《临时王妃》 第一章 所谓三年无所出 大周历乾兴二十七年八月十三,京城秋意渐浓。 已是掌灯时分,屋内仍然暑意未消,有些闷热。柳明溪独自对着一桌子异常丰盛的饭菜,却没有丁点胃口,她搁下手中玉箸,意兴阑珊地吩咐道:“都撤了吧。” 立在她身后的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似有些犹豫。 月晴上前,柔声细气地劝道:“殿下,这些菜色可都是您亲手准备的,再吃些吧。” 算起来,赵政霖已经十来天没来浣花苑,而她也这般寝食不安地等了他十来天。 赵政霖似乎每天都很忙,他从不交待自己的行踪,柳明溪也无从打听。只得一次次,满怀热忱地备好膳食,然后又一次次,在无尽的等候中失望。 连日来的劳累,让她有些恹恹,还有些莫名的心绪不宁,她无力地摆了摆手,“撤了吧,想必王爷已经在别处用过餐了。” 月晴只得摇摇头,与月朗一起动手撤下晚膳。 赵政霖回来时,天色已晚。柳明溪望向来人,只见他一身银白锦袍,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硬朗,眸光深邃,宛若深潭,而那双迷人的眼眸正黑沉沉的看着自己。 她赶紧起身,朝他裣衽一礼。 烛光下,赵政霖望着面前状似乖顺的女子,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莹润如玉,双眸晶莹璀璨。她的眼神中却不自觉地透出少许嗔怪之意,不仅如此,她还偷偷地撅了撅嫣红的小嘴。 赵政霖有片刻失神。 待他再看时,却发现那小女子已然重新坐下,继续埋头做着手上的针线活。 赵政霖不发一言,只是大步上前,将正在灯下为他缝制冬衣的娇妻抱上了榻。 看着他在无意间打翻的针线笸箩,柳明溪不禁嗔道:“殿下,只差几针,那件月白袍子就…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政霖已经覆上她如脂般的红唇,同时还利落地将她身上衣裳尽数褪去,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闪烁的烛光下,赵政霖贪婪地望着她似喜似嗔的绮艳面庞,脉脉含情的眸光若水波荡漾,一身宛若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在烛光中泛着莹润微芒,还有她那涨涨鼓鼓的胸口和纤腰…赵政霖只觉血脉贲张,分了她腿立时便要狠狠顶入。 长夜漫漫,屋内罗帐轻摇,缕缕暖香在不经意间已经溢满了整间屋子。 浣花苑中,摇曳着烛光的廊窗之畔,隐隐似有男子压抑的粗喘和女子如泣的低吟不时溢出,让人耳热心跳。 屋外的空庭里,夜色笼罩一片,不知何时飘起了今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点声声敲打着石阶,风中带来丝丝凉意。 翌日,柳明溪悠悠地醒转来时,发现赵政霖竟破天荒地还留在她的屋子里。 更让她惊奇的是,他正若有所思地坐在她惯常坐的位置,他的手边是那件还未完成的月白袍子。昨夜被他打翻的笸箩和针线,仍散落在一旁,他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却又不知何故,并没有去碰触,似乎有什么心事。 柳明溪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她没有想到向来雷厉风行的诚王殿下,还会有这般纠结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晨光中,她盈盈坐起身来,滑腻若脂的肌肤竟泛出珍珠般的光泽!她晶莹璀璨的黑眸欲语还休,红唇微扬,一笑嫣然。 她裸露在外那如玉般的颈子,精致的锁骨还有她胸前若隐若现的某处,都还留有他昨夜疯狂的印记。赵政霖冷峻的面庞上,眸色微沉。 赵政霖望着她,目光中饱含着让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这一幕在柳明溪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然已经成婚三年,但是他们相处的日子甚少,可以说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柳明溪确实不了解他,也不曾有过机会去好好了解他。 但是那又如何?他们可是夫妻啊,来日方长。 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柳明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仍不着寸褛,她面上微烫,赶紧拢了拢锦衾挡住胸前的风景,含羞带怯地唤了声,“殿下。” 赵政霖却只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恍若未闻!柳明溪见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竟前所未有地发着呆,她不禁好奇地问道:“殿下今日不早朝吗?” 屋中静默片刻,赵政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沉声答道:“上朝!” 柳明溪正要些说什么,却还未说出口之际,赵政霖已经近前,在她愕然的目光中将他一直攥在手中那页薄纸丢在她面前。那页纸儿本该落在她的面前,却偏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并未拾起,只抿紧薄唇望了望她,便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柳明溪不禁失笑,她感慨,白天冷漠的诚王殿下和夜间贪欢的赵政霖,他们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啊!她伸手从床边的一张红木翘头案上,取过那件浅素的薄秋衣披上,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床,拾起那张已然被他攥得皱巴巴的纸儿。 迎着晨光,柳明溪有些好奇地将它徐徐展开,待她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休书!而他休妻的理由正是三年无所出! 柳明溪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三年前嫁入诚王府时,她才十三岁,成婚次日赵政霖就离京去了南疆,从此她便独自守着这小小的浣花苑。 为避免行差踏错,这些年来,她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说这样都能生出子嗣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吧? 柳明溪连日来都没什么胃口,加上夜间也不曾睡好,她的身子有些羸弱。骤然受到这般刺激,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醒啊!”柳明溪耳边隐约传来了月朗焦急万分的呼唤声。 她有些恍惚,还感到有些不解,自从她嫁入诚王府后,身边的人都已经改称她为王妃或殿下,为什么月朗忽然称她为小姐? 第二章 天有不测风云 柳明溪悠悠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屋中而是在疾驶的马车上!她不禁诧异地问道:“月朗,我们要去哪里?” 月朗背对着她答道:“殿下,不,小姐,我们去郊外别苑避避风头。” 柳明溪困惑不已,“避风头?为何要避风头?王爷呢?我还有事要问问王爷!” 月朗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姐,我们已经被逐出王府,那边已经回不去了!” 什么叫逐出王府?柳明溪心中迷惑。 正当她要问个明白时,月朗也恰好回过头来。 “啊!”柳明溪刚一抬眼就被她的惨样吓得惊呼出声! 月朗的双眼已然肿成了两条细缝,整张脸上青紫交错,她颈上还有数条长短不一的血痕…看起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显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伴随着车轱辘碾过崎岖山路的声音,柳明溪耳边不时传来月朗哽咽的说话声。 “月晴实在看不过去,只不过顶撞两句…竟被发卖…”、“…老大人上个月才归田,他就休妻…”、“…他才大发善心,放我们一马…”…… 她的声音在柳明溪听来有些飘忽,还有些不真实!她似懂非懂地盯着月朗,那张堪比猪头的脸上,抖抖嗦嗦的双唇一张一阖,看着有些可笑,但是她笑不出来。 柳明溪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真的被休了。 其实,这也并非全无征兆! 赵政霖回府后的近半个月里,他极难得踏足后院。就算他到了浣花苑也必定是夜间,往往是与自己亲热一番便会离去。而白天,他几乎就没拿正眼瞧过自己。 赵政霖在外征战近三年,从未修过一封家书给她。 就连他凯旋而归这样的大事,都是在他回府后,她才知晓。 他在南疆征战的情况,同样是她千万百计地找了在城外驻营的小将才问到。 事实上,不论他在不在府中,前院以及他所住的青松苑,从不许她入内。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对她不屑一顾。 这意味着什么?其实真相已呼之欲出! 柳明溪心中蓦地一沉,失去了找他问个究竟的念头。如同全身的气力骤然被抽空,她无力地问道:“我们去哪里?” 月朗的眸光有些闪烁,她嗫嚅着说道:“王爷说让我们暂住在别苑,他还说我们若是敢回去闹,便把我们也卖了。” 月朗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柳明溪却根本听不进去。 “哐啷!”马车骤停,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声。车上的两人毫无防备,兀自神游的柳明溪,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颠簸震得清醒了些许。 紧要关头,月朗护住了柳明溪,她自己却一头撞在车柱上。 月朗呲牙咧嘴地揉揉本就红肿的额角,她恨恨地撩起车前的布帘一看,赫然发现她们的马车停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 “车把式,车把式!” 月朗急得大喊大叫了一阵,却并没人回应,她只得掀帘下车去找人。 柳明溪神情恍惚,浑浑噩噩地坐在简陋的马车上,仍沉浸于这场变故带给她的冲击中无法自拔。 马车外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痛呼,“唔---小姐!”紧接着便再也没了声响。 柳明溪赶紧掀起布帘,眼前的一幕令她毕生难忘! 月朗就趴在马车边的地面上,她的后背直直地插了一支箭,鲜血汩汩地自伤处涌出,那一片殷红灼伤了她的眼睛! 柳明溪倏地起身,想要下车去看她。 就在这时,一阵纷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隐隐还有兵器所发出的轻微声响夹杂其中,她惊慌失措地抬头一看,发现来的竟是十余名面生的壮汉! 为首那人,黑面皮,方盘脸,小眼睛,一条长长的刀疤自额角穿过鼻梁直到耳边,看起来尤为狰狞。 柳明溪哪还能不知道那些人来者不善?她惊恐万状地缩回马车内,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心如雷鸣,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边歹徒们的说话声,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更令她心惊肉跳。 “哈哈,这差事美得紧,不但有银子拿,还有这么个小美人供我们享用!” “岂止是小美人,咱们兄弟几个先乐呵乐呵,再找处勾栏院将她卖了,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大哥英明啊!” 转眼间,那些人已经到了马车边上。柳明溪的理智告诉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性命攸关之际,她忽然灵机一动,拔下手中的发簪猛地往马屁股上狠狠扎去。 那马吃痛便像疯了似的乱跑,快如闪电,它瞬间就冲出了那十几名歹徒的包围圈。 柳明溪听到身后不断传来阵阵怒喝。 “拦住它,快拦住那畜牲!” “快快快,拦住那畜牲,决不能让那小娘们儿跑了!” 马车上,柳明溪手中紧紧握着那支发簪,脑袋却快速运转起来。 那些人说这是“差事”,意味着是有人雇用他们来杀人,那么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自忖,嫁给赵政霖后的几年里都是本本份份的,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为过!有谁会恨她恨到要动杀心? 柳明溪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后果都一无所知,根本就无从分析,只得先作罢。 她攀着车窗往外看,无奈山路狭窄崎岖,除了树影幢幢,她根本就找不到其他! 马在山路上狂奔不休,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之下似乎开始散架了。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悉这一切的内情了。 夜幕降临,马车终于渐渐地缓了下来,柳明溪找准机会,在车毁人亡之前,从破落的马车上一跃而下。然而就在她落地的刹那,脚踝骤然一痛,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崴了脚!紧接着,她便重重地摔在了并不平整的山地上。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柳明溪顿时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 此地不宜久留! 她强忍着钻心般的剧痛,一瘸一拐地钻入密林中,不忘边走边抹去她留下的痕迹。 等到她终于找到一处稍稍空旷的平地后,柳明溪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厚厚的落叶上。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 金乌西坠,暮霭沉沉。 今天清晨她还是诚王妃,岂知天有不测风云,傍晚时她却躲藏在这处荒无人烟的林中挣扎求生! 柳明溪无助地靠坐在一棵大树背后,她想到清早,就在他们缠绵过后,赵政霖毫不犹豫地丢下一张休书,扬长而去的那一幕。 悲伤如潮,向她汹涌袭来! 第三章 温香软玉在怀 翌日 清晨的山间薄雾氤氲,惊恐不安的柳明溪整夜未睡,她跳下马车时所受的拉伤、蹭伤、碰伤…大大小小,明的暗的伤处折磨了她一夜。 最痛的却不是这些皮外伤,而是胸口那处仍在搏动的方寸之地,竟如同有柄钝刀正一下一下地切着、割着、戳着似的,直让她痛到要窒息! 缕缕晨风拂过,她冷得瑟瑟发抖。柳明溪顿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晨雾濡湿!她腹中空空,很想找点吃的垫垫饥。 野地里固然有些颜色驳杂的菌类,虽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些,她却也知道野蘑菇这种东西可不能乱吃!何况生吃菌类,她也做不到。 林间不时还有些长尾雉鸡、灰白相间的野兔、以及灰背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出没,然而那与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没受伤,她也不可能两手空空地抓到那些小动物。以她的现状,就更不可能了。不仅如此,生吃肉类她同样做不到。 柳明溪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无是处,只可惜她的觉悟来得晚了点。 当清晨第一缕暖阳透过树梢落入林间,渐渐驱散薄雾时,她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说起来,她一个千金小姐,几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柳明溪席地而坐,无力地靠在一棵足有水桶粗的老松树上。 她一手抚着饿得难受的肚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揉着扭伤后似针扎似的疼得厉害的脚踝。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竟没一处不难受!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明溪无比绝望,隐隐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说话声正由远及近。也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柳明溪忍痛,连滚带爬地钻进最近的一处矮树丛中躲好。 她静静地匍匐在清晨夹杂着腐叶的湿软地面,狼狈不堪却丝毫不敢动弹,惟恐被人发现她的存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几个年轻男子的说话声也渐渐清晰。 “依我看,这处就不错。” “确实不错,若是来早些,想必还能抓几只雉鸟回去。” “现如今也并不晚。” “我们要雉鸟何用?若是我说啊,不如抓几只兔子,现烤现吃。” “想得倒是美,可惜要抓什么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你的箭法可比不得方大哥。” “嘘---再吵就什么都别想要了。” 听到这些话,柳明溪便知这些人只是来打猎而不是冲着自己,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她转念一想,荒山野岭的,能遇到人就已着实不易,她可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正当她抬起头来,犹豫着是否现在就开口向那几人求救时,却发现他们之中已有人举起了手中的箭,瞄准的方向正是她所在的这处矮树丛! 柳明溪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听到自己的心正突突突地跳得飞快。莫非这些人,其实还是来杀自己的吗?踯躅间,她身边有道白光骤然闪过。 几乎是在同时,随着“嗖”的一声响,一支冷箭便破空而来。 “呃---”随着一阵剧痛传来,柳明溪痛呼出声。她受伤的肩头,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瞬间就染红了衣衫,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中箭了! “方大哥快来,这里有人中箭了!” “你是何人?” “你为何会在此处?” “你家在何处?” “小生阮文毫,不知姑娘贵姓芳名?” 那些人围着她七嘴八舌问着什么,但是不论他们们怎么问,柳明溪却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发现眼前的五人,身上穿的都是缁衣,却掩不住一身的矜贵气息,并不是昨天那些追杀她的那伙穷凶极恶的歹徒,这让她心中微松。 柳明溪勾了勾唇,勉强扯出些许笑意,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救我,请救救我!” 方明轩的箭法向来是几人中最好的,却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分明瞄准的是一只灰白杂驳的野兔,射中后却发现这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大美人! 她年约十六七岁,正是最为美好的花信之年,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如玉般莹白,她的眼眶里头还莹莹地闪动着水光,蒙蒙的一层雾气,颇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 她披散的乌发略显凌乱和蓬松,浅素衣衫上还有些破损和脏污的痕迹,显得很狼狈,但方明轩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我见犹怜! 失神也只是刹那,他率先反应过来,在同伴的注目中,方明轩走上前去,拔出身后的长剑,斩开荆棘,将她从矮树丛中抱起。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女子的肩头受伤颇深,就连自幼习武,见惯了伤的方明轩都不敢轻易拔出箭头。想到他正是那个始作俑者,心中不禁歉然! 看着方明轩从那处矮树丛,将美人儿抱起,有一瞬间,其余几人以为他们看到了妖精!她眉目如画,肌肤晶莹胜雪,那双美眸在晨光中如同黑曜石般耀眼。 她就这么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如此娇美,又如此柔弱,看到的人都有片刻失神,恍惚间竟有种连魂都快被她吸走了的错觉,可不就跟妖精似的么? “我要先走一步了,她的伤口太深,我回去找杜鸣生为她处理伤口。”方明轩怀抱着那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儿对身后犹自怔愣不已的几人说道。 “走走走,我们也和你一起!”众人推攘着跟在方明轩身后。 直到走出了那片树林,他们都有点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在荒无人烟的山麓狩猎,结果猎到了一位大美人!这么离奇的事儿,竟然真让方明轩给遇到了。 柳明溪又累又饿,加上失血过多,很快她就在方明轩怀中晕了过去。 她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方明轩一咬牙,用匕首挑开了她肩头浸染了血渍的布料,撒上一整瓶金创药后,流血才算是少了些。 方明轩稍稍松了口气,否则没等他们到医馆,她就该流血过多而亡了。 他看着眼前惨白着一张脸的小女子,如此貌美,她身上所穿的虽然朴素,料子却一点也不差。毕竟像云锦这种料子可不是谁都能穿得上的,想来她的来历定当不凡,可她怎会独自去了山上? 为了减少她流血,方明轩只得一直扶着她坐在自己怀中。活了整整十九个年头,他还是头一回温香软玉在怀!这种感觉…似乎很不错。 不过,当方明轩想到那位自小便与他订了婚约的安远侯府千金,以及一年后他们便会成亲这个事实,方明轩心中一凉。 本就不多的那点绮念,刚刚破土而出,就被他无情地掐灭。 第四章 真是个妖精 柳明溪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不想再醒来,只想天长地久地睡下去。 方明轩看了看床上的小女子,她已经睡了十几天,期间杜鸣生也已来过七八趟,每次都说她一切安好,只消静养就能痊愈。 方明轩却不免有些怀疑,不过当他看到佳人肩头的伤口果真在日渐好转,不出十日便已完全愈合,就连原本毫无血色的消瘦脸颊竟也丰润了少许,总算把他心中的顾虑打消了。 众人皆知,杜家世代行医,杜鸣生不过二十四五岁,却已是京中最最有名的大夫。 方明轩原以为就算能保住她这条胳膊就已经很不错,留下几道狰狞骇人的疤痕却是少不了的,结果杜鸣生竟敢拍着胸口保证,定能恢复如初! 方明轩感慨,这位杜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便是这般非同凡响。若不是因为他的性子有些古怪,想必早已入宫成为御医。 当然,并不见得是个大夫都想当御医,就如他也是这般,志不在朝野。 “这位姑娘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消继续每日清理和换药便足够。这些都是外用药膏,有助去除疤痕。将养一些时日定能复原如初。”杜鸣生细细交待道。 “还有这些都是益气补血之物,仍是一日六餐,每日煮汤喂服,以替代正餐。”杜鸣生的单子分成了好几张。 方明轩都拿在手上一一过目,然后才交给一位老嬷嬷去买药和煎药。 “这些都是保胎药,也须每日早中晚膳后服用,能保住她们母子平安!过几天…” 杜鸣生的话还未将话说完,就被方明轩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你说什么?!” 方明轩忽然想到数天前在行山上遇到她时的情景,她怯怯地躲藏在那处矮树丛中。衣衫凌乱,乌发蓬松,身上还带着血迹,莫非她其实是被强人所掳? 可是整个京城都没有听说哪家千金出了事!当然,就算有人真出了这样的事儿,人家也未必会宣扬!毕竟那可不止影响她一个,连带着整个家族都会因此而蒙羞。 如今她不但失了清白,还有了身子,若是心善的家族,说不定也会给她安排一个尚可的去处。若是遇到苛刻的家族,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她呢。 方明轩看着帐中那抹朦胧的身影,不禁出了神。 那个如花般美好的女子,她怎会遇到如此不堪的事? 直到神色不明的杜鸣生自顾自离去,方明轩都没有回过神来。 “今日诚王大婚,公子也该出发了。”小厮提醒道。 “去备车轿吧。”方明轩深深看了看罗帐中那抹模糊的身影,转身离开了镜芳居。 镜芳居本是方明轩避暑的住处,四面环水,只用长长的廊桥通往其中。正好他也已搬回了自己的院子,镜芳居本就空着,就让这个小女子暂住在这里养伤罢。 方明轩上了马车,一路往东疾驶而去。 诚王府位于京城东面,位置不算顶好,面积却着实不小。整座王府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方明轩刚奉上贺礼便被小厮直接迎进了婚筵,席间已经坐满了人。 “方公子,这边!”一帮与他年龄相仿的锦衣少年郎不住地朝他招手。 方明轩也不迟疑,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没想到的是,他甫一落座,就有人将他团团围住。 “方公子,听闻你前几日上山猎了只兔妖?” “听说那妖女生得极为美貌!男人一看就会把持不住?” “不知哪日,方公子也能带我们去开开眼尝尝鲜?” …… 抢着问他的那几个,无一不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纨绔子弟。 但是对于所谓的“妖女”,感兴趣的可不止他们几个,同席,甚至周边几席的那些个男宾,无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他的回话。 “从哪儿传来的胡言乱语?完全没有的事!”方明轩嗤之以鼻。 “方公子!”说话的人,正是那群纨绔之首,最吊儿郎当的忠王世子。 这一位堪称纨绔中的纨绔,他年已二十有五却尚未娶亲。他长相平平,若是在皇室中,都已经算得上丑陋,声名更是狼藉!但凡有点势力的女家都不愿与忠王结亲,若是没有势力的,老忠王也瞧不上,于是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忠王世子的一双小眼睛在说到妖女时,不自觉地发出精光,他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了过来,搭着方明轩的肩膀,状似亲热地说道:“听说那妖女生得丰乳肥臀、长腿细腰,一遇到男人,她那副身子就能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啧啧,这般万中无一的尤物,身为男人又怎能错过?” 方明轩蓦地想起那天,那个小女子昏迷后,被自己揽在怀中的情景,可不就是跟没骨头似的嘛?但那也是因为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的妖精,我从不曾见过,你们想要的话就自己找去。”他涨红了一张俊脸起身离席。 方明轩说这话的声音有些响亮,一时间整个男宾筵席区都静了下来。 “不就是想吃独食吗?有什么好嚷嚷的。”忠王世子讪讪地收回了他的爪子。 “你们误会了,方大哥不过就是救了个受伤的女子,她至今还昏迷不醒…”方明轩的发小,阮文毫出声帮他解围,却不料愈描愈黑。 “山上怎会无端出现这么个美人儿,还恰好受了伤被人捡到?”质疑声不断响起。 “莫不真是个妖精吧?”这话一出,语惊四座。 忠王世子笑逐颜开地上前,熟络地拍拍方明轩的肩,“方公子果真是艳福不浅!你都还没有玩腻,爷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你提这种要求。不过,本世子爷实在是太过惊奇,没想到方公子也是我们的同道中人,哈哈!” 忠王世子显然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他的声音并不小,男宾筵席顿时一片哗然。 “哼!好你个方明轩,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下贱货色,你这般作为,究竟把我们陈家置于何地?退婚,退婚!”方明轩未来的大舅子也在席间,他暴跳如雷的指责,几乎已经认定方明轩行了不义之举。 如此一来,整个婚筵都似炸开了锅。 第五章 得偿所愿 八月廿八,良辰吉日,宜出行,宜嫁娶,诸事皆宜!这是赵政霖精心挑选的大喜之日。 吉时尚早,赵政霖伫立在焕然一新的婚房中,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青松苑其实已经不是头一回成新房,但还是头一回布置得如此隆重,如此尽善尽美。 “主子!” 来人是锦风,他的亲信。 赵政霖听了锦风的禀报才知道前院筵席居然出了些乱子。生事者还是地位不低,名声却差到极点的忠王世子,也是他的亲侄儿之一。 事实上他的这个侄儿比他都要大两岁,向来爱惹是生非,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在搞事儿。喜筵上的宾客中,他的地位颇高,根本人无人能镇得住他。 正因如此,锦风才不得不到后院来找他。 闻讯后,赵政霖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离开了让心绪莫名复杂的青松苑。 诚如锦风所说,整个筵席区都闹得不可开交,乱哄哄的,似乎在争论什么。 透过琉璃屏风,他看到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安远侯正面红耳赤地训斥一位锦衣男子。围观者众多,人言啧啧,一片喧嚣。因为太过嘈杂,他听不太分明。 此时他的好侄儿赵世忠正惟恐天下不乱似地坐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好戏。一脸兴味盎然,他身边围满了与他臭味相投的好事者,整个喜筵都被弄得有些乌烟瘴气。 赵政霖冷哼一声。 一脸诚惶诚恐的刘管家这才惊觉自家主子就在身边,得了他示意,刘管家赶紧高呼一声,“诚王殿下到---” 随着赵政霖本尊出现在席间,喧哗声才算是被压了下来。 “恭喜诚王殿下大婚!贺喜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祝殿下与王妃恩爱共缠绵,福禄寿相随!” “恭祝殿下与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吉祥话源源不断地送上,整个喜筵顿时充斥着洋洋喜气。 一片和乐融融中,赵政霖高高地举起酒杯,扬声说道:“多谢诸位光临本王的婚宴,本王不胜荣幸,自饮三杯,请诸位随意!”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连饮三大杯!而后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底,朗声说道:“各位慢用!” 谁不知道如今诚王手握重兵,正得势,于是乎一片溢美之辞便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诚王殿下果然豪气干云,英雄气概令人折服!” “真不愧为玉面飞龙骠骑大将军,名不虚传!” “殿下年轻有为,非但功成名就还佳人在怀,令我等艳羡不已!” …… 赵政霖并不在乎那些说辞,不过,喜筵终于恢复了原样,见大家继续把酒言欢,他便功成身退了。 就在赵政霖在退出宴筵厅的刹那,隐隐听到有人在说,“看来那方明轩果然在深山老林中白捡了个大美人,啧啧,还真是艳福不浅!” 他的心骤然一惊,似被什么触动,凌厉的双目危险地微眯,随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离场。 诚王前脚刚离开喜筵,后脚方明轩身边很快就重新聚起了一小撮人。 “方公子,你跟我们说说那兔妖呗。” “就是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不如,我用千里马跟你换兔妖如何?” “谁都别跟我抢,我出三万金!” “给点面子啊,不就是个妖女,至于吗?” 那些个自命风流的纨绔子弟,千方百计地想从他口中套出些“妖女”的消息来。且不说能不能得到,就算是以作日后的谈资也不错。无奈方明轩却始终板着一张脸,并没有说什么的打算。最后那些试图套话的公子哥儿也只得悻悻地散开去。 方明轩这才得了清静,他一杯接一杯的饮着杯中酒,心中愁肠百结。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人言可畏! 话说赵政霖,他在喜筵结束后便离开了前院,只是他却也没有回到青松苑,而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早已死气沉沉的浣花苑。 夜色中,赵政霖形单影只地站在寂静的浣花苑门口。这处院子实在是小,是整个诚王府中最为僻静,简陋至极的一处院子。 他刚踏入这处小小的院子里,脚便不由自地迈向了那间不大的主屋。 他在门口站了良久,并未走进屋中。 赵政霖清楚地知道,让他心中有所牵挂的那人早已不在这里。 可是不久前,那个小女人还在灯下为自己缝制冬衣,她说,那件月白袍子还差最后几针就完成…可是他却等不及了。 闪烁的烛光中,她粉腮布满红霞,目若秋波,含羞带怯,似喜似嗔的模样犹在眼前。她娇娇软软的声音似还在他耳边萦绕,而这里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的几拨手下在她可能经过的途中不停歇地找了十余天,仍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才在数十里外的一处山涧发现了踪迹,原来她所乘的那驾马车,不知何故坠入高崖!残骇中有支已断成数截,还带了些许血迹的发簪。 那支简简单单的碧玉蝴蝶簪,他是认得的。不久前的那一晚,他还曾亲手将它从柳明溪的一头乌发中拔出,让她如墨般的长发倾泄而下。 也就是说她十余天前就已经坠崖,而如今,她“尸骨无存”,他苦心为她所做的那番安排显然已经全数落空。 赵政霖并不认为这是巧合,他不是不想去找她,只是如今,他才刚刚娶了新妻… “爷,青松苑那边问了好几次。”他身边的小厮“贴心”地提醒道。 赵政霖明白,如今,青松苑那个她才是诚王府的女主子,丫鬟小厮都很买她的账。这才是他们新婚第一天,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连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成了她的眼线。 似乎从很早以前起,他们对柳明溪的人就从不假以好颜色。他还记得回府那天,她身边那个名叫月朗的丫鬟不过第三趟到前院书房去找他,竟被直接丢了出去。 连他都是动静闹大了,亲自过问才知情,期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向他禀报。 就如同他还什么都没有说,等到他下了朝回到府中时,“他的人”已经将月朗揍得鼻青眼肿。而另一个丫鬟则紧紧地护着昏迷不醒的柳明溪,也没少挨拳脚。 赵政霖偿了多年的夙愿,娶到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却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喜悦。 “唔,走罢。” 他深深地再看一眼浣花苑,终究还是离开了。 第六章 没那么坚强 柳明溪悠悠地醒转来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还是醒。 或许是睡得太久,她觉得脑袋沉得厉害,竟连起身都有些吃力。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如同被灌了铅似的手腕,伸手掀开了那层薄薄的锦帐。 朦胧的清冷月光中,她并未如愿在床边找到她的绣鞋,她诧异地四下张望一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 当她的脚尖触到微凉的木地板时,一阵沁人的凉意瞬间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神奇地驱散了连日来的茫茫然,她感到自己的头脑正前所未有的清醒! 秋日里木地板的温度并未凉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适应了片刻后,她光着脚丫子就下了地,略显蹒跚地走向窗畔。 夜色苍茫,秋风萧瑟,透过小小的推窗,她正好可以望见夜空中一弯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轻云飘荡,夜幕笼罩下是一池微波粼粼的湖水。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笼,柳明溪记起了一张白净的面庞,他一袭缁衣,英气逼人! 他手持长剑,身后还背着长弓和箭篓子,明明是猎户装扮,却掩不住他周身的矜贵气息。 她隐约记得受伤后,正是被那位方姓公子所救。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肩头那处,却意外地发现一点都不疼,伤竟然已经全好了,就像…从未受过伤似的。 柳明溪一时间也感到有些困惑,她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柳明溪回眸打量了一番所处的这间屋子,室内空空如也,显得尤为宽敞和开阔。除了风穿过门缝的呜呜声和屋外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再无其他,极清静! 如此甚好,眼下她确实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夜色虽然迷人,但柳明溪在窗边站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感到有些体力不支,她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大床上躺好。 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她兀自回想起那恍若荒唐梦一场的三年时光,不禁感慨万端。 事实上,尽管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她那场持续了三年的婚姻确确实实是个笑话! 她的婚礼简陋到极至,更别说那个让她饱受折磨的洞房花烛夜,要知道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三岁啊!大婚次日,那人便不辞而别,离京数年之久。 回想那几年,如愿成为诚王妃的她却犹自沾沾自喜,竟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担心他在南疆会吃不习惯,柳明溪让月朗一趟又一趟地去采买新鲜的牛肉,她亲手腌渍,精心烤制成据说诚王殿下最爱的肉干肉条,色香味俱全! 担心他冬天的厚棉袍会不够,柳明溪三伏天就开始为他准备厚冬衣,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用料考究,针脚细腻,件件都堪称精品! 她一次又一次地央着管家差人将她亲手准备的四季衣衫和各种吃食送去南疆。 没错,确实是在她的再三央求之下,刘管家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但凡当初她能用点脑子,早就该知道,这种事,凭他一个管家怎么敢自作主张?可惜的是,在与赵政霖有关的事上,她似乎从未用过脑子。 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思考,更不愿意接受她身为诚王府名义上的女主子却活得那么卑微这一事实。 这世道终究是男人为尊,诚王若是喜欢她,她便是天上的明月,让人仰望。诚王若是厌弃她,她便是地上的蝼蚁,任人践踏。 整个诚王府上下百余人,不论大小管事还是丫鬟、婆子、小厮、门房…所有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可以随意唾弃她。只因她是个自荐枕席还被自己夫君厌恶的女子。 一个月前的那天,她的父母亲清晨便来辞行,却被门房拦住,就连大门都不得入。 正午时分,柳明溪闻讯,匆匆地迎了出去时,两老已经顶着酷暑在诚王府外晒了整整一上午的大太阳。他们均已汗湿了衣衫,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木然立在诚王府大门外,看起来异常狼狈。 她也是在这时才发现,原本意气风发的父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白了头,向来养尊处优的母亲也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母亲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父亲却不动声色的交待道:“往后爹娘不在京中,你事事听诚王的就是,莫要使小性子。切记,切记!” 那时父亲定是想要交待什么,却因为诚王的耳目众多,不敢说出口,她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她才觉得当初父母亲离京一事显得太过蹊跷! 否则又怎会如此“凑巧”? 正好是在她的双亲离京后,赵政霖便回京,出其不意地给了她一纸休书,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那两个被她视为左膀右臂的贴身丫鬟,一个发卖,一个杀死! 月朗和月晴虽说是丫鬟,她们陪了她近十年啊!一直亲如姐妹,柳明溪只要想到月朗横死在面前的那一幕,她便心如刀绞。 当初在悬崖边追杀她的那伙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究竟受雇于何人? 柳明溪脑海中蓦地浮现了一人。 她曾经怀着无比的真诚和满腔的热心,爱慕他,相信他,视他如神祗!不断地付出爱意,不断地付出真心,不断地付出努力! 她曾经蜗居在狭小的浣花苑三年之久,那长达上千个日夜的漫长等候让她饱受相思之苦,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期间就算她被诚王府中的下人所刁难,被他身边的追随者所不屑,被万千不明就里的好事者所不耻和嘲讽…所有这些,柳明溪都不在乎,也从未改变初衷! 至少她还是把赵政霖盼回了身边,正当她以为自己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时,现实却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就在他们彻夜痴缠之后,她得到竟是一纸休书! 对于娘家失势的女子而言,被休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何况还是因为无子而被休。 他却还嫌不够! 这几年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太喜欢一个人,还不顾一切的嫁给了他,所以就算承受了这些非议、这些指责,承受了所有的屈辱都还是不够吗? 喜欢上一个人这难道是罪吗? 因为喜欢他,所以她才会有今天,就连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也曾觉得赵政霖冷漠狠戾,如今才发现她所知道的那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原来,这后果根本就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原来,这世间根本容不下她这样的女子。 原来,她根本没那么坚强。 晨光微熹,柳明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她伸出手,想用衣袖拭去眼角的热泪,却愕然发现衣袖竟早已被泪水所浸湿。 第七章 留或不留 清晨,方明轩与杜鸣生一起说说笑笑地来到镜芳居,他们与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发现床上竟空无一人! 扫视四周后,他们才看到了屋侧的推窗边有抹素色身影,俏生生立在那里,而她也正好缓缓转过身来。她的头上只是松松地挽了个发髻,身着一袭浅素秋衣。 她缓步走向他们,在习习晨风中衣袂翩然,飘然欲仙。 佳人迎着初升朝阳向他们浅浅一笑,方明轩顿时觉得满室生辉! “咳,你,你起来了?”方明轩怔愣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恢复得不错!”杜鸣生看了看她,眸光微闪。 “多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柳明溪裣衽一礼。 “不必多礼!不知姑娘家在何处,是否需要方某通知家人前来?”方明轩问道。 “家人?”柳明溪首先想到的是赵政霖,她自嘲地笑笑,人家都已经对她下杀手了,若是通知了他,那算不算自投罗网?转而又想到不知道已经回到闵州乡下,还是尚在途中的双亲…一边是找不得,一边是无处可找,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这…”方明轩倒是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不想回家,还是无家可回?他一个大男人,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收留,这对于她姑娘家的名声可不好啊! 一时间三人都默默无语,杜鸣生帮她把完脉,又检查了伤处,开口打破了沉寂,“我将原先的方子再改改,往后能进食,你就不必再吃那么多益气的汤水了。” 杜鸣生拿着那几张方子涂涂改改,删减了几味,又添了几味什么,才将方子交给方明轩,补充道:“姑娘的身子还虚,保胎药还得继续吃着。” “什,什么?!”柳明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她很快也明白了,所谓的三年无所出,本就是因为在她成人后,他们便不曾同房造成的,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是以在那几夜的疯狂之后,她有身孕很正常。 可如今他们算什么? 她的双亲被迫离京,她被休弃,被赶出诚王府,被追杀,以及月晴被发卖和月朗之死…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非赵政霖莫属!再见面时,他们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断个干净。 可这也是她的骨肉啊! 柳明溪久不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的眼中盈满热泪,嗫嚅着问道:“若是…若是不留这个孩子,当如何?” “不留?”杜鸣生看了看她,摇摇头,“我奉劝一句,以你目前的身子,留下孩子很不易。若是不留,也同样不易!不论如何,你往后再要孩子却是不会再有了。不仅如此,你还会缠绵病榻。如今你们母子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柳明溪闻言,几乎要晕过去。 她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问道:“若是要留,又当如何?” 看到她这副模样,方明轩似明白了什么,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他张了张口,想要问问是谁伤害了她,却又惟恐再次触到她的伤心事,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杜鸣生抬眼望了望面前苍白孱弱的小女子,他的眸光闪了闪,垂首说道:“须安心静养,于你自身,于胎儿均有益处。如今你身子尚弱,吃食也须格外注意才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论你是如何有了孩子,那也是你们母子的缘份,孩子并没有过错。不若将他生出来再作打算。” 柳明溪泪眼迷蒙地说道:“我不怪孩子,要怪也只怪我自己,多谢神医!我会好好养胎,把孩子生出来,好好抚养成人!” 杜鸣生赞许地点点头,“你这般想就对了,若有杜某帮得上的忙,不妨告诉杜某。” 方明轩很是不解地看着他,杜鸣生何时这么好说话过?整个京城还有谁不知道除了开方子以外的时候,这位杜神医一开口尽是冷嘲热讽。 柳明溪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再施一礼,真诚地谢道:“多谢杜神医,多谢方公子,若不是二位仗义相助,明溪早已经不在人世!” 杜鸣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抬眼望向她,问道:“你姓明?” 柳明溪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点头答道,“小女子姓明,名溪。” 柳明溪心知,以她的现状,就算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都未必能报仇雪恨。她惟有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政霖正在追杀自己,他的耳目遍及整个京畿,甚至整个大周。若是方明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他们不会伤害自己,也难保不会在无意中透露出去。 还有月晴…以赵政霖的城府,他特地留下一个月晴,说是发卖,实则难保他不会有另外的意图。若是如此,是否在那之前,她不出现,月晴反而是安全的? 杜鸣生交待完方明轩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眼才离开。 方明轩送完杜鸣生回来,发现柳明溪还在发呆,不禁开口安抚道:“明溪姑娘,切莫担忧,我会帮你…咳,你们母子,安排好住处的。” 说完这一句,他莫名地感到有些耳热,就连心跳都加速了。 见柳明溪不无防备地望着自己,他补充道:“咳,我,我是说,待你的身子好些,我在京郊有处庄子,到时就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妹,从别处来投亲的。这般你,呃,你们母子便不会落人口舌!” 柳明溪没有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周全。 明明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的人,却对她这么怀备至!她很是感动,眼眶一热,差点又要流泪,她赶紧背过身去。 等到她再次回过身来,那张莹白的小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只是眼眶却依然泛红,“多谢方公子!明溪只愿有生之年还能还得上方公子的恩情!” 方明轩讪讪地挠挠头,“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在图谋你什么似的。” 柳明溪微窘,她连连摆手,“不,不,绝无此意,我还有什么可让方公子图谋的。” 她这么一说,倒让方明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第八章 搬起石头 柳明溪回过神来时,抬头看着面前这位身着紫色锦服的玉面公子,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但是他器宇轩昂,卓尔不凡,显示他身份不俗。 柳明溪略感踯躅地开口说道:“我只是个失夫的妇人,没想到还会有了身孕!此番来京,本就是为了投亲,若是还要养个孩子……一时慌乱不已。不过我已经明白,正如杜神医所说那般,孩子没有过错,我定会好好地抚养他长大。” 方明轩不疑有他,正色问道:“不知道你要投亲的是哪家?” 柳明溪眸光微闪,硬着头皮答道:“也不是哪家,我有位姐姐在诚王府,是诚王妃的贴身丫鬟,名叫月晴!我是说,我身份低微,若直接上门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若是可以,希望方公子能私下帮我打听打听。” 方明轩颇感意外地抬眼看看她,“诚王昨日才大婚,你怎知你的月晴姐姐在服侍诚王妃?” 柳明溪惊讶不已,“什么?昨天日才大婚?那她……” 她顿时如同醍醐灌顶! 无怪乎就算她全心全意地付出所有,却依然换不回哪怕只是丁点的爱意与怜惜!事实上,那人向来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 也难怪整个诚王府,上下余百人,根本没人拿她当王妃看,原来他们都知道,她只是个临时王妃! 自己究竟是有多无知才会一直自以为是地占了那个位置,还自我陶醉数年之久。 柳明溪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六岁,涉世未深的天真女子,骤然遭到连番的残酷打击,她几乎要崩溃。 那是付出了满腔情意后,爱而不得的刻骨铭心之痛,也是捧着真心任人唾弃和践踏的不甘和屈辱,更是被人彻底玩弄于股掌间的莫大耻辱! 她惟一能做的,却只是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装做若无其事。她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让她的背脊站的挺直,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柳明溪也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渡过的,入夜时分,她恍若木偶般任由一群面孔陌生的丫鬟侍候她,帮她安置在大床上。 空荡荡的屋中,她孑然一身。柳明溪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心中悔恨交加,泪如雨下,哭得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一只大掌轻柔地抚上她的长发,低沉的男声问道:“你为何哭泣?” 他的声音阴沉幽冷,仿佛一条凉凉滑滑的蛇,轻轻悠悠,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身躯,钻进她的心里。带着切肤的冰凉,轻轻靠近,缓缓缠紧…… 柳明溪浑身僵硬,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有些背光,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却很熟悉。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赵政霖,那感觉,简直跟见了鬼似的! 她慌忙坐起身来,把身子往大床的内侧缩去,借以避开他的触碰。 赵政霖长臂一伸,右手攥着她的左手,另外一只手探至她的腰间,轻轻一拽,就将她的纤瘦的身子拥入怀中,他轻声安抚道:“明溪别怕,没事了。” 这人真的是赵政霖?她彻底懵了。 柳明溪惊魂未定地被他搂着,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当然,是噩梦! 赵政霖将她玲珑的身子贴得紧紧的。 他低下头,高大的身型遮去了一室月华,将她完完全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点在她那血色全无的唇瓣。 他的薄唇轻启,声音低哑,若有似无,“瘦了。” 柳明溪僵硬的身子随之轻颤,她的目光僵直,不知回避,一味怔怔地望着他。 那张曾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庞缓缓靠近,他的眼眸深邃若渊,他的鼻梁高挺如山岳。他低下头来,将他菲薄的唇瓣轻轻印在她小巧的鼻端,流连在她粉嫩的脸颊…… 黑暗中,他又轻声问了句,“你,想我么……”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仿佛呢喃,带着些许让人陌生的柔情。扑面而来的,属于他的气息却阴冷噬骨。 他问她,她想他么? 想么? 曾经模糊成空白的记忆忽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 在她记忆中,除去那几夜的疯狂,赵政霖从未与她说过话,更别说耳鬓厮磨了! 这种类似于情人间的轻怜蜜爱,就算是在他们共同渡过的,堪称屈指可数的那几夜里,都不曾有过。赵政霖只会用最快的速度剥去她身上的衣衫,在她尚未完全准备好之前便开始攻城掠地,就算她哭泣求饶也不会多加怜惜,一向如此! 柳明溪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做这些亲密的举动,说这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她只要一想到那天清晨,赵政霖面无表情地丢下一纸休书,扬长而去的情景……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绝情! 他莫不是想先亲热一场,再杀了自己吧? 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柳明溪咬了咬牙说道:“王爷,我有了身孕。” 赵政霖蓦地将她的身子扳直。 柳明溪也不服输,她仰起头,冷冷地迎上了这个曾令她爱之若狂,如今却只剩下满腔恨意的男人的视线。 他冷峻的面庞,深刻的五官,宛如神祗! 闪烁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却怎么也照不进他那双如墨般的深邃眼眸! 怔忡间,柳明溪听到他喟然叹道:“明溪,是本王不好,让你受委曲了。” 看着眼前这位俊美不凡的诚王,听着他对自己说出这般情深意重的话语,若是在从前,这定是柳明溪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阵阵刺骨的寒意! 对视片刻,她忽然笑了,看向赵政霖的目光中满是嘲讽,“听闻王爷昨日大婚,还真是可喜可贺!” 赵政霖的眸光蓦然转寒,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看到那阴森的双眸,柳明溪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身子也很不争气地往后缩了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底气,怎么会去跟这尊煞神呛声。 她呐呐地说道:“我是真心的,从前是我不懂事。我自知配不上王爷,如今王爷另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惟有真心恭喜的份。” 赵政霖不语,一张脸却冷得吓人。 柳明溪心一慌,完全没了骨气,“王爷若是容不下我们母子,杀了我们便是,只是我家中双亲都已经年迈,请王爷高抬贵手。还有月晴,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没必要杀了她,月朗也是一样。不过,我不是怪你,我是说,王爷杀了我就够了,不要把无辜的人牵连……在内,我是说……” 在身姿高大挺拔,神情冷漠阴鸷的的赵政霖面前,她越说越小声。 赵政霖沉默片刻,问道:“你便是这般想本王的?” 对于柳明溪而言,不仅她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小命,就连她家中双亲的命都捏在他手上,哪敢得罪?她惶恐不安地连连摇头,“我不敢……” 赵政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你都把本王说成杀人犯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柳明溪心里暗暗后悔,什么叫言多必失? 这么个衣冠禽兽,他就算存心要杀人,也必定不愿意担负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她这番话一出口,不但惹恼了赵政霖,还主动将自己的底牌都泄露给他…… 她不敢再说了。 赵政霖定定地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薄唇微抿,冷声道:“走罢!”言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毫无温度的两个字,听在柳明溪耳中,不啻于催命符。 她直觉地想要呼救,又恐累及旁人。 思前想后,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僵着身子,任由赵政霖牵着自己出了镜芳居。 水面上吹来的晚风带着丝丝寒意,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脚步微顿。 赵政霖顺手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揉了揉她纤细的腰肢,说道:“还不走?”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她又何必在乎会被赵政霖带往何处? 柳明溪认命地收回了目光,顺从地被他揽着往前走去。 第九章 砸自己的脚 满天星辰闪烁在沉静的湖面,万籁俱寂,夜色深沉。 清冷的月光下,方明轩不无焦灼地等在湖边。他看到那个气宇轩昂的伟岸男子牵着一个纤细柔美的可人儿,缓缓走出了镜芳居。 男子时不时低下头与他怀中的小女人耳语几句,偶尔还会用大掌宠溺地摸摸她的发顶,或揉揉她的细腰。 那双璧人携手并肩走过水上长廊时,或许是夜凉风大,男子更是直接她揽入怀中。 不得不说,眼前的画面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方明轩到了此时方知,半个月前,他在山上偶然捡到的绝色佳人明溪,她竟是前任诚王妃!诚王回京不久,她就有了身孕,足可见他们恩爱有加。 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既然诚王与前任王妃感情甚笃,那他为何还会急于休妻和风光另娶? 为何明溪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岭,还那般狼狈地躲在树丛中? 她甚至还说过自己是“失夫的妇人”……说起来,被休弃勉强也算失夫吧?但这其中所包含的深意,却让人无法不去多想。 方明轩的心情很是复杂,正当他想要上前时,却被诚王的亲兵拦住,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双璧人走在前方。 今早明溪跟他提到诚王妃的贴身丫鬟月晴后,他当时便放在了心上。 他不但托了人去诚王府打听,还特地跟他们提到了明溪的名字,以免对方怀疑他打听诚王府后院居心叵测。结果他在诚王府外等了一天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直到日暮时分,方明轩意兴阑珊地回府。他本以为明溪所说的,所谓诚王府的月晴姐姐根本只是胡诌的托词,没想到的是,转眼间诚王本尊就驾临方府。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诚王,这位传说中横扫千钧的玉面将军。 这位诚王殿下,完全不像当初喜筵上那么亲切友好,当然,方明轩也知道,人家没有必要对展示他亲切或者友好的一面。 方明轩正要施礼,没想到诚王竟连寒暄都顾不上,便已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 再看时,诚王赫然已在上首掀袍而坐,他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慑人寒意。 方明轩固然是一身武艺非凡,不论家势还是长相在世家子弟中均属于佼佼者。 诚王却是久经沙场,一身杀气,锐不可挡!他不仅是镇守南疆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还是当今圣上最为出色的小儿子,尊贵无比。 方明轩不明就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躬身揖道:“不知殿下深夜驾临寒,所谓何事?” 诚王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没有任何温度一般,“明溪现在何处?” 方明轩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诚王异常冷峻的面庞,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来者不善。他的后背冷汗涔涔,一时竟然忘了要回答问话。 诚王垂眸哂了一眼,沉声道:“让她来见本王。” 方明轩面有难色,惴惴地说道:“这,这只怕不妥吧?” 诚王那双墨色的眼眸仿若深不可测的深潭,荡漾着一抹诡异的情绪,“你在何处找到她?” 方明轩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但他还是如实禀道:“半月前,下官一行人去行云山谷狩猎,本想猎些野味。不曾想偶遇明溪孤身一人躲藏在树丛中,若不是下官眼花,一箭射过去便误伤了她,她也不会现身。是以才有传闻说下官猎到了兔妖,其实下官只是在猎兔子时将她误伤。” 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诚王殿下为何会连夜亲临方府?难不成他真的是为明溪而来么?这未免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诚王并不言语,他冷若冰霜的脸庞,散发出如同万年寒冰般冷冽的凌厉气息!。 方明轩心中一凛,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垂首,继续说道:“明溪因失血过多,昏迷了二十余天,直到前夜她才醒来。醒后,她便托下官去打听诚王府的月晴姑娘。下官为了弥补她所受的箭伤,便让人去了趟诚王府。委实不知会因此而惊扰了诚王殿下,望恕罪!” 听完他的解释,诚王不置一辞。 方明轩补充道:“下官将她安置在镜芳居中静养,夜已深,想来她早已睡下……” 她还有了身孕,这一点,方明轩却有些犹豫,但是并未说出口。 诚王的神色依然冷峻,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带本王去找她。” 方明轩一愣,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位诚王殿下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诚王的食指轻扣桌面,他身旁那两位身着铠甲、威风凛凛的小将不约而同地拔出了佩剑指向了他。 剑拔弩张! 局面一再出乎方明轩的意料之外。 虽然他之前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明溪的说辞,但她只是个娇弱的小女子罢了,就算有所隐瞒,充其量也就是些后宅之事,不足为道。 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竟会因此而惊动了诚王。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诚王殿下非但亲自出马,还带着亲兵来跟他要人。 他自知方府那些个略通拳脚的护院,绝不可能与大大名鼎鼎的南疆铁骑相抗衡。也就是说,不论诚王此次前来方府意欲何为,他就算是拼了命也不可能拦得住。 方明轩只得退后一步,俯首称罪,“下官逾越了,望殿下恕罪!” 方明轩将诚王带到了镜芳居外的湖边时,高贵清冷的诚王殿下竟撇下众人,孤身一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不得不说,这一幕再次让他大跌眼镜。 一头雾水的方明轩仍在兀自神游之际,诚王伉俪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临上马前,柳明溪忽然回头,对他裣衽一礼,“多谢方公子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惟有来世结草衔环!” 说罢,她莞尔一笑,只是那笑中却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婉。 因为受伤昏迷十余天才醒来,她此时的模样甚是苍白,然而那玉白中又透着淡淡的缥缈感,让人觉得好像她并非这尘世中人,随时都会翩然离去似的。 方明轩急急向她迈出一步,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她,却被人用剑拦住,不得上前。 他张开嘴想要解释点什么,然而在诚王冷若冰霜的一瞥之下,他发现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是那么地不合时宜。 最后,他也只能在萧瑟秋风中茕茕孑立,看着诚王带着她离开了方府。 诚王的亲兵终于撤了指着他的长剑,齐齐整整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渐渐消失于夜幕中。 压迫感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和浓浓的屈辱感。 第十章 刻意而为 京华苑是诚王位于京郊的一处别苑,依山而建,树木阴郁。这里屋宇众多,雕梁画栋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凉亭水榭无处不是错落有致。 柳明溪所住的庭院,正屋旁边有片荆桃树,春天的时候落英缤纷,想必会极美。屋后还有一片罕见的墨竹林,想来盛夏的时候这里也会很凉爽。 柳明溪独自立在屋外的丹桂树下,静心赏月。她头上只松松地挽了个圆髻,身着一袭月白衣衫。略显单薄的身形,在习习秋风中衣袂翩然,一身风月,两袖霜华。 赵政霖踏着月色匆匆步入正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心中微动,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将佳人揽入怀中,“外边风大,快进屋去吧。” 说罢,他微凉的薄唇印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在她精致的眉眼和挺俏的鼻尖流连。 柳明溪的身子明显一僵,在他的薄唇印上她的之前,咬了咬牙,狠狠地将他推开。 他的眉宇微微拧起,森冷的眸子直视她的眼。 甫一对上那双深邃寒眸,柳明溪的理智也随之回归。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暂时没有对自己下杀手,但他绝非善类,不可能容忍她放肆。更让她不得不顾虑的则是:月晴至今下落不明。 在他冷冷的注视下,仿佛一切都无无所遁形。她有几分惶惶又有几分心虚地移开眸子看向别处,顾左右而言他,“王爷莫要忘记,我有孕在身。” 娇妻有孕在身,原本这事放在世上任何一对夫妻身上,都应是让人欢喜,让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这大好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却显得如此讽刺。 她是带着身孕被休弃的,而且理由是无子。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赵政霖揽住她瘦削的肩头,又听到他声音低哑道:“本王并没有忘记,天色已晚,我们歇息吧。” 柳明溪一惊,他们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和自己同床共枕? 她敷衍道:“王爷自然是想歇在哪儿就歇在哪儿。只是难保与王爷新婚燕尔的王妃会不乐意,到时倒霉的只怕还是我这个无名无份的。还望王爷三思!” 她的这番话自然是毫无根据,随口胡诌的,竟也成功地让赵政霖的脚步一滞。 他并不言语,那双湛黑如墨的眼眸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让人读不懂,事实上柳明溪从未真正读懂过他。 不论如何,最后赵政霖还是策马离开了京华苑。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缓缓地转身,折回屋中,心底却一片茫然。 京华苑明面上不过是处稍大些的庄园,乍看这一片粉墙黛瓦,亭台楼阁,美则美矣,外表倒也算不得打眼,但是内里白玉为墙,金粉为漆,极尽奢华。 烛光中,她扫视了一下这间住了几日的屋子,这屋子既宽敞通透又精美华丽。 窗边可供歇息用的软榻上铺着洁白狐裘,屋中镂花铜镜,白玉妆台都一应俱全。 这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女子闺房,也不知道他原本是为谁而准备的,总之不可能是她。试问,谁会把正妻…不,应该说是下堂妻放在这么豪华的别苑里养起来? 如果说当初赵政霖休妻是为了另娶,那么如今他这般“宠”着她的用意究竟何在? 柳明溪怔了片刻,蓦然发现,自己依然对他的事一概不知,白白当了三年诚王妃! 难怪会被休… 只不过,事已至此,她又何必再纠结? 夜色中,整个京华苑一片静谧。 事实上,若不是用餐时间,她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影,这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是否是有孕在身的缘故,柳明溪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嗜睡了。她的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地睡过去。 只是她还没睡多久,天就大亮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她居然是被热醒的! 柳明溪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入眼竟是一片火光,她所在屋子不知何故着火了。她慌忙想要起身,可是身子却偏不听她的使唤,竟然完全动弹不得! 滚滚而来的浓烟很呛人,她不住地咳着,大声地呼救,只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偌大的京华苑,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火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试问,有谁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赵政霖的地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一场熊熊烈火,终于将她残存心底的最后那一丝希冀也燃尽。 ---这---是---分---割---线--- 方明轩生性淡泊,不爱功名。 他最不喜的就是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力。不论是朝堂还是家宅,他都惟恐避之而不及,事实上,两年前他正是为了避开家族纷争,才会孤身一人来到京城,置下了这处宅子。为了独立,他才在家人的再三要求之下在国子监找了处闲缺挂职。 说他不思进取也好,淡泊名利也罢,总之他一直享受着自己悠闲自在的富贵人生。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真切地感受到权力实在是种好东西。若是他身居要职,在圣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想必就算是诚王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带兵到他府上掳人。 两天前,明溪临行前的那番话,曾令他一头雾水,困扰他良久。但是今天城里传来的诚王位于京郊的别苑走火的消息,让他茅塞顿开! 方明轩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明溪也就是柳明溪,前任兵部尚书柳江龙之独女,十三岁的她一意孤行,自荐枕席嫁给诚王。 听说自她进门,诚王便离京,此后,这位传闻中任性妄为的前诚王妃也一度随之而销声匿迹。 直到三年后,也就是数月前,柳尚书告老还乡,离京之际,坊间传出柳家两老几次到访诚王府都吃了闭门羹的笑谈。 可想而知,柳明溪或许曾经有过王妃之名,但她在诚王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从中可见一斑! 那天,诚王将她带走时,任谁都能看出她眼中的不甘,他岂能看不出来?可偏偏他却无力阻止。 方明轩还知道,她就被安置在京郊,那处起火的别苑。 据说,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屋中的女子一尸两命。 方明轩独坐镜芳居的陆院中对月独饮,他不时对着空中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明溪,来和我喝一杯!” 待一壶酒见了底,方明轩猛地锤了锤石桌,而后无力地伏在案上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你,明溪,是我害了你!” 第十一章 夜半惊魂 两年后 庆荣客栈乃是瑞城最有名的客栈,老板黄庆荣此刻正站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 耳畔不时传来楼下小二殷勤的吆喝,就连掌柜也在客栈外迎来送往。看着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进自家客栈来,黄庆荣肥胖的老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两位男子也随着人流走进了这家有着看起来有些气势恢宏的门面的客栈。 这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位一袭白衣,剑眉星目,看起来仪表堂堂。矮的那位看着年龄还少,却也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得不似凡人,显然两人非富即贵。 小二赶紧招呼道:“请问二位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杜鸣生微笑着低头,看了看身边着男装的柳明溪,两人视线交汇。他如愿地在她眼神中看到一丝祈求,这才满意地回头对小二说道:“两间上房。” 小二喜笑颜开,向店内高呼道:“两-间-上-房~好嘞,二位爷,里边请!” 说罢,他便格外热情地躬身将他们迎进了店内。 瑞城离京城不过百里左右,属于交通要塞,往来的客商极多,自然也很是繁华。 柳明溪在京那几年,出嫁前也常常会偷溜出府去玩耍,自然也听说过瑞城。但也仅此而已,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瑞城,不免感到有些新鲜。 她好奇地扫过大堂的几处经过精心设计,分隔成雅间的茶座。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正品着香茗,小声交谈。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便随着小二上了楼。 他们所住的两间房相邻,走到门口,柳明溪正要推门而入,杜鸣生停下了脚步,交待道:“今晚我们在客栈歇息,晚些我还要去看几家药材铺子,你不必跟着。” 柳明溪垂首,“是!” 杜鸣生补充道:“瑞城龙蛇混杂,你独自出门不安全,就在客栈里休息吧。” 柳明溪又答了声是,便推门进屋。 杜鸣生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也是她的主子…兼师父,这几年她跟着杜鸣生学了些针灸和简单的处理外伤,还略懂炮制药材提纯花草之菁华的手艺。 只不过,她的所学均有些杂而不精。事实上,所谓的师父那只是她的想法,杜鸣生从未认可,充其量也只是没有阻止她偷师罢了。 这一点柳明溪也理解,以她这把年龄和平平无奇的天份,人家允许她看医书和偷偷学上几招已经很不错了,又有何理由悉心传授她呢? 天光逐渐暗淡下来,和往常一样,柳明溪在客房中用完了晚膳后便掌起灯,开始看医书。医书不同于旁的书籍,并不是看懂就成,重点在于实践。而她,除了用自己的身体来扎针以外,从未有过实践的机会,所以至今也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木制的楼房隔音效果不算好,柳明溪可以听到屋外的过道上不时传来脚步声。不过因为走廊上铺有地毯,那脚步声也不致于吵到她。 看了会儿书,她有些困了,她便收拾好医书准备睡下。 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屋顶瓦片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兵器相接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里打斗。 柳明溪顿时被惊醒,她赶紧坐起身来。正要伸手将床边的外衣穿上,窗边有道黑影一闪,有人闯入她的屋中!吓得她几乎惊呼出声。 来人显然没想到屋里有人而且人是醒着的,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柳明溪还来不及呼救就已被掐住了脖子,嘴巴也被捂得紧紧的。 对方若是现在要杀她,那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他的手再用力一点点,她就… 漆黑的屋子里静得可怕,因为靠得很近,柳明溪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对方身上的冷冽气息让她感到有些熟悉,萦绕其间的还有隐约的血腥味。毫无疑问也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却不知道是谁的血。 她的心跳很快,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她的胸膛。 “不许出声!”那森冷低沉,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同样让她感到莫名的耳熟。 柳明溪连连点头,对方这才徐徐松了手。感觉到对方不会伤她性命,她心中略安。 “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这话一出口,柳明溪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说这话,那人并没有接话。 谁会相信有人好心到去救治劫持自己的陌生人?又有谁会相信她真的只是想找个伤员练练手而已?柳明溪差点被自己蠢哭了。 “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什么都没看到。咳,这位大侠,你走吧!”柳明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对方身上有刀,显然是个危险份子,她只想离得越远越好。然而天不从人意,对方一直在她身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侠,若是你看中了这间屋子,那……这间屋子就让给你住,你让我走吧?”为了不引火烧身,柳明溪已经很克制了,她很努力地压低自己的声音。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颗夜明珠蓦然出现在她面前,柳明溪也在那时看到了一张久违了的冷峻面庞。 他的神情和她记忆中一样,淡漠如水,他黑沉沉眼眸正专注地凝望她,里头透出丝丝难以描绘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低的,沙哑中带着轻柔,“现在看到了。”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做梦也没有想过,刚刚离开药谷就会再次见到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的人。 赵政霖究竟是怎么找到她的? 柳明溪当然不会傻到去问他,重点是现在赵政霖显然被追杀了,而且那些人还在庆荣客栈附近找他。说来也巧,正在这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透过门缝还隐隐可以看到闪烁的火光,那些人居然这么快就追到了客栈内? 机不可失! 她毫不犹豫地高呼出声:“来……”才喊了一个字,她颈后骤然一痛,失去了意识。 次日清晨,柳明溪的房门被敲得“梆梆”作响,她才悠悠地醒来。 她匆匆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跟昨夜一模一样,而她正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大觉,并没有不该出现的人在屋中,莫非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赵政霖那厮实在太可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把她害得这么惨还不够,竟然还要到她的梦中来骚扰,害得她睡过头。脖子还有点痛,莫非还落枕了? 柳明溪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衫,刚打开房门,迎接她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怒骂声。 “都已经日上三杆了,你还在睡,你当你是猪吗?猪都比你起得早!” 杜鸣生私底下的言辞与他在人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完全不符,粗鄙不堪,难以入耳。自从七月离开药谷后至今,柳明溪渐渐已经适应了他的金玉其外和出口成脏。 柳明溪挨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习惯,她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她仍有些迷糊,随口答了句,“是,主子早!” 杜鸣生气得脑门一抽一抽的,他的眉头紧蹙,脸色更叫一个难看。他伸出手指朝着她的脑门的方向点了十几下,憋了半天,结果也只迸出一个字,“你?!” 柳明溪蓦然发现自己无意中又捅下马蜂窝了。 “抱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她很识时务地道歉,想要平熄他的怒火。 “道歉有何用?若是耽误了正事,你负担得起吗?哼!”杜鸣生说完便拂袖离去。 “是……”柳明溪这段时间跟着杜鸣生东奔西走,他一直神神秘秘的,她哪会知道他的正事?反正没她什么事。 别的她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他这一生气,她的早膳就泡汤了。 柳明溪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便小跑着下楼。让她不曾想到的是,这么快会再次遇到那个让她惟恐避之而不及的男人。 此时,他也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与杜鸣生。 原来,昨夜的夜半惊魂并不是梦! 第十二章 内忧外患 大周建国不足百年,太宗皇帝在前朝本就是一方霸主,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大漠暗暗囤兵,养精蓄锐多年,才看准了时机揭竿而起。 赵家军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从腐败无能的前朝李姓皇帝手中抢到了江山。 太宗皇帝魄力非凡,励精图治,大周朝国力鼎盛的日子也曾有过数十年。 而今正好第四代国主乾兴帝,前二十年倒也算将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条,近十年来却渐渐开始走下坡路。 说起来,乾兴帝刚登基那几年还算得上一个很有魄力与野心的帝王,只不过他的野心并不在开疆拓土,而是一心钻营于把持朝政。 或许是无上权势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尤其是高高在上过久,本性又不够坚定的人。 近年来,乾兴帝亲自设下潜龙卫,致力于刺探各皇子、臣子及门阀世家的家族内幕秘闻,借以铲除异己。 短短十年间,大周国力就大不如前。 大周南疆山势险峻,零星分部的南疆十八部仗着易守难攻的地势,屡屡出兵挑衅。 与此同时,西南的瑞颢国日渐昌盛,西域独立的七城也不再以大周马首是瞻,北方的北兆等国亦忙于囤兵,伺机南下。 毫不夸张地说,眼下正值大周四面强敌环伺,江山不稳,内忧外患之际。 年近六旬的乾兴帝,终于再也无力支撑,卧病在床。 与他亲近的几个儿子中,长子忠王,赵政武年已四十余岁,资质平平,更让他失望的是忠王世子,赵世忠在整个京城声名狼藉,是鼎鼎大名的众纨绔子弟之首。 二皇子贤王,赵政文也年近四旬,虽表面形象维护得还不错,在外有着仁义贤德的美名。但本质上,他终日爱眠花宿柳,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三皇子肃王,赵政勇天生神力,可惜只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十九岁那年奉命宁边,结果有去无回,当年就折在南疆。 四皇子宁王,赵政清三十有五,颇有城府,只是从来不把心机用到正途,终日里喜欢算计自家兄弟。十六年前肃王死后他就被囚禁在高墙内,暗地里小动作不断。 五皇子端王,赵政淳三十有三,乃安皇后所出,他自小就是个行事稳妥,中规中矩的人。按说也颇有储君风范,只不过皇后不得圣心,连带着五皇子也不得圣心。 除此之外他的外家安家势力过大,连乾兴帝都颇为忌惮。 六皇子瑾王赵政钰二十有八,是乾兴帝最偏爱的“小儿子”,由他最宠爱的贵妃刘氏所出。乾兴帝有意将他立为太子,无奈他非嫡非长。 不仅如此,赵政钰自小都被娇养着长大,从未立下任何政绩或战功,无法服众。 乾兴帝虽老却还没有糊涂,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江山托付给他,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他于心何忍?他迟迟没有立下太子,只在暗中支持他培养起自己势力。 不论乾兴帝本身作何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五位皇子谁也不服谁,一个个地竭尽所能拉拢各方势力为我所用,以期在皇位之争中胜出。 起初只是背着他做些小动作,近两年来,由于乾兴帝身子每况愈下,他们的争斗也渐趋白热化。已然摆到明面上,就连他赵政钰也不甘示弱,积极参与其中。 乾兴帝自认为尚且老当益壮,五个儿子却已开始当着他的面抢夺皇位,这就已经够糟心的,更让他糟心的是,他们之中不论谁赢得最终的胜利都一样指望他快死。 最后乾兴帝才想起来,其实他还有个儿子,正是被他发配到南疆的诚王,赵政霖。 近年来,赵政霖绝对算得上异军突起,说起来这诚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他手握兵权却驻守南疆十余年,南疆铁骑的威名渐渐也传回了京城,可谓战功赫赫。 年二十六的他虽已两次大婚,但他两次都刚成婚就撇下新妻离京,至今尚无子嗣。他的表现与那些为了上位争得头破血流的诸皇子都截然不同! 既然乾兴帝还不想死,那么诚王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大周朝堂上风起云涌,勋贵圈儿里自然也不太平。 文臣中有安、萧、关、卫四大显贵世家,其中又以五皇子的外家敬国公安家居首。武将之中有乾兴帝亲手扶持起来的刘家,将将能与常驻北方的镇北王平分秋色。 各方势力间的角逐和相互倾轧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若是赵政霖一直远在南疆倒也无妨。但是他回京了,而且是奉旨回京侍疾! 普通的后宅妇人对于这一切往往知之甚少,如柳明溪这般先封闭在后院三年,又在山谷中躲藏了二年之久的妇人,更是无从知晓。不过自从数月前离开药谷至今,她都以小药童的身份跟着杜鸣生四处行走,陆续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柳明溪对于大周的局势也算略知一二,譬如说她也知道赵政霖似乎已参与到争夺战之中。原本她以为那与她毫不相干,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杜鸣生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此番,有劳殿下亲自出马,来瑞城接应我们。” 不得不说,杜鸣生说起人话来的时候,倒也是人模人样的。 赵政霖拱手回了一礼,淡淡地说道:“不必多礼。” “素闻殿下如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竟然还远赴瑞城来接草民回京。足可见殿下为人仁义,礼贤下士,大周有殿下真乃万民之福!” 柳明溪偷偷瞥了他一眼,还真是温文尔雅,儒雅敦厚。可惜,她清楚地知道这都只是表面,这绝对就是所谓的道貌岸然! 感觉得到有道视线冷冷地睨了过来,柳明溪赶紧收回目光。 “杜神医若是能治好圣上,那才是万民之福。” “哈哈,自当竭尽所能!” “事不宜迟,这就启程吧。” 因为急着赶路,说话间他们都已纷纷上马,一转眼就只留下柳明溪挎了个小包袱留在原地。不过,她当真一点儿都不想和赵政霖同行,巴不得他们忙得忘了自己。 想到这里,柳明溪更恨不得自己缩成一个小点。似乎此时也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柳明溪悄悄地往后挪着,只等他们一扬鞭,马蹄飞扬之际,她便可以趁乱跑掉。 赵政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回头说了句,“还不上马?”说着便向她伸出了手。 柳明溪吃惊不小,她赶紧后退两步,连声说:“不敢,不敢。” 她这一退,正好退到了锦风的脚边。 锦风见状颇感诧异,自家殿下什么时候这么热心待人过?简直闻所未闻!不过他再看看那位风度翩然的杜神医,心中了然。 根据他们早先打听到的消息,这位杜神医向来独来独往,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他身边还有这么个小药童跟着,也就没有为“他”备马。 想到这里,锦风大方地说道:“既然如此,这位小兄弟便跟着我一起罢。” 赵政霖凝望着她,一脸冷峻。 杜鸣生笑吟吟地看着,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第十三章 埋伏 若是让她在赵政霖和锦风之间选一人,那么柳明溪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她抓着锦风的手,一个借力便跃上了他那批枣红战马。 赵政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地收回了原本伸向她的那只手。 他修长的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黢黑的战马立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他的护卫赶紧跟上,飞羽和飞翎则按他的指示护在杜神医左右,锦风的马则落在了最后面。 柳明溪注意到与他们一同回程护卫竟然只有区区五六十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显然在他们来的路上并不太平。 猎猎秋风也挡不住那群心急如焚的赶路人,他们马不停蹄,一路向北疾驰而去,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马蹄声中,不时传来说话声。 “锦风大人,眼下京中是不是有些不太平?”柳明溪的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像男声,但是她脸嫩,身材也单薄,看着竟也像个少年郎,居然没人看出她其实是女儿身。 这些人中当然并不包括赵政霖,那厮阴恻恻的,充其量也只能算禽兽,衣冠禽兽! “唔,确实是,不过殿下会将你们都安置妥当,不必担心。”锦风并未回头,他特有的柔润如玉的声线,听在耳中如同拂过一阵清风。 “锦风大人,若是我家主子的灵药效果不佳,会如何?”柳明溪语气中不无忧虑。 “不必担忧,再神奇的灵药也会先交由太医院研究过后才交圣上服用,如果有不妥之处,会在之前提出。”锦风安抚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他们这次回京应该性命无虞,柳明溪松了口气。腹中空空的感觉有些不太好,她摸了摸胃部,忽然问道:“锦风大人,听闻京中的九味斋推出了九制炭烤肉脯,很是美味。”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九味斋的炭烤肉脯堪称一绝,得空我就带你去尝尝。”锦风回眸,温润一笑。 “锦风大人,你可真好!”只是单靠画饼显然不能充饥,柳明溪更觉得饥肠辘辘。 “哈哈,是嘛?”纷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中,不时传来锦风爽朗的笑声。 柳明溪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这一点在锦风面前展露无疑。很快,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两人便相谈甚欢,从京城最受欢迎的点心聊到生意最好的茶馆酒肆。 锦风不太明白的是,前方的主子时不时会射眼刀子过来。不过他自认为只说了些众所周知的事,并不曾提到半分隐密,只当是主子嫌他动作慢,催他快马加鞭。 九月底的树林里,沉静的令人害怕。尤其是当她感觉到赵政霖的视线不时有意无意地扫向自己,柳明溪如有芒刺在背。 虽然他向来冷脸示人,柳明溪仍然感觉到他此时的脸色有些发沉,想来自己这么个该死却未死之人在他面前招摇,他看着也有些不适吧? 说来也是不凑巧,她一心想远离赵政霖,却没有想到,离开药谷不久便会遇到他。 她也曾想过要报仇雪恨,可经过昨夜她已知道,论身手她根本就伤不了赵政霖分毫,论势力论身份,他们均如云泥之别,就算论阴险狠毒,她也不及赵政霖半分! 显然她要报仇不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更离谱的是,现如今她竟然还跟着他和他的人马一起回京,这算自投罗网还是自寻死路?或许暂时他会看在杜鸣生的面上不动自己,但那也只是暂时…总之她预感前途渺茫。 平安穿过那片树林,一行三十余人在山前停了下来,这是行山,也就是柳明溪曾经遇险的那一座山。停下来的原因是这是他们回京的最后一道关卡,如果绕开行山,会平添数十里路程,天黑前势必无法回京。这一点他们知道,那些人也知道。 休憩片刻后,赵政霖沉吟道:“锦风和飞翎先去探探路。” 柳明溪一惊,他安排锦风去涉险,这是要借机除去她吗? 锦风和飞翎齐刷刷应道:“遵命!” 柳明溪垂首,她把自己纤瘦的身子藏在锦风背后,双手却已不自觉地握成拳。 他们正要离开,就在锦风的枣红战马经过他的刹那,赵政霖果然动手了。 转眼间,他已将柳明溪从锦风身后移到他的身前,若无其事地说道:“把她留下!” “是!”锦风恭敬地拱了拱手便动身了。 柳明溪心中已经不能更惊慌,虽然昨夜他没有下杀手,但也未必是他手下留情。莫非他准备在这荒山野岭上,借机杀了自己吗?不,他没有理由那么做,尤其是杜鸣生还在!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 自从她被赵政霖大力扯到他的马上,侧坐在他的怀中,柳明溪的身体一直是僵硬的。纤细的腰肢一直被他牢牢地扣在怀里,她只得挺直了腰杆,以减少对方有意无意的触碰。只是收效甚微,毕竟马背上的位置就那么点, 赵政霖的思绪似乎并没有放在她身上,他看似正悠然自得地放马吃草,而事实上,他时时关注着前方的那些人马,正是锦风和飞翎所带领的先锋队。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密林深处,很快,那里就传出了兵刃相接的声响,行山上果然有埋伏。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听了一阵,才出声道:“出发!” 战马很快就冲进了山林,上坡路有些崎岖,赵政霖沉声道:“坐稳了!” 他的右手猛地一拉手中的缰绳,左臂却箍紧了她的腰肢,这个疯子,他竟然在这么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加速行进! 柳明溪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全身都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咚咚,咚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那么急促,那么有力。 或许是被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柳明溪的呼吸也有些短促,赵政霖低头看了她一眼,恰好撞上了她审视的目光,四目相接,相顾无言。 柳明溪急急收回了视线,赵政霖则回以一声低哼。 前方就是锦风他们所在的位置,锦风一袭白衣在一群黑衣人的围攻中显得尤其明显,他与飞翎所带的三十余名护卫已经所剩无几。 黑衣人显得为数众多,即使已经被杀了近百人,却仍有二百余人正奋力围杀他们。战况异常激烈,若非赵政霖他们出手,锦风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赵政霖和飞羽护在杜鸣生身侧,其余护卫一拥而上,与那些正跟锦风他们缠斗的蒙面人厮杀在一起。 不多时,整片林子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一不是身首异处,死状可怖。 那些黑衣人很快就发现赵政霖这边几人才是他们要截杀的对象,随及蜂拥而至。 赵政霖单手持长刀,他不慌不忙,轻松地砍杀围上前来的黑衣人。手起刀落,杀意凛然,不断有黑衣人应声倒地。 在柳明溪看来,此时的他简直就是个嗜血的杀人狂魔! 她明白,赵政霖若是想让她去死,简直轻而易举。他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稍稍露出点破绽,就可以让她命殒当场,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柳明溪不由得也有些迷惘了。 第十四章 真正的埋伏 腥风血雨中,柳明溪安安份份地蜷缩在赵政霖的怀里。 她毫无自保能力,为了活命,她只得躲在她的仇人怀中寻求庇护,别无选择。 那些护卫的身手也是不凡,一场苦战之后,他们终以少胜多,很快就将那两百余名黑衣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虽说是赢了,但他们这边的人手也折损近半,只剩下三十余名护卫而已,形容略显狼狈,一身污血,却个个精神十足。 时间紧迫,赵政霖的护卫们顾不得打扫战场,就要往京城赶。 柳明溪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只要过了行山,她阔别数年的京城就不远了,只不过她的家早就不在那边。 “他娘的,竟然安排了这许多人,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呸,这帮兔崽子不去杀蛮子,反而对自己人下手。” “哈哈,你还别说,老子今儿杀得真是痛快!”飞羽身上脸上满是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谁的血,却还在笑,只是那笑容看着有些狰狞。 “方才飞羽将军杀敌二十一人,飞翎将军杀敌二十五人,锦风大人共杀敌二十七人!属下佩服!”说话的是赵政霖的一名幕僚,长得极不起眼,柳明溪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锦风,他确实很出众,真正让人佩服的并不是他杀了这许多人,而是他的一袭白衣干净如初,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做到了杀人不沾血。 “你定想不到,殿下竟杀敌三十七人之多!”飞翎有些不服气地睨了锦风一眼。 对于自家主子的骁勇善战,赵家军无一不是与有荣焉。 柳明溪闻言也是一惊,刀光剑影中,她只看到赵政霖干脆利落地杀人,那些黑衣人纷纷倒地,一个都近不了他的身,却也没有想到他能杀这么多人。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带兵和杀敌。 正当大家为胜利而感到欢欣鼓舞时,赵政霖忽然沉声道:“隐蔽!” 说是迟那时快,他的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自百步开外的密林中疾射而出,“咻---”、“铿-铿-铿-”、“笃笃笃”……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埋伏! 危急时刻,赵政霖示意飞翎、飞羽护在杜鸣生身边。 他意识到他的一身银甲有些惹眼,为了不成为箭靶子,他果断搂着怀中的小人儿翻身下马。那马匹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受惊乱窜,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离开了山林。 马吸引走一部分的注意力,然而如雨般的飞箭仍然不断地射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危急时刻,柳明溪被他紧紧地箍在怀中,动弹不得,也不敢乱动。他们身体交缠,呼吸相融,这让她很不自在。她的两脚甫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 无奈对方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他向来冷漠的面庞,剑眉微皱,看起来尤其危险。 柳明溪却不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与他纠缠,抬脚就重重地踹向他,双手用力一推,想要借此逃离对方的禁锢。 然而赵政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直截了当地将她扑倒在地,紧接着两人便一起滚落山坡。 几乎是在同时,随着“铿-铿-”、“笃笃笃…”声响彻耳边,一排排羽箭已密密麻麻地钉在他们原本所立之处的地面,和旁边的树上。 最后落下的那支箭,几乎与赵政霖擦颈而过。 一旁的锦风见状,他骇然失色,不禁惊呼出声:“殿下小心!” 柳明溪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赵政霖的反应够快,他们只怕都已被射成刺猬状。 所幸山势险峻,在漫山的箭雨中虽然暂且无法前行,但是找几处藏身之所却不难。 有了刚才的教训,柳明溪终于肯乖乖地待在赵政霖怀中,与他一起躲藏在一处小小的石洞中。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埋伏了多少人,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厮杀声,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行山上已哀鸿遍野。 柳明溪在他的怀里窝了良久,眼看天色已暗淡不少,人声也渐渐地远去。 石洞里只有他们两人,呼吸相闻,那浓郁的只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夹杂着血腥味、泥土和腐叶气息萦绕在她的鼻端。 他们的身体紧紧交缠在一起,蜷缩在狭小的石洞中,就像相互取暖的两只野兽。没有人记得他们在这里,他们也忘记了那些人和纷争,仿佛全世界都已成为背景。 柳明溪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这样保持了良久。 事实上,他们早就脱离了弓箭手的射程,而且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意思。他们却还缩在石洞里这许多时间,想想还真是莫明其妙! 她迫切地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对方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柳明溪这几年并不曾娇生惯养,算不得多娇弱,但是她的力气又怎能和赵政霖相比? 无论她如何使劲,赵政霖紧箍着她腰肢的手始终纹丝不动,不仅如此,狭小的石洞中,两人本就交缠的身子反而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讲真,这姿势她一点都不陌生,柳明溪既羞又恼,小脸涨得绯红。 她想不顾一切地开口喊人,但是还未启唇,她就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所笼罩。 她的眼前是一张骤然放大的俊脸,她颈后的敏感肌肤正被他温热的大掌所覆盖,肌肤相接。不同于他一惯的冷面,他手掌的温度炙热得骇人。 柳明溪很清楚地记起来,昨晚她正要呼救,他就是干脆利落地用一个手刀让自己失去了意识。事实上,此刻他只需再稍稍用点力,拧断她纤细的脖颈是轻而易举。 混战之中,或许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死活,柳明溪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的大掌只是轻抚她的颈后,却并未停留,反而隔着衣物在她身上四处摸索。仿佛是在摩挲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在调戏她? 士可杀不可辱,柳明溪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你给我松手!” 可惜她看不到自己的形象,年已十八的她,身量并不算矮小,但是她的骨架纤细,穿了身灰白色的药童袍子,乌黑长发全数用布帽束起。 乍一看并不打眼,就像是个寻常的俊美少年郎。若是近看,就会发现她白净的面庞上肌肤细腻无瑕,五官精致绝伦。 因为刚才的那番动作,她的布帽已然脱落,几缕略显凌乱的头发已经被汗湿,正随意地贴在她的小脸上。 此时她面上正不遗余力地作出凶恶状,可她浓密的睫毛却微微颤抖着,出卖了她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她明明很狼狈、很无助却仍在强自故作镇定,殊不知她的那点小心思早已经被人尽收眼底,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可言。 柳明溪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恨恨地迎向赵政霖的视线,却发现他也正凝视着自己。 她柳眉倒竖,把那双如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微启的红唇娇艳欲滴。 赵政霖的眸光微沉,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喑哑,“明溪。” 第十五章 人面兽心 “明溪。” 赵政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无限沧桑,直击她的心房。 那些惨痛的过往,她固然无法释怀,可是无法否认,刚才的确是对方救了她一命。 或许是因为刚刚共同经历过生死,柳明溪心中对他竖起的那道防线瞬间产生了一丝裂缝。她不得不重重地掐了自己一下,才能保持清醒,不被他所蛊惑。 她曾以为,他们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但那也只是她以为。 就算他们肌肤那般贴近那又如何,他们的躯体那般炽烈的交缠过又如何?说到底,那时的他们也只能算是做着最亲密的事儿的陌生人罢了。 柳明溪很清楚地知道,事到如今,他们只是仇人罢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殿下!”来人正是一脸欣喜不已的锦风他们一行人。 早在他们出现之前,赵政霖已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甚至还帮她重新戴上方才挣扎时无意中掉落的布帽。 总之,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对峙与异样情绪。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窜出石洞。那确实是逃窜,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的即视感,如果是在平时,她的这番作态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揣测和怀疑。 不过眼下却不同,锦风他们无一不是上过战场的人,见惯了生死。但柳明溪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小药童”,骤然遇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情况,即使“他”表现得再惊慌失措都不为过。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柳明溪才发现自己的不妥,帽歪发乱,衣衫也有些不整,顿时感到面上发烫。不过再看看锦风和他们的护卫,显然他们的形象并不比她强。 想比较而言,柳明溪身上都已经算干净的了,况且她现在所着的可是男装,人家也只是看到了一个略显狼狈的男子(少年),唔,这无关紧要。 片刻之后,赵政霖也不疾不徐了钻出石洞。 神奇的是,他依然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策马狂奔,手起刀落杀人如麻,漫天箭雨中滚落山坡,与她一起藏身在狭窄石洞时,还趁机上下其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柳明溪看到他仪表堂堂的样样,心里就有些堵,忍不住腹诽道: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回到杜鸣生身边后,柳明溪才惊奇地发现这一次虽然打斗声很骇人,可他们似乎并没有折损人手! 正当她心中困惑之际,不远处又传来了喧嚷的打斗与厮杀声,原来这小小的行山上竟然埋伏了许多不同来路的人马,并且各方势力都不甘示弱,已然陷入混战。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锦风上前与他耳语了几句,赵政霖点点头,很快就重新上路了。 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次回到了京城。 城门已经紧闭,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排着队等待进城,高高的城墙外一片寂静。 城墙上的官兵早就发现了来人,待他们发现来人是恭候已久的诚王时,那人又惊又喜,赶紧下令将城门大开,迎诚王回京。 圣上缠绵病榻,且局势不稳,京城已然宵禁,家家户户紧闭家门,京城的道路畅通无比。经过朱雀大街的叉路口时,赵政霖忽然停了下来。 “飞羽、飞翎,跟本王一起护送杜神医进宫,锦风,先带她回府。”说罢赵政霖的长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直奔皇宫。 杜鸣生朝着柳明溪笑笑,便也紧随其后而去。 锦风回头对身后的“小药童”说道:“你不必担心,杜神医不会有事的。”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显得那样和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春风。 但是那也无法让柳明溪安心,她即将要去的可是诚王府!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不确定,经过了今天这一出,她已经确定在哪儿都比在诚王府安全。他的仇敌之多,简直超乎想像,去诚王府绝对会让她死得很快。 更何况,赵政霖若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杀意,简直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似的。 柳明溪只要想到他那双冷若寒潭的深邃眼眸,便不自觉得打了个寒颤。她郑重其事地说道:“锦风大人,我住诚王府恐怕不合适,能否送我去杜府?” 锦风一声轻笑,“杜府哪会有诚王府安全?小兄弟,听王爷的没错。” 柳明溪咬了咬牙,郑重说道:“不敢叨扰!不如,就此别过,我自己回杜府。” 锦风才懒得和“他”多说,直截了当地将“他”送上了马背,而后他也一跃而上,如同赵政霖之前所做的那样,将“他”紧紧地“护”在怀中。 夜色中,他乌黑的发丝随风扬起,露出了仿若冠玉的英俊侧脸。他的笑意依旧如玉般温润,行事却与他的主子如出一辙,丝毫不容旁人置喙。 “那就等杜神医来诚王府接你吧。回府!” 柳明溪心中焦急万分,“锦风大人,我…” 她还没有找到新的借口,而锦风已经带着她奔向诚王府。 “得得得…”马蹄声声响彻在悠长的空巷中,秋风拂面,带来阵阵寒意,哪儿还有人管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人微言轻?显然她这就是啊。 柳明溪恨透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如果不能改变,毫无疑问,她将会死路一条!不,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她的脑筋快速运转起来。 然而这一次,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已经停在了诚王府的大门外。 锦风利落地翻身下马,又伸出手去搀柳明溪。 柳明溪却断然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我可以的。” 说罢,她已跃下马背,那动作居然也算得上熟练!锦风颇感意外地人挑了挑眉。 夜色中,刘管家兴冲冲地迎了上来,“锦风大人!” 柳明溪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遇到故人,刘管家看到她时的目光明显有些异样,想来是认出了自己吧。 刘管家躬身揖手,明知故问,“锦风大人,这位是…” 锦风微微一笑,“这是杜神医的药童,王爷让我们安置在府中,正好我旁边那间客房还空着,还请刘管家安排一下。” 刘管家目光微闪,恭谨道:“那是自然,这是老奴份内之事,老奴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再次深深地一揖才退下。 这是柳明溪第一次见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刘管家如此谦卑地和人说话,而且那人居然不是诚王。 礼数周全,进退有度,颇具大家风范。她若是从未见过此人的话,肯定会感慨这诚王府的管家态度还真好! 很快她就知道刘管家不但态度好,办事效率也是极高。他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着人收拾好客房,铺好簇新的褥子。 不仅如此,刘管家亲自带着几名小厮将水送到客房中,嘘寒问暖,细致周到。 既然人家不点破,柳明溪也权当自己就是初次到访诚王府的客人。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甚有规律,雨点落在窗棂根子上,发出时断时续的滴哒声响。 看着屏风后氤氲的热气自浴桶中袅袅升起,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第十六章 睁眼说瞎话 京城的九月是一年中最为萧瑟的时节。 原本枝繁叶茂的树木渐渐掩去一身的青绿,枯黄的落叶在斜风细雨中飘落,渐渐凋落成泥。细密连绵的秋雨落下来,仿若断了线的珠串般,一滴一滴,落在屋檐。 赵政霖凭栏而立,望着雾蒙蒙的天色,心中思绪万千。 那天,他带着两百名精兵前去瑞城接应杜神医,他手上的一味灵药将是救治父皇的关键,他预计几位皇子知情后绝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途中遇到了不下于五拨人马的截杀。最后那一拨杀手竟然追到了瑞城,纵然他是铁打的身子也感到有些疲于应付。 他在无意中闯入了柳明溪的房间后,如果不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来,以赵政霖的一贯的行事风格是绝不会留下活口的。 没想到原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她,竟然还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更没想到的是,那丫头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呼救。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的行踪,他只得先下手为强,直接打晕了她。 那天清晨,在庆荣客栈外,她为了避开自己,宁肯选择与素未谋面的锦风共骑。 行山上,她更是几次要挣脱自己的怀抱,他们甚至差点因此而中箭。 不是都说她爱慕着自己吗,那她又怎会这般…抗拒自己? ---这---是---分---割---线--- 同样的暮秋雨夜,柳明溪静静地立在窗边听雨,身影显得有几分伶仃凄凉。 再次回到诚王府,让她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那一年,十三岁月她为了嫁入诚王府,可谓绞尽脑汁兼费尽心机,也丢尽了柳家的脸面。虽说如愿成了诚王妃却只被允许待在小小的浣花苑中,不得离开半步。 婚后的她,尽管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处处循规蹈矩,三年后,也还是没逃脱被休弃的命运。 彼时若非赵政霖趁她昏迷不醒将她和她的人一起轰出王府,想来她少不得会要死要活地哭闹一场,不肯离去。如今想来,连她都有种想要掐死当时的自己的冲动。 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她都已经避他如蛇蝎,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却仍阴差阳错地再次遇到了他,还被人居心叵测地带回了诚王府中。 而今,她作为杜神医的药童,正大摇大摆地住在前院客房中。 前院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当初她挂着诚王妃之名时都严禁踏足半步的禁地。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不论是曾经视她如无物,对她从不假以好颜色的赵家军,还是赵政霖身边的几员虎将,就连他的亲信刘管家都对她笑脸相迎,奉若上宾。 原来这些人并不只会以冷面示人,他们也一样会踩低捧高。 柳明溪明白,他们捧着她那是因为她的靠山杜神医,靠山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不用怀疑,若是杜鸣生的灵药出了什么岔子,这些人定会毫不犹豫地拿下她。 且不论将来会如何,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顺其自然。 想到这里,柳明溪终于闭上了眼睛,满世界就只剩淅淅沥沥的声。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张冷峻的男人脸庞,但很快,她便厌恶地将他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翌日,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柳明溪一身清爽地打开了房门。 正好她隔壁的屋子也同时打开,正是锦风。他和颜悦色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狭长的凤眼在晨曦中微微闪亮。他的双眸带着温润而柔软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还真是公子如玉。 柳明溪从前没有见过锦风,却是听月朗说起过诚王手下有位玉公子,他能文能武,长得很是俊美,令诚王府后院的丫鬟仆妇都暗暗倾心,说的应该就是他了。 礼尚往来,她也回以一笑,“睡得很好,多谢大人的照拂。” 说话间锦风已经迈开长腿走了过来,“你怎么出来了?殿下交待我好好照顾你,眼下隐患未除,你且待在屋子里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让人送到你屋子里。” 柳明溪讶然,她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诚王府高高的院墙和堪称为数众多的护院。 锦风说走出屋子就不安全,他当守诚王府的亲兵和护院都是摆设啊?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睁着眼说瞎话了吧? 锦风笑着催促道:“快进屋吧,别让我为难。” 顿了顿,又补充道:“早膳等会就送到你屋里。”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柳明溪只得退回了屋中。 这间屋子并不小,在大片白墙的衬托下,只一桌、一床、一屏风而已。望着空空如也的所谓客房,她忽然明白了赵政霖将她带回诚王府的用意。 这分明是拘禁!这次比起当初那三年都不如。 那时她至少还有处小院可以活动,这次却只被允许待在一间屋子里。不过她如今的身份也不比当年,那时她好歹也是诚王妃,眼下么,他们已经是仇人了。 至于锦风和刘管家,说到底他们都是赵政霖的爪牙,一丘之貉,是敌非友。 刚刚想到刘管家,她的门外就响起了刘管家的声音,“公子,您的早膳来了。” 柳明溪微微一愣,好吧,她现在就是“公子”。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请进。” 待刘管家走到了桌前,她才抬眼看了看。这次只有他一人,他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七八样吃食,包子,小米粥,煎饼…都是常见的早膳,份量并不多。 刘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道公子喜欢吃什么样的早膳,是以将厨房里准备的各种吃食都取了些,公子若是不够,老奴再给您去取。” 这话说得倒是动听,不过柳明溪看得出来对方的轻蔑之意,她寒暄道:“叨扰了。”伸手便接过了托盘,将它平放在窗边的小桌上。 刘管家独自前来的本意是试探她,结果人家对于他的试探浑然不觉,又或是浑不在意?竟然自顾自地开始享用起早餐。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让人很不爽快。 他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打着哈哈说道:“公子何必这般客气,老奴和您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说开了就好,柳明溪也懒得再和他装腔作势,她望着刘管灰白的鬓发,淡淡地说道:“都是老熟人了,刘管家不必客气。” 刘管家笑逐颜开,这次倒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第十七章 闲着也是闲着 诚王府前院的客房中,靠近窗边的桌案上燃着一盏昏黄的夜烛。窗棂没有合严实,偶尔吹进来丝丝沁凉的夜风,烛光被吹得有些飘摇不定。 柳明溪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淡定地坐在小桌边翻看手上的医书。 不知不觉,已在诚王府住了一天一夜,这期间赵政霖和杜鸣生都不曾出现。 杜鸣生作为献药人,在圣上脱离危险之前,恐怕是没有机会出宫的,侍疾的赵政霖也一样。显然他们这几天都还会继续留在宫里。 柳明溪现在的身份,是杜神医的药童,说的好听点,将她留在诚王府让他们好生保护着是为了安全考虑。说白了,她就是个人质。 这不,都已经一起用完了晚膳,锦风也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柳明溪抬起头来,她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向对面一袭白衣的俊雅男子。对方似乎正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呃,是她手上的医书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自嘲似地笑笑,“锦风大人,诚王府守卫众多,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有可能逃脱,你又何必这般谨慎?” 锦风这才将目光从“他”那修长如玉的指尖收回,颇不自在的摇起了手中的羽扇,“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担心你会无聊,留在这里陪你解解闷罢了。” 柳明溪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埋头看医书。自从被带回诚王府,柳明溪便日夜被限制在这间小屋子里,她并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忌惮。 赵政霖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忠心,锦风也不例外。任凭她如何舌灿莲花,都没再让她迈出房门半步。所以她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什么,与他白废口舌,还不如看医书。 锦风也觉察到对方的意兴阑珊,其实让他这样盯人也何尝不是觉得无趣的很。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还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他摸了摸手中的羽扇,双眼微眯,问道:“明溪,你闲暇时会做些什么?” 柳明溪的眼睛依然停留在医书上,脱口而出,“绣…” 在诚王府三年,在药谷两年,她根本就没有感到无聊过。至于闲暇时,她会做些绣活,这种事,打死她也不能说。 她抿了抿唇,答道:“休息,睡觉。” 锦风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他正儿八经地打量了柳明溪一番。 烛光中的“少年”肌肤细嫩,唇红齿白。“他”的五官精致如画,长长的羽睫既浓又密,就算有着玉公子之称的他都自愧不如!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想要仔细端详。 “啪”柳明溪果断拍开了他的手掌,却不想被对方反手一握。 锦风看着眼前这只让他“觊觎”良久的小手,比他想像中更小巧也更温软。 “她”的指腹和手掌均略有薄茧,但是并不粗糙。“他”的小手骨骼纤细修长,肌肤白皙,天然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养眼。 柳明溪完全没有想他会来这么一手,顿时就懵了。再被他用怪怪的眼神打量着,柳明溪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重重地甩了甩手才重获自由。 锦风这才回过神来,他不无嘲讽地说道:“你未免也太无趣了,难怪会长成这副弱鸡样。你看看你这双手,竟然长得跟女人似的,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柳明溪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之前对他的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 陷入僵局,锦风用力地扇了扇手中的羽扇,试图扇走心头莫名萌生的别扭感。静默片刻后,他提议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我教你些防身之术,如何?” 柳明溪顿时睁大了眼睛,别说,他的这个提议还是挺不错的。她若是会点拳脚,就不用时时刻刻、完完全全地受制于人了,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呢? 她现在只是学了点粗浅的医术,尚不能够悬壶济世,但是去找点药材卖还是可以的,而且她还会绣工,厨艺也不错…她自认为现在养活自己已不成问题。 她却没有想过,以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别说是离群索居或去上山采药,就算她有机会在不知名小镇隐居也难保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若是遇到了乱世,她根本就无力自保,足可见学点武艺傍身其实很有必要的。想到这里,柳明溪几乎是两眼冒着光看着锦风。 被眼前的“少年”一脸崇拜地看着,锦风心中不无自得,“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学会什么高深的武艺已经是不可能了,最多也就只能帮你强健身体罢了。” 柳明溪闻言,顿时如同霜打过的茄似的,蔫了。 锦风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嫩白脸庞,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话说明溪,你究竟有多大了?” 柳明溪忽然意识到,这人分明只是找她寻开心而已,自己竟然还当真了!她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倏地起身,玉白的小手指着门边,呵斥道:“你,给我出去!” 锦风也被“他”给唬住了,说到底明溪只不过是杜神医的药童,只是个庶民。这“小药童”如今可是寄人篱下,“他”究竟哪来的底气对自己吆五喝六? 锦风看着对面的小人儿一副炸毛的模样,倒也不恼,反而觉得挺有意思。他的凤眼微眯,笑吟吟地问道:“你不想学武了?” 柳明溪一滞。 锦风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羽扇,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好吧,柳明溪动摇了,他说的也没错。何况这几天她闲着也只是闲着,如果能有机会学点武艺傍身,对她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乖乖地重新坐好,“那你别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我。” “哈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肯定是眼花了。”锦风笑出声来,“啧啧,扭扭捏捏,还真像个女人似的。” 看着笑得合不拢嘴,正用羽毛扇子遮面的锦风,柳明溪顿时也有些底气不足。自己可是穿了男装,或许真是自己看花眼,反应过度了。 她只得讪讪地说道:“没有就好。” 锦风摆了摆手中的洁白羽扇,说道:“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懒得跟你计较。” 第十八章 说翻脸就翻脸 赵政霖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是夜晚,诚王府前院的客房中灯火通明。那正是柳明溪所住的房间,隐隐约约的竟还有男子说话声。 他的剑眉微蹙,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出拳要快,拳如闪电,打他个措手不及。切记,让你速度加快并不是让你匆忙。” “不仅出拳要快,收拳也要及时!” “对,就是这样,再一个回身,用手肘重重一撞,你便可以趁机逃脱掣肘。” “出招时下盘要稳,步伐要灵活,出脚更要快如风!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击即中。就像这样!” 柳明溪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当时她要是会这几招,就不会在石洞里被纠缠着完全无力反抗。虽说她要一下子学会也是不可能,但若是多加练习,她未必不行。 没错,赵政霖看到的正是锦风手把手教柳明溪防身术的场景。 屋中的两人,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锦风不时帮她纠正动作。 锦风一袭白衣,手执羽扇,如珠如玉,温润柔则。他的脸上满是笑意,俨然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形象。 柳明溪则一身灰白的衣衫,她并没有用布帽束发,而是梳了个书生头,看起来乌发如丹,面带红霞,显得十分精神。 柳明溪不时朝他回眸一笑,眉眼弯弯,仿若她十三岁那年,他们初见时那般纯净而美好。不同的是,她现在正对着锦风笑而不是自己……这两人似乎处得不错。 屋中的两人专心至致,谁都没有发现房门口不声不响地站了个人。 “明溪,你出拳时绵软无力,这样可不行,对方完全可以将你的手一捉……” 说话间,锦风的大掌已经包裹了她的粉拳,柳明溪抽了几下都没有挣脱。 眼前这一幕看着碍眼极了!某人的忍耐也达到了极点。 “咳!” 屋中的两人这才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 “殿下!”锦风见到自家主子肃然立在门口,显然有事要吩咐。 他赶紧松开了柳明溪的小手,走上前去,不料他的好主子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后径直步入屋中。 锦风感觉略窘,他杵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到赵政霖铁青着一张冷脸走向自己,柳明溪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呆滞的锦风并没有发现异样,她的这一反应却没有逃过赵政霖的火眼金睛。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先出去,本王有事要交待。” 柳明溪闻言拔腿就要跑,却被人拽住了胳膊,无处可逃。 锦风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们,但他从不质疑主子的决定,拱了拱手便退出屋外。 柳明溪则一脸防备地望着赵政霖,他的神色冷若冰霜。说是有事要交待,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此时打的是什么算盘。 其实柳明溪心中也很是疑惑,若说赵政霖要杀她,那么在瑞城,在行山,他都有的是机会悄无声息地除了她。可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救了她。 之后他让锦风将自己带回诚王府,他如果要杀人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 杜鸣生固然是神医,是他有用之人,但人家明显很忌惮他。否则他不会一再袖手旁观,还让人将她带到了诚王府。 赵政霖倘若真要做点什么,杜鸣生根本就不会管,也管不上。更有况,他有的是办法悄无声息地除了自己。 如果说他不是要杀人,那么他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带回诚王府,究竟是要做什么? 柳明溪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赵政霖究竟意欲何为,不过,他的心思她从未猜中过。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近在眼前,却如同远在天涯。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压抑。 他浑身却散发着慑人的寒意,让人不敢接近。不得不说,单是与他共处一室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柳明溪偷偷瞥了一眼,实在不明白,当年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大冰块?不,应该是浑身散发着森森冷意的万年冰山。而事实也已证明,她那纯粹就是自讨苦吃! 僵持片刻后,她朝他福了福身子,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赵政霖这才将手收回,沉着脸,阴恻恻地说道:“男女有别,别再让本王看到你们纠缠不清!” 柳明溪忡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锦风。 说得好像是她把特地把锦风叫到自己屋子里来似的。柳明溪不无嘲讽地说道:“受教了!不过若非殿下的授意,锦风大人也不会待在屋子盯着我吧?” 赵政霖一窒,确实,他特地交待过锦风盯牢她和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知晓。却没想到锦风居然会整日待在她的屋子里“盯”着。 “哼,倘若再让本王看到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休怪本王不客气!”他莫明其妙丢下这么一句话,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柳明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试问,有谁想被整天拘在这屋子里,进出不得? 而且锦风待在哪里又岂是她说了算的? 况且她穿着男装,这里除了他和刘管家,还有谁知道她是女儿身? 更何况,她和谁共处一室与他有关吗?简直不知所谓! 柳明溪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透过不大的推窗,她正好看到两个身姿窈窕的宫装女子笑容满面地迎向他。 那两名女子齐刷刷地半蹲着身子向他施了一礼,人比花娇,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夜幕中,娇柔的女声在寂静而空旷的院子里响起,“殿下,王妃已为您备下宵夜。” 赵政霖并没有开口,只是朝她们微微颔首,便随她们离开了。 柳明溪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的王妃为他备下了宵夜,原来,他对他的王妃以及王妃身边人都还算挺亲切。 “啧啧,最难消受美人恩。”锦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摇着羽扇望着诚王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柳明溪二话不说就要关窗户,只不过锦风的动作更快,她哪还关得上? “你怎么了?”锦风单手托着窗门,一脸诧异的望着“他”,“殿下方才交待你何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要你管?”柳明溪说话的语气着实不佳。 “你吃炸药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砰!”地一声,柳明溪趁他不备重重地关上了窗。她正要去将门也关上,锦风已经先一步钻进了屋子里。 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看着就碍眼,柳明溪决定不予理睬,自顾自地捧起医书。 锦风也一本正经地在对面坐下来,两眼却一直盯着“他”莹润如玉的面庞不放。 锦风自认为和“他”处得不错,不明白为何无缘无故地就翻脸了。 “明溪,你是不是很怕殿下?”锦风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还有完没完?”有这人在,柳明溪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好吧,我不问就是。还真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锦风气呼呼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我要睡了,你请自便吧。”柳明溪把书往桌上一放,转身就上了床,和衣躺好。 “啊?”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任锦风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只得摸了摸鼻子离开。 夜静更深,柳明溪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十九章 年少时的梦 众所周知,赵政霖的生母本是刘贵妃身边一个宫女,身份低下。即便侥幸蒙圣宠也不曾得到过位份,生完龙子后她也不曾享受过荣华富贵,早早地撒手人寰。 可以说他自从出了娘胎起,几乎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他。就算他的生母费尽心机生下他也只是为了往上爬而已,结果她非但没有如愿,反而失去了旧主人的庇护。 在他的生母看来,她的日子过得比从前都不如,所以她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他头上。 因为他的出生,一度让乾兴帝与刘贵妃不睦,是以乾兴帝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自幼丧母且不得圣心的他从小就在各种阴私中长大,造成了他孤僻、冷傲又多疑的性子。十二岁那年他就曾亲手处死过身边的宫女,心狠手辣! 他的所作所为经过有心人的刻意编排后传到乾兴帝耳中,令他龙颜大怒,直骂他是“逆子”。 那时的安如玉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敬国公府的嫡次女尚未及笄就已是京城第一才女。她被京城的万千才子所仰慕,其中包括端王与瑾王这两位最得帝心的皇子。 安如玉时常进宫陪伴在安皇后身边,就连刘贵妃也不时会召她入宫去品茶、赏花。 这两位可谓大周最为尊贵的女人,却都在卯足了劲地争取她,想要将她变成自己的儿媳。 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次的事件中,安如玉是惟一开口为七皇子说话的人。 少女面容娇美,气势凌人,即便在乾兴帝面前,她说话也是不卑不亢,振振有词。 她说:“依如玉看,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七皇子虽说年幼却也是皇嗣,那些宫人却敢奴大欺主,还企图颠倒黑白,其心可诛。” 她还说:“如玉以为七皇子所作所为并无不妥,望圣上明鉴!” 她的这一番话掀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所有人的震惊都不及赵政霖本人。 他从出生到十二岁,从来不曾收获过来自身边人的善意。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竟然有位素未谋面的美貌少女,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当着圣上的面说出了“七皇子所作所为并无不妥”这样的话来。 从那天起,他的心中便已刻下了安如玉三个字。 皇子处死了一个宫女,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件事悄无声息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后,端王娶了她的姐姐安飞虹,瑾王则娶了萧家女。 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敬国公府嫡次女安如玉,算得上一夜间从云端跌落泥里,沦为笑柄,其真正的原因却鲜为人知。 安如玉不再有机会进出皇宫,也甚少出现在贵女们的茶会、诗会之中。她从此一蹶不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相比较而言,这事对于赵政霖而言则是一个重要的转机。事后他就被打发出宫独自建府,这也算得上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独自建府的皇子。 很快,他就奉命前往南疆,三年才准回京一趟,平时无诏不得回京。 同年,远在南疆的他听说安如玉嫁给了萧家的书呆子三郎。 赵政霖知道她不快乐,并且她的不快乐很大一部分是受自己的牵连,所以他曾经愿意为她做一切可以让她感到快乐的事。 是夜,诚王府的青松苑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丫鬟仆妇忙进忙出,不可开交,上菜,温酒…… 自听闻诚王回府,安如玉便端坐在梳妆台前,任丫鬟仆妇们忙前忙后备下宵夜和为她梳妆。看着她们将凤钗和花胜缀上她的髻鬟,淡淡的铅粉一层层扫上脸颊。 薄施胭脂,轻描黛眉,最后取了支小巧的雕花象牙筒,为她涂上色泽正红的唇脂。 直到镜中人妆容精致,满头珠翠,罗衣繁复,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风华绝代,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笑颜无懈可击,仿佛连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一切都显得尽善尽美,毫无疑问那是她反复练习的结果。 安如玉出身不俗,身为国公府千金,她从小受到最良好的教育和至为严格的训练。 如果说她所享有的滔天的富贵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那么她所吃的苦也同样不是一般的贵女所能承受的。 “来了,殿下来了。” 安如玉扶着大丫鬟涟漪的手地自镜前婀娜起身,她看到镜中人一袭精美绝伦的水蓝罗衣将她的肤色衬得尤为白皙。略显单薄的身形亦显得仪态万方,美仑美焕。 她迤逦上前,笑吟吟地迎向诚王,福了福身,“殿下万福金安!” 诚王的一双墨色眼眸宛若古井无波,他并不言语,只是及时地托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牵着她涂了蔻丹的手一起入席。 在旁人看来,这对夫妻倒也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说是宵夜,这一桌席面很是丰盛,八味时果,十二味干果,十味腊脯。然后才上主菜,花炊鹌子、奶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胘、肫掌签、鹌子羹、盏肚胘脍、鸳鸯炸肚、鹅肫掌汤齑、奶房玉蕊羹、鲜虾蹄子脍……让人眼花缭乱。 谁都看得出来,作为宵夜,这实在是丰盛得过头了。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不时上前为两位主子布菜,一屋子等着侍候他们的下人就有二十余人之多! 赵政霖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安氏向来是个会享受的。他默默地吃了些易消化的吃食,浅尝辄止,便搁下了象牙箸,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水漱口。 安如玉见状也搁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笑道:“还有几道菜未上,殿下何不多用些?”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她,“王妃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安如玉柔声答道:“侍候殿下是如玉的本份,也是他们的本份。” 她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赵政霖,只可惜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本王还有事,王妃早些安置吧。”说罢他便起身要走。 “夜已深,殿下……”安如玉顾不得矜持,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佳人双眉微蹙,无限哀怨地望着他。她眼中的期盼,赵政霖岂能看不出来? 只是赵政霖若真要走,又有谁能拦得住?更何况安如玉只是一介弱女子。 “殿下!” 赵政霖罔若未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松苑。 安如玉曾经是他年少时的梦,如今,他却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第二十章 成何体统 翌日清晨,诚王府外,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匆匆下马。将马匹交给小厮后,他便兴冲冲地回到府中,却愕然发现某间客房仍紧闭着房门。 此时,柳明溪还在屋子呼呼大睡。因为昨晚她没有睡好,所以早上就有点睡不醒。左右也出不了屋子,她也想放纵自己一回…干脆睡他个昏天暗地。 无奈不知道屋外的那个谁,很不识相地一直拍着她的房门,扰人清梦,着实可恶! 柳明溪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窗外明亮的日光顺着窗户的缝隙好像一条条金灿灿的丝线倾洒而下,落到了地面上变成了一个个小圆点,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臂挡了挡眼睛,这才惊觉自己似乎真的睡过头了。 锦风拍了好一会儿门都无人应答,他不由得抬高了嗓门,“明溪,明溪,你起了么?” 屋中的柳明溪只得有些头重脚轻地坐起身来,最用快的速度穿上一件干净的灰白长袍。用自己的十指为梳,随手整理了自己乌黑长发,将它攒成一个圆形发髻,束于脑后,这便是时下男子最为平常的书生头。 她有些不悦地打开了房门,嘟囔道:“谁啊,这么吵?” 还未完全睡醒的柳明溪看起来还有些迷迷糊糊,本就雪白细嫩的肌肤,在清晨的阳光下更显得纯净无瑕。更别说“他”的五官如此精致,只怕整个京城的女人中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美的来。一个男人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是妖孽吗? 锦风知道明溪长得很好看,但他还是再一次看呆了。 柳明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不知锦风大人找我何事?” 锦风这才反应过来,他讪讪地笑道:“明溪,这是我特地去九味斋买的牛肉包子,你试试看。还有这些,都是我之前说要买给你的秘制牛肉干和招牌九制肉脯。” 他们曾经说过这事吗?柳明溪不太确定。不过眼看锦风就要将手上的油纸包往她怀里塞,她还是果断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尚且温热的油纸包。 氤氲热气夹带着牛肉特有的香气自里面溢出,闻着确实是很香,她顿时就觉得有些饿了。 她唇角微扬,问道:“有劳了,多少银子?” 锦风抚掌笑道:“你我什么关系,提银子多伤感情?” 柳明溪不解地问道:“你我是什么关系?” “这……”锦风还真说不上来,他们认识也就几天时间。根本谈不上交情,若要说关系,那更是扯远了。 “大清早喧哗,成何体统?” 赵政霖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她和锦风站在一处谈笑风生。再看到她略显衣衫不整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谁不知道诚王殿下常年冷脸,更随时随地释放冷气,锦风早就看习惯,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对于他的不悦之意更是浑然不觉。 柳明溪却不同,她被赵政霖冷冷的睨了一眼,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锦风随口解释道:“殿下,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给明溪买了九味斋的牛肉包子,以尽地主之谊。”又对还在发呆的说道:“明溪,还不快趁热吃了?” 说着他便不由分说,推推攘攘地扶着柳明溪的肩进入屋中。 窗边的小桌上,锦风殷勤地帮她将油纸包打开,还热乎着的牛肉包子就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真让人食指大动。 如愿看到柳明溪不自觉地吞下了口水,锦风满意地笑道:“吃牛肉包子可要趁热,你快吃吃看。” 柳明溪这时是真饿了,她不再迟疑,随手取过一个牛肉包子就下口了,肉香四溢,果然与众不同! 想到赵政霖那张黑脸,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只帮我买,却不帮你家王爷也买一份,不怕得罪他么?” 锦风抽出身后的羽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才说道:“你懂什么,殿下从来不吃牛肉。我若是买牛肉包子给他才是得罪他呢。” 柳明溪一滞,她明明记得府中大厨房里的张嬷嬷说过:“殿下从小到大,最爱吃的非牛肉莫属。一年四季都要吃,特别是冬天,没有牛肉他根本吃不下饭。” 若非如此,她何必为亲手做了三年的牛肉干,牛肉条,酱牛肉……她左思右想都不明白,那位看起来诚实可靠的张嬷嬷为什么会骗她,那时的她可还是诚王妃啊。 至今她犹记得对方眉开眼笑地领了她的赏,还由衷地道了谢,完全不像是在骗她。 可是话又说回来,锦风又有什么理由骗她? 柳明溪问道:“那他,我是说,你家王爷为何不吃牛肉?” 锦风摊了摊手,“我怎会知晓?总之殿下从来不吃就是了。” 柳明溪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食不知味地啃完了手中微凉的牛肉包子,在他殷切的目光中点点头,伸出了大拇指,赞道:“好吃。” 锦风得意洋洋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扇,说道:“是吧?我就说九味斋的牛肉堪称一绝,你再尝尝这秘制牛肉干,绝对让人回味无穷。” 柳明溪依言一一品尝,说真的味道确实不错,她便毫不吝啬地再次伸出大拇指,“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干。” 锦风更得意了,“诚王府上原本有个厨子做的牛肉就特别好吃,让我回味至今。” 柳明溪忍不住问道:“你说笑的吧,既然你家王爷都不吃牛肉,那么府上的厨子又怎么会做牛肉?” 锦风正色道:“你可别不信,诚王府果真有位厨子擅长炮制牛肉,不过他确实已经不在王府就是了,不然也能让你开开眼。” 柳明溪不置可否地笑笑。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闻声抬头看了看窗外,正好可以看到赵政霖和他面前那位貌美如花的宫装女子。 只见她屈膝,恭敬地施了一礼,柔声细气地说道:“殿下,王妃已经备好早膳,问殿下是否移步青松苑?” 柳明溪看不到赵政霖的表情,但是他并没有停留,随着那名侍女离开了前院。 她听到那女子提到了青松苑,那里曾经是赵政霖的住处,也是严禁她踏足的禁地。 柳明溪脱口而出,“你家的两位主子,应该感情很好吧?” 第二十一章 远水和近火 柳明溪的问题,让锦风忡怔了片刻。 他又没有妻妾,怎知夫妻间的感情什么样叫做好或是不好? 何况内敛如殿下,谁能看得出他的感情? 不过他都已将王妃娶进门来,想必是好的吧? 柳明溪似在追问又似在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诚王妃究意是位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赵家军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娓娓道来,“王妃出自名门,自幼博览群书,善诗词,通古学。她还是艳压牡丹,才绝京城的绝世佳人!” 柳明溪不禁睁大眼睛,原来京城还有这般旷世奇女子吗?说起来,那名侍女的容貌和仪态都如此不俗,可以想像她的主子会是如何的风华绝世。 说到出身,才学,容貌……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家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再加上她的老父亲一归田,她就什么都不是。 论才学,她曾经为了讨赵政霖的欢心而恶补过诗书,时隔几年,她已忘记了大半。她还偷学了点医术,却根本拿不出手。 至于容貌,她自认为连人家的侍女都不如。 柳明溪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感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她忽然有些理解赵政霖的选择。 她又问了一个让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们认识已久吗?” 这个问题听着有些古怪,锦风略加思索便点点头,“这是自然。” 柳明溪笑笑,便不再言语。不知不觉中,她吃完了锦风所买的两个牛肉大包子,还吃了不少肉干和肉脯。 锦风讶然,“想不到你虽长了这么副小身板,却还挺能吃的,令人刮目相看。” 柳明溪不禁失笑,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食量大而被人认可,这也能算优点?她深表怀疑。 锦风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可别笑,习武之人光学会了招式又有何用?出招的关键可不仅仅是速度,力度也是同等重要。倘若力量不够,那么纵然学会最精妙的武术也只不过是摆摆花架子罢了。” 柳明溪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她赶紧点称是。 锦风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不过你的年纪也不大,若能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能够练成。” 一旦说到持之以恒,柳明溪立时就有种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感觉。 她秀眉微蹙,颇不自在地侧开自己的头部,以避开他作乱的爪子,问道:“锦风大人,可否再指点几招?以备我平时防身之用。” 锦风看着面前的美“少年”,温润一笑,“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学武术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能把昨晚那套拳法学好就已足够让你防身用。” 柳明溪略感失望,那套拳法确实是简单实用。只不过正如锦风所说的那般,这不练个一年半载的,或者假以时日力量仍不够,那简直就无异于摆花架子。 顶多也只能作强身健体用,这与她所期望的防身之术相去甚远。 锦风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忍,他提议道:“不如我再教你些腿法?” 柳明溪眼前一亮。 锦风将羽扇子往身后一插,将长袖微挽,掀袍摆开了架式。他这样子着着有些不伦不类,完全不同于平常的翩翩公子模样,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用腿攻击无外乎两种情况,屈伸和扫摆。” “先来说扫摆腿法,顾名思义可将其分为扫腿和摆腿,分我先来演示一遍。摆腿有这几种,这是扫腿也分前后,你来试试。” “架势已经有了,只要你能持之以恒,多加练习定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 这番话听得柳明溪心中又是一凉,持之以恒,那就意味着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再来说说这屈伸腿法,顾名思义,就是让你能屈能伸的腿法。先看看我这蹬腿,单腿支撑,一腿屈膝,用力上抬,同时向前蹬出,快如闪电!就像这样,你试试!” 锦风似乎挺喜欢当师傅的,将武术中的腿法一一拆解,让她逐个学。事实上柳明溪也知道这些都只是基本功,根本算不得武术。 在柳明溪小时候,柳江龙也曾经试过要教她些练武的基本功,可她却是个十足的娇娇女,嫌苦嫌累又嫌不美观。 柳母也担心她的手指会变粗,担心她身上完美无瑕的好肌肤会受损伤。经过母女俩的联合抗争,柳江龙终究还是放弃了,她还曾一度为此而沾沾自喜。 如今受到锦风的指点后,她才蓦然记起年幼时的经历,唉,只能说悔不当初。 柳明溪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她最多只能做到依葫芦画瓢,至于力度,那还完全谈不上。 看得锦风直摇头,“记住,蹬腿的要诀是,脚尖要勾起,力达脚跟,一气呵成!” 说着,他的大掌轻松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又捏了捏她的小腿肚,感慨道:“我说明溪,你的牛肉大包子都吃到哪里去了,这腿怎会这般绵软,竟跟女子没两样!”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柳明溪想把腿收回,无奈力气太小,怎么也收不回。 锦风也看得啧啧称奇,“力气竟如此小,就算学了拳法和腿法又有何用?” 柳明溪急了,“你先放手!” 锦风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兴致,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倒说说看,我若不放,你又当如何?” 那副模样,还真是要有多讨人厌就有多讨人厌,把柳明溪气得不轻。 门口忽然传来某人冷冰冰的声音,“卫锦风,你若是太闲了,不如这就进宫去。” 他的突然出现将屋内的两人吓得不轻。 锦风被吓得赶紧松手,柳明溪则差点摔倒在地,踉踉跄跄地退后好几步才算站定。 锦风抚额,进宫,他最怕的就是进宫! 规矩多就不说了,那些宫女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恨不得直接扑上来。让他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 殿下也知道他天生一副好皮囊,长得太招人,一般都是不带他入宫的,今天他这是吃错药了么? 锦风愁眉苦脸地说道:“殿下三思啊,在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妨直说,我改还不行吗?” “哼。”赵政霖再度睨了若无其事站在边上的小女子一眼以示警告,谁知对方却低着头,根本就没在看他。森冷的眸子微眯,补充道:“即刻动身!” 锦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是吧?殿下,这样不太好吧?我,下官与您一起进宫如何?” 倘若有赵政霖在旁,锦风倒也不算太引人瞩目,重要的是殿下如同凶神恶煞般,那些宫女和女官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倘若让他独自进宫,他根本就不敢想像自己会遭遇什么,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柳明溪又岂知那两人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那烦人的两只终于离开,她清静了。 第二十二章 离不开男人 夜已深,柳明溪却丝毫没有睡意。 昏暗的烛光中,她手中捧着医书端坐客房窗前的小桌边,脑筋转得飞快。她将这几年来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试图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她对于赵政霖而言不过就是个下堂妻,唔,还是看着就碍眼的那种。 这也不奇怪,正如她一见赵政霖就浑身不自在,赵政霖应该见了她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吧?他才会每次看到她,脸色都难看至极,还时不时用眼睛朝她放冷箭。 整个京城有谁不知道赵政霖睚眦必报,若非当初她一厢情愿,非要嫁给赵政霖,后来的事或许也不会发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都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事已至此…… 柳明溪自忖,她现在的身份是杜鸣生的药童,暂时应该性命无忧。然而就算他此时看在和他同一战线的杜鸣生的面上不杀自己,以难保他事后对自己痛下杀手。 所以说,她要离他越远越好!而且要尽快。 倘若杜鸣生的灵药真能成功救治当今圣上,那就是功劳一件,到时要将她带走应该不难。既然有望活着离开,那么她自然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整日待在这屋子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身上的这两本医书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可那也只是记得。现在她勉强也算略通医理,若是能跟在杜鸣生身边,好好观摩,必定对她大有益处。 她起步虽说晚了些,却也未必不能成为医生,可见她还要再接再励才行! 还有防身术,她都已经十八岁,要成就一身好武艺固然已经来不及,但若只是学几招防身以备不时之需,却也并非不可能。那同样得多多练习才有可能,否则以她现在软脚虾似的模样,想不被人欺负都做不到。 洞开的窗扉吹进来丝丝凉润秋风,拂得本就微弱的那点烛光东倒西歪、飘摇不定。 “砰!”有人重重地推开了她的房门,一抹高挑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入房中。 柳明溪定睛一看,正是赵政霖那尊煞神。 平心而论,若是能撇开他身上隐隐浮现的戾气,眼前这人长得还真算养眼! 什么丰神俊朗、仪表堂堂、龙潜凤采……似乎都能用在他身上,不然当年她也不会为他而做那许多傻事。然而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如今的柳明溪对此深有体会。 此时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正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一张俊脸显得有些扭曲。 “昨夜对你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柳明溪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发火,或是他凭什么跑到她的屋子里来发火? 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一点都不想面对赵政霖,更不想与他周旋,可惜现实却是她眼下正寄人篱下。 柳明溪心中烦躁莫名,却只能再三地劝自己切莫冲动,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她清了清喉咙,问道:“不知殿下此话何解?” “碰!”赵政霖重重地捶了她的书桌一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就那么离不开男人,嗯?”冷冷的语气满是讥讽的意味。 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是吧? 柳明溪看了看他的冷脸,不怒反笑。 她不疾不徐地起身,挺直了脊背骄矜兼傲然地立在那里,尖俏的下颔微微上扬。那双宛若黑水晶般的眸子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她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与殿下何干?” 赵政霖如同被人骤然扼住了要害般,有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是啊,就算她自甘堕落,她无可救药!可那也是她的事,这与他有何干? 下一瞬间,他却又怒火中烧,连亲手掐死她的心都有! 赵政霖没想到,她明明有错在先,非但没有改正的意思,居然还敢底气十足地出言顶撞,她怎么敢这样和自己说话? 只是当他凝望面前人淡漠的笑颜时,他的手却如重千斤,掌心还隐隐作痛,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同样隐隐抽痛的还有胸口,他默默站了一会儿便拂袖离去。 看到他离开,柳明溪心中绷紧的弦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收回视线,继续坐在案前翻看着手上的医书,心中却无法抑制地思潮起伏。 这可是他们相识近六年来,柳明溪头一回顶撞他。 曾经她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后来她只怕他一人,那也是因为太在乎。如今她已经不在乎了,自然也就不再怕他。 她的对那人并没有什么期望,左右他现在不会杀她,对她而言,这便已经足够。这么一想,其实赵政霖也没什么可怕的。 相比较柳明溪的如释重负,赵政霖却陷入了阴翳。 柳明溪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在赵政霖看来其实并不陌生。 那年的花灯节,他让人在冰冷的湖水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苏醒后,那时她也是这么骄傲地微微扬起了下巴,丝毫不知道矜持为何物。 记忆中,她也是这么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缓缓地说了句,“家父柳江龙。” 后来,她便时常跟在自己身后,整天送这送那,找了各种理由去接近他,令他不胜其烦。若非看在她是自己顶头上司柳江龙的独女的份上,他定会将这条烦人的小尾巴重新丢回湖中,死活不论,一了百了。 如今回想起那些与她有关的日子来,却有百般滋味在心头。 那些年,在他们并不算多的相处中,他总是冷面以对,那个小女人却锲而不舍,总是想着法子去讨好他。渐渐地那个明媚而骄傲的小女子敛去了一身的锋芒。 明明他是看在柳江龙的份上才默许她接近自己,可他终究还是让她如愿进了诚王府,即便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从那时起,她就已彻底成为一个温婉的后宅女子,一个以他为天,对他惟命是从的贤惠妻子。 两年前将她休弃时,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迟疑过,但箭已然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既然现在的他们早已不再是夫妻,那么他又为何要管谁进了她的屋中,为何还要去管她和谁纠缠不清呢? 赵政霖静静地坐在书房,他面前摊开的书却久久没有翻页。 第二十三章 临时抱佛脚 赵政霖心中的纠结,柳明溪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锦风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诚王府。在那之后整整有三天,除三餐时间以外,只要房门一关根本没有人会打扰她。 这对柳明溪而言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那两人不在府中,她过得自在了不少,心情一放松,她觉得浑身都舒畅,就算仍然被拘在诚王府也不再那么难熬。 柳明溪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她可以看书,也可以练习所谓的防身术。虽然少了人指点,她总觉得自己所练的与锦风所教的并不一致。至于效果,更是无从知晓。 不论如何,这也胜过每天闷在屋子里发呆不是? 按照锦风的说法,杜鸣生只是献一味药罢了,只要太医们用了那味所谓的灵药,圣上开始好转,他不就没事了? 圣上的龙体多么金贵,太医院中高手云集,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民间医生,亲自上阵去医治圣上。 想到这些天来,他音讯全无,柳明溪不禁有些担心,该不会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吧?不必说,杜鸣生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她也只能死路一条。 她越想越不安,面朝西方,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法力无边的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四大天王以及天兵天将,求各路大神,你们定要保佑当今圣上药到病除,让杜鸣生平安归来,阿弥陀佛!” 念了一遍又一遍,仍觉得少了点什么,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她果断跪下磕起头来。正当她磕第三个头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她心中一动,利落地爬起身来,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冠便快步冲到了房门口。 待她看清了来人,柳明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没有想到求神拜佛的效果居然会这么显著! 暮色中,柳明溪终于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杜鸣生,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连他向来清瘦的脸颊都丰润了少许。 显然他这些日子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过得很是舒坦。最为重要的则是,他终于平安回来!柳明溪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也将摆脱这处牢笼,她雀跃不已。 柳明溪这才看到陪在他身边的那人,一袭白衣,风度翩翩。他的手却正用力地朝她挥着,笑得像个傻瓜,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有着玉公子之称的锦风。 锦风打趣道:“明溪,你见得我是不是乐坏了?笑得跟傻了似的。” 柳明溪一滞,随口就反驳道:“你才傻了呢?” 锦风笑眯眯地摇起了手中的羽扇,“你定是嫉妒我风度翩翩才这么说的。” 他得瑟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打击他,“如果这世上实在找不出一个嫉妒你的人来,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嫉妒你一下吧。” 锦风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明溪,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牙尖嘴利?口才见长啊。” 柳明溪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夸奖!” 柳明溪走到杜鸣生面前,喜笑颜开地说道:“我这就去收拾,请稍等片刻。” 杜鸣生眉头微皱,拦住她问道:“等等,你要收拾什么?” 柳明溪以为他着急离开,笑着解释道:“也没有什么,就两本医书,一身换洗的衣衫,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收拾好。” 杜鸣生忽然笑了,不同于赵政霖的高贵清冷,和方明轩的阳光坦荡,又或是锦风的温文尔雅,杜鸣生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 尤其是当他笑起来时那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眸中却透着一丝让她读不懂的深意。 他拍了拍柳明溪的肩,说道:“你急什么,诚王殿下邀我们在诚王府住上几日。今晚我还要与几位将军一起喝个痛快呢。” 柳明溪顿时愣住。 飞翎的一双小眼睛已然眯成缝,他笑道:“就是就是,杜神医定要多住几日才好。” 飞羽则毫不客气地横了柳明溪一眼,威胁道:“你小子可别扫我们的兴!” 锦风始终笑脸相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杜神医,我们从瑞城回京危险重重,也算是有着过了命的交情在。此番大功告成,我们可要一醉方休!” 杜鸣生拱了拱手,“那是自然,若非诸位不辞劳苦去瑞城接应,杜某能不能活到今日都两说,又岂能有今日的风光?” 锦风摇摇手中的羽扇,说道:“这话可就言重了,杜神医悬壶济世,功德无量,就连神明都会庇佑。我等凡夫俗子又岂敢居功?说不定那趟瑞城之行是我们沾了杜神医的光才对。” “只要几位将军不嫌弃杜某,这朋友可是交定了的。” …… 几个大男人相谈甚欢,说说笑笑地去了膳厅用晚膳,柳明溪就这样被甩到了一边。 她院子里孤零零地站了一阵,直到秋风吹起,她感到一阵沁人的凉意袭来,只得倍感落寞地抱了抱肩往屋里走去。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不远处有一抹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的身后,久久不肯离去。 这几天杜鸣生与诚王府上下的将士都混到了一处,谈天说地,享受美酒佳肴,他简直乐不思蜀。 柳明溪却正好与他相反,她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心中忐忑,度日如年。 终于等到了杜鸣生离府的日子,柳明溪提着手中的小包袱,脚步欢快地走出屋子。笑逐颜开地对他说道:“主子,我早就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等等!”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让柳明溪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禁微怔。 果不其然,她听到对方说:“明溪,你是知道的。我独来独往惯了,带着你行走实在是不方便,把你留在别处我也不放心。不如你就留在诚王府吧,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还有那么多免费的保镖,简直太划算了,有没有?” 柳明溪心中警铃大作,她倏地上前攀住他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江面上的最后一块浮木。她企求道:“主子,我,我要跟您一起走!” 杜鸣生板起脸,望着那双向来盛满笑意的褐色眸子此时却满是寒意。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成了另外一个人,柳明溪心中不自觉地颤了颤。 杜鸣生朝她勾了勾唇,说道:“这事没商量,等我云游四海回来找你。” 柳明溪小脸一白,她急急说道:“您又不是僧人!” 杜鸣生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噤声,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记住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松手!” “是。” 柳明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杜鸣生与诚王府中的将士挥别,而后利落地上马,潇洒地纵马扬鞭,扬长而去。 第二十四章 人生大事 柳明溪在那间住了些时日的客房中枯坐良久,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当成包袱丢弃在这里了。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她承认在之前几个月的相处中,自己的存在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杜鸣生。但是如果她真的是负担,他又何必将她从药谷带到京城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待在药谷而不是这里。 “梆梆梆”她的房门被拍响。 柳明溪匆匆地抹了抹眼角就起身打开了房门。屋外那位白衣男子一脸灿烂的笑容很令人侧目,他的手上握着几卷书册。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说:“明溪,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刚才心里有些感伤,锦风忽然到访,她抬头看他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眶湿润润的还有些泛红。 看到柳明溪的模样时他微微一怔,将手中的几本书塞到“他”手上,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不过杜神医都说了他会亲自回来接你,你还有何难过的?若你担心他一直不回来,到时我带你去找他便是,何必弄的自个儿那么没出息?” 柳明溪垂下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锦风已算是诚王府中惟一对她不错的人了,柳明溪徐徐地侧开身子,让他迎进屋。 锦风见“他”脸颊微红,双手略显局促地捧着那几本书,一双犹带着湿意的大眼却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让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四个字:梨花带雨。 若是在往常,他定会嘲弄“他”一番,此时此刻却感到有些不忍。他伸出手指了指她手中的书说:“你且看看这些是什么?” 柳明溪已经扫了一眼,都是游记之类的杂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收罗来的,倒是适合她打发时间用。她垂首,“多谢锦风大人!” 锦风看着她隐隐泛红的眼眶,莫名地感到有些怅然,他呆呆的看着眼前透着几分踌躇羞怯的小人儿,也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让他别别扭扭的异样感受。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锦风看了看眼前有些安静得过头的小人儿,他明白,眼下“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还不如让“他”自己想通。 他抚了抚柳明溪的头顶,说道:“等你看完这几本,我帮你去买新的,我先走了。” 看到那个小人儿乖乖地点了点头,锦风才转身离开。 ---这---是---分---割---线--- 午后,锦风刚刚从诚王的书房出来,就看到院子里有一抹浅碧色的身影。 她袅袅娜娜地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朝他施了一礼,“见过锦风大人。” 锦风挑了挑眉,面上却恰到好处地笑开了颜,他上前回了一礼,“见过涟漪姐姐,殿下还在忙,不若姐姐晚些差人过来罢。” 涟漪用手中的帕子掩嘴笑道:“不妨,涟漪专程在此候着锦风大人。” 锦风诧异的抬起头来。 涟漪是什么人?她可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虽说她只是个后宅女子,但是就凭她是王妃最为倚重的人,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她不容小觑。 更何况,这位涟漪姑娘年已二十二却至今未嫁,未来成为主子的房中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事。那就是半个主子,这样的角色,他怎么敢对她有任何不敬? 涟漪也不说是什么事,却带着他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小园子里。 深秋的小花园里,只剩满目苍凉。四顾无人,他前面那抹浅碧色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番。涟漪并不言语,她的面上堆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锦风却有种被她揪住了小辫子的错觉。他的心中渐渐有些忐忑,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姐姐找我何事?” 满意地看到他的不安和局促,涟漪用手中的帕子掩嘴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听说前院客房内住了位客人,却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便自告奋勇地来问问锦风大人。” 原来如此,锦风松了口气。殿下向来不喜旁人过问他的私事,想来王妃也不会直接去问殿下这种小事。锦风笑道:“我当是何事,那是殿下的客人。” 涟漪秀眉微蹙,似对他的答案有些不满,“听说那是杜神医的药童?” 锦风也没有想到王妃竟然对前院的事这么清楚,他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涟漪姐姐的消息可真灵通!” 涟漪并没有心思和他瞎扯,她看了看锦风,忽然问道:“殿下和那小药童很熟吗?” 锦风微微一怔,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此话怎讲?” 涟漪嗤笑道:“锦风大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花园中,锦风一头雾水地目送涟漪离去,他确实有些不明白对方所指的“明白”和“糊涂”指的究竟是什么。果然女人心海底针么? 锦风刚刚走出小花园,正好看到飞羽和飞翎,便朝他们拱了拱手,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了他们脸上促狭的笑容。 飞羽已经迫不及待地抢先开了口,“锦风大人,方才我们可都看到了。” 锦风不解地望着他们,开口问道:“你倒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飞翎抚了抚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笑呵呵地说说道:“那位涟漪姑娘与你年龄相仿,长得也貌美如花。若是跟殿下说说,也并非不可能。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要不要兄弟几个帮你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锦风哪还不知他们想到哪儿去了,显然,他们都看到了涟漪,而且都想歪了。 他顿时有些头大,不无嘲讽地说道:“飞翎你是午膳吃多了吧?” 飞翎一滞。 飞羽却一脸懵懂地问道:“这是啥意思?” 锦风嗤笑道:“你自己猜去。”说罢锦风气乎乎地离开了。 飞羽黢黑的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嘿,这小子还真是好赖不分!” 飞翎也明白大约这只是个乌龙,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说道:“算了,这事咱们还是别搀和了。” 飞羽傻愣愣地又问了句,“你倒是说说,你中午到底吃了啥?” 这个夯货让飞翎彻底无语。 锦风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想到飞翎和飞羽所说的话,他不禁微怔。他追随诚王近五年了,期间诚王都已经大婚两次,他也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只是他此前一直待在南疆,日夜考虑的都是安定南疆和如何直捣黄龙,一举拿下那起子蛮子部落。这么多年来,他压根就没有用正眼瞧过女子,更不可能有中意的女子,可以说,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可以确定,若是说他将来会有娘子,也定然不会是涟漪那样的。 或许不明就里的人会觉得涟漪很不错,但她自视甚高,惯爱对人拿腔拿调的。 对锦风来说,涟漪美则美矣,他却敬谢不敏。 若是让他娶个这样的娘子,他肯定也和殿下一样不爱去后院。正因为如此,今天被飞翎和飞羽将他们扯在一起时,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第二十五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秋的暮色,比想像中来得更快。 屋外已经华灯初上,柳明溪也起身掌起了灯。昏暗的烛光中,她孤零零地坐在桌前,看着闪烁的烛火出了神。 这一天她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也看不进书,她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待着。然而树欲静却风却不止,就像当初不得不离开药谷一样。 两年前,杜鸣生将她救回了药谷,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在那处世外桃源了此残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然她尚且不清楚杜鸣生的用意何在,但她很确定,杜鸣生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救她。 他允许自己看他收藏的医书,允许她进药材库,也允许她去药田,就着手把手地教她医术了。柳明溪曾经一度以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兼良师益友。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杜鸣生成了她的主子,对此,她是认同的。以她现在的身份,有人愿意收留她,给她一条活路就已经是大发善心。 这次让她女扮男装离开药谷,她还以为杜鸣生只是带她出来历练历练。 结果,她又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没有给她那个机会观摩他行医,她只是被安置在客栈中,待他出诊回来,他们便再次上路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马不停歇,四处奔波。她的骑术不甚佳,连日的颠簸让她吃尽了苦头,费了一个多月才算勉强适应。 说起来,杜鸣生带着她这个所谓的药童四处行走确实多有不便,况且杜鸣生对她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许他真是后悔将一无是处的她带回药谷了吧,才会迫不及待地将她丢在诚王府。 黯然神伤的她并没有发现她的窗外有人站在那里良久,一直都没有离开。 她窗边小桌上的那盏灯忽闪忽闪的,烛光并不大明亮,甚至有些暧昧的昏暗,柳明溪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地睡了过去。 赵政霖看着罗帐内的那抹纤细身影,踯躅片刻,他伸出修长的右手,缓缓抬起,轻轻将碍眼的罗帐掀开,抬眼看过去,眼前的场景却令他呼吸一窒。 柳明溪只着素白中衣侧卧在在褥子上,面朝里,身姿曼妙,曲线玲珑。乌亮的青丝披散在软枕上,如同墨色的绸缎。衣领外露出一截如同羊脂玉般的雪白颈子。 他眼睛也自然而然地从她脖颈一路往下扫到了白嫩的脚丫子。 他叹了口气,上前用大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打横抱起,他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她在夜间才得以脱离束缚的盈软之处,那处似乎更丰满了些。 她离得太近,阵阵诱人的馨香不住地钻进他的鼻子,他知道那并不是脂粉香,而是她的体香。温香软玉在怀,昔日缠绵悱恻的记忆也在此时浮上他的心头。 柳明溪迷迷糊糊地被人轻柔地抱起身又重新放下来,还替她掖好锦被,就像…… “娘亲。”她低喃。 那人的动作微微一滞。 柳明溪不禁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庞。他深邃的眼下是高挺的鼻梁和菲薄的双唇,唇角正微微上翘,此时他还来不及将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收回。 赵政霖掖被的手也尚未收回,骤然四目相对。他向来冷淡漠然的眸光在明灭的烛光中显得虚虚实实,带着些微迷离之态,看起来尤其危险。 柳明溪被吓得不轻,她顿时就清醒过来,倏地坐起身警惕地望着那人,口里溢出一声惊呼,“你在做甚?!” 这可是在夜间,柳明溪的声音并不低,足以惊动整个前院的人。 赵政霖无法解释他的行为,也不打算作任何解释。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屋子,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脆响。 “哐啷---”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是显得尤其刺耳。 她将桌上仅有的一套茶具摔在了地上。 赵政霖垂着眸子淡淡地望着她,紧抿着薄唇,大步离开了她的屋子。 “明溪。”锦风匆匆地赶了过来时,只看到柳明溪着了中衣呆呆地坐在床边。 院子里一片喧哗,久久不能平息。 柳明溪是故意的,她真的受够了,赵政霖那厮总是这样肆无忌惮,随意地进出她的屋子。 青松苑,安如玉听了小厮的禀报后,她清瘦的小脸顿时变得有些狰狞。 “噼啪”“哐当”……但凡屋里能摔的已全数被她扫落在地。她犹不解气,踹了身边那只硕大的白玉盘龙瓶一脚,吓得站在玉瓶边上的仆妇赶紧用身子将它护住。 她身边的丫鬟红菱壮着胆子上前安抚她,“王妃,天色已晚,既然殿下已经歇在前院,不如……” “啪-啪-”安如玉重重地甩了她两耳光,长长的批甲划破了她的娇嫩面颊,殷红的鲜血流出,看着有点瘆人。她微微一愣,进而怒容满面地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妃指手划脚?” 红菱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控,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忙不迭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连连并颤着声求饶,“奴婢错了,望王妃殿下熄怒,奴婢知错了,望王妃殿下恕罪!”她把头磕得“咚咚”作响,不一会儿已经是满头满脸的血。 安如玉却依旧怒意难消,冷冷地说道:“给我掌嘴!” 几个粗壮的仆妇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红菱,另一个则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抽脸的声音在静静地夜色中听起来格外清脆响亮。 安如玉身边的潋滟和涟漪相视一眼,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张了张嘴,却不敢开口劝她。犹豫片刻后,也只是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满屋子的下人,再没有人敢开口多说一个字,一片死寂。 夜已深,一屋子下人都退去,安如玉身边只留下潋滟与涟漪侍候着。 她只着中衣靠坐在牙床上,兀自垂泪。 她刚抬眼,涟漪便及时地递上了丝帕。 安如玉伸手接了过来,抹了抹眼泪,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涟漪安慰道:“王妃跟天仙似的人物,论长相,论气度,论家世,不论什么,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何必要妄自菲薄呢?” 安如玉苦笑,“涟漪,你也见过那药童,果真如他们所说吗?” 涟漪不以为然地说道:“王妃,奴婢看那药童顶多十五六岁,长得倒也白净,看着呆头呆脑,殿下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依奴婢看,定是那起子小人在说闲话。” 安如玉面色稍霁,“我也希望如此。”顿了顿,她看着静静立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说道:“潋滟,你也来说说,他们所说,会有几分是真?” 潋滟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妃,奴婢嘴笨。” 涟漪扫了她一眼,垂首侍立在旁。 安如玉摆了摆手,“罢了,夜深了,你们退下吧。” “是!”两人双双退下。 安如玉支开了潋滟和涟漪,但她的心情也并没有丝毫的好转。 她当然不会真的以为事情像涟漪所说的那么简单。 第二十六章 断袖之癖 只不过一夜时间,诚王好男风的传闻便已在诚王府内被人有意无意地传播开来。 殿下已经二十六岁,娶过两任王妃,至今仍无任何子嗣,这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据。 翌日清晨,听到禀报后的诚王妃又在屋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打杀了几个说得最起劲的下人才罢休。 如此一来,诚王府中明面上倒是不敢有人乱说了。然而暗地里,诚王的断袖之癖早已人尽皆知。经此一事,八卦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诚王对此浑不在意,端坐在前院书房中看着南疆最新的布防图,面不改色。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锦风,他对此很是介怀,甚至还有些魂不守舍。 昨夜,锦风等人均是亲眼看到殿下是从明溪的屋子里出来。以殿下的身手,想要不被人发现他的行踪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被人看到了,要封口也何其简单,可是他偏偏没有那么做,而是堂而皇之地从她的屋里走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想到这里,锦风的神色已讳莫如深。 飞羽和飞翎看着面前这两人,不免也想歪了。 殿下和锦风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原本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古怪,现在想来却觉得他们亲近得实在有些不寻常。 而今他们之间多了个小药童,也难怪锦风大人如此失态。 赵政霖忽然抬起头环视了一番周遭,再看了看面前的三人,没头没脑地吩咐道:“飞翎,你安排些人手盯着,别让人有机可乘。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他并没有说让飞翎盯着什么人,但是大家都极有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这几乎是亲口承认了他与小药童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锦风的脸色则蓦然一白。 飞翎的脑袋也有一瞬是空白的,他心目中睿智神勇,有着天人之姿的诚王殿下,万千大周百姓心目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骠骑大将军,可他竟然真的好男风! 飞翎心乱如麻,他拱了拱手,答道:“属下领命。” 赵政霖容色沉静而淡漠,他不疾不徐地说道:“都退下吧。” “是!” 赵政霖静静地坐在书房,他的心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他确实并不怎么在意那些传闻,但是这些传闻让他明白了一点,或许他对柳明溪是有些心思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小女人的态度,昨夜,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地爱慕着自己的小女人,变得像只小刺猬似地,朝自己竖起了一身的利刺。 他的心底染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六年前,这个小女子的出现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那时的她有点固执,有点傻气,还有点自以为是,总之她有着一身的缺点,但她有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好父亲。 两年前,也是在秋天,其余五位皇子及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间的争斗已经摆到明面上。他也并非如乾兴帝所认为的那般完全置身事外,只是更为隐蔽罢了。 休妻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只是没想到她出府后会横生那许多枝节。 时隔半个月,当他得知柳明溪还活着时,心中惊喜万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她还有了身孕,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形势下成为父亲。 那一刻,他多少都是后悔的。如果不是为了趟入那浑水中,她依然会是诚王妃,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他生下孩子。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诚王妃已经另有其人,而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很难挤出时间和精力去顾及柳明溪和她腹中的胎儿。 赵政霖只昨将她安置在京华苑,那里十分清静,很适合她养胎。他还特地留了几十名护卫守在那里,都是他从南疆带回来的亲兵,身手不凡。 原以为这番安排已是万无一失,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那双曾经对他饱含爱意的澄澈黑眸,如今只剩下漠然、防备以及……恨意。 ---这---是---分---割---线--- 柳明溪并不知道,诚王会因为她而被传有断袖之癖。 更有人言之凿凿地宣称,诚王早已在院里养了位美少年,整个诚王府已经乱成一锅粥。这么劲爆的消息,一经传出就迅速蔓延。 不出几日,不仅是整个诚王府上下,就连整个京城都传开了。 始作俑者柳明溪绝对没有想到,她摔的一套茶碗会引发这一连串的反应。毕竟她的初衷只是想让那人少去招惹她罢了。 直到时隔多日,刘管家再次亲自为她送来了丰盛的早膳,她才隐隐觉得似乎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她的预期。 百花莲子羹,花生银耳燕窝粥,红枣参汤、水晶桂圆糕,豆沙芸豆卷,盘丝饼… 她的母亲柳沈氏虽然娇养着她,但是柳家崇尚勤俭持家,早膳向来从简。嫁入诚王府后的三年,柳明溪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吃那么精细的膳食。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生平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 而且还是在她与赵政霖撕破脸后的待遇,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将吃食一一摆放好后,刘管家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边上侍候着。 柳明溪作为诚王妃那几年都不曾被他这么殷勤地侍候过,她只觉得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送早膳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刘管家亲自出马?” 刘管家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那都是主子的吩咐,老奴莫敢不从。” 柳明溪手中的玉箸顿了顿,她诧异地抬起头,刘管家也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柳明溪不由微微凝眉,她试探道:“这么多好东西,我可吃不完,刘管家不坐下来一起用早膳吗?” 刘管家摇了摇头,“老奴不敢。” 柳明溪环视了一番周遭,透过不大的窗子她也注意到院子里的守卫又加强了。特别是她的屋子周边,门口,窗边,屋子四周包括屋顶在内都有人守着。 她心中一凛,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横竖都是死,那么她选择做个饱死鬼,便开始埋头吃着早膳。考虑到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早膳,柳明溪并不想吃得太快,只不过再慢也无济于事,她终究是吃完了。 刘管家有些目瞪口呆,总共十二样吃食,虽然每种的数量并不多,加在一起却也着实不少。她那副小身板却能将这一桌子吃食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他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柳明溪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刘管家补充道:“是殿下让老奴问问姑娘还有何要求。” 柳明溪看了看他,说道:“那就帮我问问,能否让我出去转转。” 刘管家一愣,这姑奶奶定是还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围观她,绑了她,甚至直接杀了她。 他呐呐地说了句,“一定带到。” 柳明溪莞尔,“有劳了。” 第二十七章 早有预谋 赵政霖听完刘管家的禀报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脸色却有些变幻莫测。 他的剑眉微蹙,修长的指尖轻扣桌面,显示他遇到了令他纠结的问题。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照你说,应该如何是好?” “这……”刘管家有些为难。这柳氏如此不开窍,简直无可救药。若是让他说,这人活着也只是殿下的累赘,任她自生自灭就好了。 可殿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何必让人专门为她准备这许多吃食,还指定由他去处理。那分明是担心有人在她的膳食中动手脚。 更奇的是还让他亲自去送膳食,还必须细细地回禀,这让他无法理解。 不过,听说这柳氏现在是杜神医的人,想来她对殿下还有用处吧。 殿下能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他作为诚王府的老人可以说是看着殿下一步步成长…… “既然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转转。你去安排车轿,多安排些守卫。”赵政霖深思熟虑后说道。 刘管家彻底愣住了,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他最敬畏的主子而是旁的什么人代为传话,他肯定会先掏一掏耳朵,然后让别人再说一次,不,说几次他都不会信。 但是,这话确确实实的是诚王殿下亲口对他说的。 刘管家怔忡片刻后,暗暗感慨这柳氏还真让人叹为观止,竟能一再刷新他的认知。 原本那年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竟敢向殿下自荐枕席已经让人百般不耻。后来她被休弃,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没想到的是她有朝一日还会卷土重来。 也不知道她一个弃妇究竟是如何搭上杜神医的,既然她已经跟着杜神医,又为何还要再回诚王府?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住进了前院,如今竟然还让殿下都听之任之,让她去胡闹。 不论刘管家或别的人如何跌破眼镜,柳明溪如愿得着赵政霖的首肯,可以上街了。 这天晴空万里,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从路中央飞驰而过,前有百名骑兵开道,后有百名护卫跟随。 柳明溪觉得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以为赵政霖要杀她,结果那些确实是他让厨房为她精心烹制早膳,里面并没有加料。除了有点吃撑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 她明明看到院中加强了守卫,于是故意说要上街,结果赵政霖真的让刘管家安排车马,带她上街走走消食。 奇的是,她是乘着诚王府的马车上了街,更让她瞠目结舌的还要属马车前后不少于两名百骑兵护卫。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这是什么意思? 若说他只是看在杜鸣生的面上,那么杜鸣生究竟是哪儿来的这么大脸面? 若说他其实是别有所图,那么谁能告诉她,赵政霖搞这么大手笔,究竟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当然,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但是那件事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她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最好这厮永远都不知情,那么那个小小的他就会安全了罢?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这么招摇过市,跟她原先预期的上街转转,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不好? 柳明溪原本以为是三五护卫盯着她上街,所以她身上所穿的也是平常穿的那些,一身男子装扮。更别说,紧紧护在她身边的是赵政霖的左膀右臂之一的飞翎。 这一切都显得诡异无比,她已彻底懵了。 柳明溪并不知道飞羽和飞翎究竟姓什么,总之应该不会真的是姓飞,但是她直呼其名有些不合适,于是她说:“咳,飞将军,我要去茶楼坐坐。” 飞翎听到她说的话,面有难色。 柳明溪补充道:“就前面天缘茶楼,那里最是热闹。” 于是喧闹的朱雀大街上,忽然乌泱泱来了几百名护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架高大的马车。再看那架马车,它通体由乌木制成,缀以金色云纹,好不气派!那三角旗子上可以看到同款黑底金纹的大字“诚”。 街上众人纷纷回避,待车过过去,人们快速的围在了一起,兴奋异常:“那是诚王殿下的马车,他不是向来行事低调吗?这次怎会这么招摇过市?” 不论男女老幼,他们面上全是兴奋之色,很快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那事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却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贤王已年届四十,今年还新添了位小郡主,为何诚王成亲这么多年却一位子嗣都没有!” “哟,看来此事假不了!” “你们胆子也忒大了,人还没走远呢竟敢当着人家的面儿说这些话,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不想要了吗?” “你这话可就严重了,我们不过就是说些人尽皆知的事罢了。” 天缘茶楼,是整个大周京城最大的茶楼,也是最有特色的茶楼,同样也是京城,乃至于整个大周最大的八卦流传之地。 正所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论是三九严寒天还是三伏天,也不论是狂风暴雨还是烈日炎炎之下,就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而这天缘茶楼内却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柳明溪与身着便服的飞翎将军走进天缘茶楼时,立马就被这里的气氛所吸引了。 她倾耳一听就听得到现在大家讨论的话题不外乎三个: 一是大周最为俊朗的七皇子诚王殿下竟然有断袖之癖,令人扼腕。 二是大周最负盛名的玉面飞龙骠骑大将军、最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新迷上的小白脸已入住诚王府,如今他的新欢旧爱正展开激烈的厮杀。 三是诚王妃对诚王好男风一事,究竟知不知情。 …… “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诚王府最近每日都有尸体送到乱葬岗,足可见那些下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若要我说啊,那小白脸可真是个祸害!” “可不是么,诚王殿下文武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却被那小白脸给害得,无缘上位了。” 柳明溪两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所有人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赵政霖,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不过他们所说的小白脸怎么听起来有些像她,当然那应该只是错觉,除了脸够小也够白以外,她哪一点像小白脸了? 她身旁的飞翎不禁扶额,这个怪胎竟然听得有滋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听大戏呢。也不知道殿下哪根筋搭牢,居然看上这么个小白脸,这厮果然是个祸害! 他不由得想到,若是他直接杀了这小白脸,殿下会不会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不过他却是有家室之人,就算为了妻小也不能冒那个险,一切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譬如先把那小白脸藏在某处,佯装成被“他”给逃脱了,看看殿下的反应。等到风头过去才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将“他”弄死,再往河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只不过殿下可不是好糊弄的,诶,曾几何时,他做起事来也这般缚手缚脚了。 飞翎纠结了一番,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本就在他边上的柳明溪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咯噔,暗叫不妙,这“小白脸”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第二十八章 真是可惜 夜灯初上,京城最大的酒肆,云中楼渐渐喧闹起来。 柳明溪一脸欣喜地坐在二楼极雅致的包间里,不大不小的桌上叶鲜果美,水陆俱备。她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就连面前已然微醺的白衣男子也瞧着格外顺眼。 她心满意足地搁下手中的乌木筷,朝他莞尔一笑,黑眸晶莹澄澈。她忽然启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我听说,殿下和王妃感情颇深?” 锦风闻言,手上斟酒的动作微滞,面上却不显分毫。 这个问题,她前些天也问过,当时他并没有作答,是因为他答不上来。她却不知何故再次提出了该问题,这其中所包含的深意……锦风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若无其事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反问道:“你,问这做甚?” 柳明溪那张玉白的小脸蛋忽然凑了过来。 锦风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然而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双纤细的小手取过面前的酒壶,帮他将空杯重新注满。 柳明溪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借着斟酒的机会靠近锦风,并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听说殿下前头还有个王妃?” 锦风怔了下,既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古怪的扫了一眼满脸好奇的她。而后哂然一笑,继续自斟自饮,半晌他才嗯了一声,淡定地反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柳明溪眸光微闪,她抬头看了看他,唇角扬起,仿若不以为意地说道:“厨房里的人都在说。” 厨房里的人最近有没有在说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些人以往最爱说她的闲话。 锦风心里五味俱全,他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莫要听她们乱嚼舌根。” 柳明溪正帮他添酒的小手微微一滞,没想到他喝了这么多酒,依然对她如此戒备。 她故意一脸兴味盎然地盯着他,打起了哈哈,“她们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跟真有其事似的,我如何能不好奇?” 锦风似信了她的说辞,他抿了抿杯中酒,扬起唇角轻笑出声。他颇感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你可别听他们胡编乱造!” 这人看着倒是好说话,然而自她进门说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说场面话。心中感慨,要套几句话委实不容易,这人还真不愧为赵政霖的心腹! 柳明溪兴味索然地坐了回去,“原来如此。” 锦风深深看她一眼,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苦涩道:“殿下最忌讳那些,你可千万别去提她。”见她仍是一脸不解,他犹豫片刻,补充道:“咳,就连那种事,他都是被那人算计的。” 这回柳明溪是真心困惑不解,她脱口而出,“哪种事?” 锦风愣了下,被她这么一问,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取过放在桌上的羽扇,摇了几摇,见她仍然一脸懵懂。他才微恼地提示道:“咳,洞房花烛夜还会有何事?!”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用手掩口,喃喃道:“竟然有这种事!”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过往蓦然涌上心头,那些不堪的过往在她的心里来回翻腾,直让她痛彻心扉。她霎时明白了那些年里,一直理不出头绪来的桩桩件件。 五年多前他们洞房那个晚上,明明是他发了疯,将年幼的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第二天奄奄一息的她被抬到浣花苑,之后整整三天时间,她连床都下不来。 结果诚王府上下众口一词,非说是她下了药。也就是说,那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仅如此,她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淫娃荡妇,活该被厌弃。 柳明溪没想到赵政霖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难怪这么多年,整个诚王府都没有一人给过她好脸色,人言果然可畏! 那时的她整天守着浣花苑,等着那人回府。若是月晴和月朗不说,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可她们又怎会将这么不堪的话传递到她面前,令她伤心痛苦呢? 埋藏于她心底里那股子酸涩和苦楚再也压抑不住,一阵接一阵地涌出来。 锦风大约也是喝多了,他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哼,还不是拜柳江龙那个老匹夫所赐!这柳氏一家可是殿下最为忌讳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赵政霖对他会是这样冷漠,原来他们的梁子早就五年前,她进诚王府时就结下了。她的父亲定然不会知道,他们和诚王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啊! 柳明溪不无嘲讽地说道:“原来如此,若是能找到柳氏,那岂不是功劳一件?” 锦风把空酒杯往桌上一砸,叹了口气,“欸,可不是吗?若是能找到她,我定要好好羞辱她一番……只不过那却是不可能的事啦,柳氏早已不在人世。” 柳明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她扯了扯唇角,意味深长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锦风正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溪,你来都来了,何不与我共饮一杯?” 柳明溪本就馋酒,可她的酒量却一点都不好,原本她并没有打算喝酒,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兴致。 她很自觉地将面前的酒杯满上,又帮锦风的杯中也注满酒,笑吟吟地举杯,“这些时日多亏有锦风大人关照,明溪敬大人一杯。” 不知不觉,三杯酒已入肚,柳明溪感到面颊开始有些发烫。明明看锦风喝这枫林醉一杯接一杯,简直跟喝水都没两样,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他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身体慵懒地斜靠在背后的垫子上。他半眯着那双狭长的凤眼,因为醉酒,他的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却闪耀着异常明媚的光华。 他望着她,薄唇微启,“你倒是说说,殿下是如何答应让你出府的?” 听到他的问题后,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说道:“别提了,你也知道我昨晚上应该是把他得罪得不轻。本以为小命不保,结果……我也不知道你家主子抽什么风,今天一大清早就让刘管家给我送了大堆的吃食,我当是断头饭呢。吃完早膳,还让管家问我有什么别的要求,我就说想上街转转,谁知道竟真放我出来了。” 这一刻,便是用五味杂陈也不足以表述锦风听到她的这一番话时的心情。 他知道明溪整日被拘在那处屋子里有多么不甘,但殿下历来冷情冷心,他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更改,所以求情不会有任何用处,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殿下从来就不是个心善的,若是旁的人敢像明溪这么开罪他,掉脑袋都算轻的,他也曾为“她”忧心不已,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她不但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而且还被殿下放出府来游玩。 锦风没有错过明溪是乘了诚王的车轿出来的,那可是就算王妃出门都不曾有过的待遇。殿下这是怎么了?莫非他真的对明溪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成? 明溪问了这许多关于殿下的事,莫不是也对他……想到这里,锦风心中颇不平静。 第二十九章 一世英名 柳明溪并不知道锦风在想什么,这云中楼她当年也曾来过。那时的她年纪尚小,平日里性子又活泼,整天就爱往柳府外面跑。 那些年,她可真算得上把整个京城都跑遍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纨绔。为此,她没少被人诟病,以致于那个世家千金,高门贵女,都不屑又或是不敢与她为伍。 但是那又如何?当时的她只要过得自在就好了。 若不是遇到了那人,她或许会一直这么自在安逸下去。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太久不曾有过,一切恍如隔世。 柳明溪端起锦风面前的酒壶,在自己面前的酒盏中注满了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看到锦风又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她莞尔一笑,掖起袖子替他斟满酒杯,再次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次再请锦风大人与我共饮一杯如何?” 锦风灿然一笑,他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忽然凑到明溪面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人。 “他”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柳眉红唇,肤白胜雪。 若是身为女人,那她定是个明媚无双的大美人,也难怪殿下会对“他”另眼相看。 他略显迷离的凤眼危险地微眯,随着他靠近,淡淡酒气中隐隐夹杂着类似于竹香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柳明溪忽然感到有些紧张。 锦风的唇角勾了勾,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嗤笑道:“果然,还是这般胆小。” 柳明溪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这位人前的玉公子,私下里说起话来竟然这般刻薄,也不知道道那些倾慕他的女子知不知情。 他满意地饮下了杯中酒,“明溪,我该带你回茶楼去找飞翎了,不然只怕你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出来玩了。” 柳明溪原本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她学了锦风的样子往扶椅上一歪,愁容满面地说道:“就算现在回去,也未必还有机会出来。” 锦风斜斜地靠在垫子上,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未必。” 柳明溪迷蒙着眼儿,困惑地望着他。忽然,她坐起身来将自己面前的空杯满上,嘴里嚷嚷着,“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次你就陪我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锦风悠悠地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入夜。 他竟然喝过头了,也忘了回府,甚至没有差人去知会飞翎一声。 这次他办事真有些不地道,还不知道事后会被人如何埋怨呢。 对面的小人儿却在此时咕哝了一句,“再陪我喝一杯。” 锦风的唇角微扬,今天他本意是来云中楼借酒浇愁,却不想酒入愁肠,愁更愁! 傍晚,他听到那一阵喧哗后,无意中往窗外看了看,却发现来的竟是诚王府的人马。那架向来甚少出动的车轿,好巧不巧,居然停在了云中楼不远处,天缘茶楼旁的巷子里。 要知道,不论王爷或是王妃都不可能到天缘茶楼这种地方,更不可能坐着诚王府的车轿,明目张胆地来这种地方。更让他意外的则是,护着这马车的前后竟然有两百名护卫,这都赶上王爷去瑞城的阵仗了。他怎么能不好奇? 等到他潜入天缘茶楼,才发现飞翎竟然换了便装陪着明溪在天缘茶楼中听八卦。 人家口口声声所说的“小白脸”不就是“他”本人么?竟然会有人听着自己的八卦,而且是带着诽谤意味的八卦,还听得那么兴味盎然,他能不感到惊奇吗? 发现他后,那“小子”竟然竖起一根手脚,示意他噤声,然后两人蹑手蹑脚,相携离开了天缘茶楼。 而他竟也一时兴起,趁着飞翎走神时带走了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家伙。 这厢柳明溪和锦风正把酒言欢,那边,飞翎急得都快冒烟了。 整个天缘茶楼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上下里面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根本就没有那个小药童的身影。 暮色中,“得得得---”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抹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天缘茶楼外,来人正是一身便服的诚王。 只见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漠然地瞥了一眼,冷冰冰地问道:“怎么回事?” 飞翎一脸诚惶诚恐,“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利,请求责罚。” 闻言,他的眉头微皱,又问:“好端端在茶楼内的人去了哪里?” 飞翎苍白着脸答道:“启禀殿下,人都还在,除了他以外,一个都没少。” 赵政霖英挺的眉宇瞬间漫起一抹戾气。 他知道那个小女子终日被他拘在屋中憋屈得狠了,不然也不会大发善心放她出来透气。谁能想到他派了两百名亲兵护着,她居然也能找到机会溜走。 他深邃的黑眸冷意森然,“你且将事情的经过都说给本王听听。” 飞翎惶惶不安地答道:“是,今日出门后才到朱雀大街,他就说要到天缘茶楼。属下拗不过她,便同意了。再说有属下陪着,楼下各路口都有咱们的人守着。” “按理说不会有事,不曾想进了天缘茶楼后,不多久,属下只一个不留神,他便没了踪影。属下一早出门前就已经差人去特意和九门提督还有守城官都打了招呼,方才也让人去问过。” 赵政霖的双眉拧得更紧了,“茶楼边上的去处都找过了吗?” “这……”飞翎的脑门突突地跳了跳,好吧,确实还没有。 怎么说呢,原本他只是带那个小药童出来玩耍一番。人在天缘茶楼弄丢的,他在天缘茶楼找还有些道理。若是带兵去边上那边饭庄酒肆搜人,那不是闹事吗?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他现在在外面被人传成什么样了。 今天他们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出门,招摇过市不说,还无缘无故封了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天缘茶楼,最后却无功而返。可想而知,这已是兹事体大。 回想这一整日来的事端,可谓环环相扣,若说都是巧合,他还真是不信。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他们知道殿下大动干戈,正是为了找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小白脸”,恐怕殿下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想到这里,飞翎心知不妙,他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那人匆匆忙忙地翻身下马,他朝赵政霖拱了拱手,“殿下!” 赵政霖回眸,发现来人是他的一名幕僚,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那名幕僚不安地环顾四周,谨慎道:“禀殿下,锦风大人刚刚传信来。” 飞翎见状赶紧上前,躬身等待诚王的指示。 赵政霖的神色愈发森寒,他抬起眸子睨了那递信的幕僚一眼,阴冷的眸光看向飞翎,沉声说道:“回府!” 第三十章 醉酒 深秋的夜幕,总是降临得格外的及时。萧瑟的寒风拂面而来,让人莫名感到莫名的寒意,隐隐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锦风默然肃立在柳明溪的屋外,五味杂陈、心乱如麻……用再多的措辞都已不足以描述他此时的心情。 约莫一个时辰前,锦风和柳明溪还在云中楼饮酒作乐,两人倒也志同道合,聊得很是投契。 柳明溪被他逗得前俯后仰,大笑不止,她嗔道:“不行,不行了,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得多喝点!” 她的双眸晶莹璀璨,隐隐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不出的……光彩照人。原本这几个字用在男人身上并不合适,可此时此刻用在她身上却是最贴切不过。 锦风的酒量很是不错,他自然不会推却,爽气地饮下了杯中酒。说起来,他是真的喝了不少,柳明溪却略显谨慎。虽然她喝得不多,但陆续也喝了几杯。 让他没想到的是柳明溪的酒量会这么差,很快她就迷迷糊糊的倒下了,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他只得认命,充当苦力将人背了回来。 锦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时,那人竟如同诈尸般,猛地坐起身来,嘴里还嚷着“再来一杯!”话音刚落,她就“哇”地一声吐了。 明明喝了没多少,竟然醉成这样,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折腾了好一通,直到她将今天下午吃喝进肚里的都吐了个干净才罢休。 她无力地趴在床沿,双眼还噙着泪光,巴巴地望着他,看起来可怜又可恶。 锦风犹豫了一阵,终是于心不忍,帮她除却身上有些脏污的外衫。谁知道那人,她居然把手伸进衣内,当着自己的面,豪放地扯开了内里紧缚的束胸! 惊得锦风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那一摊污秽中。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诚王一直不愿意让他接近明溪的“真正”原因。 锦风回过神来,才让刘管家去找了丫鬟过来帮她清理。安排这好一切,他仍守在明溪的屋外不肯离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停地想着她是女儿身,她竟是女儿身啊! 事实上明溪不论是长相,还是说话或行事,怎么看都是个女子,可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发现呢?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沉着脸匆匆走在最前面的人赫然就是那个向来冷静到让人害怕的诚王殿下。 身为他的亲信,锦风自认为对自家的主子是了解的,但是这一次,他明白自己所了解的根本就只是他的表面而已。 他拱了拱手,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还有些失落,他的嗓音略显沙哑,“殿下!” 诚王停下脚步,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他,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以锦风对他的了解,自然不会不明白自家主子潜藏在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在她出现后,殿下一直如此明显,可笑他这么久才看出些端倪来。他自嘲地笑笑,揖了揖手,轻描淡写道:“她没什么,只是贪杯,多饮了几杯酒。” 诚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迈进屋内。 烛光摇曳,屋内罗床边上有两名丫鬟躬身侍立。她们闻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匆匆走进来,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诚王殿下! 两人均被吓得浑身一震,一个连忙怯怯地垂下头不敢说话。另一个胆小的丫鬟竟然吓得直接将手上的水盆跌落在地。 “哐铛---” 两人惊恐万状,齐刷刷地跪下来,磕头如捣蒜,“望殿下恕罪,望殿下饶命!” 诚王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神色讳莫如深,他沉声道:“都退下吧。” 两人赶紧战战兢兢地退出屋外,还极有眼色地帮他带上了房门。 室内一片静谧,赵政霖坐在牙床边,看着床上的小女子柔美的睡颜,心底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 经过方才那阵喧闹,她似乎已经有些转醒的迹象,浓密纤长的羽睫微弱地颤了颤。 柳明溪从前是饮过酒的,但都是浅尝辄止,这一次,她却有些放纵自己喝多了。 她知道后果,但是不在乎。因为就算她在乎,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所以她干脆随心所欲,却没想到醉酒的滋味这么不好受。 此时她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沉得厉害,咙喉发干。 “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 她缓缓地张开了眼,眼珠子却还有些混混沌沌的看得不甚清明,她只能隐隐能瞧见帐外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那人正弓着身在床边帮她倒水。 烛光时明时灭,令她看不真切。 半晌,罗帐从外头被人撩开起来,有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只手端着个杯子挨着她的床沿坐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瞧见那人朝她伸出一只手来,他有些生疏地摸索了一番,最后才圈住她的腰肢,微微使了使力,半搀半抱地将她扶起来。 随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终于看清这人居然是赵政霖,醉意顿时清醒了几分。她微微挣扎了下,无奈她脑袋发涨,全身都不听使唤,只得听之任之。 她看见他把水杯递到她的唇边,又听见他说:“张嘴。” 她早已口干得厉害,乖乖地张口喝了水。 赵政霖将水杯放到一旁,扶着她纤瘦的腰肢靠在软枕上,接着便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也睁着一双墨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若说在他进屋时,是准备来训斥她一通的,那么在看到她醉酒后异常娇憨的模样时,他完全没有了责备她的念头。 他伸手抚着面前异常乖巧的小女人丝滑如绸缎般的墨发,心底一片柔软。他放低了声音问道:“下次还喝酒吗?” 说到酒,小女人居然又来劲了,她迷离着双眼,咧开嘴就笑了。她有些口齿不清地嚷嚷起来,“酒?好喝,还要喝,我们再喝,喝一杯,就一杯。” 赵政霖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小酒虫,他的剑眉微蹙,“头不痛了,嗯?” 柳明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痛,以后我都听你的,只喝一点点,莫生气。” 赵政霖倒是不记得他们曾经说到这个话题,不过她醉酒后的小模样他还真讨厌不起来。他甚至暗暗觉得,她一直如现在这般乖乖的就挺好。 他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问道:“本王哪儿生气了?” “你生气了。”她那只纤细白嫩的小手就抚上了他的眉间,嘟嘟嚷嚷道:“你都皱眉了,看起来好凶!” 赵政霖趁机捏住她作乱的小手,她居然毫不在意!他心中一喜,脱口而出,“你不怕本王了?” 柳明溪点点头,郑重其事地答道:“不怕。” 赵政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的声音也更低沉了几分,“为何不怕?” 柳明溪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都不是我夫君了,我为何还要怕?” 赵政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顿时凝住。 这一晚诚王府上下有很多人都没有睡好。 飞翎把近来的事儿都整理了一翻,才发现殿下对那位扮作小药童的女子早有图谋,他却以为殿下真的好男风,差点酿成大错。因为担心被怪罪,整夜难眠。 锦风刚刚知道明溪是女儿身,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他也知道殿下先他一步盯上了她,所以,他刚刚恋上就又失恋了。 前院书房的灯亮了整宵,诚王为国事殚精竭虑,端坐在书房看了一夜南疆布防图。 青松苑里一直闹到后半夜,砸了多少东西不得而知。 翌日,诚王妃玉体抱恙传来时,赵政霖刚在书房里刚用完早膳,正准备眯一会儿。得知消息后他叹了口气,起身前往后院。 第三十一章 美人如玉 时值九月底,天气渐渐变得冷了起来,诚王府后院原本苍翠阴郁的树木此时落叶纷纷。 青松院的仆人数不少到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偶尔还是会有枯叶飘落下。 青松苑中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不过他已经很少踏足此处了。 几十个丫鬟仆妇恭恭敬敬地候在院子里听训,“参见殿下!” 赵政霖只是抬眼淡漠地一瞥,便径直往主屋走去。主屋原本空荡荡的,自从有了她在后,一切都不同了。 每处拱门都安上了美仑美奂的帘子,每一张帘子后面都有两名美貌丫鬟候着,他刚走到帘子边上,左右各有一只纤纤素手为他掀开镶金丝月牙白落花缤纷彩锦的月洞门落地帘子。一阵暖意夹带着香风扑面而来。 她身子瘦弱,畏寒,一入秋,她屋子里的紫金三重亭台楼阁地火盆就已生起,她所居住的屋内必定四季如春。 她酷爱薰香,每日晨起时必先焚香两炉用于衣服薰香。屋中每隔数步就悬着一只拳头大的透金缠枝牡丹香薰球,满室芳馥,暗香浮动。 明明是他住了多年的屋子,却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烟霞紫敷金彩轻容纱的帐子后,安如玉只着浅紫色中衣拥着玫瑰紫妆花缎锦被坐在牙床上,伊人消瘦的脸庞犹带着斑驳泪痕。 她的长发并未挽起,全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往日的高贵与雍容。她并不言语,只用那双微微红肿的双眼无限幽怨地望着赵政霖。 此情此景,就算是泥人也无法完全不为所动。 赵政霖暗暗叹息了一声,沉声问道:“如玉,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安如玉默默垂首,泪珠儿便“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赵政霖从丫鬟手中取过锦帕为她拭去泪痕。 不同于他冷漠的外表,他手上的动作堪称温柔。因为靠得近了,安如玉只觉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正萦绕在鼻端,她心里蓦然平添了些许贪恋。 安如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面对自己时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看来真的对自己毫无杂念。 她身为敬国公府的嫡次女,自小养尊处优,及笄前便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安如玉向来是骄傲而矜持的,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放下身段。 并没有人知道,安如玉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她是幸运的,出生在顶级豪门大家,又是倍爱宠爱的嫡女。她自小顺风顺水,又因有着前世的积累,她轻轻松松在一众“土著”贵女中斩露头角,可惜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完全不同于她的前世。 若是在她的前世,社会倡导着人人平等的理念,多的是不输于男子的女强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子全凭个人意愿。譬如说,她在前世一直视为人生目标的部门经理,便是单身至三十五岁才结婚,婚后也选择丁克,住豪宅,开豪车,人人艳羡。 在这个世界却不同,这里是个完完全全的男权社会,也就是说,她要实现任何理想,施展任何抱负,都必须踩着男人才能上位。女子作为男子的附属品,在家靠父亲,出嫁靠夫婿,老来靠儿子,既理所当然又别无选择! 尽管她有些看不上赵政霖,但她别无选择,必须有个儿子,一个嫡子!她已二十有九,过了年就三十岁,倘若她还是不能诞下一个子嗣,只怕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若是在她的前世,三十岁的女子还是花开正艳的时候,就算到四十岁都不用提心会生不出孩子来。 在这个世界却不同,女人过了三十岁便不再与夫君同房,更别提生儿育女了。 她幽幽地唤道:“殿下……” 几乎是在同时,帘外传来了潋滟的声音,“王爷,王妃!” 赵政霖沉声问道:“何事?” 潋滟急忙答道:“禀王爷,端王妃来访,她的车轿已在二门外。” 安如玉蓦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都还愣着做甚?快快替我梳妆!” 转眼间,一群丫鬟仆妇鱼贯而入。 看着一屋子训练有素的女人进进出出,围着她忙得团团转,为她更衣的更衣,梳发的梳发,描眉的描眉,还有十余人一字儿排开,手上捧着托盘侍立在旁。 那托盘里装着亮闪闪的首饰任她挑选,整个屋子都显得珠光宝气。 不远处的仆妇则忙着清扫屋子和擦拭屋里的摆设,明明这屋子里已经纤尘不染,她们仍然忙得不可开交,一切都有条不紊。 赵政霖忽然发现,原来后院女子与自家亲人见个面,所需要的阵仗竟然不亚于他正面迎战上百人的蛮子突袭,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他从未关注过这些后宅女子的生活,或许别的贵妇人也是这般,终日里为自己的衣饰,为妆容而忙忙碌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在人前,她不许自己的形象会有丁点的瑕疵,以免让人有了耻笑她的理由。 说到耻笑,他忽然想到那个常年被他关在浣花苑中,还冷落了三年之久的小女人,他知道当初就有很多人耻笑她自荐枕席。那时的她才十三岁,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她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被自己拘在那间除了床和桌椅之外,一无所有的所谓客房中大半个月之久。 她身上依然穿着那身略显单薄的灰白秋衣,因为她来诚王府时就只拎着小包袱,里面只一身换洗衣物和两本薄薄的医书,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安如玉骤然听说端王妃来访,仓促间收拾好自己。仅仅一柱香时间后,她已经恢复成往日一身雍容,通体华贵的模样。 供她们姐妹叙话的花厅里也已清扫和熏香完毕,仆妇们手脚麻利地围起暖帐,生起暖炉,摆上十几样时新瓜果小食。 一切就绪,安如玉方遣了潋滟和涟漪去迎人。 总算得了空,她才注意一直在窗边炕桌上冷眼旁观的夫婿,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番举动多少有些突兀。 为免他多想,她走上前去轻声解释道:“殿下,我那位姐姐是个讲究人,她…嘴巴也快。我们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素来颇佳。倘若让她见到我的妆容有何不妥,她定会多想的。到时若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不好了。” 赵政霖心中思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 既然端王府来人了,他怎么也得陪她们将这出戏唱完不是吗? 不多时,青松苑的大门外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到。 “哎呦,我苦命的如玉啊,你怎会憔悴成这般模样。” 安飞虹年已三十有一,这娇滴滴的声线却一如既往。身为端王妃,又是敬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也是一派雍容华贵,满头的珠钗,行走间环佩叮当,香风习习。 按理说,若她真是来探望自家憔悴不堪的妹妹,她完全不必打扮得如此隆重。 安如玉眸光微闪,她的脸色霎时有些不太自然。失态也只是刹那,她捏着手帕捂了捂口鼻,动容道:“还是长姐最关心我。” 那厢姐妹情深的戏码就此拉开了序幕。 不同于安如玉的小尖脸,安飞虹有张略显狭长的脸庞,年轻时不用说也算得上美人。现如今她也上了年纪,人又瘦,脸颊凹陷,颧骨高耸,看着有些刻薄之相。 看到安如玉的脸色果然不佳,她细长的秀眉顿时竖起,“我就说那厮靠不住,你偏不信,这不是将我可怜的妹妹坑苦了吗?” 赵政霖正要上前见礼,听了这话,他的身形微顿,却仍面不改色地道了声“见过五皇嫂。” 安飞虹顿时被吓得不轻,她也不知道赵政霖这厮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还阴恻恻地站在边上偷听她们姐妹俩叙话。 她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数年不见的诚王,发现他玉面如冠,身姿挺拔,依旧是那般俊美不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英俊的脸庞比年轻时更显得刚毅了几分。 她在打量诚王的同时对方也正打量着她,眼神漠然,眸光深邃,让人看不清情绪。 安如玉二嫁还能嫁给不仅年少有为还有着天人之姿的的诚王,她们姐妹几个在暗地里也并不是没有羡慕过。不过那也是当初,眼下,她倒是真心心疼自家妹妹了。 她十六岁嫁给萧家三郎那个绣花枕头,被生生磋磨了十年整。二十七岁再嫁给小她三岁的诚王,结果又是个表面风光,内里却连萧三郎都不如的货色。 即使安飞虹心中对诚王百般不满,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笑吟吟地回了一礼,“七皇弟到底是年轻,气色真好!” 赵政霖俊美的脸庞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微微颔首,“皇嫂谬赞。” 说是笑,他也只不过是将唇角微扬,整张脸都随之和煦不少,看着倒也君子端方。 众所周知,诚王向来冷面,别人说十句,他都难得回人一句。 安飞虹得到他这不温不火的四字回应后,顿时来了兴致。 第三十二章 子嗣为重 三人围坐在花厅里,一桌子的瓜果吃食都摆放得颇为雅致,看着很是赏心悦目。只是谁都没有心思吃东西,只当它们都是摆设。 安如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寒喧,说是寒喧,其实也只是安飞虹在自说自话。女人聊天就是这样,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是想关也关不住了。 “我家这个苦命的妹妹对七皇弟那可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家里姐妹几个就属她模样生得最好,才情、性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命不好…嘤嘤。” “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皇嫂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听到这里,安如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正想示意她打住。她的眸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诚王,对方正好有意无意地觑了她一眼,令她感到莫名的心虚。 安飞虹此时也挺郁闷,她在那里嬉笑怒骂,装疯卖傻,说了一大堆也没有人回应,另外那两人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她面上虽不显,桌底下揪在手中的锦帕都快扯成两半了。她来此的本意是为了私底下抨击诚王,再拉拢一下自己的妹子,姐妹齐心。 没想到正主就在屋子里堂堂正正地坐着呢,一时不免有些尴尬。为了掩饰她的尴尬,她少不得东拉西扯,说上一大堆才能把原来的话题遮过去。 左右安如玉也是不可能再改嫁了,思及此,她话锋一转,劝说起他们小两口来。 “容我说一句,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皇弟,你们二人成亲也有两年了却还没有子嗣,这事可拖不得啊。瞧这偌大的诚王府,未免也太冷清清了些。”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安如玉哪还能不明白自家姐姐想表达什么。她赶紧使眼色,无奈她那说得正起劲的姐姐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当时她听说诚王好男风一事,何尝不是觉得天都要塌了,若说诚王真是断袖,安如玉也考虑过为他多纳几个妾堵堵人家的嘴,以免因诚王无后而被人诟病。 只怕姐姐也是听了外面的传闻专程赶来的,却不知诚王所谓的断袖之癖完全只是个乌龙。这事除了诚王府中的少数人,其他人皆不知情。就连她也是昨儿晚上才知道外院那个小药童其实是女儿身一事。偏偏当着诚王的面,她又不能提这一茬。 安如玉搁在膝上的双手用力地拧着手中的锦帕,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蓦地出声呵斥道:“涟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上茶!” 然而她却低估了安飞虹,只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故我,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照我说啊,子嗣为重,如玉也不小了,身边没个孩子少不得会被人说闲话。如若不然,七弟多纳几个妾,生个孩子养在如玉膝下也好过现在…” 安如玉万万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毕竟连她都还没有孩子,怎么可能给他纳妾,还多纳几个给他生孩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连连咳嗽“咳咳!” 一顿猛咳之后,总算是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身上。 安飞虹终算住了口,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还问道:“如玉,你还好吧,怎么突然间就呛起来?瞧你,把脸都给呛红了。” 再看看杵在边上的潋滟和涟漪,安飞虹更来气了,指手画脚地骂了起来,“好你个涟漪,还有你们这些个贱蹄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却连侍候人都不会!” 安如玉赶紧扯住了她挥舞的胳膊,“行了行了,我没事。” 赵政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姐妹俩,俊秀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淡淡地说了句,“皇嫂所言极是,此事本王自会与如玉商量后再定。本王还有事,先失陪了。” 安飞虹面上一松,眉眼含笑,柔声说道:“七皇弟正事要紧,我和如玉难得见面,容我们再闲话几句。” 安如玉见他要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还是第一次,她希望赵政霖快快离开。当然,最应该离开的人其实是她面前这位。 安飞虹双眼含泪,不时用手上做工精致的帕子抹着眼角,哽咽着说道:“如玉啊,真是苦了你了。” 自从赵政霖离开,她就一直是这样,安如玉已经安抚她良久,仍然是这副模样。 安如玉不禁觉得有点脑仁疼,“长姐,我已经说过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飞虹拍了拍她的手,幽幽然一声喟叹,说道:“我可怜的如玉,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为他圆。诚王府的事儿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圆得过去吗?” 安如玉刚要喝口茶润润嗓子,可是这话真的听不下去了。 “笃!”她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一搁,温热的茶汤四溢,濡湿了铺在石桌上头的锦缎绣梅花桌布。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长姐,传言不可尽信,他不是断袖。” 安飞虹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脸狐疑地望着她,“既然不是断袖,为什么你还没有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他莫不是跟那萧三郎一样?” 一想到萧三郎,安如玉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回想那段噩梦般的生活令她苦不堪言,她幽幽地说道:“算我求你,别再提那人了。” 安飞虹摇了摇头,固执己见,“如玉,你也不想想,你都二十九了,还有多少岁月可以磋砣?” 安如玉不想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倏地起身,愤愤地甩下一句,“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准备回屋去。 安飞虹仍在她身后苦口婆心地劝道:“知道你性子孤傲,但形势所迫,听长姐一句,不论如何,先给他纳上几房妾再说。倘若她们有了子嗣,你就抱过来将养着。 若是不放心外面的女人,就把你身的丫鬟都开了脸。有了子嗣最好,若是没有,好歹人家也找不出你的错处不是?不然人家还以为是你妨碍,哎,你别走啊!” 话还未说完,安如玉已经撇下她离开花厅。 望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安飞虹也说不下去了。她忽然有种猜想,自家妹妹这么肯定诚王没事,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譬如,她真的是不能生养?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就严重了。 她提了提起裙裾快步追进了屋子里,屏退左右,一脸凝重地问道:“如玉,你如实跟我说说,你和诚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与那萧三是一样的人吗?” 安如玉都已经被她念得一个两个大,而她仍不肯罢休。 安如玉压在心头多年的愤懑与满腔的怒火在刹那间迸裂而出,她低吼出声,“我都已经求你了,你就不能别提他吗?一想起他,我就恨不得去死!” 第三十三章 安逸日子过多了 圣上赐婚那年正是乾兴一十六年,那时安如玉芳龄十五,萧三郎时年十七,正值青春年少。 那年七皇子才十二岁,尚未封王,寄居在刘贵妃的紫宸宫一处最为阴暗狭小的偏殿。他自小缺乏管教,性子乖戾,宫人无不避之如蛇蝎。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杀死那个跟在他身边十来年的宫女,他也拒不开口。此事在整个皇宫大内都传开了,圣上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这种时候,不趁机落井下石都算仁慈了,偏偏安如玉却在这时站出来为他出头。 要知安如玉原本是被安皇后和刘贵妃同时看中的贵女,在京城风头无俩。因为这事她受了七皇子的牵连,失了圣心。 萧家三郎颇有些才名,当初圣上为她和萧三郎指婚姻的初衷并不是要苛待于她。 毕竟她也是安皇后的娘家人,敬国公府的嫡次女。就算圣上对她再不满意,也不可能真将她嫁给什么贩夫走卒以泄心头之愤。 事实上萧家三郎倒也算不错,他颇有些才名,模样长得也不赖。他家世好,气度佳,也算得上是个良配,至少那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他们二人成婚后的最初几年,他们二人都是有同房的,只不过萧三郎有疾,不能正常人事。偏偏他也勉强算得上男人,还是有些欲望的。 尤其是面对这么个才情出众的美貌妻子时,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男儿雄风。可惜他越是急于证明什么,就越是无法成功,折腾了数次,往往也只是弄脏了床褥而已。 这些私密的事儿自然不可能公之于众,因此外人皆以为问题在于她而不是他。 为此她着实被灌下了很多有助生养的汤药,那真叫一个有苦难言,生不如死! 安如玉本就是个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窝囊气? 这萧三郎不论才貌、家世处处不如她不说,竟然连基本的夫妻之事都不能成,岂不完完全全就是个废物? 如此一来,她便百般排斥与萧三同房。他们成婚后的十年里,二人分房而睡长达八年多。鉴于敬国公府势大,就算她再任性,萧家也只得认了。 直到两年前安家主动提出和离,双方才解除了婚事。虽然说是和离,在和离的原因上,两家却各执一辞,萧家坚持说安如玉不能生养,安家则非说萧三不能人道。 事实如何,外人根本不得而知,但结果是这两家彻底翻脸了。 这事可算在当年闹得轰轰烈烈,满城皆知。所有人都以为这敬国公府的嫡次女此生已毁。没想到,诚王竟然主动遣人上门求娶安如玉为正妃,令众人大跌眼镜。 就在同年八月,诚王刚从南疆回京就风风光光了迎娶了敬国公府的二嫁女为正妃。 安家一门两王妃,一皇后,着实风光无俩。 那萧家总算安耽了,令敬国公府上下颇感扬眉吐气。 谁知他们二人成婚两年多,安如玉却依然无孕。 诚王正值壮年,这不就是承认当年确实是因安如玉不能生养而与萧三郎和离吗? 倘若安如玉一直无子,不论是对于敬国公府或端王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端王看来,诚王虽然没有什么得力的支持,但是贵在他手握兵权,近年来表现出色,屡屡被圣上赞赏。 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却因出身低微无缘上位,乃是最佳的联盟对象。如果他们三方联合,那么瑾王和他身后的刘家就不足为惧。 大周根本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婢女所生,也没有一位皇后是二嫁女。 原本端王就是冲着这一目的支持他迎娶安如玉,倘若安如玉不能生养,那么就会有产生变数。难保诚王不会与她生出嫌隙,从而影响到他们之间的联盟关系。 敬国公府所图的却是更多,但是所有这些都是建立在他们二人能生下嫡子的基础之上。那么这一切不啻于沙上建屋,上即便头再好看,总是根基不稳。 总之端王府和敬国公府比诚王府更着急他们的子嗣。 更别说对于安如玉个人而言,没有子嗣意味着什么。这年头女子的名誉何其重要,唾沫星子可是能淹死人的。 早有人在背地里说她明明不能生养,却仍祸害了两位大好青年。虽然眼下人家还只是暗地里说道说道,并没有人声张,却不知道往后会怎么说呢。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诚王断袖的传言,不得不令人遐想。这种事且不论真假如何,终究只会是传闻,凭赵政霖的身份,想必这种传闻很快都会过去。 重要的是安如玉眼看年近三十,等到这阵风一过,若是他们仍然一直没有孩子,不论如何,人家难免还是会怀疑到安如玉头上。 到时会传成什么样还不知道,何不先下手为强,为他纳了妾。 一来是帮着诚王堵一堵那些人的嘴,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这二来么,到时不论生不生得出孩子,于她也是有益无害。 于是乎,安飞虹急急忙忙上门来劝说她赶紧为诚王纳妾。偏偏安如玉平常多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遇到了这种事却不开窍。 此时包括端王在内的其他五位皇子,哪个都巴不得这断袖风刮得更猛烈些,最好赶紧让宫里卧病在床那位也知道。 安飞虹怒其不争,她苦口婆心道:“如玉啊,姐姐知道你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可这回你定要听姐姐的,切莫一意孤行了!” 端王在这件事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安飞虹何偿不知?她还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可惜她的一番苦心却并不被安如玉所理解。 安如玉心里也颇不好受,她比谁都清楚这诚王断袖的传闻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赵政霖毫无疑问是喜欢女人的,但他喜欢的是前院那个来路不明的低贱女子。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问题是他却至今都还不愿给她这个正妻一个孩子。 她这个姐姐是个嘴巴快的,而且她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至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这前因后果,安如玉心里一清二楚,她却偏不能说出来。 不论如何,她与赵政霖感情正紧张的时候,作为家人,不支持她还就罢了,居然还来劝她纳妾。若真是让那些个小妇生出孩子来,她却没有,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以赵政霖现在的势力,他怎么可能会任她摆布那些为他生了子嗣的女人? 想来她这个姐姐定是安逸日子过得多,脑子糊涂了。 安如玉叹了口气,“长姐莫要再劝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眼下,也只得自己为自己多多谋划了。 后院这对姐妹俩仍在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第三十四章 纳个妾 赵政霖缓步离开了青松苑,他心中前所未有地生起了一些古怪的思绪。 之前他从未想过,诚王妃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或者说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柳明溪曾经也是诚王妃,在他印象中,脂粉,珠钗,锦衣,华服……这些寻常贵女喜欢的东西,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甚至连王妃正服都从来没有机会穿过,想想还真叫一个寒酸,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耻笑她。 赵政霖说不清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何种滋味。 事实上,他也压根不知道身为夫君,该为他的妻子做什么。他一度以为给了柳明溪王妃的名份就已经足够,从不认为自己对她有所亏欠。 他们成婚次日他就离京,从此以后,那个天真的女子就真的乖乖待在小小的浣花苑中等着自己回来。他常年不在京城,他们之间的相处少得可怜。 就算他在京城,也只有待在前院。他向来寡欲,就算在府上,他也不会想到去看她。他从不允许柳明溪踏足他的地盘,那些都是禁地,他的忌讳。 他以为,不论是柳明溪或是别的女人对于他而言都一样,只是累赘罢了。在他心中,惟一的例外应该是安如玉。 在他们婚后的那三年里,他去后院看柳明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记忆中除了与她做那些夫妻之间的事,他们再也没有旁的交集。 他惟一一次在她房里过夜,也只是为了将早就准备好的休书给她而已。 在那之后,她成了一个倚仗全无的弃妇,在颠沛流离中,她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那种心痛和不舍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如此陌生,赵政霖却至今记忆犹新。 若不是在瑞城再度相遇,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他不想让她无名无份地跟着自己,或许安飞虹说的话有一句是对的,他该纳个妾了。 如果他纳了明溪,还让她生下子嗣,那么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分开了罢?这样的念头一产生,他就兴奋得不能自己。 赵政霖兴冲冲地回到前院,却在柳明溪窗外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一袭紫色锦衣,身姿挺拔,虽然正背对着他,但他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方明轩。 原本笑语嫣然的小女人一见他,立时冷着脸背过身去,似乎连个眼风都不愿给他。 她和锦风、方明轩甚至刘管家都有着说不完的话,惟独对他,连多一句都不愿说。 赵政霖自忖,如今他虽然能将她强留在身边,可是她显然不愿意再和自己再纠缠不清。这女人竟然这般冷待自己,难道她还真想离开诚王府,另攀高枝不成? 只要一想到她不仅会与别的男人说笑,还可能会为别的男人而穿上嫁衣,他蓦地感到一阵烦闷。 这股烦闷来得莫名其妙,却来势汹汹,让他全然没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赵政霖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快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面上的神色也恢复成一贯的高傲冷漠。他若无其事地迎上前去,“方公子” 方明轩回身过来时,面上犹带着来不及收回的喜色,发现来人是诚王,他赶紧躬身揖手,郑重地施了一礼,“参见诚王殿下!” 赵政霖的视线扫过他面上,又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屋内的那抹已然转身离去的纤瘦身影。这才若无其事地问道:“方公子这是?” 方明轩喜形于色地说道:“殿下,下官实在没想到还能见到明溪,有些喜不自胜。” 赵政霖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聊什么,这般…喜笑颜开?” 方明轩并未有半分迟疑,爽直地答道:“只是几句家常。” 赵政霖挑了挑眉,眼底莫测高深。他倒是不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还能闲聊家常,而且还聊得这么愉快,这多新鲜!他随口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方明轩忽然问了句,“殿下,可否让明溪跟我出去走走?” 这话说得…更新鲜了,明溪是他的什么人?赵政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妥。” 方明轩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他振振有词地说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并无不妥,何况只是让她去散散心,下官定能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她的身份,指的是她如今身着男装一事,既然是男子,那么跟他出去走走,明面上这确实没有不妥。 赵政霖一脸漠然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方明轩垂眸。 赵正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冒出个方明轩来。 方明轩原本只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富家子弟,在国子监任职也只是挂了个六品的闲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终日里和一帮狐朋狗友吟诗作画,踏青游湖,纵马扬鞭,说是纨绔也不为过。 但是这两年里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在国子监兢兢业业,混得风生水起,私下里也做成了不少事,让人不容小觑。 赵政霖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主动询问道:“方公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方明轩脸上再次升起灿烂的笑容,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双手奉到他的面前,“殿下,我们得到了这个。” 待赵政霖看清他手上的卷轴,心中也是一喜。 方家有庞大的商队,足迹遍布各国,这是诚王愿意与他交好的重要原因。他们的人,掌握一手的市场信息,这是表面上。事实上,他们了解的更多,譬如像他手上这般精细的别国都城舆图,也只有方家人才拿得出来。 赵政霖只瞥了一眼就收起卷轴,沉声道:“方公子于大周有功。” 方明轩正身道:“身为大周儿郎,虽不能镇守边疆,为大周的黎民百姓保家卫国,却也能为大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赵政霖面上浮起一丝赞许之色,“方公子大义。” 方明轩再次拱手,恭谨道:“殿下谬赞。” 赵政霖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望方公子再接再励,继续为大周效力!” 方明轩毕恭毕敬地答了句,“定当竭尽所能!” 赵政霖微微颔首,他匆匆瞥了屋内那抹纤瘦的身影一眼,正要转身离去。 方明轩再次语出惊人,“不知殿下能否明溪让和下官一起为大周效力?” 赵政霖没有应声,墨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第三十五章 一片真心 赵政霖不着痕迹地再瞥一眼屋内,那人已不在窗边。她是刻意走远了些,似乎是在避嫌,然而在他看来,这不异于欲盖弥彰。 方明轩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般古怪的要求,不必说定是柳明溪想要的。方明轩对她,那真叫有求必应,连他都自愧不如。 赵政霖的双眼危险地微眯,墨色的眼眸直直地望方明轩,像是深不可测的深潭。他抿着唇角,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方明轩抬眸,淡然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神情却依然如故。他不卑不亢地揖手道:“殿下,明溪志向高远,不愿拘于后宅,她还略通医术,商队需要她这样的女子。” 赵政霖闻言,那双如墨的黑眸忽然掠过一抹诡异的情绪。 方明轩竟然会说她志向高远,这一点他还真没有看出来。 在他看来柳明溪如今惟一的志向,如果那也能算志向的话,只是离开诚王府罢了。 她一心要远离自己,可她哪里会知道人心险恶?倘若离开了诚王府和他的庇护,光凭她自己,恐怕连活命都成问题。 方明轩居然还说她略通医术,那就更加可笑了。 据他所知,杜鸣生根本就没有收过徒,更没有打算要收她为徒。 她充其量也就跟随了杜鸣生两年,事实上她不过是在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打发时间,就这样,她也敢说略通医术? 他也知道,柳明溪虽然自小娇生惯养,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这一点,赵政霖即便在最厌烦她的时候都不会否认。 但她所能胜任的,无非就是洗衣、缝补、做饭…这些后宅女子该会的,她也会。 赵政霖只是一想到她要帮别的男人做那些事,他心里就莫名地感到极度不爽。就算真让她跟着方家商队,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做那些事,尤其是为了别的男人。 赵政霖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他沉声道:“如此,本王会好好考虑方公子的提议。” 方明轩提出这个要求也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能当声说动诚王,他面有喜色,连声道谢,“殿下英名,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赵政霖只觉得他这张笑脸看着尤其碍眼,忍不住要泼他的冷水。他拧着眉,冷哼一声,“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 方明轩却恍若未闻,他满脸喜不自胜地说道:“下官这是情不自禁地为明溪而高兴,她的身子本就瘦弱,若是终日里闷闷不乐,长此以往对身子可不好。多亏殿下英明,她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 赵政霖一滞。 方明轩这话说得,乍一听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细细品味,却会觉得这根本毫无道理可言。难道他不让她出去就是在害她?况且就凭她这样,就算能出去又如何? 赵政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女子在家会生病,一出门就能龙精虎猛的。但他也知道,如今她有多想走出这间屋子和多想离开诚王府。 若是整天将她关在屋里,那也是不现实的。倘若他真想那么做,柳明溪固然无法抵挡,然而她并不是物品,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有自己的情绪。 再说他可一点都不想被她排斥在心门之外,自然不会那么粗暴地对她。 方明轩的提议其实很不错,跟方家商队出去走走,柳明溪定是极向往那样的机会。 方明轩既然敢提出这个要求,那么定然是有着他的底气。而他的底气正是方家的商队,众所周知方家商队早已经遍及大周乃至各国各城。 虽说是士农工商,商被排在了最末位,但是商人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能借助方家的势力,对他而言不异于如虎添翼。 方家的势力再强,那也是方家的势力,并不是大周的,更不是他诚王府的。若是说他能够安插人手进去,那才叫真正地为我所用,偏偏他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眼下方明轩竟会主动提出要让明溪加入,他要借机安插几个人简直是小菜一碟。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问题是,他只要一想到放明溪离开,他就不论如何都无法淡然视之。 事实上他恨不得天天将她拘在屋子里,谁也不许多看她一眼。哪怕人家只是和她多说一句话,他都介意得要死!又怎能甘心让她跟着一群大男人离开京城? 赵政霖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方公子对明溪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方明轩却似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一般,无比坦然地揖了揖手,道:“殿下谬赞!” 赵政霖被他这话一噎,居然接不了下句。 这个方明轩,他是了解过的,他出生于大富之家,却是个难得的至纯至善之人。令人无法产生排斥之意,在这样的人面前,就连他都会生出自愧不如的古怪念头。 何况他还曾救过柳明溪一命,难怪她会喜欢和方明轩相处。若是当初他没有执意将她从方府带走……想到这里,赵政霖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方明轩虽然城府不深,却也不是个没眼色的,如今他已经抛出了饵,再多说,只怕会适得其反,于是他选择见好就收。 方明轩离开诚王府后,赵政霖独自待在前院书房,心情前所未有地纠结不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要一想到柳明溪,就会觉得胸口处被填得满满的。若是再细想,他整个人都会感到好似被什么涨满,像要爆了似的,隐约还有些飘飘然。这种古怪的感觉令他有些慌乱,有些无措,还有些身不由己。 可是倘若那个令他无措的人是柳明溪,他却莫名地感到有些期待。如今的柳明溪早已不像年少时那般张扬、轻狂,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仍是个任性的女子。 他愿意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用心呵护,只是眼下他的处境有些艰难。 如今大周颇有些风雨飘摇的动荡之势,恰逢圣上龙体欠安,他还得用心去侍奉。倘若分心,宫里宫外随时都会生出令他应接不暇的事端来。 如今朝堂内外同样风云变幻,正是他们兄弟六人争夺上位的关键时刻。身为皇子,他根本无法置身事外,惟一的出路就是在这场厮杀中,神阻杀神,佛挡杀佛,杀出一条血路!这种时候,但凡他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会面临万劫不复的下场。 柳明溪的事,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如果撇开个人意愿,让明溪跟着方安商队,暂时避开这些纷争,真算得上是个两全齐美,不,应该说是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当然也不是让她独自前往,他总得挑选一些可靠的人陪同她和保护她才行。 思前想后,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却是锦风,这如何能行?于是乎,尽快纳她为妾还是放她去商队,再次成了一个难题。赵政霖有些懊恼地抬手敲了敲桌面。 当然这也只是对于他而言,对于明溪来说这些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跟着商队走。 赵政霖灵机一动,是了,就算他要加点筹码,那个小女人也定然不会拒绝。 第三十六章 一年之约 是夜,前院书房 柳明溪跟着刘管家身后迈进了赵政霖的书房,这还是头一回走进赵政霖的书房,她有些新奇地东看西看了一阵。 眼前人令赵政霖眼前一亮,他都快不记得她穿女装的模样了。 此时的她身着淡青色秋衣,发丝轻挽,窗外的银白月色透过窗棱漫射到她身上,这浅浅青绿愈发照得她肌明如雪,整个人如仙似玉。 “多谢刘管家。”说话时,她微微俯了俯身,低眉敛目,一脸恭谨,她的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娇软动听。 柳明溪回眸看了看坐在书案前的高大男子。 赵政霖似乎刚刚沐浴过,他难得穿了回紫衣,玄纹广袖,眼睑半垂,遮住了那双凌厉俊目中的幽暗光芒。 他端坐在乌檀木椅上,微湿的墨发并未束起,如瀑般披散在身后,为本就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许邪肆之气。 “明溪,本王若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跟着方家的商队出去走走,你可想去?” “此话当真?”柳明溪睁大了一双美目,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真的会发生! 她还当方明轩白天所说的是天方夜谭,但由赵政霖亲口提出来,应是有望成行了。可以预想,这厮必接下来定会提些很古怪、很严苛的要求。 只不过,为了离开这处囚笼,她自认为什么条件都是可以接受的。 “当真。”他的声音异常低沉,让人有种仿佛自远方传来的错觉。 “殿下的条件?”柳明溪仰起那张不施粉黛的莹白小脸,轻启朱唇。 他一手随意的搁在膝上,一手置于身前案几,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轻轻的敲击书案两下。他抬眸看着她,神色漠然。 “一年后嫁给本王。” 他的要求令柳明溪哑然失笑,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一本正经地求娶自己的下堂妻。 这厮莫不是在寻她开心吧?又或者,这只是个幌子,用来掩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柳明溪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还真是卑鄙无耻,心中对于他的憎恶又添了几分。 “殿下可真会说笑,您可是有王妃的,而且殿下与王妃感情甚笃。”说话间,柳明溪面上犹带着嘲讽的笑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云淡风轻。 “你为妾。”赵政霖面上不动声色,仍旧带着他惯有的淡漠疏离,搁在书案上的修长手指却缓缓地曲起,握拳。 “你!”柳明溪脸上的笑意霎时凝住。 “以你如今的身份…只能为妾,你不妨考虑一下。”赵政霖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柳明溪把每一个字都清楚地听在耳中,却觉他这话有些听不太懂。怔忡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莫非他是说真的,他还真想让她回诚王府为妾?! 她年已十八,还是个弃妇,即便容貌尚可,岁数也不算太大,但她早已没有所谓的家势或依仗可言,在世人眼中,她的确已是低人一等。 她自知好姻缘已经注定与她无关,自两年前那场大火后,她也不再对此寄予希望,所以并不在意。不论如何,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指出,仍是让人极为不爽。 更何况那人还是将她害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他倒是想得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人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这般肆无忌惮,他莫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在为他而活不成?简直太可笑了! 最为关键的是,到底他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她会有嫁入诚王府为妾的想法?! 柳明溪心中愤愤不已却又无处可以发泄,只能咬着下唇怒目而视。 半晌,她才扯了扯嘴角朝他讥诮地一笑,“呵,那还真是多谢殿下的厚爱了!” 赵政霖面上仍旧不咸不淡,微垂的眸子里头波澜不兴,似乎却并没有看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你先别急着拒绝。” 好罢,柳明溪也并没有打算直接拒绝。倒不是说她真的想当赵政霖的妾,就算现在请她嫁诚王为正妃,她都不乐意,还为妾,这怎么可能?做他的春秋大梦去罢! 只不过她也知道,如果赵政霖执意要留下自己,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是能办成的。既然他还给了她一年时间来周旋,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 她猜测赵政霖也定会让人陪同她前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争取到更多的自由。 事实上这也不用怎么考虑,就算答应了他,再坏也不过就是现在的情况。 再说一年时间可是很长的,可以发生很多事。到时他想不想娶,不,应该说想不想纳她都还不一定呢。想到这里,柳明溪心中便有了主意。 赵政霖深邃如墨的眸子直直地望着神情变幻莫测的她,顷刻间他就明白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莫要得寸进尺。” 柳明溪眼眸微抬,甫一对上他深邃的黑眸便不自觉地一凛。她暗叹莫非自己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她想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看透? 她敛了敛思绪,一脸为难地看向他,蹙眉说道:“这人生大事,我还得好好考虑才行。做人总不能一而再再三地重复同样的错误。” 赵政霖神情淡淡,对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他兀自起身,缓步踱至柳明溪身旁。 柳明溪的个头并不矮,事实上她在大周的女子中已算得上高挑,在他面前却不同。 赵政霖颀长挺拔的身影几乎遮去了她所有的光线,她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他凝望着她,眸光深邃,恍若深渊。 柳明溪仿佛被人用法术定住了身形似的,动弹不得。 赵政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忽然接近,她俏丽的小脸上,神色略显慌乱却仍在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此时,那双晶莹的水眸似蒙着薄雾,仿佛他只要说上一句稍重的话,她眼中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看起来就像是遇到了猛兽的小鹿般,楚楚可怜。 她的唇色泽晶莹,唇形饱满,煞是好看。她的唇瓣未着胭脂,却仍旧嫣红动人,此时正娇娇怯怯地微抿,令他的脑子蓦地一热。 昔日缠绵的画面也忽然清晰起来,萦绕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他移开眼看向别处,把眼神停驻在窗外,那里夜凉如水,月色正美。 在他脑海中却忽然记起了那晚,她只着素白中衣侧卧在在褥子上,身姿曼妙,衣领外露出一截如同羊脂玉般的雪白颈子。令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起了她,他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盈软之处,那里似乎比他记忆中更丰满了些。 此时她离得近,阵阵诱人心魄的馨香正不住地钻进他的鼻子,那分明是她的体香。 柳明溪站了半晌,迟迟没有听到他再说话,偏又不让她离开。抬眸觑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前的高个儿男人,发现他居然正看着窗外发呆,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愤懑。 她气乎乎地瞪了他一眼,恰在此时他也回过头来,四目相接,他的眸光深沉若渊。 柳明溪暗自心惊,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退后些,与他保持距离,却被他一把被拉住手腕,用力一扯。 “唔!”柳明溪发出一声痛呼。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被那人揽入怀中,一阵冷冽的气息随之将她包围。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柳明溪只得僵着身子,惴惴不安地任他抱着。 一道透着些微凉意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蓦然在她头顶响起,“明溪说的有理。” 柳明溪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答她之前的话。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偏让人听出了些许暧昧与宠溺,只因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万年大冰山,赵政霖。 她完全没想到他这次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怒之下拂袖离去,反而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着实令她措手不及。 她的两只小手用力地推着他坚硬的胸膛,想要借此逃离他的束缚。然而力量过于悬殊,任凭她如何费力地推推搡搡,那双铁臂依旧纹丝不动。 柳明溪颓然,她无助地咬住了下唇。 就在这一瞬,她感到牢牢扣住她纤细腰肢的两只铁臂猛地收紧,将她狠狠地压向他。 第三十七章 谁乱了谁的心 屋中微弱的烛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银白月光透过窗棂幽幽地洒进屋内,晕染开了一地的清辉。泛着白光的地面上,两道紧紧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柳明溪骇然失色,她惊呼出声,“赵政霖……”她太过慌张,以致于就这样直接喊出了他的名讳。柳明溪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她的嘤咛已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她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忽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吻正如他这个人一般,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霸道地在她唇舌间攻城掠地。 来自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极淡的茶香,追逐纠缠着她慌乱不已的丁香小舌,难分难舍。 柳明溪的脑子里已经混沌一片。 事实上若不是书房门忽然被敲响,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他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吻了吻她的发顶,才将她松开。他好像说了让她先回屋歇着,而她真竟的在那些人诧异不已的目光中乖乖地离开了书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要知道他的书房门自始至终就没有关上! 柳明溪离开赵政霖的书房时,仍有种身处在云里雾里的感觉,恍恍惚惚,看不太真切也听不太真切。 直到秋风瑟瑟,拂面而来,那沁人的凉意让她有些凌乱的思绪蓦然清晰了许多。 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番话,也无法作出判断。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当他微凉的薄唇吻上她时,她居然可耻地沉浸其中,往日那些仇那些恨,在那时,她竟然通通都不记得了! 最可恨的却是那人,她明明已经放下,彻彻底底地将他放下了,一心只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他偏偏阴魂不散地缠着她,还搅乱了她的心。 或许是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柳明溪走近才发现她的屋外有一抹颀长的身影。 偌大的前院一片静谧,月光下那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白衣翩翩,飘然欲仙。 他玉面如冠,剑眉轻拧,凤眼微挑,俊俏的眉眼间似带着淡淡的愁绪。看到柳明溪踏着月色缓缓走来,他有些惊喜,有些羞涩,还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声音向来是轻柔的,听起来就像山间流淌的泉水,有种温润的质感,“明溪。” 柳明溪郑重其事地裣衽一礼,“见过锦风大人。” 看到她的疏离,再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让锦风感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明明昨天他们还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为何才隔了一天她就冷淡至此? 柳明溪倒不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原本她穿着男装,倒也可以随性一些。如今她已经换回女装,再像原来那般可就不妥了。 虽然她现在也不再是什么尚书府千金,更不是高门贵女,最多也就是个弃妇罢了,谈不上什么闺誉,但是锦风却不同。再说她一介庶民,锦风却是朝廷命官。 他们不仅仅男女有别,如今这身份同样也是天差地别,理应保持距离。 “明溪,我……”锦风支支吾吾的,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偏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他想表白的那人又这般疏离,令他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他想问的事也很简单,他明明知道那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他仍然想问问她,“你觉得我如何?” 他的心太过于急切,于是这句话也就仓促地脱口而出了。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没头没脑!哪像是温润如玉兼文武双全的玉公所问的话?倒像足了一个青涩莽撞的毛头小子,柳明溪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萧瑟秋风拂面而来,带来了阵阵寒意,也带来了他身上类似于青竹,极淡极淡的清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边。 柳明溪抬眸望着他,那双澄净的双眸也正凝望着她,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光芒里带着些许不安,有些期待,还有些别的异样情绪。 锦风居然问她,觉得他如何?柳明溪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毫无疑问,他是个俊雅舒朗的男子,才情、风度俱佳,他完全当得起玉公子这一美称。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私底下为人也不错,一点都不冷漠,多好的男子啊! 她也不是小女孩了,知道锦风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她这个问题,也知道他眼神中那簇闪烁的光芒代表着什么。 柳明溪迟迟没有回答,这令锦风心中更为忐忑。他越来越不安,“明溪,我是说,我……”任他平常再好的口才和满腹的诗书,在她面前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来。 柳明溪盈盈抬眸望他,少顷,她淡然一笑,“锦风大人自然仪表堂堂,文武双全。” 锦风的心中有喜悦也有忐忑,他只要确定明溪对他也有好感就足够了,其他的他已经顾不上。他脱口而出,“明溪,我心悦你。” 听到他这么说,柳明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垂首,“锦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方才殿下说,他有意纳明溪为妾。” 这事锦风已经知晓,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守在此处。他生怕自己晚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锦风鼓起勇气说道:“明溪,你若是愿意,我愿为你竭尽所能争取!” 若是明溪愿意,他定会禀明殿下,不惜一切代价请求他成全。 他知道那并不容易,毕竟殿下对明溪的态度很不寻常。不过关键在于明溪,他敛了敛思绪,如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般,心情忐忑地问道:“你意下如何?” 皎洁月光下,柳明溪缓缓启口,“明溪自知身份低微,且……”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凝望着她,似在做最后的挣扎,“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在乎!” 柳明溪淡然一笑,“可是我很在乎,多谢锦风大人的厚爱,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定会有桩好姻缘。夜深露重,明溪先告辞了。” 锦风如同骤然失去了浑身的气力,他失落的轻笑一声,说道:“如此,我便明白了,你走吧。”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目光中满是失落与伤感。 柳明溪挺直了脊背,装作若无其事地缓步迈入屋内。 年少无知时,她曾经对诚王一见倾心,进而死缠烂打。她十三岁嫁人,十六岁被休弃。她还怀过孩子,而且孩子的父亲是那人。那些旧事,她实在难以启齿。 她私心里并不是很想告诉锦风那些不堪的往事,也不想被他所唾弃。 然而不论她说或不说,铁铮铮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她与锦风之间绝无可能。 其实不论是谁向她表达情意,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柳明溪根本不打算与任何男人产生纠葛,如今的她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而已。 既然杜鸣生已将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顾,那么她也该识趣点,以后都不要再去牵绊人家,想必这也是令他求之而不得的事。 至于她自己,只要能借着参加方家商队离开了诚王府,从今往后,天南地北,任她遨游,还管什么诚王不诚王的。 总之,京城她已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她望了望门外那抹正背对着她的颀长身影,缓缓地将木门阖上,如同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第三十八章 她的选择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进诚王府前院书房的不久之前,锦风也曾在那里与诚王敞开心扉恳谈过。谈的正是关于她的终身大事,讽刺的是她本人压根不知情。 这些日子锦风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地会出神,他时而凝眉,时而抿唇,有时甚至无意识地笑出声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 赵政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眸色微微沉了沉,不动声色地摒退左右。 屋里只剩下他和锦风,一深一浅两抹高挑的身影,肩并肩静静伫立在窗边,迎着天边绚丽多彩的晚霞,沐浴在犹带着余温的习习晚风中。 赵政霖眼帘微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锦风脸上那抹灿烂的笑容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中看起来尤其刺眼,令他不爽莫名。 赵政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本王欲纳明溪进府,你觉得如何?” 锦风的身形微顿,脸上笑意也骤然僵在那里。若说诚王对明溪的心意,他完全不知情,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殿下却是有正妃的,况且众所周知诚王妃出身高贵,才华出众,他们更是几经周折才走到一起,按理说他们的感情很深厚。 按照大周的风俗,正妻的地位极高,别说是王公贵胄,就是寻常富户也不会傻到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更不会轻易休妻。且不论明溪对殿下是否有心,以她娇气的性子绝不可能甘心为妾,所以他并不认为殿下与明溪真会有什么瓜葛产生。 既然如此,诚王殿下又为何会忽然有这么一说?他那双爱笑的狭长凤眸渐渐敛去了笑意。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诚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可是认真的?” 赵政霖面上的容色沉静而淡漠,他眼神静静地专注于遥远的天际,配上那张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庞,隐隐有一种超脱世俗的仙人模样。 他头也不回,语气淡淡地反问一句,“本王何时与你开过玩笑?” 锦风怔了怔,那还真是没有,诚王殿下向来说一不二,他若说是要纳明溪为妾,那么自然也不会有假。他的脑子骤然空白了一瞬,他的一颗心更是如同被狠狠剜去一块。他良久才缓过神来,故作淡定地问道:“明溪,她意下如何?” “她还不知我有此意,但是她很快就会知晓。”赵政霖回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对她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凭什么?锦风脑子一热,生平第一次反驳了他,“殿下有所不知,明溪也是有性子的人,她未必甘心情愿为妾。” 赵政霖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淡漠望着他,冷声问道:“你对她又了解多少?” 锦风有些心虚地回道:“我与明溪日夜相处,自然,自然是多了解一些。” 说是日夜相处,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起初他在明溪的屋子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的那些日子。事实上,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明溪是女儿身。 但是那又如何,殿下与她亦不过数面之缘,他怎能这般自作主张纳了明溪? 赵政霖的寒眸危险地微眯,他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转身走向了他的书案。 他的身量颀长挺拔,看人的时候往往都是俯视,仿佛有着天生的倨傲与睥睨众生的气势,在他面前总会感到莫名的胆寒,臣服之意油然而生,就算锦风也不例外。 锦风蓦然明白了自己与诚王之间的差距。不论明溪作何想,以诚王殿下历来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只要他看上了,那么她定然会成为诚王的女人。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想到他居然连争上一争的机会都没有,锦风颓然,这也是第一次他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书案后,赵政霖靠坐在乌檀木椅上,他眼睑微阖,浓密的眼睫低垂,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忽然沉声道:“你大可以问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你。” 这对于锦风而言,绝对是意外的惊喜。 原本已沉入冰寒谷底的心骤然重见天日,霎时冰雪消融,再次活跃起来。那颗欣喜若狂的心正在胸腔里头“噗噗噗”跳得那么有力,简直像要蹦出来了似的。 明溪的小脑袋瓜子虽然说不得精明但她也并不傻,她完全可以拿自己做筏子,拒了诚王再说。往后,他们若是有缘,自然能走到一起。若是无缘,他也不会勉强。 锦风不知道诚王是哪儿来的底气,认为明溪定会愿意嫁他为妾而不是选择自己。 只不过那结果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明溪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他! 她居然宁可为诚王妾也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好吧,他也承认诚王殿下是难得的美男子,他的出身高贵…这岂是他能相比的,可是他偏不信明溪会是这样的人。 昏黄烛光下,柳明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并不知道屋外的人一直没有离去。 她不觉得锦风有什么不好,但是以她的现状,是绝不可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而且,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太过投入,全身心地只考虑其他人,忘记考虑自己。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害怕,她不敢也不想再去尝试。 从今往后,她能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家人就已心满意足。 撇开这一切不论,就算有朝一日她真有重新寻找第二春的想法,那人也绝对不会赵政霖或是他身边的任何人。 她是真心不想再与那厮甚至他身边的人有任何瓜葛了。 只是想要真正将他撇开又谈何容易?柳明溪喟然一叹。 再想到他所谓的一年之约,起初她是震惊的,继而感到愤怒,最后却有些窃喜。 她被拘在前院有半个月时间,连房门都不得出。活得如同笼中鸟,别提多憋屈了。 今天方明轩的到来,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但是她也没有想到诚王真的会采纳方明轩的提议。说是采纳提议也不怎么准确,毕竟他显然是别有居心的。 不论如何,赵政霖总算是松口了,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至于他的条件,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反正这次她定会趁机逃得远远的,打死她都不会再回京城。诚王府这坐牢笼,谁稀罕谁待着去吧,总之这些人中不包括她。 她终于有望重获自由了! 两年前那天滔天的大火之后,她大难不死,侥幸存活下来,可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她竟然不觉得那么痛彻心扉了。 往事已不可追,她固然想报仇,但她更惜命。她可不愿意将自己的来之不易的生存机会和宝贵的自由,用来和一个渣男拼个你死我活的。 更何况,人家再不济也是王公贵胄,手握兵权,而她又有什么?如今的她除了人丁单薄的一家老小的性命之外,已一无所有。 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现实是就算她愿意豁出一家老小的命去也无法完成。 从今往后,他们一拍两散,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柳明溪坚信,只要能离那人远远的,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起身吹灭昏黄的烛火,黑漆漆的屋内只剩一室静寂。 第三十九章 那什么糊了眼 临近十月的京城秋意正浓,深秋的晨风带来了阵阵沁人的凉意。 涟漪昨晚上就已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所以她大清早地领了王妃的差事跑到前院,远远地看到那人居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瞧瞧他这一脸颓唐之色,哪儿还有半点玉公子的风姿,看来那事确实不假。 涟漪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锦风身上扫来扫去,她一脸嫌弃地用攥在手上的帕子掩了掩唇,娇呼一声,“锦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锦风如梦初醒般抬头望了望,只见她正袅袅娜娜地朝他走来。人还未近前,锦风就已闻到一阵浓郁的香风正向他扑面而来。 这香他也知道,正是出自京城最负盛名的沉香斋,号称千金难买的陶然香。 大名鼎鼎的陶然香恰如其名,只需要一丁点就已足以让人终日陶陶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再也闻不得凡俗的香脂香膏。 若是用多了,效果就会恰恰相反,譬如此时,彻夜未眠的锦风感到有些眩晕之感。 有着一两千金之称的陶然香,其具体价格不详,却是一般的贵女都消受不起的名贵香膏。那指的也是一般的贵女,若是在诚王府,通常都是王妃身边的下人用的。 王妃是个大雅之人,她的品味不俗,丁点闻不得庸脂俗粉的气息,所以在她身边服侍的婢女仆妇都用了极名贵的香脂香膏。 他抬眸望了望眼前人,涟漪自然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粉面妖娆,一派盛装美颜的模样。那周身装扮绝非小门小户的所谓贵女可以相媲美的。 然而丫鬟就是丫鬟,将她们娇惯成这样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锦风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道:“涟漪姑娘可是来找殿下的?” 涟漪这才徐徐向他福了福身,一派骄傲高贵的姿态,她娇娇柔柔地答道:“正是,娘娘已备好早膳才遣了奴婢来请殿下。” 锦风面色不改,眼神却更寒了几分。他兀自一笑,微微颔首道:“殿下还在书房,容我去通报一声。”说罢他拱了拱手,疾步往诚王的书房走去。 涟漪在他身后再次福身施礼,她分外娇柔地说道:“如此便多谢锦风大人了。” 说话间,涟漪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柳明溪所住的客房。 就在这时,柳明溪正好将房门打开来,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涟漪“嗤”了一声,她凭空甩了甩手中的丝帕,仿佛急于要拂去什么令她不舒服的东西似的,满脸不屑地扭头离去。 柳明溪长相秀美,她的五官生得极精致,胜在清新自然。 这与时下这些贵女所追求的美却是全然不同的。贵女们向往的是安如玉这般雍容华贵的仪态和气度,那是用锦衣华服、珠钗环佩、香脂香膏…堆砌出来的。 在涟漪看来,她不过就是个长相白净却浑身冒着穷酸气的寒门女子罢了。一身朴素无华的穿着打扮连她都不如,哪能跟王妃相比?她连王妃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涟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在暗啐,殿下这双眼睛简直是让那什么给糊了眼吧,才会看上这么个全无可取之处的女子。 看到赵政霖走出书房,涟漪面上立时浮现出一抹无懈可击的完美笑颜,她身姿婀娜地迎上前去,婷婷袅袅地屈膝施了一礼,柔声道:“殿下!” 她将头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王妃已为殿下备好找膳食,还望殿下移步。” 赵政霖抬眸看了看不远处那抹淡青色的人影,错眼间,她已消失在房门处。他的眼睑微垂,迅速掩去眼底那抹几不可察的失落,恢复成一贯的冷漠傲然。 他淡淡地垂眸,随意扫过眼前状似恭顺的婢女,沉声道:“走吧。” 已是深秋,青松院的地火烧得有点旺,把赵政霖热得有犯晕。 还有这满室的香气似乎也馥郁得过了头,花香、果香、脂粉香…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产生的浓香无处不在,食物的味道被完全掩盖。 他隐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知道这一屋子的女人怎么能受得了。 安如玉只着一袭薄薄的粉紫洒金挑线纱裙,玲珑有致的好身材若隐若现。她亲自为他端了一碗燕窝粥缓缓地递到他的面前,侍立在旁,笑吟吟地道了声“殿下。” 赵政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燕窝粥,他有些不解。 他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体力消耗颇多,早膳也是向来以饱腹为主。他从来不爱吃这些汤汤水水,别人或许不知,但安如玉绝不会不知道。 安如玉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对他的不解视若不见。她取了只细瓷小勺帮他搅了搅,轻笑一声,温情脉脉道:“殿下,先喝碗粥润润嗓子吧,这可都是用上好的血燕熬制的。听说您这几日,每日都吩咐了厨房里做这燕窝粥呢。” 赵政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并不言语,只是接过那只玉白的瓷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就将燕窝粥喝了。 他的淡然自若,令安如玉的动作微僵,一双修长的细眉不悦地微拧转眼又松开了,若不是熟悉她的人根本就不会察觉她的不悦。 赵政霖取了些饱腹的吃食,用极快的速度吃完他的早膳。他侧眸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表情,他淡淡地说了句,“本王还有事,去书房了。” 安如玉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她的脸色陡然一变,僵着脸冷笑道:“殿下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莫非我还不够资格得到一个解释?” 赵政霖的薄唇里冷冷地吐出一句,“就如同两年前你也没有给过本王解释一般。” 安如玉的脸蓦然一白,虽然身在温暖适宜、四季如春的室内,却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心神俱寒。 他又说两年前,这个小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不点破。只时不时地将它拿出来刺她一刺,直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她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她长长的指甲已然嵌入掌心却仍不自知。 她长久以来辛苦维持的完美仪态,终于在这一刻破功。她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吼出声:“殿下!两年前的事,前因后果你早已知情,为何还要我再讲一遍?” 赵政霖微垂的眼眸冷漠到极致,他对不在意的人向来如此。此时,他的神色较之前愈发森寒了几分,阴冷到让人怀疑甚至连他骨子里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他抬起眸子朝她冷冷一哂,“前院的事,你也同样知情,又何必本王多说?” 安如玉的面容有些扭曲,看起来似在哭又似在笑,“前院住的可都是男子,殿下将那贱妇养在前院算什么?你怎知你不在府中之时,谁会在她的屋子里头?” 她忽然冷笑一声,阴恻恻道:“殿下定然不会不清楚,昨儿晚上,锦风就在她屋外守了一夜。谁人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殿下真不怕让人贻笑大方?” 赵政霖一记凌厉的眼风便扫了过来,安如玉见状登时就清醒了许多。 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桌面,发出有条不紊的“笃笃”声,他半眯起的眼望着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如玉这般闹将起来还真是面目可憎呢。” 安如玉垂下眼眸,黯然神伤。 第四十章 罪魁祸首 敬国公安文谦位极人臣,也是大周朝惟一的国公爷。敬国公府家大势大,安如玉身为国公府嫡女,身份自然金尊玉贵。 她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在京城的名门贵女之中,花容月貌的大有人在。她自认为胜在满腹的才情和绝世的气度,也一直以京城第一才女自居。 她注重享受,衣食住行极尽奢华,却从不会像寻常后宅妇人那般沉迷于此。她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连一颦一笑都经过精心策划,她向来就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可不是为了做一个寻常的后宅妇人。对于相夫教子,她根本完全没有想法。没有人知道,她自始至终要的都是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然而所有的筹划都在她十五岁那一年被打破,而赵政霖正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赵政霖,你若是敢负我,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赵政霖又岂是她能拿捏的,他的神色淡漠如常,阴沉沉地说道:“你要知道,现如今你与本王可是同在一艘船上,若是撕破脸,谁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安如玉怒极反笑,她的言语中满是嘲讽意味,“赵政霖,你还真是无耻!薄情寡义如你,定然不会知道什么是怜惜。我倒是有些同情两年前为你而死的柳氏。” 赵政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本王没空与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安如玉两眼微红,状似癫狂,她不甘地嘶吼道:“赵政霖,你这个卑鄙小人,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你利用了我,还想利用完就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年前休了柳氏也只是她毫无价值罢了。敬国公府可不是柳府,我也不是任你拿捏的!”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垂眸,他拂了拂衣袖,冷声道:“本王的膳食自有府上的厨子们安排,王妃不必费心费力为我准备的膳食,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正理。” 说罢,他毫不迟疑地迈开大步离开青松苑。 一直候在青松苑外的刘管家匆匆跟在他的身后。 赵政霖冷冷地觑了他一眼,低声道:“盯牢青松苑那边,一举一动都要向本王汇报!” 刘管家从不质疑他的指示,他不假思索地应了声,“是!” 等他回过神来,却不免有些吃惊。 诚王殿下与王妃,原本是多好的一对,谁知这柳氏刚一回来,他们竟已闹成这般。 要让他说,这柳氏还真是个祸害,若不是殿下看重她,他都想动手除去。 说起来殿下也不容易,这世间的男子若是条件允许哪有不想三妻四妾的? 偏偏殿下是个异类,他看到再美的女子也只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回他多难得才会看上一个女子? 尽管那人是他自己的下堂妻,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又能说什么? 再说诚王妃岁数已然不小,而那柳氏年方十八,倘若她能为殿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倒也不错。只不过,那柳氏似乎都还不许殿下踏入她的房门半步。 事实上他们之间若有什么事,都是让他来转告的。 生儿育女,这还真是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儿呢! 刘管家满腹心事地亲自送了早膳到柳氏所在的客房。 这段时间她都好吃好睡的,小脸都丰润了少许,整张脸更显得晶莹剔透,看起来煞是好看。刘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大约殿下也是看中了柳氏的这一副好皮囊吧。 柳明溪看着刘管家将丰盛的早膳一一摆好,她喜笑颜开地道了声,“多谢刘管家!” 红枣人参汤、银耳燕窝粥、桂花莲子核桃酥、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鲜虾鸡蓉包、螃蟹馅小饺儿……这几日她的伙食很不错,她也知道赵政霖大抵是在哄她开心。 自从那晚在书房一见,定下了一年之约后,柳明溪也没有再和赵政霖说过话。 前院众人的态度都有很大的变化,对她很是恭敬和疏离。那应该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了,所以一切都不同了。 原来男子对人表达好感的时候也会低身下气。 想当年,她不也主动去讨好赵政霖,大约更甚吧,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一件极丢脸的事。 柳明溪小口小口地吃着早膳,她吃东西的速度并不快。何况她现在一天到晚,也只能和刘管家说上两句。 跟诚王,她没有那个雅兴,跟锦风,应该人家也不想与她说什么了,何况他们现在再有什么交集也并不合适。 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论如何都不便再有什么接触了。 柳明溪望着躬身侍立在旁的刘管家,兴味盎然地问道:“眼下京城有什么有意思的八卦吗?” 刘管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看她,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眼下整个京城最为火热的传闻不就是诚王好男风?说来她还是罪魁祸首,她居然还好意思问有什么八卦! 虽说后来已经有人去辟谣,但终归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论如何辟谣,根本就没有人信殿下是正常人,都当那只是手段拙劣的由头罢了。毕竟哪家的公子哥被传出断袖之癖后都是这么处理的。 谁能知道诚王真的并非断袖,而不是随便找了惯常用的个由头? 刘管家看着柳明溪气就不打一处来。更觉得这柳氏留在府上,还真是危害无穷,难怪殿下有意将她送走,真是太英明了! 罢了,其实他们小夫妻间的事,又岂是他一个外人能理解的。 刘管家一心只想袖手旁观,偏有人成心不打算让他清静。 柳明溪慢慢腾腾地喝着红枣人参汤,兴味盎然地望着他,说道:“刘管家,咱们可是老熟人了,你不打算和我说上几句吗?” 刘管家一滞,打算和她说什么?他口中好话一句都不想说,想说的那些,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就不去说她了。他的千言万语汇集成了一句话:“寝不语、食不言。” 柳明溪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所以我让你说,我只是听着啊。” 刘管家怔了怔,她说的好像也没错,她一开始就是让他说,而不是要和他说什么。不过这有什么不同吗?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说你应该食不言寝不语。” 柳明溪认同地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嗯,你说,我听。” “……” 这简直是完全没法沟通,刘管家彻底无语了。 好不容易挨到她用完早膳,刘管家急急忙忙收拾好桌上的餐具,逃也似的离开了。 柳明溪站在铜镜前,上下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番,她将如墨的乌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圆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白净的脸上粉黛未施,一袭半旧素衫清清爽爽。 她这身打扮自然是连诚王妃身边的婢女都不能比,但也算整洁,她自忖并无不妥。 还有这屋子,空空如也,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她不明白这里究竟有什么能将人吓成那样。她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定是赵政霖那厮在搞鬼。 (诚王:这锅我不背。) 第四十一章 宣誓主权 十月的清晨,天色有些阴沉,看着竟有几分像某人那张冷脸。 柳明溪百无聊赖地站在小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她站在窗边透了会儿气,摸了摸仍有些饱涨的腹部,懒洋洋的有点不想动弹。 她捧起那几本看了又看的旧书,枯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发呆。 方家商队离京的日子是十月初八,还有七八天时间。 天知道她心中有多么急切,有多想早日逃脱这处牢笼。但她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耐心,要不动声色,绝不能让赵政霖那厮看出异样来,否则只怕会功亏一篑。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人尚未出现在柳明溪的视野,却已听到那边传来的爽朗笑声。 方明轩步履匆匆地迈进了院子,他一袭青色锦服,头上玉冠束发,整个人都更显得神采飞扬,让人一见难忘。 他笑容满面地朝书房外,正负手而立的赵政霖拱了拱手,“殿下!” 赵政霖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方公子,” 方明轩开门见山地说道:“商队离京在即,路途遥远,下官今日前来是想带明溪去采办一些物品,以备路上所用。” 赵政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声音却透着一丝丝的清寒,“如此还真是有劳了,不过明溪的行囊均已备好,不劳方公子费心。” 方明轩所说的,本就是托辞,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原以为他会随意打发了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赵政霖会这么说。他爽朗一笑,“哦是嘛,殿下真是有心了。” 赵政霖的表情很淡定,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哪里的话,明溪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会将她的一切都打点妥当。”听起来分明是在宣誓主权,当然,那本来就是。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方明轩是知道明溪的过往的。他不禁怔了怔,按诚王的口气,他与明溪如今已经和好如初。倘若那是真的,那明溪何必要借他的商队逃离? “咳咳”屋中的柳明溪是真听不下去了,她取过桌上没喝完的半杯凉水,本想喝口水压压惊,却没想到反而呛到了,她微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他的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饱含深意,“明溪的身子有些不适,本王失陪了,” 赵政霖撇下方明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柳明溪的屋子里,自说自话地也在推窗旁的小桌边坐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脸上犹带红光的柳明溪,这段时间她心情好,胃口也好,看起来气色颇佳。 最重要的是这次她并未开口轰人,也未拒绝自己!他的心情瞬间晴朗。 柳明溪并不看他,时久一间,他也感到有些无趣。 赵政霖环视这间称得上空无一物的客房,又想到富丽堂潢的青松苑,两厢的对比太过明显,他心中到底觉得对她有些亏欠。 对于柳明溪的安置,赵政霖是经过再三思量的。 眼下将她放在后院并不合适,放前院也同样不合适。所以赵政霖才选择将她一直拘在这处客房里,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感到安心,当然这都是暂时的。 按照大周规制,他可以有一正妃两侧妃。他原本从未动过这个心思,现在倒是用得上了。他们历经坎坷终于重新走到一起,但凡他能给的,自然都会给她。 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婚礼是风风光光的?他还欠她一个像样的婚礼,至少也要以侧妃之礼迎娶她才行。问题是,他不知道侧妃之礼够不够隆重? 这段时间他得好好琢磨一番,他还需要时间来好好作一番安排。 若是从这个角度考虑,他倒是觉得应该将柳明溪送走一段时间,再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到那时,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小桌另一边的女子。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本医书。却并没有在看,而是在看着什么出神。沿着她的视线,赵政霖发现她居然一直看着大门的方向! 方明轩刚刚从那里离去,莫非她是在看方明轩? 赵政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那晚在前院发生的事都没有逃过青松苑那位的眼线,更没有逃过他的。柳明溪干脆地拒绝了锦风,丝毫没有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这些天他的心情都格外不错,就算后院那人整天神神叨叨,他也丝毫不受影响。尽管小女人如今还不高兴搭理他,也只当她在闹别扭罢了。 他们曾是正经夫妻,他们之间还有着六年的情份,她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只要他能给予回应,挽回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晚,她如此果断地拒绝了锦风更是让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肯定。 可是她对方明轩会有不同吗? 毕竟方明轩曾经救过她,他们似乎处得也不错,她甚至还在方府住过一些时日。 胡思乱想了一通,赵政霖忽然出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明溪,今日方公子的提议,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柳明溪不解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他们那番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全听进耳中,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提议。 终于让她正视自己,赵政霖扯起唇角淡淡一笑,柳明溪离京在即,他虽然振振有词地说是已经为她打点好一切,但那也只是说辞罢了。 他甚少在诚王府,就算在府上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做那些琐事。倘若他能有空问一句刘管家,那都算是特别关照了。 这一切原本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眼下,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赵政霖慢悠悠说道:“本王今日难得有空,带你去街上转转如何?” 柳明溪的脑子忽地一嗡,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真是赵政霖说的话?眼前这人别是什么人假扮的吧?她是想上街,很想,但她怎么可能会想跟赵政霖一起去? 她打起了哈哈,“殿下真会说笑,殿下政务繁忙,怎能用那宝贵的时间去街上瞎逛悠?不若让飞翎将军或飞羽将军陪我去吧。” 赵政霖却摇摇头,说道:“飞翎和飞羽可都是本王的人,又岂是你能差遣的?” 柳明溪微怔,虽然不中听,但他说的也是实情。她脸色微沉,“是我逾越了。” 赵政霖不为所动地端起小桌上茶碗,微抿一口凉茶,说道:“不过本王正好得空。” 他抬眸凝望着她,四目相对,气氛有些诡异。柳明溪却选择侧开头,不去看他。 赵政霖站起身,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微类似于冬日的凉意,“本王给你一柱香时间。” 那厮终于走了,柳明溪深呼一口气。其实刚才她最想做的事是从他手上夺过那个茶碗,直接摔到他的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但是她要克制,克制…… 那厮分明是在威胁!偏偏她却束手无策,而且,她确实想上街。 她心中纠结不已,伸出手去拿桌上的茶碗。 这才猛然发现,桌上总共也就那一个茶碗而已,他,他,他方才竟然喝了她的茶! 第四十二章 果然想多了 京城的十月,确实已经有些冷了,尤其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秋风一吹,那股子沁人的凉意便直往人衣裳缝里头钻,让人瑟缩不已。 柳明溪这时已经后悔,她居然真的和赵政霖上街了,此时他们一前一后在走在这处显得有些寂寥的街头。 赵政霖蓦然回首,剑眉微蹙,“还不快跟上。” 柳明溪有些踟蹰,脚下却仍是加快了步伐。赵政霖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柳明溪瞬间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包裹,她挣扎了一下,赵政霖却冷冷地说了句,“你怎么撑伞的,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若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就别想再出府,商队也别想去了。” “你!”柳明溪的小脸气鼓鼓的,“你这是故意的吧?故意下雨天带我出来,好让我着凉。” 赵政霖的浓眉拧起,“本王为何要这么做?” 柳明溪掷地有声地说道:“因为你不想让我离开诚王府。” 赵政霖非但不生气,反而扯起了唇角,他居然笑了! 他的笑容在柳明溪看来是那么刺眼,她更来气了,“你果然是!” 赵政霖附在她耳边幽幽说道:“你果然想多了。” 柳明溪一窘,确实,她的话有点太过自以为是。 “前面就是天工坊,本王带你去看看。” 柳明溪有些不解,她去商队应该是要走南闯北,去天工坊做甚?再想想她今天跟着赵政霖所看的,那都是些什么啊。沉香斋、锦绣居、彩衣阁、多宝轩…现在还要去天工坊?她的脚步微顿,这厮究竟要做什么? 这间名叫天工坊的店铺楼高二层,也不知是因为阴雨连绵还是本就如此,总之门庭冷清。入内一看,墙上及柜台所摆放的俱是些刀剑匕、弓箭矢之类常见的兵器。 这些武器无一不是做工精美,甚至嵌有各色珠宝,那剑鞘更是异常华丽,一看便知这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所谓武器,不过是那些个世家勋贵子弟把玩观赏之物。 天工坊,柳明溪也曾来过,那时的她还小,贪玩的很,什么地方都会去逛逛。看着倒也与她记忆中倒也相去不远,此时这天工坊中并没有其他客人。 一名伙计闻声迎了过来,这伙计年纪不大却也是人精,他虽然不认识诚王,但是从那一身的气势就能判断出,这人绝对出自勋贵之家。 那伙计赶忙恭敬的行礼,躬身告了声罪便去里头寻掌柜了。 不多时,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赵政霖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手上那支并不起眼的银簪,他点点头将这支簪子递给柳明溪,她却一脸茫然。 既然天工坊出品的簪子,那就必定不是寻常之物,但是她从未仔细了解过这些。 赵政霖用他的大掌包住柳明溪的握着簪子的小手,微一使力,就见那簪子倏地就从中分开来,簪子一端赫然化为一截长约三寸左右,尖细异常且极为锋利的刀刃。 柳明溪这才知道这簪子的真正用途,讶然道:“原来如此!” 那边掌柜已经捧着几只锦盒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子真是行家,不妨看看这些新到的货色。” 赵政霖颔首,示意他将这些锦盒一一打开。 入目皆是珠光宝气,琳琅满目,令柳明溪眼花缭乱,也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这些看着华丽丽的发钗环佩,都可以制成武器? 赵政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身边的小管事便走上前去。 这是…全买下了?柳明溪惊诧不已。 事实上今天赵政霖可以说是大手笔,这一天,他们着实买了很多东西。脂粉香料,锦衣华服,各色发饰,应该都有好几车了。 这种感觉很是古怪,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问题来了,她这次南下会穿男装,赵政霖不会不知道,他确定今天冒雨走这一遭不是在耍自己? 他真是要买这些给自己吗?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柳明溪认为答案应该是后者,毕竟众所周知,诚王和诚王妃感情甚笃。不过他竟带着她这个前任王妃来为现任王妃挑选和大肆采买,想想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柳明溪有些意兴阑珊地跟在他身后,东看西看。想到这些都跟她无关,她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人家本来就是说带她转转的,就当自己真的是出来转转,透透气吧。 不知道逛了多久,她已经有些饥肠辘辘,赵政霖却仍然没有止步的意思。柳明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殿下。” 她指了指近在眼前的招牌:五味居。 这是整个京城最大的食肆,这里的菜色也是整个京城最为齐全,最为精致的。 “饿了?” “嗯。” 赵政霖微微勾了勾唇,揽着她的肩走了进去。 这食肆到底不同于旁的店铺,虽说是雨天,但在五味居的大堂里的食客可并不少。 “几位爷里边儿请!”一名伙计热情洋溢地迎上来。 赵政霖身边那名小管事上前招呼道:“还有包间吗?” 那掌柜的抬头一看,他忙不迭的点头,“李爷大架光临,有包间,有包间,楼上最大的包间还在,这就带您上去。” 柳明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诚王府的正主就在那里站着,这掌柜不认得,却在那里巴巴地讨好一名小管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姓李的管事身姿挺拔,一身褐色衣袍,确实也是仪表堂堂。走起路来也是龙行虎步还真有几份贵人的架势! 赵政霖冷冷地觑了她一眼以示警告,柳明溪不以为然地瞪了回去。 那李管事正好回过身来,他恭敬地揖手,“主子这边请。” 掌柜此时方知这位看着年轻轻的男子竟然是李管事的主子。只见他身材挺拔颀长,一袭银霜锦袍衬得他玉面如冠,眼神很是凌厉,一身的气势惊人。 饶是像掌柜这般见惯了世家勋贵子弟的老江湖也感到一凛,膝盖有些发软。 这李管事是诚王府的买办,莫非这位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诚王殿下?是了,这定是有着玉面飞龙之称的骠骑大将军,诚王殿下! 还有他身边的女子,他方才只是匆匆一瞥,虽说衣着朴实无华,但是容貌简直惊为天人。不是说诚王好男风?若说这位其实是男儿身,那真是打死他都不信。 素闻诚王从不对女子假以好颜色,惟独对诚王妃除外。众所周知,诚王妃是二嫁女,年龄比诚王还大了好几岁,可见这名女子显然不是诚王妃。 还有,诚王殿下不是向来低调行事吗?他今天怎么会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五味居,他莫不是另有目的? 不多时,诚王独自下了楼,匆匆离去,只把那娇客独自留在偌大的包间里。这简直没道理,处处透着古怪,莫非这娇客只是个幌子,其实诚王还是好男风? 任凭掌柜把脑壳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四十三章 不速之客 暮色中,诚王前脚刚离开五味居,后脚这楼下就呼拉拉地来了一大帮子人。看到那群凶神恶煞,状如匪徒的壮汉,正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小二连顿时腿都开始发软。 一名机灵的伙计急急忙忙进了内室去请掌柜的出来。 转眼间,那群人已全数涌进了五味居,那架势看着还真叫一个气势磅礴,盛气凌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是奉旨前来抓犯人的官差,可他们显然不是。 此时五味居的一楼大堂和二楼隔间都早已坐得满满当当,可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却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来临而骤然安静下来。 掌柜的匆忙迎了出来,远远看到为首那人,那张老脸顿时一白。那人长得有些胖,大圆脸,大肚腩,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不正是整个京城最大名鼎鼎的忠王世子! 看他这副模样,竟像是已经醉了?掌柜的心中惶惶,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赵世忠是显然是喝了不少,他大着舌头嚷嚷着,“给,给爷包-包-间,爷要最,最-最好的包---间!” 掌柜的赶紧满脸堆笑地拱手道:“见过世子爷,今儿包间里都有贵客在,请稍等片刻,容小人去让人先去瞅一瞅。” “啪!”赵世忠随手就呼了他一巴掌,他眯着一双小豆眼,指着掌柜的鼻梁就开骂了。“你,你说,什,什么?你,脑子没病吧?你敢让,让本世子爷等等,你,你这五味居好大的脸面,这是不想在京城开了不成?滚,滚,滚一边去!” 这话听得人直皱眉,费劲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结巴呢。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谁也不敢笑出来,赵世忠向来为所欲为,无恶不作。谁会愿意得罪那么个纨绔? 事实上说他是纨绔都算得上是对这纨绔二字的污辱。放眼整个京城的勋贵世家子弟,那许许多多的纨绔,却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混帐的来。 偏偏他还是忠王世子,亲爹是当今的皇长子,更何况他还有强大的外家。他的后台硬得怎么砸都砸不碎,人人都只得对他敬而远之。 平常他并不爱上五味居这样的正经食肆来用膳,可是今儿他是怎么了,吃饱喝足还往这里钻是什么道理? 忠王世子看上的包间必定是最大的那间牡丹厅,然而牡丹厅里却是有人在的。若是诚王在场,或许他还能镇得住这忠王世子,可是好巧不巧,他刚刚走了。 他若是真走了倒也好,可是偏偏屋子里还留着一位娇客,诚王等下还会回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会儿连菜品都还没上齐呢,若是让人腾出包间来,未免太不厚道。谁不知道诚王也不是个好惹的,他一个生意人胆敢和王爷叫板吗?那肯定是万万不敢! 思来去,他两边都得罪不起,掌柜的面有难色,“世子爷,世子爷,今儿的包间都满了,您看是不是先让小人去商议一下,看哪边的贵客可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一掌拍开。 赵世忠固然是个草包,但他身边的一众忠王府护卫可不是,得到他的示意,一个凶神恶煞的护卫霎时上前,将人推出去老远。 掌柜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半天都起不来。 赵世忠用力地睁了睁小眼,那双小豆眼长在一张圆胖的大脸上,显得有些可笑。他的一双小眼睛里迸出的那股子狠劲却不容小觑,显示此时他已经动了火气。 他抬起下巴,环顾四周,哪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他特地觑了倒地不起掌柜的一眼,“爷倒要去看看,什么样的贵客敢跟本世子爷抢包间。” “闪开!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赵世忠的护卫已经一窝蜂似地冲上楼去。 这分明是冲着那包间里的人来的!想到那包间里的娇客,掌柜的知道事情有些大条了,“世子爷!”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人去理会他? 三楼包间里柳明溪刚刚饮完一杯紫得发黑的果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爽,她有些意犹未尽。她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何况她这次是跟着赵政霖出来的,不敢多饮。 她搁下手中的酒盅,端起了面前的细瓷描金边茶盅,小抿了一口茉莉香片,淡淡的茉莉得随着温热的茶汤漫入口中。 屏风那头有名琴娘正弹唱着时下京城最流行的曲子。叫什么名来着?哦,刚才好像说这曲子叫做《金缕衣》。 光听名字就会觉得好生雅致,可惜有人被一道圣旨急召入宫,无福消受。偌大的包间里就剩下她一人享用这一大桌子美食和欣赏美人。 琴声悠扬,嗓音婉转。 “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 ……” 柳明溪听得饶有兴致,原来这般品着美酒,听着曲儿,再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欣赏美人朦朦胧胧的倩影,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赵政霖那个人形大冰块,平常居然还是挺有品位的,吃个饭还会安排个美娇娘在旁唱着小曲儿。到底是王公贵胄,完全不像柳家的风格。 虽然柳江龙官至尚书,但是柳家的生活真的极不讲究。以早膳为例,一家人早上起来也就吃点煎饼配小米粥。 听刘管家说,京城的贵女一般早上都会准备一大桌吃食,然后浅尝辄止,余的吃食那都是赏给下人的。 像她这么把一桌子吃食全吃了的,那简直是闻所未闻。言外之意,柳明溪也懂,说她没有贵女风范,倒像是个下人。 再说下人,柳家总共就三位主子,所用的下人也不多。 刘管家说京城的贵女可不会这样,每每用膳,屋子里都会候着一大帮子下手侍候着。像柳家那副样子,说好听起叫朴素,说难听点,那就叫破落,穷酸… 柳明溪也无从反驳,毕竟在柳家真的从来没试过一顿摆那么多吃食,也没试过吃饭时让一屋子下人在旁边看着,更没试过边吃饭边听曲儿。 再看这一桌子精致到极点的吃食,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做的那些,其实她做得也不错,色香味俱全,惟独谈不上精致。 特别是她精心烹制的牛肉,那就更不用说了,味道是好,看着却有些难以入眼。红褐色一块块或黑漆漆一条条,看着简直不像是吃食,更何况诚王不食牛肉。 好像越了解他,柳明溪就越理解他对自己的态度,人家还真没有看上自己的理由。 罢了,反正再过几天就离开京城,从前的事,不论她放不放得下都只得放下了。 正当她要动筷子,忽然听到包间外一阵喧哗声响起,隐约还传来了打斗声。 柳明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敢贸贸然开门。 要知道她今天出门可是穿了女装,要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起身踱了几步,却发现那屏风后的美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瑟缩在那里,一脸惶惶,浑身抖如筛糠。若说她还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些什么人,或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会怕成这样,莫非她真知道些什么? 柳明溪突然心生不祥之感。 “砰-砰-砰---”牡丹厅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踹开来。 几乎是在同时,一群壮汉鱼贯而入。 第四十四章 怜香惜玉 五味居这间牡丹厅极是宽敞,说是包间,其实是个偌大的饭厅。此时那巨大的圆桌上还有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那盅茉莉香片还在桌上袅袅地冒着热气。 只不过这么大的饭厅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窗门大开,玉色纱帘被秋风吹拂着,高高的扬起又缓缓的落下,屋子里寂静无声。 赵世忠大发雷霆,他咆哮出声,“人呢?谁他娘的不怕死,胆敢拐走老子的美人?” 他边上的护卫检查了屋子后,拱手禀道:“世子爷,定是从那窗户跳下去逃走了。” 赵世忠重重地踹了他一脚,“你他娘的既然知道人往窗口逃了,为什么还不去追?” 那名护卫不禁冷汗涔涔,“爷,这,这是三楼!” 赵世忠暴怒,吼道:“废物,给老子跳,现在就跳,都他娘的给老子跳下去!” 一众护卫惊恐不安地应道:“是!” “嘣!”“砰!”“哐啷!”“哎呦,我的老腰!”“咚!”“老子的脚崴了。”……哀嚎声此起彼伏。 听到外面这番动静,躲藏在暗门内的柳明溪差点笑出声来。她也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傻成这样。 也是在同时,她感到身边的姑娘仍在兀自抖个不休,似受到了极大惊吓。 柳明溪真不明白外面那个大傻子有什么好怕的。 “笃笃笃”暗门外的隔板被骤然敲响。 柳明溪一凛,他们居然也知道这里有处暗门,这可如何是好? “咚咚,咚咚……”她的心就快要跳出胸膛。 说来也怪,那人并未打开暗门而是直接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柳明溪绷得紧紧的心弦才算松了下来。她明白那些人此时并没有走远,她还不宜高兴得太早。 她手上捏出一枚足有拇指大的夜明珠,幽幽的照亮了狭小的暗室,这里什么都没有!只够站上三五个人,也不知道原本是要作何用途。 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一张惊恐不安的面孔。正是那名琴女,她的模样长得很标致,瓜子脸,丹凤眼,鼻梁挺直,菱唇饱满。 柳明溪其实很想问问她究竟在怕什么,不过那也是在脱险之后的事,此时她们还不宜发出任何声响。 柳明溪竖起一根指头在唇间,示意她噤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空荡荡的牡丹厅一角,有扇小小的暗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从那门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她紧张地东张西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回头对那个仍战战兢兢的琴女说道:“出来吧,没事了。” 琴女屈膝施了一礼,哽咽着说道:“多谢姑娘。” 柳明溪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琴女嗫嚅道:“他们…” 有道男声忽然传了过来,“为什么?因为爷怜香惜玉。小美人,躲猫猫好不好玩?” 琴女的脸色顿时惨白。 柳明溪心中也是一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上当,而且上那么个“大傻子”的当,让人何其不甘! 她抬眸,看着屏风后缓缓地走出来一个长相略显憨厚的胖子。他的大脸盘上不太合宜地长了一双小眼晴,模样有些好笑。 对方在看到柳明溪时,那双本就小得可怜的小豆眼不自觉地微眯。“呵,爷此番可真算是不虚此行,居然又让爷找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那胖子一脸猥琐,而琴女则是一副瑟缩不已的模样,柳明溪瞬间明白了大概。 眼前的胖子看着有些傻乎乎,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傻。他明明知道人就在这间屋子里,却仍然佯装不知,反而就在那里演了出戏,然后静静地等着她们自己出现。 她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垂首,状似乖顺地站在那里。 赵世忠看到面前这两个俏佳人,他情不自禁地迈开虚浮的步子就走了过来。他的身边有六名身强力壮的护卫,寸步不离左右。 眼前的两个美人儿各有特色,看得赵世忠心花怒放。他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说道:“小美人,你若是乖乖跟了本世子爷,定让你天天吃香喝辣的。” 柳明溪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爷可真是位大方的主子,您看小女子的主子可没那么大方,侍候了他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出来吃顿好的。小女子也想跟爷这么出手阔绰的主子,只可惜没有那个机会了,我那主子可不好说话。” 赵世忠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有意思,倒是说来听听,你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柳明溪美目微睁,嫣红的小嘴动人心弦,那小嘴里吐出的名字却令他周身一凛。 “诚王殿下!” 赵世忠闻言怔了怔,然后他笑了。 赵世忠虽说在皇室子弟中属于长得不好看的,但他也并不是真正的歪瓜裂枣。事实上他常年养尊处优的,一张胖脸也算得上唇红齿白,勉强还不能算丑。 “你若说贤王、端王、瑾王,或许爷真能信了你。咳,就算是忠王、宁王,爷都可能会信你,可你竟然说是诚王。哈哈哈---”胖子笑得那叫一个前俯后仰。 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意思,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他圆滚滚的肥肚子将身上的锦袍绷得紧紧的,整个肚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看着竟还蛮……憨态可掬的。 “哈哈哈---”他身后的六名护卫也跟着笑了起来。 整个京城都知道诚王那可是断袖之癖,而且没有任何人对此产生怀疑。赵世忠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对诚王的底细可谓一清二楚。 诚王十二岁那年就亲手杀过一个他身边的大宫女,其实那宫女并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左不过就是脱光了自己的衣裳,想要爬他的床。 这种事在世家大家族里并不罕见,像他们这样的皇室子弟更是见习惯了的。他们大多都是十二三岁就开荤,身边多的是女人想方设法地要爬床。 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只怕换了谁都会来者不拒。若是真看不上,丢出去就得了。可赵政霖非但不要,还亲手杀了她,这不是有病吗? 还有就是他这位七皇叔年多年前就成婚了,谁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碰那所谓的诚王妃?否则又怎会三年后因无子而休妻? 更可笑的是他休妻当年又娶了不能生养的安如玉,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并不难猜测。如今成婚也两年了,果然无子。 这说明了什么?毫无疑问,他的这位七皇叔果真是不近女色! 这小美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会胆敢号称侍候了诚王一个月? 赵世忠斜觑她一眼,“小美人大概是来京城不久吧?” 第四十五章 爷给你名份 柳明溪微微一愣,莫非这不是大傻子,而是个神棍?竟然连她刚来京城都知道。 赵世忠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踱着方步,拿腔拿调地问了句,“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诚王殿下是爷的什么人?” 柳明溪又懵了,他自称世子爷,莫非真是赵政霖的亲戚? 赵政霖是圣上的第七子,除了早夭的肃王之外,其余五位兄长都有子嗣。说到世子爷,而且是年纪比诚王还大了几岁的世子……说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个人。 柳明溪并没有见过,却是曾经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忠王世子。 赵世忠双手背在身后,腆着个肉肚子,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刚来京城不久,恐怕还不知道吧,我那位七皇叔可是断袖!” 柳明溪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世子爷真会开玩笑,诚王殿下还说要纳奴家进府呢。” 赵世忠望着她莹润玉白的小脸,“咕嘟”吞了吞口水,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去。 至于她所说的话,赵世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总之半句都没听进去。光顾着看脸了,不过看在小美人长得如此好看的份上,他也乐意陪她多聊几句。 赵世忠把小眼一眯,笑道:“七皇叔断袖,你定然是指望不上了,看你年轻轻的,模样还生得这般好,总不能一直给他守活寡吧?倒不如跟了本世子爷。倘若能把爷侍候好了,爷给你名份!” 柳明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题。 赵世忠心中有个念头: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怎么也不能再让她落到别人手上去!他拧了拧眉,似下了重大决心,“许你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会儿功夫,都已经聊到生儿育女了,扯得不可谓不远。 柳明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笑起来就更显得明媚动人。尤其是她的眼睛,眸光晶莹璀璨如同夜星,无论从哪个角度,那双美眸总能让人读出几许风情来。 相比较而言,她边上的花如影虽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却因为总是瑟瑟缩缩的,全然没有她这般的神采。两厢一比较,高下立见。 看得赵世忠如同有七八只猫爪子在挠他的心肝儿似的,简直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将她带回府去。 不过,对美人,他自忖还是挺怜香惜玉的,遂涎着脸追问道:“小美人意下如何?” 柳明溪看了看眼前这几人,她灵机一动,叹道:“好是好,只不过方才世子爷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眼下只怕已经人尽皆知了。若是让诚王殿下知道……” 赵世忠一时有些摸不清头绪,这小美人究竟是何来历,她怎会口口声声说是诚王的女人?可是诚王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女人,她口中的诚王莫不是个冒牌货? 小美人才从外地来京不久,只怕她还不知道诚王是个什么人,就已经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给骗了,他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小美人觉得好就成,其他的一切都交给爷来处理。”赵世忠拍着胸脯保证。 “此话当真?”这厮居然要帮她“处理”赵政霖!柳明溪又惊又喜。 “包在爷身上!”不过是个冒牌货,谁怕谁?赵世忠信心满满。 “小女子倒有个主意。”柳明溪沉吟道。 “说来听听?”赵世忠借机又靠近了一步。 “诚王殿下刚刚领了旨离开五味居,一会儿他还要来这牡丹厅接我回府。”柳明溪只当没看到他的小动作,有人帮她找赵政霖麻烦,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原来如此!”赵世忠的小眼睛轱辘辘地转起来。 这话一听就有假,既然是圣旨怎会送到五味居而不是诚王府?足可见那冒牌货也不是个什么高明的货色。既然那个冒牌货等会儿还会来五味居,那就更好办。 他若是当场将那厮的小把戏拆穿……从今往后,这小美人儿定能安安心心地跟着自己。赵世忠暗暗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里美滋滋的。 “若是他看到屋里杵着这许多大男人,恐怕不太好吧。”柳明溪抚着胸口地说道。 “小美人说得在理!”柳明溪的话固然经不起推敲,可赵世忠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那冒牌货若是看到这许多忠王府的人马,说不定直接吓跑了,倒不如……他心生一计,对着身边的一名护卫耳语几句,那名护卫便拱了拱手退下。 “两位美人等着看好戏吧。”赵世忠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一双小豆眼冒着精光。 柳明溪与花如影面面相觑。 ---这---是---分---割---线--- 祭坛寺巷口,走在前面的宫人忽然闪身进入一处小巷,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政霖骤然勒马停住,秋雨过后湿漉漉的悠长巷子内漆黑一片,透着诡异的气息。 一阵极其微弱的“扑哧哧”声隐约可闻,绵密的细针骤然破空而来,如同狂风暴雨般袭向他。赵政霖的速度也是极快,阴沉的巷子口仿佛有道白光一闪而过。 那速度快得让人匪夷所思,躲在屋檐上放暗器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定眼一看,那人已经消失,只留一匹马在原地。 几乎是在同时,那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已轰然倒地,命丧当场。 然而重要的是人呢?人去哪儿了? 不论他再如何去看,长长的巷子里始终空无一人。那人竟像是平空消失般,全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眼前又觉白光一闪,他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是谁派你来的?” 这,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他还是人吗?那刺客着实吓得不轻,他几乎忘记了该怎么说话,“没,没有人……” 赵政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寒光一闪,那名刺客已经身首异处。 赵政霖取过他手上做工优良的圆桶形暗器机关,放在手上掂了掂,欣然收入囊中。 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他知道会大抵会有哪些人,对赵政霖而言根本无所谓,反正这些人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差别。 既然这刺客不肯说,他也懒得再问,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第四十六章 好大动静 黑沉沉的夜幕下,祭坛寺巷边的高楼上,有抹挺拔颀长的身影巍然屹立。赵政霖双手负于身后,他远远看到方才那名假装宫人的走狗,逃离的方向正是城东。 果然不出所料,这次对他下手又是他的“自己人”。 他的那几位好兄长,还有他的好岳家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惟一无法确定的是,这次是他们中的谁出的手,以及他们是否已经联手对付他。 若说这些人假传圣旨为的就是将他引到此处伏杀,那么必定不止这么点手段。可是刺客确确实实只有这么一人!莫非这只是一出调虎离山计? 他将暗卫悉数留在五味居,按理说那边不会有事。 不过,她也未必安全。 柳明溪遭遇过的危险可着实不少,哪一次不是在他安排了人手的情况下?然而每每都是状况百出。想到这里,赵政霖不再犹豫,折回五味居。 赵政霖的速度奇快,从祭坛寺巷子口回到五味居,不过用了一柱香时间。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向来面不改色的他顿时大惊失色---他离开前还人声鼎沸的五味居,而今所有的食客都不见了踪影。 五味居大堂桌椅板凳略显凌乱,却不像打斗过的模样。 赵政霖环顾四周,他发现掌柜和几名小二像是吓傻了,瑟缩在那里,不敢动弹。他也顾不得搭理那些人,径直上了三楼。 五味居的三楼只设了大大小小的包间,能上到三楼来的,那都是非富即贵。即便有人要闹事,也闹不到这里来,这是他坚持要一个好包间的原因。 三楼有些护栏破损,显示这里曾发生过打斗。更为古怪的则是,他留在这里的人手居然一个都不曾剩下,整个三楼,不,应该说是整个五味居静得近乎诡异。 过道的尽头就是牡丹厅,那扇高大的镶金玉、包金边、极尽奢华的镂花木门已经歪歪斜斜,显然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缓缓地伸出手把门推开,却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他离开这里总共不到一个时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已经人去楼空! 桌上丝毫不见凌乱,就连盘碗碟都没有打翻,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饭菜均已经凉透,但是菜品并没有见少。也就是说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这里! 他特意留了李通等人守着,有谁在明知道这是诚王包间的情况下,还敢冲进来对她下手?赵政霖心中一咯噔,莫非真有人冲着他来,还趁机来掳走了柳明溪? 此时,他已然可以确定他中计了,而且这还是出连环计。 他下到一楼时,正好那几个小二准备开溜,人还没有走出大门,就被赵政霖擒住。 “人呢?!”他阴沉沉的声音在静得让人窒息的五味居一楼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小二人长得瘦弱,本就胆小,被他这么一吓,两眼一翻白,竟然晕了过去。 那里间的掌柜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拱了拱手,苦着脸说道:“殿下,真不关我们几个的事,来人是忠王世子。他带了许多人,二话不说冲进本店,径直上了三楼,似要找什么人。” 放眼整个京城,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大剌剌的掳人,赵世忠还真算是不二人选。然而那出连环计绝对不会是他的手笔。 赵政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把人带去了何处?” 掌柜愁容满面地解释道:“这……小人也不知情,只不过,那位小娘子并未被忠王世子带走,当时整个五味居都乱成了一锅粥,小人也不曾看到她是何时离开。” 这样的答案,让赵政霖如何能够接受,他一把将掌柜的拎起,“你说什么?!” 那掌柜颤抖着连连叫屈,“千真万确,那忠王世子,许是来找人的,无意中撞见了那位小娘子,他在上头待了一阵,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掌柜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并没有谁的眼线在,他小声补充道:“世子爷是被抬走的。” 赵政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赵世忠是个什么德行,整个京城哪有人会不知。见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脚的人,怎会肯轻易放手?那么又会是谁救走了柳明溪?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赵世忠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那人还真是好手段,这段时间他大概真的是太大意了,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还有就是,这五味居显然没有太多打斗的迹象,他的人应该也是被人用计调走了。 这一切都说明,下手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之人,至少也是有他的人参与其中。 ---这--是--时--间--分--割--线--- 就在半个时辰前 牡丹厅中,与忠王世子相谈甚欢的柳明溪先是忽悠得赵世忠将人手调走,已经成功地怂恿他让将他身边的几名随从也隐蔽起来,隐藏之处就是那处小暗房。 美其名曰:捉现行。 天知道那么小的一处暗房,那六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究竟是如何挤进去的。总之,牡丹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切就绪,柳明溪双手抱着肩,她瑟缩着身子,娇滴滴地嗔道:“这天愈发冷了。” 赵世忠可是在花丛中摸爬滚打十数年的人,哪能不懂得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眨眼间,那圆胖子已经麻溜地凑到了她的跟前,“爷帮你暖和暖和身子如何?” 柳明溪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他的胖手才刚伸出来,她忽然惊呼一声,“世子爷别这样,让人撞见多不好。”她这话说得,仿佛有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似的。 赵世忠本就心痒痒,看到面前的美人这副欲拒还迎的的样子,他顿时没有了理智,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他的想法,那些长年跟着他的护卫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赵世忠那只肥厚的肉爪子已毫不犹豫地凑了过去。他一心只想着要趁机摸摸那只白皙纤柔的小手,再将这娇滴滴的小美人搂入怀中疼爱一番。 他却不知并不是所有美人都是好惹的,柳明溪好歹也学过一些防身术,她回忆着锦风所授的要点,“出拳要快,拳如闪电,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重重地一拳砸向对方的下颔,本想顺势来个锁喉,可惜凭她这副小身板真完成不了。她临时改为狠狠地一膝盖撞向那胖子的要害,差点就将他的子孙根报废了。 她正对那胖子拳脚相夹,口上却不住地娇声嚷嚷,“别这样,爷,您未免也太猴急了……” 期间夹杂着赵世忠一声销魂的痛呼,“哎~哟~我的亲娘诶!” 他的亲娘也就是老王妃,在生他那年就没了……要说他们这番动静闹得可真够大的,光听着就让人想入非非,暗房内的六名壮汉直咽口水。 柳明溪可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扑通”一声闷响过后,她已经重重地将赵世忠扑倒在地,口中娇喝一声,“轻着点儿我的爷。” 暗房里那几人听得并不分明,仍觉身上顿时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直骂“小浪货”。但是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冲出来坏爷的好事,只能继续听着他们“发浪”。 柳明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揪着他的大脑袋狠狠地往地板上撞去,一边还嗲声嗲气地直嚷嚷,“爷,轻点,求您轻点啊!” 直到那死胖子两眼一翻白,晕死过去才住手。 她也不停留,扯着正在一旁瞠目结舌的花如影火速逃离了作案现场。 第四十七章 金蝉脱壳 五味居是整个京城生意最好的食肆,暖融融的大堂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早先赵世忠来到五味居后并没有停留,几乎毫无阻碍地,直接冲进了三楼牡丹厅。 食客们知道赵世忠来了五味居,占了牡丹厅,随后,那些威风八面的护卫就撤了。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知,是以五味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很快就恢复如常。 一楼大堂里大多数食客已用完晚膳,有人仍在意犹未尽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有的正品着香茗谈古论今,有的喝起了小酒助兴,整栋楼里人声鼎沸。 二楼雅座里,文人雅士正品着香茗,继续谈笑风生,笑语晏晏。 三楼的包间共有十来间,仍坐得满满当当,风流才子们继续吟风弄月。 柳明溪与花如影一出牡丹厅就快速闪入角落里一处无人的小房间。但凡食肆,茶楼都会有这种小房间,那是准备用来堆放一些工具和备用物品的工具房。 柳明溪可不是个真正的乖乖女,她在诚王府的那几年也只是为迁就某人而改变了自己。真正的她本就是个随性兼任性的姑娘,自小都是个调皮捣蛋的好手。 或许是因为自小养成的“好”习惯,她对于这些有助于让她逃离现场的设施特别留意,多年后这项技能终于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至于如何逃脱,柳明溪早已谋算好,她对花如影如此这般地耳语几句,早已慌了神的花如影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点头如捣蒜。 柳明溪看着她的模样,又拍了拍她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的肩膀,叮嘱道:“莫慌,看我的眼色行事。” 柳明溪选中的目标是候在一包间外,那两名正自顾自说着什么的青衣小厮。 她蹲身,手中捏出几颗金珠子。在花如影紧张的注视下,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几颗黄澄澄的金珠子就滴溜溜地滚了出去。 金光灿灿的金珠,即便是在幽暗的烛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刻意只是稍稍使了点力,只见那几颗金珠朝那两名小厮所在的方向滚过去,却在离他们三数尺开外停下来。很快,那两名小厮就发现了地板上金闪闪的珠子。 他们起初还有人踌躇不前,然而四顾无人,便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就在他们俯身,伸手去拾金珠之际,柳明溪了使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她与花如影一起动手,同时操起了手中的杌子出其不意地往人颈后重重一敲,将人打晕。 “碰”、“砰”两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在喧嚷的五味居,如同两颗小石子落入湍急的河流中,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水花。同样,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 两人毫不停留,直接将人拖到那处无人的小房间,三下五除二便扒了他们的衣裳。 少顷,两名长相白净的青衣小厮各自提了个小包袱走出了那间角落的工具房。 那两人正是柳明溪和花如影,她们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正要往外走,五味居的门外风波又起。 就在这时,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鱼贯而入。他们足有五十六人,身上穿着带忠王府标记的锦袍,他们手上握着明晃晃的大刀,令人望而生畏。 有眼尖的食客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那群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很快一楼的食客都意识到这里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 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掌柜的到底为人比较机警,只见他率先缩着身子躲藏起来,店铺里的小二和跑堂也吓得不轻,站在过道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几乎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地望着来人,喧闹的大堂转眼间变得静悄悄。 人群中的柳明溪只扫了一眼就重新低垂着脑袋,她心知赵世忠的人已经发现了异样,否则不会忽然间兴师动众。 她们的反应并不慢,早在忠王府的人马正式迈进大堂之前,两人就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垂首,一脸恭顺地立在一群原本正高谈阔论的书生旁边。 只见为首那人举了举手中的忠王府令牌,煞有其事地大喊一声,“捉拿逃犯!” 看那架势,竟然是早有准备! 当然,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捉拿逃犯,根本就不是忠王府的护卫该干的事。显然那只是托词罢了,但是忠王世子时常这么干,整个京城都知道。 然而整个京城中又有多少人敢对他说不呢?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这番本来是赵世忠为假冒诚王的冒牌货而准备的。本意是想给自己找找威风,赢得美人心,结果出了这么个意外。 赵世忠昏迷后,柳明溪与花如影就趁机逃离。躲在暗房的护卫虽然惊奇外边忽然没有动静,却也不敢贸贸然出去,惟恐坏了主子的好事,担待不起。 时间一长,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再等到他们破门而出时,发现牡丹厅门窗洞开,他们的主子正四仰八叉地晕倒在地。 此时三楼牡丹厅里的赵世忠虽说已被他的护卫弄醒,某处的伤却没有这么容易恢复。他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劲,没法正常下楼来。 他赶紧召集起之前备好的人手,用的借口就是捉拿逃犯。 忠王府的护卫已经在龙蛇混杂的一楼转了个遍,没想到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找到主子吩咐他们必须要找到的两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绝色佳人。 然而整个一楼大堂里,都是些自命风流,正努力卖弄斯文的糙汉子,竟连一个美人都找不出来!这让他们如何交差?于是乎,忠王府的护卫只留了两个瘦弱的新人守着大门,其余人等则一窝蜂似的涌上二楼,三楼去找所谓的绝色。 混在人群中的柳明溪与花如影,心中焦急万分。她们都深知被赵世忠找到的后果,心跳若狂,却也不敢冒失,一直缩在人群中等待机会。 机会并没有让她们等待太久,转眼那些护卫都一窝蜂似地冲上二楼三楼,大门口只剩下两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守着。 柳明溪心中焦急,若是等那些人从楼上下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砰!”一只茶碗飞到了其中一人的头上,紧接又是“哐!”的一声,另一人头上扣了盆没吃完的面条。汤汤水水流了他们满头满脸,还顺着领子口往里淌。 他们一人头上顶着茶叶,满脸呆滞。 另一人则更“好看”,头上、脸上都是面条,碧油油的菜叶子,红彤彤的西红柿,黄澄澄、白花花,连皮带着骨的鸡肉,都堆着那里。 红黄绿交相辉映,荤素搭配,还直冒热气,乍一看竟然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噗嗤---”已经有食客忍不住笑场了。 第四十八章 让他去哭 就在刚才,柳明溪急中生智,随手操起桌上的茶盏就飞了出去。 她自知耐心算不得好,但是在场的这么多人中,比她更为暴躁的也定然大有人在。只要她开了这个头,事态就会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 她惟一没有想到的是,那人居然会是一直闷不作声的花如影。 她有样学样,捧起了餐桌上还剩下大半的大碗面照着另一人头上扣过去。她脸上那股子狠劲儿令柳明溪都大吃一惊,看来她也是压抑得太久了。 混乱之中没有人看清究竟是谁动的手,或许有人看清楚了,却当作没看清。谁敢说这两下砸得不解气?众食客面上神色各异,但是在心中都已乐开了花。 那两名忠王府的护卫虽然年轻轻的,但他们也是习惯了仗势欺人的角色,哪里肯吃这样的亏?他们顿时怒不可遏,刷刷地拔刀相向。 一楼的食客们起初也颇为不安,这些人中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平常看到忠王府的人躲都来不及,可是这一回却不同。 那里总共也就两人,而且身子单薄,看样子竟连他们自己手上的刀都还拿得不太稳。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操起手上的木凳就砸了过去。 有人开了这个头,大堂中的其他食客也不甘落后,一拥而上,对那两人好一通拳打脚踢。更多的人则还保留着理知,趁机涌出门外四散而去。 这些人都已吃饱喝足,如同猛兽出闸般,就凭那区区两人哪还拦得住? 早在动完手后她们就功成身退,避到人后了,之后的发展远远超出她的预期。柳明溪喜不自胜地拉着花如影钻入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七拐八拐地离开了五味居。 她本就是在京城长大,就算在夜晚也难不倒她,很快她们就已经远离是非之地。 柳明溪找了处僻静的小巷子倚墙而站,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后,发现这一带确实无人,才松了口气。经过刚才那通亡命狂跑,此时她们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此时她们不但逃出了狼爪,还让狼吃了个闷亏,柳明溪只觉得畅快无比。 回顾这一个时辰来的经历,真叫一个惊心动魄!花如影一脸崇拜地望着她,“姑娘,你可真行,我,我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柳明溪丝毫不以为忤,不无自得地说道:“不必太佩服我,这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好些年没有这么干,都已经手生了。若是早几年,我能耍得他们团团转。” 她终于明白,其实她从来就不是个文雅的人,却为了赵政霖学着文雅。她做了那许多傻事,结果只是白白招人怨而已,而今她只想做回那个自由随性的自己。 花如影则大吃一惊,折腾这么一出都算不得耍得人团团转吗? 看着花如影,柳明溪就想到方才她捧起面碗狠狠往那名护卫脸上扣去的凶悍面孔,再想到她在赵世忠面前,如同惊弓之鸟似的怯懦模样,这简直是两个人。 柳明溪不禁好奇地问道:“我早就想问问你,为何那么怕那个死胖子。” 按照柳明溪的理解,赵世忠那样的人,应该是让人觉得恶心多过害怕。 一提起赵世忠,花如影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小声嗫嚅道:“他,他要非礼我,嘤嘤……” 赵世忠的那点爱好,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此,柳明溪毫不意外,她凝眉追问道:“然后呢?” 花如影泣不成声,“然后,然后我拔出发簪一通乱刺,结果他晕过去了,嘤嘤……” 柳明溪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了望瑟瑟缩缩的花如影,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对赵世忠下手。难怪他会大动干戈地来抓她,进而把自己也牵连在内。 她沉吟道:“你刺伤了他?” 赵世忠的背景很是强硬,而且他绝对算得上睚眦必报。按照柳明溪的理解,若是她果真伤了赵世忠,那倒也可以理解她的惊恐万状。 毕竟一个平民百姓伤了皇室子弟后逃亡,若是被他抓到了,那的确会很难有活路。譬如说她,倘若不是仗着离京在即,她也不敢对赵世忠那个猪头下如此狠手。 花如影显然是怕极也委曲极了,她说话时带着些许鼻音,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没有,我心慌意乱,一下都没戳中,可他闪躲时撞到了床柱子。他,自己把自己给撞晕过去,我便趁机跳窗跑掉。” 柳明溪顿时觉得这花如影简直深不可测,她不但敢对赵世忠对手,而且她居然能在伤了那厮后还从他手上逃脱!即便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柳明溪顿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她有些好奇地追问道:“那他得逞了没有?” 花如影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眼神中满满的兴味盎然。她惊恐不已地连连摆手,抽抽噎噎地说道:“没有,没有!他那时都晕过去了!” 柳明溪顿时觉得自己的感受有些难以言状,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要哭?不是应该他哭吗?” 花如影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厚厚的云层逐渐被寒风吹得散开去,隐藏在云层之后的弦月便徐徐露了出来。 花如影望着柳明溪,少顷,她终于止住了抽泣,“我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柳明溪忽然笑了,她还以为花如影是个木头美人,没想到她才是狠角色。她敢用发簪刺赵世忠,还敢端着大碗面冲到人前,再将它扣在那名忠王府带刀护卫身上。 不论她是如何动的手,她绝对算不得软弱,至少,在她骨子里还是有气骨气的。 重要的是,放眼整个京城,有几人能让赵世忠吃憋?柳明溪赞叹道:“真有你的!” 花如影连连摇头,“不,不能和姑娘比,你直接可是将他给撞晕了。” 方才,在牡丹厅里,柳明溪明明知道那间小暗房里窝着赵世忠的六名护卫,她居然也敢对赵世忠下狠手。 直接揪着他的脑袋往地板上狠狠地撞了好几下,活生生将一个大男人磕晕过去。 她一边揍人,一边还发出那种羞人的声音,让人不忍直视。 柳明溪心情很不错,她促狭地说道:“何必过谦,你可是让他自己将自己撞晕过去了。可谓智慧与美貌并重!” 花如影局促不安地否认,“没有,完全没有的事。”再说下去她就要哭出来了。 柳明溪说这些的本意也只是想放松一下,谁知她紧张成这样,顿时也说不下去了。 花如影此时可没有她那么轻松,她满面愁容,哽咽着说道:“我孤身一人来京投亲,万万没想到,刚到京城就……投亲不成,反倒惹下了祸事。那可是忠王世子啊!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委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花如影初来乍到,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依附的势力。这世道向来是男子为尊,良家女子抛头露面的极少。若非迫不得已,良家女子不会愿意为伎。像花如影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若是为了养活自己,只能成为伎子……地位何其低下。 众所周知,这些年来,京城的花楼姑娘折在忠王世子手上的实在多不胜数。 不幸的是,花如影一出道就遇到了臭名昭著的忠王世子。更为糟糕的是,她还得罪了这位恶霸,这确实是有理由感到惶恐不安。 柳明溪多少明白了她的苦处,想到她正好也要亡命天涯去了,有这么个伴应该会挺不错。想着真要去逃亡,不免觉得有几分悲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说从前,那还真是没法子,如今可就不同了。”说罢她赶快扯了花如影往阴暗处一躲,在她们不远处的巷口有人经过,雨后寂静的小巷很快就再次空无一人。柳明溪谨慎地环视了一番周遭,她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花如影心中一动,又惊又喜地望着柳明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果真有法子?” 柳明溪胸有成竹地颔首,打趣道:“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那可是过了命的交情,哪能骗你啊。” 花如影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第四十九章 保护伞 朦胧月色中,枯树的枝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投映出些许轮廓,暗影拂动。 方明轩闻讯来到了青衣巷某处不起眼的檐廊下,忽然探出了一颗小脑袋。那张皎白如月的小脸蛋脸正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美眸灿若夜星。 柳明溪朝他挥挥手,方明轩心中一喜,三步并作两步便迎了上去。 看到了她本人,方明轩仍然感到有些不敢置信,“明溪,真是你!你怎会在此?” 说着他看看柳明溪身边的另一名小厮模样的女子,即使在月色中看得不太分明,但是一对上她怯生生的目光,他便知道这毫无疑问也是女子。 柳明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说话多有不便。” 她自己倒是即将无牵无挂地离开,她担心的是会给方明轩招祸。 方明轩也知道这里不是谈天的地方,他点点头,说了句,“等着,我先让人安排你们进府。” 柳明溪朝他拱了拱手,“多谢方公子。” 方明轩并不说话,微微一笑,与她错身而过,然后径直离去。 不多时,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巷子口。 方明轩是个谨慎的,他在外面转了好些地方去凑热闹,最后才返回方府。 天色已晚,柳明溪她们还端坐在他的书房里候着。 方明轩的眼神讳莫如深,“听说已经全城戒严了,也不知是何缘故。” 柳明溪与花如影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戒严?” 莫非赵世忠真有脸到处跟别人说他被女子伤了命根子不成?好让官差全城戒严抓她们。万一是真,那可如何是好?她有些不安地与花如影对视一眼,“不会吧?” 转念一想,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就算赵世忠企图强抢民女不成,他好意思为此而调动官差,也不可能搞出个全城戒严来,绝对不可能,定是另有大事发生! 方明轩神色不明的望着面前明显心虚的两人,他只说了句,“总之你没事就好。” 他知道出事的是忠王世子,据说是有番邦女刺客混入京城。再看到柳明溪和她身边的女子,她们同样穿着不知从哪顺来的青衣小厮的外袍,他心中已猜出了大概。 他感慨,柳明溪如今还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伤了忠王世子。而后还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来找他,也不怕他落井下石……不过柳家都没了,她不找他还能找谁? 她本是寄居在诚王府,出了这样的事后,诚王若是知情,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她。但愿这事不会影响她几天后的行程,方明轩心中思潮起伏。 柳明溪忽然说道:“方公子,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夜已深,不过还要麻烦你的人去趟诚王府。” 方明轩微微一怔,转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柳明溪固然是在京城长大,但是她五年多前嫁入诚王府后就甚少在外抛头露面。 何况她如今可是女扮男装,未必有人认得她,暂时更不会知道这事跟她有关。 而且她从方府回诚王府,按理不会扯到忠王世子遇刺的事上。 就算最后被人顺藤摸瓜,如果有诚王出面担着风险,确实强过他。 方明轩沉吟片刻后,说道:“那就让影姑娘就留在方府。我这就让人去通过诚王过府来接你,就说你我是在外偶遇,这般……” 柳明溪笑道:“没事,他不会多说,你帮我通知他就好。” 私心里,柳明溪并不想见赵政霖,但是这种时候,她留在方府恐怕会带给方明轩大麻烦。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扯上赵政霖,反正有什么事就让他担着。 不是有句老话说,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咬人,说的就是赵政霖的现状。嗯,他应该不差她这一笔。 方明轩一想到柳明溪的处境,不免忧心忡忡,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溪,你切记不可冲动,凡事都要克制,再克制。” 忠王世子再不着调那也是龙子皇孙,也不知道她怎么搞的,竟还闹到了全城戒严的地步。倘若她再与赵政霖闹将起来,当真惹恼了人家,他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柳明溪却浑不在意地笑笑,“嗯,徐徐图之,我已经学会了,你放心吧。” 她的大言不惭令方明轩接下来原本要说的话差点就说不出来。 他怔了怔,无奈道:“你这般想……咳,我就放心了,有诚王在,你会没事的。” 柳明溪回眸一笑,安抚道,“我知道的,你也放宽心好了。” 他必定还不知道她并非单纯的弃妃,如今诚王正想方设法地要纳她为妾,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对她不管不顾?柳明溪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诚王要纳她,她却要借方明轩的商队逃离,若是被他知情,他十有八九仍会助她一臂之力,可是那般他在诚王面前反而更不好交待。 若是不知道倒还好,那时一切的过错和怨恨都在她的身上……希望如此。 方明轩只知道诚王与她的过去,却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 所谓一夜夫妻百日夜,但凡男子,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女人受辱。就算是出于自尊心,诚王应该也会护着她。 她越惨效果就越好,方明轩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明溪,说道:“诚王殿下应该会来得很快,影姑娘不方便露面,我先送她去客房安置吧。” 柳明溪点点头,她也正是这么想的,她笑吟吟地对坐立不安的花如影说道:“方公子是我的朋友,你且安心住在这里,等过几天风头过去,我们就自由了。” 花如影激动不已,连连道谢,“多谢,多谢方公子!” 等她离开,柳明溪略感歉意地说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方明轩只是笑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似在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想到这几年来,这位方公子对她的仗义相助,柳明溪更觉得欠了他许多。 她心中暗暗决定,回头,怎么也得让赵政霖好好答谢人家才行。反正她的嫁妆也没有没拿回来,估计不会有机会拿回来了,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厮。 思忖一番,她解释道:“这位影姑娘是我偶然遇到的可怜之人,安全起见,还望方公子切莫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情况。到时她与我作个伴,一起去商队。” 方明轩眉头微皱,抬眸望向她,“她可靠吗?” 柳明溪想到她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没来由地就觉得这是个与她臭味相投的。她略加思索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 方明轩收回视线,重新望着门外,淡淡地说了句,“那就好。” 她好像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整日里惴惴不安,如同惊弓之鸟。 也或许她没变,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据他所知,当年的柳江龙可是一员猛将。柳明溪作为兵部尚书的独女,她自小被娇惯着养大,本就不该是个怯弱的小女子。 那位影姑娘,且不管她是何来历,只要柳明溪喜欢和她相处就好了。否则一个女子跟着商队也挺不易的,若是她们两人一起,相互间还能有个照应。 门外小厮来禀,“公子,诚王府的人马已经到了大门外。” 方明轩抬起头,望了望柳明溪,正色道:“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会会他。” 第五十章 宜早不宜迟 浓墨似的铅云在天际缓缓漂浮,弦月的微弱光芒从层层叠叠的云缝间透射出来。 夜幕下,赵政霖带了百余名黑衣护卫,穿过幽静寂寥的雨后小巷,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方府外,那阵势竟然与两年前那回一般无二。 方明轩神色紧张地迎了出去,而方府大门外已是黑影憧憧,场面乍一看有些瘆人。 在那些黑影最前头的正是诚王,他趾高气扬地骑在马背,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他胯下的骏马,淡然地喷着鼻息,他身后的黑衣护卫沉默不语。 从这些淡然的马匹以及沉默的黑衣护卫身上,方明轩感受到了凌厉的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也令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微微顿了顿。 诚王环顾四周,薄唇微启,“人呢?”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冷硬低沉。 方明轩恭敬地拱了拱手,让人将刚绑好的柳明溪推推搡搡地带出来。 诚王也不下马,他微微俯身,长臂一伸,一把捉住她的左肩。 柳明溪刚觉察到肩胛处一阵痛意袭来,与此同时,她的身子骤然一轻。转眼间,她已被人拎麻袋似地拎到了马背上。 厚厚云层重新笼罩了夜空,天上的弦月再次归于暗淡,诚王的整张面容都笼在一片阴翳之中,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只微微颔首,并不赘语,也不管别人作何想,他长腿一夹马腹,身下的骏马就如同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方明轩一揖到底,朝着他离去的背影恭敬道:“恭送诚王殿下!” 直到诚王府的一众黑衣护卫再次扬长而去,方明轩终于轻呼一口浊气。 柳明溪被捆得跟粽子似的,浑身都不舒服,可惜那人完全没有要替她松绑的意思。 现如今她伤了人,闯了祸,而他则是她的保护伞。既然已在做戏,他们就要做个全套,这样的道理柳明溪懂,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就连她也没有想到,在逃离诚王府的控制后,她居然还会重新回到赵政霖身边。 柳明溪窝在这个令她倍感熟悉的怀中,动弹不得,周身都被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所包围。这种古怪的感觉,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令她感触颇多。 这个男人,她曾真心地爱慕过,也曾全心全意地为他付出过,直到她心灰意冷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放弃了,想要离他远远的,结果却莫明其妙地纠缠在一起。 夜色中的京城漆黑一团,完全没有所谓的夜景可言,就连往常通宵达旦的胭脂粉巷都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果然是戒严了! 柳明溪不禁感慨,赵世忠的这番动静可真不小。 等到他们一行人绕了半座城回到诚王府时,已是后半夜。 回屋后,柳明溪终于被松了绑。她又累又困,就连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可赵政霖却还精神满满地地坐在她的屋子里,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赵政霖面上不显,此时他的心情却显然很不错。他刚想给自己斟杯茶,却发现茶壶已然空空如也,竟连口凉水都喝不上。 他若无其事地抬眸望了眼正在灯下佯装看书的柳明溪,此时她一本正经地捧着医书,在他面前不甚雅观的打着呵欠。 他勾了勾唇,没话找话道:“那方明轩倒也识趣。” 柳明溪闻言果然清醒了些,她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光说那些有何用,你得多加赏赐才行。” 这分明是得寸进尺,他的心情却莫明地更好了些,意味深长道:“听夫人的。” 柳明溪只当他在嘲讽自己,在心底回了他一个白眼,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感慨,在赵政霖面前就是这么憋屈,一直都是!她轻声咕哝一句,“谁是你夫人?” 赵政霖的耳朵极为灵敏,他抿唇一笑,“夫人知道就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悠扬。 柳明溪微微有些尴尬,然而即便她心中恼火,在这种时候也不好发作。她不断告诉自己,罢了,她离京在即,这种时候可不适合与他吵闹,她要克制,再克制。 回想起在五味居时的经历,她忽然抬头望着他,问道:“对了,李管事回府了吗?” 她记得赵政霖离开时,明明是留下了李管事留在牡丹厅外守着的,可是赵世忠出现的时候,门外早就连个人影都没有,那些人究竟去了哪儿? 赵政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一声冷哼,“他还好意思回诚王府?” 他起身踱了几步,最后立在她的身后,森森地说道:“本王让他跟着你,结果他跟到哪里去了?他不会有脸回府的。” 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柳明溪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赵政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双肩,说出了他早就想说而未说出的那番话,“明溪,我担心那些人会对你不利,不若你先不离京。等着我将一切安排妥当,再作打算。” 他的力气很大,柳明溪顿时觉得肩胛又在生痛。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肩膀,想要借此避开将他的大掌,却没有成功,反被他趁势揽入怀中。 她急忙说道:“我倒认为这时离京是最好的选择。况且,等我回京时,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咳,依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事实上,她压根没想过要回京。 赵政霖附在她耳畔,轻叹一声,沉声说道:“本王只是不放心那些人。” 柳明溪不无嘲讽地笑笑,“你身边的人的态度,我是知道的。嗯,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政霖闻言怔了怔,他说的是这个吗?他并不打算纠正,只将她揽得更紧了几分。 柳明溪顿时有些呼吸困难,她毫不怀疑这人的心狠手辣。或许前一刻还在与她亲热着,下一刻就会亲手勒死她。那人良久不发声,她的心中愈发觉得惴惴不安。 半晌,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悠悠地传来,似带着几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的语调无疑是轻柔的,就像那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却暗藏波涛。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只有一个主子。” 闪烁烛光下,柳明溪惊诧不已地睁大了眼睛,她呐呐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从之前她被忽悠做牛肉给赵政霖,到后来,她的家人以及她身边的人接连出事,包括两年前被追山,被火烧……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如果说赵政霖本人并没有做这些事,那么定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替”他出手了。 至于那人是谁,赵政霖定是知道的,可她却不知道,也无从猜测。 他后院那位,她并没有见过,只听说了她万般的好。 再次回到诚王府,她可以明显感受到刘管家等人对她的排斥。飞翎总会不时向她射来冷冰冰的眼刀子,涟漪、飞羽或是李管事,他们眼神中的不屑根本无法掩饰。 在他身边除了锦风之外的人,对她的态度简直算得上同仇敌忾,难道他会不知道?在他们看来,赵政霖的后院已经有位十全十美的王妃,她的存在实属多余。 即便面上对她再客套,再谦恭,挂在他们唇角的冷笑却总在告诉她该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确切来说,这些人谁看她不碍眼、不多余,甚至于欲除之而后快? 两年前她不正是因为挡了谁的道而被追杀?其实想起来还真算是如出一辙呢。 思及此,她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沉默良久,她缓慢开口,“那年的事……” 第五十一章 最恨横刀夺爱 赵政霖微微一僵,他英挺的眉宇渐渐染上一丝戾气,那双森冷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明溪,本王可以答应你,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柳明溪惨然一笑,果然,赵政霖对那些事都是知情的,但他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说不会再发生,言外之意就是让她放弃追究,那可是一条条的人命!或许她有生之年都未必会有那个实力去追究,可那也是她的事,赵政霖凭什么让她放弃? 更何况他口头上说了句不会再发生,事实是这类事件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那些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几番要置她于死地。他说不会再发生,但是如果她已经死了呢?想必赵政霖也顶多只会伤感一两天吧,或许他压根就无所谓。 柳明溪忽然明白了什么,在他心目中,素来只分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占据他王妃宝座的那人自然是有用之人,而她,早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就算给她条活路都算得上恩赐,所以他才会大言不惭地坐在这里,不痛不痒地说着那些。 她垂眸,幽幽地叹惋一句,“说得倒是轻巧。” 赵政霖沉着声,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你要信本王。” 柳明溪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信他,信什么?两年多前他们还是夫妻啊!那时的他都靠不住,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还能指望什么? 真的信他,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她这条命都是赚的,那可不是让她用来再犯傻的。 柳明溪任他说说停停,再也没有搭过腔,这是她无声的抗议。 赵政霖也同样心事重重,在那趟浑水中,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也是破局的奇兵,入了局后才发现自己也只是颗棋子罢了。 纵观已然深深沉迷于其中的那些局中人,他们有的张牙舞爪,有装疯卖傻,而事实上他的几位皇兄哪一个都不是那么简单。 这些人的背后是大周的世家,他们在大周的土地上盘根错节了百余年,相互之间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同皇室亦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太深,根本就理都理不清。或许各方势力之间原来是在相互竞争,相互倾轧,但是随着他的入局,这一切就都变了。 他一直是一个人,而那些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是盘根错节。几位皇子表面上争个不休,可是自从乾兴帝将他召回京城侍疾,他就成了个人形靶子。 从今天这一系列的较量中来看,虽说他完好无损地找回了柳明溪,也没损失多少人手,还让赵世忠和他身后的忠王府出了个大洋相。 但他无疑是被动的,就算是赢,也只是出于侥幸。如果说,在五味居时,柳明溪没有脱险,而是需要他去营救,那时他的,无疑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赵世忠是个什么人?他掳了柳明溪后会做什么?这些根本就毫无悬念。 这一次,柳明溪侥幸逃脱了,可若是还有下一次,再有下下次呢? 她能幸运几回,他又能救得了她几回? 他一再提高警惕,结果仍然低估了那些人。 这种时候,让柳明溪在他的身边,竟究是对还是错? 若是让柳明溪入府为妾,他说得很轻巧,可眼下,他亲手把控着的前院都已经被监视。后院根本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下,若是让柳明溪待在后院,那结果可想而知。 将她养在庄子上也同样行不通,毕竟,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样的惨剧。 左思右想,竟然没有让她安然留在身边的方法,说起来还真是让人为难。 赵政霖的一个头已然两个大,幸好现在他还有时间来安排这一切。 不,他冒不起那个险,他不想再承受失去她的可能!他有种预感,这一次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再次失去时就真的失去了,不会有任何的侥幸。 他沉默良久,在她即将支持不住要睡过去时,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带着无比的肯定,“明溪,本王会安排好一切。” 柳明溪不语,她只是点点头。他这么说,她就这听着,置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信以为真,那么她必定离死也不远了。 赵政霖抚着怀中人细滑柔亮的长发,安抚似地说道:“哪些人动的手脚,本王都已知道,只是本王刚回京,对他们有些防不胜防。如你所说,一年后一切都安定了。” 他从未和谁说过那么多的事,此时他却有些停不下来,“明溪……”原本他想说的是,你定要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只可惜柳明溪早已失去了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耐性,根本不愿理会他在啰啰嗦嗦地说些什么,她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了他,“夜已深,殿下请回房吧。” 赵政霖闻言怔了怔,他僵在身子坐在那里,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今天撂下了大堆的正事不干,陪着她出去散心,还破天荒地带她下了回馆子。结果东西没吃成,反倒惹出了那么多事来。 天知道当他在祭坛寺巷遇险时,他满脑子想的不是自己如何脱险,而是柳明溪。他担心她,他惟恐她在五味居会出事。 当他拼尽全力赶回五味居却发现牡丹厅空空如也时,他的脑海骤然空白了一瞬。在那时,他的真实想法竟然是,倘若她出了什么事,他将不惜掀翻整个京城,让那些伤害她的人全都给她陪葬! 不要说,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殚精竭虑,替她未雨绸缪,为她的前途思前想后,悉心衡量再三,惟恐仍会有纰漏,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倒好,居然连听都不愿听。说起来,他们又何曾平心静气地聊过天? 他的心中顿时思潮起伏。 她能与方明轩一见如故,她可以跟锦风谈笑风生,她愿意随着杜鸣生四处游历。她还想加入方家商队去走南闯北……总之,她和谁都能相处得来,她哪里都敢去。 惟独面对他时,不是战战兢兢、瑟瑟缩缩,就是这般态度,竟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看着眼前人一副昏昏欲睡的娇憨模样,他忽又松了口气,或许她真的只是困了。 夜已深沉,赵政霖却没有离开屋子的打算,他在她屋里待到这么晚,自然不是纯粹为了与她聊天。他那修长漂亮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小桌上惟一的青花瓷茶碗,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在烛光的映照下,流露出些许迷离之态。 柳明溪迷迷糊糊地听到“吱呀”一声响,是木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紧接着“扑”地一声就落了闩,她的眼皮沉得厉害,懒得理会。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轻柔地搀扶起……咦?他竟然还在屋子里!柳明溪的困意顿时就消失了大半。 她重重地将面前人一推,却不料他骤然发力箍紧了她纤细的腰肢,既蛮横又霸道。他发了狠似的朝那张嫣红的小嘴想要深深地吻下去,想要借此证明些什么。 柳明溪被吓得不清,此时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她果断侧开脸去,双手则用力地抵住他的胸膛,小声却异常坚定地抗议道:“殿下倘若有心,就别这样不明不白地来找我,更别无名无份碰我!” 赵政霖知道她仍心存芥蒂,只是他们本就是夫妻,她也同意了一年之约。迟早仍会是夫与……妾,没想到她会这般断然拒绝与自己亲密。 他脱口而出,“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间做些亲密的事儿不是再平常不过吗? 柳明溪闻言顿时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她冷哼一声,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殿下想必是记错了,您的诚王妃正替您守在后院。况且我生平最恨别人横刀夺爱,又怎么能自甘堕落,做出那样不堪的事儿来?” 她咬牙切齿地仰起小脸,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赵政霖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到了,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正在趋于缓和,只需要多些时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赵政霖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半晌,他的嘴唇才微微动了动,“我们……”他的嗓音带着些微沙哑与疲惫。 柳明溪却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说什么,她不由分说,再一次冷冷地打断了他,“望殿下三思,莫要再让民女为难!” 静默片刻,赵政霖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她怒气冲冲的娇艳面庞收回,抬步离去。 第五十二章 大笑三声 翌日 天缘茶楼作大周最大的八卦交流之地,这里仍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今日的八卦主题,仍然与诚王密切相关。 茶楼的常客,城南张员外家的独子,张添宝兴奋不已地问道:“嘿,你们都听说了吗?昨儿晚上,诚王与忠王世子的人在五味居里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 城西的富贵闲人,程三爷一脸淡定从容,脚下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也赶紧端着自己的茶碗地凑过来占了个好位置。好奇地问道:“竟有这等事?” 张添宝环顾四周,满意地看到周围的人都看向他,又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他这才继续往下说:“我还听说啊,他们那是为了争夺牡丹厅里头新来的抚琴女。听说那琴女生得极是美艳,两人均是势在必得。” 张添宝神秘兮兮地说道:“忠王世子特意带了百五六十名带刀护卫。只不过他那些个草包又岂能和大名鼎鼎的南疆铁骑相提并论?自然是打不过。听说他还负了伤,是让人抬出五味居的,这事让他太没面子,就扯出个番邦女刺客来。” 程三爷一脸难以置信,“不能吧?” 张添宝振振有辞道:“诚王殿下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不肯罢休,回头找来两百亲兵追得他满城跑!这事闹得太大了,委实压不住,只得整了出全城戒严!” 一名瘦弱的书生大约是难得出现在天缘楼,他丝毫不怀疑这些传言的真假,他愤愤不平地斥道:“他们可是亲叔侄,怎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来?还有那引得无数有识之士拍案而起的,所谓的番邦女刺客行刺忠王世子竟只是个幌子?” 张添宝信誓旦旦地说道:“那还能有假?其他先不论,单说番邦女刺客行刺忠王世子一事。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会不知道他的德行,就算真要刺杀也没道理是他。” 想到那活了近三十岁,至今都还没干过半件正事的忠王世子,众人纷纷点头说是。 倘若真有刺客杀了忠王世子,那都算得上是为大周的黎民百姓除害了,这世上又怎会有番邦女刺客专门来刺杀他?而且据说伤的还是他的命根子。 瘦弱书生亦连连点头,过了会儿他又不解地问道:“不对啊,诚王不是断袖嘛?” 程三爷抿了口好茶,摇头晃脑地分析道:“照我说可未必,咱们听到的,看到的,或许都是表面,说不定啊,这只是他们叔侄俩自导自演的好戏罢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们三人之间打着转,书生问道:“此话怎讲?” 程三爷取了些吃食送进嘴里,又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在众人急得快要抓狂时候,他才悠悠地开了口,“断袖王爷注定无缘上位,若是风流王爷,那就未必不能啦。” 张添宝似受到了启发,不住地惊呼,“有理!有理!” 那瘦弱书生却是不信,眼下六位皇子已齐聚京城。为了那个位子,他们都已经从面和心不和到了相互使绊的地步,眼看就要彻底撕破脸的。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漏洞百出,书生问道:“忠王世子有何理由要帮诚王?” 程三爷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知晓的?” 张添宝唾沫横飞地补充道:“对对对,定是这样!否则哪会有人因为命根子受伤而动用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这分明是想把事儿闹大了,让人众所周知。” 程三爷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搁,叹道:“兵行险招,这诚王可不简单啊!” …… 事实是有人带着五六十名带刀护卫闯入五味居,公然掳掠美人。结果掳人不成,反被人所伤。诚王带着数百亲兵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夜行的事,被不少人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这就再次证明,所谓的番邦女刺客行刺一事纯粹是刻意捏造的。 无怪乎所谓的戒严天刚亮就撤了,不了了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诚王和忠王世子在五味居抢美人,诚王将忠王世子揍了,忠王世子伤了命根子……一时间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作为本次事件的核心人物忠王世子再一次刷新了人们对他认知的底线。这位爷的颜面,如果还有的话,这事之后也完全不剩了,连带着忠王府的颜面也所剩无几。 柳明溪从刘管家口中听到这个传闻时,恨不得大笑三声。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爆笑的冲动,再次和刘管家确认,“你是说,那忠王世子,他真是被抬走的?” 刘管家怪异地看她一眼,板着一张脸,郁郁地说道:“当真,有人特地守地五味居不远处的酒肆,亲眼看到忠王府的下人将他抬上了车轿。” 柳明溪再也克制不住了,她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真是活该!” 柳明溪是真的被逗乐了,那赵世忠长得倒也人高马大。其实若是他能瘦点,眼睛再大点,鼻梁再高点,嘴唇再薄点……其实他长得也不算太差。谁能想到,他这么个人,居然弱成了这模样,就连她都能赤手空拳将人打到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如此说来,这纨绔当真是丢了好大的脸,难怪会整出个全城戒严来。若是让他再遇到自己,想必会有大麻烦。 不过,以忠王世子的品性及为人,无论是否有这一出,遇上他的结果都差不多。 想到她在五味居时已经搬出了诚王,人家也不见得放在心上,想必他是有所依仗。事后,他或许还会找诚王确认一二。 幸好她马上就要离京,而且再也不回来了。不然的话,她得罪了这么个阴险狡诈的忠王世子可真不好办呢。 现在么,她才不担心呢,就让赵政霖去面对他的怒火吧。 刘管家阴沉着脸,“不过他被殿下所伤一事,完全是误传。我问过殿下身边的人,他回到五味居时,那里除了店家之外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可见殿下是被冤枉的,这分明是有人企图栽赃陷害,想令殿下腹背受敌!” 柳明溪觉察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些。她随口应道:“谁知道呢。哈哈……” 看着刘管家那张憋得厉害,却按捺住不敢发作的模样,她越看越觉得好笑。让她知道赵政霖处境不好,她只会笑得更开心好不好? 想到她很快就可以随商队离京,她还会多个伴,柳明溪的心中已乐开了花。这几天她得老实些,决不能再生事端。至于其他,反正她马上就要离京了,与她何干? 再想到花如影,光看她那副柔弱样还真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狠角色,是个妙人儿! 柳明溪越想越觉得花如影与她算得上臭味相投,令她对旅途也更多了一份期待。 刘管家看了看正两手托腮,兀自笑个不停的柳氏,心里别提有多堵了。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昨日诚王殿下正是陪了她出去的,还买了好几车东西回来。 忠王世子是个什么货色,有谁不知道,想必那件事根本正如传言中那般,是他眼前这位给惹出来的。 诶,她拖累殿下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她就是个祸害!也不知道殿下还留着她作甚? 更让他费解的是,殿下把后院那位却当成了洪水猛兽,嘱咐他盯紧了。 几年前的时候,殿下不也是这般对柳氏吗,现在他是怎么调了个? 刘管家摇了摇头,将餐具收起离开了客房。 第五十三章 酒后真言 这天晚上,当完值的几人聚在一起喝着小酒时,向来老成持重的刘管家竟破天荒地喝了个烂醉如泥。 他的一张嘴也把不住风了,啥都往外说:“我说殿下,我是说,也不知道殿下抽的什么风,他,他这分明是见一个爱一个。” 飞翎也喝了不少,他已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但理智尚在。谁都没想到,像刘管家这么平常极为稳重自持的人喝高了竟然是这副德行。 他知道这样不行,赶紧阻止道:“这话也是你当讲的?殿下的事,咱们不要多说。” 飞羽本就是个爽直的,他一拍桌子就站起身来,扯着喉咙就说:“有啥当讲不当讲的,原先柳氏虽说别都不成,做的牛肉那叫一个好吃!可现在这个只会乱使银子,别的她还会啥?他新看上的更不济,啥都不会……” 这话匣子一下子是关不上了,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有些内情也就从最初跟在殿下身边的人才会知情,遥想殿下与柳氏刚成婚那年。 殿下新婚第二日离京远赴南疆,腊月里,柳氏让人送的东西也到了他的手上。 原本众人正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头议事,殿下让人打开了那些包裹后脸色十分难看,甩了句“不要再跟我提起柳氏,也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些东西!”便拂袖离去。 那一回,飞翎和飞羽正好都在场,他们几个把脑袋瓜子凑过去一看,发现都是些常见的物什,冬衣和吃食。 再仔细看着,终于发现了门道:那些吃食有熏牛肉、酱牛肉、牛肉干、牛肉条……好家伙,足有百十来斤!可惜殿下从来不食牛肉,他连那个味儿都闻不得。 至于姗姗来迟的冬衣,更让人叹为观止。件件都臃肿笨重,想来都是按照京城的冬天置办的,可南疆不同于京城,有谁会需要那种厚袄? 大家都目瞪口呆,然后极有默契地将那些吃食连同冬衣都瓜分得一干二净。 此后她年年都会给殿下送那些衣物,薄衫用的都是上好锦锻,绝对算得上精工细作,最适合闲来无事,吟风弄月的读书人穿,兵营里谁会穿那些? 棉衣则厚实到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都用不着,更别说随时准备迎战的年轻将士们。 吃食中必定是以牛肉为主,即便不是牛肉,也定是牛肉味的……天知道,她为何专做些殿下从来不吃的牛肉,还让人千里迢迢地送去南疆给殿下添堵。 他们可是一致认为,殿下没让人将那些直接烧掉都算是脾气好的。 再后来,但凡诚王府送来的,除密函以外的东西都成了无主之物,先到者先得之。 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他们这些身边人心中都对前任诚王妃有着诸多不满。 锦风有些懵然,难怪刘管家一直都说不出原来府上煮牛肉的那位大厨去向。事实竟是如此,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锦风按了按有些不适的耳朵,有些难以置信低叹一声,“那些牛肉竟是柳氏做的。” 没有人搭理他,锦风愈想愈觉得刚才定是听岔了。其实不论那些牛肉是不是柳氏做的都与他无干,他自嘲地笑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在诚王身边的人都知道,但凡与柳氏有关的事儿都被殿下明令禁止提及,就算他感到好奇,也不会傻到去追问。 原本已经晕晕乎乎睡过去的刘管家,被飞翎的大嗓门吵得不太舒服。他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冲着飞翎不满地嚷嚷起来,“多大点事,就在那里吵吵个没完。不,不就是煮牛肉,柳氏不就呆在前院闲得发慌?找她去做不就是了……” 锦风正给自己倒酒,听了这话,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如遭雷击。 他倏地起身,直愣愣地立在那里。等到飞翎用力扯了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他手上的酒碗已空空如也,更将整坛桂花酿都洒了个干净却不自知。 他喃喃自语,“前院那位,她,她就是柳氏?她就是从前那个……柳氏?” 他忽然明白了殿下当初在书房中与他所说的那番话,他说:“你大可以问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你。”而后明溪果然不出他所料,断然地拒绝了,原来如此。 她,居然是柳氏啊!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他们所听到的。 他们都守过南疆,在那处蛮荒之地,偶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就已是最大的享受。所有这些肉食中,兄弟几个的心头好还要属诚王府的特制牛肉,让人回味至今。 回回都有百十斤之多,却总能被他们一抢而空,稍晚一步就只能空手而回。原来那些牛肉都是她亲手做的,她就是殿下那位让人唾弃不已的无良“闲”妻,柳氏。 更没有想到的是,柳氏就住在前院,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住了一月有余。 私底下,人人都说她轻浮、粗鄙、庸俗、骄横,说她厚颜无耻,凶悍至极,还说她未满十三岁就向殿下自荐枕席,新婚之夜,她竟下了药,强行与殿下成了事。 传闻中她是个如此不堪,简直一无可取之处的女子,她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可前院的那个她逢人便未语人先笑,如此温婉可人,那副乖巧的模样很令人心疼。 说起来,她跟传闻中的柳氏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更何况她的容貌生得极美,但凡见过她的,就没有能忘记她模样的。那样的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多的是男人愿意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难怪殿下让她整日穿着男装,还不许她迈出房门半步。他自己却隔三差五地往她屋里钻,要不然,当初人家怎么会以为殿下好男风呢。 比殿下跑得还勤的则当属锦风大人,多到殿下后来特意将他支得远远的。 众人看着锦风的目的不自觉地带着怜悯的意味。 飞翎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前院那人的真实身份,蓦然注意到刘管家怕是酒后吐真言了。他赶紧斥道:“这酒后的胡话可当不得真,你们!!” 飞羽被这么一斥,酒也顿时醒了一半。虽然脑子还糊里糊涂,但他也知道失言了。毕竟如今的柳氏摆明了是殿下的心头肉,谁不怕死,去找她煮牛肉? 飞翎果然比他聪明得多,他重重得地抹了把脸,点头如捣蒜,连声附和道:“是,是,当不得真!这可当不得真!” 飞翎刚松了口气,那飞羽又补弃道:“不过,她做的那些确实都好吃!” 飞翎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的是对方完全没有收到他的信号! 飞羽似还在陶醉,“特别是那酱牛肉,看着黑漆漆,像石头似的,可是味道却……” 飞翎只得往木桌上重重砸了一拳,“嘭”地一声巨响过后,飞羽终于省过神来,也重新记起了殿下的禁口令。 他讪讪地改了口,“咳,我喝多了,当不得真,都当不得真!” 喝得醺醺然,嘴碎得不得了的刘管家却犹不肯罢休,他不住地嘀咕,“那都是真事儿,前院那人真是柳……”吓得飞翎赶紧堵了他的嘴,惟恐他再乱说什么。 都说喝酒误事,他这还真是!这下子其余人等谁都没了喝酒的兴致。 飞翎和飞羽颇感同情地瞥了锦风一眼,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面面相觑,他们只搀起了刘管家往他的屋里走去。飞翎暗忖,得将他独自关一晚上才行。不成,还得有人守着他才保险。 私下里曾有多少人义愤填膺地说过她的事儿,锦风都已经记不清了,就连他也一度以为柳氏真如传言中这般不堪。 原来是她亲手为殿下烹制了那许多牛肉……蓦然想起那天清晨,他揣着热腾腾的牛肉包子去找她。她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只帮我买,却不帮你家王爷也买一份……” 锦风抽出身后的羽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才说道:“你懂什么,殿下从来不吃牛肉。我若是买牛肉包子给他才是得罪他呢。” 她明显一滞,怔了怔又问道:“……你家王爷为何不吃牛肉?” 锦风摊了摊手,“我怎会知晓?总之殿下从来不吃就是了。” 她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如此明显的失态,他却浑然未觉。 当他说到诚王府有位厨子擅长炮制牛肉,她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锦风静静地站在空荡荡的屋中,看着一室狼藉出了神。 第五十四章 无事献殷勤 秋末冬初的清晨,屋边的树枝和草尖都仍带着点点寒露,一副秋意萧瑟的模样,看着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大早柳明溪所在的屋子就涌进来一帮人,几个丫鬟仆妇不由分说将她身上的旧衣扒了,重新给她换上一身石榴红挑金线绣花裙,外罩一件银白织绵缎外衣,还搭了双石榴红面绣浅紫色花,花蕊还缀了小珍珠的锦鞋。 另有两人动手为她梳妆,在她的要求下只简简单单地绾成了燕尾髻。 她不要那些金灿灿的赤金发簪,也拒绝满头珠翠,只在发髻上斜插了那天在天工坊买的那支毫不起眼的银簪。 她本就生得肤若凝脂,被这身装束一衬,更显得眉目如画,清艳绝伦。 那些仆妇还要往她脸上涂脂抹粉,柳明溪实在是受不了,只由着她们敷了层香脂和描了眉,其余的她一概拒绝,最后弄了个不伦不类。 那些个周身气派的丫鬟仆妇看着她直摇头,似在感慨烂泥终究还是扶不上墙。 柳明溪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有些窃喜。她这里刚刚打扮好,又挤进来一些人,为首的是一身标致性银白锦服的赵政霖。他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便往那里一站。 十数名丫鬟仆妇鱼贯而入,在刚刚铺设好的餐桌上摆起了早膳和碗筷。 银耳燕窝粥、核桃红枣汤、桂花莲子酥、水晶五色糕、鲜虾鸡蓉包、细砂芸豆卷……琳琅满目,总共二十几样还热腾腾吃食一一摆好时,小桌子已被挤得满满当当。 赵政霖不请自来地在她对面掀袍而坐,自顾自吃起了早膳。他事先并没有打过招呼,自进屋起也没有交待过她一句,柳明溪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折腾些什么? 柳明溪甫一看到他心中就开始发堵,看着这一桌子异常丰盛的膳食,她更觉得忐忑不安。他向来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因为有了心事,这一桌子精致的早膳都无法让她提起兴致来,只胡乱往嘴里塞了些吃食便算了事。 候在她边上的丫鬟立马奉上一盅膳后净口的花茶,她接过来抿了一口含在口中漱了漱。丫鬟又贴心地为她用帕子半掩了面,柳明溪低头将茶水吐到白瓷漱盂中。 另一名丫鬟又捧来一盅香片,柳明溪接过来微微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口齿间尽是淡淡的茶香馥郁。柳明溪连日来都享受着无微不至的招待,除了不能出门以外,这里的生活堪称享受! 正好这几天她也惟恐节外生枝,并没有什么出去的念头,只想乖乖地待在屋中。只是她心中不免还是会有些焦灼与不安,事实上她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 柳明溪可以说是掰着手指着数着日子,恨不得直接到了十月初八那一日,跟着方家的商队离京。那时她能纵马扬鞭,游山玩水……可是她越是焦急,这时间似乎就过得越慢,只得劝自己要平心静气,毕竟这日子还是只能一天一天地过。 用完早膳,刘管家让人收了餐具,一群人麻利地躬身退了出去,她这间简陋的客房随及又恢复成原本的静谧。 说起来,这几天柳明溪每次看到刘管家都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闪躲,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令她很是不解。 柳明溪悄悄地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某人一眼,自从那晚的事后,这些天他简直不要太本份,跟换了个人似的。她不禁怀疑,莫非这厮在受了斥责后,幡然醒悟,终于决心要痛改前非? 他才会做出这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来。或许他做这些事并无特殊的用意,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在诚王府里也能宾至如归?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也无所谓,左右明天她就远走高飞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明溪旁若无人地坐在窗下,津津有味地翻看手中的游记。她一身银白织绵缎外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底下是一截石榴红挑金线绣花裙,衬得她愈发明媚动人。 这是他特地为她而选的衣裳,很合身,她的五官渐渐长开了,更适合穿些明艳的衣衫。往日里,她穿得太素净,根本就不像她这个年纪和这般脾性的女子该穿的。 一直坐在她面前,原本跟隐形人没两样的赵政霖抬手,用指尖轻扣桌面数下。 柳明溪的秀眉微微蹙起,她手上握着书册,抬眸看了看他。 她的面容姣好,风姿动人,一双清莹的妙目如含秋水,在晨光中看向他。 “咳!”那厮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腔,“明溪,本王今日得空,你若是想去哪里走走,本王便陪你去。” 柳明溪并不想回答,几天前,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们冒雨走一整天,买了一大堆与她无关的东西,他就奉旨入宫侍疾去了。 她安安稳稳坐在五味居的包间里,仍招来了无妄之灾。显然有人设计了他们,他或许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却一无所知。 赵政霖显然没有任何作出解释的打算,谁知道今天再出门又会发生什么? 事实上她就算再要出去也不会想与他一起,何况明天就是十月初八,柳明溪不想在最后关头横生枝节。 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殿下,小女子还需要收拾明日的行囊。”事实上,她的东西少得可怜,收不收拾都无所谓,真要收拾也绝对用不了一盏茶功夫。 赵政霖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商队里时常会日夜兼程地赶路,十分辛苦,不如……”留下来吧,这几个字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并没有说出口。 柳明溪一脸防备地望着他,她心中暗笑,难怪这几天忽然对她百般照顾,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他这是准备循序渐进,劝她改变主意,还是想直接逼她就范? 她将手中的书轻轻放下,温婉笑道:“原来如此,既然那么辛苦,小女子今日更要好好歇息才行,明日才会有精神。”不得不说,这次瞎编的理由更是离谱至极。 接下来两人的谈话就不那么愉快了,总之,无论赵政霖说什么,她都会无故打断,不论他有何提议,她都会直接拒绝……直到他不得不放弃。 赵政霖深深地看她一眼,黯然垂眸。少顷,他勾了勾唇,自嘲地笑笑,起身离去。 碍眼的人终于离开,柳明溪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炫目新衣,在彩衣阁时她悄悄地多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赵政霖什么时候让人买回来的,绣花鞋则是在锦绣居,赵政霖一眼就看中的。 这些都与赵政霖相关,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缓步踱回屏风后,重新换回了原来那身半旧的浅素薄丝袄裙。 柳明溪并不知道,她也不会想知道,这几天诚王府后院再次因为她而轰动了。 传说中厚颜无耻的前任诚王妃柳氏,一个下堂弃妇竟然至今仍恬不知耻地缠着殿下不放,还妄想重回诚王府。 第五十五章 啪啪打脸 青松苑的厨房小院里一派悠然自得,几个婆子正聚在一起晒太阳。她们围坐在小桌旁,嗑着瓜子,喝着花茶,压低了声音,喋喋不休地说道着什么。 几个摘菜的媳妇子端着菜筐,原本涮着碗的粗使丫鬟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围过来。 厨房管事张嬷嬷一脸愤愤不平,低声说道:“我们殿下从小无依无靠,当初娶那位是被逼无奈。谁让那柳氏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你们怕是不知道,那时整个诚王府被她搅得乌烟瘴气。殿下好不容易才甩了她娶回了国公府嫡女,这诚王府才算是有了王府该有的气派。” 另一个与张嬷嬷走得近的李婆子,李婆子赶紧附和道:“就是,他们分明是仗势欺人!倘若那柳氏真回来了,还不知会如何闹腾呢,真是烦死个人。” 张嬷嬷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大腿,骂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李婆子无比赞同张嬷嬷的话,愤慨咒骂道:“就是,倘若是我,我宁可一头碰柱子,碰死自己得了。” 张嬷嬷正喝着花茶,闻言觑了她晦黄消瘦的脸庞一眼,不屑地说道:“哼!就凭你?别说笑了…咳,再说了,你能做到那起子事来?” 李婆子殷勤地给她添了茶水,谄笑道:“那还真是做不出来!” 张嬷嬷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叹道:“谁让咱们没有一个好爹给宠着、惯着。” 李婆子同仇敌忾地唾了口,不屑道:“我呸!再好都已经归田了,她还想欺负人怎么着?” 张嬷嬷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懂什么?今天外面的沉香斋、锦绣居、彩衣阁、多宝轩…轮流地往府里搬东西,好几大车呢,说是殿下让人给柳氏采买的!” 李婆子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了,眼珠子滴溜溜转,随口应着,“可不得了!” 张嬷嬷鄙夷地说道:“可不就是嘛?她定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算盘,难怪她肯一直住在前院那么间小屋里。谁不知道咱们殿下潜心公务,不爱往后院跑! 就连王妃让人去请他到青松苑用膳都不定请得来。谁曾想,他竟将柳氏养在前院,陪着她用膳,还让刘管家小心侍候着。你是没瞧见刘管家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李婆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一双混浊的眼睛里陡然冒出精光。 少顷,她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嚷嚷起来,“哎呀,我的老天爷!殿下这是,他这,不会是已经被那柳氏得手了吧?这可不得了,真真是不得了!” 张嬷嬷也是一楞,顿时恍然大悟,她捶胸顿足,哎哎叫起来,“哎哟,我天!那贱人这是要得势了不成?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倘若我们老姐妹几个到时落在她手里可怎么活!哎哟,老天爷,您得长长眼呐。” 边上几个正择菜的仆妇纷纷目瞪口呆,有个身材高大的粗使丫鬟一脸困惑地插嘴问了句,“管事的,咱们可是在王妃手下做事。她一个无名无份,还没有依仗的妇人怎么能把手伸到咱们这儿来。您多虑了吧?” 张嬷嬷心中细细有了些打算,面上却一丝不露。 她不屑地觑了那圆脸丫鬟一眼,语调里头夹杂着几许轻蔑,故意说道,“青花,你们几个入府晚,有些事怕是还不知情。我今儿特地让人跟着去前院瞧了眼柳氏那个狐媚子,她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啧啧,那周身的气派,当真让人不容小觑!” 说话间,从厨灶间走出来一个长得颇为福相的厨娘,王妃的陪房秋嬷嬷冷哼了一声,开口就训斥道:“都杵在这里做甚?” 秋嬷嬷见那几个原本吵闹不休的婆子一看到就她噤声,显然是有所忌惮,顿时心情大好。 她不无自得地插了句,“哼!要说气派,谁能比得过咱们王妃去?单说早膳就有三十六道吃食,午膳足有七十二道,晚膳就更不用说了,足足一百零八道,那才叫一个气派。” 那名叫青花的粗使丫鬟忽然好奇地问道:“你们说,咱们王妃瘦瘦小小的一个,她吃得过来这许多菜吗?” 秋嬷嬷本就是跟着安如玉从敬国公府过来的,对安家忠心耿耿,根本听不得人非议自家主子。 她当场就将手上的铲子“哐”地往桌上一砸,语气颇重地斥道:“你倒是会来事儿,这活儿可都还没有干呢,若是耽误了王妃的午膳,仔细涟漪姐姐扒了你的皮!” 仆妇们同情地看了看青花那个憨货,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各自拿了手上的菜四散而去,厨房里再次归于宁静。 自从柳氏到了这里的一个多月来,诚王府里颇不平静。先是传出了诚王“好男风”,还在前院养了个“小白脸”,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小白脸”根本就是个女人。 这几天又传出,一直住在前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任诚王妃,柳氏。这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如今诚王府上下众人皆知,诚王不爱往后院跑,她厚颜住在前院,这不正摆明了想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戏?一时间整个后院都传开了。 这些风言风语又怎么可能瞒过诚王妃,午膳她一口没吃,当场就掀了桌子。 青松苑的青石板路上,齐齐整整地跪伏着二十几人,都是厨房里头那些因为多嘴多舌而犯了事的。厨房里总共也不到三十人,厨娘、管事、丫鬟、仆妇一一在列。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张嬷嬷、李婆子等人,无不是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一下。秋嬷嬷更是懊悔不迭,若是当初她没有跟着去说三道四,而是及时喝止该多好?如今她就能高高在上地训斥这些下人,如今她却只能悔不当初。 檐廊之下,放了张花梨木雕纹椅子,底下铺了厚厚的垫子,最上头一张通体雪白的狐皮,在午后暖融融的日光下显得华美异常。 隐隐听得环佩叮当声起,阵阵香风习习吹向院中,众人赶紧将头又埋低了几分。 安如玉便扶了涟漪的手袅袅娜娜地走出了屋子来,她缓缓地在花梨木雕纹椅子上落了座,一旁的小丫鬟赶紧上前奉茶,她只是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她年近三十,面相却仍年轻,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容色正艳的模样。瓜子脸,细柳眉,粉面桃腮,妆容精致,是个标致的貌美佳人。她过份消瘦的脸上颧骨略高,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这与她满身的华贵气势倒也相得益彰。 安如玉沉着脸地靠坐在花梨木雕椅上,不发一言。几个小丫鬟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恭恭敬敬地在旁侍候着。 冬嬷嬷得了主子的眼色,大声质问道:“你们可知错?” “奴婢知错!”、“望殿下恕罪!”、“殿下饶命!”……院子里一片嘈杂。 安如玉柳眉微蹙。 冬嬷嬷扬声斥道:“别以为嘴碎不是事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你们敢非议主子,来日就敢犯上作乱!” 二十几人立时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开始磕头,直把院子里的青石板都被磕得“咚咚咚”响个不停,很快就有些人的额头上已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安如玉皱眉,捏起手中帕子掩了掩口。 冬嬷嬷疾言厉色,“现在磕头又有何用?还能将说过的话都吞回肚子里去?老规矩,都给我掌嘴!” 既然是老规矩,她们极有默契地面对面而跪,当着主子的面,谁都不敢掺进丝毫的水份。她们咬着牙相互“啪啪”掌起嘴来,那一声声脆响连绵而不绝。 安如玉看了一阵,大约气也消了大半,便扶着涟漪的手回屋去了。 冬嬷嬷却没有这么容易放过她们,她让人继续地跪在地上,当着她的面,相互抽了小半个时辰的耳刮子。还说明不许用药,让她们好好长长记性。可想而知,一众厨房里的丫鬟仆妇的脸都肿了好几天才恢复,但是并没有人敢笑话她们。 这事发生以后,整青松苑的丫鬟仆妇亦人人自危,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闲话。 第五十六章 齐聚一堂 诚王府后院的那些事,自然传不到被半封闭在前院客房的柳明溪耳中。 金乌西坠,在诚王府的最后一晚上,她煞有其事地将自己少得可怜的物什理了理。 客房的窗棂忽然被敲得“砰砰”作响,把在小桌边正要掌灯的柳明溪吓了一跳。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温润声线,“明溪。” 是锦风,那天他们一帮人酒后“胡言乱语”的那些大实话,很快传遍了整个诚王府。闹得沸沸扬扬,赵政霖知道后,并没有处罚他们,只是将他们分派到各处。 飞翎领了职去五城兵马司,飞羽去了城外驻军处练兵,锦风则被派到宫中当起了御前侍卫长。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最想见到的人自然非她莫属,所以他一回府就直奔那间有些黑漆漆的客房,差点将殿下的禁令丢到九宵云外。 所幸在屋内亮起烛火的刹那,他的理智也回来了。 从这些时日,锦风不知去向,刘管家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柳明溪就知道定是赵政霖那个小心眼在作怪,她不想害了锦风,为了避嫌,她连窗都没有打开,只隔窗问了句,“锦风大人近来可好。” 锦风也同样没有把窗门打开,他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一切安好。明天,你……我和你……”他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前院,柳明溪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纳入眼底,她的去向自然不能透露分毫。 柳明溪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说话会吞吞吐吐,她心中微暖,“多谢大人关心。” 锦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没有机会可以说出来,只能静静地立在她的窗外,陪她一会儿。 院子里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锦风一抬头就看到了诚王,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迎着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银白披风在风中微微飞扬起。 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便越过他,径直往柳明溪的屋里走。刘管家见状,急忙带着一众仆从捧着食盒跟上。 恰是此时,一个披着云锦嵌金丝大氅的美妇人正从拱门里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跟着一众的丫鬟婆子。那美妇人雍容华丽,美目之间隐约带着淡淡的忧色。 她福了福身子,柔顺地唤了声,“殿下!” 赵政霖回眸望了望她,面上不动声色。 刘管家抬头觑了觑眼前这几拨人,诚王殿下风尘仆仆,诚王妃来势汹汹,而且她阵仗可不小,还有位锦风大人正怅然守在柳明溪屋外。显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客房中的柳氏,他莫明地觉得眼下的场面让他有些头痛,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待在屋里的柳明溪也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所在的客房,原本算不得太小,但也终究只是间客房,哪里容纳得下这许多人? 想到等下这间小屋有可能会被挤个水泄不通,而她被困在这间小屋子里,被好几十人围观!其尴尬程度可想而知,她才不想闹成那样。 柳明溪大步流星地上前,想要把门关上,只不过她似乎高估了自己。她走到门边上,刚刚伸出手去就被人一把攫住不放。 赵政霖那厮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就往膳厅走去。 刘管家的反应极快,带着人紧随其后。 安如玉暗咬银牙,也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跟了上去。 锦风也被大群的丫鬟、婆子、小厮、长随……簇拥着,浩浩荡荡地涌进了膳厅。 赵政霖环顾四周,冷笑道:“难得齐聚一堂,我们不妨先坐下来用了晚膳,再开门见山地来谈谈。” 安如玉倒是没有想到,他的奸情被自己撞破后,不但不心虚,还会顺势来这么一手。她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柳明溪的手始终被赵政霖攥得紧紧的,她用力抽了几下都没有抽回,只得作罢。她侧开头去,不想看他,不曾想正好让她看到了有些时日未见的锦风。 他头戴白玉冠,一袭月白绣碧竹纹的广袖大袍,整个人如同用上等美玉雕琢而成的玉人,即使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也是一道风景。 此时他正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柳明溪的手骤然一痛,是赵政霖那厮用力握了她一下,提醒她不要走神。 柳明溪暗骂,既然是他们夫妻要谈话,那么与她又有何关系? 她对自己惟一的要求就是安安耽耽渡过在诚王府的最后一晚,往后,她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所以,不论他们说什么,她都不会在意,也不会参与。 黄梨木八仙桌上,刘管家已经让人摆好了丰盛的晚膳。 安如玉脸上挂着笑,望向柳明溪双眸却透透森森的冷意。她收回了目光,语带双关地说道:“殿下这番,看来也是准备了良久。” 柳明溪这才觑了她一眼,确实是个美人,粉雕玉琢,雍容华贵的大美人,真不愧为诚王妃!只一眼,她就收回了视线,低垂着眸子一声不响地用膳。 整个膳厅里少数也有五六十人,却静得可怕,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安如玉不过象征性了尝了两口就搁下了手中的镂花象牙箸,她接着涟漪手中的茉莉花茶净了口。这才悠悠地启口道:“按理说,圣上龙体欠安,不应……” 她用丝帕掩了掩口,轻笑道:“不过这位美人都已经住进诚王府,既然圣上的龙躬已然稍安,殿下也该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吧?” 这话说得,耳朵不聋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屋子的人神色都有些严峻。 诚王府后院中还有谁会不知道那柳氏那点破事?就怕殿下会勃然大怒,大开杀戒,搞不好还会牵怒于他人,立时战战兢兢地缩起了脖子,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诚王府前院的人也有些忐忑,殿下把柳氏养在那里也有些时日了,除了不让她出门以外,其他的完全可以说以礼相待,甚至关照有加。可是柳氏那个拎不清的,隔三差五惹怒殿下……可以说,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从来都不曾相处愉快过。 就这样两个人,他们还能办什么事?王妃却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番说,用意何在?但愿殿下不会因此而恼羞成怒,包括刘管家在内的前院数十人,无不心中忐忑。 不过,显然他们多虑了。 赵政霖只是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安如玉脸上的完美笑颜顿时有些崩裂的迹象,她放在膝上的芊芊玉手正用力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她有气无力道:“殿下也这般想就好,妾身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想劝劝殿下。不过就是个女人嘛,才多大点事儿,竟闹成那样。说来也怪妾身,这原本是妾身该操持的事,只是妾身体弱,折腾不起,不如交给我身边的涟漪去操办吧。” 还没有等赵政霖开腔,涟漪已经袅袅娜娜地上前地屈膝行了礼,答了声“是”。 安如玉唇角微扬,她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衣袖,补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女人嘛,殿下若是满意就抬成侍妾,不满意了就发卖、打杀……呵,有何不可?” 她用帕子掩了掩口鼻,意味深长地望柳明溪一眼,话锋一转,“不论如何也不能搞得主不主,奴不奴的,令下人都不好办。要我说,还是早日过了明路才是正理。” 赵政霖理所当然地说了句,“也好。” 安如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她木然望着赵政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就连手上的丝帕飘然落地都没有察觉。 第五十七章 莫心急 他们说的那些显然是事关柳明溪“未来”的大事,不过她压根无所谓,反正明天就要离京了,而且一大早就会出发。 她淡定地吃着她的晚膳,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再后来,柳明溪干脆不再关注他们在聊什么话题。 人家可是正经两口子,爱聊啥就聊啥,能有她什么事?再说她一个外人听那些干嘛?还不如他们聊他们的,她吃她的。 虽然没有人帮她布菜,但是她怎会在意这种小事? 柳明溪欢快地就着面前的鹅掌鸭信、胭脂鹅脯吃了两碗碧粳米饭。又看中了赵政霖面前的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她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中的象牙筷。 赵政霖的眼角的余光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她,悄悄地将整碟都移了移,离她更近些,就差直接端到她的面前。 安如玉的脸色沉了沉。 柳明溪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总之,不过一盏茶功夫,整碟栗粉糕就进了她的肚子。 看着桌子中间那盘诱人的大红螃蟹,她不禁犯了愁。 如果不站起身来,那么她肯定吃不到。 如果说主人家正聊着天,她一个既算不得客人又算不得家人的外人忽然站起身来夹螃蟹,这显然也不合适。 其实她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挺不合适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如果再不吃,那螃蟹就该凉了。 赵政霖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长臂一伸,将她觊觎已久的大红螃蟹就整盘移到了她的面前。 柳明溪又惊又喜,她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道?” 她的想法不都写在脸上吗?赵政霖勾了勾唇,笑而不答。 偌大的膳厅里一片死寂,柳明溪才抬头环顾四周。 方才安如玉在说话时,所有人的面上都若无其事,但是整个膳厅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把视线汇集到了那个正埋头大吃的,诚王殿下的“新欢”兼“旧爱”身上。 他们的眼神毫不掩饰,柳明溪可以轻易地读出。 这吃起东西简直跟饿死鬼投胎没两样的人竟是先前的诚王妃? 啧啧,她这么副小身板,怎么能吃下得这许多? 她这副德性若是去了外头岂不是把诚王府的脸都丢尽了? …… 而她身边的赵政霖眼神幽幽的,直盯得她浑身发毛。 若是可以选择,柳明溪肯定宁可独自待在屋里吃些可心的清粥小菜。可是眼下她却寄人篱下,她也只得随遇而安、客随主便地吃着大红螃蟹。 柳明溪才懒得去管别人怎么想,她继续埋头专心吃螃蟹,忽地听见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已经吃了两只,螃蟹性凉,切莫贪嘴。” “啪哒”柳明溪手中的蟹一下就滑落在桌上,她不满地瞪了赵政霖一眼。又要伸手去夹,那只小手被赵政霖捉住了个正着。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有发怒的迹象。整间膳厅的温度都似骤然降低了些,那些丫鬟婆子吓得不轻,有些胆儿小的,双腿都已开始微微打颤。 柳明溪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赵政霖面色稍霁,他掖袖,亲手帮她舀了碗温热的紫苏茶,示意她喝下。 安如玉脸上的笑意实在挂不住,这人真是那个冷面冷情的诚王?不是说他从不对女子假以好颜色吗?事实上她认识赵政霖十余年了,还真未见他这般照顾过谁。 那个柳氏,她凭什么?安如玉暗暗咬牙切齿,凌厉的眸光让人想忽视都难。 柳明溪看了看安如玉,又看了看赵政霖,两人她都得罪不起。她顺手接过他已经递到嘴边的热茶,也不跟他客套,直接一饮而尽,而后将空碗放回桌上。 蟹性寒,多食于女子生养不利,故常用姜茸、紫苏等配置食蟹使用。这些柳明溪这个看了两年医书的人岂会不懂? 赵政霖分明是在演戏,演的是与他王妃的对手戏。说起来这位诚王妃也是唱作俱佳,不论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绝对算得上天作之合。 转念一想,人家可是正紧夫妻,相配也是应该的。 她一个下堂妻这样和他们坐在一起用膳,未免太不合宜。她暗自庆幸,幸好只是这么一回,要是真让她天天这么坐着,她哪儿还吃得下饭? 他们夫妻间的事,柳明溪一点都不想参与其中,权当是在看大戏。要不然这气氛也太冷了,让人浑身不自在。 平常的宴饮不就是莺歌燕舞、美酒佳肴,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宾主尽欢?她自说自话给自己斟了盅酒,准备给自己暖暖身。 酒还未送到嘴边,却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讪讪地一笑,凭空举了举酒盅,“明溪多谢二位殿下的款待!” 这句话一出,气氛顿时又有了变化。 还算识趣,安如玉心中的那口恶气稍稍舒缓了些,可是赵政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安如玉的表情有几分幸灾乐祸,她轻抬皓腕,用手中的锦帕掩了掩唇,打趣道:“迟早是一家人,殿下莫要心急。” 她示意涟漪给自己和赵政霖面前的酒盅都注了酒,笑吟吟地举了举手中酒盅。 柳明溪虽然不明白对方的心情为何忽然转好了,但是她也觉得这应该是好现象。她将面前的酒盅高高举起,然后豪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得刘管家心中一紧,她这酒…咳,可是殿下特意交待的。就连那蟹,都是为了哄她饮下这杯中酒而特意准备的,没想到她随随便便就喝下了。 这杯酒的味道让真是让人欲罢不能,柳明溪意犹未尽,重新给自己满上。 她再次举杯,满腔热忱地朝那一身华服诚王和诚王妃说道:“王妃与王爷真乃天作之合,愿二位白头携老,百年好合!” 她这话一出口,顿时就雷倒了一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喝喜酒呢。 安如玉这回是真心地笑了出来,她以袖掩面微微抿了一口热酒。 赵政霖万万没想到会听到她说出这种话来,一张脸早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来。 他犹记得两年前,她曾流着泪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我是真心的,从前是我不懂事。我自知配不上王爷,如今王爷另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惟有真心恭喜的份。” 原来她是真的在替他感到高兴,她甚至还祝福他和别的女人“百年好合”! 看着她手中的空酒盏,赵政霖的眸光蓦然一沉,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柳明溪却对此浑然不觉,她酒兴上来了,恨不得和在场的所有人一一碰杯。 说罢她又朝不远处的一身华服玉带的贵公子举了举酒盅,巧笑嫣然地说道:“锦风大人,请。”而后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连数杯温热的酒水入了肚,她整个人都有些醺醺然。她双颊泛起红晕,水眸迷离,本就生得绝美的人,此刻看上去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锦风无奈地摇摇头,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水。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再觑一眼,就从她绯若红霞的小脸上收了回来。 小剧场 诚王:刚才是哪个说吃不下饭的? 明溪:我。 诚王:这一桌子菜都去了哪儿? 明溪:这只是意外,绝对是意外! 第五十八章 引火焚身 晚宴结束已近戌时,柳明溪早就已经喝得醺醺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赵政霖不管不顾地直接撇下诚王妃,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清冷月光下,他如玉的面庞上,五官带着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太分明,玄色蟒袍外银面玄底的披风高高扬起,平添了几许神秘和沧桑。 柳明溪乖乖待在他的怀里,还极配合地抱着他的颈子。她迷蒙着一双大眼,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来,一直咧着嘴,不住地朝他傻笑。 赵政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庞上,神情终于不再像以往那般漠然。 望着他们这般亲密的举动,安如玉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千算万算,惟独没有算到柳氏竟是如此不知廉耻! 是了,但凡她还有点廉耻心,当初又怎会做出自荐枕席这样的事来? 安如玉长长的护甲已然掐进了掌心却犹不自知。 赵政霖本就打定了主意要纳柳明溪入府,自然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安如玉。如今…既然已经过了明路,他也不准备再遮遮掩掩。 事实上,就这样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并光明正大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这是他早就该做的事。 刘管家诚惶诚恐地躬着身提着盏昏黄的灯笼,小跑着走在前面引路。 赵政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娇小玲珑的佳人,如同怀抱失而复得的稀世之宝。迎着呼啸的寒风,踏着月色,他径直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他所住的前院主屋。 赵政霖常年镇守南疆,每逢三年才有机会回京一趟,平素无诏不得回京。他自十二岁离京,已经十多年了,这是他头一回奉诏回京,为圣上侍疾。 既然是侍疾,他平日里自然都会待在宫中,倘若回府也往往住在前院。 不过这几个月下来,前院正屋里应有的物什,包括她的寝衣在内都已是一应俱全。 不同于平常,她浑身带刺似的无法接近分毫,此时,那个醉醺醺的小人儿正乖顺无比地任由他抱着,怀中红苹果似的小脸蛋还紧紧地贴在他胸前。 她的小嘴不时咕哝几句,听不太分明,却令他心底柔软一片。 她的小脸红彤彤的,就他的巴掌那么大。虽然她吃得不少,可是身上依然轻盈,抱在怀中竟像没有份量似的。她的身材纤细,看着瘦,却也不是真瘦。 六年前他们初见时,她不过十二三岁,那时她就已长得骨肉匀称。两年前再见面时,更是婀娜多姿、纤浓有度,现如今么…怀中的她迷蒙着一双水眸望着他,她嫣红的唇瓣微启,一副安静乖巧的可人儿模样,赵政霖忽然有些不敢多看。 如同丢掉一块烫手山芋般,他将人丢给丫鬟们去帮着擦洗身子。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侧身立在屏风外,倾听听着水声。他不时回眸看看内里那抹朦朦胧胧的人影。 赵政霖知道她天性活泼,自小就酷爱往外跑,若非如此,他们当初便不会相遇。 按理说她应该不会放过任何出去放风的机会才对,可是她却宁可继续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走走。赵政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那个一年之约,他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实打算,以她现在对自己的抗拒程度,这小女人一旦离开京城,逃离了他的掌控,她绝对不可能再有回来的念头! 他知道像培养感情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他很想多陪陪她,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以及现在所处的状况,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条件去陪着她,哄着她。 他也想过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将她纳了再说,可是又不忍她伤心泪流。 于是他耐着性子,陪她上街,陪她置办新衣,做新鞋,为她订制首饰,买脂粉…他已备下了一切女子可能会想买的东西只为博取她的笑颜,可她根本不屑一顾! 他努力挤出时间来陪着她一起用膳,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全当他不存在。 他想方设法地去护着她、宠着她,可是她却仍像只浑身戒备的小刺猬似的,让他无法接近分毫。天知道,她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 每当他前进一步,她便会退后两步,赵政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搞成这样,可是他知道,若是他退一步,那么,可想而知他们就会永远错失对方。 所以他不会退缩,也能不退缩! 柳明溪知道自己酒量不甚佳,酒品也有些不尽如人意,可她终究还是贪杯了。 她头重脚轻地任由那些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帮她擦洗了身子,然后用布巾裹了裹。半搀半抱地将她送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大床上,她坐起身来想回自己的屋子。 恍惚之间,赵政霖欺了过来,他的薄唇准确地印在她的樱唇之上,摩挲、舔舐、轻咬,舌尖细细的逗弄着她丰润艳泽的唇瓣,极度暧昧、极尽缠绵。 她温软的唇瓣才微启,就被他的舌趁虚而入,在她娇嫩甜美的唇舌间攻城略地。 柳明溪的脑海早已混沌一片,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马上推开他,让他离自己远些、再远些。可是她全身都酥酥软软的,无力抗拒他做任何事。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闷,很闷,闷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身上更是热得要命。她费力地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身上那块裹得紧紧的布巾,迫切地想要喘口气。 良久,赵政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柔软香甜的唇瓣。这本来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娇妻,时隔两年多,他终能重新将她拥在怀中。 一低头正好瞧见双颊酡红的她正费力将身上惟一的遮蔽物扯开,露出大片犹带着樱粉的细嫩肌肤。赵政霖顿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修长的指尖甚至轻微地颤了颤。 她迷蒙着眼儿,刚被他蹂躏过的樱唇微微红肿,连耳垂都已泛出淡淡的桃红色,竟如同挂在枝头,熟透了的果实般诱人采撷,让人情难自禁。 不着寸缕的娇躯被布巾半遮半掩,她眉头轻蹙,艳润欲滴的唇瓣微微翘起,小声嘟嘟嚷嚷着,“热!”、“好热!” 赵政霖本就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渴求,就这样被她无意间的娇态撩拨到。 任他在人前是多么冷硬的心性,到了她的面前,他简直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轻易地就为她而从坚冰化为热炭。 他的身子还是头一回涨得那样难受,一贯的冷静自持在此时已荡然无存。他瞬间丧失了理智,猛地握住她手腕,整个人如泰山压顶般地将她死死摁在身下。 赵政霖向来就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可是一旦失控,就会彻底失去控制,就如同他现在所做的这般。面对柳明溪,他再次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身下可人儿的声声娇吟在他听来,不啻为最美妙的乐声。赵政霖士气大振,他放纵自己,在娇媚可人的小人儿身上恣意驰骋,攻城掠地。 伴随着男子隐忍的喘息和女子无助的低吟,一阵旖旎的气息在屋子里渐渐弥漫开来……夜幕下,沉寂的前院正屋里,女子如泣如诉的娇吟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夜。 第五十九章 狼心狗肺 前院王爷的屋子折腾一夜,青松苑里也颇不宁静,同样闹腾了一晚上。 王妃刚从前院回来就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狂怒,她把屋里的摆设都当成了仇人般,恨不得将那些物什,能砸的都砸了,能摔的都摔了,再放把火,烧个干净。 潋滟离得最近,她首当其中,披头盖脑的挨了一茶壶,当场就被开了瓢。让人抬出去时,她已是满头满脸的血,看样子能保住小命都不错了,破相是少不了的,。 涟漪离得也近,可是她反应快,及时护住了头脸,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她一直战战兢兢地缩在那些个身材粗壮婆子的身后,总算没有大碍。 那些春、夏、秋、冬四个管事嬷嬷带着一众粗使婆子则退无可退,只得挡在前头,可也不敢太靠近王妃娇贵的身子。 王妃是个爱惜自己的,她极注重保养。虽说已年近三十,可她那一身的细皮嫩肉,半点瑕疵都没有。婆子们生怕自己粗手粗脚地,不小心碰到她。 若是王妃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伤,就算只蹭破点油皮,她们都得把命交待进去。 偏偏她摔砸的那些东西都极不寻常,随便拿出哪一件都价值不菲。 这人是主宰着她们命运的尊贵人,她们显然是拦不得、挡不得,这物件件都是比她们的性命值钱得多的稀罕物,肯定是碰不得、摔不得。 她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肉垫子,一屋子的下人不断地飞身扑来扑去,想要从她手底下抢救点什么来。她们趴在满是玉器、瓷器的碎片屑子的地面上,用血肉之躯去接那些名贵摆件,什么鸳鸯联珠瓶、荷叶翡翠盘、缠丝白玛瑙碟子…… 青松苑喧嚷到大半夜时,她们这十几人身上都已挨了好几记,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可惜的是,就算她们拼出了老命,好不容易才接住的那些东西,转个身又让王妃砸在了光可鉴人的晶石地面上,照样粉身碎骨。 若是搁在平常,被她们中的谁不小心弄坏一丁点,那都得用命来抵。此时她们若不拼命,明日有没有命在那都是没准的事儿,有谁敢不豁出命去护着? 一直闹到大半夜,安如玉那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下人们来来回回收拾了不知道多少趟,总算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可是这次摔坏的物什实在太多,库房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摆件可补,暂时无法将屋子恢复成原样。 如同狂风暴雨般发泄了一通,安如玉筋疲力尽地侧卧在床,她委屈地躲在帐中嘤嘤地哭了许久,把眼睛都哭得红。一直闹到天快亮时,她的理智终于也渐渐回来。 她安插在前院的人手并不少,前院所发生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 她万万没想到,赵政霖果真把那柳氏留在屋中过夜。他明明说过,往后这个诚王府就都交给她去打理了。他还说过,有她在,他做事后顾无忧。 再想到晚膳时,她确实也说过,“…殿下若是满意就抬成侍妾…”这样的气话。 难道他听不懂这是她赌气的话? 还是说他是刻意而为,趁机就这般过了明路? 偏偏她在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如果再表现出什么不满,就会有损失自己的颜面。 她身为敬国公府嫡女,又是堂堂诚王妃,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像个市井泼妇似地在前院与他理论。她怎会做出这种辱没门楣的事儿来? 所以,她即便心中再不满,再多的埋怨,在那些人面前,却什么都说不得,什么也做不得。不仅如此,她还要坦然地接受柳氏。即便他再纳上十个八个的妾侍,她身为王妃都理应大度地一一接纳,再将她们都安置妥当。 往后等她们有了子嗣,她不仅要论功行赏,还要帮他把那些庶子庶女都好好抚养成人。她要将整个诚王府后院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稳稳当当,惟有这般,方能表现出她身为敬国公府上嫡女的气度和手段。 安如玉并非不懂这些,可是她却万般不甘,尤其是当那人是柳氏! 事到如今,柳氏回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接下来他还要如何? 把她抬成妾,然后让她生下长子? 往后这诚王府还能有她的地位吗? 她这个所谓的诚王妃岂不是成了笑话? 安如玉的泪珠儿不住地滚落,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情路竟会如此坎坷。原本她要嫁的可是像端王那样名正言顺的嫡子,或是瑾王那样后台强硬,最为受宠的皇子。 结果她却先嫁了萧三那个窝囊废,生生被萧家磋磨了十年整。 后来又嫁了赵政霖,却不想,他竟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政霖也不想想他算个什么,他只是个毫无依仗的皇子,他怎敢这样对待自己? 莫非他真不在乎那个位子了不成? 她认识赵政霖已经十余年,很了解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勃勃野心,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那个念头。 安如玉不同于寻常女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相夫教子上。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有想法、有野心、更有着强烈的操控欲。她洞悉朝堂格局,虽在后宅,在大局的认知上却不逊于男子。她深知,在圣上仅存的六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忠王作为圣上的长子,表面忠厚老实,看似安安耽耽,实则也只是在韬光养晦。谁不知道他与镇北王交好,还跟卫家来往甚密。已经没了的忠王妃,也就是赵世忠之母,正是出自卫家,本朝大儒卫宏之女。 贤王看似终日游手好闲,不时拈花惹草,不时也会扶危济困一把,竟让他混了个仁厚的贤名。他贤王妃出自仅次于安家的萧家,可见他背后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宁王看似因为当年肃王的事而受了冷遇,一直被圈禁在宁王府中,实则以他的心计,也只是从明面上转为暗地里罢了。安如玉怎么会不知道,宁王身在高墙内,他却从来都不曾安耽过,如同蜇伏的毒虫一般,他只是在伺机出去罢了。 端王是惟一的嫡子,做事严谨,为人一板一眼,他背后有着安家的大力支持,原本他成为太子也是大势所趋。无奈他与安皇后同样不得帝心,这么多年愣是没成。 所以端王还需拉拢更多的势力,当初安家将她嫁入诚王府所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至于瑾王,他本人算不得多出众,在圣上心目中,他却是最宠爱的“小儿子”。何况瑾王妃出自与安家对立的萧家,又是一大铁杆助力。 他的外家是西北侯刘家如今也是异军突起,大有赶上镇北王,与之平分秋色之势。更让人忌惮的则是,他的母妃刘氏在后宫已被专宠近三十年,至今仍盛宠不衰。 刘氏入宫三十余年,圣上除了某次醉酒后寻刘贵妃不着,误宠了紫宸宫中的一名婢女,最后生出了赵政霖这个异数以外,再不曾临幸过任何妃子、美人,也不曾有过其他的子嗣。 是以摆在明面上争位争得最凶的,当属势均力敌的端王与瑾王。 而赵政霖,他若不是在一个多月前奉诏回京,人人都以为他只是颗可有可无的废子。惟独她与父亲并不是这么认为,他要出头固然不易,却不是完全不可能。 毫不夸张地说,他若要成事,绝对少不了安家的支持。可万一他真的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么他就真的成了废子,最重要的是他同时也能完全脱离安家的掌控。 安如玉眼底满是寒意。 第六十章 那点破事 翌日清晨,柳明溪迷迷糊糊醒来时,仍有些头昏脑涨,浑身骨头如被拆散过,酸痛难当。总之她觉得她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感到不适,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她悠悠地张开眼,赫然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她蓦然一惊,竟是赵政霖!此时他还睡得正沉。 柳明溪张大了嘴,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但她不想惊醒了他,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这种事。于是已经到了喉咙边的惊叫声又被她硬生生吞回了去。 此时他们几乎是贴面而卧,呼吸相闻,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恬不知耻地枕着他的臂膀睡了一整晚! 事实上他们的身子还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不论他们相处得如何不快,说话如何连半点都不投契,他们的身子却始终契合无比。 他们身上虽说是穿了寝衣的,但是彼此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像是极随意的套在身上,说是衣不蔽体也并不为过。 她小心翼翼地缩回了环抱着他健腰的双臂,可他壮硕的胳膊仍沉沉地压在她的腰间。他们的腿还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可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脱身。 她只能微微往后,尽量离他远一点。 想到昨晚,柳明溪的小脸蓦地一白。她只记得昨夜自己贪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知不觉喝高了……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样? 任凭她怎么绞尽脑汁,酒后所发生的一切她都已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起一些十分羞人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他们缠绵悱恻、极尽缱绻,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莫非她一个弃妇,竟然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当着人家正妻的面勾了汉子? 环顾四周后,她才惊觉他们所在的屋子是全然陌生的,看着应是在赵政霖的屋里! 所以,其实是她喝多了,乘着酒兴,大胆地跟着赵政霖来到他的屋里,还睡了他? 然而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上,不论究竟是谁先勾了谁,又是谁先睡了谁,这根本就没有分别。事实就在她酒后,他们已做出了这些不该做的事。 有了膳厅里那一屋子包括诚王妃、刘管家和锦风在内的“见证人”在,只怕他们这点破事在整个诚王府都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想到这里,柳明溪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就在她睁开眼睛没多久,赵政霖也醒了过来。 发现他的怀中人神情有些怔忪,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不时还长吁短叹。他轻抚她略显纤瘦的背部,忽然出声安抚道:“明溪,你若留下,本王定会好好待你。” 柳明溪一愣,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今天就是十月初八,是她要跟着方家商队离京的日子,这可是她惟一的机会! 她要尽量做到若无其事,所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看来殿下对我有什么误会?” 赵政霖也明白之前发生在柳明溪身上的那些事,但凡他那时能多用点心,根本就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被她这么一笑,赵政霖更觉得窘迫,“明溪,从前是本王没有照顾好你。本王……” 柳明溪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又不是幼童,怎会需要殿下来照顾?” 赵政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他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明溪,本王就知道你对本王还有情。只是眼下时机尚且不成熟,你给本王些时间,本王定会……” 听到他这么说,柳明溪忽然记起了什么,她猛地仰起脸,顾左右而言它,“那酒可是殿下特意准备的?” 赵政霖怔了怔,随及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他特意让管家去买的。 柳明溪又问,“昨夜是殿下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赵政霖脸色微沉,他并没有回答,昨夜他从膳厅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屋里,这事众所周知。 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他也没有否认。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柳明溪忽然笑了。 晨光熹微,他们面对面地卧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如玉般小脸不施粉黛,一双犹带着些许水雾的妩媚大眼,因为她的笑意而显得犹为勾魂摄魄。 赵政霖眸色渐深,他将怀中人纤细的腰肢箍得更紧了几分,恨不得就这样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就像昨夜那般。喉咙蓦地又干了几分,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柳明溪一窒,如同下一刻就会透不过气来似的,她急切地想要逃离他的束缚。 昨夜她先宿醉后纵欲,到底是有些体力透支。她的脑袋发沉,身子还很乏力,浑身都不适。颇费了些气力才掰开那人缠在她腰上的胳膊,她慢慢悠悠地坐起身来。 她依稀记得她身上宛若嫁衣的大红软绸寝衣是赵政霖帮她穿的,还穿脱了不止一回。事实上,前一晚他就像发了疯似的将它穿了脱,脱了又穿,反反复复地折腾。 绸子本就是娇贵的料子,被他几番折腾下来早就已经不成样子。皱巴巴不说,还有多有破损,像是用手撕的……她依稀记得,这还真是他亲手撕坏的。 她现在穿了这么件也不知道原本是谁的大红寝衣,实则已经衣不蔽体,穿着还不如不穿,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如脂雪肤红印点点,纤腰丰乳极致妖娆,特别是由下往上看时,简直是一览无余! 眼前的美景令赵政霖血脉贲张,身上愈发燥热难耐。他一把扯去自己身上碍事的寝衣,将人重重地压回身下。 他的双手熟门熟路地滑进她本就松松散散,穿着比之不穿更为诱人的大红软绸寝衣内,顺着那双修长纤细的腿抚上去。 他裸露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那幽深暗沉的黑眸有些泛红,带着嗜血般的凶狠与残暴,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吃入腹。 这副模样和她隐隐约约记起来,昨夜某些画面中的他模样如出一辙。 想到昨晚的经历,她几乎可以确定,她又落入了他设下的圈套。 柳明溪紧咬着下唇,恨恨地盯着他,嘲讽道:“殿下真会说笑,您的下堂妻柳氏两年前就屡屡被追杀,被火烧,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殿下现在提她还有意义吗?” 赵政霖闻言,仿佛被人骤然从一场旖旎的梦中唤醒,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一年,才十三岁的她罔顾他的意愿,毅然决然地嫁他为妻。他知道她那几年过得不易,没有他的庇护,她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与耻笑,但那何偿不是她自找的? 至于他休妻之后所发生的那些事,虽然或多或少都是被他所牵联,但是他从未真正伤过她,反而明的暗的屡屡出手帮她去挡那些算计。 而今,他愿意抛开那些过往,与她重修旧好,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态度。 赵政霖被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置信地凝望着面前人,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那被疼爱后显得犹为光润艳泽的面庞上满是怒意,那双妩媚而又清澈的大眼中盛满了恨意! 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待她,迁就她,甚至百般讨好她。她却始终只记着两年前被休弃的事,就算他主动许诺给她名份,甚至还准备让她生下自己的长子也无济于事。他只觉得喉咙发苦,心中满怀酸涩却无处宣泄。 室内一阵静谧。 第六十一章 没有那种东西 柳明溪回忆起了一个多月前在瑞城“偶遇”赵政霖,以及她被拘在诚王府的种种。 以及一个月前杜鸣生“无故”丢下自己……一幕幕如此清晰地闪现在她眼前。霎时明白过来,其实这一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她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四目相对,赵政霖的目光渐渐森冷冰寒,柳明溪也毫不示弱。 良久,赵政霖一声轻叹,沉声道:“明溪,本王并不是在说笑。” 柳明溪横眉,眼神冷如冬日里的寒冰,她憎恶地瞪了他一眼,嗤道:“那也是殿下的事,与我何干?” 赵政霖一窒,他英挺的浓眉立时拧起,内心有愤怒也有苦涩在翻腾。 他这辈子何曾遇到过敢这样对他甩脸子的人?这个刚刚与他共赴云雨的女人,她竟然…她怎能这般翻脸无情,这般将他的一颗真心踩在地上肆意践踏。 赵政霖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猛地起身,当着她的面迅速地穿好了衣袍,准备出去。 柳明溪忽然在他身后问道:“您给我准备汤药了吗?” 赵政霖正要离去的脚步骤然一滞,他不解地回头,“什么汤药?” 柳明溪的语气满是嘲讽的意味,“您这是明知故问,我不能,也不愿怀您的子嗣。” 那张嫣红的小嘴,如此娇艳欲滴,可从她的小嘴里所说出来的话语却如此残忍。每字每句都如同带着利刺般,轻而易举地扎入他的心间,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赵政霖定定地站在里良久,才硬邦邦地迸出一句,“府上没有那种东西。” 说罢,他拂袖离去。 整个诚王府的人都知道,昨夜殿下将柳氏带回了他的屋子里。这一晚无疑是诚王府两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晚,所有的下人都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后院闹得轰轰烈烈,前院则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的殿下一晚上足足叫了三次水,众人终于清楚地知道,殿下真不是断袖! 原来,此前的传闻纯粹是乌龙,闹得这般轰轰烈烈,只怕是有心人刻意而为之。至于说可能的幕后黑手,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的几位皇兄与他们背后的势力,哪个不想他是真“断袖”,皇位之争就少一人。 咳,那些不是他们这些个下人该操心的事,做下人的只需要知道,柳氏这回笃定要在诚王府站稳脚跟了。从今往后这诚王府就有两位女主子,一位有家势有背景,一位有恩宠,他们做下人的少不得会左右为难,恐怕将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呢。 谁都不曾想,天刚亮殿下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王府,临走还交待让锦风将她送走。 刘管家起初还一头雾水,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可是刚刚才搞清楚殿下心里确实是有柳氏的,而且极有可能只有柳氏一人,莫非其实是他想多了? 可是不像啊,殿下一趟趟往她屋里跑,柳氏赶都不容易赶走,这分明是襄王有意,至于神女…难道说柳氏对他却无心? 不能吧? 想当年,他可是亲眼看着柳氏死皮赖脸地缠住殿下不放,为了嫁给殿下她闹得要死要活的,满城皆知。 据说她为这事,真在柳府闹过投湖,不然,她又怎会十三岁就嫁进诚王府来。 在那三年里,殿下睬都不睬她,她还不是照样剃头挑子一头热,绞尽脑汁儿地做那许多吃的穿的,好说歹说,非要让他安排人送往南疆。 她那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整整忙活了三年呐。 若不是两年前殿下休了她,只怕就算如今的王妃进府,她都会死赖着不走。 如今她这般是在拿乔不成?若真是拿乔也不能闹出那事儿来啊,殿下前脚刚离开,那柳氏后脚就找到了他,竟然是为了找他要避子汤! 柳氏究竟为何会来跟自己要什么避子汤? 他得理理,莫不是殿下要她服避子汤,她死活不肯,惹了殿下不快,所以想弥补? 殿下已经二十六,王妃更是已年近三十,尚不曾有子嗣。这几年殿下的后院就王妃一人,备些有助生养的药材倒是有可能,又怎么会有避子汤这种东西? 何况殿下根本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到过避子汤,那么说来,这是柳氏自己的主意。 刘管家不住地摇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蠢钝不堪的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子嗣的重要性?倘若她能怀上个一儿半女的,留在王府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她真有那个福份,有了子嗣,侧妃之位都是没准儿的事。既有名份,又有地位,还有子嗣,这不应该是天下的女人都期盼的好事吗?她为何要自毁长城? 如今的殿下对她或许还算不上宠爱有加,但比起之前来,那可真是强得太多了。她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了。可问题是,如今的她还想留在王府吗? 别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些内情的,她这回来诚王府,实则是殿下让人强行将她带回王府来的。况且殿下是使了些法子,才让杜神医同意将她留在诚王府。 起初殿下让她天天穿着男装,还不许她走出那间屋子,至于后来,殿下倒是慢慢地放开了,不但给她置办了大量衣饰,还想带她出去走走,结果轮到她不理会。 宁可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终日素面朝天,来来回回就穿那几件旧衣。彩衣阁里采买的新衣足有好几车呢,殿下还锁在前院的厢房里头,根本没机会拿出来。 更有甚者,此前殿下围着她跑前跑后一个月,她连碰都不许殿下碰一下。 若非如此,昨日殿下又怎么会特意让他备下一桌丰盛的席面,还煞费苦心地给她准备了助兴的酒?这分明就是为了能在酒后与她成事。 刘管家摸了摸有些脱发的大脑门,恍然大悟,所以,其实柳氏留在府中实在是迫不得已,恨不得早日离开才好,她才会不想有殿下的子嗣,也不想有所谓的名份! 想必这些殿下都已知晓,所以才会用这么个下三,咳,这般用心良苦地来留住她。 可他们这些下人竟然眼拙到完全没有看出来,明里暗里,从没有人真把她当成一回事,连张真心实意的笑脸都懒得给她。 若是搁在从前则更甚,后院的管事个个都敢给她甩脸子,甚至连丫鬟、小厮都没将她放在眼里…也难怪她会毫不留恋,一心想走。 他自然是无所谓她是留还是走,可殿下却是个死心眼的。倘若这柳氏真是他认定了的人,若是她走了,让殿下找谁生儿育女去? 这可如何是好?刘管家急得直搓手。 一抬头,正好看到一身浅素衣衫的柳氏正和白衣翩翩的锦风,迎面缓缓走来。 真是很慢,而且他们有说有笑,显然相处得甚是融洽。 第六十二章 解不开的结 清晨的阳光下,这两人走在一起,看着还挺赏心悦目,真真是好一双璧人! 锦风本就是有着玉公子之称的美男子,单论模样,比起殿下来也并不差多少,只是少了点气势。那也只是和殿下相比,毕竟气势本就是因人而异的东西。 实则他的女人缘可比殿下好得多,原因就在于气质,锦风温润柔则,公子如玉。 还记得丁大和飞羽曾说起,玉公子在南疆的风头都快盖过殿下了。原因倒不是战绩卓著,而是那里有多少小媳妇、大姑娘对他一见倾心,简直已经数都数不过来。 殿下虽然俊美不凡,却过于凌厉,寻常男子见了他都腿软,哪还有姑娘敢打他的主意?他这几年更甚,听说他进宫侍疾那些天,宫里的宫女都站在离他一丈开外。 寻常的女子或许会默默爱慕传说中的玉面飞龙骠骑大将军,倘若真正看到了他本人那一身的凌厉气势,估计直接就吓傻了。 真敢打他主意的女子,这世间都少有。若说能让他看上的人,那就更少了。非但没有被吓倒,还敢打他的主意,且被殿下看上的,迄今为止大约也就柳氏一人吧。 再说这柳氏,她是前兵部尚书柳江龙的独女,还是个老来子。这么个娇骄之气十足的宝贝疙瘩,都快被柳老尚书宠上天了,难免有些任性,还有些过于天真。 他们也算是打过数年交道的老熟人,他深知这柳氏可不是看起来天真无邪,她那是真正的不谙世事!还有些迷糊,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整天里在做些什么。 在他看来,像柳氏这般的女子,也就适合闲暇时逗逗乐子、解解闷。若是作为殿下的正妃,那必定是万万不可,于他的大业非但无半点助力可言,反而是个拖累。 何况,她当年为了逼殿下就范,还闹过那么一出,简直是对于殿下的侮辱。 不得不说,柳氏确实有副难得的好皮囊,她十三岁时就已长得颇为不俗,不然以殿下的手段和挑剔程度,也不能真点了头让她进府为妃,更不会让她近了身。 她今年才十八岁,正是最美好的年华,像她这般浑然天成的好容色,只怕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她的性子倒也算不得太差,跟谁都能嘻嘻哈哈,总是笑得没心没肺。至少在人前是这般,反而在殿下面前,据他所知,柳氏总会耍些小性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就是偶尔拍下桌子,摔个茶碗什么的,随性的很,殿下对她也没辙。 说起来,普天之下,敢在殿下面前摔茶碗的女子,只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柳氏勉强也算得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奇女子,反过来说,她那纯粹就殿下给惯的。 既然殿下都乐意惯着、宠着,那他身为下属又有何可不满的?成全一下又如何? 刘管家心里想着殿下,脚下毫不停顿,直接跟着前面的两人就进了那间不大的客房,正是柳明溪的屋子。 刚进屋,他一眼就看到她已然收拾好的,少得可怜的所谓行囊,也就一个小小的包袱,正显眼地放在屋内惟一的小桌上。 她当真要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迎着眼前两人齐刷刷的审视目光,刘管家硬着头皮说道:“锦风大人,可否容我与柳,姑娘说两句。” 锦风狭长的凤眼在他脸上扫了扫,了然一笑,拱了拱手便退出去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 刘管家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一脸困惑的柳氏,他重心长地劝道:“柳,姑娘,听老奴一句,既然眼下你与殿下重归于好。你也别走了,若是有了子嗣,殿下绝不会亏待于你的。” 柳明溪勾了勾唇,她算是明白了刘管家的来意。 他们诚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大约一个、两个的都认为,让她跟着赵政霖那个衣冠禽兽,倒让是她占了大便宜,让是她高攀了。 当然,她不否认,凭她现在身份和地位,她还真是高攀了。 可是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倘若不是拜赵政霖所赐,她又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定会由着父亲为自己寻一门不高攀的姻缘,然后相夫教子,本本份份过日子,那也远胜现在这般的尴尬境地。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免黯然。 别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却是赔进去整个柳家,最后得了个弃妇的身份。身边的人尽数被她连累,而她自己,就连当个妾都是人家的恩赐。 莫非还要她因为被他的宠幸了一晚而谢天谢地不成?柳明溪暗啐一口。 她不无嘲讽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殿下有王妃在,况且两位殿下素来恩爱,鹣鲽情深,子嗣迟早会有,哪能有我什么事啊?” 刘管家一滞,她这话说得其实也没错,她曾是诚王妃,也定然曾想为殿下生儿育女,可如今她都已经不是了。正牌王妃在后院待着呢,她被殿下拘在这么间小屋里,还劝她为殿下生养子嗣,确实有些不合宜。 刘管家了然地微微颔首,垂眸道:“殿下对姑娘还有心,姑娘何不顺了他的意?” 柳明溪仰起白生生的一张小脸,望了望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刘管家跟随殿下多年,当知道殿下的为人,他岂是那种会对女人用情的寻常男子?殿下虽然有些在意明溪,实则也只是觉得我尚有几分姿色罢了,他找我,也不过是图个乐子。 然而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明溪今年十八却不会永远十八岁,或迟或早,终有一天殿下会看腻了。这一回,明溪有幸得见王妃,深知惟有那般惊才绝艳,出身自名门世家的女子,才是殿下的良配…明溪早已不敢再有非份之想。” 这样的道理,刘管家又怎会不懂?想当初,她也是尚书府千金,她不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跟着殿下,而结果……她到底什么也没有得过,一夕之间她就成了一无所有的弃妇。这些年她独自在外四处飘泊,想必过得不易。 如今就算殿下不嫌弃她,或许还会许她个侧妃之位,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妾罢了……她到底还年轻,心气也高,想来是多有不甘,甚至有怨恨,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刘管家都理解,只不过在他看来,以柳明溪现在的身份,已不可能再觅得良人。 就算有男子看中她,所图的定然也只是她的年轻貌美。最多也是纳她为妾,倘若能给她个子嗣,且能容她到老死都算好的了。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诚王殿下? 还是说她是在拿乔? 刘管家拿眼细细地瞧了瞧她,看着并不像是托词,他又劝道:“老奴只劝姑娘一句,凡事都要往前看。” 柳明溪并不是真傻,哪还能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她惨然一笑,“刘管家或许不知,但明溪是有过殿下的子嗣的,至于结果,您应该能猜得到。” 刘管家震惊不已,这一点,他倒是真未听说……不,其实他是听说过的。两年多前,殿下在京郊的一处别苑失火,他听说主屋中住的正是一名女子,还是一尸两命。 他还听说殿下在那处废墟之中失声痛哭,他们都曾暗暗猜测那人或许就是柳氏。 可是她不正活生生地站面他的眼前?还有她所说的子嗣去哪儿了呢?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又是谁会容不下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对了,就在那场失火之后,王妃身边的翠蘩便无故失踪,也是从那时起,殿下不再主动踏足青松苑,想必殿下其实是知情的。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知道这个结,旁人注定是劝解不开的。 刘管家拱了拱手,“是老奴逾越了。” 第六十三章 扎根刺 十月初八,已是初冬,清晨的金色阳光柔和地洒向大地,渐渐温暖了早起忙碌的人们。在街角背光的地面上仍结着薄薄的霜花,行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长长的朱雀大街上,行人还寥寥无几。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马车辗过石板路,车轱辘发出了让人感到有些牙酸的“吱嘎”声。 跑在前头的清俊男子,他身姿挺拔,一袭白色骑装,更衬得他玉面如冠。带竹叶暗纹的银白披风迎风扬起,风姿卓然地骑着他心爱的枣红战马,绝尘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的车窗布帘忽然掀起了一角,露出了车内“少年”那张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如玉容颜。 柳明溪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此刻她正偷偷地打量着车外快速退后的景致。 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对这座承载了她无数快乐记忆的繁华皇城并非全无眷恋。但她此时一心只想离开,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她一脸艳羡地望着前头意气风发的锦风,恨不得也和他一样纵马扬鞭,恣意人生,只可惜…世事却不尽如人意。 她怀疑赵政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醉酒,故意将她带回房去。彻底毁掉了她的身为弃妇该有的“名节”不说,她醒来后才发现身体上的异样。 昨夜那禽兽约莫是恨不得让她下不来床才好,所以不管他不管不顾,发疯似地折磨了她整夜。以致于她醒时还浑身酸软无力,下床时,她才稍稍挪了挪腿,那撕裂似的痛让她差点就流出眼泪来。 她一想到赵政霖,就恨得牙痒痒。毫不夸张地说,有那么一会儿,痛得她连腿都迈不开。最后她咬紧了牙关才勉强用正常的走姿回到房间。 像她这种在平路上走几步都够呛的状态,如何能骑马?真真是被他害得不轻! 偏偏他们与方家商队约了今日离京,在城外碰面,倘若错过,可能就去不成了。柳明溪惟恐留在诚王府中会夜长梦多,只得乖乖地妥协,乘坐马车出城。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城楼上有抹高挑的身影,他负手而立,正迎着猎猎寒风,远远的看着那架并不起眼的马车跟在飞驰的枣红骏马身后,疾驰而过。 他们很快就远离城门口,远离京城,绝尘而去。 他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起,骤然一拳砸在身前的木制护栏上,“嘭!”声后,护栏已然碎成屑,“刷拉拉”往下掉。 “谁在那里?!”驻守在五城兵马司的飞翎正好经过,闻声赶紧冲上前去。那阵动静正是来自于他要去的哨台,飞翎的心骤然悬起。 呼啸的寒风中,哨台空无一人,只剩下残破的护栏和一地的木屑。飞翎怔了怔,殿下不正是约了他在此碰面,莫非他还没来?还是说,他已经来过又走了? 锦风奉命带着殿下专程拨给她的十名暗卫悄悄地将她送出了城。 悄悄行事的是那些暗卫,他们的存在却是瞒着柳明溪的,可见殿下其实也知道她这一趟出来不一定安全,否则也不需要他亲自给她当护卫。 出城后,他们就换了衣裳,也换了马车,而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南疾驰。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才找了处小茶摊坐下来歇脚。车把式哪有心思饮茶,他啃着手上的干粮,急着去喂马,小桌边上就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柳明溪兴味盎然地打量起这处简陋的茶摊,就连面前那几碟有些粗糙的小食都不放过。她唇角始终是扬起的,她双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与欣喜雀跃交织的神情。 她看起来倒是像极了一只终于摆脱了牢笼,重新回到广阔天空的囚鸟。哪像是被殿下“训斥”后送庄子“反省”的所谓“弃妇”模样? 想到她被“训斥”的原因,他心中一动,压低了嗓子试探性地问道:“今日一早,我听闻你找管家要避子汤?” 这事应该已经闹得众所周知,柳明溪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锦风愕然,他原本还以为那只是个幌子,却不想竟还是真有其事。 他们不是才“鸳梦重温”,为什么会这么快就闹成这样? 他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为何不想要殿下的子嗣?” 殿下难得宠幸了一个女人,结果人家一起来就到处问避子汤。对于诚王府中的人来说,这事着实太新鲜了!且不论殿下原本想不想要给她个孩子,被她嫌弃成这样,毕竟是件极伤自尊的事,就算是寻常男子都会受不了吧,何况是诚王殿下。 柳明溪尴尬一笑,“竟连你也听说了这些琐事。你可知,当年我本就是因为无子而被休。如今身为弃妇,若是有了子嗣……还不知道人家会如何说呢?那岂不是让殿下更没有面子?是以,殿下可以随便找个人帮他生孩子,惟独我除外……” 锦风怎么会轻信她这种一听就有假的低级借口?他脱口而出,“殿下都快二十七了,尚无子嗣,这都能叫琐事?” 柳明溪脸上的笑意微顿,她抬眸望了望他,心中了然。她也不言语,只一笑置之。 整个诚王府上下,锦风是对她最友善的,他甚至还曾对自己有过异样的念头。可是他说到底仍然是赵政霖的人,凡事也只会从赵政霖的角度来看待。 锦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见她不语,也觉得有些窘迫。他抿了口热茶,笑着打趣道:“哈,你真会在乎别人怎么说吗?” 他这话,听着有些嘲讽的意味,言外之意不就是,你这些年被人说得还少吗? 柳明溪确实不是那种较真的人,她也不会在意人家说她一个弃妇如何有了孩子,毕竟,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可以说,若不是这般心大,她也活不到现在。 柳明溪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解释道:“这事,你可别想得太简单了。那不只是我的问题……若是有了孩子,还让他与我一样遭受非议,我啊,宁可不要生他下来。” 锦风微微一怔,不可置信似地望着她。其实她的这个想法其实没有错,她不要孩子固然会被人指责,倘若她很快有了孩子,同样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锦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少顷他忽然再次压低了嗓子说道:“可你并没有服避-子-汤。”后面的三个字锦风说得极小声。 他站起身来,谨慎地四处打量一番,确信并没有其他人听到才安心地回到座上。 先前的话,锦风并没说完,但是她应该能理解才对。若是她在闹了这么大动静后,再有了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况且,她现在人在诚王府外,谁能说得清楚。 锦风在外向来是个风度绝佳的温润公子形象,想不到他也会一惊一乍。说起来他也是因为关心自己才会这样失太,至少他问这些也是出于好意。 柳明溪朝他笑笑,安抚似地说道:“这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有法子。” 她多少也是通医理的,深知受孕并不是那么容易。她找赵政霖要避子汤只是为了表明她的立场和态度,事后又去找刘管家也是一个道理,她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为了在他心中扎下一根刺,总之让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第六十四章 醉生梦死 柳明溪看着面前明显有些呆滞的锦风一眼,笑眯眯地捧起面前的茶碗抿了口热茶,下一瞬却忽然喷了出来。 这茶是加了料的,那口感与劣质的茶叶有些类似,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腥味。 那是西域乌护城特有的一味毒,名为醉生梦死,它是用一种名为茶香蚁的毒虫所吐出的毒液炼制而成。该毒有着淡淡的茶香,毒发之初的症状却像极了醉酒。 适合被加在茶水或酒水中,常人根本无法分辨。身中此毒后,就会如同醉酒一般犯迷糊,就如眼前的锦风这般,然后他会沉睡过去,只是中毒之人再不会醒来。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则是,中了这醉生梦死,毒发身故后便再也查不出用药的痕迹。其的缺点则是起效慢,而且在毒素蔓延开来之前解毒并不算特别难。 总之,这毒不一般。 不过此毒虽说难解,但也并非无解! 这是她在药谷,杜鸣生的书房里无意中翻到的,因为这个名字给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所幸锦风中毒不久,一切都还来得及。 关键是谁下了毒药以及这些人意欲何为?据她所知,下毒之人定还留有后手。 所以说,此地不宜久留! 柳明溪急忙起身去找方才还在不远处的车把式,她焦急不已地环顾四周,才发现整个茶摊都已经人去楼空,哪儿还有车把式的身影? 按理说锦风带她出城去与方家商队汇合,不可能真就他们三人上路,肯定还有人在暗中保护,可是人呢,他们为什么都不出来? 他们周遭一片寂静,偌大的林子里别说是人,就连只飞鸟都没有,实在是诡异。 正当她以为她和锦风就这样被人丢弃在此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爆起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她心中一咯噔,这里有埋伏,而且不止一拨人马。 锦风闻声,迷惘地抬起头来,只是他的精力已经明显不济,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他用最后的精力口齿不清地嚷着:“明溪…有…有人…毒…小…心…” 柳明溪大惊失色,她慌忙上前搀住了他,才没让他直接摔倒在地。 她不明白,这醉生梦死的起效速度怎会这么快? 锦风看着瘦,他终归是习武之人,当他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柳明溪肩膀时,她也有些不堪重负。凭她这副娇弱模样,连独自逃命都困难,更别说还要带上一个锦风。 何况他身上的毒可不一般,醉生梦死,顾名思义,其毒发有两个阶段,“醉生”和“梦死”,如今他刚刚跨过了醉生的线,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就会梦死。 按照这毒发的速度,等到有人来救他们时,恐怕一切都为时已晚,如何是好? 柳明溪找了一圈发现,茶摊这里确实就没有其他人。茶摊边上有间小木屋,看起来曾经是住人的。 事出紧急,柳明溪吃力地扶着他来到那间小木屋外。看着紧闭的旧木门,她咬了咬牙,抬脚一踹。 “砰”地一声,那破旧的木门被轻松地踹开来。日光透过门窗照进了这间有些狭仄的小木屋,驱散了一室的阴暗,在不怎么平整的地面上投下略显扭曲的人影。 等到眼睛适应了这屋里的光线后,她一眼望去,发现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板床和只剩三条腿的木椅,以及一张破旧的方桌。 换句话说,这里只有些没人要的东西,就连这处茶摊也是废弃已久的。 屋子虽然破败不堪,但是好歹也算是个遮挡。最重要的是,这里确实没人,柳明溪松了口气,扶着锦风就进了小木屋。 将毫无反应的锦风安置在板床上时,她已经累得直喘气。 锦风所中的毒,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毒素在他体内扩散,至于这方法,根据该毒的蔓延方向,一路拦截,施针排拔毒素。 柳明溪敛了敛思绪,去外边将还没有熄灭的红泥炉子搬进了木屋内给他取暖。 她利落地从袖中取出方明轩帮她准备的银针,原本这是她准备用来伤人的东西,如今,她要试试看能否救人。 时间不等人,她没有时间可以踯躅。 柳明溪三下五除二,动手扒去他的衣裳,让他赤膊趴在屋内惟一的那张破旧的板床上。她取过银针,放在红泥炉上烤了烤,再一字儿排开,平放在床边备用。 柳明溪敛了敛思绪,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这几年的所学的施针的要诀。她确实施过针,但是她只在自己身上试过,经验实在有限。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呼一口浊气。 她聚精会神地摸索着锦风光裸的背部,找出相应的穴位,幸好这是大白天。床边上就有个小窗,勉强也看得清,否则她还真是束手无策。 她缓缓地取过银针,从气海、三焦……上行至百会穴,她小心翼翼地刺入相应的穴位。进针的要点是准确熟练,才会行之有效。 当她手中的最后一枚银针刺入百会穴时,锦风终于轻轻地“唔”了一声。 柳明溪喜出望外,他有反应,至少说明这方法是对的。 给自己扎针和给别人扎针是两码事,扎在自己身上首先感受到的是酸、涩、涨、麻之感,这穴位扎得是否到位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可是扎在别人身上就不同了,据书上说,持针者手有应有沉、紧、涩,滞,“如鱼吞饵”之感。柳明溪全神贯注地把银针一一调节一番,总算是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她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端坐在锦风的边上。 她暗暗思忖,这番施针的目的是为了拔出部分毒素和控制余毒的蔓延,而不是解毒。最少留针要达一柱香时间,否则就效果更为有限。 至于解药这种东西,她自然不会有,但是赵政霖的人应该可以找到。 希望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只是这要求未必能达到。毕竟不远处的几拨人已经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敌是友。 在她忐忑的心情中,一柱香时间终于到了。锦风的右手指微抬,她赶紧按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正施在针呢,你先别动。” 柳明溪心中有些激动,她固然学了一阵子医,可还是头一回去帮别人。谁会想到一来就会遇到醉生梦死这样的奇毒,更没想到的是,她施的针居然还起了点效果。 她心中激动不已,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用左手压住他的百会穴,右手轻捻针柄,确认针身有滞涩感,她顺势将针提起。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的余光正好瞥到锦风的食指又是微微一勾,心中又是一喜。 第六十五章 私奔的野鸳鸯 柳明溪将十数枚银针依次拔出后,锦风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却仍同醉汉般,尚不能自理。她颇费了些气力,好不容易才重新帮他将衣衫穿回去。 令她不解的是,按说施针后他就该能行走坐立,可他怎么仍像酩酊大醉,烂泥似的摊在那里?就他这样,若是来了歹人,他照样不顶用,和施针前没有分别。 莫非真是她学艺不精的缘故么?想来,这也真是说不准的事,毕竟她从医理、药理、穴位、行针……完完全全是看着医书自学的。 何况她的天资算不得出众,否则杜鸣生当初又怎会连外出行医都不许她跟着? 说不定她那番胡乱施针并未成功压制住他体内的毒素分毫,反而令锦风受了伤,刚才的那点反应,没准是因为他被扎伤了或是痛醒了?柳明溪不禁颓然。 木屋外“铿铿锵锵”的打斗声离他们愈来愈近了,那些人显然已经知道有人藏身在此,而且正是冲着他们而来。 此时在她面前的那位向来温文尔雅的玉公子,他的脸上正带着诡异的酡红,凤眼迷离。他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着,“明溪…快…快…走…别…别管…别…管我…别……” 柳明溪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不会独身逃身,偏又带不走锦风。 她灵机一动,俯身帮他按压百会穴,帮他能赶紧清醒些。 屋外的打斗声又渐渐平熄下来,那些人竟然自动离开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可是她还来不及高兴,随着一阵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木屋四周响起,她知道这处小木屋似乎被人团团围住。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的心再次悬起。如果有歹徒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她一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人,根本不可能护得了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柳明溪心中思潮起伏,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不断地帮锦揉按百会、足三里,只愿他快快恢复神智。 随着“哐铛”一声巨响,门连同倚在门后的破烂桌椅一齐被大力踹开。 柳明溪猛然抬起头,锦风也在这时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 柳明溪此时可谓喜忧掺半,喜的是,锦风真的及时“醒”过来了,忧的是,歹人也在同时找到了他们。 来者竟然有数十人之多,清一色黑衣黑裤,并用黑巾蒙面,这些人绝非善茬。 柳明溪悄悄地握住了方才从锦风身上取下来的银针,这些已经被醉生梦死所沾染,针身发蓝,若是作为救人用,它们都已经是废针,若是用来防身却是利器。 若是锦风没中毒,他们未必脱不了身,但是“护”在她前面的锦风连站都站不稳。 若是只凭她一己之力,他们完全没有可能逃脱,柳明溪装作若无其事地扶住锦风。 在那些黑衣人看来,则是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正在向身边男子寻求庇护。 她故作镇定地问道:“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那些黑衣人便一拥而上,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根本就没打算跟她废话。 柳明溪只觉得眼前一黑,眨眼间她就被那些人装入布袋之中。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被那群人装在布袋里扛出了那间小木屋,然后如同货物般被绑在马背上。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只知道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久好久,直颠得她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 一路上那些人不时也会说上几句,装在布袋中的她隐约可闻。 “……看着倒是衣着不俗,模样也俊俏,不知是何来头?” “你管那许多做甚?主子只让我们将人带过去。” “依我看,不过是对富贵人家里跑出来的一对儿私奔的野鸳鸯,竟让我们折进去这许多兄弟。这买卖可不值当!” 柳明溪暴寒,她明明穿着男装,很想问问他们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和锦风像是鸳鸯,还是正在私奔的野鸳鸯?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她原本自信满满的男儿装扮,早在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搀扶锦风进木屋时,就已蹭落了发帽,黑绸般的长发倾泄而下,暴露了她的女儿身。 更何况那些人进屋时,看到的锦风也同样披头散发,他还有些衣衫不整。她则慌里慌张地扶了锦风的胳膊站在他边上。 那场面,要让人不多想都难,在他们看来,这毫无疑问就是对野鸳鸯。 主子只吩咐他们到这处茶摊来接应,顺便将这一男一女带回别苑。几乎所有人都脑补为将这对私奔的野鸳鸯抓回去。 毕竟他们可从来都没有见过锦风这般的温雅美男子,就连他们曾惊鸿一瞥的主子都不能和他相媲美,这个小白脸真他娘的太像个野汉子了。 柳明溪所关注的重点,则是他们所说的“买卖”二字。 这些人根本不认识他们,更谈不上恩怨。 让她莫名地想起了两年多前在悬崖边遇到的那拨人,他们也同样是受雇于人。 那时她一心以为是赵政霖的手笔,可若真是他或他身边人,至少不会对锦风用毒。 究竟会是谁呢?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 终于,马在一处停了下来。 “呸,臭不要脸的东西!”一名黑衣人重重地踹了锦风一脚。 “唔。”锦风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听到他的声音,柳明溪心中稍安。看来刚才施针还是有效果的,不但拔出了少许毒素,还控制了毒素在他体内的蔓延,争取到了更多时间。 至于其他,她却顾不上了,如今他们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与其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示个弱,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毕竟惟有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等待机会,逃出生天。 柳明溪屏息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吱-呀---”声响起,似有一扇老旧的木门被打开来,随后马匹又“得得得”地往前跑去。 最后马车停住,她和锦风被人扛着丢进一间屋子里。 那些人并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很快门就关上了,重重的“哐啷”声有些刺耳,听着竟像是铁门。不多时,她听到了外面落锁的“咔嗒”声。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外一片寂静。 柳明溪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就这样把他们丢在这里,屋外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莫非那些人如此笃定他们跑不了或者说不敢跑?所以连看门人都不需要一个? 不论如何,这对于柳明溪来说可算得上绝佳的机会。 柳明溪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暗自庆幸,她这一回可是有备而来的。 她拔下手中的发簪,用力握住簪头数息,机关开启,原本极不起眼的发簪就成了一柄三寸长的利刃。她轻松划开布袋,钻了出来。 可是刚出布袋,她当场就傻眼了。 第六十六章 孤男寡女 有一瞬,柳明溪以为是自己瞎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黑? 她用颤抖的手从随身小包袱里摸出了携带的一枚夜明珠来。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她看到这间屋子里除了她与不远处那个装了锦风的布袋子以外,几乎一无所有。 她快步上前,将锦风也从袋子里放出来。他仍然是那副酩酊大醉的模样,被她半拖半抱地从布袋里放出来后,烂醉如泥地往地上一摊,竟然还不满地哼哼两声。 看着连猪都比他聪明,柳明溪摇了摇头,看来这次真是指望不上他了。 柳明溪环顾四壁,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子有些古怪,竟连个气窗都没有! 屋子里有股腐木的气息,像是间柴房。 可说是它是柴房也不准确,从堆地屋角那些少得可怜,并且已经发霉了的柴禾来看,这里或许真的曾经是柴房,但也已经废弃多年。 这间屋子惟一的门十分严实,她抬手摸了又摸,那沁人的冰凉触感令她有些不敢置信,这居然还真是铁门!只怕牢房的门都没有这么结实的吧?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待在这里比坐牢房都不如。 这屋子,显然本来就是那伙人用来关人的。不必说,这处庄子外头定有重兵把手着,他们根本就插翅难飞。 看来,别说是她手上的小发簪,就算她有柄斧子在手,都未必能够破得了门。 想要逃走,谈何容易? 所以这间柴房外有没有人守着,还真是无所谓。 若是锦风能恢复,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她手上根本就没有可用的药材。她总共才备了三十六枚银针,只够帮他再施两回针,至于最终的效果,她无法确定。 柳明溪心中思绪万千,手上却没有闲着,她动手将那两只布袋子收拾成简易床铺。 一回生二回熟悉,她不由分说,利落至极地将锦风的衣袍扒至他的腰间,让他趴在临时铺就的“床”上。露出了整个背部,便于施针。 不同于在茶摊旁边的木屋里施针,那是在白天,光线足够明亮,这屋里却黑洞洞一片,日夜不分,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只能一手捏着夜明珠,另一只手则在他背上摸索着寻找穴位。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次锦风已意识全无,任她摆布,这一次锦风却是清醒了许多。 虽然他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反应也较平常慢了好几拍,但他还是知道柳明溪在对他做些什么。 他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于这间漆黑一团的密室里,她亲手脱去了他的衣裳,她微凉的指尖还在他后背反复摸索,从腰间到头顶,又从头顶游走至腰间。 这是男人的头和腰啊,锦风心里知道她想做什么,可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何况他的身体从未这样被异性对待过。 他心中焦急万分,却根本无力推开她,就连说话都说不清,只能口齿不清、反反复复地说着,“明溪,不可…”、“不可逾矩…”、“我们,不能…”、“不…” 柳明溪正为找不到穴位而犯愁呢,被他嘀嘀咕咕地烦到耳朵都快要生茧,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打趣道:“放心吧,不用你负责。” 她的手刚刚措索到他腰间的气海穴,刚要进针,锦风就浑身一颤。他含含糊糊地说道:“明溪,不能,我们真的不能这样,殿下,殿下,他不会原谅你我的。” 柳明溪一窘,她自小任性,可她也是知道男女大防的。她和锦风这般确实是有些不妥,但是事出紧急,一不小心,连他们的性命都会难保。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就不能别胡思乱想吗? 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暗无天日的柴房中,她手上只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就这么点微弱的光芒,如果还不让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身上。那她如何确定穴位? 何况她施针本就算不得熟练,而且还是高难度的摸黑施针,偏偏对方还这么不配合地,扭扭捏捏,动来动去。这让她怎么施针? 柳明溪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晕过去了事,她低喝出声,“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锦风身形微顿,他迷蒙的凤眼看着那张在夜明珠的幽光中映出的苍白小脸,和她披散着长发的纤秀身影,浮浮沉沉如水面上的一朵清莲,看起来是那样单薄柔弱。 可正是这个单薄柔弱的小女子,即使她再想摆脱困境,也没有在最危险的时刻丢下他,独自逃命。他深吸了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地阖上眼睑。 他别扭了一阵,还是从了她,乖乖地趴在“床”上任她摸索着施针。 凭借夜明珠的微弱光线,她的手指不断地在他穴位处附近揉按、摸着,她好不容易才将一十二枚银针全部找到对应的穴位。 柳明溪将他背上的银针一一调好针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锦风静静地趴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整间密室里寂静无声,柳明溪心中思绪万千。 年少无知时,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子,她璀璨的人生就此陷入谷底。这是她为自己的任性妄为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如今她还在继续承受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曾对赵政霖寄予期望,但是在她一再失望,乃至于绝望后,她早已放弃了那种根本就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已成为一个倚仗全无的弃妇,名誉、地位……所有这些早就与她无关。 她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如果说,在保全性命之外,还能再额外得到些什么的话,她希望是保留些许尊严。 情或爱早已不是如今的她所能够屑想的,就连恨都是种奢望。 所以,她不打算,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对她负责。 更何况,这一次她救锦风,亦是为了自救,并不牵扯半分男女之情。 约莫一柱香时间过去,她动手将锦风背上的银针一一拔出。 待她一手捏着那枚夜明珠,另一只手则不疾不徐地将废针用棉布裹好,小心收起。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蓦然一惊,这屋里可只有她和…柳明溪猛地抬起头来,赫然看到锦风慢慢悠悠地坐起身来,他竟能自己动手穿衣裳了。 柳明溪顿时欣喜若狂,这一回他是真的好了许多。不过她并没有高兴太久,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锦风穿衣的动作极为缓慢,好像还非常吃力,比起刚刚学会穿衣的稚童也强不了多少。这样可远远不够! 为了尽快解毒,柳明溪毫不犹豫地坐在他身后,不停地帮他揉按着穴道,为了加强效果,他身上只一件单衣,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柳明溪一心只想他快快恢复如初,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第六十七章 我会负责 黑暗中,锦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会负责!”带着无比地肯定。 柳明溪手上微顿,进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毫不客气地问道:“大人倒是说说,我们做什么了,为何要你来负责?何况,你家主子能让你负责不?” 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锦风顿时就噤了声。 他本也是个落魄的世家子弟,却做了十来年的江湖儿女。虽然骨子里还有些傲气,但他自认为并不死板,绝不像那些世家门阀那边计较所谓的名节、闺誉。 就算明溪是弃妇又如何?但凡她的前夫是旁人,他真的可以做到不计较她的过去。他定会娶了她过门,从今往后都好好待她,与她生儿育女,和她白头携老。 可她的前夫却是高高在上的诚王,他看得出来,殿下仍在乎这位下堂妻。 况且他们似已然破镜重圆,到时,他们极有可能重新走到一起,还真没他什么事。 他不禁怅然莫名,缓缓说道:“可是,你我这般……只怕殿下不会不计较。” 锦风以为他说到点子上,柳明溪只是不以为然地“唔”了一声,手上却片刻不停歇,继续在他背后的穴位上游走。她不断地揉、捏、按、压,反复刺激那些穴位。 锦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我是说,倘若殿下计较,我…” 他本想说的是,我会照顾你。可是转念一想,在诚王府时,就连他多看一眼,诚王都会受不了,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去照顾明溪? 早先殿下和明溪失散两年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没人可以说得清。这些事迟早会被有心人提出,殿下未必不在意她的那两年。 倘若加上他和明溪的这番实打实的肌肤之亲,殿下会如何处置还真是犹未可知。 想到诚王,他不无担忧地说道:“明溪,若是殿下知道你我这般,你作何打算?” 柳明溪的手一滞,她一时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般?他们到底哪般了?想到他之前念叨的事,才恍然大悟。 她不禁有些意外,锦风不是江湖儿女吗?怎么会这么扭捏,她都没有计较的事,他反倒计较上了? 说起来,她不就是给他施了两回针?就这也能算对不起她的前夫?若说他真是在担心赵政霖的态度,可她并不觉得身为前夫的赵政霖有什么资格计较这些。 更何况她都马上要远走他乡,这辈子能不能见到他都是个问题。至于他是否会知情,倘若他知情是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些她都不关心,与锦风又有何干?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她,现在锦风和她居然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她忽然异想天开,若是能煽动锦风跟她一起走,她岂不是又多了个伴? 重点是,她若是真能挖了赵政霖墙脚,那感觉应该会很不赖。 柳明溪灵机一动,她喟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我与殿下自然是不可能了,我倒是比较担心锦风大人被我牵连。” 只要他说出他正是这么担心的之类的话,柳明溪打算趁机怂恿锦风也一走了之。 锦风忽然转过身来,无比肯定地说道:“我会向殿下负荆请罪,求他放你一马。” 他一副从容赴义的口吻令柳明溪又是一滞,没想到这锦风居然是这么个死脑筋,看来挖墙脚难度很高。 她及时地调整了方向,“我是说,若是我到时自己浪迹天涯,殿下见不到我,应该也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锦风不敢置信一声惊呼,“浪迹天涯,你?” 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软脚虾模样。更她长成这般模样,就算穿了男装都照样惹事生非,如何能独自浪迹天涯? 她身上没有钱,她没有马,她连脚力都没有,餐风宿露这种事,她真能行吗? 她真以为闯荡江湖这么容易,谁都可以吗? 柳明溪岂能听不出来,她不服气地辩驳道:“你别小看了我,其实,我也在外面生活了两年之久的,你别忘了。” 锦风提醒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那时跟着杜神医。”而且她一直好吃好住,那跟真正的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完完全全就是两码事。 柳明溪顿时就蔫了,她忽然开始后悔自己跟他谈到了这个话题上,“咳,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呢,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别的不敢说,我养活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锦风语重心长地劝道:“明溪,这种事你切不可任性。” 在锦风心目中,柳明溪就是跟菟丝花般的弱女子,理应被人用心呵护。若说让她不依附于男子,还要去闯荡江湖,这怎么可能? 他也不是不愿意陪她浪迹天涯,但是他不能够背弃主子。 如今殿下的大业未成,他的大仇未报,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他们的前程? 柳明溪大致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心知,这墙脚看来是挖不动了。她叹惋一声,幽幽地说道:“锦风大人,如您所说,我已不能再回诚王府,你不必劝我。” 听到她这么说,锦风更是担心不已,正想继续劝她,只是才开口说了“可是”,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们立时便噤了声。 很快就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屋外响起。 “这陈厨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不成了,那些菜色让人一看就倒胃口。” “真不够意思,咱们在外头可是出生入死,好容易活着回来,一顿饭吃下来竟连丁点油星都看不到。” “你们知道啥,这事可怪不得陈厨子,没听厨房里正抱怨着吗?说是煮菜都不让用油了,只许出锅后每盆滴上几滴点缀一下。” “呵,这还真是抠门抠到家了。” 门外竟然有三四个人守着,听他们说的这番话,倒像是刚刚吃了晚膳回来。 柳明溪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吃东西呢!她随身小包里的干粮少得可怜。要是不吃的话,少不得会饿得头晕眼花,恐怕这一晚上都不好挨。 那些人居然没有将他们放出去或给他们吃点什么的意思? 所谓的待客之道呢?果然是抠门抠到家了。 不过他们既然身为阶下囚,似乎也没有条件嫌弃他们。 柳明溪取了小包袱里的干饼,掰了一块分给锦风,自己又啃了几口,然后静静地靠坐在锦风背后发着呆。 那些歹徒大费周章地将他们掳来关在此处,想必不会是为了取人性命这么简单。 他们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总得用他们来交换点什么,譬如说金银财宝,绝世武器,稀世珍宝……诸如此类。 她不认为有人敢把这种主意打到赵政霖头上。倘若针对的是她,那么柳家都没了,还有谁会来给他们付赎金? 按那些黑衣人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难不成这只是个乌龙? 可是那些人一看就是穷凶极恶的人,倘若真是绑错了人,他们会如何? 柳明溪认为,最大的可能会是:杀人灭口。 第六十八章 来捉奸的 柳明溪屏气凝神,听着门外的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胡扯了良久,却仍一无所获。 任柳明溪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这些人显然不认识他和锦风,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绑了她和锦风。她倒是想和锦风探讨一下,可是门外的人还在那里嘀嘀咕咕。 “天寒地冻的,里面的人别冻死了吧?” “这屋子严实着呢,待里头好歹也比咱们在外头强。” “那小娘子颇有两分姿色,黄老板还真是艳福不浅。” 柳明溪一愣,黄老板是哪位? 她可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哪位黄老板,莫非所谓的黄老板其实是某位皇子皇孙的代称?譬如说赵政霖的兄长和他的侄子们,最有可能的要属他的好侄儿赵世忠。 在五味居,她确实得罪了赵世忠,可是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莫非他在诚王府有眼线? 柳明溪原本就是个没心机可言的人,越想就越是不解,完全理不出头绪。听他们话中意思,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她干脆不去想它,就等谜底浮出水面。 锦风在两次施针后神智已经基本恢复,行动却是连普通成年人都不如,说他是拖累也不过份,根本不可能带着她逃生。 柳明溪手上余下的银针尚能再为他施一回针,施完第三次针后,能到什么效果,她也是不确定。 倘若施完针后,多少能让他恢复些身手,那么他们就又多了份保障。不过这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晚了,他们未必有机会第三次施针。 她耐着性子,等到外面渐渐静了下来,鼾声渐起,她才用胳膊肘儿顶了顶锦风。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轻声说了句,“明溪,你也没睡吗?” 柳明溪压低了声音说道“锦风大人,明溪再帮你施一次针如何?” 锦风一惊,还来? 柳明溪是杜神医身边的人,她会医术,会施针,这并不奇怪。她只跟了杜神医两年,尽管她很用心,还天天捧着医书在啃,但终究是水平有限。 事实上她连找准穴位都有些吃力,若是施针,就更是生疏得可以。 柳明溪将最后一组银针放好,发现对方还完全没有动静,她低声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快脱了?” 锦风一窘,小声回绝,“这使不得!” 柳明溪是真心急着要给他施针,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扭捏,这么磨叽。她再次催促,“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见什么?别吵醒了外边的人。” 锦风心中也有苦难言,黑灯瞎火的难道是好事?她肯定不知道,正因为黑灯瞎火,看不清穴位所在,她少不得需要摸索一番才能找准穴位。 她却不知道,当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时,他有多么难熬。 就算他中了毒,全身使不上力又如何? 怎么说他也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他做不到不为所动,锦风断然拒绝,“万万不可!” 柳明溪没想到,她想给锦风施个针,竟然会被他拒绝得如此彻底。 按理说,只是施个针,他也并非死板的人,可是他怎会这般顾虑多多?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倘若不施第三次针,他的身手连她都不如。 他们就只能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更别奢望逃出生天了。 柳明溪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不开窍,她感到一阵怒意升腾,声音也没有压住,低吼道:“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他们还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屋外已经传来了嘲讽声,“啧啧,这小娘子果真浪得可以,难怪爷深更半夜跑过来拿人,是来捉奸的么?” 话音刚落,“哐啷”一声,门被打开来,他们手上的灯霎时照亮整间柴房。 柳明溪哪知道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及时?她尴尬地将手从锦风衣袍的领口的暗扣上缩回。尽管她的动作不算太慢,但是,锦风已经被解开了一个扣子,他们还靠得极近,两个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怎么看都不像没有问题…… 更让她头疼的是,在那些黑衣人身后,有一抹她十分熟悉的高大身影。 柳明溪的小心肝不自觉地颤了颤。 赵政霖一袭黑衣,外面还披着玄色大氅,如同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翳中。他微微拧起了眉,眸底寒意森然,那张脸黑得都快要滴出墨来。 虽说她自认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来,柳明溪仍然感到一阵心虚。 可是这不对呀,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如今她做什么都只是她的事,他有什么资格来管她?还给她看黑脸? 赵政霖阴沉着脸,语气森冷,让人不寒而栗。“人我带走了,替我谢过黄老板。” 怎么又是黄老板? 柳明溪脱口而出,“哪位黄老板?” 赵政霖阴恻恻地横了她一眼,眼风凌厉得几乎能杀死人。 柳明溪自觉地噤了声,乖乖站好。 赵政霖也看出来锦风有些不对劲,沉声问道:“他怎么了?” 管门的忽然嗤笑一声,开了腔,“还能怎么着?我们找到时,他们就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才一会儿功夫,小娘子又急吼吼地要脱他的衣裳。啧啧,定是这位小娘子需索过多,你看看他,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哪儿应付得过来?可不就得脚软了嘛,哈哈……” 说话间,他盯着柳明溪上上下下打量个没完。 柳明溪扯了扯唇,解释道:“他中毒了。” 那管门的盯着柳明溪的两眼直放光,他骤然高呼道:“原来如此,美人定是中了春毒!” 说罢,他竟兀自笑了起来,面上泛着红光,隐隐有酒气扑面而来,显然是喝多了。 柳明溪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意还是无意的,竟然能扯到春毒上去。见赵政霖一直盯着她打量,于是她解释道:“不是。” 那管门的两只眼睛不时在她身上打转,打了个酒嗝,又是一阵让人难耐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柳明溪有些不适的掩了掩口鼻。 那管门的又说道:“哈---他没中春毒,定是美人儿中春毒了!” 看来是真醉,都已经开始臆想了。柳明溪懒得和醉汉争论,便不去理他。 那管门的仗着酒劲却闹腾起来,“害羞什么,他不行,不是还是爷们几个在吗?让爷好好疼你。”说着他那只粗糙的大手便朝着柳明溪的小脸伸了过去。 赵政霖侧目冷冷地瞥他一眼,眸光冷冽若深不见底的寒潭。就连那醉汉都被他吓得浑身一震,立马怯怯地将手缩回去,噤若寒蝉。 他身边一直在看好戏的管事骤然一凛,见势不妙,赶紧斥道:“还不闭嘴!” 柳明溪跟着赵政霖离开了那处显得有些荒凉的老旧庄子。 乍一看,这里就像是一处废弃的旧宅,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柳明溪知道那处旧宅,还有那不曾露面的黄老板,来头必定不简单。按理说那些厉害的人物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才对,可是她偏偏也被牵扯进来了。 赵政霖显然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过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事透露分毫给她这个“无干”人士。 然而,眼下最让她感到头痛的当属她早晨才摆脱了那厮,才溜达一圈,晚上又如此狼狈地回到了他手中这一事实。 赵政霖自始至终都黑沉着脸,他似乎同样心情不佳,竟连一个字都懒得和她说。 第六十九章 共浴 夜风猛烈,寒风呼啸,道路两侧光秃秃的树枝投落下斑驳的树影。 赵政霖和他的护卫到底是戎马出身,风中夜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则紧紧扣着怀中人,骑行的速度仍是极快,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柳明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她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她不时抬头觑他一眼。 赵政霖的眼微垂,清冷月色映衬着他如玉的面庞,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再想到他生气的原因,她心口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使劲地往回抽一直被他紧握的手腕,却仍被他牢牢钳制。他是真的在生她的气,可是凭什么? 柳明溪看到他面容冷峻,身形挺拔高大,浑身还自带莫名的压迫感,巍然如神。 如今她正与这尊煞神近距离接触,来自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鼻端。不知不觉又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慌里慌张地别开眼去,不再看他。 子夜时分,他们一行三十几人在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偏僻小庄园外停下来。 不等他下指令,赵政霖手下的一名幕僚已利落地翻身下马,小跑着上前去扣门。 对上暗号后,门很快就被打开,他们被恭恭敬敬地迎入庄园内。 赵政霖一露面,园子里的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主子!” 显然这又是赵政霖的一处据点,传说中的狡兔三窟不外乎如此。在他们有意无意的打量中,柳明溪这个外人只得识趣地移开了视线 “带她去屋里歇着。”赵政霖冷冰冰地吩咐道。 柳明溪想过他不会好心到送她去找方家商队,但也没想到她会被直接领去后院。 想到锦风的毒,她心急如焚,“锦风大人中毒了,西域乌护城的奇毒,醉生梦死。” 赵政霖闻言微微怔了怔,转念一想,柳明溪曾经跟随杜鸣生两年,多少都是通些医理、药理的,这并不奇怪。但他下意识地认为那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她和锦风在囚室中所发生的事,他的面色稍霁。 至于其他内容,他根本就不在意,解毒这种专业的事,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才行。他从不要求自己全才,搜罗到各方奇人异士为我所用才是他该做的事。 解毒的事,根本用不着她这样的三脚猫来指手划脚。 赵政霖淡淡地“嗯”了一声,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友善的回应了。 十余名护卫上前,要送她去歇着,柳明溪绝望地看着他,无奈对方连多一个眼风都不曾给她。 他的那些护卫,向来对她冷面以对,纵然再不甘,她最后也只得去“歇着”。 柳明溪住的自然是这处庄子的主屋。 赵政霖虽说是皇子,但他到底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对生活的要求真不算高。 就拿这间屋子来说,这所谓的主屋也就是看着稍宽敞了些,其实这里的陈设也简单至极,四面白壁,屋中的物什少得可怜。 屋里总共就一床、一案、一椅,再加上屋角的大屏风,与她在诚王府中所住的那间客房如出一辙。或许他是真的认为这样就已足够,并非存心想要苛待她。 这里没有婢女,一个都没有。否则他定不会让一群年轻的护卫将准备好的浴汤抬进屋里来。他们看到柳明溪时的反应,似乎比她还吃惊。 只匆匆一瞥,那些护卫急忙拱了拱手,恭敬地退了下去,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转眼间空空旷旷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屏风后热气氤氲,隐隐还带有些清新药草气息。她闻着像是丹参和茶叶之类,总之清香宜人,还具有活血、安神之功用。 她惊奇地发现,原来赵政霖还懂些养生之道,想来他也是略通些医理、药理的。 柳明溪把自己舒舒服服地浸在浴汤中,心中依然有些忐忑。每每和他相处,她都会有些新的发现,原来她对赵政霖的了解那么少。 想到今早出府时,他们明面上给出的说法是她不知轻重,被诚王“训斥”,送到京郊的庄子里“反省”,结果到了晚上,她还真是来了这么处偏僻的庄子里。 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在逗她玩,实则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她离开? 莫非是他真是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就连锦风中毒也只是一出苦肉计。他才会那么胸有成竹……有了今天的惨痛教训,往后她就只能安安心心留在诚王府。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懊恼,她就像是如来佛祖手掌中的小猴子似的,不论如何蹦跶,最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些都还只是猜测,现实是,她真的重新回到了赵政霖的手中。 浴汤渐温,她才惊觉这里并没有她的换洗衣衫。 而且候在屋外的只有小厮,没有丫鬟,她决定裹了布巾去找她的小包袱。 哪里能想到,她刚要起身跨出浴桶就看到赵政霖站在那里。 他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 他的眼神看起来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吃人似的,十分可怖。 柳明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把身子往水里一沉,虽然那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四目相对,柳明溪本能地捂紧了胸前,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做甚?!”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淡然答了句,“本王回自己的屋子。” 柳明溪身形微顿,没错,这里真是他的屋子。 接下来的一切更让她目瞪口呆,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动手除去衣物,还把自己剥得不着寸缕,然后大大方方的抬脚迈入还温着的浴汤中。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霎时往浴桶外溢出一大滩水,而后他也堂而皇之地坐进了浴桶中。 这木制浴桶一点都不小,若是容纳两人那就有点拥挤了。 而且他肩上、颈部、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深浅不一的抓痕?他肩上的那圈牙印看着好眼熟,那分明是前夜他们疯狂纠缠时,她留下来的杰作…… 柳明溪傻愣愣待在浴桶里,差点忘记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那人似乎被她呆若木鸡的模样逗乐了,促狭道:“还没看够?” 柳明溪面上一烫,急忙否认,“胡说!谁想看你了?” 那人挑了挑眉,“那你在做甚?” 柳明溪心中大窘,抗议道:“我在沐浴,你却忽然闯入,还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赵政霖的一张冷脸顿时冰雪消融,他勾了勾唇,吐出三个字:“本王高兴。” 柳明溪生平第一次听到赵政霖说这样耍赖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水温已经有些微凉,她早就洗好了,那人却一直定定地看着她,丝毫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当然,若是他有心回避,又怎会与她待在一个浴桶中? 不管了!柳明溪咬了咬牙,当着他的面倏地站起身来,“刷啦啦”的水声中,她一把扯过屏风上的布巾往身上一裹,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下轮到他呆滞了片刻。 然而,她很快又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正如他所说,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屋子。 柳明溪站在屏风外,有些别扭地问道:“我住哪里?” 赵政霖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和本王住一起,除非你想这样走出去。” 第七十章 胆子越来越肥 初冬的子夜,夜寒露重,而且站在外面的可是清一色年轻护卫,屏风后赵政霖的唇角扬起。柳明溪全身上下只裹了一块布巾,她敢这样往屋外走? 柳明溪当然不会就这么出去,可这里却是他的地盘,让她和他共处一室,这未免也太……她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复杂的感觉。 她默默背过身,准备要走。 身后那人却忽然一声低喝,“站住” 柳明溪不解地站定,“做甚?” 那人理所当然道:“把本王的布巾还回来。” 柳明溪面上一烫,她的心噗噗噗地跳得厉害。好吧,她记起来了,此时的她不仅在赵政霖的屋里,方才用了他的浴涌,身上还裹着他的布巾。 想到这里,她赶紧红着脸去找自己的小包袱,准备换了衣服就将布巾还给他。 结果找了一圈才赫然发现那小包袱竟然不在这间屋子里!她明明记得将那个小包袱放在案边的木椅上,可是那里却空空如也。 而屋子里只有他和她,根本就没有旁人! 她气呼呼地质问道:“赵政霖,我的包袱去了哪里?” 赵政霖朝她轻瞥一眼,不紧不慢地反问,“这里有你的东西?” 柳明溪一滞,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恨恨地迸出一个字来:“你!” 赵政霖也不说话,只饱含深意地觑了她一眼。 柳明溪望着赵政霖那张极度碍眼的脸,忽然反应过来,她这话说得似乎有问题。 他问的是,这里有你的东西? 自己竟然答了个你。 更绝的是,他没有否认。 而且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感到脑子里有点乱,事实上,她自打遇上赵政霖,脑子就没有清醒过。 “哗啦”声响起,赵政霖就那样光裸着身子,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一丝不挂地向她走来,这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柳明溪的小脸涨得通红。 忽然看到他这样赤身站在她的面前,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柳明溪彻底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 她能说他有裸露癖吗?可人家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一个外来者有资格说三道四? 何况人家惟一布巾,如今还裹在自己身上。 倘若还给他的话,就轮到她赤条条了。 柳明溪酡红的小脸低垂,不敢直视眼前人。她似乎思虑颇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最后,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完全忘记了应该作何反应。 赵政霖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越过她,从摆在床边脚踏上的藤奁中取了块新的布巾擦拭一番,又随手丢给她一套他的寝衣。 柳明溪才发现原来他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沐浴后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可她方才大约是把眼睛长在头顶了,竟然连那么大的藤奁都没有注意到。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又羞又窘,二话不说,直接拿了他的寝衣去屏风后更衣。 等到她换了寝衣出来时,赵政霖也已换上了寝衣,他的身材挺拔修长,一身玄色软绸衣,更显得他玉面如冠,眉眼分明。 他向来不爱笑,唇角总是有意无意地轻抿,虽然冷漠,却也无法否认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英俊容颜。 赵政霖看到她时,他幽暗的眼眸微微加深,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莫名。 少顷,他笑了,薄唇微扬,就连那双向来沉静深邃的眼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暗哑,“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 柳明溪穿着赵政霖的寝衣,却是太宽大了些,松松垮垮的,若是她的手松开来,必定会领口大开。 他的裤子实在太长了些,当然她原本也是要穿的,只不过还没等她穿上,手中那条超长的寝裤就已被地上那一大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水渍给沾湿了。 这可是大冬天!所以她一咬牙,干脆不穿那条濡湿了近一半的裤子。 此时,她单薄的寝衣底下空空如也,一双生得笔直的修长美腿竟然露出了大半,看起来很大胆,很养眼,还很诱人。 虽然是冬夜,他还刚沐浴完,所用的浴汤还偏凉,但是赵政霖忽然就觉得有些燥热。而且随着她的靠近,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柳明溪硬着头皮走过去,床上有两条锦被,她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其中之一,又帮他将另一条展开铺好。 抬头却见他仍然站在那里没有挪脚,她不解地问了句,“还不歇息吗?” 赵政霖闷闷地嗯了一声,吹熄了闪烁的烛火,只留下一室的黑暗。 柳明溪紧紧抱着锦被,躺在床上丝毫不敢动弹。 一片漆黑中,她感到床往下沉了沉,她浑身紧绷的挪了挪身子往墙壁靠。 听到他摸黑窸窸窣窣地拉好了床帐,而后躺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样才好,她暗暗松了口气。 柳明溪已记不清那三年中,他们是否也曾经这样平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过夜,想来是没有。可是如今他们的身份如此尴尬,却会……她忽然感觉到那人动了动。 一条粗壮的胳膊探进了她刚刚温好的被窝中,紧接着,她身上的锦被忽然被大力掀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气息,令她浑身别扭,还有些脸热。 柳明溪在触到他灼热的体温时,不自觉地浑身一颤。她本能的想要离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他火热的身子却不容抗拒地贴了上来。 那双温热的大掌轻轻地从她微蜷的玉腿往上游移,轻揉、摩挲着她的俏臀,几乎是在同时,一条粗壮的大腿已不容拒绝地分开她的双腿,横在她的腿间。 她的心蓦然一沉,在她记忆中,但凡赵政霖夜间找她,从来就没有其他的事。 柳明溪越是了解他,就越为当年的自己感到不值。这样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男人,真没有丁点值得她欢喜的。她心中涩涩,故作淡然地说了句,“别,我还痛着。” 赵政霖的声音有些粗嘎低沉,想不令人想入非非都做不到。他说:“你想什么呢?本王只是帮你暖暖被窝。”说罢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她身上仅松松垮垮地穿了一件他的寝衣,轻薄的料子底下是她日渐丰满的妖娆身段,肌肤细腻如脂,再加上她披散开来的秀发,让人浮想连绵。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与冲动,像个猎人般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猎物,让她退无可退。可是他的心仍然无法抑制地跳得越来越快,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终于,他捧起她的小脸,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唇瓣。 第七十一章 床头打架 赵政霖并没有忘记那一晚好事得成,全因为她所饮下的那几杯合欢酒的功劳。 按理说,他们如今的关系在诚王府已经公开,算得上有名有实。然而清晨时她的态度如此决绝,可见想要与她破镜重圆显然并非易事。 越是如此,赵政霖就越是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干渴太久了的旅人终于尝到甘美的泉水,他的舌迫不及待趁虚而入,在她唇齿间攻城掠地。 一时间,柳明溪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闪现万千思绪。 从那年花灯节初遇一身冷冽的他开始,她便对他一见倾心,从此迷失了自我。她放低了身段,不顾旁人的目光苦苦追求他,到她如愿嫁入诚王府为妃三年整,再到被休后至今也已两年多,头尾近六年时间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 他似乎也曾亲吻过她,但是他们从未真正像恋人般唇舌交缠过。 在她看来,彼此间嘴对嘴的亲吻和不可避免产生的津液相渡,那必须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之间才能有的极致亲昵,比之肢体交缠来得更甚,她不自觉地想要躲避开。 他结实的臂膀正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他的吻如此霸道,他光裸的躯体如此灼热,烫得她浑身僵硬,他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令她无处躲藏。 他胯间的昂然之物早已蓄势待发,如烙铁般抵住了她,柳明溪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如此高涨的热情。 不,她为何要回应?即便曾是他的妻,那也并不代表她要一直因此而受他的欺凌! 柳明溪骤然清醒过来,仿佛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她纤柔的小手用力抵住他宽阔的胸膛狠狠一推,两条腿蓄力猛地踹了过去! 漆黑的屋内“砰”地一声闷响,完全不设防的诚王殿下就这样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赵政霖摔落地在脚踏上,打翻了床边的藤奁,最后他踉跄着起身时又重重地撞到了木椅上,一阵“乒”、“嘭”、“哐---啷---铛”之后,他身上吃痛便不自觉地发出一声闷哼,“呃!” 已是深夜,这阵动静在寂静地夜显得尤其明显。守在屋外的可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们,他们异常警醒,如同冷水滴落在热上似的,屋外顿时就沸腾起来。 “有刺客!”、“抓刺客!”……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殿下!”……“嘭嘭嘭!”有人急促地拍起了房门,赵政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门已大开,他们手中的火把霎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冲他们这响应速度,他本该好好奖励他们,只不过,眼下这场面着实让人尴尬。 对于屋外的护卫们来说,他们这一天过得可谓惊心动魄。 白天他们东奔西走,跑了不下百里地,才从山窝窝里那处废弃的破落庄子里将身中奇毒的锦风大人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救回,带到他们设在此处的据点。 原以为那女子应当是锦风大人的心上人,没想到殿下却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还与她共乘一骑。在他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堂而皇之地让人将她安排在他的屋内沐浴,最后他也进了屋内。直到他熄了灯,他们才相信殿下是真的将她留下了。 众所周知,殿下从小不爱与女子亲近,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厌恶女子,殿下在南疆十余年,从未让女子进入他的屋子,就算婢女、仆妇进屋清扫都不许。 事实上这处庄子里原本根本就没有女人,他们谁都不曾听说过殿下与女子共宿。听说“诚王好男风”这一传闻时,他们也一度深以为然。 诚王殿下惟一不厌恶的女子或许就是现如今那位诚王妃。听说二位殿下感情甚笃,还听说她气度高华、美貌绝伦还有着惊世的才华,是位名符其实的大家闺秀。 美中不足的是,王妃是位二嫁女,年岁也较殿下长了三岁。 而这名陌生女子显然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她肯定不会是诚王妃。 当屋中骤然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时,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譬如屋中有埋伏,譬如那女子本身就是刺客,殿下为了引出隐藏的幕后黑手,不得不虚与委蛇…… 结果当他们第一时间冲入诚王殿下屋中时,一群人愕然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竟然会半裸着身子,黑着脸,抱着被子从一地狼藉中爬起来。 隐约可见床帐内的小女子正惊恐不安地扯过被子,护在胸前,俨然一副被人欺负和受到了惊吓的小媳妇模样。眼前这两人,看着倒像是所谓的床头打架,床尾…… 赵政霖的一张脸已经不能再黑了,极其阴森骇人。他冷冰冰地叱道:“还不快滚!” 柳明溪完全没有想到护卫们的响应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这样大剌剌地直接冲进屋里来。 倘若她方才是真的要刺杀赵政霖,也只有功败垂成的份。再想到眼下的局面,她不禁羞窘交加,揪着锦被缩在床帐内不敢动弹,以免他们听到什么动静又冲过来。 屋里屋外的众卫护面面相觑了一阵,似有些反应不过来。最终外头有人率先开腔答了声“是。”围在屋前屋后的护卫再次散开去,屋内几人也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屋子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相对无言。 如果可以的话,柳明溪真的希望他能多找间屋子。他走或者她走都可以,总之别睡同一间屋子就好。可是他此时心情肯定很糟糕,柳明溪很识趣地没去惹他。 赵政霖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床上。 柳明溪有多排斥他的靠近,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打算本就是与她平平静静地待一晚,先让她适应了自己的存在,再徐徐图之。 可是他也不知道方才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总之那种感觉,让他说不出的心驰神往,然后他情难自禁地沉浸其中,浮想联翩。 柳明溪不但脸小还骨架纤细,看着有些瘦弱,实则不然。她身上凹凸有致,皮肤水嫩,整个人绵软馥郁,着实令他爱不释手。 更何况她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他的寝衣,内里不着寸缕,这般诱人,偏还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然而正当他意马心猿之际,一个猝不及防就被踹到了地上。 赵政霖哪曾想过有朝一日面会临如此境地,他求欢被拒绝就算了,还被一个小女子暴力踹下了床。掉地上也就算了,竟还被自己的手下围观,这简直是太丢人了! 赵政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他憋了满肚子的气,偏偏这气还没处可撒,只得继续憋着。他气呼呼地钻入被窝中,闷闷地说了句,“睡觉!” 柳明溪闻言微微松了口气,立刻就钻进被子里,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你好好睡,别再动手动脚的。”说完,她就背过身去睡了。 又过一会儿,柳明溪感觉到身后那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她慢慢地也安心下来。终于还是阖上眼睛,在他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赵政霖郁闷地盯着她的背影,听着她几不可闻的轻鼾,心中感慨万端。 第七十二章 床尾不和 翌日清晨,诚王顶着一张冰山脸走出房门时,迎接他的是一道道同情的目光。 院子里的护卫心道:殿下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虽然惨遭一个弱女子的欺凌折辱,在人前却依然神情自若,一点都看不出来和往常有什么分别。 偌大的膳厅里,只柳明溪与赵政霖坐在那里用早膳。当然,那并不是因为对她的特殊照顾,而是人家早就已经起来,也就早用完早膳食去了练武场。 赵政霖进餐的速度极快,如同风卷残云般。 柳明溪才喝了半碗白粥,他已用完早膳,令人瞠目结舌,只匆匆一瞥,她就迅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赵政霖顺手取过一旁的温茶漱了口,他回眸看了看正埋头用早膳的柳明溪。她与他就像两个极端,她向来任性天真,心思澄澈,而他自小冷静自持,深沉阴郁。 就连吃东西上,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不论是喜欢的菜色或偏好的口味,又或是用餐的速度,一切都恰恰相反。 柳明溪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只简简单单地梳成了圆髻,白嫩无瑕的小脸蛋粉黛未施。她那一身的装扮更是简便至极,是适合赶路的行装。 那是因为她准备随商队离开京城了,所以行囊中只备了那么几件浅素衣衫替换。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明溪,你有什么事,大可以直接问本王。” 柳明溪继续优哉游哉地喝着白粥,随口答了句,“多谢,不过不必啦。” 他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什么要求,本王都可以满足你,没有时间没有期限,无论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他的后一句说得有些别别扭扭。 柳明溪没有想到他一大清早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竟然会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来,令她不自觉地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无尴尬地望了望他,讪笑道:“如此,你我并没有什么可谈的。” 赵政霖一滞,他不再赘语,愤愤地起身离去。 柳明溪叹了口气,她期待了这么久的方家商队,看来连个影子都没有机会看到了。也不知道花如影有没有如愿成行,原本还想与她一起游遍三国七城的大好河山。 再次细细回想昨日的经历,他先让锦风送她去找方家商队,然后他诚王府的车把式将他们放在那么一处早该废弃的茶摊上,向来精明能干的锦风大人居然毫无防备地饮下了毒茶。然后他们就被那些黑衣所所掳,最终被他带人“救”到此处。 如今锦风大人还在疗毒,不可能送她去找方家商队,诚王殿下也完全有理由在查明真相前,不再安排其他人手送她。至于什么时候真相才会水落石出,那就无从知晓了。再然后,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留下来。 他大约也察觉自己的小算盘了吧,所以才会费尽心机只为不让她离开。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安排了这许多出戏,她是不是该感谢他这么看得起自己? 不是说他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孔都小! 可是昨夜闹成那样,他居然都没有计较,不仅如此,他还让自己提什么没有时间没有期限的要求,这可真让人匪夷所思。 莫非他还学会了以德报怨不成?还是说昨晚上他摔傻了? 若是拿赵政霖和从前的他相比,确实有些不同,这算不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既然他如此好说话,她是不是应该趁机将他白白送出的条件欣然收下备用? 用完早膳,她便径直去了锦风的小院。 她“夜袭”诚王的事似乎整个庄子里都传开了,要不然也不会一见她,人人都恨不得绕道走。她这人缘简直差到没边,除了锦风以外,大约已经无人愿意理会她。 她没想到的是,她并不是第一个来找锦风的人,清晨明媚的阳光下,小院里犹带薄霜的青石板地面上正泛着点点光亮。 赵政霖负手而立,伟岸的身姿带着不逊于冰霜的凛冽寒意,令人无法忽视。在看到柳明溪后,他的脸蓦地更冷了几分。如果用眼光也能杀人,她已经被千刀万剐。 柳明溪刚刚迈入小院的脚步骤然一滞,在这样的场合撞见他可真算不得什么好事。她很识趣地揖手道了句,“打扰了。”便要转身离去。 锦风却及时地叫住了她,“明溪!” 一回眸发现锦风正眉眼含笑地望着她,他的笑容如三月里的春风般温暖和煦。 柳明溪脸上的笑颜也再次绽放开来。柳眉雪肤,红唇微扬,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令人眼前一亮。 赵政霖眼底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撇开脸去,仿佛什么都没看似的转身离开了小院。 柳明溪这才松了口气,再看到锦风气色如常,已然恢复成以往风度翩翩的模样,她不禁喜形于色,“你已经好多了,恭喜你。” 锦风温润一笑,“这也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帮我银针拔毒和控制毒发,昨日我极有可能会毒发,根本来不及服下解药。” 说到银针拔毒,他的耳根微烫,身在那间暗室中的感觉骤然又回来了。 锦风原先并不知道昨日情况有多凶险,他只知道自己中了某种有些古怪的迷药。非但全身无力还有些神智不清,所幸柳明溪及时施针为他控制住了毒素的蔓延。 昨晚他就服下了解药,经过一晚的休养,体内的毒已然化解大半,余毒却还需要时间慢慢化解。只要他不用武力,走路与说话,生活起居倒也跟正常人并无不同。 换句话说,在彻底解毒之前,他就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回想这几天来的经历,柳明溪只觉得蹊跷,按理说醉生梦死的毒发速度很慢,可是他饮茶后很快失去了意识,毒发速度与她所知的西域奇毒醉生梦死完全不同。 若是醉生梦死的毒发速度这么快,它又如何能被称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该毒的症状却又与醉生梦生相同,先醉生,如同酩酊大醉,后梦死,最后一梦不再醒。 柳明溪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他中之毒并不是醉生梦死,也可能他所中的根本就不止一种毒,她不无提忧地说道:“这毒颇有些古怪。” 锦风看了看一脸忧心忡忡的她,本想伸手拍她的肩,却只是略微动了微手指。他柔声安抚道:“明溪不必担心,有医老在,解毒也只是时间问题。” 柳明溪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诧异地抬头来望着他,重复道:“医老?” 锦风知道她痴迷医理和药理,必定也听说过医老其人。他笑着点点头,补充道:“没错,医老隐居在此。” 柳明溪当然是听说过医老的。 杜家世代从医,定居在京城,是达官贵人争相交好的对象。还有位医老则是神出鬼没,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偶尔会出现,简直来无影,去无踪。 赵政霖居然能请到他,难怪他对她略通医理一事不屑一顾,原来他是真瞧不上啊。 换句话说,倘若她能得到医老的指点……天呢,柳明溪不禁心潮澎湃。 于是这一天,柳明溪都紧紧跟着锦风,寸步不离。然而直至午膳时分,传说中的医老都没有出现,至晚膳也一样,她跟了锦风一整天,医老根本就没有露过脸。 柳明溪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对他的态度。早知道那时就不跟他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若是赵政霖帮她开口,那应该会有机会吧? 第七十三章 月夜恳谈 是夜,孤月高悬,冷风幽然。他们依然住在这处不知名的庄子里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柳明溪并没有问,赵政霖也没有向她透露过接下来的去留。 柳明溪也不知道她此时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庆幸的是医老就在这里,若是不走她就还有机会。难过的是,方家的商队该不会再等她了吧? 柳明溪很想问问他关于医老的事,但似乎人家已懒得理她,对了,他们还在僵持。 夜已深,赵政霖还没有回来,柳明溪有些倦意,她施施然收起那两本薄薄的旧医书,靠坐在罗床上眯着眼打起盹来。她还不能睡,就算真要睡,也得先问问清楚。 赵政霖何时回来的,柳明溪并不知道,但是当她身边的位置往下沉了沉,她便立时醒了过来。 屋中闪烁不定的烛光算不得明亮,甚至还有些暧昧地昏黄,他的一侧俊颜陷入黑暗中,另一侧却映照在烛光里。看着有些怪异,却又出乎意外地符合他的气质。 把他原本就堪称无可挑剔的五官映衬得愈发深刻俊朗,她一时竟没能错开眼去。 赵政政回来时,才发现他屋中的小女人并没有独自入睡,而是坐在床上打着瞌睡,显然正在等他回屋,这一认知让他欣喜若狂。 白日里所有的压抑和郁闷随之一扫而空,赵政霖倏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那股子令她感到熟悉的冷冽的气息,似带着来自北地的极度冰寒,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的体温却那么炙热,在这个阴冷的冬夜里让人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既然已经躺在一张床上,而且彼此的身体还贴得还是那么近,他当然不会太老实。就算不能对她动真格的,也少不了会亲吻和摸索一番。 他微凉的薄唇准确地覆住她嫣红的唇瓣,吸吮辗转。那双热得发烫的大掌从她纤细的腰肢不断往上移,轻柔地抚过她略显僵硬的脊背。 他霸道的吻渐渐变得愈发缠绵悱恻起来,他用唇舌细细逗弄她娇软的小舌,在她的檀口内肆意游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在他鼻端,如此香甜,如此美好,让他越来越迫切地想要更多。 柳明溪瑟缩着身子想要避开他越来越紧的桎梏,他却步步紧逼,与她贴得更紧。很快,他已重重地将她抵在罗床内壁上,继续唇舌缠绵。 她的气息愈来愈不稳,脑海里逐渐化为一片混沌,她还感到有些晕晕沉沉。 怀中人媚眼如丝,娇态毕露,令他有刹那的失神,那双修长的大手悄悄滑入她的寝衣内,从那纤细秀美的背脊开始,一寸寸往下滑…… 与看起来的天生好肌肤不同,他的手掌布满老茧,皮肤很是粗糙。滑过她光滑细嫩的脊背时,如同带着电流,柳明溪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她蓦地清醒了些,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 柳明溪瞪大双眼,骤然发力,重重地推开了他。 若不是反应够快,赵政霖恐怕少不得会再次出丑,他的脸上布满阴霾,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深邃幽暗,好像远处的夜空,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 柳明溪垂眸,不敢再同他直视。 她娇喘吁吁地靠坐着罗床内壁,发丝凌乱,双颊酡红,一脸懊恼。她身上那件月白寝衣早已凌乱不堪,赵政霖伸出手,想要帮她整理一下衣襟。 只不过他的手刚刚伸过来,柳明溪几乎是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她躲开了。待她回过神来,却见他干净修长的右手还僵在半空中。 那双冰冷的黑眸,眼波如同那风中的烛火般忽明忽灭,面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得阴晴不定。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一直都是!柳明溪又清醒了几分。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现在和赵政霖算什么,但是想到如同诱饵般抛出的医老和方家商队,她知道对方极有可能正在等着她主动低头。 而这所谓的低头……其实她也知道。譬如方才,如果她半推半就,真的顺了他的心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罢。她顺了他的心意,或许,他也会同样顺了她的意。 可是她却不想那么做,难道说真要为了讨好他而与他再次一夜欢好,以求得他继续那一年之约,让她随着方家商队离开,还是请求他开口,让医老为她指点一二? 柳明溪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曾经身为尚书府千金的傲气却依然在。 让她以色侍人,用年轻的身子去刻意讨好一个男人,而且是她厌恶的男人,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这种事她真心做不到! 她向往的是夫妻恩爱,水到渠成。曾经她的夫君是赵政霖,但那也是曾经,如今她是下堂妻,而他已另娶。 最为讽刺的则是,如今赵政霖的正妻另有其人,他们却又光明正大地睡在了一张床上。在他心目中,她的身份,大约就是个妾,也只够为妾……她最看不起的妾。 他总是这般,做事只图自己痛快,却从来也不会考虑她的感受。 柳明溪忽然启口道:“赵政霖,既然你我已经分开,何必还要这般纠缠不清?” 赵政霖微微一怔,他还未完全从欲望高涨却得不到纾解的痛苦之中回过神来。 原本他只是打算抱抱她,先让她渐渐适应每晚有自己在身边,再徐徐图之。不曾想一遇到她,他的欲望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再也难以克制。 正当他意马心猿之际,却忽然听到她说出了这么冷冰冰的话语,这无疑是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陡然清醒了许多,眼前,她那张动人的小脸上,酡红尚未完全褪去,那双迷人的水眸眼却已隐隐约约地泛起了泪光。 他前所未有地放低了身段,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柳明溪哽咽着说道:“我不是在拿乔,也不是想争宠。我是说真的,你既已成亲,王妃又是那般人物,不如放过我好吗?你知道我自小任性惯了的,如何为妾? 况且我爹爹只爱我娘亲一个,就算她成婚十余年没能生养都没对她没有二心。我也想要那样的夫君,你知道吗?我生平最恨做妾的女子,可你却偏要让我为妾。” 赵政霖感到一阵气闷难当,他沉声道:“可我们如今已不可能再为夫妻,你就愿意无名无分跟着本王吗?” 柳明溪不解道:“既然已经将休书都给了我,为何我们还要在一起?” 赵政霖顿时觉得他的心脏仿佛有一瞬间停止了,他的胸口闷闷的,就连呼吸都似乎泛起了难忍的疼痛。 他使劲地抿了抿唇角,郑重道:“往事已矣,本王只能说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负你。” 黑暗中柳明溪自嘲地笑笑,“殿下说我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关于爱情,我曾努力地争取过。可后来……想必你也知道。 如今我总算如梦初醒,也觉得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儿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让人食之乏味,是以一心只想敬而远之。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殿下已经给我一纸休书,我也没有怨言,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别无他求。 何况殿下如今已另娶,不是也该与您的王妃好好过?而不是与下堂妇纠缠不清。” 他的手蓦然紧紧揽住她纤瘦的身子,心里沉得厉害,只因那些被他辜负的过往,她终究还是抛不开。其实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可他却放不下。 第七十四章 翻旧账 屋外寒风肆虐,不时有夜风穿透门窗的缝隙钻入屋内,烛光明灭。昏暗摇曳的烛光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是迟重的凝金色。 他垂眸,定定地望着怀中人,深沉的眸光在夜色里虚虚实实,略带着迷离感。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明溪,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他的声音低沉悠扬,言语间透出浓浓的无奈和些微的宠溺。 他未说出的后半句是,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这次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其他。 柳明溪闻言微微一怔,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竟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她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说这么句话,诚王殿下在休了她后如愿抱得佳人归,又蒙圣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莫非他要说他只是在人前风光得意,实则过得比她这个丧家之犬还不如,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虽然是她曾经的夫君,但是她对他根本谈不上了解。 他的事,无论与她有关还是无关,向来对她严防死守,她无法窥见分毫。 从前如此,如今依然。 至于此时的他到底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她无从知晓,也无意探出个究竟来。 因为那些都不再重要,如今的她最想做的事只是离开他,并且离他越远越好而已。 柳明溪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出尔反尔,迟迟不愿放手的原因。 她毫无疑问曾是他的女人,对于一个自私且霸道的男人来说,即便是他不要了的女人,他也不想看到别的男人染指。 她知道或许他真的还有些别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理解,那也只是出于占有欲罢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将她拘在眼前,拘得死死的,不许人接近。 其实,就算他要为此而杀了她,柳明溪都不会觉得太奇怪。这也是她压抑自己,不敢跟他彻底翻脸的真正原因,她想活着,确切地说,她想活着离开。 柳明溪心里也知道,他或许对她还有所眷恋,但他眷恋的不过是她年轻的身体。她若是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份量,那么她很快就会再次迎来失望。 在他看来,她也只是个还未玩够的玩物罢了,一个在想要的时候会把她捧在手心里肆意把玩逗弄,玩腻了就可随手丢弃的玩物。 何况她面前这个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男人,他还是祸害了柳家,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任她再大的心也不可能去信任她的仇人。 柳明溪不想活在仇人的庇护下,不想成为仇人的女人,更不愿为他生儿育女,那种事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足够。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殿下可知,那日在五味居的牡丹厅,赵世忠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一个家,他还说要让我为他生儿育女。到底是亲叔侄,两位的看法还真是惊人一致,莫非我都该感到荣幸之至?” 赵世忠是什么样的人,赵政霖比她更清楚。他不过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步的纨绔子弟,见了柳明溪,他必定惊为天人,想来他也会绞尽脑汁,信口开河……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在她心中,他并未比赵世忠强到哪里去。 赵政霖如同吞了只苍蝇,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说道:“明溪,你我本是夫妻……” 又是这一句,柳明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她再也无法抑制地恼了!眼前这人简直可笑至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殿下当年可曾去柳家下过聘?” 她这是要翻旧账了?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她,又怎么可能会去柳家下聘? 赵政霖不禁冷笑,那时是何情况她又不是不知情。相反要死要活、非他不嫁不正是她本人?现在却怪他不曾下过聘。 她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究竟意义何在?这女人非但没头脑,她还不可理喻! 赵政霖气得够呛,差点又要拂袖离去,懒得再去管她的死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居然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并没有发作。 然而细细回味之后,又觉得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终究还是他对她有所亏欠,他不也想过如何才能将她体面、风光地迎进门? 何况,只要他一想到他们是真的经历过生离死别,阔别数年才得以重新相聚,若是再度分开,或许会永无相见之日。 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多年,令她始终无法释怀的旧事掰扯清楚,或许也并不是件没有意义的事。 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陈年旧事,赵政霖光是想想就已觉得心力交瘁。 当时的他不正是因此丢给她一纸休书,自顾自扬长而去……他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亲手给她的东西,居然只有那一纸休书! 若是他早知道有朝一日会需要千方百计兼连哄带骗,才能将她重新带回诚王府,当初又怎会做出那些事来?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口口声声地跟她说什么本是夫妻,他们那般算哪门子夫妻,这普天之下还会有更好笑的事吗? 既然如此,那么她排斥诚王府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心底一阵黯然,“明溪。” 柳明溪哪肯罢休,她乘胜追击,锲而不舍地问道:“殿下可曾与我拜过堂?” 那还真没有,赵政霖无言以对。 那年,她从柳府出来后,是直接被送入青松苑洞房的。说是洞房其实也并不合适,彼时青松苑还是他的屋子,并未作任何多余的布置,就连大红喜字都未贴过一个。 似乎那也是她惟一一次,以女主人的名义踏入青松苑。次日一早,他就让人将她抬着送到了最为偏远狭小的浣花苑,那里比起刘管家所住的偏院都不如。 青松苑和前院都列为禁地,严禁踏入半步……她又算哪门子诚王妃? 赵政霖越想越心虚。 柳明溪看了看他,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其实殿下心中的诚王妃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位,她如今就在青松苑。那些年确实是我错了,我不该罔顾殿下的意愿嫁入诚王府,更不该占了人家的位置那么多年,还望殿下恕我年少无知。” 赵政霖顿时愣住,纵然他当年有过错,如今他已经费尽心思地想要弥初她。 他还想着如何才能给她一个名份,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诚王府,让她名正言顺地为自己生儿育女……可她究竟在说什么?她竟然说当年就不该嫁入诚王府。 她怎能说出这般狠心的话来?就像锋利的刀子似的,一下下直戳得他的心窝疼。 他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巴才张开又闭上了。他们之间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他说什么都只会引来她的冷嘲热讽罢了,何况如今根本就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赵政霖自忖,左右哄人开心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他说的话却都是她不爱听的,多说多错,他索性沉着脸别开头去,不再言语。 见赵政霖似乎有些动容之意,柳明溪决定趁热打铁。她幽然喟叹一声,说道:“说一千道一万,事实是我们早已不是一家人,这样勉勉强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赵政霖只觉得嗡一声,如遭雷击,他明明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怎么会勉强呢?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仿佛不是他的,“勉,强吗?” 柳明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 赵政霖的心又是骤然一沉,那一字字,一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子。 这女人的一张小嘴,竟比那南疆的千军万马更令他难以应对。 第七十五章 新账旧账 时明时灭的烛光中,他垂着眼睑看她,黑眸半眯,浓眉紧蹙,问道:“你,当真不愿意与本王重修旧好?” 柳明溪原本就不是个有城府的,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一直在虚以委蛇,酒后失身了一回。如今还不得不与他同床共枕,她早已受够了。 她咬了咬牙,坦然道:“不愿意,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我只怕惹恼了你,你再对我动杀心,才由着你……”柳明溪感慨,这种事,他好意思问,她却不好意思答。 赵政霖不禁愕然,“本王何时对你动过杀心?” 柳明溪皮笑肉不肉地扯了扯唇角,满是讥讽地反问道:“你没有?” 那张俏生生的小脸近在咫尺,面上有的只是一片漠然,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有着从未有过地坚定,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看。 她那副模样令他恨得牙痒痒,就连捏死她的心都有,偏又舍不得动她分毫。 六年前初遇时正逢花灯节,他刚刚见过安如玉,她说她过得很不好,她很痛苦,就像离了水的鱼儿,快要透不过气了。 安如玉先行离去,赵政霖落寞地乘了画舫继续游湖,结果无意中救下了落水的她。 在那以后,年仅年十二岁的她就一直纠缠不休,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令他不胜其烦。他此生都不曾见过这么轻浮张扬,还这么厚颜无耻的女子。 最后他同意了婚事也只不过是看在柳江龙面子上,他那时对她绝对谈不上喜欢。 成婚时,他什么都没有张罗,只是让人将她抬进了诚王府,算是认可她入府了。 三年后,他休妻,那时他也并非完全没有犹豫。但是那时形势所迫,他身不由己。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安排,只不过意外频发,最终她受了伤,被方明轩所救。再后来,她住在京华苑,那里失火之后他们足足失散两年多。 莫非她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不成? 一想到这个糊里糊涂的小女人,她竟然恩将仇报,还一直以为针对她,屡屡要杀死她的人是他而非他人,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可是这些事背后牵涉甚广,他若要将前因后果都理清,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关键是,那些纠葛暂时还不宜让她知道。 想到那些糟心的往事,赵政霖清冷的眼微眯,他咬牙切齿道:“一次都没有!” 这应该算是他们相识近六年来,最为深入的一次恳谈。柳明溪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邃黑眸,试图从那里读出些什么来。 这么多年来,他总能把所有的心思掩藏得那么深,丝毫不对她露出破绽。 她终究还是失望了,她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赵政霖何偿不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他自小生活在后宫,寄居在刘贵妃的偏殿,从来没有人真心庇护他,有的只是层出不穷的算计。 倘若连她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恐怕他早死了千百次,哪还能活到现在? 然而他又忽然感到有些诧异,他自知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凡能动手的事,他向来不高兴动嘴解释。可是对柳明溪,他不但作出了解释,还思前想后、斟酌再三,才将她可以知道的事告诉她。说到底,这也是为了保护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柳明溪的态度变得如此异乎寻常。只是他做的一切,人家根本就不知道罢了,他在心底里暗自嗟叹一番。 那双深邃的眸子牢牢锁在她晶莹剔透的小脸上,柳明溪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一怵,心里一阵紧张。她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殿下虽是这么说,可是我却觉得,从那年花灯节认识殿下开始,一切都只是殿下布下的局。” 赵政霖一滞,他曾经也是这么以为……从他们相识到她嫁入诚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局,她小小年纪竟这般好手段。结果发现她才是这世上最单纯的人。 那些原因,他如何能解释给她听,她又如何能理解?但凡她能有一些城府,或许他也不必这么遮遮掩掩的。 赵政霖思来想去,却发现他还真是什么都不能说,无奈地低叹道:“明溪,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本王迟早会给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 柳明溪心中的恨意并没有因为他的断然否认而减少多少。 她经历过的生死际会那么多次,尽管她一次次得以侥幸逃生,却并不能将那些事当成没有发生过。倘若她真的死了呢,倘若孩子…… 总之,不论当初是否赵政霖亲自动手杀她,那些人定然与他有关。他也没有真心地想要庇护她,和孩子。所以是他杀人,还是他身边的人杀人,结果并无不同! 柳明溪冷笑道:“好,我信殿下。现在我要问的是,殿下的王妃是否姓安不姓柳?” 赵政霖顿时有种跟她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的深深的无力感,以她的脑筋,又能和她说什么?思量再三,最后他只答了一个字,“是”。 柳明溪惨然一笑,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并不是掩人耳目的所谓夫妻,而是如假包换的真正夫妻。既然如此,那她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胜于雄辩,任凭他如何掩饰,这事在本质上仍是他休妻另娶了高门贵女。事后又想纳了她,满足他的私欲。这厮这是既要名利双收,还要正妻小妾两全齐美。 柳明溪拥着锦被,颓然靠坐在壁上,一脸失魂落魄。 韶华错付,情根错种,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 良久,赵政霖决定放低身段与她好好说说,他幽幽地说道:“从前是你非本王不嫁,如今是本王非你不可,这样行吗?” 非他不嫁?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但是……柳明溪面上霎时如同被火烧似的,烫得厉害。她心头压抑许久的怒气同恨意立时磅礴而出,她冷哼一声,半眯起眼睛,迎着他的视线哂道:“既然如此,从前是殿下休了我,如今换我休殿下一回如何?” 赵政霖闻言立时火冒三丈。 他自认为已经很低声下气,哪会想到她居然是这般态度,分明是登鼻子上脸了。他铁青着脸,冷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 柳明溪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振振有词道:“为何没有?我吃你的还是穿你的了?何况我的嫁妆都还在你手上,说难听点,没准你还在用我的嫁妆银子呢!” 赵政霖差点气笑了,就她那些嫁妆,她那点嫁妆加在一起还不够给安如玉一个月花用的。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安如玉,当然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 他敛了敛神,正儿八经地说道:“你那些嫁妆,将来都会留给你我的子嗣,就这你也跟本王计较?你不是管账的料,那些放在本王手上,本王保证若是我们有儿就一分不少用在我们儿子身上,若是有女,就全数添入她的嫁妆中。” 赵政霖的无耻程度再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柳明溪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嗤笑道,“说的倒是好听,我一个弃妇怎么可能再生子嗣,分明是托词,诚王殿下这是要赖账了不成?” 赵政霖一滞,他扣留她的嫁妆自然是有私心的。被她这么一说,那张冷脸骤然又寒了几分。他阴沉沉地说了句,“如此,我们便将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第七十六章 一起算 说到算账,柳明溪不屑地哼了一声,心底里却是按捺不住的窃喜。 柳家从未亏待过她,当初那笔嫁妆说不得多丰厚却也是倾尽了柳江龙的家底。可惜的是,那些东西都落入了赵政霖之手。 当年他一分钱的聘礼都没有下过,更没有买过什么给她。她倒是做了多到数不清的吃食和衣袍让刘管家遣人送去南疆。 大周缔结婚姻关系须遵循一夫一妻制,其实也就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如今他已另娶,而她无意再入诚王府为妾,那么他们便已然彻底结束。 可她陪嫁的铺子、首饰和压箱银却都仍握在他的手上。人已经吃了他的大亏,就连嫁妆都落到了他的手上,她如何能甘心情愿? 更何况她在外这些年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积蓄全无,若是回闵州她还需要盘缠。 万一,她一时找不到家人,需要独自生活,也总得有点银两才行。只要身上有银,能够置办一处小院子,唔,倘若再买两间铺子,她应该在哪儿都能生活无忧。 撇开那些不说,她已经穷了好些年,那些嫁妆她是真的很想拿回来。他既然主动提出要在分道扬镳之前,将这些旧账算算清楚,这可是让她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柳明溪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灵动的眉眼微微弯起,宛如墨玉般的双眸莹亮璀璨。白生生的一张小脸上顿时多了些许明媚的风情。 她眉飞色舞道:“既然要算账,咱们就好好算算,也请殿下尽快将我的嫁妆归还,我可指望那些过活了。如您所知,我的嫁妆并不多,就寅正街上的几间铺子外加压箱底的一万两银。” 她想了想,为免夜长梦多,特意提都不提陪嫁的首饰之类,全看他的自觉罢。至于她亲手置办的那些衣物和吃食已经扯不清,就不跟他算了。 有舍才有得嘛,柳明溪美滋滋地想着。 赵政霖直愣愣地盯住她精致的面庞,柳眉雪肤,明眸善睐,嫣红的唇瓣一张一阖,他的小女人生得如此娇艳动人,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令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等他回过神来才明白,她这真是一心想着要拿回自己的嫁妆。 他的心口猛地一痛,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的眼神微暗,没好气地说了句,“安氏一个月的脂粉钱就不止一万两银。” 更别说她每个月需要置办的钗环、衣裙、字画、书籍……一个月的开销都是几万两起。 他的本意是倘若柳明溪跟着他,他也绝不会亏待了她,到时恐怕连她自己都会看不上她那份少得可怜的嫁妆银子。 他却蓦然想到,柳明溪嫁给他三年,她居然连压箱底的一万两银都没有动过。要知道他可真没给过她一毫一厘,也不知道她那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其实他不仅仅是没给过银子,在那三年里,他连好话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也难怪那时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这胆子倒是愈来愈肥了。 他蓦然想起了那天,她醉酒后的呓语,“你都不是我夫君了,我为何还要怕?” 离开他以后,柳明溪隐隐又恢复了当年那股张扬的气势。或许对她而言,诚王府真没有什么好令她不舍的吧,她才会这般毫不留恋地想要离去。 就连他也说不出,当初她费尽心思嫁入诚王府后究竟得到了什么,如今的她可不正是后悔了么?想到这里,赵政霖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柳明溪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纠结,她向来是个真性情的人。既然已经将他放下,就真的放下了,即使听到他的这番话,也并未多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平。 因为这都是事实,而且是她早就知道了的事实,她坦然地点点头,用无比真挚地语气说道:“那是殿下愿意对她好,才会给她花那些银子,换了旁人就不同了。” 譬如说她,白白做了三年诚王妃,还为他做牛做马,却一两银子都没有见到过。反而被他拿走了嫁妆……柳明溪知趣地将这几句煞风景的话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试探道:“殿下家大业大,想必瞧不上我那份菲薄的嫁妆,可我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却还指望着它养老,不若殿下就将它还了我吧?” 说罢,柳明溪巴巴地望着他。 即便赵政霖再不受宠他也是皇子,而且他还是手握兵权的诚王。他常驻南疆十二年,手下聚集了大批的幕僚,各种能人异士助他挣下了庞大的家业。 若不是有了这样的底气,他怎么敢回到京城与他的兄弟来争夺那个位置? 既然他有意上位,那么他自然离不开他的诚王妃,惟有那样雍容华贵,才情出众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的身份。他不可能自毁长城,与自己一直纠缠下去。 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轻松愉悦之情渐盛,直至再也无法掩饰。赵政霖见状又是一窒,他的胸口仿佛堵了块巨石,沉闷无比。 他的脸色愈发暗沉,那双幽深的眸子恍若深渊,放在身侧的双拳不断收紧再收紧,惟有来自掌心的痛意方能稍稍克制他内心的酸楚,“明溪……” 他的千言万语全数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柳明溪若无其事地答了声“唔?”。 那张娇俏的小脸上,眉目舒展,她微微扬起的唇角早已泄露了她的内心。她的心情忽然好转,其中的原因并不难猜,她定是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开的事。 说不定她正想带着她的那些嫁妆远走高飞,再觅良人。 他顿时生起了一阵无名怒火,哂道:“如今你只是个既无家势,又是失了身子的女人,还流落在外两年多,那些本王都已不去计较,还许了你名份,你还要如何?” 柳明溪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她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正好好地算着“账”,他忽然间又会发了狂。 赵政霖深吸口气,违心道:“是不是本王平日里待你太好,让你失了自知之明?” 柳明溪又是一愣,没听错吧,他说他往日里待谁太好,是她吗?他曾经对她好过? 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嘛,还有他为什么忽然扯起这些事来? 她灵光一闪,终于反应过来。 莫非他说的“新账旧账一起算算”,其实是他要找自己“算账”不成? 按他的意思,他都已经不计前嫌让她留在诚王府当他的小妾,这么抬举她,她理应对他感恩戴德,为他做牛做马才是。 妾无私产,她若是为妾,那些嫁妆……还真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柳明溪被他的厚颜无耻兼是非不分给震惊了,一时间竟气得连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她当年究竟是有多瞎才会看上他? 柳明溪感到一阵光火,她冷笑道:“什么名份?你真想让我为妾?我告诉你,下辈子都不可能,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出来就没有再打算回去。” 她的态度令赵政霖微微怔了怔,他有些不敢置信,盯着她问道:“你这般恨本王?” 柳明溪恨恨地半眯起双眼,斩钉截铁地说道:“恨,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耳旁炸响,简直令人震耳欲聋。 第七十七章 疾风骤雨 赵政霖的呼吸骤然一窒,原来她已经憎恨到这份上,居然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他心如刀绞,更觉得整个胸腔都闷痛起来,他这一生何曾对哪个女人像对她这般百般容忍,低声下气?她全然不领情也就算了,竟还有要杀他的念头! 赵政霖的神情很冷,森冷得就像是冬日里刚刚出鞘的利刃,让人不敢触其锋芒。 他阴沉沉地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你杀不了本王,所以你这辈子都只能做本王的妾。” 新仇旧恨交织,柳明溪陡然爆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衣冠禽兽,为何不去死?” 赵政霖的眸子里登时蒙上了一层严霜,他毫不客气地讽道:“当初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来招惹本王的,也是你非要嫁进诚王府。你以为诚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又当本王是个什么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柳明溪有些不敢相信她自己的耳朵,当年是她非要对他以身相许没错,但是他两年前就已将她休弃,还让柳家家破人亡,她更几次三番遇险,不是早该扯平了吗? 若说还是扯不平,那也是他有所亏欠才对吧?他怎么能这般颠倒黑白! 她怒不可遏地低吼道:“我只想过让你去死!” 赵政霖何曾被人这般大呼小叫过?他顿时怒火中烧,更有一股无名邪火直蹿胸口与下腹。他的眼神带着嗜血般的暴虐与狠戾,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两个血窟窿来。 他瞬间理智全无,长臂一伸,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刺啦”一声过后,柳明溪身上那件细软的白绸寝衣霎时在他掌下化为破碎布条。不仅如此,他还轻而易举地将她高举过头顶的纤细手腕牢牢缚住。 他一心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个教训,让她记住,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让她指手划脚的。更要让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她的天。 柳明溪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不,她其实见过……她愕然的眸底满是惊惧之色。 五年前的中秋便是他们的大喜之日,那晚,他就是这么样,带着滔天的怒意,不管不顾地撕开了她的大红喜服。 在她惊恐不安的目光中,毫不迟疑地分开她的双腿,蛮横无比地撞了进去。 任凭她如何哭喊求饶都没有半点用处,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结果却并没有,她只是在疯狂的索取中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那年才十三岁的柳明溪看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被他狠狠地折腾了整夜。 记忆中的那一夜漆黑漫长得好似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结束时,她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到浣花苑,怎一个惨字了得。 原本的柳明溪可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子,她任性张扬且胆大包天。自从经历了那一晚,对他的惧怕便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骨子里。 也是那一夜的恐怖遭遇,令她性情大变。她曾经爱他爱得有多么的义无反顾,到后来再面对他时就有多么卑微和胆小如鼠。 这段不堪的往事,曾一度被她刻意从记忆中抹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只剩下零星的片段和残存于骨子里对他的惧意。 她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忘却那些阴暗,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过往,重新做回自己。 可是那一夜,烛光中男人那双如同嗜血的恶狼般的眼眸,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如今她把一切都记起来了!柳明溪顿时如同惊弓之鸟,瑟缩不已。 她的模样可怜极了,可是在她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眸深处,分明是无法掩饰的憎恨! 赵政霖身子一僵,然而怒火中烧的男人又岂是能被她轻易打动得的。 更何况人都已经在他的床上,她就如同案板上的肉一般,正无声地邀请他去品尝,赵政霖可不会傻到因为一时心软而放过眼前这个令他渴求已久的女人。 她的容貌精致,肌肤娇嫩白皙,就算不施粉黛也不会有何不妥。乍一看她身材纤瘦,略嫌寡淡,实则不然,她的骨架纤细,身上却一点不瘦。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丰乳俏臀,极是妖娆动人,这却只有在脱了衣裳后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前夜共赴云雨之际,她无助地绽放在他身下时,那声声颤栗的娇啼犹在耳畔。醉眼迷蒙的她还因为极致欢愉而忘情地咬在他肩头,连牙印都还清晰地留在那里。 她这么快就想不认账了不成? 事实上不止是那夜,而是每一夜,甚至每一个她婉转承欢的画面都异常清晰。回想起往日的恩爱甜蜜,赵政霖多少有些动容。 在床事上,他并不想与她硬碰硬,他深吸一口气,想借以平复下内心的躁动,然而重复了好几次依旧平复不了分毫。 萦绕在他鼻息间的根本就是她身上的幽幽女儿香,平日里,这不同于脂粉气的淡淡体香他也并不觉得太明显,此时却觉得这幽香简直是在天底下最烈的催情剂。 他的下腹躁动更盛,近乎疼痛,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凌乱。 赵政霖将她重重地压在身下,喑哑着嗓子喃喃道:“不论上天还是入地,就算去十八层地狱本王都会带上你一起。” 他以为自己是在诉说衷肠,却不知道他自己此时的模样看在别人眼中有多瘆人。 看到他紧抿着薄唇,红着眼,面目狰狞、几近疯魔的模样,柳明溪哪能不知道她捅下马蜂窝了? 她裸着身躺在锦被之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惧怕,她瑟瑟地发着抖,颤着声半哭求半威胁道:“赵政霖,别,你若是那样对我,我绝不会再原谅你。” 看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政霖眼神里闪过一丝暗淡,但他并没有迟疑,俯身狠狠咬住她的唇,她吃痛低呼出声,他便趁机探入她口中疯狂肆虐,攻城掠地。 可是这样仍然不够,远远不够,他打定主意,索性顺了自己的心意。在她的呜呜咽咽中掰开她纤细修长的双腿,他低下头攫住她的唇,腰身缓缓地沉下去。 柳明溪费力挣扎几下,可惜她的力气本就不大,在他的面前更如同蚍蜉撼树。他闷哼一声,非但没停止的意思,反而骤然加大了动作的力道。 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抚过她周身每一寸肌理,她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而轻颤,令她感到无比厌恶与耻辱,隐隐还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在心底无奈地叹息,早该明白赵政霖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又何必招惹他呢。 她的停止抗拒,落在男人的眼中便成了接受和顺从,他立刻发动了愈发凶猛的冲撞,如野兽出笼,仿佛要将她直接揉碎了,整个儿吞进肚子里去才肯罢休。 他直视柳明溪的眼睛,透过朦胧的烛光正好看见身下的她微眯的眼儿迷离,娇躯在他身下抑制不住地轻颤,喉间无意识地随他冲撞而溢出阵阵破碎不堪的低吟。 天底下没有任何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他仿佛受到了鼓舞,发动了异常猛烈的冲刺,直到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交给她。 他颤栗着吻了吻她婆娑的泪眼,似在梦呓般,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如同身陷于恐怖梦境,柳明溪的脑子空白一片,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清,她脑子里惟一的念头是这厮定是疯了。 疾风骤雨过后,屋内重新归于死寂。 赵政霖带着餍足的笑意,轻轻为她掖好了被子。 他正要将烛火吹熄,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她惨白的面庞,他蓦然发现身边人有些不对劲。她直挺挺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在屋中那盏昏黄得近乎暧昧的烛光映照下,她的眼角上竟然微微泛着光芒。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正默默地淌着泪!赵政霖一窒,这与他预想的画面相去甚远。 夜风穿过门窗的缝隙钻入屋内,带来阵阵寒意。跃动的烛光映入他的暗沉的瞳孔,仿若闪过道道迷离的流光。他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专注而深邃。 良久,他叹了口气,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斑驳的泪痕。 是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总是会有落不完的泪?好似要将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才肯罢休似的,是从给她休书那天吗?天知道他有多懊悔,无奈开弓哪有回头箭。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将她留在身边,好好护着她,可是刚刚他做了什么? 赵政霖心里有些乱,他承认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只怕又一次伤了她的心。他柔声劝道:“明溪,本王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决不再负你,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简直是用下半身考虑的男人才会说的蠢话,而他向来以绝佳的自制力为豪,可他居然也会发这种毒誓! 最最可耻的却是,人家听了这话,竟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她直接闭上眼睛假寐。 赵政霖很心塞,他本就不擅言辞,对于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既然她已睡下,那么他也不再坚持,他伸手再次帮她掖了掖本就塞得严严实实的被角,这才吹熄了烛光。 漆黑的屋子里,一室寂静。 第七十八章 美人膝 翌日,柳明溪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她果然睡过头了。 原本睡在她身边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她有些庆幸这厮不在,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自己施暴的人。 柳明溪撑着酸软得厉害的身子坐起身来,回想起昨夜的画面,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赵政霖对她或许多少有些意思,但他也只不过视她为玩物罢了。因着前妻的身份,他对于她有种异乎寻常的占有欲。 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想要彻彻底底地占有她,甚至不惜用所谓的名份来留住她。 事实上,赵政霖向来对她本人百般嫌弃,从前如此,如今亦然。要知道他们这么多年了,相互间甚至都还谈不上了解,一开口就话不投机,并无丝毫的默契可言。 倘若她真的顺从他的意愿,想来不用多久,他也就腻味了。 倘若她还能反其道而行之,譬如说仍和从前一样去讨好他,甚至还主动求欢,那么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和从前一样惟恐避她而不及。 只是那种事,她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根本就做不来,所以也只能想一想就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最多耗上一年半载,等他玩腻了,她也就解脱了。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何必再乎那点时间?她攥拳附在胸口,心情复杂至极。她将跟一个讨厌甚至憎恶的男人同床异梦,还等着被厌弃,那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柳明溪一惊,她赶紧将被子拉好,把整颗小脑袋都埋进了被窝里,装睡。 守在院子里的护卫眼睁睁看着他们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一大早起来就钻进了厨房里跑,盯着人备好了精致的早膳。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盯着那些人将一堆吃食送到他的屋中,一张书案就这样被充当为餐桌,不大的桌面上被挤得满满当当。 小厮们毕恭毕敬地退下去,还不忘将门掩上。走在最后的随从蓦然回头,一脸愕然。他仿佛地听到屋内隐约似有男子的声音在劝那个没有露面的女子用些早膳。 屋内那个高大冷峻的男子正破天荒地放柔了嗓子,慢声细气道:“本王特意让人准备了一盅红枣参汤,你快趁热喝了吧。如果不喜欢红枣参汤的味道,这里还有一盅花生银耳燕窝粥,最适合女子吃。这是你爱吃的水晶芸豆糕,快趁热吃吧。本王让人去准备材料,明天你就能喝上百花莲子羹。” 院子里暗暗竖起了耳朵来的护卫们纷纷面面相觑,他们一脸愕然、震惊甚至是惊恐……谁都没想到他们一大早竟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话,无异于在白日里见了鬼! 从诚王府过来的随从多少知道殿下与柳氏的关系。对于常驻在些的护卫们而言,一个个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个说话轻声细气,如同在诱哄着三岁幼童吃饭似的人,真是他们所知道的号称冷面、冷情,还从不近女色,被称“断袖”的诚王殿下? 再想到昨晚的那阵动静,他们有了前一晚的教训后,没敢真去听他们的壁角,而是在院子里远远地站了一晚上,屋内的动静也听不太分明。 尽管如此,他们也能判断出,殿下确实颇费了些心思和气力,好不容易才如愿的。待他们将这些事儿都联系起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原来,这不知来历,殿下还不许人谈论一句的女子,实则是殿下的心上人? 可她似乎并不喜欢殿下,若非如此,那晚她又怎会将打着赤膊的殿下踹下床去。 谁能想到他们向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在女子面前居然会这般……窝囊,果然美人膝即英雄冢么? 屋内,赵政霖端坐在临时充当餐桌的小桌边为她布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都已成了他的习惯似的,他极不乐意让旁人插手她的事分毫。 事实上,哪怕别的男子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他都会怒(妒)火中烧。 说来简直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阔别两年后再度重逢,至今不过月余,他居然已经到了恨不得与她日夜痴缠的地步。 这就是所谓的如胶似漆了吧?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他自嘲似地笑笑。 他抬眸望了望专心致志用着早膳的小女人,正色道:“明溪,本王知道你还想着要跟方家商队走,不过你该知道并不是本王不让你走,而是实在走不成。” 柳明溪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继续埋头吃早膳。 赵政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咳,锦风的毒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完全解掉。若非如此,本王也不能丢下这许多事留在这里。对吧?” 柳明溪哼都懒得朝他哼一声,她置若罔闻,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燕窝粥。 跟这厮讲道理,那真是白废力气。说不过他是自己生气,若是他说不过自己,难保他不会又像昨晚似的忽然发狂,将她拖上床去折腾一通。 左右都是她吃亏,她是傻了才会跟他去争长论短。 不过赵政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昨天怎会不记得了?耳边忽然间回响他昨夜所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本王平日里待你太好,让你失了自知之明?” 或许他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被他给惯的,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才会混到如今的份上。左右是没有机会跟方家商队走了,她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厮的纠缠呢? 她手上夹豆沙卷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怯生生地望着他,开口说道:“殿下,如您所说,左右我也嫁不出去了,往后您若是高兴看我一眼就看我一眼,别再提让我为妾的事就成。到时候若是您烦了腻了就随便赏几个庄子铺子打发了我就是,省得以后还要再休我一回。” 赵政霖的呼吸骤然一窒,心口又一阵阵地疼起来。他哪会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当真宁可为外室也不愿意做妾?” 大周律法有规定贵族豪门官僚除正妻外,纳妾皆有规制,并不是想纳妾便可纳。不但人数有限制,对方还必须家世清白,也就是俗称的良民,柳明溪勉强算得上。 在后宅,正妻的地位至高无上,妾在律法上也受到一定的保护,尤其是有了子嗣的妾,往往也是有些地位的。他可以保她在诚王府衣食无忧,安乐终老。 外室则不同,在大周铁律规定,未在律法准许下的婚姻关系内产子,皆属奸生子。奸生子是得不到律法保护的,并没有任何的继承权。 柳明溪怔忡片刻,她有说过要当他的外室?她什么时候想当他的外室了?可是这一句话,不论她怎么答都不对,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赵政霖只当她是默认了,他喟叹一声,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让他如何自处?” 柳明溪心中猛地一惊,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什么孩子?” 赵政霖也同样不解地望着她,上一回同房后,她还使劲闹腾了一番,非要让人准备避子汤。这一回她居然一脸懵然的样子,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清了清嗓子,略显羞涩道:“咳,本王这般辛勤耕耘,说不定在你肚子里早已有了我们的孩儿。” 柳明溪的手一颤,原来是这事,他如果不提的话,她还真没想起来。 赵政霖见她面上有些不安,再想到他们如今的尴尬关系,于是有些不忍,安抚道:“本王发誓,定会让我们的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在诚王府。” 柳明溪一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多虑了,我两年前那一回有孕后,本该静养着,结果奔波太多,伤了根本,怕是不易生养。那只是委婉的说法,实则已经不会再有孕了。殿下不如多去找王妃,或者多纳几个妾帮殿下开枝散叶。” 柳明溪暗暗唾了口,你想得倒美,谁要为你生儿育女!谁稀罕,随便你找谁生去!可别再以子嗣为借口扣住我的嫁妆银子了。 可这样的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却是万万不敢再说出口了。 赵政霖闻言,哪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看似事事替他着想,实则拒他于千里之外。再细细回味她所说的,那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他一脸阴霾,沉声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柳明溪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描淡写似地说道:“如假包换!连杜神医都没辙。” 所以你就别想了,后半句话被她识趣地吞回了肚里。她心中非但不觉得伤感,反而有些暗爽。果然,让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赵政霖从未想过他们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本是夫妻,可惜两年就已不再是了。如今他的妻已另有其人,而她却怎么也不愿意为妾。 他们本该有个孩子,孩子却没了。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她和他的孩子,她却说她不会再有孕了。 他们如今竟已找不出必须在一起的理由来。 第七十九章 英雄冢 柳明溪的话,无疑在赵政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她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她仍旧表情淡淡的,面不改色地将手上那碗燕窝粥小口喝完。又伸出筷子从他面前取了些切成小块的烙饼,送入小巧的樱桃小口,细嚼慢咽地吃着。 他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小桌两边,她只是静静地坐那里,当冬日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周身都似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想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他迫切地想要靠近她,想要紧贴着她的每一寸皮肉。无论情势如何糟糕,仿佛只要能触到她,一切就都好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觑了眼赵政霖。 只一眼,他刚刚抬起的手就蓦地一僵,终究没有伸出去。 柳明溪这才发现他的古怪,一张脸分明已经黑如锅底,却始终没有像以往那样拂袖离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开始变得有点耐心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他居然真想让她生个孩子。怪不得他总往她屋里钻,还莫明其妙向她献起了殷勤,在床榻间也格外……嗯,卖力。 他那何止是卖力,简直跟疯了似的,令她后怕不已。然而无论他如何卖力,他的打算只怕是注定要落空了。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毕竟两年前杜鸣生就曾说过,“我奉劝一句,以你目前的身子,留下孩子很不易。若是不留,也同样不易!不论如何,你往后再要孩子却是不会再有了。不仅如此,你还会缠绵病榻……” 她不想缠绵病榻,这是她最初开始学医的根本原因,在药谷休养了两年,如今她确实也恢复得七七八八,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得过份以外,看着已经与常人无异。 赵政霖凝视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明溪,本王定会想法子治好你。” 不惜一切代价!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天知道他有多想要有个既像他又像她的孩子,那是他们原本早就该有了的孩子。 柳明溪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了望他,她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孩子,她也没打算再找别的男人,治不治还真是无所谓。既然他是一番好意,她也不打算太让他没脸,那对她并无好处。 柳明皎白如玉的面庞上,神情始终淡淡,很是坦然。她不以为意道:“只怕是不值当,杜神医亲口告诉我说,身子亏损太多,怕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那双如墨的眼眸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儿似的。 虽然她是真的不在意,甚至于有点求之不得,但是看在有心人眼里,她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赵政霖的心情无法言喻,他的记性可一点都不差。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休弃她的原因不正是:无子。天知道那份他亲手书写的休书竟会如此诡异地应了景。 最为讽刺的却是,如果不是他保护不周,他们的孩子早已出世。伤害他们孩子的固然是那些人,可让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真正原因却是他的疏忽。 无怪乎她迟迟不肯原谅自己,赵政霖心如刀绞。 他若有所思的盯了她一会,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安抚道:“别担心,等医老回来,本王就让他帮你查看身子。” 柳明溪蓦地抬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淡然的小脸骤然一亮,“医老?” 她满脑子都想着医老,竟然忘记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回。难怪她让锦风带着逛遍整个庄子都未找到传说中隐居在此的医老,原来他根本就不在庄子里。 见她面露喜色,赵政霖心中五味俱杂。杜鸣生的医术并不差,既然他已断定她不会再有子嗣,那应该不太会出错。医老那里,实则也只是剩下了一线机会罢了。 但是看着柳明溪脸上那抹愈发灿烂的笑颜,他又释然了,再小的机会也是机会。想到她明明想要子嗣,却还在自己面前装作不在意,他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柳明溪听说可以见到医老,还让医老帮她查看身子,她心中欣喜若狂。倒不是某人以为的那样,她并不多想要子嗣,尤其不想为赵政霖生儿育女。 重点是,那人可是医老啊,如今三国七城中最负盛名的圣手医老! 为了见到医老,她终于肯安心地留在这处庄子里,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连续几日,他的小女人都没有再和他闹,这自然是赵政霖求之不得的事。 赵政霖往往用最快速度处理一些急事,其余时间他都恨不得与柳明溪腻在一处。若不是书房里挤了一堆碍眼至极的大老粗,他真想把柳明溪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天一擦黑,他手下的那些幕僚就纷纷拿眼暗暗打量着他,向来为国事殚精竭虑的诚王殿下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果然万事不理,就这样把他们丢在书房议事。 他自己则匆匆地回屋用晚膳去了。 一屋子幕僚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是他屋子里那位娇客的晚膳时间到了。 这几日,他都是这般过的,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讨她欢心上。 他变着法子给她准备吃食,给她置办了琳琅满目的新衣,还让人采买了一切她有可能会用上的东西,添进她的屋里。所有这一切,即使是在人前,他也毫不掩饰。 传说中冷情冷心的诚王殿下,一旦坠入爱河,居然是这般疯狂。看那架势,就像要抛开一切,只想留在这里和她长相厮守似的。 这可不就是所谓的美人膝英雄冢吗? 主屋中,气氛难得和谐,淡黄色的烛火不停跳动着,柳明溪坐在书案边翻阅书籍。 至于那个谁,刚过酉时,他就已沐浴完毕,只着寝衣待在床上,手上也装模作样地捧了本书,眼睛却根本没放在书本上。 事实上,他进门至今,手上的书还未曾翻过页,两眼一直异常火热地盯着她瞧。 柳明溪看着他似饿狼看到了鲜肉般,毫不掩饰的眼神,她只觉得如同芒刺在背。 联想起那一夜的恐怖记忆,她的心中不免有些犯怵。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没有那个义务,更没有那个想法再和他做那些自讨苦吃的事了。 可她仍有些不安,也怕他太过疯狂,不管不顾地折腾起来。她思来想去,说了句自认为合理的话,“我累了。”所以,请别打扰我休息,这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赵政霖闻言微微拧了拧眉,他略为思索一番,抬手拍了拍床上,指着他身边的位置,大方地说道:“早些安置吧。” 柳明溪一滞,说得好像她比他更急着要上床似的。然而话既已出口,她也收不回来,只得别别扭扭地上了床,所幸床上有两条锦被,一人一个被窝倒也相安无事。 柳明溪刚刚松了口气,他的长臂蓦然一伸,轻车熟路地将她揽入怀中。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抚着她身后的发丝,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她纤细修长的身形在薄被下曲线撩人,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娇态。他们贴得极近,淡淡的馨香不时从她的发间,她的身上传来。 赵政霖在她耳旁几不可察地低叹了一声,“明溪,你的身上还不爽利吗?” 他这话不说倒也罢了,他一说,柳明溪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你竟然还好意思说?” 赵政霖诚恳地承认了错误,“是本王不对,看到你那样难受本王也后悔得不行。” 柳明溪双眼惊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真的承认了错误,这种曾经发生过吗?她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哂道:“原来你也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赵政霖幽幽地望了她一眼,眼里盛满怨念。 柳明溪这辈子都没有想过,那种古怪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这厮脸上。太怪异了,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她伸手覆上了自己双眼,重申道:“我困了。” 她的意思是,我要睡了,请别烦我……可是有人偏偏听不懂人话。 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是贴在她曼妙的曲线上,微凉的薄唇忽然凑近那温润无瑕,宛若玉珠般的白皙耳垂,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喑哑,“明溪,本王好难受。” 他火热的唇骤然含住她微凉的小耳垂,还用滚烫的舌尖轻轻扫过,顿时激得她一个哆嗦。他呼吸间喷洒在她耳后的气息如此灼热,那暧昧的语气更令她感到头皮发麻,浑身都竖起了鸡皮。 这厮简直太无耻! 柳明溪只觉得忍无可忍,重重地踹了他一脚。 黑暗中,某人吃痛发出一声惊呼,“你想谋杀亲夫?!” 柳明溪心中又是一阵光火,她咬牙切齿道:“还难受吗?” 良久,她听到某人沉闷闷地吐出三个字:“本王困了。” 小剧场: 诚王:有老婆像没老婆,好心塞。 明溪:你老婆贵姓? 诚王:…… 第八十章 旧情难忘 青松苑,安如玉紧紧皱着眉头,她忿忿地将手中的字条撕得粉碎,再完美的妆容也无法遮住那一脸的狰狞之色。 她伸手一推便将桌面上的茶碗拂开,“哐啷”声后,那套精致的梅花凌寒粉彩茶碗便摔了个粉碎,她怒斥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安如玉的眼神冷如冬日的寒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她抬眼环顾四周,却发现这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无不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在王妃身边做事是幸运的,守着王妃就像是守着金山银山,即便是赏赐一两件她看不上的物件,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但是跟在王妃身边又是不幸的,王妃的脾性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暴躁易怒。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原本就是贱命,若是让王妃不高兴,他们的天也就跟塌了似的。动辄被发卖,被打杀,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富贵险中求。 王妃两年多前嫁入诚王府时,贴身侍候的四大丫鬟,翠蘩、红菱、潋滟、涟漪都是敬国公府精心栽培多年的一等丫鬟。 规矩、才情、容貌俱出挑,寻常贵女都比不上她们,那是何等的风光。 如今只剩一个涟漪侍立在旁,至于其余几人,王妃入府不到三天翠蘩便不知所踪,之后提都不许提一下。 前些日子红菱和潋滟先后被毁了容,红菱已被发配到浆洗房,潋滟的伤还未好,恐怕到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王妃的四位陪房嬷嬷,春夏秋冬,虽然都还在,但是也过得战战兢兢。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还谁没有挨过打骂?既然身为下人,她们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怨念。 秋嬷嬷多护主的人,前些天还不是被啪啪打了脸,肿成了猪头模样,至今还没消下去呢,也没听她抱怨半句。当然她也不便说什么,毕竟厨房里的都挨了打。 据说她成了这副模样后,连饭都吃不得了,天天只能喝白粥吊命,自然也没有那个精神说闲话。 王妃殿下对近身服侍的陪房尚且如此心狠手辣,旁的人无不胆寒。 安如玉不屑地扫视这些人,除了涟漪以外,都是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竟再也没有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罢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直没有提新的一等丫鬟。 如今她身边能用的也就涟漪一人了,她淡然吩咐道:“涟漪,服侍我更衣。” 临走时,她蓦然回首,不无嫌弃地斥了句,“哼!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安如玉以往出行所乘坐的车轿往往都很是奢华,这一次却不同,她只用了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色小轿。刚一驶入这熙熙攘攘的人海与车流,很快就泯然于大众,再也找不出来。不必说她这趟不是无缘无故出来的,她的一位老友就在此等着她。 湖心楼京城颇负盛名,连片楼宇错落有致地建于南湖之上,闹中取静,是极为难得的一个好去处。最适合夏日炎炎之际在此吟诗作对把酒临风,极富有文墨诗意。 湖心楼纵有万般好,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只因这里的消费也是惊人,一盏清茶就要十两银子起,足以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不必说这里乃是城中达官显贵、名门贵胄最喜欢的聚会常地。 如今已经初冬,湖风习习,残荷萧瑟,和以往的人流不息相比,倒是显得门庭冷落了些。若非如此,那人也不会约她在此处见面。 安如玉扶着涟漪的手拾阶而上,提步进入湖心楼,里头却并没有别的宾客,一个都没有。昏暗的大厅内,连灯都不曾掌起,明明是白天却阴森得让人匪夷所思。 见她进来,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锦衣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来,躬身迎向她,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满脸堆笑道:“见过夫人,爷已备好酒菜恭候多时。” 说罢他伸手朝二楼一比,“夫人请。” 安如玉挑了挑眉,并不言语,不疾不徐地抬步上了楼。 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最内头的包间,推门进屋,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立在里头的一架描金荷花四面大屏风。她徐徐绕过屏风,在那张紫檀雕花木大圆桌旁坐了位翩翩佳公子,他生得俊朗出尘,满身的风流倜傥的风姿。 他一身墨青色的华服,头束青玉冠,更显得其俊眉星目,超尘脱俗。他行为放荡不羁,为人磊落洒脱,颇具文人雅士风采。 赵政珏已然微熏的目光从窗外的湖光山色中收回来,回眸朝她微微一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盅,肆无忌惮地扬声道:“玉儿,过来。” 安如玉顿时思绪万千,回想起了多年前的桩桩件件。 当今皇后是她的亲姑母,安如玉年幼时便长得玉雪可爱,她自小时常出入宫闱。不时还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自然也与圣上最宠爱的小儿子六皇子渐渐熟识了。 按理说与她最亲近,也最常与她一起玩耍的人要属五皇子赵政淳,只是他天生木讷,不擅言辞,又比她大了四岁,他们根本就玩不到一处。 赵政珏虽然比她还小一岁,却十分活泼好动,他从小伶牙俐齿,时常能哄得她笑语妍妍。是以,她与赵政珏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近。 他们春日里一起扑蝶、赏花,夏日里一起捉蝉、捕蛙,秋日里一起烤菱角、烤地瓜,冬日里捉迷藏、打雪仗。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所有这些赵政淳从未落下,但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充当他们的背景板。 从第一次见面,赵政珏就是这般称呼她为“玉儿”。 “叫姐姐。”那时安如玉四岁,赵政珏只有三岁大,长得如同粉雕玉琢一般。 “玉儿!”孩提时代的赵政珏就已经很固执己见。 “安姐姐,如玉姐姐或玉姐姐都可。”安如玉不止一次地纠正过他。 “玉儿!玉儿!玉儿!”赵政珏一直就是这般神气活现,旁的事都可以依她,惟独不肯叫她姐姐。 “玉儿,这幅画大气磅礴,你可欢喜?”书前案的少年俊雅不凡,令人过目不忘。他总会将自己收罗到的好东西呈给她,安如玉收到的馈赠和赏赐不计其数。 “玉儿,过来看,这里的花最是娇艳与我的玉儿一般明艳无双。”明媚春光里,十四岁的他面如冠玉,剑眉修长,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润泽的薄唇。 那时的他们青春年少,时光正好!如今却……安如玉不胜唏嘘。 他抬手递给她一盅香片,果香馥郁,花香四溢,热气氤氲,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温热的茶汤入喉,甘香馥郁,她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俊美男子,想着当年的那些事,她在心里暗暗叹惋此生多悲凉。 她仰起了脸,环顾四周,忽然问道:“你怎会选了这么个地方?” 赵政珏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泪水噙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始终没有溢出来。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倔强。 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怕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安如玉气呼呼地将手中的茶盅往桌上一搁,“你定是专程来气我的。” 赵政珏剑眉微拧,诧异地看了看她,笑道:“怎么会?你们都有数月不见,难得见上一回,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让你生气。” 安如玉没好气的用帕子掩了掩唇,意有所指道:“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张嘴好。” 赵政珏哪能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一脸为难地说道:“玉儿,那事真不赖我。” 安如玉捧着手中的温热的茶盅,轻笑一声,“你当真不是故意露出破绽?” 赵政珏举起右手,差点就要对天发誓,“自然不是!” 安如玉含笑觑了他一眼,扭头看着窗外的残荷,那些事她知道的并不比他少。 赵政珏只得讪讪解释道:“不过男人嘛,你也懂的,越是得不到越是稀罕。若是真让他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你何必在意那些?” 安如玉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谁说我在意了?” 赵政珏的眸光微闪,续道:“玉儿在意的是自己的颜面,还有珏,我又怎会不知?” 安如玉脸色才稍缓,娇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赵政珏一本正经道:“我可没胡说,譬如我就是得不到玉儿,才会这么多年了都抓心挠肝的。照我说,先让那小子先乐呵着,到时他还不是乖乖地回来求你。” 安如玉轻瞥他一眼,眼波流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打得可精着呢。” 第八十一章 有客来兮 那厢,两个难忘昔日之情的人正你侬我侬。 庄子里的赵政霖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他铁青着脸将手中的纸条撕个粉碎。 整个别苑中最开心的人却非柳明溪莫属了,因为她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医老。 他与她心目中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模样相去甚远,如果不是锦风亲自介绍,她必定不会相信,眼前这人会是声名赫赫的医界圣手,医老。 他的长相实在有些不好看,事实上更为贴切的说法是,他长得很丑。 单是长相难看也就罢了,他的个子还很矮,身形消瘦,简直骨瘦如柴。他身上穿了件土财主惯爱穿的褐色带福字暗纹织锦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一张晦黄的老脸布满皱纹,就像那沟壑纵横的泥土地。 他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目光炯炯发亮,看着有点瘆人。他下巴上的胡子略长,不像是特意蓄的,倒像是懒得修理,放任它长成了这副邋遢样。 更奇的是,医老竟然腿脚不便,左腿有点瘸。他将左脚迈出一步,必定要顿一顿,觉着稳了再抬右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简直慢得不可思议,让人看着很揪心。 说实在,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像是一代名医,倒像是个不修边幅的老病号。 “小丫头你有两下子啊,还会施针解这醉生梦死之毒。”医老笑得一脸兴味盎然。 “前辈谬赞,只是碰巧了而已,锦风都不愿意让我施针呢,估计是把他疼坏了。” 回想起第二回施针时,在那间漆黑一团的屋子里,她的指尖在触到锦风背上时,他微微颤栗的身子,柳明溪略窘,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眸朝他笑了笑。 “是嘛?”医老含笑觑了锦风一眼,才说到施针的事,他的耳朵就已赤红一片,还一脸局促不安的模样。医老也算是个过来人,哪能看不透这些?他并不点破,只是不无感慨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须。 众所周知殿下非但不近女色,还不喜女子,以致于整个庄子里只有清一色的莽汉。如今也就眼前这么一个女娃,她居然会施针,还敢帮男子施针,也算是个奇女子。 医老越看越觉得满意得不行,他拈着下巴上那撮稀稀拉拉的胡子,心中有了主意。 “你这娃娃倒有点儿天份,可以留下来给老头子我打打下手。”他笑吟吟地说道。 “当真?”柳明溪顿时喜出望外,她一心想要留在医老身边,却苦于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到这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能有假?”医老觑了她一眼,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不就是帮他打打下手,理理药草? 那些琐事他不高兴做,偏偏那些小子又个个尚武,粗手粗脚的,空有一身蛮力。帮着清理伤口和包扎倒还凑合,料理药材那些精细活,完全指望不上他们。 以致于他至今连个得用的帮手都没有,如今诚王殿下难得带了个女娃回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他也没得挑选,只能是她了。 有了她,往后很多琐事就不必亲手去做了,简直妙极!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不能更好了,连带着这个看着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女娃也格外顺眼。 柳明溪惊喜交集,如果真能跟着医老,那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留下来,不用跟着赵政霖回那劳什子诚王府了吧? 就算医老隐居在此,身为医中圣手,他总不能天天窝在一方小院子里不出门,少不得要外出采买药材。如果他外出,那她这个“挂名”弟子总也得跟着去侍候吧? 天呢,这惊喜实在是来得有些太突然,柳明溪喜不自胜,差点想冲上前去抱抱他。 “太好了!”柳明溪欢喜得直嚷嚷,“锦风,你听到吗?我可以跟着医老学医了。我终于要学医了!” 医老顿时被她狂放的姿态吓了一跳,这女娃看着乖巧可人,行事竟会如此大胆。 不对,重点是他只不过缺了个打杂的,她用得着这样欢天喜地吗? 等等,她刚说的可是要学医,还是跟着他学,他怎么不记得他曾说过要教她医术? 他重重地呛了几声,刚想开口纠正她,“咳,我可没说……”那话还没说完。 几乎是在同时,锦风也开口提出了质疑,“殿下那边……”他显得有些踌躇。 看到她喜不自禁的模样,锦风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但是对于明溪跟着医老学医这件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不过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医老,而是诚王。 殿下如此霸道的人,真会允许明溪跟着别的男子学医? 锦风看了看华发丛生的医老,从他的长相,真看不出来他的年纪,他有可能是长相老成,也可能是真的年纪不小了,总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多大年纪。 他的年纪绝不会太小,而且他长相丑陋,寻常女子看了他的模样定会敬而远之,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即便是这样,他也并不觉得殿下会让明溪整天跟在他身后。 柳明溪眉飞色舞拍了拍他的肩头,她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大可不必担心,这可是殿下提议的。” 医老刚想说点什么,闻言又是一怔,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自说自话的一对男女。她要跟着自己学医这样的大事,竟然都已经不需要征求他本人的意见了吗? 不不不,按她刚才的意思是,她以为他本人已经同意这件事不成?医老使劲地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同意了这件事?还有方才他到底说过些什么? 在他记忆中,似乎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过要收徒。自始至终,他都只是要找个打杂的罢了……收徒这种事也能强买强卖不成? 医老一脸愤懑之色,当场就要拂袖离去,若不是还顾着殿下的面子,他当场就要发作。可是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恼火得不行,他可是随性惯了的人,忽然塞给他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徒弟算什么?满腔的怒火憋在他的心里头滚滚地烧起来。 这种事,就算是天皇老子的情面,他都不愿意给。不论殿下究竟是何用意,这事还得找他说清楚才行!想到这里,他气乎乎地哼了声,背起医箱就走了。 柳明溪见状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她有些困惑地望着锦风,不解道:“医老好像有些不太开心,我说错什么了吗?” 锦风抬眸看着她,温润一笑,“既然是殿下的提议,你不必担心。” 问题是,这事未必真是殿下的提议,极有可能是她听岔了或理解错了。 毕竟那可是医老,性子急躁、暴烈,想要向她拜师学艺的多得是,但从没有听说过有谁真能强加给他一个弟子,何况还是女弟子。 殿下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柳明溪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无比笃定的口气再次出乎锦风意料之外,他抬眸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锦风何尝不是满腹疑问,他很怀疑殿下真会这么好心让她去学医?或许他只是找个理由将明溪留下来罢?他意味不明打量着面前的两人,随口应道:“原来如此。” 可是他不太明白,难道说明溪是真心想要学医?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古怪想法。 医老来自西域,他最擅长制毒解毒,也会治外伤,但医术算不得高超,寻常的疾病他根本就不管。可他会的那些,哪一样是柳明溪该学的? 他并不认为会有女子真心喜欢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莫非这只是她的托词罢了? 譬如之前的方家商队,商队走南闯北,不时需要餐风宿露,就是男子都未必吃得了那个苦,可她却一心向往着。如今则是想跟着医老学医,其实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她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不想回诚王府。 为了离开那里,她不愿放过一切可以助她离开诚王府的外力,对,一定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时的她却为何异常坚决地拒了自己?他的心中有些古怪的心思蓦然涌动起来,一阵接着一阵,翻滚不休,躁动得他几乎无法再掩饰。 可她既然曾是殿下的妻,那么往后也定然只会是殿下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知道那些根本就不是他该想!对于锦风而言,那阵古怪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即逝,最后只在心中留下了一抹莫名的怅然。 第八十二章 姐夫小姨子 落日的余晖中,四名健硕脚夫正逆着呼啸的寒风,步履匆匆地抬着一顶模样很平常的青色小轿拐入一条小巷。他们的速度很快,狭长的巷子很快恢复了一片死寂。 那顶不甚起眼的青色小轿是从后门被抬进诚王府的,府里头早就守在门边的婆子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一番,才将厚重的木门掩上。 暮色中,安如玉刚进二门就有婆子神神秘秘地凑上来禀报,“殿下,有贵客来访。” 安如玉刚刚让涟漪服侍着取下了帷帽,闻言颇感诧异地挑了挑眉,“贵客?” 这倒是新鲜,对于诚王府而言,这京城有多少人能称得上贵客?而且还是能不请自来的贵客,安如玉并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这所谓的贵客必定是他们的亲人。 青松苑向来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惟独今日一片暗沉。因为没有及时掌起灯来,显得有些阴森诡异。更奇的是青松苑里那许多丫鬟仆妇都忽然消失了,不知所踪。 莫非正是因为那位“贵客”的存在而让人不敢接近半步?就连去掌个灯都不敢? 青松苑外,春嬷嬷面色古怪地留下涟漪,和她一道守在外头。 安如玉的脚步微顿,搞什么名堂?她宁肯相信这些下人在趁机躲懒而非其他。不过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底,她头也不回地抬腿迈了进去。 偌大的青松苑里阴森林的,静得让人瘆得慌。 她抬手掀起重重帷账,渐渐将隐约的人声、呼啸而过的风声都阻隔在外。 她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珠帘被撩动的声响,在一室的寂静中听起来格外突兀。 她蓦然一惊,立时站住了脚,定定地望向黑洞洞的里间,她捂着心口强作镇静地问道:“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珠帘后隐约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那人的身姿挺拔而修长。他立在帘后不言不语,似乎也正隔着帘子静静地打量着她。 屋内的光线实在太过黯淡,安如玉睁大眼睛瞅了半晌也没看清在她屋里头的是什么人,不敢贸贸然开口。但她心中大约也有了数,至少也可以确定那人并无恶意。 安如玉终于将悬起的心放下来,她捏着帕子,也不称呼对方的名讳,半真半假地嗔怪道:“这么不声不响地进了我的屋子里是想吓死我么?” 那个身量挺拔修长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伫立在暗处。隔着层层珠帘,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态。 这人不容易对付,安心玉心中微微一沉。她略微皱眉,声音压得更低,朝珠帘后头的身影说:“敢问殿下,这般大剌剌地出入女子闺房,是否不太适合?” 那抹始终伫立在黑暗中的人影终于动了动,珠帘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撩起,那后头走出来一个人,暮色中,她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英俊面容。 那人平静无波的面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玉儿,好久不见。” 回府之前,安如玉又怎会想到端王会在这里等她? 更让她没想的却是,他竟会破天荒地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还是里屋。即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在这样的场景中骤然见了面仍不免会有尴尬。 好在整个青松苑的下人都已被打发出去,以至于她连个掌灯的都没有。 天已然黑了许多,屋子里则更黑,安如玉问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赵政淳并不说话,只是抬手轻扣桌面,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屋里帮他们掌起了灯。 屋子里蓦然亮堂了许多,安如玉这才看清他的面庞。 不论容貌、身材又或是脾性,赵政淳与赵政霖都至少有三分相像,只是赵政淳从文,他的周身都带着一丝儒雅的气息。 赵政霖则习武,他的身形显得更高壮些,还因常年出入战场,周身弥漫着一股凌厉气质。除此之外,他的性子也更为阴冷,令人不敢靠近。 说实在的,这两人都不是她欣赏的类型,无奈赵政淳是她亲姑母的儿子,如今还是她的姐夫,身负整个敬国公府的命运,她理应与他站在一边。 不仅如此,她的使命是要帮他们拉拢赵政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安如玉忽然笑了出来,在这种时候,他这个当姐夫的居然来了小姨子的闺房。 以他的沉稳和深谋远虑,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弊大于利的事来。 望着一脸沉静的赵政淳,安如玉忽然感有些不安。 她捏住帕子,轻启朱唇,“殿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赵政淳这才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烛光下,眼前的佳人仍然和他记忆中一般模样。她的这间屋子也如她从前的闺房一般美仑美奂,处处体现着她不凡的品味和气度。 然而她身上的妆扮却显得有些不太合宜。 她竟穿了桃红色锦缎绣海棠的交领短襦,鸦青色绫裙,肩上还披着淡金色的披帛。 发髻上歪歪斜斜地插了一支赤金海棠嵌红宝步摇,乌黑的鬓旁簪了几朵色泽艳丽的鬓花与一朵赤金累丝鬓唇,上头细细密密的金丝流苏正好垂在她的细长眉梢,映衬着她眉心那抹金色的花钿,一股华贵的气质迎面扑来。 这却看着有些不像是近些年的她,倒像是从前,让他惊鸿一瞥的,十五六岁时作为豪门新嫁娘的那个她。 赵政淳敛了敛思绪,缓缓道:“许久不见,玉儿过得愈发滋润了。” 这话,绝对不是随口说的,安如玉怎么会不知道。她顿时感到有些心虚,掩唇娇笑道:“我只是刚去买了新的胭脂罢了,哪有殿下说的这么夸张。” 赵政淳面露寒意,他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本王不知你去湖心楼做了什么不成?” 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劈过她的脑海,安如玉惊呼道:“殿下这是何意?” 赵政淳面色不善,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也别以为本王当真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 安如玉眸光微微闪烁,她倏地站起身来,哂道:“殿下这话简直是可笑至极,殿下又是凭何管我去了哪里?” 赵政淳语重心长,沉声道:“玉儿,这样你会吃亏的。” 安如玉顿时就僵在那里,她霎时红了眼眶,喃喃道:“吃亏?我还会怕吃亏吗?” 赵政淳叹惋一声,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你自然是不怕,你从来也没有怕过。” 安如玉讥讽道:“说那些做甚?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此番来找我,不过就是想借我的手调动人马罢了。你倒是说说,我还有何理由来帮你做那些事?” 赵政淳垂首,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自己身上本就无一丝褶皱的锦服。他无奈道:“玉儿,本王知道你还在生本王的气。你明明知道本王的心意,只是本王的身份摆在那里,总不能够真的不去管她。” 安如玉冷哼一声,“不管她?殿下还真该好好管束她才是,居然跑到我这里来指手画脚,让我给你七弟多多纳妾。她是个没脑子的,可你既已娶了就该管束好她。” 沉默片刻,赵政淳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怎知本王没有管束于她?就知道你会迁怒到本王头上来。”顿了顿,又低声道:“玉儿,那年的事是本王不好。” 安如玉嘲讽地看他一眼,冷声道:“那些事,我早已不怪你,往后你别来了就是。” 赵政淳一脸不敢置信,“别来?本王有哪一点不如他?” 安如玉冷嘲热讽道:“你别傻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又岂会儿女情长,这一点,你知,我亦知。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总之我的心意,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如今以我们的身份,又能如何?” 赵政淳背过身去,沉声道:“本王的心意从未改变。” 安如玉微怔,赵政淳与赵政珏不同,赵政珏什么话都会说,什么事都敢做,总能将她哄得心花怒放,但是他的宠爱却不是给她一人的,他对别的女子亦是如此。 赵政淳却是个比较死心眼的,或许他什么都不会说,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但是她只要回眸,总会在不远处找到他,这也是她当初不愿放手的重要原因。 但是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自嘲似地笑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赵政淳回眸,定定地望着她,“本王说过,倘若有朝一日能上位,本王定不负你。” 安如玉低低地笑了,“姐夫这话说得……”言语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意味。 赵政淳正色道:“这么多年了,本王从未放弃过你,所以别再叫我姐夫。” 安如玉抬眸望向他,“您还是放弃吧,不然敬国公府和端王府都没脸,哦,对了,还有诚王府。”她意味深长地笑笑。 赵政淳似被戳破了心事,脸色骤然一沉,“玉儿!” 第八十三章 合则聚 昏黄烛光中,赵政霖用手中的布巾轻柔地帮柳明溪绞着濡湿的长发。 柳明溪回眸时,正好看到了他微垂的眼睑,风中跃动的烛光在他的英俊的面庞投下淡淡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她不以为意地闭上了眼睛任他小心翼翼地绞着湿发。如果不是天天享受这样的待遇,她都不敢相信赵政霖还会服侍人。 更让人不敢相信地则是,被他服侍的人居然是自己,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受宠若惊?柳明溪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却不是因为窃喜,她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正当她天马行空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他略显低沉的嗓音,“明溪,今天医老与本王说起了白天的事。”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需要澄清一下。 对于赵政霖而言,他让明溪去见医老,也只不过想让医老帮她看看,能否为她调理好身上的亏损,让她有望诞下子嗣。却不知道她是如何产生的误解,居然跟医老说要跟着他学医。这不仅仅惊到了医老,也同样令他震惊不已。 他知道柳明溪对学医颇感兴趣,尽管杜鸣生不愿意收她为徒,她也从不曾放弃。 他并没有告诉柳明溪的是,医老最擅长解毒,他不说破也只是为了给她一点信心。实则她身上这类顽疾,杜鸣生比医老更为在行,他推出医老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若不是谁医老跑来跟他抗议不该自作主张安排一个女弟子给他,他都根本就不知道明溪还想拜医老为师。 这委实令他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安排过女弟子给他?而且那人还是柳明溪。 柳明溪柳眉轻蹙,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蓦地睁开了眼睛,一脸懵懂地望着他,“明白何事?” 或许是从未与她这样一根筋的人认真打过交道,赵政霖顿时有种无力感。 对于赵政霖和他身边的人来说,凡事他只需要点到即止,大家就已相互明了。说得太清楚了反而不好,对方就没有了台阶可下,多少也会伤及彼此的情面。 和柳明溪说话却全然不同,他得把事都摊到明面上说,她才能了解。他苦头婆心地劝道:“医老自然是有一身的好本领,却不适合你学。” 柳明溪依然不解地望着他,追问道:“你为何这么说?”话刚出口她就明白了,他说的“不适合”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在他心目中,她做什么才是适合的呢? 说穿了,赵政霖根本什么都不想让她学,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就算如今对她百般“宠溺”,只不过是为了晚上,唔,不踹他下床罢了。总之,他都是有所图才会刻意讨好。本质上,他从不曾欣赏过她。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拼了命地学好本领,让他不敢再轻视自己。 柳明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布巾,扭头离去。 她兀自站在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即便赵政霖出声唤她,也仍然闻若未闻。 她的漠然令赵政霖一窒,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得也下不得。她对锦风、方明轩以及庄子里的小兵小将,甚至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都能和颜悦色。 为何偏偏到他这里就是这般态度? 她竟还敢嫌他办事不周? 他素来冷冽的眼眸顿时变得更为阴森。 他心里一阵窝火,这段时间以来,他低三下四,百般讨好,都快要为她做牛做马了,结果非但没在她这里落个什么好,竟还被她登鼻子上脸了! 这普天之下从来就没有女人敢这般态度对他,就算是尊贵如刘贵妃和安皇后,她们心中再恨他入骨,见了面那都是满脸堆笑。她怎么敢冷面以对? 赵政霖这阵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一瞬即逝。他冷静下来后,再想想又觉得其实她跟医老学习点医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嫌苦嫌累,她自己都想放弃了。 要不,医老那里,还是让她去试试吧?他的脸色变幻莫测了一阵,最后他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说道:“这事改天再议。天色已晚,我们安歇吧。” 柳明溪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本要脱口而出的“殿下,我……”忽然顿住。 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说累并不合适,毕竟这一天都没做过什么事,又怎会累?若说困就更不行了,说不定他直接就将她抱去床上。 到底要怎么说才合适呢?柳明溪犯了愁。 她灵机一动,道:“殿下,厢房里我已收拾好床铺,天色已晚,不打扰您休息了。” 赵政霖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伸手揉了揉紧皱着的眉心。 这小女人竟然还想和他分房睡? 她或许并不知道,他撇下了大堆正事才挤出些时间在这里陪着她。结果两人非但没有亲近分毫,反而闹到了分房睡的地步,那他在这里有何意义? 见柳明溪自说自话,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扯住她纤细的手腕,硬生生憋出一句,“医老那边交给本王去说,睡吧。” 柳明溪闻言怔了怔,按他这话,可以理解为他其实能说动医老的,而“睡吧”就是他想要的条件,如果她在这个时候扭头离去,算不算和他撕破脸? 她柳眉轻拧,纠结了一番,她嗔道:“那你可别动手动脚。” 那人又是一滞,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闷闷地“唔”了一声。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也不矫情,直接掀了锦被钻进去躺好,还主动帮他铺好另一床锦被。其实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他们又不是没有同床过,就连孩子也……有过。 想到孩子,她的一颗心像是骤然被什么狠狠揪住,生疼生疼的。 漆黑一团的屋子里,柳明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低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殿下也知道,我这人一无是处,而且自小任性惯了,这段时间多谢殿下包容。” 赵政霖蓦地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床顶出了神。她说她感谢自己包容,这话为何听起来更像是道别词?他心底有些怅惘,张了张嘴,那句想说的话却并未出口。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我本是夫妻,相互包容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一想到他们如今的尴尬身份,他忽然意识到那句话其实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他想表达的是,从前他们就是夫妻,往后他们还会继续生活在一起。 对他而言,这或许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罢了,对于柳明溪来说却不异于羞辱。每次只要他说出这一句,她必定会翻脸,十有八九还会不管不顾地和他闹将起来。 思来想去,他居然只能选择沉默! 黑暗中,柳明溪幽幽地叹了口气,似在感慨又似在惋惜,“若是当年殿下能这般对我,我必定死也心甘。” 第八十四章 不合则散 赵政霖顿时觉得胸口发闷,颇不好受,“别说了。” 柳明溪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说开了不好吗?当初我一心只想得到殿下的怜惜,其他的一概不在乎。如今却不同了,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把很多事都看通透了。从前在乎的那些我已不在乎,从前不想要的,如今却想要得紧。” 赵政霖就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他森森地警告她一句,“别再想着分开的事,不可能!” 柳明溪轻轻地叹了一声,苦笑道:“殿下如今或许还有些不舍,那是因为我尚未老去。然而容颜易改,韶华易逝,殿下又能喜欢我多久?或迟或早殿下的心意就会不同。以殿下的身份,即便纳十个妾都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到那时,年老色衰的我又是一个多余的人。”为什么说是“又”,他心里应该更清楚才是。 他的很多兄弟都是这么做的,名义上一正妃两侧妃,八个妾室,事实上,除了两侧妃以外的小妾都是时常换人,跟流水似的。 即便不说夜夜新郎,至少后院中每个月都会有新面孔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赵政霖如今没有这样做,那未必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顾不上罢了。他迟早也会这般,而她已被抛弃过一回,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在,万万不想重蹈覆辙。 他们兄弟六人中,他本是最不得圣心的那一个,这点在整个大周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明溪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本就没有野心可言,自然不会介意,她却从不曾想过他并不是不想去争,只不过那时的条件还不允许,对他而言时机尚且不成熟罢了。 等到条件成熟时,他自会不惜任何代价,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所以他撇开了所有牵绊,譬如说她这样的,抓住一切助力,譬如说诚王妃那样的,力争上游。 其实这也事怨不得他,身为皇子,他从小又是生长在那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中,若是不争,说不定就是个死的下场。 所以说,就算他将一辈子都放在权力、势力的争斗上面,柳明溪也不会觉得奇怪。其余的,他根本没有那个功夫也没有精力去注意,而她恰好就在“其余”之列。 原先不明白的,这些年她都渐渐明白过来,她已不再奢望什么。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王公贵胄、龙子皇孙,而她只是一介庶民,高攀不上,更得罪不起。以后能两不相干就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赵政霖哪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古怪念头,他略微沉吟才缓缓启口道:“你说的那些,本王不会让它发生!” 赵政霖自认为从不注重享受,更不曾耽于女色。在她回来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要纳妾,还十个!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要那些女人做何用?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不喜欢女色? 若非如此,他断袖的传闻又怎会尘嚣其上? 柳明溪心底微微浮起一丝苦涩,她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殿下,那几年我真的过得很苦,简直痛不欲生……” 确切来说也不是在诚王府的那几年,那时她还被蒙在鼓里,自然不会有多痛苦。真让她伤心、痛苦的是在她知道真相以后的那段时间里。 她悔不当初,恨不得从未与他相识过,自然不会留恋,更不会想做他的妾或外室。 她缓声道:“不若我们合则聚,不合则散,两厢欢喜,如何?” 既然已经无法逃脱,那么就为自己多争取点自由。他若是想,还可以找她,只是她不愿再被划到他的名下,这已是她的底线。 赵政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什么叫合则聚不合则散?他们一直就没有合过,按她的意思是,他们根本就不该在一起? 其实,曾几何时,他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他这般努力,她却始终视若不见吗?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她是眼瞎心也瞎了吗?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沉冷得像是冰雪,“这些事,本王不想多作讨论。” 柳明溪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会如此执着,她有些懊恼,语气也稍稍重了些许,“殿下这又是何必呢?感情的事最是勉强不得,这一点殿下应该比我更有体会才是。” 赵政霖似想到了什么,他薄唇微启,沉声道:“你是在报复本王?” 柳明溪连连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您想多了,我只是和您当面剖析一下我们之间的纠葛。诚如殿下所说,你我原本是夫妻,但那是原本,如今已不再是了。 依我看,殿下应该对王妃好一些,尽快与她生儿育女才是。跟我纠缠不清实在是多有不妥,唔,至少也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以我这身子……如今还折腾那些做甚?” 赵政霖一窒,她的意思是,他们做那些事,仅仅是为了子嗣而已。那么如今,她不会再有身孕了,自然也就不必再亲热。 难怪她都已经特地收拾好了一间杂物室,还说要住在那里,要她这般懂事做甚? 他语气强硬地说道:“那些事,你不必理会。”他想要与她有子嗣,那也不过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这其中的关键,他其实很清楚。 柳明溪怔了怔,他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想让她费心动任何脑子是吗?只要跟着他,当他的禁脔就好,他连子嗣都可以不在乎的吗? 她顿时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古怪感觉,这人莫不是疯魔了吧?她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赵政霖哪会知道她居然这般胆大包天,顿时气得连嘴唇都开始发抖,紧蹙着眉头说道:“你胡说什么?” 吓得柳明溪赶紧拍了拍胸口,她也是大意了,居然不管不顾地说出那样的话来。还让他本人正好听地,简直是没脑子。黑暗中,她吐了吐舌头,“我说梦话呢。” 赵政霖气乎乎地说了两个字:“睡觉!” 次日清晨,柳明溪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起初她是不以为意的,赵政霖精力绝佳,每每都是她还在酣睡,他就起来了。 若是在往常,她睁开眼睛时,他都已经将早膳备好,笑吟吟坐在小桌边等她。 今天却不同,小桌上只孤零零搁着茶奁茶杯,屋外的冷风丝丝缕绿灯地透进了门缝里,带来阵阵凉意,吹起了床上吊着的青纱帐幔,竟让她感到莫名的苍凉。 她鬼使神差地去了厨房,又去了偏院...看锦风,就连他的书房都悄悄地去看过了,可他真的已经不在这里!到底是要做大事的人,行事那叫一个果断。 她倒是没想到赵政霖做事居然这般干脆利落。 昨晚才说不合则散,他真就如此果断地散了。 第八十五章 自食其力 青松苑,看着满屋子的箱奁,安如玉拧着眉问道:“这些都是端王殿下送过来的?” 那些婆子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答是还是答否,谁知道她心里想要什么答案。 安如玉看着她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这赵政淳简直是疯了,他不是向来稳重的人吗?怎么会光明正大做出这种事来。 亏得敬国公府还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她也不愿意看到他做这种傻事,就算是为她也不行。 这么多东西,收下并不合适,诚王府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在,她这里的事难保不会被他人知道,这些东西难保不会成了把柄。 退还也不合适,把这么多东西送回端王府,这动作可就闹得大了。 丢了它们同样不合适,只怕会平添事端。 她用手中的帕子捂了捂口鼻,嗡声嗡气地说道:“既然是长姐的一番心意,那就收到库房里吧。” 涟漪的眸光不自觉地闪了闪,这些东西的来历,青松苑里知道的人可不少。按王妃的手段,这本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所幸王妃开了尊口,那就是定了性了。 她不禁有些后悔若是刚才早点说这话,王妃少不得会赏赐她一番。她笑容满面地附和道:“端王妃真不愧为殿下的嫡亲姐姐,出手真是大方。” 安如玉妆容精致的面庞顿时划过一丝轻微的波澜,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的面上便恢复了一片沉静。她并不言语,只冷冷地觑了她一眼。 看得涟漪一阵胆寒,她明白方才那番话显然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这---是---分---割---线--- 按照那晚赵政霖所说的,柳明溪原以为,医老大抵是十分排斥收下她这个女弟子的。但事实证明那是她想多了,她从次日开始就跟在医老身边,呃,打起了杂。 当然,她知道这只是起步,不论是否被他收为弟子,这都是必经阶段。 也就是说,若是她表现好,她就有可能被人家收为弟子。若是她表现欠佳,或是对方根本就无意,那就白忙活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医老给了她这么个机会,就已经十分难得,她高兴都来不及呢,又岂会有什么不满。 于是乎,柳明溪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往医老的院子里跑。 她主动揽下了所有的活计,不论是晾晒药草,收纳药材,煎药熬汁,每一件事都办得妥妥当当,完全出乎医老的意料之外。 生活上亦然,柳明溪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不论是在诚王府的三年,还是在药谷的两年,她一直都能自食其力。 除此之外,她的厨艺确实十分不错,尤其擅长料理肉类。不多久,这里的将士都迷上了她亲手烹制的各色牛羊肉,不时会买各种肉类回来请她烹制。 这里的将士普遍年龄不大,性情也单纯爽直,与她差不多。尽管她是诚王的女人,那些将士对她的态度也极为友好。这段时间已是她离开药谷后最为开心的时光。 若是能抛开前尘往事,柳明溪真愿意永远这么待下去,就算一直当厨娘也挺不赖。 柳明溪回到她的院子时,天刚刚擦黑,偌大的院子里空空如也。 她茕茕孑立,只觉得寒风阵阵拂面而来,让人倍感凄凉。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锦风兴匆匆地冲了进来,“明溪!” 柳明溪闻声回眸,朝他嫣然一笑。素淡的一抹,身形苗条修长,盈盈一双水眸,瞳色暗沉如黑曜石,几缕调皮的碎发正被晚风拂起。 她似乎也是才回到院中里,丰润的双颊微微泛着些粉红,尤其娇俏动人。 锦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顷刻之间他就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 他扬了扬手上拎着的的小动物,喜形于色道:“快看看这是什么?” 柳明溪这才发现他并不是空着手来的,再定睛一看,她顿时惊呼出声,“兔子?” 他手上拿的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野兔,模样长算不得多好看,但是兔子毕竟是兔子,模样乖巧讨喜,锦风认为她应该会很喜欢才是。 他点点头,眉眼含笑,淡淡道:“喜欢吗?” 柳明溪望了望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答了声“嗯。” 锦风脸上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他的语气也是云淡风轻,“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这里……或许你会孤单,便让它陪你说说话。” 柳明溪怔了怔,跟兔子说什么话,他脑子没毛病吧? 锦风身上的醉生梦死之毒已经彻底解,他恢复如常后被赵政霖召回京城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把他常留在这里陪她那才不正常呢。 不论如何,他这也是关心自己,柳明溪露齿一笑。 她反过来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这里有很多人啊。” 他尴尬地笑笑,“哈,也是。” 锦风颇不自在的摸了摸颈后,蓦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羽扇已经不在那里。 其实他已经许久没有摇过羽扇,或许是从中毒后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随手携带羽扇的习惯。他把空空的手放在身侧,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也空空的。 想到飞羽特意传来的讯,他颇有些无法启齿地说道:“明溪,我买了些牛肉,你知道的,冬日里吃牛肉最是合宜。我是说飞羽托我请你做些酱牛肉。哈,那小子最是嘴馋,我是说,你若是不便……” “好啊!”柳明溪很爽气地应承下来。 “明溪,你不必这样,你的手都粗糙了许多。”想到明溪要用她那双纤细白嫩的小手要料理那许多肉类,他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舍。 “哪儿有,一直都是这样啊。”柳明溪把手摊开,发现那上面真的有不少茧子。 “昨天你帮我施针时,手上都有茧子了。”说到施针,锦风略窘。 “不妨事的。”柳明溪不以为意地笑笑,她只想尽快学会一技傍身。至于手上是粗还是细,谁还会在乎那些啊。 “明溪……”看到她大大咧咧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顿时觉得有些心疼。 这么好的姑娘,她就该被人如珠似玉地捧着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可如今的她不但娘家败落,没了倚仗,还被夫家抛弃,成了一无所有的弃妇。 他不知殿下是如何想的,但她已不可能再次为妃,哪怕是侧妃她都已不够格。她还不能生养,即便为妾,一个没有子嗣的妾室就只是任人打杀,发卖的奴而已。 而她竟然选择成为殿下的外室,尽管如此,她身边还是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若不是托了医老的福,只怕她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她堂堂尚书府千金怎会沦落至此? “那我先做道酱兔子给你尝尝。”柳明溪如是说,蓦然打断了他的万千思绪。 “啊?”锦风不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她。 他送她一只兔子,他说他不在的日子里,让兔子陪伴着她。 可她说,她会“做道酱兔子给你尝尝。”、“酱兔子”…… 锦风心里坠得厉害,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处院子的。 第八十六章 小别之胜 正值仲冬时节,京郊冷风呼啸,寒意渐盛。暮色中,只见一行数十名玄衣冷面之人策马疾行,浩浩荡荡而来。他们无一不是行色匆匆,一身的气势跋扈飞扬。 领头那人容色沉稳,他的脸庞英俊刚毅,眉眼分明。他的身形挺拔高大不说,浑身还透着股莫名的压迫感,周身的气势令人无法不侧目却又不敢直视。 他脚穿皂靴,身着锦袍,玄色大氅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正是赵政霖。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一行人策马行至半山腰,在某处不甚起眼,连名字都没有一个的庄子外头骤然停了下来。赵政霖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往庄子里头赶。 “殿下!”锦风垂首,一脸恭敬,他得到消息后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赵政霖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便与他错身而过。 他们无疑本应是最为要好的异姓兄弟,曾经同甘共苦,发誓生死相随。如今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相互间的关系变得有点怪异。 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已悄悄地改变,他并非没有觉察出异样来。无奈这段时间以来,他忙得连轴转,始终无暇去细细琢磨期间所发生的桩桩件件。 时隔大半个月,他总算抽出了些时间来庄子里看看,接下来可得好好琢磨才行了。对于赵政霖而言,眼下他却还有着比这更为紧急的事儿。 他步履匆忙,直奔柳明溪的院子而去,恰好看到那一抹素净的身影闻声走出房门。 因为一路奔波,他原本就已跳得极快的那颗心,在看到她时却骤然一顿,然后再次加速。“噗噗噗”跳得那么有力,那么急促,仿佛随时都会跃出他的胸膛来。 他深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今日的穿着打扮。眼前的小女人将一头长发高高挽起,一身的素色打扮简简单单,却显得淡雅而不失灵气。 她的面色略显苍白,似带着一丝病态,明媚的五官却仍旧清艳不可方物。嫣红的小嘴惊讶地微启,似乎没有想到来人是他,或者说她完全没有想过他还会来找她。 柳明溪面无表情地站在屋檐下,淡然地看着他,一阵冷风袭来,吹起了她身上的素色薄款冬衣,凭风而立的佳人霎时衣袂翩然…… 柳明溪却在此时很不合宜地打了个喷嚏,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 他微微挑了挑眉,向来清冷的眼骤然滑过一道异样的光芒。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舒长臂,一把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在她的惊呼声中,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殿下,别……”柳明溪刚刚启口,一张小嘴就被人毫不留情地堵上,只留下一串“嘤嘤”的抗议声,很快也被他堵得严实,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不同于她平素的张牙舞爪,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娇娇软软,不论寻常说话还是喜笑嗔怒,一贯如此,听在赵政霖耳中不异于天籁! 令他整个人都血脉贲张,他不顾一切地抱紧了怀中人,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 柳明溪很快便被他重重地压在了罗床上,她急忙伸手推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哪里挡得住男人的力气,她被人强行架住手脚。 赵政霖忽然松开了她的嘴,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地在她耳畔,呢喃着:“溪儿……”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喑哑,似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柳明溪只觉得她的脑子里仿佛“嗡”地一声,有什么炸开似的,骤然空白了一瞬。 转眼间,她身上的衣衫连同亵衣已被他尽数剥去,与他裸呈相见。那一身洁白无瑕,宛如羊脂玉的肌肤骤然遇冷,泛起一层薄薄的细皮疙瘩,看着尤其惹人怜爱。 他单手握住她手腕,轻松地将它们禁锢在她的头顶,整个人如同泰山压顶般,不容拒绝地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他的臂膀如此有力,他的身躯又是如此灼热。 她不禁又羞又恼,继而整个人都慌乱无措起来,恨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她努力地扭动着身子,试图逃脱他的控制,却被他一把拖回,悍然而入。 柳明溪顿时就懵了,她哪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时隔大半个月后再相见,他竟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她扑倒在床上,还直奔主题。 在那时就算是他们几年不见,他也从未这般猴急过。 赵政霖一击得中,顿时觉得舒爽到了极点。打心眼里,他是爱极了她这般“欲拒还迎”、“婉转承欢”的娇态,他放纵自己凭着本能连续地动作起来。 柳明溪却感到越来越难以承受,那与他亲密相触的娇软之处,已因这不停歇的火热摩擦,愈发地疼痛。她秀眉紧蹙,骂道:“赵政霖,你轻着点!我会疼……” 听到她的叫骂,赵政霖只当是闺房乐趣。他更觉得身下与她贴合的情动之处愈发膨胀,他惟一的念头是紧紧地撑满她,狠狠地贯穿她,直到她终于再也骂不出来。 屋外寒风肆虐,屋内高低起伏的喘息娇吟交织在一起,一室淫靡。 罗帐中那场疾风骤雨渐止,卧房内静谧了一阵。 餍足的男人双目微阖,他喘息着,光裸的胸膛犹带着薄汗正起伏着。良久,他才从方才那场淋漓尽致的欢事,以及最后那阵仿升天般的极致畅快中缓过神来。 “溪儿,咳,明溪……”激情时刻这么称呼她为溪儿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情潮退却后,他却感到有些别扭,还莫名地生出了类似于羞赧的古怪感觉。 怎么会这样?赵政霖不禁微怔。 更为古怪的是,他的心中似被什么连他自己不知道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赵政霖脑海里蓦地闪过她先前娇弱、无助地在自己身下被迫承欢,甚至疼得差点掉下眼泪来的画面,意识到自己下手似乎确实有些没轻没重。 他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懊悔之意,心底隐隐还有些疼惜感。他张了张嘴,本想和蜷在他臂弯中的小人儿再说点什么,以解释他方才的孟浪行径。 她却只是一声不吭地缩在他的怀中,赵政霖低头瞧了瞧,原来她竟已沉沉地睡去。 罗帐外的烛火尚未熄灭,从高高的烛台上投射下来的昏暗烛光,透过床帐地映照在那张莹白的小脸上。 她娇艳欲滴的年轻面庞上,玉颊盈润,眼睫纤长,挺直的小鼻梁圆润可爱,小巧的唇瓣殷红诱人,整个人显得异常纤弱而美好。 他们相识至今已近六年,她在他的印象中素来是个任性、浅薄、无知、轻浮……脑海中却蓦然浮现了那晚,他被她重重地踹下了床的画面。 好像她也算不得多轻浮,还有那张小嘴,说起话来就像刀子似的,那叫一个牙尖嘴利!好吧,其实他私心里倒是宁可她能更浅薄些、更无知些、更轻浮些。 不论如何,他自认从不曾多喜于她,最不喜的则是那一年,柳家父女不择手段逼婚,让他成了大周朝惟一一个因为被女子逼婚而载入史册的王爷,更沦为笑柄。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带给他无尽耻辱的女子?这绝对不可能! 但是毫无疑问,他喜欢极了她这身完美无瑕的皮肉。他也觉察出了自己对她的一些不寻常来。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他竟已觉得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全无可取之处。 就算回想起她年少时任性张扬的作派来,都不觉有那么惹人厌,私心里反而觉得她般爽直的性子其实……还挺可爱。 第八十七章 尝点甜头 赵政霖一直以为柳明溪除了有几分容色之外,便再无可取之处,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为妃! 但他没想到,在他离开后的近一个月时间里,她非但没有向自己低头,反而凭借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让医老松了口将她留下的固然是他,但是真正令医老认可的却是柳明溪自己。 赵政霖颇感意外地听说她炮制药材的手艺绝佳,而且她的针线做得极好,医老身上的那件烟灰袍子很合身,做工精致,他已知道那是柳明溪的手艺。 尤其让人赞不绝口的则是她的厨艺,她擅长烹制肉类,亦会制作五花八门的糕点小食,众将士无不为她的厨艺而折服。 赵政霖方知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这也是他首次正视她的另一面。原来柳明溪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般浅薄无知,反而是个内外兼具、近乎全才的女子。 医老如今分明是求之不得,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令他深感愤愤不平的却是,他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粗笨活计,偏偏他们却都敢支使她做这做那,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更让他气不过的是,那些臭小子竟已先他一步吃上柳明溪亲手做的饭菜和吃食。 仔细想来,又觉得这似乎也怪不得别人,上个月他不告而别时还特意交待他人,不得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照顾,任她自生自灭就好。 他私心里以为,只有这般,她才会向自己服软。若是她能识趣点儿,放低了身段,他便会让她的一切都恢复如常。 结果却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来他面前的这位小女子根本就不是他想像中那么软弱无能,就算离开了他的庇护也能活得挺好。 赵政霖却偏极度不爽,他的女人就只能是他的,她就该理所当然地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才不愿与别的男人分享她的好,就算她真要下厨、要缝衣,那也只能是为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正因如此,赵政霖才会一到庄子里就径直奔进了她的闺房。 原本他的想法是训斥她几句,让她守好自己的本份。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就会这般干柴烈火,或者说小别胜新婚?总之瞬间就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焚尽。 他愿意将她一直在身边,愿意给她最好的生活。事实上,除了正妻的位子以外的一切,他都愿意给她,譬如说侧妃的名份,譬如说他的专宠,譬如说金山银山…… 甚至于他的长子,他也希望由她来生,可是她想要吗? 赵政霖望着已然轻鼾的枕边人,心中呢喃,明溪啊明溪,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这---是---分---割---线--- 翌日,柳明溪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全身无力,她的双腿酸软得不像话,连站都站不太稳。不必说,这些都是那厮的功劳。 只是,她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起的床,以及他去了哪里。 小桌边上空荡荡,让她有种错觉,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而她身体的感觉却诚实地告诉她,那绝不可能是场梦! 她掐了掐酸软的腰肢往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他带着一群随从走了过来。 “你怎么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会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我看你睡得香,就让人把早膳热着,等你起了再送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顶的阳光正暖,惯常冷漠的声线似也带上了一些温度。 他极为熟稔地说出这番话时,柳明溪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她仍住在浣花苑中,她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能看到他,喜怒哀乐都只为他一人的小女子。仿佛他们从不曾分开,仿佛如今的他们只是这世上最为寻常的一对恩爱夫妻…… 在她怔愣的目光中,他的随从们手上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小桌上堆满了吃食,这一幕也和数月前的那些个清晨如出一辙,仿佛一切照旧。 如今已是十一月,已真正入了冬,那些早膳若是放桌上,很快就会凉透。所以赵政霖才没像往常那样,备好了早膳守在屋子里。 想到他前段时间的不闻不问,柳明溪忽地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定然以为她受到冷待后,昨晚终于向他妥协了,所以他才会一改往日的冷漠态度,给她点甜头尝尝。只是他却不知道,因为他时冷时热的态度而受了伤的心却无法轻易复原。 一屋子的下人布置好早膳就匆匆退下,那是赵政霖的规矩,他从来不喜在用膳时被人围观。柳明溪也不说话,只掩饰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兀自折回屋中。 赵政霖也紧随其后,她刚刚站定,那人就将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这样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十分罕见的,柳明溪微微一滞。身后的他高大挺拔,在他怀里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可是当她想到他们眼下孤男寡女待在一间屋子里,她还被他这样暧昧不明地拥着,柳明溪觉得尴尬不已。 要知道昨夜他们就在这间屋子里,那些画面仍让人记忆犹新。甚至于那张罗床上的凌乱不堪被褥都仿佛在诉说着昨夜这里的激烈战况。 想到这里,柳明溪蓦地涨红了脸,她略微挣扎了一下,试图摆脱他的桎梏。这一回赵政霖并没有勉强她,他如她所愿地松了手。 他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明溪,本王陪你用膳。”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不再那么冷冰冰。 柳明溪僵着身子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头,只淡然地应了一声,“唔”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屋内,也倾洒在那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上。 赵政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他吃完早膳时,柳明溪还在慢条斯理的喝着银耳燕窝粥。大眼瞪小眼一阵,他取过筷子夹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上。 见柳明溪有些愣愣的,他出声催促道:“快吃,咳,趁热吃。” 柳明溪依言取了栗粉糕整块送进嘴里,忽又觉得太干了,刚想喝点什么时,那人已经将边上的一盅红枣参汤送到了她的嘴边。 柳明溪也不跟他客气,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参汤,嘴里才好受些。看着他那只白皙修长的大掌上,虎口处明显的茧子,她忽然有种,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向赵政霖,却不慎落入了他那双深邃的眼中。那双流光溢彩的黑眸宛如同无垠的夜空,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沉醉其中。 柳明溪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打量过他。这个曾令她如痴如狂,甚至愿意倾尽所有来博得他的青睐的男人。他眉眼分明,眼睛略显狭长,鼻梁高直,菲薄的唇略显红润,六年了,他只是比那年他们初见时添了几分刚毅。 习习晨风将他的墨发微扬,他面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而沉静,他的眼神专注,配上他那宛如白玉雕琢、毫无瑕疵的五官,还真是一副超脱世俗的仙人模样。 只怕是个女子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譬如当年的她,柳明溪不禁暗暗失笑。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打量,他微微含笑的嘴角开始上扬。 他居然笑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赵政霖将余下的参汤放回桌上,伸手抹了抹她的唇角,“栗粉糕好吃,嗯?” 说罢,他想也不想,就将他手上的栗粉糕碎屑送进了他自己的嘴里尝了尝。 看到他居然会将自己嘴边的东西吃进了他的口中,柳明溪脸上一烫。 那人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他补充了一句,“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甚?” 柳明溪脱口而出,“你连那点儿碎屑都不放过,还好意思说我?” 赵政霖脸色微沉,柳明溪赶紧垂首,也就错过了他涨得通红的耳朵。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来,屋子里静得有些诡异。 柳明溪恍若不觉,继续埋头吃完早膳,她只觉得今日这顿饭吃的别扭至极。 第八十八章 房中秘术(上) 柳明溪心事重重,以致于这一整天她都显得有点呆呆木木的,反应更是迟钝得令人发指!就连向来对她欣赏有加的医老都忍受不了她的笨手笨脚。 “啪”他蓦地用手上的细长竹条在她细白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他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这是百年老雷藤,这是千年黄精王,这两味药一个是噬骨之毒药,一个是大补之药,都是世间罕见的珍贵药材。你确定要将它们收在一起?” 药材炮制与保存均极为讲究,绝对不是胡乱收着就能了事。但凡医术高明的医师都不愿意用别人炮制好的药材,非要亲自把关,否则医老也根本就不需要她。 柳明溪在药谷生活两年的经历可不是白废的,她对药材的生长环境和加工保存这些都了如指掌,了解得不可谓不透彻。 医老让她所做的,本就是她早已驾轻就熟的事,向来处理地得心应手,从来就没有出过差错,惟独今天,她大失水准,错误频出。 望着手背上的一道红印子,柳明溪惭愧地垂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居然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还这么低级的错误,果然还是魂不守舍了。 柳明溪咬了咬牙,她谦恭地垂首,躬着身,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师父。” 医老又岂是好糊弄的,她这一声师父非但没有让他就此揭过,反而然勾起了前些时日的不快经历。在这种时候,他蓦然想起了她强行拜师的事,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嘲讽道:“不敢当,我可不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柳明溪闻言顿时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局促不安地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请您原谅我这一回。” 医老摇摇头,什么叫“不敢”?莫非她是有意犯下这处低级的错误不成?想到诚王的交待,他摆了摆手,“罢了,你走吧,别在那里白白糟蹋我的药材了。” 柳明溪又羞愧又窘迫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她讪讪地答了声,“是。” ****** 冬日里的日头短,转眼又是日暮时分。 柳明溪回到屋中时已近傍晚,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只因她此时还满脑子赵政霖。 她明明知道和他绝不会有结果,她明明已经错过一回了,难道还要非要再错第二回么?非得再被他抛弃一次才能彻底死心吗? 纵然她有百般的不甘和不愿,可她终归还是落入了他的温柔陷阱。 她终究还是被他的那丁点小恩小惠给收买了。 她伤疤还未好,痛也没忘记就再次沦陷了。 她连累了这么多人,这回终于要把自己也害死方休了。 日头渐渐偏西,天光渐渐暗淡下来。 柳明溪心乱如麻,她闷闷不乐、一动不动地躺在罗床上,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吱呀---”她屋子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打开来,院子里暖融融的夕阳也被带进屋内,驱走少许晦暗。 那人迈着一双长腿走进了屋里,高挑的身影显得有些背光,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径直走了进来,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上,俯视着她。 他的眸光深邃,柳明溪甚至懒得起身,也同样定定地直视他。 “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 他们居然异口同声了,两人都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屋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柳明溪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也知道她在医老那边的糗事,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借题发挥,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她确实是心不在焉了,这错本身确实怪不了别人!真要怪,也只能怪他,可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承认? 被休弃后还爱前夫,那得有多犯贱啊?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个犯贱的居然是她! 柳明溪颇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她有气无力地答了三个字:“我没事。” 她显然有什么心事,只是不愿意透露给他知道。他有些不太自然说了句,“本王只是有些不放心你。” 赵政霖从未这般对一个女子牵肠挂肚过,何况他历来本着能动手解决的事儿从不动口的原则。即便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让她安心,却仍然不知该如何表达。 于是,毫不意外的,屋内开始了又一轮漫长的死寂。 柳明溪对此并不意外,她早有心理准备。因为他们一直就是这般毫无默契可言,除非有争执,否则他们连三句话都谈不上,所以他从不曾不喜欢她这个人…… 她不能再与他纠缠不清了!就算他再给什么小恩小惠,也绝不能动摇! 良久,她才再次启口,淡淡地说道:“我真没事,你放心。”话虽是这么说着,她的眼眶却悄然开始发热。不多时,她的双眸都盈上了点点的水光,雾蒙蒙的,看着像是小鹿的眼睛,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赵政霖想要安慰她,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果他握紧了拳头,立在床边上。 屋里渐渐地暗下来,柳明溪无心做任何事,她索性半阖着眼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觉屋子里似乎亮堂了些许,又过了一阵,她身边的位置往下沉了沉。那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和她一起平躺在床上。 屋中静谧了一阵,他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菲薄的唇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 柳明溪只嘤咛两声,便已被他温热的唇舌趁机滑入口中,弱弱的粉舌被他追逐、纠缠、摩挲、吮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竟也忘记了难过。 赵政霖肯定算不得调情高手,却也不至于生涩,在这方面,男人似乎天生就有无师自通的本事。柳明溪沉醉于他愈发纯熟的吻技中,完全忘记了要反抗这回事。 摇曳的烛光中,青纱帐渐暖。 唇齿相依过后,他的怀中人已然眼儿迷蒙着,长长的羽睫如同蝴蝶的翅膀正轻轻颤动,眼角还残留点点泪珠,如同梨花带雨,瞧着份外惹人怜爱。 此时她整个人都已软绵绵地攀附在他的身上。 赵政霖并不懂得该如何安抚伤心难过的她,却对她的身体极为熟悉。看到她已然情动的娇态,他顿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里头似有一把火在烧,令他情难自已。 他也知道这具宛如鲜嫩花朵般的娇躯已然为他而准备好,而他也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他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直接剥去她身上的衣衫。 赵政霖无视她微弱的挣扎和推拒直接进入了她,果不其然,他才抽送几下她的脸颊立时飞上了桃晕,眼神也渐渐开始迷离涣散。 听到身下的人儿不由自主嗯嗯啊啊的娇啼声,赵政霖再也按捺不住放纵自己肆意动作起来,他只记得奋力冲锋陷阵,不断攻城掠地,直到双双陷入浑然忘我之境。 第八十九章 房中秘术(下) 傍晚时分,他们从那个安抚的吻开始,演变成双双陷入火热情潮。至结束时已是深夜,柳明溪早已累得不想动弹,绻缩在他的怀抱中小憩。 看着怀中小脸犹带潮红的娇美女子,赵政霖心情的似乎格外不错,他喜形于色道:“明溪,医老说你调养得不错。本王,我想,我们应该多试试,未必不会有子嗣。” 柳明溪面上又是一烫,这都已经连着折腾两晚上了,还要怎么样?得亏没住在一起,否则按他这个方式折腾下去,她迟早会被他弄死在床上,还谈什么子嗣?! 她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急忙否认他的说法,“别,你别说了。” 赵政霖一滞,静静地盯了她一会,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按入自个怀里。正色道:“本王是认真的,有了孩子,往后你的地位也会高一些。” 他指的是在诚王府为妾的地位,他还是想让她在他的王妃手底下讨生活。 柳明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他的这番话无疑如同一盆凉水,骤然披头盖脑地朝她浇了下来,让她瞬间就清醒了。 她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似乎一直都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只不过那也是他的事,而她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厚爱”,因为她根本不想当他的妾! 只是这话和他却说不得,她讪讪一笑,“那些都还是没影的事,你想那么多做甚?” 赵政霖却理解成了其他的意思,他的另外一只手也在此时圈住了她的腰肢,他紧紧的抱住了她,心跳再次加快。 两人同时看向了对方,眼角还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风情,仿佛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至于他们各自心中作何想,对方就不得而知了。 柳明溪在心中暗自懊恼,当初是她自己说的合则聚,不合则散,他的不辞而别,就已被她理解为不合而散。 可人都是有感情的,尽管赵政霖是个翻脸无情的货色,但是那些年对他的爱慕是真的。如今他对她好也是真的,他们这些年来的感情,不可能说放下就真的放下。 之前赵政霖离开,她曾暗暗感到失落过的,毕竟前一晚他刚刚还说要与她如何,不会再分开之类的话,结果他天没亮就走了。也曾感到有些如释重负,毕竟他们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有今日没明天,跟露水夫妻一般,终究是见不得光。 这样的关系,早点结束明明是好事,只是当他真正离开时,她却仍是无法释怀。 昨夜再次看到他回来,柳明溪心中的欢喜根本就无法掩饰。那一次次淋漓尽致的欢爱说明了一切,她沮丧地发现,其实她依然有些放不下赵政霖。 她不断告诫自己,和赵政霖绝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要趁早了断为妙。可她这是怎么了?居然轻易地又上了他的当,不仅任他为所欲为,还与他一起沉沦。 试问这世上的男人又怎会爱惜一个让他太过轻易得到的女子?呸,她根本不需要他的爱怜!她不断告诉自己,她要的是自由,要离他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赵政霖却对她的想法浑然不觉,他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才能尽快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方才他已擅自尝试过医老那卷古旧小册子上的房中秘术,她似乎并不排斥。 为了早日开花结果,他要再接再励,继续努力才行,他希望这些秘术果真顶用…… “怎么会是没影的事?”他反问道。赵政霖缓缓地扳过她的脸颊,忽然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前额,异常肯定道:“我们定会有孩子的。” 柳明溪木着一张脸,不予置评。 他勾了勾唇角,忽然没头没脑地附在她耳边说了句,“医老只交待本王垫个枕头。” 傍晚,他再次找到医老时,对方也没说明溪到底能不能怀,却一脸不耐地塞给他一卷泛黄的古旧小册子,然后朝他挥了挥手,将他打发了。 医老说的原话是:“咳,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完事儿记得要在臀下垫个枕头,最好将她的两条腿拎着竖起来,这样更易受孕。” 按他的理解,他们生儿育女根本就不是问题,要说真有问题也无非是行房过少,医老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得不说,这个答案实在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说话间,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令她敏感的耳垂一阵酥麻,不过她并没有错过重点。他说的是:枕头?柳明溪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她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真是医老说的吗?他怎么可能会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枕头本身并没有不正经,但要看用的人拿它作何用途了。 他这回跟以往有很大不同,他在床榻间忽然变得花样百出。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在她的臀下垫个软枕,然后雄伏于她身上,疯了似地一通折腾才将菁华留在她体内。 完事后,甚至他还坚持要帮她揉腰捏腿,然后她双腿便被他高高提起,不轻不重地揉着捏着,美其名曰:“你不是老说腰酸腿软,本王帮你揉揉就不会了。” 亏她还真以为他是体贴自己,此时方知原来他根本不是无缘无故做那些,她居然没注意到他做这些事,竟是都是为了让她尽快怀孕。 而且他竟是听了医老的嘱咐! 还有那许多从未有过的花样……他竟也是得到了医老的指点不成? 不过杜鸣生明明说过她不可能再有孕,这样真的可以?这,算好事吗? 莫非医老真有什么办法调整她的亏损,并且已经暗暗调理了她的身子? 可他不是只擅长疗毒吗?再说医老并未给她开过任何方子,如何能调理得好她? 赵政霖是想孩子想疯了吧,他怎能和医老谈论那些? 柳明溪暗暗叹了口气,以他们如今的尴尬关系,她才不想怀他的孩子! 她满脑子都这样那样的问题,恨不得当场就去找医老问个清楚。不过,这种问题她又如何问得出口?想到医老那双狡黠的大眼睛,她忽然灵光一闪。 他那个垫枕头的建议,没准是被赵政霖逼得急了,随口胡诌的。对,定是这样! 夜已深沉,屋中一阵静谧,柳明溪渐渐地睡了过去。 赵政霖却犹盯住她猛瞧,她本就生得极精致的五官在受到雨露的滋润后,面上少了几分先前的苍白孱弱之感,却多了几分娇羞动人之态,她美若春晓夜的花与月。 她的身形纤细修长,身材曲线玲珑,显得柔美而妖娆。她身上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那画面既暧昧又撩人。 他心底不禁又生出了那些念头来,他的手才刚刚伸出去,一道夜风从未阖紧窗户外头吹进来,烛台上飘摇的烛火骤然闪了闪,一下就灭了,屋子里立刻昏暗一片。 赵政霖叹了口气,顺手帮她掖了掖被角,终是没有再动她。 小剧场 诚王(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上次问你的事…… 医老(诧异):何事? 诚王(扭扭捏捏):咳,如何让她尽快怀上我的子嗣? 医老(恼怒不已,老子是毒医,毒医!可你竟然问老子不孕不育?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遂递给他一卷泛黄的小册子,咳,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第九十章 人各有志(上) 随着年关临近,天气愈发寒冷起来,京城接连落了几场雪,庄子里早已白雪皑皑。 鹅毛般的雪花仍簌簌地从天上掉落下来,被北风吹得四处飘散。风雪加交,外面的行人步履艰难,只是片刻就已挂上了满头满脸满身的雪沫子。 柳明溪低垂着脑袋,她紧了紧身上的冬衣,踏着厚厚的积雪,快步跟在医老身后。他们都早已经换上了厚袄,屋子里也烧起了地龙,她并不觉得这个冬天有多难挨。 赵政霖最近似乎特别忙,他难得又过来了一回,也不过只留一晚,次日清晨便走。或许是得益于保留了各自的空间,两人并没有像从前那般一碰面就争吵不休。 那人好容易到庄子里一趟,他只记得急急忙忙闩了房门,和她腻在一起研究秘术。 柳明溪并没有再拒绝他的亲近,倒不是真的接受了他,只不过无论她拒绝与否,结果并不会不同。若是非要说出两者有什么不同来,也是她的拒绝能让他更疯狂。 总而言之,倒不如随他折腾去,好歹他还能悠着点。 其实这几个月赵政霖笼共也只到庄子上几回罢了,而且间隔一回比一回长。大部分日子里,她都是独自享有这间主屋,惬意得很。 细细想来,如今他竟已月余没来庄子上,这段时间她的生活算得上非常平静安逸。 柳明溪渐渐地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平时帮医老打杂,得了闲,她也不再独自一人躲在屋里,时常也会如今天这般跟着医老去膳厅里凑热闹。 这处偏僻的小庄子里可没有什么娱乐和消遣,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也都和她一样封闭在此苦苦训练,并没有机会外出。渐渐地,大家都学会了自娱自乐。 膳厅并不小,却人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内灯火通明,一室暖融融的,惬意舒适得让人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柳明溪除去外头的笨重厚袄,一身轻便地坐在医老身边和众将士在一起用晚膳。 和往常一样,那边的将士们在酒足饭饱后,便乘着酒兴聊起了他们在南疆的丰功伟绩。每当这种时候,庄头丁越的大侄子丁大就会跳出来,今天也不例外。 “殿下这几年在南邦交界处可真真是打响了名号,谁不知道大周的玉面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是天神胜似天神!”丁大再次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家王爷。 尤其是当一干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都目光灼灼地仰望着他,丁大愈发起劲了。 “丁大哥,你怎地也学会这些溜须拍马的说辞了?”有个黑瘦的少年忽然问道。柳明溪记得他叫小志,也是个人精,在那些新近招蓦的新兵中他也算得上小头目。 “你瞎说什么呢?”骤然被人打断,丁大不悦地皱眉道。 “就是啊,小志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知道谁在角落里嗡声嗡气地插了这么一句,整个膳厅里顿时轰堂大笑。 “李陆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丁大不以为意地笑骂一句。 那边的李陆达摸了摸后脑勺,并没有反驳,膳厅里又是一阵大笑。 “哪有的事儿?你们的丁大哥,我明人从不说假话,你们不知道那些个南邦的男子,一个个都矮小丑陋,猥琐不堪。只消诚王殿下往那里一站,不消动一根指头,那就已经是个天神般的人物!那些南邦女子无不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殿下…” 丁大绘声绘色,神采飞扬地往下说,仿佛在他口中天神般的人物是他自己似的。 “哈哈---丁大哥,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柳明溪也不禁跟着众人笑出声来。 “你们懂个啥?那些个南邦人士不论男女都生得黑黄面皮,塌鼻梁,光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哪像我们大周将士,个顶个的俊逸不凡,殿下更是个中翘楚!而那些南邦女子见了殿下,哪有不疯魔的?真的,自荐枕席的就不少!” 说到激动处,丁大已然唾沫横飞,这话匣子是再也关不上了。 “啥叫自荐枕席?”小志的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顿时就静了下来。 觉察到众人时不时会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扫向柳明溪,悄悄观察她的反应,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异样来。她方知,原来大家都早已了解她当年自荐枕席的事。 原来,那些传闻都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再说了,既然是传闻,那就少不得会被添油加醋一番。传到后来,极有可能比当年的真事更为精彩纷呈许多倍。 这就难怪他们都会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她。 她面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一时间膳厅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咳,咳!在南疆行军打仗想必会十分辛苦吧?”她佯装不觉,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是自然!既然出门在外,就不可能跟在家似的安逸。首先舟车劳顿那必然是少不了的,何况那可是打仗。不过殿下向来不打无准备之战,凡事都能规划周全。为了最后那一仗,殿下事先早已准备了近两年之久,最后当然是直捣黄龙。 不仅那南邦蛮子皇帝服了殿下,还想将他的幺女都嫁给殿下,借以拉拢他!可我们的诚王殿下那是什么人物?他早已经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再说那些个南邦女子,啧啧,她们可不知道啥叫礼仪廉耻,一个个地……” 丁大边说着边摇头,一脸嫌弃的模样。 “咳!”柳明溪赶紧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题,以免再扯到她的身上来。 “如今,这一仗咱们殿下打得不可谓不漂亮,一鼓作气,把数个蛮子部落打得彻底没了脾气,不仅俯首称臣,还要将他们的圣女献给殿,呃,圣上!”最后关头,丁大总算把话题又绕了回来,众人都随之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丁大这一次讲得犹为声情并茂,又或是别的什么,明明是讲了不知道多少回的旧闻,整个膳厅里却欢声雷动,好不热闹。 柳明溪面带笑容,心中却觉得意兴阑珊,她趁着别人不注意,选择了悄然离开。 那些让她懊悔不已的过往,却是真实存的,她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现实会这样频繁地提醒她这个事实的存在。 赵政霖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也是在警告她,切不可动摇决心,否则她必将重蹈覆辙!到那时,她必定不可能再次侥幸逃生。 柳明溪想着心事,脚步也更沉重了几分,她揉着微酸的颈后缓缓地往院子里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处庄子里待上多久,撇开偶尔的尴尬气氛和不时因为她的出现的骤然冷场的话题。绝大多数时间,她都过得挺好。 她可以跟着医老学习,这里的将士待她也算得上亲切,就算是偶尔有像方才那般的言语上的不快,也是微不足道。说起来她待在这里,至少也比诚王府强得多了。 尤其是赵政霖很少过来庄子上,这一点令她尤其,嗯,满意! 第九十一章 人各有志(下) 风和雪都早就停了,天空中甚至还挂了一轮弦月,柳明溪穿过长长的檐廊准备回屋去。直到走进了院子,她才发现这里似乎有些异样。 清冷月光下,她赫然发现在她她不远处,竟有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茕茕孑立。 那人背对着她,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脚步声,正望着她的屋子发呆。 那人身上的月白连帽斗篷乍一看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是以柳明溪走近了才看到她,顿时被她吓一跳。自从锦风离开庄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她的院子找她。 那人蓦然回眸,浅笑吟吟地招呼道:“姑娘!” 她刚一出声,柳明溪就听出来了,这人居然是花如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柳明溪急忙迎上前去,还以为她已经去周游列国,心里正羡慕得紧,谁知道她根本就没去!“外头冷,进屋说话。” 花如影也不见外,她的脸上始终笑容淡淡,跟在柳明溪身后大大方方地进了屋子。 柳明溪有些担心花如影会好奇为什么她会住在这处庄子的主屋中,或是追问她与诚王之间的关系,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花如影只字未提。 “我一个女子跟着他们多有不便,方公子便请诚王殿下安排我来了这里。”落座后,花如影主动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 此时的她镇定自若,话虽不多,说得却条理分明,显示出她拥有良好的教养。 柳明溪这才知道,原来花如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而是一直在找她,最后在方明轩的努力下,诚王终于同意让她到这里来给她做伴。 柳明溪很意外,这处庄子可是赵政霖的秘密基地,他居然会让花如影来这里陪她。 “如影,是我连累了你。”她本是一个人被拘着,如今连花如影也陪她一起被关在这里,柳明溪不禁歉然。 “这里多好啊,不用担惊受怕。比外面好得多。”花如影浅淡一笑,不以为意道。 “哦,是嘛?”柳明溪不置可否。 柳明溪一度还以为花如影就如同另一个她,也和她一样野性难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又或许她是在安慰自己?可从她宁静淡泊的脸上,柳明溪看不出所以然来。 “呼,不用东奔西跑可真好,而且从今往后我们有伴了。”花如影笑吟吟地说道。 听她的口气,似还有些庆幸,仿佛去商队才是让人感到可怕的事儿。 “是啊。”柳明溪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她完全没想到花如影会这么高兴来庄子里。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一心想往笼子里钻的,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志了。 柳明溪没想到的是,别人也正用同样的话来形容她。 这一次将花如影送到庄子上来的正是飞翎,当他听说殿下在庄子上养了个外室,那人正是柳氏,起初他是不信的。等到在庄子上亲眼见到她时,他总算信了。 或许连同他在内的众将士都曾不喜柳氏其人,在逐渐了解后则开始有所改观。她擅厨艺,通药理,工女红……倒也难能可贵。 那个寄居在诚王府前院的朴素温婉女子,她循规蹈矩,逢人便笑。可她竟然就是人家口中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连殿下都敢算计的前任诚王妃柳氏。 谁能想到原本被人百般唾弃,据说一无是处的柳氏实则竟是这么个贤良女子。更没想到她竟然还会重回殿下身边,做他的笼中鸟,还是最令人不耻的外室。 柳氏成了殿下的外室,这个消息早在整个诚王府前院暗暗流传开来。因着他们都爱吃柳明溪所炮制的牛肉,对她渐渐也改观了许多,到底没再像以往那般非议她。 前一回锦风回来时委实带回来不少,足够他们一段时间下酒的。据说她还放了话,不够再去庄子上取。众人纷纷感慨,这柳氏就是爽气,不愧是兵部尚书之女。 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不外乎如此。 除夕夜,一帮曾经出生入死的老伙计总算再次坐在一起,大家谈天说地,杯来盏往。酒过三巡,向来谨言慎行的飞翎慢慢地竟也打开了话匣子。 “没想到啊,她居然真愿意做外室,这还真是人各有志!”飞翎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会自愿做殿下的外室?简直是自甘堕落!”刘管家痛心疾首。 说起来,大周的民风十分开放,时下的文人雅士有哪个不眠花宿柳?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从古至今都让人神往,不然又岂会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说法? 对于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说,闲暇时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少不得会喝点酒,再招几个颜色好的伶人妓子在旁陪侍,谁能说那不是一桩美事? 事实上,不论纳妾、狎妓、捧粉头还是豢养外室,在这些达官贵人、风流雅士看来,那都算得上雅事一桩,根本就不以为耻更不足为道。 但这毕竟是丑闻,尤其对如今的殿下来说,还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在乎别的,既然身为外室,她若是有了子嗣,到时也只是个奸生子,难道说连这她都能不在乎?这柳氏,她究竟想做甚? 但凡她有点脑子就该光明正大的住进诚王府,只要她能讨得殿下欢心,早日生下子嗣,她就有了倚仗,到时谁还敢小瞧了她?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这都快十九岁的人,还只会意气行事,可见这柳氏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一点都不会为自己更不会殿下打算。刘管家只觉得他的一颗心都快要为他们而操碎了。 “外室就是外室,即便那人是殿下,还是可惜了些。”飞翎抿了口小酒,由衷地感叹道。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她这般与世无争的女子并不适合殿下,哪儿哪儿都不适合。 像她那样的女子若是嫁入寻常的富贵人家,应该能过上夫唱妇随的日子。总好过现在这般,当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等到几年后,她的容色衰褪,不复恩宠时,只怕会悔不已。 飞翎悄悄地觑了眼在一直在旁闷葫芦似地只顾着饮酒的锦风,那厮正一脸落寞地将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里灌,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酒是什么滋味。 自从那回中毒在庄子上疗养好回来,他就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整个人如同身陷于一片终日见不得阳光的阴影之中,颓废、懒散得令人发指!谁能想到,昔日极度在乎自己形象的玉公子,如今竟成了一个醉醺醺的邋遢汉子。 哎,倘若是别的女人,说不定他们兄弟几个还能帮他出出主意,可谁让他看上了不该看上的女人?只能让他自己想通了。 情之一字,还真是害人不浅! 飞翎暗暗叹了口气。 第九十二章 站谁一边 夜色很美,连日的暴雪终于停了,乌云散去,一弯皎白的弦月悬在漆黑苍穹,与莹莹星光交相辉映。 这是除夕夜,赵政霖从宫里回来时,看到的是满目的火树银花。可是当他他匆匆回到了诚王府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在等着与他共度这个夜晚。 偌大的院子里,积雪泛出幽幽青光,树枝在风中摇曳生姿,投落下道道斑驳的树影。夜风吹得正烈,房檐下一排排的火红宫灯都有几分飘摇,竟有几分凄凉之态。 前院只留了些值守的护卫朝他躬身行礼,那些平日里与他走得较近的将士与幕僚,似乎也不知道他今晚会回府,根本没有人等在书房与他议事。 惟一喧闹的所在却是膳厅,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搓了搓手背,便提步走了过去。 “若是我,碰都不要让他再碰一下,还外室!去他娘的外室!”飞羽忽然嗡声嗡气地叫骂一句,当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侧目。 “你到底站谁一边?”飞翎不禁诧异地问道,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都还没跟柳氏说过话,也没打过任何交道。这么偏袒她、帮衬她莫不是为了桌上这些肉食? “自然是殿下这一边。”飞羽显然是喝多了,他的喉咙梆梆响,丝毫不觉他这话有何不妥。不过他说话向来发此,中气十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你在说什么胡话?”飞翎有些头大,相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打心眼里无法理解,更谈不上认同这种一根筋的人的思路,实在是轴得很。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站殿下这一边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不成?”飞羽这番话说的唾沫横飞。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喉咙震天响,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 其实吧,其实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并没有错,像柳氏这般出身不凡,还有着花容月貌的娇美女子,她确实不该做外室。 外室啊,那能算个甚?就算伶人妓子也喜欢找个好人家从良而不是当谁的外室。即便是普通的良家女子被人糟践成这样,都会令人于心不忍。 她倒好,堂堂尚书府千金先是成了弃妇,如今还沦落为外室,这可是天大的耻辱! 可是那人却是他们的正经主子,前妻也是妻,他怎么可能会容许柳氏再嫁他人? 所以说,他们哪个不是在底里暗暗感叹,真是可惜了,多好的姑娘,竟然成了外室!虽是这么想着,却不敢明着为她打抱不平。 不曾想,飞羽却将这番话当众说了出来。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也是众人所想,自然没有反驳,只是也没有人敢附和他这番惊天动地的言辞就是了。 “若是我有一个柳氏这般的妻子,我就乐意天天宠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更不会休了她……”飞羽大抵是喝糊涂了,说的尽是些胡话。 “你什么都不懂,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飞翎忽然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如今兄弟们见一面也不易。喝酒,大家喝酒!”刘管家赶紧打起了圆场,他不住地劝酒缓和气氛,他自己却是不论如何都不敢再喝酒了。 一阵夜风蓦地从外头吹进屋里来,众人顿感一阵阴冷刺骨。回头一看原来是那门开了,外头风太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连门都吹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屋外,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悄然来了又走了。飞翎和刘管家面面相觑,各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虚脱似地瘫坐在木椅上。 柳氏的事,曾是殿下明令禁止谈及的,但是私下里,大家都爱谈论她。或许是殿下还想与她重温旧梦,似乎没再提及过那道禁令,渐渐的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这一回,正当他们光明正大地谈论起她来,好巧不巧,竟被殿下撞了个正着。 飞翎生得个小,好多菜都够不着,他也是碰巧了,正好起身夹菜,却在无意中看到了门口的诚王,他立时喝阻飞羽那个糊涂蛋酒后胡说八道。 刘管家则是正好起身要敬酒,一回头居然看到了殿下正黑着脸站在那里,顿时将他吓得冷汗直冒,连酒洒身上了都浑然未觉。 正当他们犹豫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向殿下打招呼时,他竟又不声不响,兀自走了。 ****** 赵政霖独自站在积雪累累的浣花苑,他是临时起意来了这处,并未让人掌起灯,也不曾让人进来清扫,甚至没有除雪。 在心底里他认为,或许这样就能感受她还在不远处那间屋子里一般。 那时的她,不是常常会在窗边的榻上穿针引线,就连夜里,她都会在灯下缝衣……她做的衣裳都挺好的,可是那许多新衣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一件都找不到了? 那时的她,每天都会亲手做好一桌子的饭菜,守在桌边等着自己。她总能变着法子做出各种吃食,可他似乎连尝都没尝过一口,那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不时有积雪簌簌地从院墙,从屋顶滑落下来,赵政霖蓦然意识到,这处院子实在是空置得太久了些,不论是裸露的斑驳墙面,又或是半开半阖的那陈旧失色的木窗上,入目皆是厚厚的积尘。即使是在朦胧的月光下,他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在一片冰寒料峭中,鼻间隐约可闻的居然是腐木和枯草的腐败气息,她住了三年的浣花苑怎么会这般破败不堪、狭小逼仄还满目荒芜? 他稍稍迟疑,推开了那扇略显摇摇晃晃的破旧木门,走进了潮湿阴暗的屋内。 浓浓的腐木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还能听到滴滴哒哒的水声。他不敢置信地站在一片漆黑中,不,这里与她在的时候根本不同! 这样的屋子,即便当柴房都嫌太潮,他怎会让她在这里住了三年之久? 这样的屋子,他连转个身都难,她住哪里不比住这里强,还会想要回诚王府吗? 在她销声匿迹两年多后,他终于找回了她,还让她重新成为自己的女人。可是就算他再迟钝也觉察出来,如今这个她和那时的她根本就不同。 虽然她还和从前一般乖乖地在自己身下承欢,可是一个人的眼神最是做不得假。 当初的她是热情的,从她眼里总能读出来满满的爱意,冷情如他都无法完不动容。可如今的她眼神里尽是漠然、嘲讽,偶尔还会流露出不屑和憎恶。 当初的她总是娇娇怯怯的,一直是她在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可如今一切正好相反,即便他放低了身段,更使出浑身解数来,都不能让她像从前那般对待自己。 一切都不同了,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与记忆中那个她有着相同模样的陌生人! 第九十三章 弄巧成拙(上) 转眼间冬去春来。 晨光熹微,清晨她的院子里头一片宁静,隐约可闻滴滴答答的落水声,那是背光处尚未完全消融的冰雪正在慢慢融化的声音,若不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柳明溪和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了,她立在屋子里看窗外的天,又侧耳去听化雪的声响,眉宇是舒展的,眼中难得地透出丝期许的光。 雪化了,就是开春的日子,万物生长万象更新的时节。 她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医老的早膳,原本是亲手做,如今么,她只消提前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 她踏进大厨房时,婆子们也正好忙得差不多了。 “夫人,这些就是您早先交待的,鸡汁鲜肉大包、鲜虾小饺儿、盘丝脆饼、肉末粥……都装食盒中了。” “嗯!”她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几个婆子往医老的院子赶去。 柳明溪最近在庄子里的生活越来越安逸,如今她既有了师父,又有了花如影作伴,年前赵政霖还特地遣了这几个婆子过来照顾她,把她的生活条件又提升了许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养尊处优,她的小手终于不再粗糙,那厮可从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想来他必定会加倍地从她身上索取回去,这么一想,柳溪又感到有些心慌慌。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一连两个月见不到赵政霖,这样的好事,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底竟会有隐隐的失落之意。 她忍不住会去想,是否他已不想在她这个生养不易的身上白费力气? 还是说他正与他的诚王妃打得火热,顾不上她了? 又或许他已有了新欢,早就把庄子里的旧人丢到了九宵云外? 柳明溪也不知道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赵政霖总是这般我行我素,肆无忌惮地搅乱了她的心湖,而后再次扬长而去,独留她一人在原地徘徊。 她长吁短叹了一阵,不禁感慨,果然是太闲了,居然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医老向来早起,柳明溪到他的院子时,他在院子里练着熊经鸟伸。 “师父,您起了?正好早膳已备好,先趁热吃吧。”柳明溪招呼道,若是天热,她是不敢打扰他练养生功的,可现在天太冷,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一起吃,正好咱们也可以聊上几句。”医老朝她点点头,披上外衫,慢慢吞吞地往屋里走去。 “好呀!”医老压根没打算收她为徒,哪儿会真的悉心指点她的想法,不过看在柳明溪用心为他准备了早膳,他偶尔也会指点一二。 所以说,每天的早膳时间,是她最期待的。 “明溪啊,师父明天就要出远门了,要去个一年半载的,到时你自己好自为之。”医老随口交待了一句,他并不真觉得柳明溪需要跟他说点什么,毕竟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弟子,她的身份一直就是诚王的女人。 柳明溪忽然抬起头来,她费了几个月才收拾妥当的药库,她昨天还新熬出了疏风活络的药剂,她还以为医老应该会趁机评价一番,可他说的居然是他要出远门了! “师父是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春天已经到了,只待出了元月,大周就将迎来百花盛开的时节。这原本与医老或她都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们都不是那种吟风弄月的雅士。 “药材。”他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多的话,医老也不能说。 柳明溪心中一动,天知道她有多想跟着一起去,只不过他根本就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关键是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师父,我也和您一起去采药。”她捉住医老的胳膊苦苦地祈求着。 白净的小脸未施粉黛,尖下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令人不忍拒绝。 说真的,他对这个小徒弟还是很满意的,最起码一点,他自从有徒弟后,生活条件好了太多。他身上的衣裳是她亲手做的,他吃的膳食也都是她负责打理的。 再想到他要用的或是存着的药材都是她帮着炮制好的,他不禁有些动摇。医老掂了掂手中的柳明溪给他收拾好的行囊,煞有介事地思量了一番才抬头看她。 这半年他过得颇为舒坦,凡事都有人为他提前料理妥当,洗衣、做饭、缝补……细致周到。这样的生活他已多年不曾有过,这一趟独自出门,他恐怕会不太适应。 他可不是不想带她上一起去,只不过,他可不傻。别的都不说,光看她这副勾长相,就知道她是个惯会招蜂引蝶、很能惹是生非的主。他若是想要旅途平坦顺遂就最好别带她。更何况,她还是诚王殿下的枕边人,他想把她带走,诚王能肯吗? “好了,别闹,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吧。”医老心中纠结了一阵,也只得作罢。 “师父,不要丢下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遭到他的断然拒绝后,柳明溪仍然很伤心。想当初,杜鸣生不就是这么将她丢下的,说是不久就会回来,可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否则她也不会沦落为赵政霖的外室,而且是很不被待见,难得来看她一回的那种。 细细算起来,柳明溪已近两月不曾见过他,或许他已经玩腻了吧。 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诚王的心上人另有其人,那人还是他的正妃。何况他身为皇子龙孙,身边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 医老一走,她就彻底成了笼中鸟,她才十八九岁,才不想这么早就开始混吃等死。 “你哭有什么用,殿下稀罕你,不会让你跟我去餐风宿露的,你就别为难我了。”医老苦口婆心地劝道,被她哭得头也大了。 柳明溪一滞,虽然她并不是很认同他的这一说法,但医老说的也没错,若是赵政霖不让她离开,别人又怎么可能带得走她?不过,她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师父,您再等等,我已经写了信给锦风大人,请他向殿下……”柳明溪确实已经写了书信,托庄头送到诚王府,锦风的手上。 锦风可是赵政霖的亲信,而且他的口才上佳。她相信,他的话,赵政霖肯定听得进去,只不过,她也不知着锦风肯不肯帮这个忙就是了。 若是方明轩就不同了,他为人仗义,若是请他出面……她的盘算骤然被人打断。 “卫锦风?”医老不敢置信地觑了她一眼。 这小妮子是不是真傻啊,她是殿下的女人,有什么事不直接和殿下说,却找锦风去转告殿下。呵,就她这样,写多什么封书信请示都不会有结果吧? 如果有结果,也定是与她所期望的正了相反的结果!他摇了摇头。 柳明溪脸色一变,她蓦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件傻事。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了好了,我再等你一天,若是明天还没有殿下的指示,我就先走一步,如何?”医老实在没法子才退了一步。 最多也就是晚一天出发嘛,好在明天也是个好日子,同样宜出行。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柳明溪喜出望外,她心里却依然没底。 被医老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让锦风帮她去问赵政霖,似乎还真不如她直接问。 当初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会想到让锦风替她去问? 第九十四章 弄巧成拙(下) 初春历来有着春寒料峭的说法,今春又比以往更冷些,加之早晨的风大,早起的人均被冻得直哆嗦。 柳明溪也起了个大早,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挎了个包袱,心情忐忑地守在庄子外。虽然她觉得赵政霖十有八九不会同意她离开庄子,但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若是能多一点时间,她还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可是医老却等不及雪融就要出发南下了。她只得守在医老的马车边上等着诚王府的消息,半步都不敢离开。 她生怕一个错眼间,医老就撇下她独自离开了。那样一来,她就彻底沦为笼中鸟。 庄子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花如影和那些婆子们也搞得神神秘秘的,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也没有人出来找她回去,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既然她喜欢待在庄子上,那就让她待在这里好了。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眼看医老即将失去耐心,柳明溪心中愈发焦灼不安。 忽然听到远处隐约似有什么声音传来,她正要竖起耳朵来听个分明,却听到哨台上传来了小志的喊声,“来人了!诚王府来人了!” 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小志将双手合拢做成喇叭状围在口边,兴高采烈地朝着她的方向大声呼喊着,“姐姐,姐姐,是诚王府来人了!” 柳明溪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她回头看到马车上的医老似乎也松了口气。 是了,如果赵政霖不同意,他完全可以不理会,那样医老就不可能会带上她。若是他同意,那么才需要连夜差人送信过来交待一番。 柳明溪感到一阵狂喜,她有种立刻、马上就爬上医老的马车,就此绝尘而去的冲动。不过,还不行,毕竟赵政霖的指令还没有到跟前呢,一切都还犹未可知。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让自己尽量淡定些,再淡定些…… 不多时,他们就清楚地听到了“得得得得得……”一阵有力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而后一行数辆车马出现在视野中,它们正浩浩荡荡地由北朝着庄子的方向疾驰而来,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滚滚飞尘。 柳明溪喃喃,“来了,终于来了!”可是很快,她的心又重新悬起。 这不对劲啊,她有些不明白,即便是帮诚王传递信件的信使也不会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吧?莫非是旁的不相干的车马恰好过此处,他们只是空欢喜一场? 然而这座山上总共就一处庄子,而且,据她所知,从山下道路就被完全封闭,旁人根本就上不了这处来,显然这些车马是诚王府的。 再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是昨夜得到消息后,他们便出发了。他们专程从京城赶来的。如此声势浩大,定然不会只是来递送消息!柳明溪的心骤然一凉。 在她左思右想,却仍百思而不得其解之际,车马已经到了跟前。 坐在最前头那架马车上的其中一名赶车人利落在跳下来,朝她道了声,“夫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柳明溪闻声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这个瘦瘦小小的赶车人,竟然是飞翎。他称自己为夫人,也就是说他们都认同了她现在外室的身份,这令她感到一阵不适。 她早已不想再给他当什么王妃侧妃,不想当他的小妾,更不想当他在外头的夫人! 飞翎抱拳恭敬道:“见过医老大人,大人此番任重而道远,殿下特意嘱咐下官恭送大人,并,接夫人回京。” 回京……听到这两个字,柳明溪的小脸立时煞白一片。她并没有如愿等到赵政霖的消息,却等来了专程来接她回京的车马。 飞翎悄悄地抬头觑了眼柳明溪便快速收回了探询的视线,垂首恭敬立在马车边。 柳明溪顿时觉得全世界都黑暗了,他果然要把她接回京了,她又要陷入那处牢笼。 “如此,便就此别过!”医老也朝他拱了拱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柳明溪,暗自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再迟疑,撩起下摆,踏上了马车。 柳明溪浑浑噩噩地和众人一起挥别了医老,看着他的那架青色马车渐渐消失在不远处,她的眼眶早就湿了,又被风干,只在脸上留下道道斑驳的泪痕。 她自己也知道,却无心理会,别人则是不敢笑话她, 向来话多得不得了的丁大,竟然也破天荒地嘴拙了,低垂着脑袋,装作没看见。 庄头丁越则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一帮人有样学样。 小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哨台下来了,他站在柳明溪身旁比她还矮了半个头。他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脑袋,出声安慰道:“姐姐别哭,医老还会回来的。” 柳明溪勾了勾嘴角,想证明自己没什么的,结果脸上绷得紧紧的,她赶紧别开脸去,用袖子抹了抹脸上。故作轻松道:“我没事的,只是风太大,迷了眼。” 小志才不过十三四岁,不懂那些事,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位姐姐有心事。他的一张小脸满是困惑,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下去。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一袭青衣,风尘仆仆的飞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 他恭敬地问道:“夫人,可以上路了吗?” 柳明溪点点头,自觉地跨上了他所赶的那辆马车。 希望落空了有多少次,她已记不太清,但她还清楚地记得,从第一次失望到后来的每一次失望,那都是拜赵政霖所赐,莫非这是她前世欠了他的不成? 花如影和几个婆子则正指挥着让人将收拾好的大箱小箱物件都搬上了后头马车出去。最后他们依次上了后头的马车,原来她们早已收拾好了行囊。 这其中的原因定是她让人传递给锦风的那封信,正是那封请托信惹恼了素来小心眼的赵政霖。那厮肯定是故意的,这么做,无非是向旁的人宣誓所有权罢了。 难怪当她把这事告诉医老时,他的表情那么诡异。医老定是早就料到了,才会这么让人备好了车在庄子外头等信,因为他早就知道她肯定去不成。 柳明溪怔忡着坐在马车上,她弄巧成拙了。 原本人家都快要忘记她了,结果她将这封信写给锦风后,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她无意中竟争了宠,天呢,这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脑子,她真的要被自己蠢哭了。 也不知道是赵政霖安排得当,还是飞翎机灵,柳明溪难得一路顺遂。 日暮时分,她就已坐着这架不怎么起眼的青色马车回到了诚王府,而花如影与那些婆子在离开庄子后就与她分道扬镳,不知所踪了。 狡兔三窟,赵政霖肯定比兔子狡猾得多,还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处巢穴呢。不过他都不会让她知道就是了,总之他的大事小事,从来就没有要知会她一声的意思。 第九十五章 不堪回首 诚王府不远处,只隔了数条巷子的那处宅子就是原来的柳府,只是那里早在多年前就已换了新的主人。 如今故地重游,虽然只是经过了巷子口中,她依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那一年的花灯节,她打扮成男子模样,独自一人偷溜出柳府去玩耍。她原本是要去湖边赏花灯,结果柳江龙早有准备,她被家丁发现了。 可是她还没有玩够,于是她拼命地逃啊逃,后来就躲进了一艘画舫。 好像是她撞了人,又或是人撞了她,都已经记不太清楚,总之结果是她落了水。那早春的湖水冰冷刺骨,令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从画舫跌落时,一连喝了好几口冷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等到她稍稍缓过气来,才发现画舫居然已经驶离,转眼间只剩她在那片水域中! 偏偏那时湖边锣鼓喧天,画舫上声莺歌燕舞,热闹非凡!她弱弱的呼救根本没人注意到。直到岸边的人发现湖中有人落水,而那时柳家的家丁早就不见踪影。 看热闹的人很多,却只顾对她指指点点,谁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她那时根本就不会凫水!差点被淹死,直到后来赵政霖的手下救了她。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赵政霖,便惊为天人!她记得赵政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有位小将极为有礼地问道:“姑娘家住何处?我们让人去通知你家人前来接你。” 她却连连摆手,“不,不必了,我家……”那时的柳明溪本想说自己是外地过来京,但是那样未免会让人瞧不起,她那时一点都不想让对面的俊美男子瞧不上。 赵政霖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便也好奇地回眸望向她。 “我家就在城东柳府,可否劳烦公子送我过去?”为了能让意中人对自己另眼相看,柳明溪在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摊出了底牌!“家父柳江龙。” 果然赵政霖林眸光微闪,表情也不再漠然,“原来姑娘是柳尚书家的千金。” 柳明溪朝他嫣然一笑,“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他只答了三个字,“赵政霖。”说罢他便走出舱室,去安排人手送她回城东柳府。 赵政霖也住城东,只不过柳明溪从未见过他,因为他极少在京,那段时间他一直镇守南疆,数年才回京一趟!停留不过数月他便会再次离开京。 起初柳明溪并不知道赵政霖的身份,但是很快就知道了。得知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才刚及冠,他不仅出身尊重无比,竟然还是有着战神之称的玉面将军! 更为重要的则是,赵政霖和她一样,尚!无!婚!约! 那时的她头脑发热,非要以身相许,甚至在家中闹过投湖。那时的她怎会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如今想来,那似梦似幻的往事,都似命中注定一般!她眼高于顶,自以为是,亲手将自己推入一个无情的深渊,最后落得如此境地,其实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柳明溪不禁有些恍惚,若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年,一切都从头再来,那该有多好啊! 往事不堪回首,她的步履略显踯躅,一步三回头地踏着暮色走进了离开近半年的诚王府。 “夫人回来了!坐了一整天的马车,累了吧。”刘管家热情周到地迎了上来。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抬行李!” “你,还不去看看厨房里,快让人把晚膳送到夫人屋里。” 交待好一切,刘管家满面笑容,他恭敬地提着灯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夫人请随我来,夫人请注意脚下……” 柳明溪跟着他,穿过刚刚冰消雪融,显得异常空旷的院子,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前院的主屋外。这一回她直接住进了诚王府前院的主屋,也就是赵政霖的屋子。 或许赵政霖交待过什么,此番所有的人包括刘管家和飞翎他们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就好像真把她当成了半个主子似的。 然而柳明溪看他们的时候,始终如同隔着云雾,她只茫茫然地与他们一一点头。他们脸上的笑容,令她感到有些陌生,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 说到底他们都是赵政霖的人,他们喜欢他所喜欢的人,也憎恶他所憎恶的一切。 如今他们因为赵政霖对她的“宠爱”而对她如此客气,到时赵政霖玩腻了她,嫌弃她的时候,他们必定也会同仇敌忾,就像从前那样冷待她,甚至于嘲讽她。 柳明溪忽然打了个冷颤,她再也不想过从前那种日子了。 所幸赵政霖进宫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地用了晚膳。 奔波了一整天的她已是疲惫不堪,比之身体更累的却是她那颗沉重无比的心,刚刚迈入诚王府她就已是身心俱疲! 她匆匆洗漱完毕就钻进被窝里,无意中觑见书案上有个别致的古铜香炉,袅袅的安息麟香正徐徐地从中飘散开来。 她不禁感慨,刘管家做事果然细致入微,她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嗯……”原本熟睡的柳明溪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正被什么重重地压着,她费力地扭了扭身子。明明是她的身子和她的手脚,此时此刻,却偏偏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她这才惊觉身上竟压了个男人! 他整个人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身上,双手紧紧勒住她的腰肢,他的脑袋埋在她颈间,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令她酥痒难耐,忍不住想躲开去。她正想别开脸,蓦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正在发生着什么。 她试着扭动身子,蓦然听到他在耳畔“唔”地低哼一声。男人的一部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埋入她体内,他自顾自愈发卖力地前后耸动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 漆黑的夜色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听得见他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只感受到他强力的撞击,略显干涩的摩擦带给她的火辣痛楚感也愈发清晰,令她有些不适。 他们已经两个多月不曾见面,这次同房对她来说有些太过突然也太过激烈。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苦苦地撑着,一味的受着。 直到实在承受不住了,她只得哽咽着开口求饶,“疼,我不要了,求你……” 可惜的是不论她说什么,男人依旧没有片刻停顿。直将她痛得眼泪汪汪的,更无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某人闷哼连连,动作愈发狂浪地大开大合起来, 起起伏伏间,她的身子渐渐随之微微颤栗起来,她的哭喊声渐渐演变成破碎不堪的娇啼声,与他的粗喘声交织纠缠着在漆黑的夜里着飘散。 “溪儿,我的小心肝儿……你再忍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粗糙的大手再次紧扣她的细腰。 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柳明溪被他的动作吓得惊慌失措。她急忙伸手去推他的手,可刚刚尝过了极致快乐的男人却仍意犹未尽,不容分说重新压到她的身上。 他结实的身躯是那么沉那么重,他分开她腿的力气又是那么大,她弱弱的反抗在他面前根本微不足道,慌乱间已被他再度深深地挺了进来。 柳明溪又气又恼,脱口而出,“你要疼死我了,赵政霖!” 男人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他温柔地含住她的唇,咬着她的舌尖含进他口中肆意舔弄摩挲,用灵巧湿润的舌轮流吮吸、舔舐她娇软嫩滑的唇瓣。 柳明溪想要挣扎摆脱他的双手,无奈双手早被牢牢按在身侧,她想要伸腿踢踹那人,腰部以下更被他精壮的大腿死死压制着,根本无力反抗分毫。 总之这一晚,赵政霖显然是有备而来,丝毫也不给她逃避、退缩的机会。 长夜漫漫,芙蓉帐暖。 第九十六章 呕…… 时令虽说已是出了正月,春寒却依旧料峭,夜晚时,柳明溪的屋里仍生起了暖炉。 前夜里,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封信将他得罪狠了,那厮简直就跟疯了似的。 再说他回来之时已是半夜,经过几番漫长的折腾下来,窗外已然微微泛起暗青色。屋子里都有些可以视物了,院子里也隐隐有了些人声,他才肯暂时放过她。 被他这么一通闹腾,估计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再次被临幸了。柳明溪感慨,左右全无名节可言,她索性不去管别人怎么想,倒头就睡,一直睡到自己被饿醒过来。 骤然行房过多、过密且过猛的直接后果就是,柳明溪觉得她的腰很酸,双腿绵软无力,别提火辣辣地疼了她一整天的某处,总之她浑身都极为不适。 柳明溪不禁后悔极了,她怎会回来这种鬼地方?她怏怏不乐地起身穿戴好,正想找刘管家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发现他已经让人提了食盒送过来。 “夫人,殿下交待,若是您过了午时还不起,就让老奴过来催您起来用膳。” “夫人,这是殿下交待的,脆皮鸭子、香酥鸡、鹅肫掌汤齑、鹌子脯、沙鱼脍、南炒鳝、五珍脍、血粉羹、润鸡、润兔、灸炊饼……您看这些都还合您口胃吗?” 柳明溪已经很饿了,顿时被这一桌子的吃食晃花了眼。 “有劳刘管家了!”原本她还想打个赏什么的,可惜她并没有那个条件。 她所有的家当都还捏在赵政霖的手里,这辈子能不能拿得回来都是个问题。一想到这些,她顿时又恨得牙痒痒。 天刚擦黑,赵政霖就回屋了,他的步履轻快,那双幽深的黑眸仿佛都带着些微笑意,“溪儿,你在等我?”他的声音有些暧昧的低沉。 柳明溪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她猛地抬起头来,愕然瞪大了双眼望向他。她清楚地记得那厮向来只在求欢时才这么称呼她。 可这回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如他的意了。她急中生智,支吾道:“殿下,我身上不适,伺候不了您,正想去客房里。” 按理说,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偏偏有人却还在她面前装傻充楞。 赵政霖不悦地挑了挑眉,他居高临下,淡淡地瞥了眼她,不以为意道:“本王在哪里都可以睡。”他的意思是,你以为你躲到客房里,我就没法子动你了吗? 柳明溪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她若睡客房,他自然也往客房里钻,又不是没有做过那种事。如果真那么做,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多惹些口舌罢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眼泪汪汪道:“我是真疼。” 她虽然对医理药理都略知一二,但是她手上什么都没有,只得硬扛着。男女之间天生不同,男子壮实,女子娇柔,像他这般一味只顾自己痛快,她如何承受得住。 赵政霖觑了眼她,沉吟片刻,忽然神神秘秘说道:“医老有交待……” 约莫一柱香时间后,柳明溪涨红着脸立在床边,她压根没想到,赵政霖居然会逼着她和他一起看那些,而且他竟然说是医老交待他们,“必须”照着册子上面做。 她的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听他的指挥行事。 那人也不怕冷,竟然大喇喇赤着身躺在罗床上,等着她去伺候。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柳明溪如他所愿,跨坐在他身上,慢慢地俯身,吻上他的薄唇。 他的薄唇有些微温,柔软的触感瞬间侵袭了她的樱唇,令她感到一阵酥麻。他的长臂已经箍紧了她的腰肢,年轻的身体便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她原本只想敷衍地轻啄一口,被他演化为了火热的缠吻,她所剩无几的理智渐渐被融化在这个热吻中。她听到他含含糊糊地低喃道:“帮我,溪儿,帮帮我。” 她挺了挺腰杆儿,挣脱他双臂的禁锢,坐起身来,然后在他目光之中,缓缓向下,生疏地游移过他的胸膛,腹部,直到那处所在。 待亲眼看到了那处,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早已蓄势待发,那上头青筋贲张环绕,宛如狰狞恐怖的凶兽,正朝着自己叫嚣着,昂扬地示着威。 柳明溪心中颤了颤,这看着实在是吓人,难怪他总能轻易地将自己折腾得这么惨。她顿时就萌生了退意,刚一抬头,见身下的他那双有些幽暗的眼眸正凝望着自己。 “溪儿,溪儿……” 她听到他微颤着声,急切地唤着自己的爱称,连声催促。 柳明溪知道退无可退,只得鼓起勇气将脸凑了过去。 她的鼻端似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的腥荤气息,令她感到有些不适。 正当她还在犹豫不定时,她的颔骨一痛,柳明溪猝不及防,骤然被那人捏住了下颔骨,被迫张开小嘴。紧接着,她的颈后猛然下沉,她已被重重按向他的身下。 她的颈后被他的手掌重重地压住,下颔骨亦被紧紧地钳着,喉咙里被异物猛然侵入,柳明溪当场感到一阵反胃。她本能地就想退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胸中却忽然一闷,再也压制不住那种极度恶心反胃的感觉,她猛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他的禁锢,撩起床帐,身子刚探出帐外去便哇地干呕起来。 赵政霖怔住了。 柳明溪好不容易才压下那阵直冲脑门的强烈反胃感,稍稍平复了一番心绪,她才惨白着一张小脸回头,呆呆地看着他。 赵政霖不发一言,阴沉沉的脸上满是浓浓的难堪、愤怒、失望…… 她心中蓦地一凛,怯怯地说道:“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政霖的心情不可谓不糟糕,他好不容易才安排好一切,然后将她接回了诚王府。这才第二天而已,她就借口这里不舒服,那里不爽利,不愿再与他行房。 他连哄带骗地,好不容易才塞进了她那张令他觊觎很久的樱桃小嘴里去。就这样被她温暖的唇舌含吻着,一阵极致的快意迅速将他包围,然后一切就戛然而止。 她却吐了,她居然吐了! 他都憋了两个多月才再次开荤,身边却躺了这么个只给看不给碰的女人。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她帮自己泄泄火。这本应是闺房乐趣,却不想她竟是这种反应。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打击人吗? “殿下,我……呕!”她原本想说的是,我们要不再试试看?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光是想想就感到恶心极了,于是乎她又是一阵猛呕,竟连胆水都呕出来些许。 竟将她恶心成样……赵政霖简直是不能更心塞了,他扯了锦被盖在身上,低低地说了句,“你若不愿就算了。” 柳明溪已将衣服穿回去,体贴道:“殿下可要找个您欢喜的丫鬟来帮您泄泄火?” 赵政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百般推托不肯伺候他就算了,她竟还让他找别的女人泄火?她以为他是什么人,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让他解开裤腰吗? 沉默许久,赵政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迸出三个字,“不必了。” 柳明溪却一脸狐疑,赵政霖的体力绝佳,这一点她深有体会。他似乎很喜欢折腾那些,显然是个重欲的,这样的男人平时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女子侍候着? 这厮大约是看在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所以给她点面子不去碰别的女人? 她觑了觑脸黑得厉害的赵政霖,贴心地补充道:“咳,我去住客房就好。” 他有种浓浓的挫败感,那双宛如墨玉的眸子就那样黑沉沉地望着她,阴着一张脸问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本王?” 柳明溪很想说是,不过她很清楚说这话的后果。她柳眉轻蹙,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以您的身份,实在不必委曲了自己。” 第九十七章 又吐了 赵政霖见她又是这副故作淡然,实则别扭至极的模样。他略加思索后,忽然明白其中的原因。他的心情瞬间晴朗,眉目随之舒展开来。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刻意压低了嗓子解释道:“咳,溪儿,其实我们多行几回你就适应了,就像庄子上那般。” 柳明溪哪能料到他忽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的心跳顿时就漏了几拍,恨恨地睨了他一眼。烛光下,她莹润的面庞因为嗔怒而泛起了微酡,犹如映着霞光的羊脂玉。 赵政霖顿觉一股热气从小腹处腾起,他忽地压在了她身上,附在她耳畔低喃,“这回本王定会轻着点,你再为本王忍忍,一会儿便好……”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沙哑、蛊惑。 柳明溪蓦地想起了那段在庄子上的时光,她大约也是这般被他蛊惑了,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劲儿给搅乱了心湖,他们确实水乳交融过。 然而被他得手后,他便消失了两个多月,直至昨夜他又狂兴大发了一回。在他心里,她究竟算什么?莫非真当她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全无想法的玩偶吗? 柳明溪顿时恼羞成怒,她不禁低吼出声,“滚,你给我滚!” 赵政霖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就这般跟自己翻了脸,他的脸色蓦地一沉,待看清那张小脸已然布满愠色,知道她这是真恼了。 他心中憋得慌,但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是起身吹熄了烛火。 ---这---是---分---割---线--- 这天清晨,柳明溪和赵政霖正在膳厅里吃着早膳,她刚喝了口鲜虾鱼片粥,忽然又是一阵反胃。她急忙起身,扶着墙一阵干呕。 诚王府的鲜虾鱼片粥里用的都是活鱼鲜虾,厨子的手艺也很好。那股子腥气其实已可以忽略不计,却仍然令她感到反胃,直呕得她小脸煞白。 其实在那晚之后,柳明溪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她总觉得好像有异物堵在喉咙里,时常会这般感到恶心反胃,荤腥之气更是半点都闻不得。 她呕了又呕,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回头发现一屋子下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柳明溪不禁歉然,她忙解释道:“粥没问题,是我有些不适,喉咳,肚子不舒服。” 赵政霖的本就冷峻得有些吓人的一张脸,蓦地又阴沉了几分。他身上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寒意,竟如同将屋子里的暖炉都给冻住了似的,骤然感到一室冰寒。 看着膳厅里那些个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的下人,柳明溪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话。毕竟他其实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至于释放寒气,那只是他的本能罢了。 下人们瞧见了这一幕又是一惊,她她她竟敢给殿下脸色看,这是恃宠而骄还是有恃无恐?看着她那张天然瓷白的脸蛋,婀娜多姿的身段,好像她确实有那个资本。 刘管家忽然上前问道:“殿下,要不要请于大夫过府为夫人诊过脉?” 柳明溪刚刚喝进嘴里的一盅红枣参汤差点就喷了出来,这种事也能请大夫来看?真当大夫是万能的不成? 就算这世上真有人能治,她也不好意思将其中的原委说出来好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于大夫擅妇科,是京城近年来头首屈一指的妇科大夫。刘管家这话一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猜想,连同不时打量着她的眼神都带了些异样的光芒。 再看这柳氏,和以往相比,她这几日略显食欲不振,气色却不错,面颊丰润。她还闻不得荤腥油腻的味道,这才吃了一口鲜虾鱼片粥就吐了,实在是很可疑! 赵政霖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快去!” 刘管家揖了揖手,正要退出膳厅,忽然听到主子再次启口,“等等!” 刘管家离去的步伐立时顿住,他听到自家主子吩咐道:“递我的名贴到太医院!” 柳明溪的脑袋里顿时轰地一声,懵了一瞬。等到省过神来,柳明溪只觉得又羞又急,呛咳得没完没了。 “咳咳咳……” 赵政霖有些不忍,绷着一张脸帮她抚着后背顺气,一屋子的下人不禁再度被惊到。 他们的殿下一向来都是被人侍候的,他什么时候竟也会侍候人了? 再加上殿下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柳氏真有了身子不成? 这顿早膳,在场之人无不觉得惊心动魄。 柳明溪有些怏怏地用完早膳后,便被两名小丫鬟搀着回到屋里。她按照赵政霖的要求,乖乖躺在床上歇着,她何曾这么娇气过? 其实她觉得那人根本就是莫明其妙,可某人的脸色那么难看,她也不想触他楣头,所以还是照做了。他这么做,总是有他的用意的,她既然猜不透就干脆不猜了。 诚王殿下的名贴比柳明溪预想的更为有用。 柳明溪躺了不多时,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被带到了诚王府。她透过纱帘,看到刘管家点头哈腰地老太医迎了进来,“许大人这边请。” 赵政霖并未过来,但是柳明溪知道他及他的手下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肯定是不顾他人意愿,直接将人带到了诚王府,那位看着道骨仙人的许太医才会这么恼怒。 许老太医因为急行至此,坐来下时仍有些喘息未定,“你们,你们简直是胡闹!” 刘管家谄笑道:“殿下的吩咐,我们当下人的莫敢不从。” 提到诚王殿下,许老太医便没再吭声。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诚王不好惹,何况这女人虽然不是正经诚王妃,却住在诚王的屋子里,显然身份不俗。 这一番折腾过后,一屋的下人们,都齐齐侯在了外面等着差遣。他也不敢再小觑了帐子里头的年轻女人。 床前放置了张台架子,中间是块绸子,瞧病的时候,便让人将手伸出绸子外诊脉。 罗帐内,柳明溪无语地靠坐在软枕上,她打心眼里不信,就这么点事,任凭医术再高的大夫,靠搭脉又能诊出什么来?然而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矫情,乖乖按照许老太医的指示,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了绸子外头,搁在板上。 眼前这只纤纤素手,甚至雪白莹润,许老太医只瞥了一眼,也不多看,他将两指搭在她的纤细的腕上,阖上眼睛,凝神细察。 只他越是探查,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他的眉头越拢越紧。 事实上,这脉象瞧着是像极了滑脉,可这时日明明尚短,脉象却为何如此明显?若是寻常大夫未必能觉出这其中的古怪来,他却并未错过。 他这诊脉的时间实在是有些过久,柳明溪有些不太适应地呛了两声,“咳咳!” 许老太医这才松开两指,他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身为太医,而且是老太医,他懂得的弯弯绕绕实非一般大夫可以比拟。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看候在一旁的刘管家,“请带我向诚王殿下复命!” 刘管家一滞,他这才反应过来,既然是诚王殿下的贴子,人家自然也不屑与他们这些下人多就什么。他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引路,“许大人这边请。” 许老太医高傲地仰着头,他一言不发,径直离开了柳明溪的屋子。 众人皆面面相觑,原本都以为或许今天就可以知道结果,谁知道这老太医的嘴风如此之严,只得意兴阑珊地各自退去。 就在众人不着边际的猜测中,太医前脚刚刚离开诚王府,柳明溪也在当天下午被送离了诚王府。 这下所有人的猜疑了似乎都得到了证实,她定是有了身子。如今诚王妃尚未开怀,殿下定是不敢将她留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所以送她出府去养身子了。 柳明溪哪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终于又能离开诚王府,令她喜不自胜。 再度坐上了那辆青色小马车,她的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总之妙不可言。 第九十八章 金屋藏娇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甚起眼的青色小马车如同这街上多不胜数的其他马车一般,慢慢腾腾行走在石板路上。 车轱辘不时发出“骨碌碌”的声音,端从车里的柳明溪隐约还能听到街面上此起彼伏吆喝声,外头人声鼎沸,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那些能够在街上自由行走的人们。 柳明溪悄悄撩起小窗上的布帘一角,扑面而来的是美酒的清香和新鲜出炉的食物香。一抬眼,她正好可以看到街面上客栈酒肆商铺林立。好一处繁华的街市! 柳明溪单手托腮,凝望着车外的缓缓后移街景,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京城到底是京城,行人熙熙攘攘穿行在街头,他们身着华衣,悠然自得。平整宽广的大街能供数辆马车并行,这就是她久违的寅正街,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的所在。 马车经过喧闹的寅正街,拐入一条小巷里,环境便立时显得清幽起来,又往里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赵政霖所说的十分隐蔽的宅子。 但凡被人说隐蔽的宅子,不外乎两种情况,是处极不显眼的小宅子,又或是位置偏僻,叫人难找的宅子,可这处宅子却不同。 只见一片偌大的宅邸坐落在这片闹中取静的土地上,墙内重楼叠宇……看得她有些发懵,她是估摸不出来这处宅子究竟有多大,总之肯定会比诚王府大。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好的地段,他竟敢用隐蔽来形容! 这里治下之严格亦远胜诚王府,她这辆小马车刚刚出现,门前早有丫鬟仆妇肃立。 见柳明溪等人下了马车来,便纷纷上前见礼,一左一右各有一名小丫鬟扶着她,将她送上软轿,由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缓缓地抬着往宅内行去。 柳明溪的软轿不紧不慢走在前头,后面则呼拉拉跟了一大堆人,她们小心翼翼地搬抬着她的行礼之类,不近不远地跟着。 路上不时有行走的奴仆,见了这一队人来,俱是低眉敛目肃立于两道旁,足可见此处规矩之严明。柳明溪不怕人笑话,这还真是她生平第一回见识到这样的排场。 软轿在园内行了约莫一柱香的时光,柳明溪被抬到一处极为幽静的院落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三间粉墙黛瓦、朱色雕栏的小楼,一共分为上下两层。一眼看去就觉得清逸、幽静,别致非常,令人无法不喜欢。 更有一泓清渠绕舍而过,水面上水汽氤氲,她不禁有种仿若置身于仙苑的错觉。 软轿通过一座小小的石桥,她们便到了小楼前,这栋小楼在偌大的园子里并不打眼,或许赵政霖所说的隐蔽是指这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隐隐于市? 楼前台阶下早就恭敬地候着一众丫鬟仆妇,有几个婆子是眼熟的,正是被赵政霖派到庄子上那几人,此时她们俱是束手屏息。 见了柳明溪缓缓地走下轿来,便齐刷刷地曲膝向她行礼,“见过夫人!” 花如影闻声迎了出来,朝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如影本应去前头迎夫人,无奈殿下交待我不可往外走,是以在此恭候夫人驾临。” 众口一致称她为“夫人”,柳明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也令她瞬间明白过来,她是被金屋藏娇在此。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事实就是,眼下她真是所有人眼中,赵政霖的“外室”。 ****** 夜间,赵政霖匆匆来到此处,却惊奇发现柳明溪居然正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据说她自小不爱读书,大字都不识几个,她偶尔竟也会附庸风雅一番? 他不无好奇地凑上前去,惊讶不已地发现她居然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正要仔细看看时,柳明溪却忽然将它覆住,她回眸一笑,“殿下来了?” 她显然心情不错,将那薄薄的一页纸笺又递到了他的面前,她再次莞尔,笑道:“来得正好!请殿下先看一下这份契结书,倘若没有意义就请签下大名,如何?” 赵政霖还来不及高兴,听到她说什么契结书,立时便皱起眉头,不悦道:“又跟本王玩什么花样,嗯?”待看清了她所谓的契结书及其条款,他更是当场气结。 赵政霖将那页纸笺丢回她的桌案,毫不客气地斥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柳明溪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花梨木椅上,一本正经道:“殿下,咱们应该约法三章。” 契结书上零零总总地列了十几条,大致如下: 若三年后双方尚有情意,柳明溪同意入府为妾; 若三年后恩断义绝,柳明溪自动离京,好聚好散。 三年后不论入府与否均要归还全部嫁妆,附:嫁妆单子一份。 三年中,给予生活上的照顾和便利,注:自由出入! ……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若非双方一致同意,一方不得强制行房。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政霖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不如何?你都不知道别人如何说我们……” 柳明溪早知他不可能痛快答应下来,她讥诮一笑,“殿下真会在乎别人怎么说?” 若是在乎,何必高调休妻后迅速风光另娶? 若是在乎,何必另娶贵女后又跟下堂妻纠缠不清? 赵政霖出声再次打了她的万千思绪,他冷冷地说道:“本王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整出这些来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三年!”她咬了咬牙,坚持道:“三年后,若是殿下还坚持让明溪入府。” 柳明溪深知他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事实上,除了那事之外,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别的交流,而她确信他对她身体的兴趣绝不可能保持三年那么久。 柳明溪十分笃定,倘若她真能静下心来当个后宅妇人,天天翘首以盼,很快他就会对她惟恐避之而不及,不出三年,保准他早已不记得这世上曾有她这么号人。 赵政霖知道她的身份从妻到妾,心里难免会有些不高兴,但是他们如今的关系已经公之于众,不仅如此,他们已重新睡在一张床上,名符其实。而且她自己自己分明还有情,他实在不明白她拼命闹腾这些有什么意义,事实上,他也懒得理会。 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句,“而今众所周知,你腹中已有了本王的子嗣。” 所以从今往后,她就该安安心心地跟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了,这是他想表达的。 柳明溪闻言一滞,她蓦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他,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杜鸣生不是断定她此生都子嗣艰难了么?这还只不过廖廖数晚,她就能怀上? 这厮定是想孩子想疯了在说糊话吧,他们怎会这么容易就有孩子? 让她给仇人生儿育女,开什么玩笑?她不信这种倒霉催的事儿竟会一再落到自己头上!然而柳明溪的心中却依然惶惶不安,郁结得难以言说。 赵政霖轻瞥她一眼,仿佛对她的震惊全然不觉,犹在自顾自地说着:“本王已经请许太医开了最好的保胎药,以后,你要天天按时吃着。” 她仿佛骤然间落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就像那年花灯节一般浑身冰冷、窒息、绝望。后面的话柳明溪并未听清,因为她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结果可想而知,这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第九十九章 喜当爹(上) 青松苑布置得异常华丽的内室一派静谧,虽然已是春天,屋里却依然烧着地龙。花香浮动,暖风习习,四季如春。 安如玉半眯着双目,斜斜地靠坐在软榻上,身上搭了层软绸褥子,左右各有一名小丫鬟跪在软榻旁替她轻轻的捶着腿。 或许是力道使得不到位,她忽然睁开眼,一脸怒容,恶狠狠地瞪向两名小丫鬟。 两名小丫鬟进府并不久,这才头一回得了侍候诚王妃的差事。她们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也不知哪里惹了主子不快。 她们哪见过这等场面,立时吓得脖子一缩,哭丧着脸磕起头来。两人战战兢兢地磕着头不敢停顿,嘴里还连声告罪,“殿下恕罪,奴婢知错,殿下恕罪!” 安如玉本就烦躁,看到她们畏手畏脚,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更是无端地怒从中来,呵斥道:“还不给我滚!” 两名小丫鬟闻言,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涟漪端了盅燕窝袅娜地走过来。 王妃出自百年清贵世家,敬国公府历来规矩大,对下人的要求那更是出了名的严。但也因为敬国公府素有清名,每年依旧有无数人翘首以盼,等着国公府收人。 更别说当今皇后是王妃的亲姑姑,敬国公府两位嫡女分别嫁给了两位皇子,这可是泼天的富贵。有幸与敬国公府搭上点关系的人无异于攀龙附凤。就算是成为敬国公府的下人,也像是麻雀飞上了枝头,终日伴在凤凰左右似的,人人引以为容。 不说别的,像涟漪如今,不论吃穿用度,还是所用的首饰钗环、香脂香膏,那都是远胜寻常的闺阁千金。 说起来王妃也曾是开朗、大度的女子,可惜她的命运却颇多坎坷,令人不胜唏嘘。 她十六岁时被圣上指婚,却所嫁非人,熬了整整十年才得以解脱。 她二嫁还能嫁了比她还年轻了三岁的七皇子诚王,原本为人所津津乐道。然而那也只是表面风光,这两位主子的相处根本就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般融洽。 原本这些都只是不为人知的内宅秘事,诚王与王妃自小的情份摆在那里,终有一日他们会和好如初。可结果,他们还没有和好,那早该没了的柳氏却回来了! 若真是像别人说的那般,柳氏单方面一心想要攀附殿下倒也算了,顶多也只是有点恶心人。可她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真的得了宠,如今更有了身孕。 如此一来,这柳氏回诚王府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有柳氏这么个让人糟心的货色杵在面前,王妃的心情能好才怪,只怕她们这些个在王妃身边侍候都要受连累。 私心里,涟漪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能被殿下收了房,还有了子嗣,那才叫真正的飞上枝头成凤凰。 可惜的是殿下甚少来王妃的屋子,她也难得见殿下一回,只怕是难以如愿。 而王妃的性子也变得愈来愈难以琢磨起来,想到这里,涟漪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安如玉余怒未消,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阴沉沉的,轻瞥她一眼,吩咐道:“你让冬嬷嬷把这俩不中用的东西给我各自掌嘴二十,发卖了去。” 涟漪自然不会为无干人士而去惹主子的不快,她恭顺地将手中的燕窝托举到她面前。微微福了福身,恭顺与比地答了声“是!”又慢声细气道:“殿下的身子金贵,哪值为她们动了气,还是喝盅冰粮燕窝消消气吧。” 安如玉点点头,她打了个盹醒来,正好喉咙里有点发干,便从她手中接过了微温的燕窝,小口小口地品着,赞道:“你的手艺见长,如今我身边也就属你顶用些。” 当天,两名小丫鬟就这么被掌了嘴,而后被发卖到勾栏苑,这件事并未掀起风浪。 安如玉听了涟漪的回禀后,却犹觉得不够解气。她冷哼一声,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贱人就是贱人,居然还真愿意为妾,亏我以为她有多清高呢!” 涟漪眼神微闪,她就知道两名小丫鬟实则是被迁怒,主子只不过是拿她们出出气罢了。她赶紧同仇敌忾道:“哼,就算她先有了子嗣又如何?还未必生得出来,就算她生了出来,那也只是奸生子,只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安如玉冷冷地觑了她一脸,涟漪顿时噤若寒蝉,她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这段时间她简直是脑子进了水,明明一门心思想着要讨主子的欢心,结果每每一开口就惹她不高兴,她居然跟主子提了柳氏有身孕的事,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谁不知道殿下二嫁,两任夫君都没有给她任何子嗣。虽然萧家三郎君不能正常人事,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诚王殿下则完全没有那样的问题,只不过人家偏不乐意到青松苑来就是了。不论内情如何,王妃年已三十尚无子嗣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人家有了身子,她嘴上虽不提,心里还不知道如何羡慕妒忌呢,她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怪那些人都不来殿下跟前说这事,她却偏……涟漪后悔不迭。 果不其然,安如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涟漪心知犯了错,躬身垂首,唯唯诺诺地答了声,“奴婢知错。” 安如玉并没有理会,她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去告诉殿下,我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此话一出,涟漪直接就傻了眼。 诚王回京已有小半年,若是旁的夫妻,王妃有了身孕应是天大的好事。可外人或许不知,她又怎能不知道,诚王殿下至今尚未在青松苑过夜,王妃怎会有了身孕?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一道惊雷骤然狠狠劈在了脑门上。涟漪顿时觉得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她脚下的步子顿住了,再也挪不动一步。 涟漪的整颗脑袋瓜子都仿佛要炸裂开来,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呐呐地应了声:“是。” 看到她的反应,安如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花笺,呵斥道:“还不快去!” 这么多年了,就在她快要感到绝望之际,她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怀孕。最初在她得知自己有孕后,却令她比没有身孕时更加绝望。 她只得瞒着所有人,就连身边的涟漪对此也同样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这块肉,她定然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眼下却不同了,暂且还得留着那个贱人才是,这样赵政霖才会有所顾虑。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手段,只要有那个贱人在,定能让他投鼠忌器,这就足够了。 子嗣对于女人的重要性她岂会不知? 天知道因为子嗣的事,她这些年过得有多么窝囊,当初还是新婚之际,她便发现萧三不能人道的事实,她也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生出嫡子来。 到后来,众所周知他们夫妇都已经分房而居,她更不能整出身孕来。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个废物,风光嫁入了诚王府。眼看她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她又能续写昔日的辉煌,她想让所有人看看她安如玉如何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谁知她还是失算了,女人怀孕生子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到了她这儿却偏偏不行。于是嫁入诚王府两年,她却只能和往常一样,继续背负着不能生养的骂名。 如今,这孩子并不是她想要的,却是她需要的。 她已经三十岁了啊,在这个世界上,三十岁的女人已是昨日黄花。若还没有孩子,就意味着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子了,不能生养的黑锅她就注定要背上一辈子。 更为重要的却是,倘若没有儿子,她的野心、她的抱负又如何施展得开? 若非如此,她当初又何必孤注一掷,嫁给赵政霖那颗废子?她只惟独没算准赵政霖,他居然真的一回都不肯碰她。 幸好,那个贱人在此时有孕了。 第百章 喜当爹(下) 前院书房,涟漪战战兢兢地离开后,听到里头“嘭”地一声巨响,顿时惊得她就是一个趔趄,差点一脚踏空,摔下台阶去。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完了!完了……好不容易她才稍稍稳住了心神,惨白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往青松苑跑去。 赵政霖重重地捶了桌子一下,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恼怒之色。他剑眉怒竖,俊目怒瞪,本来怒不可遏之色,在看到那一纸花笺时更添了三分厉色。 她说她与他的妾侍双双有了身子,所以她要恭喜殿下双喜临门。 她还说她已经命人去清扫西面的鸣翠苑,往后柳氏就可以在那里安心养胎,她们两个大肚子还能够相互有个照应……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个毒妇!”他看了足有三次,犹不敢相信,安如玉竟然胆大到这个地步。 赵政霖蓦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大笑话,他的两个女人,一个有着夫妻之实,却死活不肯再入府。一个有着夫妻之名,却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孽障。 原来他还是小看了他的那些兄长,他们的手段远比他想像中更为阴狠,更为毒辣。 倘若这等丑事被曝光,首先丢的是他诚王府的脸,即便他能将这一切都掰扯清楚,仍然无法挽回局面。最多也只能在事后博取些许同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需要! 况且在这种关键时候,倘若他和敬国公府真正撕破了脸,柳明溪的事定会暴露在人前。她的处境就会极为凶险,他绝不能再让她冒那个险。 倘若他选择认下这个黑锅,那么安如玉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会成为诚王府的长子,既占嫡又占长……赵政霖登时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赵政霖从来不曾想过,他费尽心机,力争上游,结果却混到了这般田地。人人都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可算明白为什么区区齐家二字会被放在第一位。 试想当初,倘若他曾在安如玉的房里过夜,只怕是早就会有这么个嫡子了吧?一个生父不详的诚王嫡长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政霖忽然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安如玉其人。 众所周知,她可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京城第一才女,原来也不过如此,堂堂敬国公府嫡女,骨子里竟连寻常的市井妇人都不如。 这般不守妇德的女子,就算身在民间,都应该会被沉塘,被游街示众。可是到了他这里,他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如今多了个弱点。 赵政霖彻夜难眠,直到他来到柳明溪这处小楼时,心中才感稍安。 黑暗中,他准确地找到了那张精心布置的绣床,“明溪……”他低喃着,搂住柳明溪纤瘦的腰肢,而对方的身子也在此时不自觉地僵了下。 柳明溪像是被人从好梦中惊醒一般,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你怎么又过来了?” 赵政霖心中又是一沉,他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可柳明溪还是这么防备他,即便他们有了孩子,也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 赵政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厮磨,努力地攫取她身上的馨香。 “本王只是想你,和孩子了。” 他居然提到了孩子,柳明溪不屑嗤了声,哂道:“听说诚王妃有喜,还真是恭喜。” 赵政霖似乎喝了不少,他身上酒气十足,也没有追问她如何会知道诚王府中的事。 他只在她额头“吧唧”亲了口,自嘲地笑笑,“怎么,连你也恭喜本王喜当爹吗?” 被他这么一折腾,柳明溪算是完全醒了,她并没答话。 恭喜?她一个下堂妇有何必要这么做? 赵政霖拥着她,忽然附在她耳边沉声道:“明溪,我的孩子只会从你的肚里出来。” 柳明溪也不当回事,她淡淡地说道:“您可别这么说,诚王妃肚里的才是您的嫡子,我肚子里的不过是个杂种罢了。” 赵政霖从小就是听着这两个字长大,又因着酒兴,他陡然暴怒,喝道:“本王的孩子怎会是杂种?!” 可笑他的诚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种,那才是名符其实的杂种! 想到事情演变得愈发扑朔迷离,眼下他和安如玉就差明着撕破脸。他再想风风光光地抬柳明溪进府已是不可能,也没有那个必要让她去趟诚王府中的浑水。 他把头埋在柳明溪的颈窝不动,柳明溪挣扎一番却没有结果,只得随他去了。 赵政霖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本王定会带你回府,我们的孩子本就该光明正大地出生在诚王府!”安如玉肚子里杂种才不配出生在诚王府。 他到这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了保全怀中这一人,他愿做任何事,也愿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惜这样的觉悟来得似乎晚了点,否则他们根本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柳明溪心中思绪万千,却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想要的只离开,而不是见鬼的光明正大待在诚王府,那里谁爱待就让谁待着吧,与她何干? 其实对于怀孕一事,尽管她仔细回想,却仍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毕竟她在庄子上的最后那两个多月时间里,赵政霖根本就没有去过那处庄子,而之前的几个月,他总共也就去过三四回罢了。 何况她明明记得,那段时间她的月信并没有遗漏,如今怎么就会有了身子呢? 杜鸣生明确地说过她不可能再有子嗣,莫非他的医术真比医老差那么多? 赵政霖哪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明溪,从现在起,除了本王身边,你哪儿都不许去,吃穿用都须经过本王的手!” 柳明溪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其实他一直就是这般,不许她做这,不许她做那。 柳明溪却宁可不在他的身边,甚至离他越远越好,那样她才可以随心所欲。 然而现在,她却有了身孕,奔波不得,就算到时生了孩子出来,她也同样不自由。她不禁感慨,孩子啊孩子,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越想越纠结,按照他方才说话的口气,只怕他自己也知道,她要生下这一胎颇为不易。他的妻妾同时怀孕,谁更为重要,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可是她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天呢,她要如何是好? “那些人在诚王府的钉子很多。本王另外还有处小院……”赵政霖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他始终抱着怀中的娇人不肯松手。 “然而我却不想住什么小院了,在这里更安全。”柳明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左右是不能出去,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该找处舒服点的囚笼。 “你!”赵政霖气结,另外那处小院子是他早就买下来的一座院子,乍一看很不起眼,但是内里机关重重,何况那里下人少,钉子也少,比这里更为安全才是。 关键是他不可能日夜守在她的身边,要不然,他也不想这么折腾。 “那里很安全,明溪,你要相信本王,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赵政霖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忽然和她说这许多。 “呵。”黑暗中,她不置可否地回以一声轻笑。他说得倒是好听,讽刺的是,这世上他才是真正欺负了她,还让她受了最多委屈的那个人。 仔细说来,当初也怪她眼瞎,是她坚持要嫁给赵政霖,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然而她都已经被休弃,按理说他们早就结束了,可这厮却不知哪根筋搭错,又来纠缠不休不说,竟还跟她说出这种莫明其妙的话来。 她可没忘记,如今他们只是仇人关系,而今她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在虚以委蛇,等待一个离开的好时机。 赵政霖的思维却与她全然不在一条线上,或许是因为醉酒,他今夜的话特别多。 “你放心,那里本王已让人布置妥当。明溪,你定要再信本王一次,本王发誓,绝不会再让人伤害你分毫,不惜一切代价!” 他说得很是郑重,柳明溪却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两年多前,在京华苑的那场大火。那时她也是这般有了身子,然后就差一点点就离开了这个人世。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终于没有继续絮叨,柳明溪耳边渐渐传来了他的轻鼾,她勾了勾唇,他们相处得如此不愉快,他竟然也能在她身边安然睡着。 第百一章 以退为进 大周历乾兴三十年二月二十三 缠绵病榻数年之久的乾兴帝薨,整个皇宫禁苑内刹那间被一片悲恸的哭声笼罩。京城里,漫天飞舞的白幡子在春寒料峭的风中飘扬,处处弥漫到浓郁的凄怨哀致。 皇家的丧事自然有礼部出面操办,在好奢成风的大周,帝王家的丧喜之事,那必定是隆重、奢华到极点,处处都须彰显出帝王家至高无上的体面与荣华。 灵堂设在紫极殿,按照大周的规制,帝后殡天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下葬。 在这四十九日中,须由一众嫔妃、皇亲轮班守灵,片刻都不离地守着金丝楠木梓宫,为其抄诵往生经,助其早登极乐。 丧事张罗开来,整个京城是前所未有的戒备森严,皇宫内外都被庄严肃穆的御林军和乾兴帝一手栽培起来的潜龙卫围得水泄不通。 大周朝堂内外风云变色,本就动荡不安的朝纲愈发飘摇。在长达一个多月,惨烈至极的手足相残后,最终五皇子赵政淳胜出,他顺应“天意”坐上了龙椅。 忠王、贤王率先选择归顺,宁王身死,瑾王身负重伤,逃离了京城,不知所踪。 宁王及瑾王的追随者们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 与此同时,瑞颢国不失时机,接连入侵西南边境处数座小城,势如破竹。 内忧外患之际,赵政霖理所当然地成了护国大将军,他奉新帝之命火速奔向西南,趁机全盘接手了西南的刘家军。 并以雷霆万钧之势大败瑞颢国,轻松夺回了两座城池,更将敌军逼退三百里。 喜报传至京城之际,正逢盛夏。京城百姓欢声雷动,就连闭门不出的的柳明溪都感受到处处弥漫的喜气。她抚着日渐膨大的肚子,心中思潮起伏。 这一份喜报也终将数月来一直萦在新帝头上的阴霾冲散,众人登时将老皇帝的离奇死因和新皇帝即位前的那场血腥屠戮以及仓促登基都忘了个干净。 鲜为人知的是,赵政霖还趁机掌握了大周近六成兵力,成为大周的无冕之王。这些事自然瞒不过新帝的眼线,然而即便他怒气再盛也只能暗地里摔奏折出气。 在明面上,新帝还是做足了面子,非但只字未提,反而大大地褒奖了护国大将军,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如流水般被抬入诚王府。 当然,此时赵政霖还在硝烟弥漫的西南战场上。 柳明溪素来知道他不凡,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魄力。说是激流勇退也不为过,而事实上,这算得上是以退为进,不过那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从来就没有讨论过这些问题,柳明溪所知道的,从来都不是从他口中听说的。 眼下她的问题是,一开春,她的肚子就已开始显怀。进入盛夏,她的肚子也还越来越大,她的嘴巴越来越馋,却不敢多吃,以免在生产中遇到问题。 至于孩子的父亲到时会不会出现在此,她早就无所谓了。 她所在的这处小院子,就是赵政霖坚持要让她搬进来的那处。果然处处都是机关,屋外,院子里,屋顶,到处都是赵政霖的人手,确实是密不透风,宛若铜墙铁壁。 赵政霖离京时正值春暖花开,如今却已经是盛夏,她还一次都没有上过街。 如今她虽然是安全了,但是若要脱离赵政霖的掌控只怕是极为不易,首先那十名暗卫可不是用来唬人的。看来她是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得了,只得一步步来。 幸好如今她身边有花如影和青花陪着,倒也不算太闷得慌。 青花从开府就是待在青松苑里的厨房里,一开始她只是个摘菜的小丫头,如今她都已经二十了,因为身材粗壮,被安排了做粗活,却不知道她的厨艺也十分不赖。 自从赵政霖和安如玉的矛盾摊到了明面上来,安如玉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她将青松苑的老人全数发卖出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青花。 所以赵政霖随及将青花也送到了外头宅子上与柳明溪作伴。 柳明溪来到这处宅子后,青花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厨子。说起来,青花可算是诚王府的老人,她对王府后院的事可谓了如指掌,这也是赵政霖重用她的原因所在。 果不其然,她们两人因着相似的性子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反而花如影整天爱端着架子,与她们略显疏远。 说起花如影,柳明溪发现她对自己总是恭敬得过头,原本以为花如影应当是她的朋友或知己,但事实上,花如影却将自己定位为大丫鬟,并且乐在其中。 总之她总觉得眼前这个花如影,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敢将一碗热汤面往人头上扣的张扬女子,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柳明溪抬眸看了看一脸恭谨地侍立在旁的花如影,正好她也抬起头来望着她。 花如影恭敬的问道:“夫人午膳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里去准备准备。” 柳明溪有些不明白,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如和自己生份呢? 仔细回想起来,自从去年年底,赵政霖将花如影和几个婆子送到她身边。其中两个厨娘负责打理她的小厨房,还有三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负责帮她做杂活。 其余人等负责轮班守她的院子,贴身侍候她的人则是花如影。 如今厨房里添了个青花,其他的一切照旧,这些大抵都是赵政霖信得过的人,如此想来,花如影的身份早就已经不必多说。 花如影再一次恭敬地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柳明溪怔了怔,她可还在吃着早膳,可花如影却一再问她午膳想吃什么,刚才似乎还报了些菜名,可是柳明溪却根本一样都没有听清,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明溪心中略感不奈,她敷衍道:“好,就那样吧。” 花如影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答了声“诺”便退出屋子。 柳明溪小口吃着翡翠莲蓉糕,笑眯眯地问道:“青花,你再和我说说看,近来外头还有些什么新鲜事发生?” 青花每日都去菜市挑选食材,每天自然也会听到不少的新鲜八卦。于是乎柳明溪天天都缠着青花听八卦,这同样也是花如影所不耻的。 在她看来,这位女主子虽说有着好容色,却是个粗浅的。说好听点她这是没有架子,没城府,若是说难听点,那就是无脑、无手段、全无贵女风范。 这样的女子若是配给寻常富贵人家或许无所谓,作为诚王妃那必定是不行的。幸好殿下英明,只拿她当外室。 青花一边给她布着菜,她犹豫了片刻,说道:“夫人,王妃生了,是个小子。” 青花跟她说王妃,那自然是指安如玉,柳明溪诧异道:“不是还有近俩月才生么?” 青花细细地将她所听到的消息,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并说了出来。 柳明溪听说安王妃上个月已早产生下了一个黄黄瘦瘦的小子,取名叫世玉,赵世玉,将他们二人的姓和名合在一起,不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诚王和诚王妃情深。 柳明溪当然也是这么觉得,虽然他们夫妻恩爱,感情深厚,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她心底仍不禁感到有些酸溜溜的。 更恨不得当场就撇下一切,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想见他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收到了赵政霖的书信。那上面的字一如既往地龙飞凤舞,只有寥寥数语:明溪吾妻如晤,霖将不日回京,陪妻待产。 除开先前收到的那份休书,她还是第一回收到赵政霖真正意义上的书信。 想起来还真是讽刺得很,先给了她一封休书,再称她为妻。 他究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漏了一两个字?譬如将“前妻”或“下堂妻”错写为“妻”。 总之收到这封信后,她不但不觉得有丝毫开心,反而郁闷了良久。 不过重点是,他说他会很快回来,他会陪她生产。她却无端地觉得他定是为赶回来为他的嫡子,赵世玉办百日宴。 何况他从前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定会护她周全,可结果又如何? 想到这里,柳明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神不定,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诚王已经有了嫡长子,她这个连妾都谈不上的尴尬人,其实生不生都无所谓了。庶子本就不值钱,何况他如今可是有嫡子的人了。 若是她把这孩子生出来,到最后她要离开的时候,他会不会强行留下孩子? 若是她要带走孩子,赵政霖似乎没有可能会接受,可她如何能将孩子交给那厮? 若是让她留下来做妾,她同样万万不肯! 在一方牢笼中度过余生,这可不是她想要的,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吗? 第百二章 珠胎暗结(上) 赵政霖回到京城的第一件大事,当然是回诚王府,去看他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不论内心是何感受,表面上他只能这么做。 虽然生完孩子已两个多月,安如玉的脸色仍旧透着晦黄,她一看到赵政霖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赵政霖,你可真是好手段,居然给我来了手釜底抽薪!” 赵政霖自然知道她的意有所指,他却偏不直接点破。他面上淡然自若,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叹道:“仍不及王妃的好手段,左右逢源,兼,暗渡陈仓。”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清冷,却又夹杂些了淡淡的嘲讽之意。 安如玉闻言一滞,她有些意外,赵政霖似乎知道的不少。不过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的事,赵政霖又能知道多少?更何况,木已成舟,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 安如玉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截止当地和他撕开那层虚伪的面具。她冷冷一笑,哂道:“哦?就许你们男人坐享齐人之福,却不许女人享有同等的权利?” 赵政霖向来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有着不逊于男子的胆识和魄力。但他不曾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有悖纲常,近乎疯魔的话来,她真的是才冠京城的安如玉? 他不禁诧异道:“你竟跟我说权利?莫非人尽可夫也算得上是一种权利?” 安如玉骄傲地仰起脸,对于他的嘲讽,一脸不以为然。她嗤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不快活?” 赵政霖曾经想过她或许也是有苦衷,毕竟婚后,他把他的一门心思都放在大业上。他常年不在京城,一年前他回京,又把心思倾注于柳明溪身上,想要挽回些什么。 不得不说,他对她这个正牌王妃倒是真的冷落了,但他自认为从不曾亏待过安如玉。不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名份地位,他都已经给了她最大的体面。 事实上,他的幕僚私底下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王妃花钱如流水,建议他限制王妃的用度,被赵政霖一再驳回,幕僚们才没有再提。 至于名份地位,赵政霖从未想过要动她的王妃之位,就算她在做出那等丑事之后,他也只想过息事宁人。也就是说,只要她不对柳明溪动手,他们就可相安无事。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安如玉竟会如是说! 按她的意思,实则让她嫁进诚王府,竟还亏待她了不成? 赵政霖冷哼一声,不屑地看了眼她,“寡廉鲜耻!” 安如玉却笑了,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因为繁育子嗣而受损较多。加上思虑过重,且近来疏于保养,显得憔悴不堪,她还是那个向来雍容华贵的安如玉? 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讥讽的意味更浓,“对了,你可能就好那一口,可笑你竟然将自己喜欢的女人休弃,娶了我这个人尽可夫的。莫非是嫌头上不够绿?” 喜欢的女人?赵政霖心中蓦地一动,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重点是,他第一次在言语上这么与人针锋相对,即便那还是个女人! 向来寡言少语的他骤然也动了火气,不无嘲讽道:“女人这一辈子应尽的本份不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过本王倒是想问你,要相几个夫,以及教谁的子?” 安如玉哪能不知道他在讽刺她,可是她会在些那些吗?就凭他这个即将一无所有的人,竟还跟她谈什么应尽的本份,简直可笑至极! 她忽然仰天大笑,莫名其妙说了句,“像你这种无知土著,我和你无话可说。” 赵政霖的怒意更盛,他继续讽道:“你如今有了儿子,可惜你的儿子却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哪个?还是说你打算一直让他认本王为父?” 他缓缓地补充道:“毕竟众所周知,你与本王感情甚笃,才会有了他这个小杂种。” 安如玉又岂是寻常人,别人或许会在意这些,她却浑不在意。安如玉毫不客气地觑了眼他,当即噎了回去,“管他是谁的种,反正他将来都管殿下叫爹。” 这一点还真是无法否认,赵政霖都气笑了,“厚颜无耻如你,真乃天下罕见!” 安如玉不无得意地扬起眉,徐徐道:“彼此彼此,诚如殿下所说,咱们如今可是在一艘船上。” 不同于赵政霖的不擅言辞,安如玉向来牙尖嘴利。更何况人至贱则无敌,赵政霖又岂是她的对手,最终他郁郁地拂袖离去。 安如玉见状,顿时如同战场上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骄傲地大笑出声。 赵政霖,你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了是吗?不,很快你就会知道你大错特错了。 你固然在忙你的大业,可我也没闲着。你在外风得意,风光无限好,却不知爬得越高,才会摔得越痛。等着瞧吧,很快就能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一步步反败为胜! ****** 赵政霖匆匆离去并不是因为说不过安如玉,他本就不爱与人争辩,说那些也只是给她提个醒罢了。谁知她竟连基本的是非、道德观念都没有,再说下去毫无意义。 事实上,他此番回京确实有急事,这事目前只有他与医老知情,他若是晚一步有人就会白白送命。但是幸好他及时地找到了医老,还带回了世上仅存的那丸药。 京城以北座落着大周的皇宫禁苑,以东往的是大周的皇亲国戚及文武大臣的府邸,这两处皆是庄严肃穆的所在,而最为热闹的则要属城西与城南。 城南有湖,湖边酒肆饭庄林立,城西则被京城的名门望族及大富之家所占据。比起北面靠近宫墙寸土寸金,城南与城西的房子并不算太贵,只不过平民百姓也未必买得起就是了。总的来说,这里车水马龙,繁华异常。 城西一处不甚起眼的小院,屋子里都布置得华美瑰丽。已然身怀六甲的柳明溪正安然卧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 榻边靠东西两侧墙角的位置,各放了只偌大的鎏金瑞兽冰釜,丝丝寒气从中缭绕而出,给屋内平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推窗却大开着,不时有暖风吹进来,扬起了她散落在靠枕上的发丝和轻薄的裙摆。不知道她在梦中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拢起。 屋内一派静谧,赵政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她却依然沉沉地睡着,还真像个孕妇!谁会知道她其实根本不是怀孕而是身中奇毒? 这世间知晓此毒之人少之又少,能得到这味毒药的人则更少。至于能解此药的人,更是世间罕有,幸好,他让她跟着医老。发现了此毒,并且及时配制成了解药。 天知道,这几个月来,他过得有多么不安。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柳明溪就这样离去,他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直到他听到安如玉对说:“……可笑你竟然将自己喜欢的女人休弃了,娶我这个人尽可夫的……?”他内心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他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柳氏曾经带给他的耻辱,他从未忘记,他怎么能对这样的女子动了心? 他不断告诉自己,他留下她,还千方百计地护着她,那只是因为即便是下堂妻,至少也曾是他的妻,他怎么能看着别人欺负了她去? 他更不能看着她嫁给别人,可笑,他的女人怎么能再嫁给别人? “您怎么过来了?”柳明溪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记起了他信说所说的近日回京,可是他不是应该在诚王府吗? “唔。”赵政霖有些心塞,他日夜牵挂的人,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淡淡也就算了。还一副,你怎么能来这里的表情,她依然还是那么不知好歹。 “殿下回过诚王府了吗?”柳明溪果然没让他失望。 “唔。”赵政霖的回答也同样没让她失望。 安如玉的孩子,赵政霖没法向她解释他的真实来历。 安如玉的孩子,柳明溪亦没法坦然跟他说恭喜。 于是两人只能面对面看着,却相顾无语。 第百三章 珠胎暗结(下)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柳明溪想要起来,可是她的身子笨重得厉害,她只得慢腾腾地坐起身。尽管如此,她的仍然感到有些不适。 明明是很平常很简单的动作,却看得赵政霖胆颤心惊,他急忙冲上前扶住她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 “多谢殿下!”柳明溪有些不习惯他的亲近,她借机摆脱了他扶着她胳膊的大掌。 如果说她原先还曾经对他心存期望,那么在安如玉怀孕生子后,所有的期望都如同烟消云散了。 虽然说他们之间的纠葛颇深,说不清到底是谁破坏了谁的姻缘,但是他和安王妃已经有了嫡子,那就意味着他们夫妻的感情尚好。 她就永远都只是诚王的小妾,或者说诚王养在外头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罢了。 至于安王妃的孩子,她闲来无事的时候,细细推算过,似乎正是她在庄子那段时间里怀上的,难怪那时赵政霖总是来去匆匆,可笑她却沉浸于他难得的柔情之中。 柳明溪的四肢仍然显得有些纤瘦,惟独腹部高高凸起。她的脸色不太好,玉白的小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这也不奇怪,她全身的气血都被腹的毒囊所汲取了。 赵政霖的视线移至她肿胀的腹部时,又是一阵心痛如绞。倘若她真是怀孕,那该多好啊!可惜在她肚子里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随时能要了她性命的毒囊、毒血! “溪儿,我有事要对你说。”赵政霖一急,亲密的称呼便脱口而出。 柳明溪顿时感到有些不自在,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哪一次他这么唤她,都是别有目的,至于他的目的……她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唇,移开了视线,不想再去看他。 话刚说出口,赵政霖就感到尴尬,隐约还有些淡淡的羞涩感夹杂其中。他同样记得,以往他都是在热情高涨向她求欢或是已在床第间亲热时才会这般唤她。 “咳,溪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有种专用于女子的毒药,名叫珠胎暗结?”赵政霖顾不上害羞,他急切地捉住了她的手。 柳明溪学医时日尚短,可她的经历却是不凡,先是待在药谷两年之久,熟悉了药材,她熟读的医书也同样属于世间罕见的孤本。 之后她跟着医老,在医老的指点下帮他炮制药材,期间接触的药方无数。虽然距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医还很远,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 珠胎暗结,她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这味毒药的来历可不简单,它用的是用数十种西域毒虫精心炼制而成,世间罕见。 它本是西域的一味宫廷秘药,女子服下此毒后,毒素便会潜藏在她体内。平素不会感到任何不适合,一旦有了夫妻之实,很快就会显现出怀孕的症状。 当然它并不是让人误以为有孕,空欢喜一场那么简单,之所以说它是毒药,那是因为它会让女子真实地体会孕期的所有症状,直至临盆,也就是真正毒发之时。 世间的妇人生产,本就是凶险至极。这毒的厉害之处就是,不论临盆或小产都会毒发,它能让人难产而亡,杀人于无形。一旦发作便药石罔然,必死无疑。 最奇的还要属其最终的死因,“胎血”流尽而亡后,再高明的杵作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只会当成难产血崩而非毒发身亡,是极为阴毒的一味毒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明明杜鸣生说过她不会再有子嗣。且不说医老根本没有帮她调养过身子,就算他帮她调养了身子,那定然也不会轻易有孕。 而她与赵政霖真正同房的次数其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她居然怀孕了? 若是这样都算不易生养的话,这天下还有易生养的女子吗? 她也曾屡屡怀疑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有“孕”,却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中了毒。 这毒无色无味,若是男子服药并不会有任何作用。若是女子服药后不行房,同样不会毒发,她恼怒不已地瞪了赵政霖一眼,“你!” 赵政霖一怔,他没想到她居然会怀疑是自己下毒,急急辩解道:“不是我!” 柳明溪并认为他会给自己下毒,但若不是他强行与她行房,这毒根本就对她无效。而他居然还不肯认账,她登时怒火中烧,骂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赵政霖俊眉紧拧,他的心中极是郁郁。原来自己在她心中竟是个会对枕边人下毒的万恶不赦之徒。 柳明溪斥责完他,又怔愣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我真中毒了?我根本就没有怀孕?我……嘤嘤……” 她也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难过,她纠结了那么久的事,居然根本就是假的。可是她身上这毒药却不容易解,事实上,她中毒这么久,已经是九死一生。 除非现在就有解药,否则她稍有磕碰,但凡动了“胎”气,她就会毒发身亡。 听说这味毒药早已经绝迹,这么稀罕的毒,应该用在很重要的人身上才是吧?像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谁会将毒药用在她身上? 更为稀罕的却是它的解药,需要的都是这世间罕有的珍贵药材。就算有医老在,关键是一时之间去哪里找那些药材,还要配制成解药。 柳明溪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死路一条!竟还不如真怀孕。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她弱弱地问了句,“你是回来给我送终的吗?” 赵政霖被她的问题惊呆了,她不是应该问问他,他是如何知道她中了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再推算出是谁,为了什么而向她下此毒手,诸如此类吗? 可她的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赵政霖忍不住又在心里嫌弃她一把。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这人是他的手下,他早就不要了,简直不知所谓。 看到她泫然欲洋泣的模样,他又有些心疼,轻轻揽住她的肩,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本王不会让你出事的。” 柳明溪身形微顿,她也算是九死一生的人了。回想起来,她一次次陷入险境,可哪一次出事不是因为赵政霖,他的话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赵政霖忽然将一丸药快速往她嘴里一弹,粗暴地捂住她的小嘴,将她的头仰起,逼她赶紧吞下去。他附在她耳边说道:“事出紧急,本王先送你去庄子上找医老。”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什么?你竟然没有带上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赵政霖既然要救她,他为何不早做打算,他为何不把医老带到这处院子,反而让已经如同身怀六甲的她赶这么多路去找医老。 从京城赶庄子上,少说也得坐上一整天的马车。如今的她如何能承受得住那一整天的颠簸?她极有可能在路上就会“小产”,也就是毒发。 柳明溪的心中一凉,惊慌失措地问道:“你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赵政霖又是一滞,他的心口如同再被插了一刀,气得他都想直接扭头离去。其实他也并非不想解释,可是他知道在他的人马中,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埋下的钉子着实不少。即便是这里他也不敢保证一定没有别人的钉子,他确实不能透露更多。 柳明溪知道珠胎暗结这味毒药的厉害,也意味着小产和临盆同样意味着死路一条。“原来,你是来送我上路的,你为何要这么做?”她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滴。 赵政霖怔了怔,她以为他给她吃了毒药,她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中了珠胎暗结,还即将毒发的人,还需要吃其他的毒药吗? 他若是喜欢上这么个糊里糊涂的女人,那她就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赵政霖无奈地抱住她安抚道:“明溪,我的好溪儿,别哭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明溪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她抽抽噎噎地说道:“至少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不要让我死得糊里糊涂……” 赵政霖顿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她居然也知道自己糊涂。可是看到她泪如雨下,他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柔声说道:“溪儿,你要知道,我也有我的苦衷。” 柳明溪惨然一笑,自嘲道:“呵,是了,你又怎么可能会信得过我,你从来都信不过我啊……” 赵政霖已经完全不明白她想到哪里去,她的关注点永远那么特别,她的猜测也总是那么不着边际。她先是怀疑自己给她下毒,现在居然还以为他要毒杀她? 他耐着性子劝了最后一句,“溪儿,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柳明溪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习惯了,反正一直也没有弄明白过。“呵,你做的都对,我做什么都是错!” 就在她抓狂的同时,“铿锵”之声骤然屋顶和院子里同时响起! 他们来了! 第百四章 绝地 赵政霖抱着怀中人沉甸甸的身子一跃而起,及时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如他所料,那人果然对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即便下了毒仍然担心会有疏漏,还留有后手。 若非如此,赵政霖也不会不远数千里,突破重重艰难险阻,亲自过来守着她。 柳明溪并不知道那些,她只觉得萦绕在耳边的刀剑声、呼喝打斗声渐渐消失。与此同时,她感到全身的力气正在流失,不仅如此,她的意识似乎也在随之散开去。 整个人如同一片浮叶飘泊于汪洋大海之上,任凭她怎么找都找不着边际,眼前只剩下一片白雾茫茫。 “啊!!!”花如影骤然发出的尖叫声传入她的耳中时,柳明溪终于再次回过神。 柳明溪费力地睁开眼,正好看到花如影惊慌失措地躲在几名护卫身后。其中一名护卫的胳膊中了一支冷箭,鲜血涌出,拔染红了衣袖,也沾染了她的衣裳,才把她吓得失声尖叫。 显然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实际危险,柳明溪也松了口气。 缓缓抬头,她还看到赵政霖沉着脸,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正使着他惯用的长刀,杀意凛然,令人不敢近前。 刀光剑影中,他竟也杀出了一条血路,终于冲出那处小院。 然而即便如此,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小院外头仍然是黑压压的人头。那些人显然是冲着她或他来的,总之他们一直在那里等待机会下手,他半点分心不得。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正汩汩地流出来,同时感觉到阵阵凉意正在将她席卷,那就是毒发的感觉了吗? 柳明溪不明白的时,为什么那阵类似于沁凉之意让她如此舒服?舒服到她很想直接睡过去。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恐怕已不多。 可她却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那人为什么要向她下毒,还有那些刺杀他们的人又是谁,以及他们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赵政霖来的……她一概不知情。 莫非她注定要成为一个糊涂鬼吗?柳明溪心有万般不甘。 赵政霖早有准备,几个纵跃后,他已经抱着她上了马车,刺客蜂涌而来,他的护卫们与那些刺客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柳明溪耳边“铿铿锵锵”的声音连绵而不绝,仿佛有些遥远,听不太真切。 柳明溪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仿佛置身于一个恐怖的梦境中。又好像还醒着,只是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觉得眼前一片刀光剑影,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 渐渐地那些人中,她惟一能看清的人是赵政霖,惟一能听清的也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好像那天在行山上遇到了数不清的刺客时一样,他将她护得牢牢的。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他真的是一直都在护着她啊,为什么她却总以为是他想杀她呢? 哦,对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什么,他总说有苦衷,还不能向她解释。所以她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所谓的苦衷就是要牺牲掉自己,可显然她误会了什么。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才是守护自己的那个人,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他虽然不爱自己,但是他也并没有害自己。也许父亲丢官的事,还有月晴和月朗的事,她也该当面问问他,或许会听说不一样的答案。 事到如今,也许真相如何也不重要了。 耳边隐约传来了他的呼唤声,“明溪,你醒醒!你快醒醒!” 赵政霖,其实我有个秘密,不,其实我有很多事都没告诉你,可是来不及了,因为我都要死了啊! 赵政霖,若是我走了,你可要活得好好的! 赵政霖,下辈子,下辈子我们不见,那就不用相互搓磨,皆大欢喜了! 那人还在她的耳边呱噪的吼声,“明溪,你快醒醒,我不许你有事!! 柳明溪勉强抬起眼皮看向他关切的眼神,回以惨然一笑,“可是我太累了啊。” 毒发时,起初她感到的是凉意,明明是盛夏的午后,却觉得好像骤然被秋风席卷。那股凉意令她感到很舒服,浑身都舒坦得不得了,她很想睡可是又不敢睡。 可是渐渐地她又开始觉得发冷,而且是越来越寒冷了,冷得她从骨子里开始发颤。刺骨的冷意令她清醒了一瞬,很快她又觉得太过阴冷,冻得她几乎要失去意识。 她只能瑟缩在他的怀中,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她不由自主地把惨白的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仿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安全感。 她苍白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抓得太过用力,她纤细的手指上连关节都开始泛青了,她浑身都在轻轻发颤。明明是三伏天,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身下的褥子已经沾满了暗红血夜,事实上赵政霖已经将所有备用的垫子、褥子、毯子……包括赵政霖身上,全部沾染上暗红。 赵政霖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真似幻,柳明溪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要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的黑眸怎么会显得如此慌乱? 她定是太累了,所以连梦境都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来,马车终于冲出重围。 马车飞驰,颠簸得厉害,柳明溪迷迷糊糊地被他抱着怀里,如同一叶小船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停泊的港湾。或许是累了,她的眼睑渐渐耷拉下来,半睁半阖着。 “明溪,坚持住,你定会没事的。”赵政霖一边掐她的人中,一边不停地和她说着话。他不敢让她睡过去,就怕她一睡不醒。 当赵政霖将药丸塞入她嘴里时,原本他是有信心的,不然他也不会提前这么做。但是当他看到那大片大片的血渍时,他忽然也不那么自信了。 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柳明溪的意识再一次渐渐回笼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叫“回光返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关切之色的英俊面庞。她有些不舍的伸出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够不着。 就在她感到失望的时候,那人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任她捧着他的面庞揉捏。直到她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在做梦……要不然,你怎会忽然对我这么好?” “赵政霖,你知道吗?我曾经爱上一位盖世英雄,还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可他很嫌弃我还冷待我,他总是拒绝我的讨好,他从不许我接近他分毫,他还放任他身边的人唾弃我、伤害我,就算他最后休了我,我也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他从来都不曾爱过,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是我非要嫁给他,是我自己总想着去讨好他,结果却总是惹人嫌,所以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对的那个人是我,一直,一直都是我。” “明溪,我没有,我,我……”已经到嘴边的几个字,赵政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柳明溪说完那番肺腹之言后,如同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忽然觉得身上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 眼睁睁看着怀中人的脸色渐渐失去生机,一张小脸惨白到接近透明,整个人苍白孱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赵政霖的心弦骤然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 再看到她的眼角犹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儿,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指,抚上她的脸庞,替她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儿。 打心眼里,赵政霖一点都不想看到她成这样,他甚至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如此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地将他席卷。 他早已不复往日的淡定从容,他慌乱无措地亲吻她早已经汗湿的冰凉额角。 为了弥补当初他对她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所犯的错,其实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赵政霖终于找到了一处渲泄口,是啊,她是他孩子的母亲,难道说还不够吗? 那可是她,同样也是他惟一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他的疏忽,那个孩子应该已经能跑能跳了,或许他们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孩子。若不是他的照顾不周,她也不会中了毒,到如今性命堪忧。 只要她能像从前那样神采飞扬,其实他宁可她什么都像从前一样,不论她如何不着调都无所谓,只要她快活,只要她还能像从前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他就够了。 就算她任性、刁蛮、骄横、跋扈又如何?有他兜着,反正这个小笨蛋捅不破天去。 就算她一直天真懵懂,不谙世事又如何?有他护着,大周有谁能欺负到她头上?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作为她的夫,作为她孩子的父亲,他实在太失职了! “溪儿,溪儿,你定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他已全然忘记柳明溪已经服下了世间仅独一无二的的九转续命丹,她不仅不会死,而且她还会比从前更加强健。不说能打死一头牛,至少也比寻常人健康得多。 医老起初都舍不得将这么好的药给她服用。用来炼制这九转续命丹的主药共九味,不论哪一味都堪称天地至宝,让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吃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何况还是用来解这种算不得多高明的毒,若不是他一时凑不齐药材,配不出来解药,也不必将九转续命丹拿出来。而他们竟还在这里上演要死要活的苦情戏。 他知道了必定会吐血,甚至会恨不得杀了人,将余下的药丸取出来都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是不会知道这么一出的。 因为,赵政霖的马车并没有往山庄去,而是直接滚落山崖。 第百五章 逢生 宁州府占据了大周的最西面,这里地域宽广,人烟却远不似京城那边的繁华。 位于宁州西面的这处小镇名为石泉,顾名思义,这里自古便有一汪清泉。 传说正是这汪清泉吸引了越来越多过往客商驻留此地,渐渐地便有人在此落地生根,慢慢发展成繁华的石泉镇。 如今的石泉镇可不比从前,说是镇,其实比起一些小县城也半点不差。 这里分内外两城,外城主要是以商业为主,以及一些私人宅邸、大小酒楼、各色客栈、花样繁多的食肆、琳琅满目的各色商铺等,倒也热闹非凡。 内城则是本城的居住区,被几大家族及其附庸分支所占据,一派宁静祥和。 柳明溪坐着高大的马车来到了石泉镇,只觉得这处小镇之繁华程度虽然远不能与京城或瑞城相提并论,这街面上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离石泉镇最近的还要属乌护城,驾车往西行七八天就能到乌护城。石泉镇上也有不少乌护人,他们长得和咱们差不多,就是比咱们更浓眉大眼些,头发微卷,男子胡子眉毛都更浓密,女子衣着尤其鲜艳,很好辨认。”万福全悉心地解说着。 他长一副五短身材,穿了身土黄色万字锦袍,瘦长小脸上,两只小眼睛眯成了缝,他还蓄了两撇小胡子。说话时眉眼含笑,灰白的小胡子还会一抖一抖的。 万福全笑起来时一脸憨厚样,然而他那双小眼睛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尤其是他不笑的时候,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不甚起眼的小眼会不时迸发出精光。 他在这鱼龙混杂的石泉镇可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不仅是最大的地主,还有着首富之称。 柳明溪朝着万福全连连点头,她可算是切身体会到出来走走的好处了。原来这世上的人还有着迥然不同的长相和风俗,这还真让人大开眼界! 难怪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个姑娘就是乌护城的吧?”柳明溪指指一个穿了身红衣,浓眉大眼的姑娘。 “没错!”万福全点点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呢?”柳明溪指了指一个身材尤其高挑的姑娘,皮肤白皙,细眼、高鼻、薄唇,若是男子的话,定是倾世美男子。 “那姑娘是北狄人士。”万福全的脸色蓦然微沉。“走吧,你婶子该找我们了。” 北狄啊,北狄国与大周的关系算得不融洽,虽说已经有十数年没有正式开战,但他是大周真正的劲敌。然而这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百姓所追求的就是无非安居乐业罢了,生意人则只管开门做生意,管他是来自北狄还是瑞颢,所以万福全的态度让她感到些微诧异。 然而人都有自己的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柳明溪并没有探听的习惯。而且他们根本就不熟啊,所以诧异也只是刹那。 “是!”柳明溪点了点头。 她跟着万福全穿梭于繁华街头,沿途看到了数不清的风格迥异的客栈、酒肆、茶肆、商铺……而不同肤色,不同打扮的人神情自如地行走在街面上。 大家似乎都挺习以为常,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东张西望,看个不停的。 总的来说,整个石泉镇都透出了浓浓的异域风情。 “珍珍!”东门外,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正是万福全的夫人,田氏,淑珍。 田氏抱着胳膊站在树荫底下,满脸不悦地瞧着他。虽然已经年近五旬,看着却不到四十,当然,她的长相本就是不容易看出年纪的那种。 “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先和大壮回去了。”她嗔怪道。 “珍珍,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万福全涎着脸去拖她的手,却被人一把甩开去。 万福全有双精明的小眼睛,瘦长小脸盘,细白皮肤,个子比田氏矮了足有半个头。 而田氏浓眉大眼,长相颇为英气,肤色偏黑,身材高大,不逊于一般的男子。 说起来,这俩就像是生错了性别似的,男生女相,女生男相,倒也是天生一对。 眼前这两人虽说都已年近五旬,感情都一点都不输小夫妻,加上这位于大周最西面的石泉镇民风颇为开放,他们老夫老妻还不时做些令柳明溪大开眼界的举动。 虽然他们膝下少了儿孙,家中不免有些冷清,柳明溪倒是有些羡慕他们夫妻和顺。 这不,万福全一看自家夫人,就果断撇下柳明溪这个第一趟到石泉镇的外地人冲了过去,就差直接“投怀送抱”了。 “这街也上了,要买什么也买了?再有下一回就让大壮替你来买便是,你出来了,你男人那里谁管?”田氏斜了眼柳明溪,只觉得这张狐媚子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柳明溪自然不会计较她的这点小事,一来是她早就对各色冷面孔习以为常。练就了自动忽略他人冷脸的技能,再说她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根本就不愿理会那些。 田大壮刚套好马车,他回头看着柳明溪,腼腆地笑笑。 田大壮是典型的西部汉子长相,据说和田氏是同支,所以长相也和田氏有几分相似。生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高鼻厚唇,皮肤粗黑,是个粗犷的汉子,更难得的是,他的性子还有点温柔,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柳明溪也朝他莞尔一笑。 她这一笑可不打紧,正好被眼尖的田氏看在眼里,她可不是那种喜欢表面和气的人,她直接就开了腔,“咳,大壮过了年就要娶亲了,你可别打他的主意!” 柳明溪微微怔了怔,田氏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来,她在打田大壮的主意? 嫁给田大壮,她还不如嫁给当初救她的那个黑脸护卫。 话说,当初她若是真找了那个黑脸护卫以身相许,她现在会不会正过着平平安安,相夫教子的日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该多好! 可惜的是,她那时眼里只看到赵政霖一人,至今不知道到底是谁救的她。至于那个黑脸护卫姓甚名谁,到底长什么样来着?她压根就不记得。 柳明溪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无端被牵扯的田大壮那张黑脸早已涨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得直挠头。 田氏又开口了,“我这个人啊就是心直口快,看不惯就直说了。你别忘了,你可是有男人的,即便他现在情况不好,也不能趁机勾搭咱家大壮。做人要有良心!” 柳明溪刚要否认,却被她的最后那句语重心长的话一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她与赵政霖之间本就扯不清理还乱,又如何能和外人说得清楚? 何况,她其实也没有那个必要和他们多说什么。 ****** 小剧场(仅供娱乐) 诚王(怒):岂有此理,你竟敢当着本王的面打飞羽的主意! 明溪(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当初救我的人,其实是飞羽将军? 诚王恨不得把自己刚说的那句吞回去。 第百六章 脱胎换骨 他们一上马车,田大壮就驾起马车得得地往万家庄赶。 柳明溪看了眼前头的高大背影,凭良心讲,田大壮真是个朴实无华,心地善良的汉子。但那也只是对他的客观评价罢了,她根本没有打他的主意。 柳明溪倒不是嫌弃他,只是她压根就没有那个想法,那一个男人就够她糟心的,这都还没有了结呢,她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别的男人的主意,何况那人还是田大壮。 只不过这位万夫人显然对她有些偏见,即便她解释了也是白解释,白费口舌罢了。 或许还不仅会白费口舌那么简单,她若是看上了田大壮她定然会不满,若说她没看上田大壮,那或许更严重,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发飙呢。 柳明溪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她决定干脆不解释,随她说去罢。 这天正好是立秋,从北方吹来的风带来了丝丝缕缕的萧瑟之意。树叶又开始泛黄,在秋风的席卷下不时从枝头飘落,衬着天边的夕阳,倒有几分独特的凄凉美感。 柳明溪傻愣愣地坐在马车上,那边田氏和万福全,他们一路上都在说说笑笑,前头的田大壮也不时会插上几句话,一派和乐融融。 至他们具体在谈了些什么,她却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心中兀自想着赵政霖身上的伤势,心中五味俱杂,感慨万端。 回想那时,他们在那架颠簸的马车上,她血流不止,渐渐失去了意识。就连她自己也以为会这样一睡不醒,可那人却怎么也不许她睡过去。 他搂着她的胳膊是那么地紧,就好像他们是对情深似海的苦命鸳鸯似的。 柳明溪隐约记得当他们滚落山崖之际,他明明可以独自逃走,他却坚决不肯放手,最后与她一起落了崖。他始终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却任那些躲避不及的山石,枯枝全数在了他的身上,头上……直到她昏迷之前,他都还在硬扛。 他终是护住了她,这一回他真的做到了,只是代价有点惨重,柳明溪不胜唏嘘。 万福全和田淑珍就是一个多月前将他们从那处山崖下救回来的人。据说他们正好去京城探亲,回来时捡了她和赵政霖,又废了不少银子才将他们俩的小命保住。 当时他们两人,一个是小产血崩之状,一个则身受重伤,意识全无。一般人见了他们,只怕会惟恐避之而不及。结果人家居然没有嫌弃,还将他们带回了这里来。 因着珠胎暗结之毒,她足足流了一个月的毒血才算是结束,她真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结果她非但没死,还恢复得很好,而且,她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如今的她脸色已不再苍白,走起路来步履轻松,有如生风,而且跟从前相比,她简直力大无比,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似的,还真是人生有颇多惊喜。 她早就大好了,这应当归功于他,可那个向来如山般挺拔伟岸的男人却真倒下了。 赵政霖不仅身上很多伤处,还伤及了脑袋,就算万家已经不惜重金为他救治,即便他天赋异禀,也只剩一口气了。如大夫们所说的那样,如今他全靠参汤吊着命。 最先请来的是一位马大夫,据说是整个石泉镇最最厉害的大夫,诊金高得离谱。他一口断定,“不瞒万大当家,这位公子的伤根本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吓人,要知道赵政霖全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了。就这还叫简单,那岂不是说他没治了? 果然,马大夫叹了口气,“他都已经伤及五脏六腑,能活到现在也算是福大命大。但也仅限于此,如今就算见天地用参汤吊着,也命在旦夕,随时可能断了气。” 万福全差点被他吓傻,照他这说法,他们夫妻费了这么大的劲,又花了这许多银两,只不过从京城搬回来一具尸体。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所有盘算都注定落空? 万福全几时做过这样的亏本买卖,他微微颤着声说道:“可是,可是他看着还好,马大夫,您再看看,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是很平稳,按说,按说还是有救的。” 马大夫摇摇头,笃定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看着还好全因他年纪轻,底子好。可如今,他的内里经脉俱损,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他就像是被摘下来养在花瓶中的花儿,看着还鲜活,实则很快就会调谢枯萎!” 他的话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将在场的几人都震得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柳明溪以为自己又要晕厥过去,可是她却不能,因为赵政霖需要她。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从前那般虚弱,她只是惨白着脸立在那里。 万福全和田氏的脸色也同样难看。 马大夫撂下这番话后就离开了,可万福全不信那个邪。 这一个月,但凡远近小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石泉镇上的大夫更是一个不落,都来过了,到后来,甚至路过的游方郎中都不放过,被请上过门来,死马当活马医。 他真的是找遍所有石泉镇及周边庄子上,甚至远赴宁州府去请了几位大夫过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万家庄的门槛都快被踏断,但结果却一样,他们都束手无策。 据大夫们几乎是众口一辞,“这位公子受了这么多,还这么重的伤,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得上奇迹,至于别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惟独一名外地来的游方郎中并没有将话说死,他还提了句,“也不尽然,这世上多奇事,若是能多出去走走,或许会有奇人奇药。” 可这话一听就是安慰之辞,还像极了随口编造的安慰之辞,一点都不走心。其可信程度,不异于民间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类的 是呀,赵政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眼前随时会咽气的人,他还如何多出去走走?何况他的伤势力严重,越是颠簸,死得越快。 结果,那郎中差点被万福全用乱棍轰出去。 总而言之,正经的大夫们早已一致认定,他已经不可能大好。 可柳明溪如何能肯让他这样死去? 若说他们两个人中非要死一个,那也该是她啊,反正贱命一条。 他却不同,撇开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说,他还是大周的护国大将军。身为战功卓著的护国大将军,他怎么能这样窝窝囊囊的死了呢。 就算柳明溪不想和他一起,也不想真让他去死啊,尤其不希望他为了救她而死去。 第百七章 不可描述 他们一行人回到万家庄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 想到赵政霖,她丝毫不敢迟疑,匆匆与万福全夫妇及田大壮道了句别,大步流星地往他们所住的那处偏院奔去,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那三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就在万家庄最偏僻小院屋里的土炕上,那个向来伟岸挺拔如山般的男人,他正面如白纸的躺在土炕上,反应全无,死气沉沉。一眨眼,他竟已这般睡了两个多月。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抹了抹眼角,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他们出去了一天,他也被饿了一天。柳明溪急忙小跑着去厨房里取了些温热的米汤和参汤。 她抱着食盒回来时,屋外寒风猎猎,屋内豆大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熄了,只剩下一室的漆黑与的静谧。她的心蓦地一沉,顿时如同陷入无穷无尽的荒原。 漫无边际的孤独感油然而生,丝丝缕缕将她紧紧缠住,层层包裹起来。 她慌忙放下食盒,颤着手重新掌起了灯。当她再次看到那个那人还是安然地躺在土炕上时,她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屋内幽暗的烛光里,柳明溪用些费力地将他抱起身让他靠坐在怀里,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则用勺子小口小口地给他喂起了米汤。 每次只能喂一点点,因为他还不会自己吞咽,但凡喂多了或喂急了,就会漏出来。只能每次喂得极少、极慢,就像她所做的这般。 这段时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她通过摸索已经渐渐掌握了照顾他的诀窍。至于原先顾过的弃妇的尊严和名节以及世俗的男女大防什么,她是一概顾不上了。 虽然那些大夫们众口一致,且言之凿凿,说他只能暂时吊着命,但柳明溪却不论如何也不信他会永远这样。不信归不信,现实却是两个多月了,他仍然反应全无。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或者说是他否真如那些大夫所说。若是有医老或杜鸣生这样的高人在,他极有可能没什么事,可现在……她不禁叹了口气。 自从柳明溪身子大好了以后,照顾赵政霖的活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她的头上。为了便于照顾,她和赵政霖一直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好吧,其实是一张土炕上。 人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他们看来,她就是赵政霖的丫鬟,而且还是个通房,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也觉得无所谓,这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柳明溪已经喂完了米汤,她又望着土炕上的人出了神。看着他那并不显得消瘦多少的面庞,她更加坚信,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柳明溪花了些时间安抚好自己,她再次打开了食盒,准备再给他喂点参汤,最后一步是给他擦洗身子,然后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现在的她简直力大如牛,做这些事,原本真不算什么。 不过近期她发现了一个较为尴尬的问题,赵政霖虽然不省人事,但他还是有生理反应的。特别是当她为他按压腰部以下的穴位时,他就会……咳,不可描述。 擦洗身子时则更甚,这简直是碍眼极了!每逢这个时候,总会令她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画面,甚至令她有种作呕的冲动,很想直接丢下这只禽兽不管。 可是转念一想,由此看来,赵政霖其实应该也正在慢慢地恢复和好转,而不是像那些大夫所说的那般,如同养活在水瓶中的花朵般,渐渐凋谢、枯萎。 何况她也不知道他多久能醒,若是她一直留着那几处敏感部位不碰、不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还是热天呢。 这个问题,她可没法去问别人。总之,在百般纠结之后,她还是硬着头皮上手了。 原先她根本不敢直视,这些日子下来,她总算有些习以为常。其实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按说是这样。 然而,事实却是,等到柳明溪帮他擦洗完身子并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她早已再度面红耳赤。 “呼---”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本就是再亲密不过的人,不论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他们不是都早已做过不知多少回,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矫情什么。 她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身为一个身受重伤还昏睡着的人,他竟也这般可恶,全身上下竟然只有那处有反应!真是个色胚,下流胚! 眼不见为净! 柳明溪恨恨地收回了视线,回头去箱奁中找了身给他穿的衣衫。快速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让他趴在土炕上,悉心帮他揉按四肢和背上的穴位。 虽然他一直没有反应,但她丝毫没有懈怠。 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知何故,她不太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摸索着给锦风施针时,他明显紧绷和微微颤抖的身躯。柳明溪骤然明白了什么,难怪他会坚决地说“我会负责”。 那真是个傻小子!她觉得好笑之余心中又有点泛酸。 事后想起来,柳明溪早已明白,她和赵政霖,那还真是相看两相厌的典型。 就算他长得好,还是大周的大英雄……即便他有百般的好又有何用? 就算她貌美如花,那时还有个老父是兵部尚书又如何? 他们之间,一切都是恰恰相反,但凡她喜欢的,他一概不喜,但凡他欣赏的,她都一窍不通。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不论出于任何原因在一起,都绝不会有好结果。 这世上的好男人那么多,可她却偏偏选中了他,毫不夸张地说,她嫁给谁都比嫁给赵政霖强。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不是她的始终都不是她的。 她是真的错了,她爱错了人,更嫁错了人! 她不仅害了自己,害了整个柳家,也耽误了赵政霖,难怪他当时会百般憎恶。 后来他把自己盯得紧紧地,无非是出于占有欲。谁让她是前妻呢?前妻也是妻啊! 就算是以命相护,也只是为了兑现他的承诺罢了。谁让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周朝的大英雄,若是连个女人都护不住,食了言,那岂不是颜面尽失? 她总是会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头脑发热做出逼嫁的事来,那该有多好啊!她定会有个温暖的小家,还有可爱的孩子相伴左右,而不是现在这般,难堪。 或许她真该在他清醒之前离去,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那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睡前,柳明溪按摩完,又帮他擦洗了一番他微汗的身子,这才安心地熄灭了灯。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回她没有直接沉沉地睡过去,而是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的事。 ****** 小剧场(仅供娱乐) 明溪(扼腕):飞羽将军多好的人啊! 诚王(不屑):哼!倘若你嫁给像他这般的莽汉,还不知道会把日子过成哪样呢! 明溪(一顾):至少……也不会更差吧? 诚王心塞不已,拂袖离去。 第百八章 有奸情 约一个月前,柳明溪在马车上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田氏。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有多久,她的耳边似是灌进了熟悉的啾啾鸟鸣之声,微微撑开了眼皮,正在此时,马车前头的帘子被掀起了一个角,微微透进了些光。 那时似乎是清晨,天色不过泛青微白,且因为背着光,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乌彤彤地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睁了眼,还使劲眨了几下。 毫不夸张地说,乍一看,她还以为对方是个男人。 柳明溪愣愣地听到对方在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听在耳中,竟也同样分辨不出男女。 她结结巴巴地答道,“柳……柳儿” 刚说了第一个字,柳明溪就忽然明白过来,她都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谁知道赵政霖的仇敌是不是已经遍布天南地北,不应该将自己的身份到处说。 所以她灵机一动,临时化名为柳儿。 谁知那田氏竟然嗤道:“柳柳儿?什么怪名字啊?” 柳明溪一愣,她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叫法,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马车前头的男人就开了腔,“你什么耳朵?人家明明叫柳儿。是吧?柳儿姑娘。” 柳明溪赶紧点头称是,“是,我就叫柳儿。” 田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直言不讳道:“这名字一听就是个丫鬟,你是他的丫鬟,还是个通房?” 柳明溪微微一愣,她说的他?莫不是指赵政霖吧? 田氏哼了一声,一脸鄙夷之色,“别不承认,他把你抱得死死的,我让人抠了好半天,才将你俩分开。我们可是过来人,别说你和他之间没奸情,我不可能会信!” 其实吧,“奸情”这两个字用得有点太贴切了,他们如今还真是……有“奸情”。 柳明溪面上微红,“其实我不太记得了,真的还有个人和我一起吗?” 田氏瞪大了眼睛,“啧啧,你莫不是伤了脑袋瓜子吧?我们庄子上有个小子就是爬树上掏鸟窝,结果好嘛,啪叽摔下来,把脑袋瓜子磕了,直接成了傻子。” 柳明溪摸了摸脑袋,其实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不过,她从那么高的山崖掉落下来,若说她把脑袋瓜子磕了,忘记很多事儿,应该也说得过去吧?这样一来,他们问什么都说不记得就好了,多简单。 柳明溪故意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好在我没傻,不过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田氏只是打了个比方而已,结果人家就这么顺着她接了下去。 田氏微微一顿,满腹狐疑的望着她,忽然笑了笑,“你都是有过身子的人,定是有男人的,你真连自己的男人都不记得了?” 她凑到柳明溪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倒是不信,你睡过那么俊俏的男人,还能真将他给忘了,要不带你瞧瞧去?” 柳明溪顿时就窘到了,什么叫睡过那么俊俏的男人……这难道是件占便宜的事么?呸呸呸,她什么时候睡过人家?她才是被睡的那一个。 不过这么说,听起来的意思好像也差不多,不还是说他们之间有“奸情”吗? 柳明溪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分明也是女人,她怎会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顿时被她吓得连连摇头,直呼,“不记得,不记得了。” 见对方正狐疑地盯着自己,她意识似乎表现太过轻松了,按理说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从前的事,应该不会是这么理所当然,她补充道:“说不定过几天能记起来。” 田氏身材粗壮,又手长脚长的,她一把就将胆颤心惊,腿还在发软的柳明溪扯下了马车,“走,我带你瞧瞧去。” 柳明溪头重脚罢,懵懵懂懂地被她连扯带拽地带到了旁边的另一架马车上。 当她看到赵政霖时,心中惊愕不已,她的腿瞬时一软,差点就直接坐倒在地上。 他全身上下竟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擦伤、划伤、刀剑伤……那些纵横交错的新老伤口,令她不忍直视。虽说已经过去一些时日,血早就止住,伤处也清理了还用了药,但是看起来仍然是那么触目惊心。 他刚从西南战场上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来,她其实也早就知道,不过她却不知道他那时竟还是带着伤赶路。这些伤口分明在告诉她,他真的是九死一生! 她想到当时,她心中满是怨念,还怪他为何没带上医老,差点让她出了事。可事实上,他正是因为担心自己会出事才先行赶回京城来。 她总是质疑他的决定,怀疑他要害自己,难怪他那时脸都黑了,心里该有多气啊!可他居然能够按捺住不发作,现在想想还真是觉得他很不容易。 想当初,他可是一言不合就拂袖离去的人,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又怎会变了这么多?何况他身为护国大将军何必这样受她一介庶民的气? 落崖时,倘若他能果断丢下她这个血淋淋的人形大包袱,以他的身手绝对不会再受多少伤,可他并没有。只因他说过不会再让她出事,柳明溪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既然已经休妻,何不干脆放手算了? 你若能干脆一点,又何至于此? 何苦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赵政霖,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柳明溪一言不发却思绪万千,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明显失态。 田氏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再次问道:“柳儿,你当真不记得他了?” 柳明溪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抹了抹眼角,讪讪地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人,不过真不记得他是谁了,说不定,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能记起些什么来。” 田氏和万福全那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精,怎能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问题,但他们在那时也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起初那些日子里,柳明溪都是时而清醒,时而迷迷糊糊的状态,只知道他们大多是在马车上。他们走走停停,偶尔会找处客栈落脚,或去医馆替他们瞧瞧。 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时,他们早已远离京城。 之后马车又走了半个月,才到这里,她只知道此处名叫万家庄,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叫做石泉镇,还有就是,这里离京城很远,其余她一概不知。 万福全和田氏便是这万家庄的主人,男主子对她格外照顾,所以女主子就看她格外不顺眼。每回万福全出了门,田氏都会想法子折腾她一番。 柳明溪虽然不算精明,她也理解田淑珍的那点小心思。一般也随她折腾,毕竟在吃穿上,他们一件都没有短过,她必定不会是什么坏人,反而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也明白,或许只要她能跟田淑珍坦白说明她与赵政霖之间曾是夫妻关系,或许一切就会迎刃而解,人家也不必那么防着她。 可那样的话,新的问题又来了,到时赵政霖醒来后……哎,她是真心不想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了。 当初她强行要嫁赵政霖,后来被他所休弃;当初差点被他所害,后来又被他以命相护,这么算起来,他们这回大抵是真正的两不相欠了。 他们的那些过往太过沉重,她实在不想继续背负。何况他已有了那么十全十美的正妻,他们还有个儿子,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她不论如何都不愿再与他们夫妻纠缠不清了。 柳明溪也不是没想过,如今,她最好趁他昏迷时直接逃离。到时候就算他真能醒了,也决不可能再找到她,他们之间就算是一了百了。 问题是,让她这样将他丢下,不管不顾,她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在最为危险的时候,赵政霖也没有丢下她独自逃生。 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古怪关系,继续纠缠还有意思吗? 柳明溪至今尚未理出个所以然来。 第百九章 没事瞎折腾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 暖融融的阳光洒满了小院,柳明溪怀抱着赵政霖坐在炕上,她刚给他喂下了一小碗米汤。她缓缓伸出一只手,取过放在炕桌上的湿布巾,仔细替他擦拭净了嘴角。 她有种自己像是在照顾一个婴孩的错觉,而且在他怀中的是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婴孩。她摸了摸他温暖的面庞,心下略安。 秋思绪渐渐飘散开去,去年秋天,她还在诚王府前院的小屋里。某次醉酒后,他好像也曾这般怀抱着她,喂她喝水,结果呢,她一清醒过来就跟炸毛似的。 朝他大发雷霆不说,刻意摔了桌上的茶碗,还将他钻进她房里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时的她还穿着男装,于是又闹出了诚王好男风的传闻,他竟也忍得下来。 她望着怀中人发了会儿呆,从不曾想过她与赵政霖会有这么一天。不像最初的一见就怦然心动,也不像后来的时时刻刻针锋相对,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小院里的宁静气氛,也打断了她有些凌乱的思绪。 柳明溪赶紧让赵政霖躺好,还没等她站起身来,木门就骤然发出“嘭”地一声巨响,被人重重地推开来。 她抬头看到门口站了一抹高大粗壮的身影,那人正两手叉腰,朝着她骂骂咧咧的。 “小贱蹄子,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不知道去干活?又想躲在这里偷懒不成?” “哼!吃起饭来一个顶俩,每次到干活时却不见人影。莫非你真以为我不知情?” “像你这般好吃懒做的贱蹄子我可见多了去,一个两个的整天就知道躲懒。一门心只想着傍男人,尽想着那些不劳而获的好事!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劈柴去!” 柳明溪赶紧将赵政霖身上的粗布短衫拢拢,又麻利地把刚刚用来为他擦过嘴的布巾搓洗好,拧干晾在通风处的绳上。 她也不恼,只笑眯眯地问道:“万夫人,劈柴不是大壮哥的活儿吗?” 确切来说,原本那也并不是田大壮的活儿,庄子上的下人很多,岂会没人劈柴?田大壮是特意将活揽过去的,他早就声明,这事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插手。 万夫人目光闪了闪,却丝毫也没有改口的意思。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借口道:“大壮和老爷巡田,今儿没人劈柴,等着急用呢,让你去你就去!” 这事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柳明溪不多废话,答了声“是!”和往常一样取了两块布条分别缠在手上,然后径直去了堆柴的院子。 她握住院角那把沉甸甸的斧子,正要开始劈柴,院子里又进来两人。正是刚在外面回来的万福全,这里的正牌主人,而他身后的壮实青年正是田大壮。 柳明溪朝他们露齿一笑,唤了声“万叔。”、“大壮哥。” 她天生柳眉雪肤,红唇潋滟,尽管她脂粉未施,还着了身这里的粗使丫鬟才穿的青色粗布衣衫,却依旧挡不住她绝世的好颜色,顿时就晃到了万福全的小眼睛。 万福全对这个名叫柳儿的姑娘真的是越看越满意。 他快步走进院子里,嘴里还直嘀咕,“小柳儿这是在做甚?劈柴是是你该做的事么?也不怕这大太阳赶紧把你晒成黑炭,那就可惜了。诶,大壮……” 正说着话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异常洪亮的呛咳声,“咳!”,那咳声中似带着滔天的怒意。 万福全闻声回头,这才看到自家夫人就站在不远处瞅着他,而且都已经开始捋袖子了,俨然处在暴怒的边缘,吓得他赶紧掉转了话题,“咳,照我说,等日头小些再劈柴吧,反正不等用。” 他急忙朝着田氏飞奔过去,“夫人怎么也来了?这么大的日头,站在这里做甚,走走走,咱们回屋去。把夫人晒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田氏才不管他,直接怒气冲冲地捋起了衣袖,一副让你瞧瞧我的厉害的样子,泼辣道:“照你的意思是,老娘竟然还不能来这里了不成?” 万福全是什么人,他已经屁颠屁颠地上前搀了田氏已然将衣袖高高捋起的胳膊,还安抚似地摸了两把,却被田氏不悦地甩开。 万福全也不生气,只说,“走,夫人,我正好有要紧的事告诉你。咱们回屋里说!” 田氏的火哪能那么容易消除的,她指着万福全的鼻子骂道:“万福全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头!” 万福全可不是脸皮子薄的人,他涎着脸道:“要脸做甚?老万只要有夫人就够了。” 田氏再度将他的手甩开去,咬牙切齿道:“谁稀罕?!” 万福全极灵活地重新捉住她的手,“老万知道,夫人最稀罕老万!” 田氏哪说得过他,最后只迸出一个字:“滚!” …… 年近半百的夫妻俩当着柳明溪的面打情骂俏一通,而后一前一后回屋去了。 田大壮上前,从她手上接过斧子,“这种事,放着让我来好了。” 柳明溪只是笑笑,劈柴只是田氏一时兴起想出来的捉弄她的点子罢了,屋子里劈好的柴禾足够他们用上十天半个月的。并不坚持,便放下了手中的斧子。 柳明溪这段时间可没有闲着,她在照顾赵政霖之余用闲暇时间动手做起了绣活。 这些本是为赵政霖而学的,只是他从不需要她做这些。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譬如这个时候,她就可以绣些帕子,托人去镇上卖掉,换些零用。 虽然都是些小钱,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他们所住的偏院里一派宁静,柳明溪看了看赵政霖,再次拿起了搁在窗边的线篓。 ****** 傍晚时分,柳明溪在大膳厅里和大壮他们一同用完晚膳,既然她的身份是“丫鬟”,自然也就够格跟着田大壮他们蹭饭吃。 田大壮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他木木地问了句,“柳儿,你吃这些还习惯吗?” 柳明溪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早就不是了,那哪能有什么吃不惯的?她暗暗叹了口气。 田大壮摸着头,憨厚地笑笑,他总觉得柳明溪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可是听说她从前是当人家的通房的,通房啊……真是可惜了。 边上经过的人不时会朝他们这边瞧瞧,但是万家庄的规矩很好,并没有人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她在这里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热热闹闹,就跟当初在庄子上一般无二。 而且他们的伙食也不差,有荤有素,要不为啥人人都说万大当家好呢。她摸着吃饱的肚子回屋时,蓦然看到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倚在门边上。 第百十章 能传宗接代就行 柳明溪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田氏。 田氏一脸笑眯眯地迎了过来,“柳儿姑娘回来了,晚膳还用得惯吗?” 柳明溪很是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关心她? 尤其是田氏对她向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极少会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这令柳明溪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田氏和她打了招呼就自顾自走进屋内坐了下来,她伸长了脖子打量炕上的某人。似乎在打量一件货物似的,那赤果果的视线还意味深长地在他下半身的某处逗留良久,再回到他裸露的胸口,然后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柳明溪心中直发毛,她一个箭步上前将赵政霖身上微敞的粗布衣衫拢起。 怎么说呢,虽然,她早就不想和赵政霖纠缠不清,但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这样用视线亵渎赵政霖,仍然有些不太适应。 看到她的动作,田氏脸上的笑意凝结了一瞬。 不过片刻她就恢复了神态自若,她清了清嗓子,苦口婆心道:“咳,柳儿姑娘,前夜我和你万叔仔细商量过了。如今他是这副模样,若不是天天用参汤吊着命,也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可怜见的,他年纪轻轻,若是这样没了,也未免太可惜。 想必你还不知道,我和你万叔,我们前头是有过一个儿子,若是还在的话,也该有他这么大的岁数了,我们早就抱上孙子。可是儿子没了,我们老两口至今也没能抱上孙子……” 柳明溪听着云里雾里,她只记住了几个关键词,“参汤吊着命”这话不假。至于她说的“前头有过一个儿子”,“没能抱上孙子”……这些话柳明溪就听不懂了。 儿子早夭的话,当然没有孙子可抱,可她好端端说起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人,说着说着居然还当她的面哭起来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头雾水的她只得打断了田氏的话匣子,“万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吧。” 田氏抹了抹眼角,觑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柳儿姑娘是个机灵的。我和你万叔吧,想收了他当义子。” 柳明溪闻言,顿时整个人都傻在那里,“可他现在这样……”她看着意识全无,只剩下一口吊着的赵政霖。她不明白,他都这样了,收他为义子还有什么意义吗? 田氏红着眼说道:“柳儿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初我们家小子也是受了重伤没了,当初我们银子不够使,用不起好药,买不起参。所以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我们就像看到了当初我们家小子似的。就想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照顾。” 这话,柳明溪深表怀疑。虽然他们确实救了她和赵政霖,如今又请医,又买药,那肯定算得上仗义,但那与当成亲儿子照顾却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与赵政霖落崖时,身上的衣衫虽然破破烂烂,但是懂行的人绝不会看错。尤其是赵政霖,他怎么看都是非富即贵。 事实上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还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不论哪个名头拿出来都能砸死人的。他们居然敢将赵政霖当儿子,只能说胆儿够肥的。 “你看,咱们万家,在整个石泉镇都是属一属二的大富之家,只可惜啊,这万贯家财却后继无人,最可怜是我们两个老的,到时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柳明溪只觉得太难以置信,这是他们要认赵政霖为义子的的理由吗?谁会相信石泉镇上鼎鼎大名的万大当家,他想要个义子,石泉镇上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来? 柳明溪的脸色微沉,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正色道:“万夫人,诚如您所说,柳儿不过是个丫鬟之类,这等事,如何能替他作主?不如等他醒来再议如何?” 田氏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据然还有点胆识,竟敢直接反驳她,她笑了笑,“不妨跟你直说吧,我问过镇上最好的大夫,他这样子最多也只能吊着命,若是舍得下血本,用参汤吊命,三年五载都并非不能。若是不用参汤,那只怕三个月都活不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柳明溪也已经听说。可是田氏这么说起来却让她听得越发糊涂了,她直言不讳道:“既然如此,万夫人何不另觅人选?” 田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这柳儿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她居然劝他们另觅人选! 若是他们有了更好的人选,就可以弃她和她的心上人于不顾了,而且当他们的义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莫非她真的能一点都不动心? 田氏认为定是这丫头还不开窍,她不屑地轻哼一声,继续说道:“我这话还未说完呢,大夫说了,他虽然是这副模样,传宗接代却是没有问题。明白我的意思么?” 柳明溪脸上蓦的红了,她当然知道赵政霖的生理功能没有问题,可他们要干嘛? “其实咱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看不开的,左右不过还能再活十来年,若是这时候能抱上孙子,即便要再多本钱也愿意往下砸。”她觑了柳明溪一眼,娓娓而谈,“我说了,只要我能抱上孙子,我就能拿他当亲儿子照顾。” 柳明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田氏看了看还有些懵懂的她,兀自笑了笑,“眼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你有权决定。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决定让他现在死,三五个月后死,还是让他活个三年五载……即便他现在的情况不好,若是能把性命保住,或许还会有转机。” 田氏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柳明溪也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他们看中了赵政霖,想收他为义子。但其实是为了得到他的子嗣,并要以此为代价,才肯继续为他救治。 柳明溪的心跳得飞快,她叹道:“可惜,这种事,我无权决定。” 田氏有些不悦,说道:“我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想要个义子,就一个要求,能传宗接代就行,而他是最好的人选。你若是不愿意给他留个种,那就让别人来。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你不愿意他活下去,那么,我们也不是非他不可!” 柳明溪的脑袋里空白了一瞬,如果她不愿意,就让别的女人来,如果她死活不肯,他们就让赵政霖死了算了。 这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过份,毕竟他们说的没错,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们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报答也是应该的。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 第百十一章 快快醒来 那天田氏撂下那样的一番话走后,柳明溪怔忡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坐在炕上看着那个一如既往沉睡不醒的人。 赵政霖的眉眼分明,有着世间难得的英俊面容,他的身材修长,伟岸挺拔,即便在卧床一个多月后,他一身纠结的肌肉也仍结实如初。 尽管他如今身上穿的只是万家的家丁所穿的粗布短衫,却仍然显得卓尔不凡,当之无愧的天人之姿,曾令她痴迷和为他做出许多傻事。 难怪万福全那只老狐狸和田氏都会看上他,确切来说,是看上他的种子。没错,其实他们要的只赵政霖的种子罢了。 看来他们早有打算,不但问清楚了他的状况,只怕是帮他们生孙子的女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机会一成熟就可将生米煮成熟饭。 如今他成了这般,难道真让他任人宰割吗?可是柳明溪莫名觉得这个局面有些可笑,如果她放手,他也会尝到被霸王硬上弓滋味。 说起来,赵政霖应该也不吃亏,那可是送上门来的女人,还要帮他生儿子。将来他的儿子还能坐拥有万贯家财,怎么想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可是不论赵政霖本人或是他的种子都不归她管,而他自己又管不了。因为他重伤昏迷至今,有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了,而那个连累他重伤昏迷的,似乎是她本人。 所以,她不能坐视不理,怎么着也得让他先醒过来吧?以赵政霖的手段,只要他能醒过来,那些人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如今看来,他必须醒过来。 接下来,不论是万福全夫妇如何明示暗示,柳明溪都没有拒绝,只说要考虑再考虑。私底下,她请田大壮帮自己准备好了银针若干,每天帮赵政霖扎针。 柳明溪一心只求他快快醒来,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他迟迟没有要醒的意思。渐渐地就连她都有种感觉,似乎他真的会一直这么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柳明溪无法坐视让他们不顾他的意愿,甚至于在她心底,她其实并不情愿让别的女人靠近他……所以在他醒来之前,她惟有替他拖着再拖着。 万福全和田氏又岂能看不出来,毫无疑问,如今她已成为他们计划最大的阻碍。只是她还没有明确拒绝,而且赵政霖还没有醒,他们暂时不便对她动手罢了。 ****** 一个月后,万福全和田氏又坐在他们的屋子里。 万福全已然失去了耐心,他皱眉道:“柳儿姑娘,你倒是给个准话。” 田氏更是满脸不悦,“这一眨眼都两个多月了,要拖时间也不是这么个拖法。” 柳明溪借口道:“万叔,您看,他现在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全。这般情况下,还不适合生儿育女,若是折腾出什么问题来了,那可就是造孽了。” 要说,这也不是纯粹的借口,毕竟她所说的也是事实。现在赵政霖这般,未必生不出来孩子,但是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有数不清的伤处,那代价可能会十分惨重。 万福全眸光微闪,他略感心虚地摸了摸小胡子,面上却一派不以为然。他避重就轻道:“那怎么有什么事呢,找的可都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 都是正常人家的姑娘没错,可人家会如何折腾却是说不准的事。而且这许多姑娘,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几个是心狠手辣的,又不可能盯着她们办事,确实不好说。 田氏更急着抱孙,她赶紧附和道:“这种好事,身为男人他定会求之不得才是。” 柳明溪面有难色,“万叔,男人也是人,定也不愿意在意识不清时,强行被女子……”后面的话,大家应该都明白,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田氏却不认同她的看法,她嗤了一声,兀自滔滔不绝道:“柳儿,这可是你多虑了。你婶子我选的姑娘可都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且是整个镇上最俊的黄花闺女,不仅如此,她们个顶个的知书达理。 要知倘若是哪个能生出儿子来,那就是万家的大少奶奶了。我们哪能是随随便便找了女人来和他生儿育女,是吧?他若是知道有这么多,这么俊俏的姑娘都要为他生儿育女,只怕高兴都来不及。” 柳明溪问道:“万叔,田婶,若是他能醒过来,知道了这些事,又当如何?” “不可能的事!” 万福全和田淑珍异口同声,在他们决定这么做之前,早就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他是不可能再醒过来了,而且马大夫都说了,让他们最好尽快取种。 言外之意就是,他非但不可能醒过来,而且情况并不好,极有可能用参汤吊命都吊不了太久了。这么一来,他们能不急吗? 柳明溪苦口婆心道:“不论是否可能,怎么也得让他将伤养好了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都伤成这样了,如今休养了三个月都不到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一子嗣还没有怀上,先把人折腾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万福全和田氏面面相觑,最终也没拗过她去,总算是松了口。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们也不差多等这十几二十天的时间,何况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万一那些小蹄子没个轻重地,真把人折腾出什么问题来,那可就坏事了,等他的外伤好全乎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 万福全和田氏走后,柳明溪脱了鞋子便爬到了炕上,一边像往常那样为他揉捏着腿脚和胳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 “我这般护着,也算是对得起你了吧?” “也说不定,你不但不会领情还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人家可说了,已经替你找了整个镇上适龄未婚的黄花闺女都来帮你生儿子呢。” “你听听,这是多好的事啊,即便是土皇帝也不过如此。” “你醒后,该不会真的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吧?那我可担当不起。” “我不管,总之,我跟你说好,这件事后,咱们就两清了。” “往后……哎,我跟你说有什么用呢,你生活都尚且不能自理呢。” 柳明溪话音刚落,竟然看到他的小拇指微微动了动,他竟真的有反应了! 他身上的一切她都再熟悉不过,毕竟他们原本就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她每天都会帮他翻身擦洗身子数次。 即使闭上眼睛,她都已能记起来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甚至每一条肌理。 再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柳明溪顿时欣喜若狂,她激动不已,忽然想哭又想笑。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屋外,和所有人都说一说这一天大的喜讯! 然而不论她如何欢喜到喜极而泣,他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小手指,仅此而已,再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就连眼珠子都没再动一下,柳明溪火热的心渐渐又凉了下来。 想到万福全和田氏越来越急切的态度,以及他们斩钉截铁地齐声说“不可能的事!”柳明溪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且不论赵政霖还能活多久,倘若他再不醒转来,她恐怕也阻挡不了多久了。 柳明溪猛地俯身抱住他,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赵政霖,你听到了对不对?你听我说啊,他们,就是救了我们的人。他们想抱孙子,不,他们想收你做干儿子,就为了抱孙子,所以他们要找女人睡了你,如果你不想被很多很多不认识的女人压的话,就快快醒来,快醒来知道吗?” 柳明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大堆话,他终究是没有再动弹。但是不论如何,他终于有了点起色,在昏迷两个多月后,总算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但她决定再接再励,继续每天给他施针与按摩。除此之外,还要每天和他说说话,多管齐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百十二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上) 晨光熹微,从半开的窗棂投过来,就像一束华丽的金辉镀在他光裸的上身。愈发衬得那人玉面如冠、风华绝代,炫目得教人移不开眼。 柳明溪却已经习以为惯,她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专心至致地把银针从他身上一一取下来,不疾不徐地把针收拾好。 无意间看到一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的一侧脸颊,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帮他拂去了那缕调皮的发丝。 蓦然看到赵政霖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瞧,柳明溪的心跳骤然漏了数拍,进而涌出一阵狂喜,她兴奋得差点想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不对,这会不会是幻觉?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凑过去一看。 他英俊如同往昔的面庞上,那双已然久不曾见的黑眸正定定地望向她,可他的眼神……柳明溪激动得不能自己,哪里顾得上去细品。 事实上,她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醒了,他居然真的醒了!被石泉镇上最好的大夫铁口断定不会再醒来,只能用参汤吊着命的人,他真的睁开了眼睛!此时正直愣愣地看着她! “赵政霖!” 柳明溪忍不住朝他大喊了一声。 奇怪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依旧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不对劲! 柳明溪渐渐冷静下来,她也不敢继续大呼小叫的,毕竟赵政霖的名字可是响彻底整个大周的存在。谁知道这个庄子里的人知道他是赵政霖后会是友还是敌。 所以她决定继续装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等赵政霖的伤势痊愈再说。 “你听着,我们得救了,可是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你……” 她本想问问他的看法,毕竟赵政霖做事比她总是周到得多。 可是那人为什么只会一直盯着她看,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一直不说话,莫不是摔坏了耳朵? 可他的眼神……难道说他看不见了? 他的眼神向来是深邃的、冰冷的、凌厉的、狠戾的、暴虐的、嗜血的、凶残的……可他何曾出现过这样天真,这样茫然的眼神?从来没有过! 还有,赵政霖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柳明溪蓦地想到田氏所说的,磕坏了脑袋瓜子的那个小子,他好像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子,那是傻子啊! 柳明溪心中一咯噔,赵政霖磕到的,何止是一两块石头! 田氏刚摸进屋里,就看到屋内的一对年轻男女正“脉脉含情”地四目相对,吓得她直呼“哎哟~我的娘!” 谁知呆坐炕上的傻小子竟也跟着就叫了声,“娘!” 这下轮到柳明溪傻了。 田氏乐坏了,她得意洋洋地觑了眼柳明溪,趾高气扬道:“听到没?我的儿子会叫娘了!再来,乖儿子,再叫一声娘。” 柳明溪怔怔地看着那傻小子学着田氏的样,笑眯眯的地又叫了声“娘!” 柳明溪心里一咯噔,恐怕他是真的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他还有没有可能恢复。 而且他一睁开眼睛就认了个娘,这莫非,他们真有母子缘不成?她立时感到头大。 田氏倒是乐不可支,她不无得意地看着柳明溪说道:“柳儿姑娘,是他主动叫我娘,这你是亲耳听到的。好了,这下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田氏也顾不上其他了,她提起裙摆,欢天喜地,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丢下柳明溪和傻子赵政霖面面相觑,可他傻归傻,看着她的眼神却仍然是直勾勾的。就像是饿狼似的,这令她颇感不自在。 毕竟他的余威犹在,柳明溪仍有些怵他。 转念一想,他现在不过就是个傻的,跟个稚龄孩童似的,她肯定是想多了。 不多时,万福全也喜气洋洋地奔进了院子里来,老两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他看到他们两三个月前救起来的小子,正一脸傻不愣登地望着他时。万福全微喘着说了句,“小子哎,快叫爹!” 柳明溪惊得脸都白了,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谁知道那人仿若一两岁,还在学话的幼儿般,竟然真的乖乖叫了声,“爹。” 如果说之前他叫田氏“娘”纯粹是在学舌,那么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地叫人人家“爹。” 柳明溪已经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田氏满脸喜色,走上前去,一把将傻不愣登的柳明溪推开。一脸慈爱地帮他理理头发,又帮他整整衣衫。 万福全在听到那一声期盼已久的“爹”后,顿时如同心花怒放,一时有些乐得找不着北。他激动地捋了捋小胡子,双手都有些颤抖。 谁能想到他老了老了,还认到一个俊儿子。说是眼看就要不好了,只能天天用参汤吊着命。不曾想他竟然醒了,再也不必费那参汤钱,顶多给他口好饭吃就成。 虽然傻了点,但他早就问清楚了,他生出来的孩子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这样的傻子才是他们最理想的选择。若是他真的完全恢复,反而不妙。要知聪明人总是想法多一些,他们未必能留得住人,反倒不如傻子,至少好拿捏。 自打赵政霖醒过来,这一屋子人,也都傻的傻,木的木,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直到某人腹如雷鸣,他捂着肚子连声说:“饿,饿!” 柳明溪这才如梦初醒般,骤然回过神来,她一溜烟似地冲了出去。至于其他的,譬如某人要在这里认新爹,认新娘,或是别的什么,她都顾不上了。 ****** 偏院小屋里,万福全和田氏眼神火热地看了看赵政霖,又看了看柳明溪,视线在这两人身上不住地流转。 柳明溪刚给饿极了的某人喂下一碗粥,她将茶碗递到他的嘴边,小声道:“漱口。” 某人极乖顺地照做,柳明溪取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嘴角。 这些事,她往常都做惯了,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某人的眼睛一直牢牢锁定在她娇美的面庞,柳明溪抬头,迎上了他的视线,四目相接,旁若无人。 眼前的男子高大英俊,卓尔不凡,他对面的女子则清新秀美,温婉体贴,这两人显然郎有情妾有意,这可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若是由这两人帮他生出个孙子来,该有多俊俏?! 万福全和田氏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万福全虽然什么都没做,他的脑筋却已经转了好几圈。 这柳儿虽然看着娇小些,不像他的珍珍那般壮实,可是她的身子骨却挺结实。劈柴,挑水,洗衣,做饭,什么都能行……关键是她将人侍候得很不错。 他越想心里越美,终于忍不住提议道:“柳儿啊,你若是肯当他的媳妇……” 地主家新出炉的傻儿子笑呵呵地叫了声,“媳妇” 柳明溪一窘,不过更为他而感到开心,毕竟他从完全没有反应到开口说话也没有用多少时间。他进步很快,这都已经会说两个字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吧? 万福全越想越开心,眼睛立时眯成了缝,更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来,他笑容满面道:“看来你也没意见,虽说他现在傻一点,保不齐往后他就大好了。你再看看他,模样生得这般好!跟我年轻时都不相上下,往后他又有咱们家的万贯家财,啧啧。” 他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柳明溪脸上的笑容一滞,她为难道:“没,没有的事,而且他并不喜欢……” 地主家的傻儿子及时补充道:“喜欢!” 万福全喜笑颜开,“看看我们家小福多机灵,晚上就让你和媳妇洞房!” 转眼间,地主家的傻儿子连名字都有了。 小福马上附和道:“洞房!” 柳明溪哪能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媳妇啊,洞房什么的。正经话一句不说,顿时急得差点要暴走。这人都已经傻了还知道占她的便宜。 田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端着架子说道:“你要是不同意也没事,毕竟咱们家小福英俊多金,石泉镇上多的是姑娘要给他生孩子,到时你可别后悔。” 顿了顿,田氏又补充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有其他的姑娘先生出了儿子来,到时你就算有了孩子也只能算妾。你可要三思啊!” 柳明溪怔了怔,怎么又提到了做妾?若是她愿意做他的妾,当初……其实不论她是否愿意,他们都不适合彼此。 柳明溪垂首不语,心中却思绪万千。 第百十三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下) 转眼已近晌午,柳明溪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从小厨房走了出来。 刚迈入屋子里,那三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猛瞧,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柳明溪敛了敛心神,放好汤碗,侧身坐到炕桌边上,“小福,吃药。” 小福喜笑颜开:“吃,吃!” 显然是饿狠了,连吃药都这么高兴,她小口小口地喂着傻子小福吃汤药。柳明溪无意间抬眸,却发现小福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她手上的汤碗。他的剑眉挑起,似乎嫌她喂得慢了。傻都傻了,居然还知道嫌弃她!柳明溪差点想摔碗走人。 而万福全和田氏就在旁看得兴味盎然,他们不时还耳语几句,朝着他们不时点头。 就在这么诡异的气氛中,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东家,马大夫来了。”大壮在院子里禀道。 “哎哟,马大夫,快帮我们看看我们家小子。”万福全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那马大夫面色有些古怪,毕竟这万小福是他一个多月前就说了不可能治好的人。 可是如今再看那人,他的精神还真不错,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不妥,甚至于他都已经能坐在那里吃东西。 这人本就长得好,身材高大挺拔,面如冠玉,眼下看起来更是俊美不凡。 乍一看,竟像整个人都大好了似的。 看这情形,就算还未大好,离大好应该也是不远了,马大夫心中五味俱杂。他似是而非道:“外伤倒是好了,这内伤可就说不准了,没准好,没准不好。” 小福一脸新奇地盯着马大夫,还像模像样地摇摇头,“不好!不好!” 柳明溪赶紧将他的脸扳回来,又往他嘴里送了口汤,这才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那小子又傻呵呵地盯着她,和她手上的汤碗。 “哦?”万福全疑惑地看着他。事实上马大夫这话说得,真跟没说似的,外伤好没好,也不需要他来判断。敷衍得如此明显,万福全脸上客套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马大夫,咱们这回是真心实意请你来帮我们看看他的。”田氏解释道。她虽然为人耿直得多,脑子却也活络,并不输万福全多少。 “你们当我真傻啊,他身上都还留着针孔呢,你们分明是找了别的大夫治好他,专程叫我来丢丑的。我承认技不如人还不成吗?”马大夫已经得急得吹胡子瞪眼。 万福全可是石泉镇上的首富,若是换成别人,他保证一个字不多说,扭头就走。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有些高亢,立时又吸引了小福的视线,竟然连吃的都不记得吃了,两眼冒光地盯着马大夫。 柳明溪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谁能想到这厮会有比她还八卦的一天。 “什么别的大夫,压根没有的事,小福一直都在屋子里待着,哪儿都没去。万家庄就只用过请过马大夫开的药,药材也都是在您家药铺里买的。放心吧,您的规矩咱们是懂的,哪能干出那种事来怄您?”田氏急急辩解道。 整个石泉镇上总共就那几个大夫,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也就马大夫水平高一些。他家的药材虽说贵些,但也地道,不缺银子的人家都首选马大夫和马家药铺。 而且整个石泉镇的人,谁不知道万大当家的大手笔,他们什么时候也没短过他的诊金或药,实在不明白,哪一点招惹到他了?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家的小福吃着他的药好起来,马大夫的反应竟会这般不悦。 “你你你,倒是会睁眼说瞎话!”马大夫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说这些都是什么?” 马大夫气急了,他也顾不得别的,直接上前就撩起了赵政霖胳膊上的衣袖。那上面果然有针孔,而且还不少,乍一看看挺触目惊心的。 小福也同样一脸不悦,像模像样地反问道:“是什么?” 万福全和田氏这下也呆住了,这怎么可能呢?这许多的针孔,看着还挺新鲜。他们古怪地打量着柳明溪,猜测她对小福的可能性。 但是不可能啊,这柳儿对小福照顾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柳明溪被他们这么瞧,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有些紧张,她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田氏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天,谁欺负你了,小福,告诉娘是谁欺负了你。哪个黑心的,竟敢拿针扎我家小福,这是不想活了吗?” “这是哪个黑心肝的干的,还不快给我出来,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欺负了我家小福。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我们家小福多乖巧的孩子,什么人能下得去手?” 柳明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看赵政霖,他也正望着她。 小福似被她哭懵了,竟然忘记学舌了。 田氏的做派看得马大夫直摇头,他一把扯开了赵政霖的土布衫,他的后背同样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而且还挺有规律,就算是外行的人也看出门道来了。 马医生直接看呆了,差点连嘴都合不上。 万福全这下真是惊呆了,“小,小福,这……这是谁干的?” 小福同样一脸好奇地问:“谁干的?” 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田氏和万福全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到柳明溪身上。 柳明溪早就想好了说辞,“咳,我略懂针灸术,做丫鬟嘛,也得有一技傍身才成。”说罢,她讪讪地一笑。 马大夫的老脸涨得通红,毕竟这可是他铁口断定没治的人,一略懂针灸的丫鬟居然给治好了,这简直是太不可理解。 万福全一时也说不上话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可是终日和小福在一起的人还真只有柳明溪。自从马大夫断定他没治,还不如尽快取了种,以免夜长梦多,他早就已经没打治好他的打算。只想等他的伤势好了就动手,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小丫鬟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连伤药都没有配过一剂。 她平素不就是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计,侍候人还行,据说还会点针线。悄悄让人替她去卖过几块绣帕,并借此赚了几两私房银,便已经乐不可支。 这么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莫非她还能靠几枚针能让昏迷不醒的人醒过来?还是说她其实有什么大神通? 田氏同样一脸困惑,她凑上前去问道。“小福,告诉娘,你还痛不痛?” 傻小福裸着上身躺在炕上,连衣裳都不知道要穿上,就只答了两个字:“不痛。” 田氏的眼光可不太老实,老往他的胸口瞄,不时还意味深长的“啧啧”几声。 柳明溪委实看不过去,走上前去帮他将衣裳拢好,那傻小子就依然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并不动弹,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 田氏讳莫如深地觑了她一眼,说了句,“那就没事了。”直接将此事告一段落。 马大夫已经面红耳赤地背上了医箱,大步往屋外走去,恨不得直接遁回去才好。 万福全赶紧跟了出去,“哎哟马大夫,马大夫留步。嘿嘿还要劳烦马大夫为小儿开点对症的药……”万福全跟在马大夫身后走出了屋子。 马大夫蓦地回头,恼羞成怒地盯着他,他似乎很生气,气到话都说不出来了似的。他哪里会知道人家是真心问药,而不是有心嘲讽。 田氏见状,也撇下屋里人,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转眼间,屋子里就剩下柳明溪和赵政霖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竟然看着她笑开了颜。他的笑得显得有些古怪,柳明溪不安打量了自己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记起来,他都已经傻了。 现在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诚王殿下,也不是威风八面的护国大国家,他只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小福。 那个曾让她疯狂爱慕过,又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男人,他已忘记一切,现在显然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只不过若是真让她就这样丢下赵政霖,又觉得顾虑重重。 良久,她叹了口气,哎,她定是想多了,他都成这样了,其实在地主家当傻儿子也没什么不好。从今往后,他就可以抛开沉重的过往,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石泉镇。 不仅如此,还有那么多漂亮姑娘争着抢着给他生孩子,多少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到那时,他家财万贯,娇妻美妾、儿女成群,这样人生也算得上圆满了吧? 第百十四章 比他儿子还乖 是夜,刚到寅时便下起了雨,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雨点声声敲打在窗棂,噼啪响个没完没了,简直扰人清梦。 柳明溪从炕上爬起身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身下炕,趿拉着绣鞋掌起了灯。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微微抬眸,看了眼灯下那张完美的睡颜。 还是睡着的时候好,他一睁眼就是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虽说现在的傻子小福比那个阴沉的赵政霖乖巧讨喜,可她还是不习惯他竟然成了这副傻样。 昨夜,天刚一擦黑他就睡下,到此时仍沉睡不醒。他的呼吸平稳,心跳有力,显然正在逐渐好转。只是这段时间他都只吃汤汤水水的东西,身子到底还是虚弱的。 柳明溪想着,如今赵政霖日渐好转,等到他的伤情稳定下来,就是她离开的时机。 这一次,她绝对不再拖延,只求快快离开,往后天南地北,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得赶紧攒些盘缠,柳明溪收回了视线,专心地做起针线。 也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紧贴着她。他结实的胳膊理所当然地环住了她的腰身,他修长的双腿也将她纤长的腿儿牢牢夹住。 柳明溪回眸,却发现他仍未睡醒,她心中略窘。其实,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 在京郊庄子上的那段时间,赵政霖也是这般,他白天瞧着挺冷酷的,到了夜里却格外缠人。睡着了都爱抱着她,老缠住她不肯撒手,恨不能长在她身上似的。 再想想,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毕竟他白天虽说并没有总粘着她,但也让人将她盯得死死,眼下他刚醒,还有些神智不清,他就要故态复萌吗? 还真是让人感到窒息和无奈,她轻叹一声。 柳明溪有些犹豫,是否把他推到一边去还是无视之?她想了想又觉得这并没有多大点事,就随他去吧,待在一起也不过就这几日了。 不曾想到的是,她才微微动了动,那人就醒了。 炕桌上那盏昏暗的烛火映入他如墨的瞳仁,那双向来森冷而沉寂的眼眸,此时却含笑望着她,柳明溪的心不自觉地一颤。 一阵说不出的违和感油然而生,眼前的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赵政霖。 既然他都已经醒了,柳明溪可没有那个心情与他如此亲密。 她挣扎着从他怀抱里出来,利落地下了炕。她穿好绣鞋理了理衣裳和发髻,回头对他说道:“小福,我去给你做早膳,你可要乖乖的,别乱跑。” 小福闻言,原本落寞的脸上霎时浮起笑容,他脉脉凝望着她说道:“我会乖。”他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柳明溪差点被他的一本正经给逗乐了。感慨如今的他还真是挺乖,简直比他儿子还乖……想到孩子,她的脸蓦地又沉了下来,板着脸疾步走出了屋子。 ****** 柳明溪端着早膳从小厨房出来时,天色已大亮,惟一的屋子里不时传来阵阵笑语。 她推门进屋,看到万福全和田氏一大早就来了,她赶紧微微福了福身见礼。 万福全见到她端着吃食进来,只是点了点头,他正兴高采烈地逗小福说话。 柳明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他们“父子”二人,看着竟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万福全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小柳儿啊,快来,我们正好与小福商量着搬家的事儿呢。” 柳明溪一边往炕桌上摆早膳,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事,你们商量就行。” 万福全眸光微闪,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他打着哈哈说道:“诶~我们和小福能商量出个什么来,还是听听你的意见比较好。” 柳明溪朝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此时她正考虑的是什么时候提出离开比较恰当,若是他们不同意,她似乎也没辙。所以她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来提,才能顺利离开。 田氏则破天荒地一言不发,只远远的看着他们三人。 柳明溪定睛一看,愕然发现田氏正不时用衣袖抹着眼睛,看来像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一些旧事或者旧人,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柳明溪不禁想起了数月前的遭遇,当时是被他们夫妇二人从京郊捡回来的。也许她那时也是这般触景生情,想起了他们的那个早早夭折了的亲儿子。 若非如此,想必他们也不会出手救下她和赵政霖。 那种情况下,若是换了旁的人,还真是未必愿意招惹事非。 他们却因为一些私心救下来,还不惜重金给他们医治。 柳明溪忽然意识到,其实赵政霖和万福全夫妇挺有缘分的。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若无其事地去帮赵政霖盛好早膳。 因为他昨天才恢复进食,大鱼大肉都还吃不得,所以柳明溪特地给他做了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上头还撒了点葱花,香气四溢,看着卖相竟也很不错。 柳明溪细心地将小馄饨分出来一小碗凉着,摆在他面前的炕桌上,等到温度差不多了,如同照顾幼童般,柔声细气地对他说了句,“小福,该吃早膳了。” 小福早就已经已经等不及,他迫不及待地从柳明溪手中接过了碗勺,急不可奈地往嘴里送去。光是吃着还不肯定罢休,非要不无得意地觑了眼万福全和田氏。 那一脸得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上了龙肝凤髓。 万福全看在眼里,竟也感到有些眼馋了,他偷偷打量柳明溪一番,再次提议道:“小柳儿啊,你这手艺不错,你看小福也听你的话,就给咱们家小福当媳妇吧。” 小福赶紧叫了声,“媳妇。”那一脸傻乐呵的模样,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柳明溪看到他的傻样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隐隐有些酸涩。 万福全看着眼前这双笑语魇然的璧人,他心中已经不能更满意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忽然想起来自家夫人好像还没有开过口。一回眸才发现田氏竟还在那边兀自伤感落泪,他丢了个眼神过去,对方没反应。 他只得呛咳一声,“咳!”示意她也赶紧表个态。 田氏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抹了抹眼角,不满道:“留在咱们万家当媳妇有什么不好,谁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柳明溪不想谈那个话题,她顾左右而言他,“万叔,我只会做些简单的吃食,实在不值一提,更没法和您府上的厨子们相比。” 田氏挑了挑眉,再次插话道:“手艺如何根本不重要,往后都有厨子帮你做,还有那些粗活,杂活,都有婆子们在,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照顾好小福就成。把他的身子养好,早点让我和你万叔抱上孙子。”她轻描淡写地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说到抱孙子,万福全顿时又来了劲,他喜形于色道:“对对对,我们早就收拾好了一处院子,比这里大,也比这里亮堂。还设有浴池、书房和婴孩房……” 看到小福茫然地望着他,而柳明溪脸上也是一满尴尬之色,万福全意识到似乎有些过了。他赶紧打住,朝着柳明溪和小福的方向,给自己比了个住嘴的手势。 看到小福和柳明溪面对面坐在炕桌两旁,埋头用早膳,他的眉飞色舞和喜不自胜却是不论中何无法掩饰了。 其实吧,那的确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准备给义子住的地方。因为赵政霖他们的到来,他还特地让人去收拾了一番。可是赵政霖之前的伤势那么严重,也不敢让他搬进去。万一人在那里没了,不就可惜了那么大一处院子。 如今他好了,就连儿媳的人选都有了,理所当然要搬进去那边住,这才重新提出来,他们一大早过来找小福的原因正是如此。 万福全提议道:“那么,等雨停了就搬,如何?”他细细打量一番柳明溪的反应。 柳明溪并没有否认,因为这与她根本就没关系。他们的屋子是给傻子小福准备的,她只是个“丫鬟”罢了,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第百十五章 别动我媳妇 彩陶苑是处三进的院子,给他们两人住实在是过于宽敞,这是柳明溪最初的想法。不过她仍被安排在小福的屋子里就是了,美其名曰贴身侍候。 柳明溪并没有拒绝,那是因为她还得继续给他施针,只等他的神智也渐渐恢复,接近常人,那时她便能功成身退了。 然而她也明白,万福全和田氏并不是无缘无故让他们搬过来的。 事实上,万福全早有准备。 柳明溪一来就注意到彩陶苑的屋子居然是住满的,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新面孔。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入目皆是盛装的年轻女子,端的是绿肥红瘦,花枝招展,脂粉香扑面而来,环佩叮当。 不必说,众女子皆是如诗妙龄,有人正交头接耳,低声说着话,有的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还有人正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女子。 院子里人多当然有好处,明明是秋天,整个院子里却依旧花红柳绿,莺声燕语。如同置身于百花盛开的阳春三月的花海中。 万福全和田氏的真正居心可想而知,柳明溪却并不在意,甚至有些认同他们的安排。这也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喜庆,是啊,多好的事啊! 只可惜某人暂时还无福消受,他连走路都还走不好,方才是被一顶围栏浅底肩舆抬进彩陶苑的。安全起见,她让人径直抬着小福穿过人群回到屋中。 等到将他安置妥,她才推门出去。 她的本意是要去给看看让厨房里煎的药,不曾想,她刚刚将房门打开来,脚都还没有迈出屋子,立马就有三五个妙龄女子不顾一切地涌进来。 还有十几人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脸跃跃欲试,仿佛随时会朝这儿冲过来似的。这一幕委实令她感到措手不及,“你们!” 还没有等她说点什么,已经有人抢先开口了。 “见过柳儿姐姐!”一名波涛汹涌的女子率先越过她奔向内室,甚至顾不得见礼,去见那正卧床的小福。 “柳儿姐姐照顾小福少爷,真是辛苦了。”柳明溪还没有看清人家的长相,又一名手长脚长地女子不甘落后,径直冲向内室。 “柳儿姐姐喜欢这支赤金发簪吗?”一名圆脸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她满面红晕,手上还托着一只份量不小的赤金百花簪。 “啊?”其实柳明溪也想要,可惜她若是收下来……那圆脸女子已经将那支沉甸甸的赤金发簪塞进她手中,然后迫不及待地越过她,冲向内室的罗床。 她身后的几人也急不可耐地涌进屋里,柳明溪就算她想挡也挡不住,偌大的一间屋子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小福少爷,人家都等了好些天,可算是见着你了。” “小福哥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小福哥,你看往后就让奴家来伺候您如何?” …… “柳儿姐姐,小福少爷喜欢吃什么?”这是一名娇娇怯怯的稚龄少女,看着还不到十五岁,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 柳明溪已经懵了。 ******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万福全夫妇此时也躲在彩陶苑的一角,静观其变。 “这些小蹄子还真够浪的。”田氏同样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从哪儿找的人?不是说都是些良家女子吗?咳,还清一色黄花大闺女。”眼看场面开始失控,万福全也感到有些为难。 他们若是贸然冲了进去,难保他们的安排不会穿帮。可是他们若是坐视不理,万一那些人没轻没重的,果真伤到了小福可如何是好? “这些人原本只是奔着万家的家财而来,就算小福长成一个歪瓜裂枣,她们都不会放过他。结果却发现小福竟然生得这么俊俏,还不得一个个都疯魔了。”田氏口上这么说得轻巧,心中却急得不行,手上的帕子都快揪烂了。 “不行,我得赶紧进去看看!”田氏说着便想往屋里冲,却被万福全扯了扯袖子。 “慢着!”万福全看了看那边屋子里,又朝她摇了摇头。“再等等。” 原本让他们搬进彩陶苑的本意是为了让这些姑娘与小福处着,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毕竟这么多妙龄女子,谁知道小福会不会看中哪一个,甚至于几个。 但是渐渐地他们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如果可以选择,他们觉得柳儿是个挺不错的人选。她若是愿意跟了小福,他们就此留在万家庄,那才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这柳儿,模样看着倒是够乖顺的,却是个有性子的,她居然百般推托。 也不知道是矫情还是另有隐情,于是他们便合计了这么一出,让这些姑娘们早他们一步先住进彩陶苑,再让小福和柳儿搬进来。 这么一来,柳儿若是还不肯跟小福,她自然无权插手这些事。 然而柳儿看到了这么多妙龄女子的反应却再度出乎他们的意外。她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坦然接受了。 于是万福全和田氏一合计,决定下一剂猛药。 可是他们也没想到,这些良家女子竟然生猛至此,顿时又感到有些骑虎难下。 ****** “小福少爷今天累了,需要好好修养生息。各位请回吧,恕不远送!”柳明溪将那群打扮得红红绿绿的女子都推出了屋外去,又将她们有意无意间留下来的东西也一一丢出屋外。 “这支赤金发簪还你,我没有机会戴。” “这几只香囊谁忘记的,也请拿回去,小福少爷闻不习惯这种花香味。” “还有这些丝帕是谁落下的,请拿回去吧,小福少爷可用不着。” 柳明溪说的是实话,就她们这些明目张胆勾搭他的作派,赵政霖怎么可能会瞧得上。当然,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冷面冷心的王爷了,这一点却被她再次忽略。 不论如何,她的这一举动算是惹了众怒。 “哎呀呀,什么人啊这是,也竟敢抢姑奶奶的男人!”大胸女子首先不服,她拍了拍自己引以为傲的高峰,一马当先地迎了上去,一脸鄙视地打量着柳明溪和她纤瘦的身材。 “就是,就是啊,什么身份,也敢对我们吆五喝六的。”圆脸少女不屑地乜着她,一张浮着红霞的粉面细眉紧拧,竟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哼!真是给脸不要脸!等我当上大少奶奶,立刻把你卖进窑子里头去!”不知道谁冷嗖嗖地冒出了这么几句话来。 柳明溪发现开腔的是那名手握赤金发簪的少女,正一脸骄矜,满是不悦地睨着她。 “这种贱妇只配……”又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响起。 结果话音未落,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别动我媳妇!”原来是小福,他刚刚下了床,正黑着脸走过来。看到赵政霖的脸板起来,那些人顿时就愣了一瞬,但那也只是一瞬,很快膳厅里再次喧闹起来。 “可恶,她竟然还把小福少爷洗脑,说她是小福少爷的媳妇。”大胸女气得浑身发颤,活像捉奸在床了似的。 “果然是个贱蹄子,定是近水楼台,抢先爬了小福少爷的床。”那名给过赤金发簪的少女咬牙切齿道。 “简直岂有此理!”那个大胸姑娘本就凑得近,她顺手就扇出一巴掌,柳明溪的发应并不慢,只可惜,她偏偏被人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就是想让也来不及了,眼看就要硬生生挨下她这一巴掌,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的巴掌声并未响起,她听到的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啊!好疼!” 柳明溪睁大眼睛一看,愕然发现那大胸女原本堪称闭月羞花的面庞,竟诡世地有些扭曲狰狞,双眼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抬眸,发现那只原本来势汹汹的玉手在半空中被人捉住了手腕,那人的力道显然不小,令她动弹不得。 再看那只男人的手掌,它看起来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 此时天青色的衣袖略为下滑,露出一截手腕,上面还留着深浅不一的伤痕,那些伤痕同它们的主人一样,都是柳明溪最为熟悉的。 柳明溪顺着那只手掌往上看去,恰巧同那人阴郁森漠的眼眸对上,四目相接。她的心不自觉地一颤,眼前这人绝对是赵政霖而不是傻子小福。 “我说了,别动我媳妇!” ****** 那边屋里闹得不可开交,院中大树后面伸长了脖子的万福全和田氏却心花怒放。 谁都没想到小福竟会挺身而出,维护自己的“媳妇”,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最为重要的是,柳儿也并未否认,看情形这俩分明早已相互对上眼了。 “有戏!”田氏一声低呼,她赶紧掩住了嘴,欢快地跺了跺脚,面上眉飞色舞,欣喜不已。 “成了!”万福全同样喜出望外,他的声音都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他的手上也不闲着,将下巴上的小胡子捋了又捋。 若不是因为离得太近,那棵藏身的树干太小,不够隐蔽,他们定恨不得当场击几下掌,再大笑三声。但是眼下,他们只能相互挤眉弄眼一番,聊表心中的狂喜。 第百十六章 媳妇不怕 柳明溪这回真是被她们吓得不轻,刚才若不是赵政霖忽然发威,她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人都送走,她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却仍感到心有余悸。 她此时方知,原来这边的女子倒贴男子竟会如此凶猛!若是哪个男子被这般疯女子盯上,只怕是想逃都来不及吧,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她们中的哪一个。 这令她不禁想到自己当年的行径,心中也更理解那时赵政霖对她的冷面以对。 果然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如今上天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柳明溪带着心事,缓缓地转过身来,发现那抹高大的身影就在她身后。 人是那个人,眼睛也还是当初那双眼睛,但是在那双乌黑的眼眸之中写满了浓浓的不解同困惑,似乎还有些不安。总之,这绝对不可能是赵政霖的眼神。 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又仿佛带着些微失落感。 想到他向来不喜女色的人,却被那么多女子同时围住,还对他动手动脚的,或许被吓到了。她轻声安抚着:“小福不怕,你娘定会帮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小福也学着她的样,轻声说道:“媳妇,不怕。” 傻小子憨憨地伸出手牵起她的,见她没有排斥自己,他自然而然地又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现学现卖地安慰道:“媳妇,有我,不怕,不怕。” 柳明溪的鼻子忽然一酸,其实小福对她真的还不错,倘若不是因为那些过往,倘若这人不是赵政霖,她真的愿意多陪他一段时间。 等到用晚膳时,她和小福刚刚出现在膳厅里,居然发现膳厅外都已经挤得满满当当,转眼间小福已经身陷花丛,而柳明溪被她刻意排挤在外,根本连进都进不去。 膳厅里,那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已经趁机紧紧围住了小福。 柳明溪则被排挤到了最外头,只能远远地看着。 “小福少爷,我这边还有位子。” “小福少爷,咱们挨着坐。” “小福少爷,奴家来喂你吃些你从未尝过的。” “小福少爷,奴家美~吗?” “小福少爷,奴家身上好冷~” 大胸女则更直接,她把露出了大半的酥胸往他脸上凑过去…… 柳明溪并不高大,在那些异常团结一致的姑娘们面前,顿时也进出不得。 他们离得并不太远,她隐约还可以听到那里面的说话声,勉强还能看到一点点。好巧不巧让看到了大胸女对赵政霖用肉弹袭击这一幕,她忍无可忍! 柳明溪骤然发力,穿过人墙,拼了命似地挤到赵政霖的身边,气乎乎地拖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可那群女子又岂肯轻易撒手,她纷纷抗议。 “柳儿姑娘,小福少爷都还没有用膳,你这般终日霸着他不适合吧?” “哼,不就是个通房,都已经这么久,肚皮还没动静,谁知道能不能生。” “笑话,万家庄的少奶奶岂是什么人都能当得起的,再说哪有让通房生孩子的?” “就是,既然不能生就把小福少爷让给我们啊。” 最夸张的还属那大胸女,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福,恨不得直接扑将上来吃了他! 柳明溪本就不擅与人争长论短的,同时被这么十几二十个姑奶奶围攻,更是觉得头都疼了。不过这回,她丝毫也不示弱,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按理说,柳明溪的身材略显娇小,气势更是谈不上,但她身边有个与她表情神同步的赵政霖,那一脸的阴郁深沉,竟也起了些作用。 在她们怔愣之际,柳明溪拖着小福就走出膳厅,径直回屋去了。 这一天来,她可真算是受了一肚子气,哪还有和他们在膳厅里闹腾一通的想法? 想到小福还饿着肚子,柳明溪叹息一声,起身径直去了趟厨房。她决定,为了避开那些人,这段时间就让厨房里的人将吃食送到主屋来。 即便如此,那些姑娘仍然不肯罢休,一群人有意无意地徘徊在院子里。 有的羞羞答答地站在窗外打量他,不时还指指点点,有的在窗外不失时机地朝某个傻子飞个媚眼,有的刻意嘟嘟嘴,捋了捋长发或者扭个小腰什么的。 就在这时,还有一名瘦高个,竟然自作主张把头都探进窗子里来。 “嘭!” 柳明溪忍无可忍,只得把窗门关得死死的,她忽然很后悔搬到这处院子。等到她忙忙碌碌地侍候赵政霖的吃穿,蓦然回首,正好瞧见小桌边的人正含笑着望她。 眼前的男子身上刚刚换了身天青色的袍衫,赵政霖极少穿这个类型的衣袍,却出乎意外地适合,衬得他整个人飘然出尘。 赵政霖的长相、身材、气势均极为出众,原先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不敢拿正眼瞧他。可他现在不同,少了从前那股子凌厉萧杀的气势,可亲了许多。 仔细看来,他的身形确实比起原先略微清减了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他本就精美立五官反而因此而更为立体了几分。 又因为这清清浅浅的一笑,他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的线条顿时就柔和了许多,更显得他白玉一般俊美温润,宛若仙阁中人,不愧为有着大周第一美男之称的诚王。 她忽然想到了彼时在庄子上,丁大所说的那番话,“……只消诚王殿下往那里一站,不消动一根指头,那就已经是个天神般的人物!那些南邦女子无不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殿下……”看来所言非虚。 也难怪外头那些女子都是一副即将疯魔了的模样。 当然那也只是第一眼的印象,事实上,他还是傻乎乎的,他连自己喝口汤都还喝不好,弄得一身都是…… 柳明溪无奈地看了看他,这人简直连三岁幼童都不如!她深感怀疑,这样的人也能和姑娘生出儿子来? 柳明溪取了布巾过来,胡乱地帮他擦拭了一番。 那小子却不知何故还扭来扭去的,让她擦得很费力。 “小福,别动。” “痛,痛……” 柳明溪这才想起来,这碗汤方才还有点烫手来着。虽然已经是秋日,但是他身上穿的衣衫并不多,这大半碗热汤往身上一泼,她还哪里擦得掉。 “快把衣裳脱了,还有……裤子。” 柳明溪这才注意到,其实他上半身并没有什么,大部分热汤都被倒在了他自己的腿间。她手忙脚乱地帮他将裤子扒拉下来一看,果然,他的大腿上都有些发红了。 视线略为上移,柳明溪的手骤然一抖,赫然看到已经隐隐开始抬头的某处,她顿时尴尬地愣在那里,又来,这人,这人还真是……好吧,他应该可以的。 好巧不巧,她扒拉掉某人裤子还直勾勾盯着某人下半身的这一幕,正好落进了扒在窗缝往屋里瞧个不停的田氏眼里,她面上一喜。万福全见状,立时激动不已。 “诶,让我看看,快让我也看看!” “你够得着吗?别闹,一边去。” “你不能这样,快让我看看。” 两个人你推我攘地争着那条并不显眼的缝隙,想要看点什么,却不知道他们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别人想听不到都难。 “哐啷!” 柳明溪毫无预警地把房门打开来。 万福全和田氏不禁愣了愣,有些尴尬地从窗户上转过身来,朝着她傻笑。 “哈哈,这不是,正好路过嘛。柳儿,你说天都还没黑呢,怎么这么早就关起房门,你婶子不就好奇了点嘛,哈哈,哈哈……”万福全满脸堆笑地打着哈哈。 他身旁的田氏原本也带着尴尬的笑意,她还在假装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一双手却紧张得搓个不停。 听到他这番说辞,田氏顿时就皱起了眉,她伸手拧住万福全心虚得发红了的耳朵。 “你说我干嘛?若不是你,至于吗?” 原本她看得好好的,就是这老头子来抢她的位置,才会被发现,田氏瞪了他一眼。 “那还不是你一直霸着……” 要不是她一直霸着那个位置,怎么也不肯给他看一眼,也不会闹腾起来。要不是这么一闹腾,岂能让人发现?万福全又给瞪了回去。 “咳!”柳明溪呛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眉来眼去。 “咳,柳儿,其实万叔和你婶子是有事来找你们的。”万福全忽然想起了正事来。 “对对对,有正事,有正事,咱们正事要紧。”田氏也连声附和。 两人也不管柳明溪什么态度,兴冲冲地绕过她走进了屋子里。 第百十七章 尽快圆房 柳明溪微微怔了怔,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子里。 田氏打量了精心布置过的正屋一眼,入目是一架四季如春绣金合欢大屏风,几上搁着玉如意、瓷瓶、玉瓶等稀罕摆件,左边长桌上,摆着一对鸳鸯桌灯。 特别是内室那张花了她大价钱的六柱五檐洒金楠木雕花床,还有床两边架紫檀木制屏风,以及靠墙一对镶金玉吉祥如意百宝柜。 整间内室,布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整个石泉镇都找不出第二家来!即便是给京城的大官当婚房都够格了。 再看屋里那一对儿如仙如玉的男女,她同样是越看越满意。 田氏和万福全老神在在地进了屋,各自找了张花梨木椅坐下来。 那上头的软垫都是用的整张的大白狐皮做成的坐褥,温软舒适。 田氏更加觉得成竹在胸,她意味深长道:“我说柳儿,看来你们分明还余情未了。要不,你们抓紧圆房吧,若是你先怀上个小子,你就是他的正妻,如何?” 柳明溪原本还在庆幸,早在他们进屋之前,她就已经帮某人换好裤子,否则他们这样闯进来,不知道会有多尴尬。她拿了碗,正要重新盛碗汤给小福,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差点想将手中的空碗直接砸过去。 他们居然还要给这个傻子配三妻四妻不成? 不,院子里有十几个姑娘……看来远远不止三妻四妾。 柳明溪垂首,默默地帮他将一碗新的养生汤药盛好,放在炕桌上凉着。她茫然地抬眸看了看赵政霖,他与万福全相处得正融洽。 万福全剥了个栗子送到傻子面前,笑容可掬地问他,“小福啊,媳妇要不要?” 傻子似乎听懂了,他笑逐颜开,异常洪亮地答了个“要!” 柳明溪一滞,若是赵政霖自己想要女人,那她这个前妻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拒绝? 柳明溪绷着脸,用手中的布巾胡乱地帮他擦了擦方才留在他嘴角的汤汁,恨不得将他脸上碍眼的笑擦去。不过还是尽量轻一点擦,而这货没心没肺得竟然又笑了。 柳明溪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到底没有直接拒绝他们的提议。 她敷衍道:“请容我再想想。” 这是她一贯的推托之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万福全脸上洋溢的笑意骤然减淡了许多,田氏则直接不满地撇了撇唇,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柳明溪的真实想法是,等他再恢复一些,她就可以功成身退。而她正好趁这点时间,攒点盘缠。 她将凉了一会子,温度适中的汤药推到赵政霖面前,示他自己喝,“小福吃药。” 赵政霖乖乖地捧起了药碗。 田氏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抱怨道:“柳儿啊,你还年轻,或许还想找更好的人家。不过我和你万叔年轻可不小了,眼看都快五十的人了,哪还能不急着抱小孙孙的。你看,你们只负责生出来就成,不论几个,都有我和你万叔帮你养。这么好的事,你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我看啊,当务之急就是你们尽快圆房!” 傻子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他听得两眼发光,兴味盎然地盯着田氏瞧。他犹觉得不够,有样学样地对柳明溪皱起眉,一板一眼地学舌道:“……快圆房!” 柳明溪帮他扶着碗的手微微一滞,隐隐有种自己养的天真孩童被人带坏了的古怪感觉。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可惜人家的注意力还放在唱作俱佳的田氏身上。 赵政霖的伤情,她再是清楚不过。他身上的外伤都已经好了,就连疤都快消得干干净净。而且他都已经能自己动手吃东西,还能自己走动,想来是痊愈在即。 在这种情况下,任凭她再拖也拖不了几天。 田氏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她语重心长道:“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啊,你看小福如今总算是大好了,而且他也想要媳妇。你若是不肯屈就,那也不能耽误了咱们才是。 再说他一个正值盛年的大老爷们,总让他这么憋着,迟早都得憋出问题来。你当过通房,理应明白才是。就算到你万叔这把年纪,他不还得隔三差五泄泄火?” 傻子学着田氏的样子,左手拍着大腿,右手还拿着小勺子在半空中指指点点,“……泄泄火!” 顿时把田氏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小福,咱们母子可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田氏说得如此直白,小福还盯着她重复了一次,柳明溪已经无法直视。 田氏身边的万福全也是一脸的尴尬之色,“咳,胡扯什么呢?说正事!” 傻子兴致勃勃地学着他的样,板起脸来说道:“说正事!” 田氏微窘,她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小福想要媳妇,外头那许多姑娘任他选着洞房。只收一两个,还是全都收了,都由他自己决定。你也总说是为他好,现在女人随他挑随他捡,这难道不是为他好?小福,你来说说,你要不要媳妇?” 说到媳妇,傻子兀自抚掌笑了,“媳妇,要媳妇!” 他傻乎乎地朝着柳明溪笑个不停。 柳明溪看在眼里,她的心又不自觉地颤了颤。 田氏这番话,柳明溪无法否认,如今赵政霖虽然说神智还不太清楚,但是人家如今也并不是要勉强他接受谁,更不是要让那些女的轮着爬他的床,而是让他自己挑选,还准备让他在这里安居乐业,这真的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吧? 那个傻子,他真的想要吗?柳明溪望着赵政霖,而他也正憨憨地盯着她傻笑不止。 现在的赵政霖就是个幼儿一般,那双纯黑的眼眸中满是天真,让她有些难以割舍。为什么呢?她猛地想起了一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见她似在动摇,万福全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小柳儿啊,看来你对他还是有些情义。你想想,若是他真的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还生儿育女,你能乐意吗?我和你婶子是过来人。这样吧,再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再决定吧。” 田氏没想到他竟然会自作主张,顿时有些不满,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并没有将话说出口。她向来就喜欢快刀斩乱麻,小声嘀咕,“夜长梦多的道理你不懂?” 万福全瞪了她一眼,小声道:“欲速则不达。” 见她板起脸来,忙又放低了姿态,附耳道:“也就一天时间!” 田氏性子本来就急,原本她就是来下最后通牒的,没想到万福全擅自做主又给人家延了一天,她当场就甩起了脸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开腔。 万福全不以为然,他把视线在面前的青年男女身上转了又转,状似漫不经心地对柳明溪说了句,“你若是不肯,那就让院子里那些人来伺候。让小福自己选,就算都收了,我看咱们小福的身子骨壮实着呢,受得住。”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田氏也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 柳明溪微窘,她讪讪道:“请容我再考虑考虑。” 这样的话,她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原先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可她都已经用它拖了几个月,确实没有办法再拖下去。 柳明溪当然不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给他生孩子。 她既不想留下来,更不想再替他生孩子,尤其不愿意留下来+替他生孩子! 柳明溪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万福全夫妇起身离去,她才发现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兀自扒在窗口,傻乎乎地朝着外面的搔首弄姿的姑娘们呵呵笑。 自从他醒过来至今也有些时日了,柳明溪坚持每天给他施针,只可惜赵政霖并没继续好转的迹像。迄今为止,他依旧傻乎乎的,就像一个刚刚会说话的懵懂孩童。 或许万福全他们曾经也和她一样焦急,如今他们则更担心赵政霖会真正好起来。那么一来,他们已煮熟的鸭子就有可能会飞掉,才会想着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 本着这一目的,一个柳明溪的份量是不够的,所以他们找了这许多姑娘来。 再说赵政霖,他向来就算不得清心寡欲,至少他在柳明溪的印象中就是这般。 如田氏所说,他的身体正值盛年,原先或许他凭着强大的自制力,还能做出一副人模人样来。如今么,凭他还不及三岁儿童的智商,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克制。 柳明溪没想到这厮竟成了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她又想到这段时间,她可真是绞尽了脑汁才帮他挡住那些女人,不禁有种瞎子点灯白费蜡的错觉。 除此之外,她心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闪过,被她刻意忽略。 第百十八章 脸皮最不值钱 柳明溪心情复杂,她既觉得有遗憾,也觉得微微松了口气。若是他真的完全恢复,未必肯放她离开,但是她若是不全力以赴地去试试,又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了他。 当然他现在这样未必会治不好,或许他只是没有遇到对路子的好大夫罢了。 像她这样的半吊子,能把他弄醒都是侥幸,侍候他吃穿还行,更多就指望不上了。 这石泉镇上显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夫,倘若有人为他而遍寻天下名医,譬如找到杜鸣生,赵政霖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如常。何况万福全夫妇显然只需要一个好拿捏的,并不会再如何出力。 就这样将他丢下,柳明溪还真是百般不放心,她心底里还有点介意,毕竟他们原本是夫妻。也是在这时,她终于理解当初赵政霖的感受。 原来就算她已经不想和他在一起,她也仍无法坦然地看着他和别的人亲近。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将他守得这么牢,而不是趁机脱身,可是她这般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明溪觉得她有必要反省一下这段时间来的言与行。 ****** 翌日清晨 田氏一大早就来了他们的院子里。明明天已经凉了,她却还在用手扇着风,似乎感到很热。显示她的内心有些焦灼不安。 柳明溪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兀自想着心事。 田氏凑上前去说道:“柳儿啊,不是婶子说你,你都已经拖了好几个月,再不给个准信,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因为心里急,她甚至于忘记端架子了,头一回自称为婶子。 柳明溪这才怪异地看了一眼,据她所知,田氏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这人,究竟是什么让她的态度忽然间就变了呢? “咳,咳!”田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看,咱们小福也是个男人,你也不是小姑娘了,男人的本性你应该是知道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知道你凭什么瞧不上咱家小福,可你不让他沾你的身子,却还霸着他,也不让别的姑娘靠近小福。这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她觑了眼闷不作声的柳明溪,问道:“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田氏往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小福好像还没起,咳,不过他现在就是个小孩子,也就知道吃和睡,他身边也离不了人。 想到这里,田氏忽然再度放低了身段,好好地劝道:“若是让我说,你既然还在乎着他,从前那些事就不要再想了,不如在这里和小福重新开始,生儿育女。这多好的事?多少人求之而不得好事,你说是不是?” 柳明溪听她说了这么多,知道今天是再也拖不下去了,她不得不表态,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夫人,不知道夫人如何会看上他和我?毕竟以二位的家世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义子?” 田氏没想到她忽然会有这么一问,毕竟这么大的馅饼落在了他们的头上。一般人不是应该高高兴兴地先接了再说,哪像她刨根究底,非要追问个为什么出来。 她闪烁其词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婶子也没有那个耐心和你细细说来。” 柳明溪垂眸,恭顺地答了声“是。” 田氏的态度并不难理解,毕竟在人家心目中,柳明溪就是个侍候赵政霖的小丫鬟罢了,哪来的那么大的脸面,让石泉镇上的最有钱的万夫人与她细细讲解那些。 柳明溪也不打算再问下去。虽然她想不通,但人家必定是有着他们的理由的,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就算他们只是看中了赵政霖的俊颜,那也并非不可能。而且那是他们的事,并不需要向她一个“丫鬟”交待什么。 柳明溪再想了想,忽然就理解了。但凡是人,少有不为金银财帛动心的,若说万家找不到义子,那还真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一切恰好相反,多的是人想进万家门,可惜的是这些人中却没几人靠得住。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人中,有才华的没人品,有人品的无才华,既有人品又有长才的却又瞧不上他们这点家产,更不屑于当万家的义子。 士农工商,万家再有钱,阶层也是极低,结交的也都是些小官,商户之类,有志向的男儿根本就瞧不上他们这样的土财主。 柳明溪其实猜到了大半,万福全夫妇自从独生儿子早夭,就开始有了收个义子帮他们打理家业的打算。正如柳明溪所想的那般,整个石泉镇都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有的只图他们的钱财,有的还想害他们的命,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最终他们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可是他们还是想要找一个接班人,于是就想着趁年轻,亲自养大一个娃,那样的话,娃就会听他们的话,那他们老两口才算是真正有了依靠。 什么样的孩子能够进他们的法眼呢?那当然必须得是人中龙凤。 可是哪有那般家庭心甘情愿地将最出色的孩子送给他们?就算他们现在肯,也难保将来不是纠缠不清,所以他们才会想到不远万里,去京城碰碰运气。 说来也是缘份,结果竟让他们遇到了这么一对半死不活的野鸳鸯,这简直是老天爷开了眼!于是他们兴冲冲地将人带了回来。 事情都并没有他们所期望的那么顺遂,柳明溪小产不久,暂时不能生养。而且大夫说赵政霖情况不太好,恐怕要趁早取种才行,所以他们想到了另外找女子。 谁知道柳明溪竟然把他护得滴水不漏,照顾起他来,事事亲力亲为。这在起初是好事,后来却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了极大的阻力。 于是他们夫妻俩只得一个唱起了红脸,一个唱着白脸。 再后来,他们眼见赵政霖日渐好转,柳明溪似乎也恢复得不错,又想着,若是让这对小鸳鸯生出来孩子,定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田氏对柳明溪的态度才会忽然来了个大转变。没想到柳明溪却一直在推托,似乎不愿意那么做,即便承诺将来将家产交给他们的孩子也没用。 万福全和田氏分析过,这么对小鸳鸯,惨成那样,在京城定是待不下去了。如果将他们带到了石泉镇,还许以万贯家财,他们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 这两人定会隐名埋姓,并且也会对万家产生依赖,再说万家还帮这对小鸳鸯扶养子女,到时交情也就有了。相互谁也离开不开谁,这样才是最为保险的同盟关系。 事实证明,这两人似乎都愿意留下来,只不过柳明溪百般推托,却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所以田氏干脆找了这许多女子来,算是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万福全夫妇好说歹说,结果还是让柳明溪再拖了一晚上。只是就算她如何想继续拖下去,田氏却是再也不愿意这般拖泥带水了。她冷笑一声,决定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吧,你还有何要求?或许我和你万叔可以合计合计。” 看到柳明溪仍在踯躅,田氏恨铁不成钢道:“我就不信了,你把自己的男人推到别人的怀里,那滋味能好受吗?” 柳明溪真答不上来。 田氏叹了口气,“我也是过来人,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做那种傻事。何况,你看小福一表人材,他哪一点配不上你?别说他只是受了伤成这样,就算他天生是个傻子,有他这么俊的长相,还有这许多家财,你以为姑娘们会学往他身上扑吗?” 柳明溪知道她说的并没有错,可是她和赵政霖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是一言难尽。她早就不想与他纠缠不清了,他亦然,眼不见心不烦,对彼此都好。 田氏哪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多,只当她只是放不下面子罢了。 田氏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听婶子一句劝,脸皮什么的,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和他好好过日子。已经过去了的事,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咱不能一味只记着从前的那些旧事过日子是吧?好说歹说,我也只能劝到这里了。” 说了这么长时间,田氏也词穷了,“总之,今天晚膳之前便给我个准信,你不急,可我和你万叔等不起。知道吗?” 柳明溪点点头,真诚道:“多谢万夫人。” 不论万福全和田氏当初是何居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万福全夫妇确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仅如此,还主动提出来愿意将万贯家产和他们的将未来都交到赵政霖与她的手上,这种机遇还真是罕见。 这大约就是赵政霖的福份吧,也许他命中注定是个多子多福的人,柳明溪心里想着。她可没有那个福份,也没分享这笔天降横财的打算,总之她去意已决。 她只可惜,手上的银子还那么少,但她有手有脚,或许可以先留在石泉镇上做事? 第百十九章 媳妇别哭 柳明溪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万夫人说的在理,如此,我也不再拖延,我已决定离开万家庄。” “什么?”、“你要走?” 两道声音几乎异口同声,躲在一边偷听,原本还准备压轴出场的万福全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都等了几个月了啊,若说起初是因为要等赵政霖的伤势恢复,可是在之后,那并不仅仅是在等着赵政霖的伤势大好,他们其实在等柳明溪放下心房。 让她和赵政霖真正走到一起去,替他们生几个俊俏的孙子孙女。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他们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这两人都已经睡在一个炕上了,生几个孩子那是迟早的事,他们硬要撮合反而不美,不如等他们水到渠成。 只不过眼看几个月过去了,柳明溪还端着架子不让人近身,这特意才安排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逼着她赶紧和小福圆房。可谁会知道,她压根没打算长留在万家! 万福全和田氏面面相觑,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明溪垂眸,简单解释道:“是,原本我想多待些时日是因为不太放心他,现在见万叔和万夫人真心对他跟亲儿子似的。我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说罢,她抬眸笑着迎向万福全夫妇审视的目光。 田氏只当柳明溪一直在端架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居然想走!她怒气冲冲伸手指了指柳明溪,压下心头的怒意问道:“可他不是你的男人么?” 田氏确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的男人,随随便便就能丢下吗?何况那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俊美无俦,未来还将拥有整个万家庄及万家名下的所有产业。 柳明溪知道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放人,若是为了不影响赵政霖娶妻生子,那就未必不可能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唔,二位怕是误会了,他只是救了我的人。可这世道早就不流行以身相许了。就算我愿意,他都未必乐意要我,倒不如识趣点离开。” 田氏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顿时感到脑子里有点乱。 “什么,你说什么?那你的男人又是谁?” 依田氏看,倘若小福是她的男人,柳儿不应该这样撇下他。可若说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他们之间明明又不简单,这一点田氏自信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柳明溪眸光微闪,含糊其辞道:“我已记不太清了,我或许是个寡妇或者和离妇人之类。小福少爷,他那时必定是瞧我可怜,救我一回,我总不能就此赖上他了。” 其实柳明溪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那一年,他就是花灯节里让人救下了她,而且她确实早在三年前就已是一个和离妇人。 至于赵政霖在落崖时再救她,想必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那点承诺,或许他多少还有点同情心,但那绝不是爱情。赵政霖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情感,至少对她不会有。 “什么?这怎么可能?” 田氏狠狠瞪了眼柳明溪,她那眼睛本就不小,骤然一瞪更是大如铜铃,看着竟有些骇人。她怎么可能会信,日夜在一张炕头睡了几个月,这般亲密的两个人,竟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柳明溪垂下眼睑,重申道:“我与小福少爷原先并没有关系,我只记得这么多。” 柳明溪心知眼前这两人可都是人精,况且她真的是有所隐瞒的,她说得越多,漏洞就会越多,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 话已至此,田氏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万福全也不禁愣了神,他们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他讪讪地说道:“那你再考虑考虑,你也不必急着离开,晚上再给我们一个准信。” 如今只能先稳住她再徐徐图之,他可不信他们真会留不住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柳明溪不疑有他,真心诚意地感谢道:“不论如何,柳儿多谢二位的好意!” 这个结果,对于万福全夫妇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以致于他们走出彩陶苑时都有些魂不守舍。 其实对于柳明溪而言,何尝不也是个不小的打击。撇开赵政霖的去留不论,她原本还想等到再多攒一些银子作盘缠才离开,可眼下她却必须仓促离开万家庄了。 柳明溪为此而魂不守舍了一整天,她收拾好了几件穿过的替换衣裳,还有这一个月用闲暇时间绣花赚的碎银,真的有点少,不过应该够她去石泉镇上了。 手上连十两银子都不到,除了健康的身体和一双还算灵巧的手,她再也没有别的倚仗。而且赵政霖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把他独自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媳妇,”炕桌边上的傻子小福抬起头望着她“别哭。” 柳明溪一惊,她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真有泪珠。这样被小福直直地盯着看,她顿时感到有些窘迫,胡乱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扯了扯唇,挤出一缕极为勉强的笑,“我不是你媳妇,你马上就会有媳妇了,放心吧,你的爹娘都会替你张罗好的。” 傻子讷讷地说了四个字,“媳妇,别哭。”觉得不够份量,他又将手上吃了一半的馒头递过去。柳明溪 柳明溪并没有接过来,她心中一酸,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冲到了屋外,无力地靠坐在墙根,泪水便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 田氏踏着暮色进了院子里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呐呐地说道:“柳儿,你……”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她对柳明溪向来都算不得亲善。事实上她对谁都不亲善,骂人的话张口就来,安慰人的话就比较抱歉了,她不会说。 屋里的傻小子也跟在柳明溪身后慢慢腾腾地走出屋子来,他手上还拿着吃剩下的半个馒头,一看到她就扁起嘴,委屈地唤了声,“媳妇……” 柳明溪见他出来,急忙站起身来迎向他,甚至忘了要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嗔怒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床上待着。” 傻子期期艾艾地望着她,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满是委屈道:“媳妇不哭,不哭。” 柳明溪心中微微泛酸,但她并没有犹豫,径直又将他送回屋子里重新关起来,才出来。田氏晚上来找她的原因,不必说她也知道,肯定是要她的最终回复。 果然,田氏双手抱肩,正好整以暇地守在院子里等着她。 柳明溪理了理脸上微乱的发丝,解释道:“秋天的风凉着呢,他如今底子弱,万一着了凉还不知会如何。” 田氏见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叹了口气道:“我说你既然舍不得他,何必呢?” 柳明溪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笑,她笃定道:“诚如万夫人所说,是我配不上他。就当我自惭形秽如何?事实上,他不喜欢我,我亦不喜欢他,实在无法在一起。” 柳明溪心中所想的正是他们那场失败的婚姻。始于她的百般纠缠,终于某人的快刀斩乱麻。自始至终,赵政霖都看不上她。 只可惜那时的她连自知之明都没有,才会铸成那些大错,害人终害己。那些往事,既然柳明溪不打算说,田氏自然也无从知晓,只当她是在说自己的身份低下。 田氏不以为然道:“那些算什么?我们哪会计较那些。你也不小了,按说不会不知道,女子在世上走一遭,遇到一个可心的男人不容易。何况他对你真心的,我也是过来人,我懂的。虽然他现在有些不太好,过些时日难保不会好起来。” 柳明溪抬眸,望向她,正色道:“我也知道他定会好起来,很快不再需要我了。何况,万夫人已经找好了这许多黄花闺女。到那时,恐怕他更加看不上我这个残花败柳,我何必留下来惹人嫌?” “我说你,哎!”田氏恨不得直接把那时威胁她的话都吞回肚里,“我错了还不成吗?你留下来,我不逼你们,你先好好照顾小福,你看看他身边哪离得开人?” 第百二十章 威逼利诱 柳明溪有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禁诧异道:“他不是马上就妻妾成群了?哪还需要我在旁碍事?” 她倒不是嘲讽,他们早就已经找来一大帮女子养在万家庄,倘若不是因为她的推拖,他们早就已经让赵政霖和那些女子圆房。说不定都已经有好消息传出来,以万家的财力,就算他们生出一窝孩子来,都完全养得起。 原先她还有些顾虑,如今看来,让赵政霖妻妾成群未必不是好事,或许正合人的心意呢。如此一来,她也算是功德圆满,是时候离开了。 田氏一滞,她讪讪地解释道:“其实吧,你不了解婶子我,我可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你看万叔这把年纪了,都没有个妾,我哪能真给他找那许多妻妾,那真是说着玩的。我只是想着,若是你实在不乐意跟小福,就让他另外找个可心的。” 柳明溪有些不信,追问道:“那么多姑娘养在庄子里是让他们陪小福玩耍的?” 田氏顿时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她的面上一烫,“哎呀,你是不懂,小福哪里会知道女人什么的,那是我和你万叔留着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我们好不容易挑了小福,做他的女人,自然也要经过精挑细选,难道真能让那些女人一个个轮着睡小福,那不是将整个万家庄都搞得污烟气。我哪能干这起子自毁前程的事儿来?” 柳明溪恍然大悟,她意味深长地觑了眼田氏,并没有作声。 田氏把她的反应都收到眼底,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到底还年轻,不明白这些道道,婶子可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那些个小蹄子脑筋里想着什么。只怕是她们一个个的,好几个都在盘算着顶了我的位置呢。你说我能不能先看清楚再下手?” 柳明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没有作声。 田氏所说的可不是毫无根据,这还真是很有可能会生的事,赵政霖虽然长得俊,但他只是个义子,还是个傻子。倘若跟了万福全,才是找了金山银山,生活无忧。 田氏看到她这么不受教的,又有些急眼了,“照我说,且不论你俩原先是何关系,如今你不是该先给他生个儿子出来,把他给绑住了再说?” 柳明溪只是淡淡地一笑,这个男人,岂是一个孩子能够绑得住的。他们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的,他根本就不缺儿子,也不缺妻子,她怎么可能再犯傻。 田氏见她这般不开窍,心中极不是滋味,她干脆直接挑明了说:“不瞒你说,你和你万叔倒是看中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就是你。” 田氏并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他们夫妇至今只看中了柳明溪,别的不说,她真的很本分,从不拿腔拿调,从不借机讹钱,居然还在一针一线地赚钱养自己。 更为重要的是,小福被她照顾得极好,若是换成别的小蹄子,还不知道会将他糟践成什么样。而且说不定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夫人,在庄子里颐气指使,乱花银子, 在万福全夫妇看来,不管她是否贱籍,也管她是和离妇人还是寡妇,只要能生孩子就可以。他们只需要她和赵政霖生几个健康的子嗣,其他的,还真是别无要求。 在万福全夫妇眼中,柳明溪无疑是最好的也是惟一的人选。他们商议后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将她留下来。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一时却还不敢让她知道。 柳明溪却已打定了主意要走,她真挚地谢道:“万夫人,这段时间承蒙二位关照。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已经叨扰太久,是时候该告辞了” 田氏不曾想她竟会说出这话来,心中是真急了,“嘿,我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们庄子上有什么不好。对你又有哪里不好,短你吃喝还是少你穿了,竟非要出去。” 她的大眼瞪着柳明溪,滔滔不绝道:“你知不知道,整个石泉镇上的人都知道万家庄的伙计的吃穿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到手的银两有点少罢了,这话不值一提。 田氏说得唾沫横飞,她的嗓门也渐渐抬高,柳明溪只得退后一步,解释道:“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而非出卖自己的身子,或者说孩子,何况……” 柳明溪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儿来,要是她能,她和赵政霖怎会走到这个地步。 柳明溪留在万家庄已经是非般不情愿,她更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儿。 原先她没有撕开来说,那是因为时机未到,这回人家都已经跟她挑明了,让她不肯为赵政霖生孩子就滚。 万福全夫妇并不知道,其实她想滚已经想了很久很久,这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愿意错过? 田氏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在院子里踱了一会步,再次退让道:“这样吧,不如你留在万家庄做事?” 她伸手指了指柳明溪,没好气道:“我给你开薪水还不成吗?” 柳明溪摇了摇头,她还没有开口,田氏继续加筹码,“不用你签卖身契!” 看到柳明溪似乎有些动摇,田氏赶紧趁热打铁,“我敢打包票,这天下你都找不出像你万叔和我这样的好东家来!” 柳明溪一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什么?” 田氏觑了眼有些犹豫不定的柳明溪,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夜里你照顾小福,薪水另外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拿双份的薪资。” 所以,田氏所谓的薪水另外开,那是出钱让她留下来陪赵政霖?这么赤果果的盘算,柳明溪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她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回绝道:“恕难从命!” 田氏见她居然油盐不进,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你可别不知好歹,你以为你离开了万家庄就一切都好了吗?” 柳明溪并不答话,只是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无声地抗议。 田氏冷笑道:“再说,你也说了,小福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报答他,照顾他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你不妨想一想,我这话说得是对是错?” 柳明溪无法否认,他们同时落崖,赵政霖遍体鳞伤,她却无大碍,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是……” 田氏哪里会有耐心听她说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她继续补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和你万叔同样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不求你另外回报,只要求你帮我们暂且照顾小福,这也不成?小福都已经成这模样了,莫非他还能吃了你?” 柳明溪已经有点懵了,不得不说,田氏这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她只得退让道:“请再容我考虑考虑!” 田氏却没有那个耐心了,她一张口便如同连珠炮似的,“这些推托之辞我已听过很多次,如今我要把丑话给你说前头。你先是欠了我们小福一条命,又欠了我们老万家一条命,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给我们谈什么条件?做人不能那么不识好歹。 就算要你做牛做马都不算什么,可我和你万叔却不那么想。茫茫人海,相逢即是缘,我们不跟你讲究那些,只想你继续照顾小福,就这么点要求也算过份吗? 你再看看我们小福,他那么乖巧,就跟个小娃娃似的。你好意思就这样将你的救命恩人撇下?退一万步讲,就那点事,你若是真不愿意,小福还能把你怎么着?” 柳明溪默默地听她将长篇大论说完,眼下田氏已然抬出救命恩人的架势来。正如田氏所说,倘若没有万福全和田氏伸出援手,她和赵政霖应该都已不在这世上。 她垂首,不甘地辩解道:“可是,我……” 田氏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么油盐不进,她吼道:“你不乐意给他生孩子就不生,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如何?” 柳明溪缓缓地抬起头来,答道:“那我继续照顾他便是。” 第百二十一章 心底的执念 柳明溪还是留了下来,还是原来那些活儿,却拿上了双份薪水,据说已经是整个石泉镇的丫鬟中最高薪水的双份,而且田氏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不仅如此,如今整个庄子里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似乎经过这一回,她已经打了个翻身仗,顺便捡了个大便宜,简直是万家庄的半个主子。 从仆到主,这身份变化不可谓不大,他们身上的衣衫也从搬离那处偏院之日起,将粗布衣衫换成了上好织锦面料。 柳明溪本就长得妍丽,在锦衣华服的映衬下,她的容颜更加明艳不可方物,还真是颇有些豪门少夫人的风范。 至于赵政霖,那就更不用说了,身材高大挺拔,完美无瑕的俊容,人神共愤。更让人惊叹不已的则是他的笑颜, 这不,她和赵政霖来到石泉镇上,他们刚在外城下了马车。 这一对绝世俊男美女组合瞬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人群先是寂静无声,众人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一双天人,直到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市集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一位锦衣公子哥儿用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掌心:“这两人是谁呀?面生的很,定是外地来的吧?” 他身边的白面小生附和道:“这么俊俏的一对,可真是难得一见!” 一名乌护城的客商赞叹道:“就是就是,我看乌护城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他身边的锦衣青年亦赞叹道:“果然还是大周出美人啊,在这么小点的石泉镇都能遇到这样的绝色。” “是啊,就连我们赤莲城也没几个这般绝色美人。” 说话的是一位青衣公子,停在街边一架不甚起眼的马车忽然被掀起了车帘。 马车边上,长随模样的少年语出惊人,“公子,您看,那位小娘子若是能穿上一身红衣,跟咱们的圣女娘娘都有几分相似呢。” 被他称为公子的男子约莫二十几岁,他的身材魁伟挺拔,他五官硬朗深邃,他那一身的装扮更是华贵非凡。 男子闻言,他的脸色一沉,旋及低声呵斥道:“休要胡说,大周的弱质女流岂能和我们赤莲城宛如九天神女的圣女娘娘相提并论?” 先前开口那名长随赶紧涎着脸,连声附和,“是,是!” 男子瞪了眼他,恶狠狠道:“帮爷盯牢了” 长随敛了敛心神,躬着身恭敬地回禀道:“是,是,是!” 男子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往不远处的人仔细扫视一番,不悦道:“除了是是是,你还会说什么?” 长随战战兢兢答了声“是!” 他的两腿已在发着颤,眼看就要跪下来磕头认错,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子阴鸷森冷的鹰眸漠然扫过他瑟缩的模样,冷冷斥道:“滚!” ****** 柳明溪哪里知道,她和赵政霖才来到石泉镇上就已经被很多人给盯上了。她只知道自己常年被拘禁,难得出来放一次风,不玩过瘾怎么能行? 一袭黄衫的妙龄女子,如同花蝴蝶般在人群中欢快地穿行,留下一连串欢声笑语。 柳明溪取了一串糖葫芦递到他手上,笑得眉眼弯弯,诱哄道:“吃看看这个。” 赵政霖的行动已经恢复如初,他紧紧跟在柳明溪身后,离她半步远。不时痴痴地望向她娇美的面庞,此时他正美滋滋地从她手上接了过去,只咬了一口,整张脸又皱了起来,含在嘴里的东西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柳明溪却笑得前俯后仰,开心极了。 没错,她无意中发现赵政霖很不爱吃酸的。但她才知道,原来赵政霖就算是傻了,他的口味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柳明溪蓦然看到不远处就有铺子在卖熟牛肉,她拖着赵政霖的手就往前冲过去。“小福,我们去看看那边” 柳明溪兴冲冲地买了吃食递到赵政霖手上,一脸兴味道:“小福,这个你喜欢吗?” 赵政霖嘴上毫不犹豫地答了“喜欢。”他的眉头却在闻到那个味道时就皱起来。 田大壮再憨也看出来柳明溪是在捉弄他家的小福少爷,心下有些不忍,劝道:“少夫人,这街上的吃食闻着香,实则吃起来……” 没错,柳明溪如今是名义上的“少夫人”,如今她住在赵政霖的房里,每天还要为他施针,为了便利,她就成了拿着薪水的少夫人。 “咳!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那名摊主听到后自然一脸不悦地回过头来,待看清了来人后,他赶紧点头哈腰,“哟,这不是田爷吗,田爷怎么有空来镇上?” 柳明溪回眸朝着田大壮笑了笑,眸光里闪烁着狡黠和一丝兴味。其实这些牛肉不论好不好吃,结果都是一样,反正有人不爱吃那些。 不爱就是不爱,永远不会变,可她还是想试试,或许这都快成了她心底的执念了。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我都买了,给小福尝尝看。”柳明溪面带笑容地递给身边的赵政霖一小块,红唇微扬,两眼弯弯,动人极了。她说:“尝尝?” 赵政霖依言乖乖地从她手中接过一小块黑漆漆的牛肉,却怎么也不肯往嘴里送。 柳明溪的秀眉微微拧起,本就微圆如同山间麋鹿般的水润双眼瞪得大大的,正努力作出凶狠的模样来。他无奈地闭起了眼睛,视死如归般将牛肉往口里送去。 柳明溪曾经很想知道赵政霖为什么会不吃牛肉,但是她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从来也没有闲话家常过。 如今他们相处的时间倒是多了,她当然想问问原因,可是以他现在的模样,只怕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来。而且他那一脸的视死如归实在令人忍俊不禁,柳明溪失笑。 她忽然觉得,牛肉这种东西,他爱不爱吃或是为什么不爱吃,那早已不重要了。 就在牛肉被送进嘴里之前,柳明溪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手一下,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牛肉霎时跌落在地。 柳明溪拉起小福的手,笑语嫣然,“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赵政霖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正牵着自己的那只玉白小手,他重重地点点头,一脸喜不自胜,快步跟了上去。 小贩一见到田大壮,立时就殷勤了不少,他立刻示意家人将摊上的肉用纱布覆住。又让人从不远处的弄常中的小铺子里,将刚烹制好的新鲜牛肉取来些。 忙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算是整得差不多,他面上堆好笑容,“田爷快来试试,这是新做的,您若是觉着不错……” 谁曾想,他一转身就没再看到人了,只能放下那块牛肉,在后头兜起嘴巴喊道:“哎,田爷,田爷!欢迎下次光顾,下次一定再来!” 田大壮哪有空管他说什么,见柳明溪和小福转身离去,他也急急忙忙地跟在自家的少爷和少夫人身人,一刻也不敢懈怠。 ****** 田大壮指了指前头一家茶肆说道:“少夫人,前边的茶馆就很不错。” 柳明溪随口问了句,“热闹吗?”她或许是压抑太久了,很想找个地方凑凑热闹,听听八卦,这样好像整个人都能活过来了似的。 让她想想,如要有朝一日,她手上有了银子还有了自由,要不要开个热闹的茶馆呢?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得很多 田大壮一本正经地答道:“热闹。” 他看起来就是个实心眼的老实人。 柳明溪不禁感慨,跟着田大壮就是有安全感,难怪万福全总喜欢让他跟着。 柳明溪点点头,“那就好。” 田大壮当下就栓好了马车,让小厮看着车,陪着柳明溪以及板着脸的小福一起走进了一家名为石泉客的茶馆。 石泉客,听着这名字会觉得很平常,可是这茶馆内的生意可好得有些不寻常。 掌柜看到这一双如仙如玉的男女,也是一滞,但是他的表情变得很快,只一瞬就已经恢复如常。如果不是正好盯着他的脸瞧,柳明溪根本就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掌柜迅速扫视一睛,脸上堆起笑脸,热情地拱手迎道:“哎哟,几位客官,欢迎驾临石泉客。眼下包间不巧没了,靠窗的隔间还剩下最后一处,要不要看看?” 柳明溪丝毫不以为意,毕竟她本来就是来这里凑热闹的,要是进了包间,她也就白来了。但是真要坐在大堂又不太好,毕竟以她和赵政霖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所以隔间才是柳明溪最想要的。她正中下怀,面上却不显。 柳明溪不以为意道:“请掌柜的安排人带我们过去吧。” 田大壮则面有难色,这石泉客可不简单,这里是整个石泉镇上真正龙蛇混杂的地方。以往万大当家也爱往这处跑,原本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猜测柳明溪应该会想来这里凑凑热闹,但是大当家交待过只能在包章里。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单论小福少爷和少夫人的模样,就不适合抛头露面的。 这里没有了包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便走。 谁知道少夫人却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一脸求不得的模样。她大约是被闷坏了,才会这么想出来听听看看众生百态,田大壮如是想。 很快他们一行三人便被小二到了一处隔间。 田大壮四处一打量,马上就发现了问题,说是隔间,其实跟大堂也没什么分别。 多出来的,也只不过是在座位之间设了一架约莫半人多高的矮屏风,但是不同隔间内的客人若是说起话来,尽可收入耳中。 若是有心人站起身来,就能将边上隔间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他朝着小二摇摇头,“这里可不成!” 可是田大壮并不知道,他所顾虑的,其实恰恰就是柳明溪想要的。 第百二十二章 茶楼风波(上) 柳明溪略一思索就知道他的担心,她笑道:“没事的,大壮哥,我们又不说什么私密的话,只是过来喝杯茶罢了。”顺便听听八卦。 说话间,柳明溪已经拖着赵政霖坐下来,小二殷勤地上前倒好了茶水。 田大壮挠了挠头,妥协道:“成,那你们这在里喝茶,我去外头看看。” 他想着,让他们站在大堂里确实不妥,倒不如隔间里稍稍清静些。而且只要他肯使银子,总有人会让出个包间来,不论如何,他定要抢个包间下来。 柳明溪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不必了,大壮哥坐下来一同饮杯茶又如何?” 田大壮却仍是不近不远地站着,憨笑道:“我只是个下人” 柳明溪闻言,也学着他的样子,站起身来伺立在桌旁,笑道:“别人或许不知情,大壮哥还能不知道吗?我也只是下人。大壮哥,你看,咱们在街上玩了小半天,你家的少爷该饿了,不如咱们一起坐下来歇歇脚,再吃些东西,饮杯茶水吧。” 她的这番话,把田大壮急得不行,他直挠后脑勺,面上带着些许惶惶之色,“少夫人快坐下来吧,我先去看看能不能腾出包间来。” 看到田大壮像是被蜂群追着似地,火急火燎地离开了隔间,柳明溪笑着摇摇头。她抿了口茶,得了空,她才发现向来爱学舌的某人,今天却安静得不像话。 柳明溪好奇地问道:“小福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这可就稀罕极了。 那小子兀自垂眸,嗡声嗡气地答了一个字:“饿。” 柳明溪将桌上的几小碟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小福,你看看,你想吃些什么?” 小福却只说了句,“媳妇吃。”说罢,他便便继续埋头不作声。 柳明溪总觉得眼前的小福有些不同,可是究竟是哪里呢?她又说不上来,当也看着小福正四处张望着,有些孩子气地探听别人说话时。 柳明溪顿时这人应该正在慢慢恢复神智,不过等他一回头,看到他一脸憨笑,她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这边一对俊男美女,不声不响地四面相对,却在无意间引来了各方的注意。 田大壮离开才没多久,就有三人围了过来,一个个都身着锦衣,手上还故作文雅地摇着扇子,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文人雅士。只是一开口就将本性暴露无遗。 “哟呵,这里哪儿来的小娘子,模样好生俊俏。” “要不要和爷几个去喝几杯?” 柳明溪只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她挽起赵政霖的胳膊,“多谢几位爷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有夫君陪着呢。”好歹小福也是个男人。 赵政霖生得人高马大、俊秀非凡,按理说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挺能唬人的。不曾想因为她主动挽手的动作,某人顿时就笑开了颜。 一脸和煦笑颜的小福可不同于昔日赵政霖的一身凌厉气势,看起来不免有些可欺。结果,她的这一举动非但没达到预期的威慑效果,竟还把那些人给逗乐了。 “哈哈,就凭他?这么个绣花枕头,他中用吗?” “来,先跟爷喝个交杯酒!” “小娘子倒不如就此跟了爷几个,保管让你天天……” 他们的意图太过明显,就连傻子小福似也看出来这些人在打柳明溪的主意,他倏地站起身,将那三人肆无忌惮的目光挡住,大声说道:“我媳妇!” “哎哟哟,这还真是个绣花枕头不成?” “照我说,他不像是个绣花枕头,他莫不是个大傻子吧。” “小娘子怎么能嫁给这么个大傻子?” “这事请各位爷放心,不劳各位担忧,我夫君一切都好!”柳明溪四处张望着,努力搜寻田大壮的身影,无奈一无所获。 “就这么个大傻子,他能像爷几个这么识情识趣吗?” “只怕他连如何行房都不知道吧,我说小娘子,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早跟了爷几个?哈哈哈-----” 这话越说越没边了,柳明溪心中焦急,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自保都难。还有个幼童般的赵政霖,他们如何脱得了身? 柳明溪不禁有些头痛,按说,这种时候若是田大壮在就好了,由他出面最为合适。可是事与愿违,他偏偏在这种时候却找不着人影了。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竟然还没有回来。 就连小二也没有了踪影,莫非也避着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柳明溪暗忖,或许她该尽量拖延时间,等到田大壮回来,一切都解决了。 柳明溪垂首,不去理睬那些人,右手执茶盅,左手却攥紧了赵政霖的衣袖。这就是她能想到的办法,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人家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抢人。 赵政霖回眸看了看她,重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掠过眼前的几人时却显得既阴沉又锋利,害得原本要上前来一亲芳泽的两个登徒子立时蔫儿了,再也抬不动脚。 柳明溪原本还提心吊胆的,忽然那几人都没有声音了。她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好看到那几人有些呆滞的模样。 为首那人忽然又回过神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握着折扇,“咳!你知不知道爷是谁?” 然而柳明溪与赵政霖却丝毫不感兴趣,见他们盯着着他,眼神愣怔。那人不由蹙眉,他微微抬起了下巴,小眼一眯,“告诉你,爷姓万!” 柳明溪闻言,她挑了挑眉,仍不作声。心里却盘算开来,眼前这人说他姓万,这是她知道的那个万家吗? 那人见柳明溪面不改色,赵政霖面上则更加,竟然毫无波澜。他颇为不屑地哼了声,“石泉镇上姓万的人家,你知道不?” 柳明溪吞了下口水,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人既然已经说是石泉镇上的万家,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和赵政霖面不改色,有些人就不爽了,万有才见这两人这么不识抬举,连万家庄的面子都不给。他心中顿时就恼了,他用手上的折扇“啪啪”地敲了桌面两下,唾沫横飞道:“哼!你们从外地来,可能还不知道万家庄的厉害!到时吃了大亏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万家庄的万大当家可是我亲叔叔。” 柳明溪一惊,听他这话,万福全还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不成?而且他还有这么个亲侄子?可眼下,最最关键的是,田大壮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愿看到柳明溪脸上吃惊的表情,万有才不无得意道:“不过,只要你乖乖地跟了万小爷我,从今往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这辈子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柳明溪听到他这番话,差点就笑出来,她腻地挽起了身边某人的胳膊,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多谢了万爷厚爱!只可惜,小女子已经有主了。” 她不明白,万福全不就是个土地主,就算他自己出门在外也从没这么张狂过,反而小心翼翼,四处赔着笑。他的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侄子,竟然牛成这样。 原来小人得志的张狂样,还是挺惹人讨厌的。 她有些心虚地觑了赵政霖一眼,这厮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了,自从先前宣誓完主权后至今,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有才胸有成竹道:“小娘子,你可要想好了啊,跟爷吃香的喝辣的,还是跟着这么人小白脸.....” “少爷!”不远处传来一道洪量的声音。 田大壮终于姗姗来迟。 万有才哪曾想自己在外狐假虎威会被人撞了个正着,他脸上先是一烫,正要借机遁走,进而又是一喜,他当然是万家的少爷,而田大壮终究是个外姓人。 田大壮在外人面前给他长长脸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万有才顿时又有了底气,“刷”地打开了折扇,掩面笑道:“小娘子,你看看,这位田爷可是万家庄的管事,连他见了我也要称呼我一声少东家。” 田大壮古怪地瞧了眼万有才等人,他绕过他们,径直走到桌前朝着柳明溪和赵政霖揖了揖手,道:“禀少爷,少夫人,小的方才已经找到包间,还特地去检查了厨房,他们加了几个菜。” 柳明溪点点头,她明媚一笑,“大壮哥费心了。” 万小爷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头雾水地看了看田大壮又看了看柳明溪和她身边地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因为眼神很讨厌,而被他刻意铁忽略掉的高大男人。 他紧张得连舌头都有些捋不直,“我说田大壮,你瞎说什么呢?这是哪门子少夫人?本少爷从没见过。” 田大壮沉声道:“田这位是万家庄的少东家,小福少爷,这位是少夫人。” 万有才手上的折扇“咔”地落了地,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 整个镇上谁不知道万福全根本就没有儿子。 不,他有过一个儿子,但是早就折了,根本就没有成人。 那么这位少爷和少夫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万有才勃然大怒,“你定是在骗人!” 第百二十三章 茶楼风波(下) 有田大壮在,柳明溪便不用再去管万有才了。 她优哉游哉地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白瓷茶碗,茶汤呈浅绿色,细细抿了口茶,入口清香,回味甘甜,这茶居然还挺不错,难怪这里顾客盈门。 她悄悄觑了眼小福,他也正像模像样地品茶。也不知是不是他骨子里的修养在作祟,那架势竟然还挺像回事的。 柳明溪只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头继续看热闹,却不知道她也是那热闹的中心。 这石泉客茶楼,来来往往的茶客极多,此时茶客们正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引颈观望。远观仍觉得不够尽兴,他们渐渐往这边聚拢,近距离打量他们,兴味盎然。 柳明溪并不知道,茶客们对于她和赵政霖的关注程度,远胜万有才那个草包。毕竟他们的长相和气度都是如此出众,甫一出现,便在石泉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们刚刚迈进这石泉镇最为热闹的石泉客茶楼饮茶,镇上最最臭名昭著的三名纨绔子弟便闻风而来。 再经过刚才这么一番闹腾,他们还把万家庄也扯上了,就是想不受关注都做不到。 俊男、美女、万家庄!哪一样不是石泉镇上的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 在场所有人都恨不得将耳朵直接竖起来听个分明,或者把眼睛伸过来瞧个真切。回头,他们就有了第一手的谈资,茶余饭后消遣用最是适合! 这可是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这么说来,万有福竟然找了个傻儿子,呵,有意思。”不远处一名中年茶客喃喃自语。 “可惜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给傻子当女人,那傻子能生得出儿子来吗?万福全那只老狐狸只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中年茶客身边有名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刻薄道。 其他的茶客碍于情面,倒是没有说什么,至于心中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听说我叔叔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瘫子当义子,啧啧,莫不是为了贪图万家的家财,你当瘫子都不计较……哈哈,快说吧,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冒牌货?” 万有才愤愤地伸出手指了指端坐在隔间内,始终不动如山的柳明溪和赵政霖,正好发现他们也和其他不相干的茶客似的看着他。 就像在看猴戏似的…… 万有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张小白脸陡然涨成猪肝色,气得连说话都有些哆嗦。 “田大壮,定是你和他们合起伙来蒙我的亲叔叔,对不对?”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他指着田大壮的鼻子骂道:“定是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人在图谋我叔叔的万贯家财,对,你们定是想谋财害命,说吧,你们这些……”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 万有才顿时愣在原地。 “万有才!你闹够了没有?!” 骤然听到那声熟悉的斥责,万有才的身形不自觉地抖了一抖,他扯起唇角,也不知他的表情算是在哭还是在笑,“叔。” 万福全看到他的样子就直摇头,老万家这个仅剩的男丁生了一肚子坏水,他还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若不是看在他也姓万的份上,万福全都想悄悄找人弄死他。 “你不是还在禁足吗?谁让你出来的,这是还嫌不够丢人么?”万福全只要一见到这小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今天也不例外。 他个子虽小,一身的气势却也不容小觑。 “叔叔,我,我真是出来喝茶的,修身养性,修身养性而已,嘿嘿。”万有才讪讪地陪着笑脸。 “就凭你,也能修得了身,养得了性?”万福嗤之以鼻。 万福全今天也在石泉镇上,原本他约了三五老友议事去楼上议事,刚进门正好听说这边有热闹看,他们兴冲冲地凑过来看好戏。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居然又是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儿。 骂完万有才,万福全回头看到那赏心悦目的一对儿,他的心情这才好了些。他和颜悦色道:“我说小柳儿,你和小福都在这里呢,来镇上怎么也不等叔叔一起?” 柳明溪这时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她松开赵政霖的衣袖,缓缓起身见礼,“万叔。” 万有才这时也省过神来,他急忙攀着万福全的胳膊告状,“叔叔,他们竟敢自称万家庄的少东家,还招摇过市,就连田大壮都称他为少东家,定是他们合起伙来算计您!” 万福全不悦地拂去他的手掌,反问道:“滚一边去!这些事是你能管得了的吗?” 万有才一愣,他张了张嘴,“我,我……”半天都说不出什么来。 万福全看了眼抓耳挠腮,略显狼狈的万有才和不动声色的赵政霖,更觉恨铁不成钢道:“我说有才啊,你都快二十五了,什么时才能稍稍长进些?别再这样莽撞!” 万有才哪有心思听他说教,心急道:“叔叔可别被他们给骗了,别看他们长得人模人样,可是人心隔肚皮啊,叔,我是你的亲侄儿,咱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万福全压根没有心情搭理他,他笑着对柳明溪说道:“小柳儿啊,有这几个没眼色的东西在,看来今天也饮不成茶了,不如这就跟万叔回庄子上吧。” 柳明溪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答了声“是。” 她闷闷不乐地跟在万福全身后回到马车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千方百计地要来石泉镇,结果刚到茶楼,连一壶茶都没有喝完就要被万福全给回去了。 关键是发生了今天的事,往后有没有机会再上街都还尚未可知呢。 万福全把她的失落看在眼里,他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赵政霖和一脸沮丧的田大壮。他摇了摇头,“我说你们可真会胡闹,怎么能这么出来?照我说,至少也该多带些人手才是。下回可要长记性了!” “诶?” 柳明溪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时感觉精神又重新振作起。 万福全继续苦口婆心道:“不然方才若是和别的什么人起了冲突,你们势单力薄的,岂不是只有吃亏的份?凡事总得学着用点脑子才行。 还有大壮也是,你出门之前就该打算好去哪里,如何走,提前将一切都打点好,也不至于沦落到让主子坐在大堂里饮茶的地步。” 田大壮面红耳赤,愧疚道:“今天的事,都怪我办事不周。” 柳明溪探头探脑看着,等到他们说完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咳,我们这是隔间。” 万福全一滞,这柳儿是不是脑筋有些问题,要不然她为什么总会答非所问呢? “就那种地方和大堂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只是不明显罢了。事实上,惟一的区别就是那几乎只能算是自欺欺人的半人多高小屏风。这么说,隔间似乎真和大堂没什么两样? 万福全见柳明溪居然还在神游天外!他挑了挑眉,补充道:“不说别的,你和小福模样都生得太好,如今又是这样金贵的身份。经过这么一遭,将来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打你们的主意呢。” 柳明溪小声反驳道:“可是万叔,这石泉镇可是您的地盘。” 万福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脸色变幻莫测了一阵。不过,他没有忘记,他们夫妇其实也正是看中了柳儿的头脑简单,倒也没跟她计较。 万福全悉心向她解释道:“当然,你也可以这说,哈哈。但是石泉镇上龙蛇混杂,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人。所以还是要小心为上,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柳明溪乖乖地答了声“是。” 柳明溪也明白,她今天确实是只图一时痛快,还真没有怎么规划。买什么吃什么都是随兴的。有了今天这一出,只怕以后要出门就不容易了。 众所周知,赵政霖现在是万家庄的少东家,相当于一座会移动的金山银山,也不知道下次人家会不会直接动手抢人呢。 ****** 柳明溪并不知道,她这一趟出门,真的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你们听说了吗?那人是万家庄的少东家啊,他可真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我活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俊的男子。”一名中年夫人娇羞道。 “那少奶奶也是国色天香。”她身边的婆子补充道。 “是嘛?”中年妇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看到赵政霖后根本就没移开过视线。 “万大当家究竟是从哪儿冒出这么个儿子来的?”中年妇人忽然想起来万家的情况,“万大当家的儿子据说是早夭了的,怎么会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 “我听说啊,万大当家的儿子只是受了伤,前阵子还请了整个石泉镇的大夫去万家庄上呢。”她身边的婆子附耳说道。 “我听说他是瘫了,动弹不得。”旁边桌忽然有个山羊胡子神神秘秘地回过头来插嘴道,登时把窃窃私语的两个女人吓了一大跳。 “我倒是听说那就是个傻子,生活都尚且不能自理!”另一边的茶客也探头探脑的说道,“看来这些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会吧,我刚刚还看到他自己端起杯子来喝茶了。”有名青衫剑客插话道。 “我也看到了,美男子就是美男子,喝口茶的动作都是如此养眼。”他对面的白衣女子回味无穷地感叹道,青衫剑客拂袖离去。 “师兄等我,等等我!”白衣女子急忙追了出去。 石泉客里轰笑声一片。 “我滴个乖乖,这么说来,这是真有其事?”一名中年汉子在旁边嚷嚷开了。 “原来万大当家还藏了个儿子在外头么?”这下整个茶管都轰动了。 “不会,我听说他们有个独子早就夭折了,这位少东家是义子。”终于有知情者说出了他们知道的情况,“义子罢了。” “义子,万大当家竟然收了个义子!” 整个石泉客已然炸开了锅似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不收义子如何能行?毕竟那么大的家业摆在那里。” “那倒也是,还真是便宜那两人!白白得了万家的万贯家财。” 最后有人说了句,“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来历?” 众人纷纷摇头,居然无人知晓! 第百二十四章 占便宜 自从决定了暂时留在万家庄,也为了名正言顺的照顾小福的起居,柳明溪便担了个“少夫人”的名头。 至于那些所谓的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实则让人惊叹不已的石泉镇上个顶个的骠悍女子,也在那一晚之后集体没了踪影,偌大的彩陶苑清静了许多。 柳明溪还真是不想看她们整天在赵政霖面前搔首弄姿。事实上,她也无法看着赵政霖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亲热。于是在名义上,他们重新回到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柳明溪也不再坚持撇清什么,毕竟事到如今,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已不可能再撇得清了。所以她也没有再坚持,就这么顺其自然,就这么暧昧不明吧。 反正以她如今的武力,傻乎乎的小福对她的威胁也不算太大,至少她在赵政霖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在小福面前却不是。 就算是拼脑筋,只要她肯稍稍用点心,完全可以让小福对她言听计从。 身为少夫人自然也是有福利的,从那天起,田氏便指派了几个仆妇和小厮给他们。 现在的彩陶苑里,白天有婆子帮着洗衣做饭,厨房里的饭菜也可口。夜间还有几个小厮帮他沐浴,柳明溪的生活条件可谓一下子就得到了显著的改善。 当然,事实上柳明溪还是个丫鬟,而且还是拿着一个月十两银子高薪的丫鬟,都快赶上一般闺阁千金的用度了,而且她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做绣活。 柳明溪预计,到过年时,她应该能攒下近百两银,到那时,她去哪儿都不怕了。 凭借“少夫人”的身份,不仅彩陶苑的仆妇、小厮都听她的调遣,还能像今天似的,光明正大地指挥田大壮驾车送他们去镇上溜达,这简直就是占尽了便宜。 柳明溪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的晚上,赵政霖趁她睡着的时候,爬上了她的榻。 起初她仍浑浑噩噩的,一度还以为自己在梦中,毕竟这些亲密的事儿他们原本就做过多次,就算梦到也很正常。 直到他将那双略显粗糙的大手已探进她的寝衣内,温度悄然升高。 半梦半醒间,柳明溪觉察到那人喷洒在她耳畔的气息愈来愈不稳,竟低低地传出粗喘来,他嘴里唤着,“媳妇,媳妇!” 丰盈之处被他骤然重重一握,有些发疼,柳明溪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这并不是在做梦! 那人只三、两下便解开了她身上已然松松垮垮的束缚,手指更是往她的身下探去。 柳明溪吓得瞬间收拢腿,她没有想到,这傻小子忽然间就这么开了窍! 柳明溪自知她对赵政霖并非无情,但是他们的身份如此尴尬。她不愿意委身做妾或外室,自然不可能再与他纠缠不清。 赵政霖原本体能绝佳,虽说受过伤,但他经过这三个月的休养,早已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他到底是个久病初愈的人,何况柳明溪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一个猝不及防就被踹了一脚。 “唔!” 柳明溪趁机挣脱了他的禁锢,身手敏捷地跃下罗床。 “媳妇,痛,好痛!”小福还想来拉她的手。 柳明溪毫不留情,重重地将人一推。 她胡乱穿上了衣裳,摔门而去。 ****** 院子里,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窗边听壁角,一直听到屋里响起来令人耳热心跳的动静,确定屋内的男女已经开始行房,他们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田氏犹有些不敢相信,她惊喜交加道:“那鹿血真的那么有效?” 说罢她又不禁扼腕,“早知道就早用这一招了,还需要跟她费那么多唇舌做甚?” 田氏嗔道:“你怎么才拿出来。” 万福全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福的身子才稍好些?这鹿血他若是服早了那就是烈火烹油,难保不会出事。” 田氏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那倒也是。”眼看好事得成,她喜上眉梢。 万福全拈了拈小胡子,忽然神神秘秘地补充道:“不仅如此,我这几天,每天都带他去看狗戏。”他消瘦的面上不无得意,一双小眼睛不自觉地迸出精光来。 田氏对他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耍阴招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露出这个表情来。只不过,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跟狗有什么关系,“什么狗戏?” 万福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他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瓜子,“你傻不傻,公狗母狗在一起能干嘛?” 听他这么一说,田氏哪还能不明白,她唾道:“你个老不休!尽使些阴招。” 万福全不无得意地抚了抚两撇小胡子,“你懂什么,管他阴招阳招,能成事就是好招。正因为如此,再加上那包药,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田氏又唾了一口,“你个老色胚,老不休,那你岂不是也看了好几天狗戏,这几天都不许上我的炕,等你把狗戏忘干净了再说。” 万福全身形微顿,早知道就不说了。 田氏催促道:“快走快走,免得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刚迈开脚步,发现某人还扒在那条窗缝上,她唾了口,“老不休,还不走!” 那声音还不小,万福全的身子又是一顿,再不走就真要打搅屋内的好事了。他只得回过身来,正要离开,不曾想,他们才迈开脚步,屋里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唔!”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屋里又传出来一阵哀嚎,“媳妇,痛,好痛!” 转眼间,柳明溪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正好与万福全夫妇打了个照面,她显然也没有想到院子里会有万福全和田氏在,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场面有点尴尬。 她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田氏一个箭步上前,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再想起刚才的那声哀嚎,万福全和田氏都有些急了,“你到底把小福怎么了?”说话间,万神全已经冲进屋去,发现小福正捂着下身躺在地上哭着“媳妇,我痛。” 伤人要害后刚刚逃出屋子就撞见了最担心见面的人,柳明溪起初是惊慌失措的,但她很快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要知道,如今屋里那人早已经不是昔日的赵政霖,而是心智跟稚儿没有两样的傻子小福,他怎么会忽然之间开了窍? ****** 小剧场(仅供娱乐) 明溪(危险):哈,狗戏,嗯? 诚王:别听他胡说,我可没看。 明溪:可我怎么就不信呢? 诚王:是他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其实我一直在看他。 明溪: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 诚王:夫妻间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了? 明溪:夫妻间自然是有!但你我不是夫妻。 诚王:…… 第百二十五章 翻脸无情 柳明溪的面色有些难看。 不多时,万福全板着一张脸,搀了衣衫不整的小福踉踉跄跄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一看到柳明溪,小福就嚎哭起来,“媳妇,我痛。” 他涕泪纵横,一口一个媳妇,看起来可怜极了。如今的傻子小福哪还有半分身为天潢贵胄的高傲矜贵,更没有大周护国将军的威风凛凛。 柳明溪果断移开了视线,她甚至连看着他都觉得难堪。她留在这里是因为顾虑赵政霖的伤情,生怕万福全和田氏胡来,可是他,不论如何他也不该那样对待自己。 田氏见状简直睚眦欲裂,“你竟敢?好你个油盐不进的贱货。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柳明溪刚才是重重地踹了几脚才将他摆脱,却不知道会真的伤到了他的难言之处。看到小福的样子,她心中其实也感到心虚和焦急。可是更让她没有想到的却是田氏的态度,以及田氏竟会这般翻脸无情。 她急忙辩解道:“婶子,我不是故意的。” 田氏已经恨不得杀了她,咆哮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真以为我们一点都不知情,方才你们分明在行房,如今他成了这样,你竟还敢说不是你故意的?” 柳明溪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心里思路却渐渐清晰起来,那事,果然是他们的安排!她抿了抿嘴,只说:“婶子,我和他不行。” 小福显然是痛得狠了,他半蹲着身子,倚着门哀嚎不止,一只手却固执地伸向她的方向,“媳妇,媳妇……好痛。” 柳明溪觑了眼,竟发现他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他的情况明显不太妙。柳明溪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查看,可她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她真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了。 万福全拼尽全身气力想将他整个人搀起来,可惜以他的小身板根本就做不到。不仅没有搀起来,反将他的头在门框上碰了一下,痛得小福又是大叫“媳妇!媳妇!” 田氏狠狠地剜了万福全一眼,下意识地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回头朝柳明溪骂道:“行或不行,这种事可不由你说了算!” 柳明溪一字一句,异常坚定地说道:“可是,我不愿与他行房!” 田氏的脚步一滞,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冷笑道:“呵!你可知道,你的命都是咱们救下的,如今让你给小福生个孩子怎么了?就这么点事,竟还委屈你了不成?” 柳明溪忽然意识到,在他们心中,她似乎根本就连个人都算不上! 她弱弱地提醒道:“夫人当初说的是让我照顾他起居。” 田氏还曾说过要给她自由身,不勉强她做那些事,不然她又怎么会留下来? 田氏并没有忘记那些承诺,原本只要屋里的人成了事,有了孩子,那些都只是场面话而已。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柳儿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不肯从了小福不说,她居然真的将那些话搬了出来作挡箭牌使。 她不禁恼怒,大声质问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命都是我们救的,小福让你做什么你就应照做才是,竟还跟我胡扯!你说,你到底给不给咱家小福生孩子?” 柳明溪心中无限悲凉,她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们竟要求她像牲畜一般帮他们生崽,不论那个男人是谁,这种事,她真的做不到! 柳明溪只说了句“恕难从命。”便不再赘语。 田氏正在气头上,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捋着袖子就冲上前去,怒骂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今儿个我得好好管教!” 刚刚勉强站稳了身子的小福一看到这个架势,又急了,非要往屋外冲,嘴里还喊着“我媳妇……我的!” 可惜的是他连走路都还不是太稳,加上万福全的步伐与他太不默契,情急之下竟然相互绊住了对方的脚步,双双摔了个嘴啃泥。 “哐啷”、“扑通” “哎呀”、“痛,好痛!” “哎哟,让我说什么好?你们这两个废物,大冷天的还不起来,快给我起来!” 田氏只得又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去搭把手,然而他们一个女子,力气有限,一个虽为男子,个却小,也没有什么气力,结果两人愣是没能把倒在地上的小福搀起来。 这下万福全也没辙了,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开腔道:“来人,快把小福少爷扶到床上去。赶紧让大壮套车,去找马大夫过来。” 一大群下人就涌进了彩陶苑的主屋,霎时将屋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万福全把痛得哎哎直叫的小福交给下人时,小福还在嚷嚷着:“媳妇,媳妇等我!” 田氏这才意识到混乱之中,有个人不见了!急得她大喊大叫起来,“柳儿呢,柳儿去了哪里?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个的都愣在那里做甚?还不快给我去找!” 万福全也才注意到柳儿居然会趁乱逃跑,“去找人,不找回来,谁也别想睡觉!” 万福全和田氏对视一眼,不过,他们都有把握,就凭她肯定逃不出万家庄! 田氏一想到柳明溪不但不听从她的安排,还敢逃跑就恨得咬牙切齿。她补充道:“把人给我带回来,死活不论!” 她这话着实把万福全吓得不轻,万福全赶紧上前拦住口无遮拦的田氏,“你胡说些什么呢?” 待在内室的小福直接嚎哭起来,“媳妇,要媳妇!”屋子里更乱了。 田氏恼怒不已,“你给我闪一边去,哈?莫非你也让这小浪蹄子迷了眼?” 万福全没想到,他这一开腔居然就把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他讪讪道:“夫人,你切莫冲动。” 田氏哂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一看到她就会眉开眼笑。” 万福更窘了,他略感心虚地斥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田氏嗤道:“乱七八糟?你竟也知道这是乱七八糟的事?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万福全不明白自家夫人在想些什么,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扯这些做甚?” 田氏没想到万福全居然敢对着她大呼小叫,勃然大怒,吼道:“你若是跟这小蹄子没有一腿,你就给老娘死一边去!” 再说柳明溪,她躲躲闪闪的离开了彩陶苑,确实有趁乱逃出万家庄的想法,只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低估了万家训练有素的下人们。 她想方设法地往外逃,只可惜,她毕竟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筹划好路线。加上又是黑天,尽管她已很小心,可惜人还没来到二门外就被一群仆妇堵了个正着。 转眼间,她又被重新扭送回彩陶苑。 第百二十六章 接二连三的打击 夜已深,彩陶苑却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已被万家庄的丫鬟、仆妇、小厮……挤得满满当当,她们无不是恭恭敬敬手举着火把或是提着风灯,躬身而立,连有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 阵阵夜风吹来,彩陶苑的檐廊之下整排整排的灯笼,以及下人们手上的风灯都开始摇摇晃晃的。闪烁的火光中,柳明溪看到院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极其严肃。 此情,此景,看在她眼里,只觉得整个彩陶苑都充斥着莫名的诡异之感。 万家庄的当家主母,田氏正团着手端坐在上首的花梨木椅上,她抿了口茶,不无得意地看着柳明溪被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妇押解回彩陶苑,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哼,还想逃?你莫不是借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都是好欺负的?” 柳明溪垂眸,“不敢。” 田氏的怒火更甚,她指着柳明溪的鼻子叫骂,“你还说不敢?你或许还不太清楚,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若要收拾你,那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就算要让你去死,那也跟捏死只蚂蚁没两样。” 柳明溪对此丝毫不怀疑,只不过,她却仍然无法按田氏的要求去做。 她面上满是悲戚之色,“万夫人有所不知,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我早已经损伤了身子,已经不能生养,才会一门心思只想当个丫鬟。” 田氏心中一咯噔,手上的茶碗也随之“咣啷”落地。她盯着柳明溪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她是在扯谎,可惜一无所获! “嘭!”田氏重重地拍了扶手一记,她不甘地斥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若是早说,他们夫妇又岂能在她身上白费那许多时间和精力。 柳明溪微微阖下眼帘,不温不火地答道:“可这是我的私事,原本二位只说让我照顾小福少爷的起居,所以并未说明。” 田氏面上略显尴尬,不甘地哼了声,“笑话,天天让你和他睡在一起,还让人都称呼你为少夫人,你会不知我们留下你的用意?你这分明是托词!” 柳明溪身形微顿,那时她为了便于照顾赵政霖,确实半推半就,没有否认。她坚持道:“那时夫人只说让我做为一个丫鬟伺候他,既是丫鬟当然不在乎能否生养。” 当时为了将她留下来,田氏确实开了很多条件,但是被她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却只让她心中的怒火更盛。她冷笑道:“丫鬟是吧,既然你一心想当丫鬟,来人啊,我今天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丫鬟的规矩!” 柳明溪急急辩解道:“夫人三思!我虽没有说明不能生养的事实,却也已再三表明不能做小福少爷的女人,请夫人另请高明。并非有意欺瞒,何况夫人承诺我自由身……” 田氏勃然大怒,这种时候,她哪还有心情听她胡扯西扯。她冷笑道:“自由身是吧?等我把你的规矩教好,我让你自由!” 正说着,她陡然拔高了嗓门大声喝道:“快来人!将这小蹄子扒光了给人我丢床上去,看她还装不装清高。实话告诉你,你若是当真不愿让小福碰你,这里还有很多男人。说到底,我们不是非小福不可,更不是非你不可!” 柳明溪知道田氏不好惹,可她也没有想到田氏竟会这么疯狂的一面。 柳明溪的理智尚在,她当然不想在这关口与田氏置气,她赶紧放低身段求饶道:“还请万夫人放我一马,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可惜田氏根本就不稀罕,她往地上唾了口,寒着一张脸嘲讽道:“我呸,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未免也太晚了些!说吧,你想被小福,还是别的什么人睡?” 一旁提着药箱,原本毫存在感的马大夫刚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下意识地插了一句嘴,“小福少爷受了伤,只怕是,只怕是……” 田氏沉着脸蓦地回头,看到他还在吞吞吐吐,忍不住斥道:“有什么你就直说!” 马大夫觑了眼看起来已经暴戾无比的万夫人,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才不轻不重地说道:“小福少爷本就身受重伤,明面上好得差不多了,实则尚未痊愈。” “若我没断错,小福少爷这是又服了大量房中助兴的大补之物。可他的底子还虚着,虚不受补,气血逆流。又遭此重创,恐怕他从今往后都不能人事了。” 院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可委实不小,重伤初愈,这一点众所周知,可他还说了“房中助兴”、“重创”、“不能人事”! 重点就是“不能人事”,这事可大可小。万大当家收了个义子的事,如今整个石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万大当家收个傻子当义子的真正用意何在。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这个义子重伤未愈,还没有派上用场,这么快又成了个废人! 田氏顿时惊呆在原地,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们千挑万选的一对小情人。结果一个早已不能生养,一个也不能人事!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要将她击垮。 柳明溪心中也是一惊,说到重创,她在慌乱中那几下踹得确实不轻,而且好像真的命中了要害,可是她也没想到居然能直接废了某人。 她急急望向内室的方向,可那里的小福没有任何动静,就连万福全都没有出来送客,显然不是在唬人,而是真有其事。她讪讪地说道:“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田氏听到柳明溪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她蓦然想到,原来这马大夫的水平可不怎么高明。他误诊过小福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一次,哼,也未必不是误诊。 田氏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她毫不留情面地嗤笑道:“哼,庸医!原先你还说过小福断无可能治好,还说用好汤好药养着也活不了三五个月,如今他不是好好的?” 马大夫气得浑身发颤,他哆哆嗦嗦地用手指了指一脸嘲讽之意的田氏,涨红了一张老脸,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最后只撂下一句“爱信不信!”便气乎乎地离开了万家庄。 田氏见状,颇为不屑地“哧”了声,回头瞪了眼柳明溪,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这几天你休想接近小福半步!倘若他真有点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 田氏扬声高呼,“来人!将她给我关进柴房里去!” 柳明溪转眼就被五花大绑送进了柴房去。 这一次她被关在真正的柴房中,黑漆漆的屋子里,除了成堆的柴禾,再无他物。屋外还有留了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守着,她知道自己暂时是走不了了。 柳明溪靠坐在柴堆旁边,只觉得这天晚上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也忍不住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急急忙忙地往二门跑,正好赶上那一大群仆妇涌进来。 若是她离开彩陶苑后能沉得住气一些,等到风头过去,再悄悄找到机会钻到万福全或田氏的马车底下,未必不能成。 柳明溪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样会做出这么大失水准的事儿来?莫不是安逸惯了,竟连怎么逃生都不记得了? 一室的黑暗之中,她忽然想起傻子小福的声声呼唤,她的心有些发坠,还有些不敢置信,昔日英明强干、霸道无比的赵政霖就这样成了废人吗? 柳明溪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伤害了赵政霖,不,她伤的是憨憨的小福。她心中无法抑制地涌出一阵愧疚感,隐约夹杂其中的还有一种类似于如释重负的古怪念头,仿佛废了他,她就会后顾无忧,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自己了。 这是多好的事呀?柳明溪忽然有点想笑。 可是他怎么办,他现在不但傻了,还成了废人,田氏和万福全会如何对待他? 他们会果断视他为弃子,还是替他遍寻名医?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罪魁祸首?柳明溪的心顿时又沉入了谷底。 “吱---呀---”柴房的木房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银白月光映进了屋子里,也映进来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笃笃笃”,他的脚步声十分有力。 柳明溪缓缓抬起头来。 “你,还走不走?”那人问道。 第百二十七章 离他越远越好 柳明溪问道:“你是谁?” 黑暗中那人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静寞片刻,柳明溪站起身来,迎向他的视线,“你为何救我?” 柳明溪自忖在这里不会有熟人,更不会有人来救她,按理说,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害她。可是忽然之间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人来,总觉得有些古怪。 那人一袭黑衣,黑布蒙面,他也不答话,只是重复了之间的问题,“走不走?” 柳明溪正色道:“你有什么条件?” 那人冷冷的说道:“就一个要求,你离他越远越好!” 神出鬼没的蒙面黑衣人,让她离他远一点,那个他……这里除了赵政霖,还有哪个他与她有关? 柳明溪忽然明白了,这应是赵政霖的人找来了,而且他显然也已经知道是她伤了赵政霖。至于他们之间的纠葛,却不知道他了解多少。 可是人家居然只是要求她离得远远的,如此宽宏大量,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得,万一人家只是耍她呢?万一她的喜悦之情太过明显,令人家中途改变了主意呢? 所以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答了声,“好。” 正值月光洒落一地银辉,只着素色衣衫的柳明溪恰恰也沐浴在这一片炫人眼目的银白之中,如同披曳着月光和星辉织成的华衣。 她缓缓地仰起一张雪白莹润的小脸,望向对面那抹看不太分明的高大身影,她的面色不变,双眸璀璨,仿若夜星。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柴房里静悄悄的。 明明双方谈得挺好的,在第一时间就达成了一致,可是为什么还会这样僵住呢? 柳明溪忽然想到,刚才自己几乎没有犹豫就直接答应了,或许是她回答得太过爽快,人家反而不太相信,她再次保证道:“我发誓,我定会离他很远很远!” 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她,再次开腔,“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话,否则后果绝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黑衣人的态度并不好,那叫一个咄咄逼人,柳明溪却顾不上去计较那些。事实上她心中欣喜不已,既然是赵政霖的人来了,那么他肯定会没事。 而她怎么可能会无聊到再去纠缠赵政霖那尊煞神,所以说,这即便是威胁,也是对她无效的威胁!那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柳明溪点点头,不假思索道:“我保证!请帮帮我!”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明明两人离了足有一丈开外,可是他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才一步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黑衣人伸手过来牵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柳明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不过人家的身手之敏捷,根本就超乎她的想象。 仿佛一道黑影掠过,又仿佛只是一缕夜风拂过,柳明溪骤然觉得浑身一轻。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已被黑衣人扣住腰身腾空而起。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如梦如幻,她眼前的夜景快速退后,令她感到目不暇接。 不过瞬息,她已经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万家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夜风中她的略显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将她的长发高高的扬起,不时有几缕乱发拂过她的面颊。 按理说,初冬的子夜,应该会很冷,可她却因为心潮澎湃,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冷。迎面袭来阵阵冰凉却清新的冷风,柳明溪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整个人都如同焕然一新般,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和无与伦比的畅快! 如果不是在逃命,她都在大呼几声,让全世界都知道此时的她有多畅快。 柳明溪仰起小脸,巴巴地望着黑衣人,她的两眼直冒星星。倘若她也有这般身手,即便孤身一人背着行囊,也无所畏惧。定能自由自在,尽情游览这大好河山! 天呢,这才是她想要的恣意人生啊! 当年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这般觉悟? 她自小对拳脚丝毫不感兴趣,琴棋诗书都只学了半吊子,却把大把的时间用在琢磨女红和厨艺上,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惹人嫌。 柳明溪深深地怀疑,那时的自己定是脑袋被门夹了吧? 她真的好想拜他为师,不知人家收不收她。只不过那显然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途中黑衣人根本就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事实上连正眼都没有给她一个。 约莫一个时辰后,柳明溪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跑了有多远,但是应该不会太近。因为他们早已经远离了繁华的石泉镇,来到一处有些偏僻、荒凉的山坡。 将她留在一处废弃的破庙时,柳明溪才发觉双腿都已经冻得僵硬,人家才将手松开来,她便直挺挺地跌坐在地面上。 黑衣人的浓眉拧起,问道:“你,可以吗?” 柳明溪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得灿烂,“不妨,不妨事,我只是腿麻,搓一搓就好。” 黑衣人讪讪地将伸向她的手收回,“那你还有什么要求?” 柳明溪怔了怔,没想到人家还会这么一问。 她倒是想要他的一身好本领,只是那可能吗?人家连真面目都不愿示人,显然只是顺道救了她,识相点就不应该再缠着人家,还怎么敢对人家提什么要求? 可是不提的话,现如今她孤身一人在外,手无寸铁,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摸不出来。 想到往后她就要独自一人生活,她才蓦然记起来这几个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十几两银都还在万家庄。她踯蹰道:“若是可以,我,我其实有些体己银藏在万家庄……” 蓦然想到,人家又有什么必要帮她大老远的潜入万家庄去摸那十几两,这个要求未免太过荒诞,她恨不得把说过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没事,我只是随便说说。” “嘭!”“锵!”黑衣人甩给她一小包碎银子,想了想又丢给她一把匕首。 对于柳明溪来说,这简直是太意外了! 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无法拒绝,她将钱袋和匕首拾起,兴高采烈拿在手中,不胜感激道:“多谢,多谢大侠!来日定当……” 柳明溪正是缺钱的时候,但是她也不想白白拿人家的钱袋,等到赚到了钱,还是可以还回去的。只是当她看到对方始终黑巾蒙面,连话都不屑于跟她多说一句,她的心蓦地一凉,便决定不再自作多情地说要回报了。 毕竟她都混到这般境地,至少眼下还真没有什么能报答人家的。 想到人家所提的要求,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明溪裣衽一礼,郑重其事道:“大侠的恩情永远名词在心。请放心,我必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石泉镇上。” 不料那人却说:“不,你可以留在石泉镇,但是别再回京了。” 柳明溪愕然抬起头来。 月光下,那一袭黑衣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他的脸上只能看一双令她感到全然陌生的沉静眼眸,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中带着漠然。 柳明溪猜他的意思是赵政霖不会在石泉镇逗留,还是说他知道赵政霖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她有些不太确定,不过这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自由了! 此时她内心的狂喜已经抑制不住地表露在脸上。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不不,那根本无法形容她内心的喜悦!事实上她无法用语言表述她此时的心情。 柳明溪再次福了福身,答了声“是!”欢喜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黑衣人显然无意与她交谈,他不发一言地扭头准备离去,来无影去无踪不外乎如此,柳明溪心中暗暗羡慕,可惜她年纪都这么大了也只能看看,其他的就别想了。 在走出破庙之前,黑衣人蓦然回首,怪异地觑了眼破庙中那个兀自喜不自胜的女子,冷哼一声便抬步离开了那处破庙。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破庙里传出了一阵属于女子轻快无比的脚步声,还有努力压抑着的低低的笑声隐隐飘向他的耳畔。 这个女人还真是……哼!黑衣人轻轻摇了摇头。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会对这么卑贱这么不堪的她心慈手软,不但没有杀了她,还给了她防身用的匕首和一些碎银。 远远地看到破庙里升起微弱的火光,是那个女人生了火取暖,黑衣人又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身形微动,悄然来了又离去,如同这个寒冷黑夜中的一缕清风。 第百二十八章 人仰马翻 连夜离开万家庄的柳明溪自然不知道,这天晚上万家庄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们的庄子忽然有兵丁来袭,而且还是来路不明的私兵,共二十几人,他们身着缁衣,没有任何公文,看不出来路,也不打招呼,直接把门砸得“嘭嘭”作响。 当值的护院头子,老郑听到动静后,急急忙忙地带了人过来。他从瞭望台往大门外看,大门外只能看到几匹淡然的喷着鼻息的骏马,以及沉默不语的黑衣壮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利的杀气,难以言喻恐惧感涌上心头,他心知这回是碰上硬茬了! 说他们是兵而不是匪,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这些人所用的兵器无不是军中才会出现的凶兵利器,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冷光,杀意凛然。 更为惹眼的则是他们胯下的骏马,极其神俊,很象军马! 果不其然,万家庄厚重奢华的铜包木门被砸碎,黑衣人破门而入,闯了进来。 可万家庄岂是任人随意进出的,那些人刚踏进前院,护院们就已一拥而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张狂至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也不想想万家庄是个什么地方,岂是尔等小毛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不想死的话就快快投降,万大当家心地仁厚,说不能还能饶你不死!” …… 老郑紧握着腰间的配剑,紧紧地盯着面前明显训练有素的二十几名小“毛贼”不放,目光如隼。 万家庄之所以在石泉镇上称霸一方,那可不是仅仅是因为富得流油。万大当家和夫人田氏都不是寻常人,他们手底下的人也不孬,否则也不可能守住这万贯家财。 万家庄光是护院就有三百余人,个个都是练家子,被养得膀大腰圆,看起来很唬人。其中一正二副,三个护院头子更是身手不凡。 按照万大当家的要求,这三百余人分成三拨,轮值驻守万家庄。 老郑就是其中一个带队的护院头子,他手底下足有近百人。 与万家庄的护院不同的是,来的这一拨人,虽然才二十来人,他们非但身手不俗,进退均显得颇有章法,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小毛贼! 敌不动我不动! 双方对峙片刻。 直到内院方向传来阵阵疾呼,“来人呐,快快来人呐!”、“有刺客,快抓刺客!” 到这时,老郑才恍然大悟。 明目张胆杀上门来的这二十来人分明只是幌子,故意让他们发现的,引了护院在这里与他们对峙,实际上他们另外的人马早已经直取后院,他们上当了! 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想,如此诡诈,这些人能是一般的小毛贼吗? 不论如何,老郑都不想被他们拖住手脚,他“锵”地抽出配剑,直指面前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他暴喝一声,“杀!” 有了他的指示,护院们蜂拥而上,他们也是有性子,意识到自己上当后,哪有不恼怒的。边打边骂,“竟敢耍你大爷,受死吧!” 一时间“铿铿锵锵……”双方很快陷入混战之中。 护院们足有百余人,起初他们并不认为解决这些小毛贼有什么难的,他们不急于动手也不是怵他们,只是逗逗他们罢了,毕竟在石泉镇上还真没有这么不开眼的小贼敢把主意打到万家庄来。 如今这十几二十个小毛贼都送上门来挨打,轻易杀了根本就不够解气啊。 万家庄的护院个顶个的身手不俗,而且他们足有近百人,按理说灭了那一小拨“毛贼”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老郑骇然发现,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的人就已经被放倒近半,而那些小贼,居然一个没少!就凭他们这二十来人,应付他手一百来名护院,完全是游刃有余。 他们在石泉镇上作威作福已经十数年,若是让人知道他们被人欺负到门上了,还不笑话死。这还是后话,关键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可如何是好? 老郑心中焦急万分,无奈力不从手,他的身手已经是一众护院中身手最好的。可是那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毛贼,居然哪一个身手都不在他之下! 这未免也太古怪了,怎么可能呢? 按理说,他们有这么好的身手,普天之下都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就算上了战场都能纵横沙场,建立军功都是手到擒来,何苦来做这种打家劫舍的事? 等等,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内院的求救声越来越凄厉,“来人,快来人呢!” 护院头子听到了越来越惨烈的呼救声,心中更急,他当即立断。振臂高呼,“弟兄们,不可在此恋战,我们快快去后院!” 就在这时,外院又传来了急切不安的呼喊声:“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护院头子霎时傻眼。 往里冲吧,外头起火了,这天可是晴了些日子,天干物燥,如果不及时灭火,任由火势蔓延开来,只怕整个万家庄都能化为废墟一片。 往外冲吧,这万家庄的主心骨,万大当家还在后院,他们这些护院要是去晚了,没准就出大事了,到时整个万家庄也将不复存在。 偏眼前还有这些人拦着,令他们进出不得。 老郑左右为难,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转眼间,整个万家城都已经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护院、丫鬟、仆妇均已乱成一锅粥。老郑吼道:“愣着干啥?杀出一条血路冲进去!” “冲啊!”、“杀啊!”刚刚缓了缓的打斗声再次响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郑等人才陆陆续续地冲进后院,他们把火光和打斗声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冲向呼救声的来源,彩陶苑。 却发现那里除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丫鬟、仆妇和小厮,再也没有别人。 至于所谓的刺客,他们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更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来的又是何时撤的,就连那伙历不明的“毛贼”都根本顾不上去追击。 看到空空如也的主屋,老郑顿时有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一身狼狈的万福全也在此时匆匆赶了过来,和老郑一样四处查看了一番。 田氏却没有那个好耐心,她铁青着脸问道:“老郑,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郑就跟傻了似地站在那里,蠕了蠕嘴皮子,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带了百来名护院迎敌,可结果呢,不但前院被放了火,后院还被掳了人,最最可耻的是他根本都不知道来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把小福少爷截到何处,完了! 田氏见他像个闷葫芦似的,更是火冒三丈,她嘶吼道:“老娘在问你话呢!” 万福全沉着脸回到院子里,先前因为小福和柳儿的事,他和田氏折腾到半夜,这才刚歇下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他们原本还不想理睬,结果听下人说竟还走水了,只得从被窝里爬起来。等到他们安排好人手去救火,又听说彩陶苑出事了,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结果却为时已晚,小福和柳儿都不知所踪。 田氏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看到这里的情形,再看看外面至今尚未熄灭的火光,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郑的鼻子骂道:“郑护院,你倒是看看,护成什么样了?你们都是吃什么长的,一个个的都只知道吃喝玩乐,统统都是酒囊饭袋!” 田氏说话向来如此,除非有所救,否则她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当初说让你们在万家庄安渡余生,你莫不是当真了吧?真把万家庄当成自己的了?” 他们夫妇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万福全一般都是唱白脸的那一个,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开头,任由田氏骂得唾沫横飞。 老郑等人理亏,只得垂首而立。 如果不是外面还在着火,田氏能继续骂到天亮,只不过火势不等人,“都去外院救火,老娘回头再收拾你!” 田氏骂得差不多了,带着一众仆妇、家丁风风火火地离去。 万福全才悠悠开口,他意有所指地问道:“老郑,你在万家庄也有十来年了吧?” 他很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今天他真的怒了。而且田氏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没有骂错,所以他才没有打断。 万家庄的护院足有三百余人,薪饷不说是在万家庄,在整个石泉镇都是最高的,看看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被养膘肥体壮。 却骤然被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毛贼”折腾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必说,这天晚上,整个万家庄都被闹了个人仰马翻! 第百二十九章 仁至义尽 天刚刚放明,赵政霖在一架悠悠的马车上睁开双眼,他冷冽的眼眸一派澄净,哪还有半点痴傻的模样。 他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因为头部受伤,整个人都如同成了婴孩般,懵懵懂懂,他看不太清,也听不太清,就连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 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可不就是痴傻了吗? 但那只是暂时的,柳明溪坚持给他施针,随着头颅内的淤块渐渐消失,他也就开始恢复记忆了,只是那些记忆还有些零散、残缺不全。 他只知道自己正寄人篱下,却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他们和柳明溪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只得继续装傻充愣,或者直接不开口。 柳明溪并不知道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照样天天给他施针,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便于施针,她仍然与赵政霖同处一室。 赵政霖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也只是为了让万家夫妇以为他们关系匪浅,从而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谁知道那对荒唐的夫妇竟会想出那种阴招来促成他们的好事。 好吧,其实赵政霖也有顺水推舟的想法,不然万福全怎么也不可能真的算计到他。 其实早在十几天前,他的暗卫终于找到石泉镇,成功地找到了他。说起来,这也是柳明溪的功劳,若不是她非要去石泉镇上玩耍,他也没有那个机会与翼接上头。 可是赵政霖却没有离开,只因为如今柳明溪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少夫人”。 他还想借着万福全夫妇的手段,让柳明溪重新对自己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怀抱,到那时,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带着她重回诚王府。 赵政霖没有想到的是,柳明溪竟然会那么抗拒他。他的身体虽说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毕竟重伤初愈,身手不比从前,加上他向来对柳明溪不设防,才会受了伤。 他的暗卫只得提前动手,将他从万家庄救出来,更趁机搅乱了万家庄,让他们无法顾及他们的去向。神出鬼没,兵行诡道,他的人向来精于此道。 眼下本该他们动身回京的好时机,可是…… “她呢?”想到柳明溪,赵政霖的脸色有些不是很好。 按照他的想法,这种时候,那个小女人不是应该主动乖乖地在旁边侍候吧?他或许还会原谅她……可是怎么会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被吓坏了吗? “禀主子,她想是被关起来,我们离开时过于匆忙,来不及找。不如暂且放她一马?”翼抬眸看了眼自家主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去看看她。”赵政霖一想到她不留余力地踹向自己的那几脚,顿时又觉得伤处疼得厉害。这个小女人,稍稍对她和善些,就会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 她的脚还真是有力,没轻没重的,而且伤了人就跑,真需要好好管教管教才行了! 据那个庸医说,他可能已经不能人事。当然,他是不会信的,不过,也是时候吓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女人了。所以在田氏训斥她时,他是有意不去给她解围。 要不要多晾晾她,等她把那副小爪子收起来再管她? 不过他都要离开了,怎能把她留下? 赵政霖的拳握起又松开,松开再握起。 “带上她一起走。”赵政霖咬牙切齿道。 “是。”翼暗自心惊,他之前的话是有所隐瞒的。 他并没有说出口的是,动手前,他亲眼看到田氏让人将她关进了柴房里。 在他们离开后,他让人烧了万家庄的几间屋子作为脱身信号。而且他还特意交待,要将所有的柴房都点燃,这样动静才够大,而效果也正如他所预期的那般,完美! 在这种情形下,柴房里哪还可能会有什么活人? 只不过,他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尤其不能在这种时候说。 翼拱了拱手,他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神色莫名的诚王。 翼是诚王的最得力的暗卫之一,更是新近提拔的暗卫头目。 其实翼本身就是他在得到诚王的青眼后才有的名字,他跟随诚王很多年了。诚王与柳氏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是看得最为清楚的那一个。 柳氏曾痴恋殿下,可殿下却并不喜于她,确切来说,殿下曾经深深以她为耻。 不论是先前还是休妻后,殿下从不愿在人前承认柳氏曾是诚王妃,他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她一下。却因着她的身份,也不愿放她离开便是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相互搓磨六年之久后的如今,他们之间的情形渐渐发生了变化。 柳氏也不知道是真心想开了还是假模楣样,总之,她终于肯放手离去。 这原本算得上好事一桩,可殿下却对她越来越看重。 回想这一年多来,殿下为了柳氏,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不明智之举,他都看在眼里。 在翼看来,如今的诚王,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也委实令跟随他的众幕僚心寒,若说殿下是一国之君,那他肯定只能算是个昏君。 所有的一切皆因柳氏而起,原本他前次回京正是为了暗中除去柳氏,结果,计划却赶不上变化。殿下为了护住柳氏连命都不要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坠了崖。 等到他好不容易循着蜘丝马迹找到石泉镇上,却发现殿下竟成了副痴傻的模样。 柳氏倒是摇身一变,她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地照顾殿下,到夜里还偷偷为他施针。他以为柳氏到底是对殿下用情颇深,对她也有些改观。 于是翼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到时不如直接将她弃于此处,任她自生自灭去就好。 身为暗卫,他就像是殿下隐在暗处的影子,任何时候都不会离殿下太远,柳氏是个什么人?翼自然是一清二楚。 别人或许不知道,翼可是再清楚不过,她当年自荐枕席,为了嫁给诚王殿下还要死要活的。新婚夜,她为了得到殿下的宠幸,还用过那种下三滥的药。 嫁入诚王府后的三年里,她日夜守在浣花院,眼巴巴地盼着殿下过去她的屋子。 据他所知,但凡他们单独在一起,难免会做些亲密的事。每回殿下求欢,她十有八九会先推拒一番再从了殿下。 这么蹩脚的小把戏,殿下却偏偏喜欢得紧,只当是闺房乐趣。即便他们在人前如何闹得不可开交,在床榻间却仍然水乳交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殿下数月前还救过柳氏的性命,如今,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将养好。按理说,他们少不得会干柴烈火一番,至少翼是这么以为的。 若非如此,前夜他也不会刻意避开些,让她有机会将殿下重创。 翼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真的伤到了殿下,而且动手的原因竟是她不愿意跟殿下亲热。在翼看来,这理由简直荒谬无比兼可笑至极! 殿下为了给她名份,都已不顾世俗的眼光,要重新纳她入府为妾,她还想怎么样?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么做,除非是在端架子,以此要挟殿下答应她更多功能要求。天知道这个无知蠢妇究竟又在唱哪一出?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政霖身边的很多人,包括翼在内,对柳明溪的看法早已根深蒂固。总之,这个女人实在是矫情得很,翼嗤之以鼻。 她爱玩欲擒故纵也好,顺水扒舟也罢,殿下乐意奉陪,这本是他们的私密事儿,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伤了谁也不能伤了殿下,这简直是不可饶恕! 总之,在翼看来,他让柳氏活到现在都已经是仁至义尽。 然而她毕竟是殿下的女人,也曾经用心照顾过殿下,说不定哪天忽然记起来她的好……翼知道,他必须要做到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将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譬如说,浑水摸鱼,借机除去这个祸害。他没有立即动手,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若说别的时候,他或许还会让人去将每间屋子都看看,如今他们已一切就绪,随时可以带上人马启程回京,这种紧要关头,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心她的死活?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离开了石泉镇,殿下事后问起来,到那时,不论柳氏是死是话,也绝怪不到他头上,毕竟他们是来救殿下的。 哪怕殿下有心追究,也未必能查到什么,他的确是只救了殿下,顾不上去管柳氏。 谁能想到万家庄这场大火会如此凶猛?而且他又怎知柳氏是被关在柴房而不是别处?或许殿下能查出来柴房是被纵火,但那又如何,也可能纯粹只是个意外。 就算她本人从万家庄的这场大火中侥幸逃出,也无法将此事与他扯上分毫!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殿下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记起她来,还让他回头去找柳氏。 既然殿下还是放不下柳氏,并且他都问起来了,翼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样子做足。他吩咐道:“小七和十一的腿脚最快,你们去万家庄看看,把柳氏,带回来!” 他像模像样地派人回去万家庄找她,若是带不回来,也只能怪柳氏命不好。 翼以为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可马车上的人显然对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不满。 赵政霖缓缓开口,沉吟道:“翼,你也去,多带几个人,她不能有事!”他的声音微凉透着丝丝寒意。 被点到名的翼浑身一颤。 第百三十章 自力更生 灰蒙蒙的天际,东方隐有旭日初升,朝雾渐渐随之四散开去之势。 柳明溪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起来了,她惬意地舒展了有些不适的筋骨,心情却自在畅快,原因无他,这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独自生活的第一天! 柳明溪摸了摸袖口,那里头藏着她的全部家财---黑衣人给的钱袋子。她又摸了摸腰间,黑衣人给匕首已不在那里,她微微愣了愣。 柳明溪昨天确实把匕首系于腰后侧,不过她发现这柄匕首通体乌黑,异常锋利,漆黑短鞘乍看并不显眼,仔细看却绝非凡品,就这般大喇喇地悬在腰间太过醒目。 她没有高超的武艺傍身,也没有旁的武器防身,这可是她惟一的防身利器。她考虑再三,才决定将匕首从腰间移至她认为更为隐蔽和安全的靴侧。 柳明溪俯身轻抚匕首的短鞘和短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任性妄为,什么都依靠爹娘和指望别人的傻丫头。 她有银子、有武器,她跟着杜鸣生学会了施针和炮制药材,还跟着医老学习了些粗浅的毒术,甚至还在锦风的指点下学了点拳脚防身。她相信自己在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不必再依附于任何人,不用再为活命而看谁的脸色。 从今往后,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应该说她想往东就往东,想往西就往西。 不过,眼下,她首先要解决的大问题是如何填饱肚子。 柳明溪有些沮丧,说起来,也是太她不开窍,人家昨晚上还特意问她有什么要求。 吃穿住行,她提什么不好?可她偏偏提到了银子! 好嘛,结果她是有了银子,那黑衣人随手甩给她的钱袋里,不但有碎银子,还有小额银票,总共加起来足好有近千两!比她那十几两私房,多出了几十近百倍。 可惜的是,她人在荒山野岭之上,就算她有金山银山都没有用,在这里她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有银子也没地方花。 总之,她懊悔得不行,还不如要一匹马,就算只是一头小毛驴也胜过只能看看的银票强百倍千倍。所以说,她可算是明白了,原来钱真不是万能的。 旭日和朝霞只稍稍露了个脸就不见踪影,天空越来越阴沉,好像会随时会下雨。正因如此,她才没有急于赶路。 柳明溪知道这里既开阔又荒凉,方圆十数里没有人烟。她只得选择在这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只不过,这雨却要下不下的,烦人得紧。 “咕噜噜---”雨还没下,可她是真的饿了。 柳明溪抬起关,望着天边一抹若时隐时现的霞光,说不定这雨又不下了? 她咬了咬牙,动手绑起了裤脚,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破庙的门槛,大步往林子里走去。 晨间,仍显得有些阴森的林子里,干枯的树枝被风吹得“喀啦啦”作响,听起来有些瘆人。阴风习习,冷风刺骨,簌簌地吹在身上,柳明溪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谁能想得到,只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忽然就冷成这样! 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衣衫实在有些单薄,面料也不错,但是不结实,而且她总共只有这一身,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舍不得损坏分毫。 柳明溪何尝不知,她本不该这么穿着到林子里来,但她实在是太饿了。俗话说,靠山吃山,不论如何,她都要先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最好还能带回些吃的。 等到雨过天青,她就能上路了,展开全新的人生。从今以后天高鸟任飞,水阔任鱼游!想到这里,她仿佛有了无穷的动力,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走去。 ****** 柳明溪原本的想法是,她沿途可以找找山上有没有野果之类。运气好的话,捡只笨兔子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她如今有匕首了,到时用来杀只兔子,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弄个兔皮坎肩或围脖什么的……她想了很多,不过现实却是,往山里走了不知道多久,却仍一无所获。 这里别说是兔子,就连老鼠都没有瞧见一只。 荒芜至此,也难怪方圆十数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座不知名的山其实也不高,山上怪石嶙峋,上年头的树木并不多,而且主要是些松树、杨树,主要以矮灌木,荆棘藤,茅草之类为主。 虽然没有找到可以吃的,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些药草,令她兴奋不已。 柳明溪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事实上,她的头发已经散乱,身上的衣也被干枯的杂草、矮树枝划破,她尚且白嫩的手背已被划出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更麻烦的是,她快没有力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快要晕了产生了幻觉,柳明溪发现天色越来越黑,竟像是要下大雨了? 柳明溪怎么都不甘心空手而回,她继续往山上走去。 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终于找到一颗有些年头了的柿子树,树干足有水桶粗。在高高的树梢上还零星点缀着几个红柿子,柳明溪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说是零星,其实也有十来个,足够让她填一填肚子了。 这是不是就叫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她对诗书不感兴趣,学得也只是一只半解,竟然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雀跃。 只不过,那棵柿子树未免也太高了些,还有那几个柿子未免也挂得太顶上了些。若是她会轻功,这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她压根就不会! 不过幸好,爬树这种小事难不到她,只是那些柿子都已经红透,想必不容易摘下。 她重新将身上的衣衫绑缚好,再回想一下当年从柳府后院偷溜出府后偷学到的爬树绝招。 第一步,她极为粗鲁地朝手心唾了口,别问她为什么,她哪儿会知道?这是跟流浪在巷子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学的,总之人家都这么做,她依葫芦画瓢而已。 第二步,她用双手攀住树干,双脚一使力,“噌噌噌”地就上树了!简直身轻如燕,顺利得出乎意料之外。 柳明溪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好的身手,如此矫健灵活!要是她当年习武的话,定会有不俗的成就,或许能跟那个救过自己两次的黑衣人似的。 树上的柳明溪低头看了看已然带了不少伤口的双手,方才爬树时又弄脏了手,手掌也有了薄茧,看起来有些惨。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尚书府千金,反正连她自己都已不在乎这一身细皮嫩肉,要不要干脆找个师傅习武去?可是她都十九岁了,还能习武吗? 习武十年八年再出来闯荡江湖,那时她都年近三十了,会不会太老了些?好像也不会,问题是她去哪儿找高明的师傅? 早知道她就不该放那个黑衣人离开,让他教自己武艺该多好啊!柳明溪有些懊悔。 “咕噜噜……”腹如雷鸣终于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柳明溪将视线重新放在树梢的红柿子上。她缓缓地移步过去,眼看一枚小红灯笼似的圆柿子已经近在咫尺! 只不过,她却低估了自己的重量,眼看红柿子眼看就要被她够到,脚底下的树枝忽然发出“喀嚓”一声脆响。 所幸她的反应并不慢,赶紧退后一步,总算没掉到树下。 柳明溪才刚松了口气,然而因为方才的那通突发状况,原本算得上唾手可得的那枚红柿子所在的树枝,不还不止是那一枝都受到了波及。 一阵“扑簌簌”后,柳明溪又听到一阵“刷拉拉”和“噼哩啪啦”的声响,树上最后那几个熟透了的柿子几乎全军覆没,软软地化身成了一团团红色的酱汁…… 她愕然抬眸,环顾光秃秃的枝头,柳明溪简直欲哭无泪。 忙活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到手的红柿子,就这样没了。 柳明溪怔了怔,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不大不小的一棵柿子树,不久前还有十余个红柿子的树上,它居然空了…… 如同一群黑鸦从头顶飞过,柳明溪眼前一黑,郁闷得差点掉下来。 就在她就要绝望之际,终于发现在她身后,离得较远的树梢上还留了两个红柿子。 命运似乎总是这样,每每将她逼到绝境,再给她留下一线生机,这样算不算上天有好生之德?说起来这次都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居然留了俩! 于是,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后,柳明溪终于摘到了两个柿子,她吃了一个,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吃一个还是省着点,带回去吃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这才是初冬而已,竟然下雪了! 第百三十一章 绝世美人 (上) 爬在柿子树上的柳明溪见状,顿时就傻眼了。 柳明溪孤身在外,这座荒山野岭上,连个遮蔽雨雪的地方都找不到。她身上除了那身已经破得看不出原样的薄袄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御寒的冬衣。 她翻了半座山,只摘到两个柿子,她真的还毫无准备,就要直面寒冬了吗? 柳明溪将余下那个柿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利落地下了树,匆匆返回破庙去。她心里也知道,就算回到破庙里也好不了多少,仍然没有没吃没穿,什么都没有。 若说只是小雪倒还好,可是这一团团白色的雪花却明显越来越大了,还越来越急,雪沫子落到脸上、颈上,顷刻间就化为沁凉的水珠。 何况她身上穿的本就不多,不多时雪水就已经顺着她的发丝,她的颈子淌进衣内,冷得她瑟瑟发抖。她丝毫不敢停留,加快步伐,急急忙忙往破庙赶。 柳明溪穿过那片阴森的树林回到破庙外时,她已经跑得直喘粗气。不仅如此她凌乱的发丝已经湿透,一身薄袄也已经被雪水浸湿大半,整个人已经不能更狼狈了。 当她看到破庙前停了几架马车,马车边上的一名小厮正忙忙碌碌地往破庙里搬东西,看那架势,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行李,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在搬家吧? 马车前屹立着一抹身着浅月牙白锦袍的挺拔身姿,他墨发飞扬,银白织锦披风迎风翻飞。 从柳明溪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那人的袍角与披风隐有流光溢彩,那是绣娘别出心裁地在他的袍角绣上了朵朵祥云暗纹。 那人就这么傲然地屹立在漫天风雪中,白衣翩翩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这风与雪交织而成的浩如烟海的雪世界中 一名小厮小跑着过来,费力地踮起脚来为他撑伞,想替他挡去飞雪。 可是他的身量那么高,小厮却因为年龄尚小,个子只到他的肩头而已,力气也小,在呼啸而至的风雪中撑伞十分吃力。他脚下有些趔趄,稚嫩的小脸已绷得紧紧的。 因为小厮的存在,这画面看起来就有些滑稽。 若非如此,柳明溪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仙人,衣袂飘飘,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柳明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始终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他的背影实在太赏心悦目。她在心中暗道:希望那张脸别太吓人,不然就可惜了。 不过,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一行人显然也要落脚在这处破庙中,那她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忽然回过身来。 柳明溪缓缓抬头来,迎上了他的视线。 那满天飘舞的雪花,似乎将午后的天色照耀得明亮些许,映衬的马车边上那人翩翩如玉,乍一看竟俊美得不似真人。若是细看…… 白玉发冠束起了飞扬的墨发,玉冠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张俊美出尘的面庞,还有一双浩瀚如星海的深邃眼眸,白皙修长的脖颈,完美得几乎不真实的下巴。 柳明溪不禁怔了怔,被她如珠似宝般捧在手上的红柿子差点就掉地上。 柳明溪见过的美男子可不少了,赵政霖,不用说了,有着玉面将军的美称,可是他身上的气势过于凌厉,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的俊颜。 锦风长相俊美,有着玉公子的美称,隐约还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气质,也显得更可亲些。可是若与眼前的男子相比,却少了分与生俱来的端方与贵气。 方明轩出生于富贵人家,天生带着一种矜贵气息,光明磊落,君子端方,出类拔萃,可若是让他与眼前这名得天独厚的男子相比,那结果就又不同了。 倒不是柳明溪嫌弃谁,但是一比较,高下立见。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微微颔首,甚至朝她露齿一笑,真是位俊秀出尘的翩翩君子!虽然身在冰天雪地,却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那灿烂的笑颜落在柳明溪眼中,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样,霎时有种恨不得重新躲回山里去的冲动。这种感觉应该叫做,自惭形秽。 这样的男子,曾经是她最最向往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被赵政霖那个空有一身好皮囊的禽兽给迷得失了心窍。 如今她最怕的就是和这样的绝色美男子打交道,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又着了谁的道,尽管,她除了自己以外都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她在打量人的时候,人也正诧异地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她显然是跑了不少路,火红的柿子映衬得这张红苹果似的小脸蛋更是明媚动人。被雪水濡湿的黑发已然贴在脸上,更衬得她柳眉红唇,星眸璀璨。 他将视线缓缓下移,她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残破,显得很是落魄。最重要的是,她全身上下几近全湿,显现出她包裹在单薄冬衣内的身段儿婀娜,苗条修长。 虽然形容狼狈,却也掩不去她天生的好颜色。 最后将视线落在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的那个红柿子上,他恍然大悟。 ****** 柳明溪原本还有些踌蹰,然而当风雪拂面而至,随着寒风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雪花,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冻裂开了,当务之急是她需要烤烤火。 想到这里,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硬着头皮径直往破庙里冲进去。 步履匆匆的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那位谪仙般的俊美公子所流露出的意味深长,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破庙里有人,这是柳明溪的进来之前就预料到的,那位贵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单独出门的样子。不过,也没有想到的是,破庙里已经完完全全变了样。 原本破败的门窗已经被整整齐齐地钉上结实的木头,无处不在的积尘被清扫一空,屋内甚至还熏了香。 屋子里不但有几个铺了整张狐皮的莆团,还有张小几,几上还摆了几样挺精致的吃食。柳明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然吃过一个柿子,可她的肚子其实还是很饿。 看到这些吃的喝的,真的令她无法拒绝,她强迫自己别开脸去,正好看到大殿中央的篝火熊熊地燃着,门旁边的三个红泥小炉一字儿排开,正咕嘟嘟地炖着热汤。 柳明溪有种闯入了别人家中的错觉,他们这是准备要长住吗? 破庙里弥漫着暖意和食物的气息,让柳明溪这个饥寒交迫的实在无法果断转身离去。她环顾四周,那个正在忙活着的壮实小厮也正好惊奇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下人的穿着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最起码他们都有厚袄,而她身上衣服单薄破旧脏污,湿濡濡地贴在身上,甚至还往地上淌着泥水。 没错,那真的是泥水,她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踩进泥坑,溅了一身。此刻她全身上下,连一根干的头发丝儿都找不出,简真狼狈至极,比起叫花子都强不了多少。 要不然她刚才看到外面的公子时,又怎会差点就想调头躲回山上去? 柳明溪本就不是个脸皮薄的,如今她如同冬日里落水的人一般,有着极强的求生本能,就算只是一根救命稻草,她都不打算放过。 她主动开口说道:“唐突了,可我并不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我昨晚就住在这里,你们来时应该可以看到我捡来的柴禾。我真不是存心打搅你们,容我等雪小一点再离去如何?” 这些人中惟一的女子,一名中年妇人默默走上前来,她手上还捧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她温声细气道:“姑娘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吧。”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柳明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却诡异地从心底油然而生,就仿佛她早就该认识这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似的。 柳明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泪珠儿差点就要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明白,那只是错觉,事实是已经太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了。 柳明溪已经狼狈成这样,她当然不会因为所谓的颜面而拒绝人家的好意。她忙道了声谢,接过来就将热姜茶饮下。 她再次郑重道谢,“多谢嬷嬷,能否容我烤个火,暖暖身,等雪小些我再离开?” 在大周,嬷嬷这两个字,原本是皇宫里对于年长宫女的尊称。 宫中的嬷嬷到了年纪就会出宫颐养天年,鉴于嬷嬷们普遍修养高华,规矩严明,世家也爱请嬷嬷们去家中教导族中女子的规矩,这些人被尊称为教养嬷嬷。 规矩的好话可能直接影响到女子的婚嫁,因此教养嬷嬷们一般都有较高的地位,颇受尊重。渐渐地,“嬷嬷”就发展成对于高门大户中有一定地位婆子的尊称。 那名仆妇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瑟瑟发抖,面色也开始变得有些惨白的她,大方道:“姑娘不必客气,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还有替换的衣衫,不知道姑娘是否需要?” 这可真是求之不得,柳明溪闻言一喜,眼里盛满热切。 第百三十二章 绝世美人(下) 柳明溪喜出望外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有银子,请嬷嬷卖我一身冬衣吧。”说罢,她忙掏出了一直如同命根子般护着的银袋子。 那中年仆妇和善地笑笑,转过身去那堆尚未理好的行李中,给她找能穿的冬衣。 柳明溪松了口气,若非像她这么落魄,人家又怎么会再穿陌生人穿过的旧衣?所以,她说的是买而不是借。 柳明溪暗叹,这些银子可算是有点用处了。不过,新的问题是,她很少买衣裳,倒是不知道要给她多少银子才合适? 她手上虽说有些银子,但是将来到了城里头,吃穿住行哪一样都费银子。其实她手上的银子也不多,只怕还得省着点用才行。 也不知道买一身旧衣,十两银子够不够?要不给八两?八两也不少了…… 正当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大殿里忽然多了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柳明溪抬头起,发现匆匆而来的正是那名在外赏雪的俊美男子。 她眼睛的余光正好扫过那人露在袖子外的手,莹白如玉,修长而美好,令身为女子的柳明溪都自愧不如。 她自认为长得并不差,可是当她遇到了真正的绝色“美人”,她总觉得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儿哪儿都不对。 尤其是当她还这么落魄的时候,那种感受更甚。 “绝色美人”忽然开腔道:“齐嬷嬷将箱奁里的衣衫取一身出来帮姑娘。”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的两个女人同时惊呆在原地。 柳明溪暗暗感慨,这上苍可能真的是不公平的。眼前这人已经长得这么俊美出尘,气度绝佳不说,就连声音都这么好听,要不要这么完美? 齐嬷嬷虽然微微有些迟疑,但是并不明显。她越过那一堆的行李,到早就收拾妥的的物品中去找公子所说的箱奁。 柳明溪不禁微微晃了神,等到明白他说了什么,她赶紧福了福身,婉拒道:“多谢公子,给我身嬷嬷的衣衫就可以了,我手头的银子有限。” 她这话刚说完,大殿里静静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美人”并没有理会她,而齐嬷嬷当然是听自家主子的。至于那几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小厮,谁会有空去理会她? 柳明溪有些不解,不过她并未迟疑,重申道:“齐嬷嬷,请给我取一身旧衣便好。” 那个原本一直都显得云淡风轻的绝世“美人”,却忽然加重了口气,“齐嬷嬷!” 齐嬷嬷不明白他们在较什么劲,又担心姑娘着了凉,她抹了抹额角,急忙答了声“是。” 结果柳明溪拿到了一身火红的冬衣袄裙,华丽无比,做工上乘。重要的是,它看似轻盈、轻薄,手却柔软、丝滑,更为重要的是入手却是出乎意外的温润。 这样的衣裳怎么可能会适合她?可是不论适不适合,她都别无选择了。 柳明溪略感心虚的将手中的银袋递过去,“我只有这么多,可我还需要留几两当作盘缠,不多,留下三五两银子就足够了,您看行吗?” 这件衣裳二千两都未必会够,可是她她全身上下,银票和碎银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两。可她本就说不要的,如果是齐嬷嬷的旧衣,她最多只要给十两八两的。 老实说,他这算不算强买强卖?柳明溪秀眉微拧。 那人蹙起眉宇,不悦道:“我有说要你的钱?你看我像是缺钱的还是缺衣的?” 虽然他长得美,生气的样子也美,但是给人的感受到底是不太美妙。 柳明溪赶紧摇头,“不不不,公子自然什么都不缺,只是我不能白白收您的好处。” 那人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挑了挑眉,随口说了句,“那便如你所愿!” 他似乎颇觉败兴,冷着脸将她手上的银袋取了过去,随手又丢给了齐嬷嬷。 柳明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她全部家当,方才提过的那三五两都还包括在内,来不及取出。 她心里纠结,很想问问他,既然他不缺钱,能不能请他大手一挥再返她几两。 但是她也知道这个价格,人家已经那么不满意了,若是她再提这么一出,那简直跟白拿了人家衣服不给银子似的。 柳明溪心中郁郁,更让她感到郁闷的却是,她把全部身家,一分不留都拿了出,可人家根本不领情,公子看它就跟看一包垃圾似的,他只转了个手就又丢出去。 柳明溪的欲言又止被人看在眼里,更是觉得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公子嗤笑道:“既然舍不得,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罢,他便负手离去。 齐嬷嬷看到银袋时,面色古怪地觑了眼柳明溪和自家主子。她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收好了银袋。 柳明溪倒是看来了他的不悦,但她哪会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嫌她给钱钱太少/或是打扰了他清静?不过她已经冻得够呛,懒得去管人家怎么想。 她哆哆嗦嗦地从齐嬷嬷手上接过衣裳就闪到一架屏风后去更衣了。 等到她再出来时,一张雪白莹润的小脸已经容光焕发。 柳明溪自然是知道这身衣裳颇为不俗,但是她并没有想到,当这身衣裳若是穿在身上,就仿佛是人身上的第二层肌肤一般,轻松自在、畅快舒适得无与伦比。 让她立时忘记了什么是寒冷,她简直不敢想像,这世间居然会有这么神奇的料子,她哪还能不知道这身衣裳之不俗? 更让她好奇的是,这到底会是谁的衣裳,为何这么合她的身? 不管了,既然出了钱,如今这衣裳就是她的了,柳明溪有种赚大发了的感觉。在她心中也愈发觉得这位公子定然来历不凡,一出手就是这么稀罕的物什! 为了避免头发上的水渍弄湿衣衫,她特地用布巾擦了头,此时她的头发并未搀起。 齐嬷嬷走上前来,“姑娘被雪水打湿了发,我帮姑娘用温水洗水再绞干如何?” 柳明溪连连摆手,倒不是不习惯,也从小到大到有人侍候,也就这几年过得比较狼狈,好吧,其实还是不太习惯。 齐嬷嬷牵着她走到水盆边上,那里热气氤氲,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齐嬷嬷喃喃自语般说道:“原本该给你备点浴汤,但是咱们毕竟出门在外,不可能带着沐桶到处走。洗个发却是可以的,你放心吧,嬷嬷最擅长做这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柳明溪哪还能拒绝得了她的好意。 齐嬷嬷的手法果然很熟练,并未用去多少时间就帮柳明溪洗好了发,还利落地将头发绞至半干,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擅长做这些。 柳明溪将半干的长发乌松松地披散在身后,或许是被一身红衫衬的,又或许是室内温热的,那张小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很是讨喜。 齐嬷嬷看着她的模样,顿时感到眼眶一热,失神片刻后,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 只见她眉开眼笑地取了件白狐裘披风帮她披上,还特意帮她整理了半湿的头发,然后满意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 齐嬷嬷看起来年近四十,虽说已经不再年轻,但是看起来也是慈眉善目,看着很可亲。但是,柳明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打量起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因为靠得很近,她甚至还看到齐嬷嬷眼眶里隐隐泛着泪光,又不像是在伤心难过。 柳明溪看在眼里,却也不知道她为何难过,更别说怎么安慰人了。她忍不住问道:“齐嬷嬷,你怎么了?”语气中不由自主地透出关切的意味。 “没事,风大,迷了眼。”齐嬷嬷急忙别开脸去,抹了抹眼角,“姑娘先去吃点东西,嬷嬷先帮你去洗衣。” 她们在屋内,门窗都修好了,哪儿来的风?而且,她怎么能让素昧平生的嬷嬷帮她洗衣?眼下她的问题是饿坏了,想吃点东西,可人家说要帮她洗衣裳。 柳明溪连声说:“不必,不必洗衣,等雪停了,我自己洗。” 齐嬷嬷已经走到门边,她忽然站住身,却并未回头,“姑娘会洗衣吗?” 柳明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一问,她不以为意道:“会,我不但洗自己的,还帮别人洗,如果不嫌弃的话,嬷嬷的衣裳也可以交给我去洗。” 她考虑过用余下的银两跟他们换些吃的,可是她手上的银子真的不多了。 不过,既然齐嬷嬷提到了洗衣裳,柳明溪觉得,或许她是可以帮他们做点事,换些吃食。只是人家会需要她吗?柳明溪有些开不了口。 齐嬷嬷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才说,“不必,你先去吃些东西吧。” 柳明溪心中五味俱杂,不过,总算齐嬷嬷已经招呼她吃东西,她当然求之不得。“那,那我便不客气了。” 齐嬷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破庙。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柳明溪只觉得有些不解,却也并没有追出去。 柳明溪此时是真的饿极,特别是看到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就这样放在小桌上,她哪还移得开脚步。不管了,她决定再任性一回。 ****** 齐嬷嬷一到外头马车上就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是她吗?”马车外的人不轻不重地问道。 “颈后发根处有块胎记,而且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应是不会错。公子有何打算?” 打算吗?他望着漫天飞雪,俊目微眯。 第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暮色中,他们一行五人围坐在小桌边,吃起了晚膳。 环顾四周,柳明溪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前不久她还在因为生计而发愁。为了填饱肚子上山上树,结果用了大半天时间只摘到两个柿,惟一的一身衣裳却被毁了。 等到下午回来时,这间既不挡风又不御寒的破庙被修好了,成了一间宽敞的屋子。 面前的花梨木小桌子上摆满七八样吃食,几个红泥炉子里突突地煮着热水,炖着大骨汤。柳明溪居然有种安家了的错觉,不过那也是别人的家,她分明是个外人。 “姑娘尝尝这个。”齐嬷嬷笑容可掬地夹了块红烧鹿肉到柳明溪碗里,“你今天受凉了,吃点肉补补身。” “多谢嬷嬷。”柳明溪回以一笑,她本就长得嫩,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更显得稚气未脱,很是可爱。 她对面的小柱子也就是那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厮,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悄然红了耳根。小松子则头也不抬的埋头吃饭,他今天的力气活最多,也是饿得狠了。 柳明溪的两侧分别是公子和齐嬷嬷,公子目不斜视,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派疏风朗月的优雅姿态,令人赏心悦目。 齐嬷嬷则满面笑容,不时帮柳明溪夹菜,乍一看倒也和乐融融,竟像一家人似的。 只不过平静的时刻总是短暂,公子的面色一沉,搁下了手中的青瓷碗筷。 齐嬷嬷和柳明溪脸上的笑颜渐渐凝住。 很快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外边传来了粗犷的男子声音。“里面的人都听着,把值钱的留下,麻溜地滚远点,爷爷还能饶你一命。” 小柱子和小松子闻言,双双倏地起身。 柳明溪被人追杀的次数着实不少了,至于下场,她基本都没有好下场,能活动现在都算侥幸。她神色略显紧张的紧攥着玉手,下意识地想去摸出靴子里那柄匕首。 不过人家都还没有进屋来,她现在就举起武器是不是太早了些?她毕竟不会武艺,就这样直接把惟一的防身利器暴露在人眼皮子底下,是不是不太好? 正当她犹豫期间,小松子捋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小柱子则用他的小身板护在桌前,生怕外头的人冲进来对自家主子不利。 公子抬指轻扣桌面两记,“笃笃”两声脆响,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公子的身材很是高大,远看的时候倒还好,离得近了就有隐隐有种压迫感。如今他就坐在柳明溪身边,即便是坐姿都比她高出一个头。 柳明溪不曾想,打量着他的视线会忽然这样被他逮了个正着,她的面上有些窘迫。 火光映照下,那双浩瀚如星海的深邃眼眸滑过有几许迷离之色,仿佛氤氲于水中的墨迹,顷刻间便化为飘渺,杳无踪迹。 公子云淡风轻道,“坐下,吃饭!” 那木头似的小柱子和小松子双双朝他揖了揖手,齐声答道:“是。” 公子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晚膳,他一手托住青瓷碗,一手握住瓷勺淡定地喝了口热汤。毫无疑问,公子拥有世间最好的皮囊,不仅那张脸,就连手也是。 他的指节纤长而白净,像是七月里抽出的新竹。修长的手指如同白玉雕琢而成,一看就是风雅之士的手。 柳明溪的神色略微怔忡,她身旁的齐嬷嬷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柳明溪回眸,发现齐嬷嬷一脸凝重,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她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外面的人仍然在嚷嚷着什么,柳明溪都一只耳朵进一耳朵出了。仿佛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是在威胁他们几人,而是在唱着无聊的大戏给他们解闷似的。 ****** 再说屋外的那些人,他们此刻比屋里的人紧张得多了。 说起来他们也不是正规的土匪,放在平时也是正经的庄稼汉,但务农这种事并不是单靠吃苦耐劳就能过上好日子的。说到底,那也是靠天吃饭的活计。 若是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倒也能混口饱饭吃。 若是天公不作美,那么他们做什么都是白废力气。 到了冬日里,就更不用说了,想种地也没地可种,想打猎又无猎可打。眼看年关将近,他们就干起了副业,按说这里只能算个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但是不足百里开外有一座石泉镇,热闹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不胜数,总有那么一小簇人喜欢另辟蹊径,或者不小心走岔了路来到这处。 譬如说庙里这几人。 于是他们的机会就来了,午后,尚未落雪,他们远远地看到这里生起炊烟。他们几个立即热血沸腾,当下集结了三十几号人,带上柴刀,操起石斧就冲了过来。 一看到庙外头,那两辆孤零零停在雪地中的马车,他们更是心花怒放。 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肉!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将细软将到手上,再赶了马车就走,全村老小都指着这一笔买卖过个好年了。 结果,他们在外头叫骂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人搭理!为首的张大庆就恼了。 “大庆哥,咱们要不要直接冲进去得了?”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林老三问道。他手上拎的是木棍,林家兄弟多,土地薄,大家都挨饿,兄弟几个清一色全都是他这般的麻杆儿身材,要胆气没有胆气,要力气没力气,哪一次都是拖后腿的存在。 “不成,万一有埋伏,咱们就折在那里了。”张大庆没好气道。他是这些人中最老的老人了,做事老到得多,不论如何,他始终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多的了,从未失过手。 “我说哥,可是咱们冒雪走了这许多路,我又冷又饿!说不准他们就在吃东西,咱们何不直接冲进去,还能分一口吃的。”张小山今年才十五,他的耐心更有限。 “瞧你那点出息!”张大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灰旧的披风上已经濡湿一片。 “可是哥,咱们忙前忙后不就是图这个吗?”张小山如是说。 众人也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而且大家伙身上衣裳可都湿了,就这么站在外头,一会儿都不用和人打,直接就能冻成冰棍了。莫非这是里面那些人真正用意? “我说一二三,咱们往里冲!”张大庆眼珠子转了转,沉声道。 “是!”“成!”大家的声音还算整齐划一,毕竟他们也算是熟手了。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一二三,冲!” “哐啷---铛!”大殿的木门有些破旧,本就是虚掩着,被他们这么一撞,直接就倒在地上。又听到一连串的“扑通扑通”、“乒-乓-”、“咚!!”……二三十人前赴后继地滚了进来。 那真的是滚,他们本就穿得跟灰扑扑的棉球没两样,呃,还是打补丁的旧棉球,身上头上脸上都是雪花。这些人条件好的身上还有披风,条件不好的则穿了蓑衣。 有的人拿着年份不详,明显已经生锈的刀、剑、铁棍、木棍……更离谱的是还有人居然拿了对硕大的石斧!也不嫌重。 柳明溪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张大庆等人。 他们猜想过这庙里大概会有肥羊,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肥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端坐在上首的男子,月白锦衣,云纹广袖,姿态若仙。 他身边的女子,红衣如火,朱颜金冠,如仙如玉。 从他们仰视的角度往上看,正好看到那一双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女沐浴在一片金色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地光彩夺目。 这一双男女的长相太过耀眼,以至于闲杂人等的存在就被自动忽略了。 他们不安地抬眼四处张望,这处多年前就破败不堪的大殿不知什么时候被修缮一新,原本殿中供奉着的那尊金身佛陀早已布满尘埃,如今也重新露出了本来面貌。 在他们头顶的梁上悬着的十二盏精美华丽的琉璃灯饰错落有致,折射出缤纷光芒,把大殿上方的一片漆黑映照得如同璀璨星空,简直炫人眼目,令人不敢多看。 香案上的古铜香鼎里,丝丝缕缕的白烟正袅袅升起,又徐徐晕开,入眼烟雾袅袅。左右两边的香案之上,都点上了整排的蜡烛,整个大殿被映照得灯火通明。 因为大门被骤然撞开,阵阵寒风往屋里灌进来,登时吹熄了数枝蜡烛,光线也随之黯淡了许多。那对男女的衣袍被风吹得鼓鼓的,看着竟是翩然欲飞的姿态。 张大庆等人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如同不小心迈入了仙人的洞府中。对,他们就像是仙人!不,他们肯定是仙人,若是凡人怎么可能会长成这样! “仙人饶命!”林老三最是胆小,率先跪地,出声求饶。 所有人的胆气,几乎都在瞬间被瓦解。 “求仙人饶命!” “我家九代单传,父母就我一根独苗苗,望仙人大发善心,饶我一命。” “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请仙人饶命啊!” …… 此时,一行人早已不记得他们的来意,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他们甚至连起身都不敢,只知道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百三十四章 公子,看我的! 若说柳明溪原本还在提心吊胆,惟恐这些不速之客会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悍匪,那么此时她的心已经重新放回了原处。 她悄悄觑了眼公子,他泰然自若,不动如山,怎么看,那都是仙人之姿。 小松子和小柱子则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出手,灭了这群显得有些窝囊的匪徒。 齐嬷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并无波澜,显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 公子的手微动,他显然是要动手了,柳明溪却忽然把小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公子浑身一颤,仿佛受了惊吓,又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粘上了似的,他下意识地将手抽回。谁知道柳明溪的反应更快,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柳明溪哪能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不过,她的话都还没有说呢。她清了清喉咙,用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到的小声说道:“公子,看我的。” 公子果然没有再急着挣脱她,眼神里涌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味。 他们的小动作,张大庆他们自然是没有瞧见,齐嬷嬷却看得一清二楚,唇角微微上扬。公子身边的小柱子小松子却都已经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只是柳明溪却全然没有留意,她的心思都在门口那拨人身上,既然如今依附于公子他们,那么她也该表现出投诚之意。 譬如说,如今公子的人手少得可怜,她当然应该主动点出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端起架子来,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听说仙人冒犯不得,张大庆头都不敢抬一下,俯首贴耳,五体投地。 他恭恭敬敬地禀道:“小的张大庆,马山岙人。” 柳明溪有些懵,马山岙是什么,在哪里,这里不是方圆十几里地没有住人吗?她一头雾水,却还在继续拿腔拿调地问道:“意欲何为?” 张大庆一愣,这要怎么说?难道说他们刚才的那番表现,目的还不够明显? 柳明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那个战战兢兢的瘦小男子,正是林老三,于是又问道:“尔等,为何打扰本座清修。” 一旁的林老三本就在瑟瑟发抖闻言顿时吓得涕泪纵横,“小的招,小的如实招来!” “啪!”张大庆忍不住伸出手去披头盖脑地打了他一记,林老三本就绷紧了心弦,被张大庆这一下打得整个人都蔫了,什么话都不敢说,继续乖乖地趴在地上。 顷刻,他旁边的人只闻到一阵尿骚味传来……这下所有人都无语了。 柳明溪下意识地捏了捏鼻子。 经过这么一出,大殿里的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张大庆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来,揖了揖手,答道:“回仙子的话,我们都是马山岙人。每逢年关,这里时常会有匪徒过境,我们便守在山下保护过往之人。” 柳明溪轻轻地“哦”了一声,“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打喊杀的。” 张大庆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哼,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仙子大约是听错了,小的喊的是,不得伤人性命!” 这下大家都回过神来,重新操起自己的武器,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就连刚刚尿裤子了的林老三也扶着木棍站到了角落里。 张大庆踱步走到柳明溪身边,“仙子有所不知,我们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向来只取钱财,从不害人性命。” 他冷哼一声,“可惜,你坏了我们的规矩,今天只怕是不能放过你们了。你们若是痛快点束手就擒,我愿意给你们个痛快,要不然的话,就别怪爷几个心狠手辣!” 这话一出口,他身后的众人面色各异,有的一脸茫然,有的一脸兴奋不已……有的则满是不安之色,譬如林老三,他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悄悄地把小身板又往人多的地方缩了缩。 他身旁的几人一脸嫌弃,再想到这个怂货刚刚还尿裤子了,谁还想跟他站一处? 这时大家都刻意把方才跪地求饶的一幕都记起来了。若不是这林老三这个怂货,也不至于出那么大个丑,他们恨上了林老三头上,更觉得庙里这几个人可恶至极。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大家都极有默契,林老三被同伴们推得连轴转,直到他被推到大殿外,张小山抬脚,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 林老三直接趴在雪地上,其他人这才作罢。 看到那些人目露凶光,柳明溪叹了口气,还以为他们只是些走投无路的乡民。结果他们也学着要做那亡命之徒。 柳明溪看了看公子,人家仍然一派云淡风轻,仿佛那些人做什么,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 居然这么信任她? 柳明溪感到头大的却是,她忽然发觉得这事根本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简单。这些人显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幡然醒悟,反而变本加利。 可是她既然已经站出来了,又岂有灰溜溜退回去寻求他人的庇护之意? 若是这样,她还谈什么闯荡江湖? 张大庆越看越觉得这帮人方才装神弄鬼的,可恶至极,简直不可饶恕! 他手上提着刀,口中义正词严道:“黄泉路上别怪爷狠心,谁让你们不敬鬼神还装神弄鬼地糊弄我们,这事儿到哪里都说不通!” 张小山向来对自家大家的话惟命是从,同样振振有词道:“对,怪你们自己不自量力,捉弄人。若非如此,只要你们乖乖交出财物便可饶你们性命。” 林老三也重新回到了阵营中,附和道:“对,就是你们自找的!” …… 二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找到了天大的理由要杀人。 古人云,众口能铄金,黑白能颠倒……类似的老话有很多,柳明溪早已记不全了,但是,无疑这是她最有体会的一次亲身经历。 他们打劫的要杀人竟然还有理了,她忽然明白,说理这种事,并不是一定有必要。譬如说此时此刻,惟有拳头才是真理,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他们认为他们杀人轻而易举,所以他们把这些歪理说得理直气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根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资格同情他们。 这时小柱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刚要冲上前去,却被公子拦住。不论如何,那个女人既然还没出声求救,那么她必定还有什么底牌未动用,所以不用急。 又一寒风吹过,殿内的烛光又熄灭了数支。 就在那一瞬间,张大庆喊道:“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其余人等全部杀……” 话音未落,他已经轰然倒地,根本没有人看清楚柳明溪是怎么做到的。 又一阵风吹过,二十几人一一倒地。 最后一个扑通一声倒下来的是最最角落里的林老三。 柳明溪回眸一笑,“妥了。”她浅笑吟吟的坐下来,刚握起筷子。 公子回眸,含笑望着她,徐徐道:“你把这些人留在这里,还吃得下饭?”有些人的声音,天生就是那么美妙,不论他说了什么都让人觉得动听。 只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还是对她方才那番表现的不太满意。 柳明溪看了看离餐桌不过数尺开外,横七竖八那些人,她确实可以无视之,继续吃饭。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存在确实有碍观瞻,毕竟公子是对生活有要求的人。 她不禁为难道:“公子说得对,可是人太多,能否让松子哥搭把手,帮我一起把他们丢出去?”说罢,她捋了捋袖子,倏地起身,一副即刻去办的狗腿模样。 公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柳明溪眼神一黯,虽说她现在有点力气,但眼前足有二三十人,况且外面风急雪也大。就算只是让她将他们丢到庙外头去,也是件颇为吃力的事。 若是仅凭一己之力,她真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去。何况,她用的是迷药,又不是真正的毒药,只怕人还没有搬几个,半路上,他们就该醒了…… 柳明溪一脸为难。 公子摇了摇头,“你且坐下。” 柳明溪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刚站起身来,又依言坐了回去。 公子如玉的修长手指轻扣桌面,顷刻间,如同有一阵劲风吹过。大殿内闪现了几道黑影,齐刷刷立在他们面前。 公子淡然道:“让他们哪里来,回哪里去。” 底下的黑衣人齐刷刷地揖了揖手,眨了个眼的功夫,黑衣人连底张大庆等人均已经全数消失不见。 柳明溪不禁茫然,这些人,他们都是公子的人。谁能想到这么个破庙,暗处居然藏了这么多人。 以他们神出鬼没的身手,想必她刚才那些拙劣的手段,也早被看得清清楚楚。 公子说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不该你管的事,你不必去管。” 柳明溪身形一滞,没错,她确实是故意表现,希望能被公子看中,争取到同行的资格。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假如跟着公子,好歹吃穿不愁。 可她又想要保留自由身,若是真要当了丫鬟什么的,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她才会在张大庆他一行人冲进庙里来时,挺身而出。 她的小伎俩就这样被人当场看穿,还被直接戳破,柳明溪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面上如同火烧。 齐嬷嬷拉了拉她的手,“公子的意思是,做这些粗活的大有人在。好了,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 齐嬷嬷的话如同春风化雨,尴尬的气氛霎时缓解了不少。 第百三十五章 策马扬鞭 暴风雪已经持续了七八天,仍然没有风停雪止的迹象。 他们一直窝在破庙中没有外出,但是有那些隐身护卫们的存在,他们什么都不缺。而且这么久了,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打扰。 当然,柳明溪已经知道,只要公子不愿意,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打扰到他们。 在破庙的这些日子里,柳明溪当真过得极是畅快。她甚至会想,若是她的人生也能一直这么快活该有多好? 齐嬷嬷对她的照顾真可谓无微不至,柳明溪也不是懒惰人,她总是帮着齐嬷嬷去做吃食。其实吧,准确地说,是她缠着齐嬷嬷帮教她弄家乡的吃食。 齐嬷嬷总能做出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小食,却是格外合她的口味。何况齐嬷嬷对她如此亲切,柳明溪根本就不愿意离开她身边。 柳明溪笑了笑,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小刀不肯撒手,“嬷嬷让我来,我会切这个。” 齐嬷嬷拧起了眉,说道:“你只管说,让嬷嬷来做就是,仔细别再碰到伤口,若是留了疤就可惜了。” 柳明溪头也不抬,浑不在意地答道:“怎么会?”她当然不是在说她不会留疤,而是有疤或没疤,她根本就不在意啊。 齐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眸,语重心长道:“你这么年轻,定要好好爱惜自己。” 柳明溪灿然一笑,“嬷嬷也这般年轻,同样也要爱惜自己,咱们彼此彼此。”在她心目中,齐嬷嬷就像一位可亲的长辈,齐嬷嬷爱护她,她也同样心疼齐嬷嬷。 齐嬷嬷顿时笑开了颜,打趣道:“你这张小嘴倒是挺能哄人的。” ****** 小厮们临时搭建好的充当厨灶间的窝棚里传出了说笑声。 倒是给这无边无际的苍凉雪景平添了一丝暖意,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 公子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处简陋的厨房外,他却又止住了脚步,并没有打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 “嬷嬷,我来,您就等着吃吧。” 说着柳明溪自告奋勇地上前,夺下齐嬷嬷手中的长筷。这几天大雪封道,柳明溪一直跟着齐嬷嬷。说起来她做吃食也算颇有心得,这段时间她与齐嬷相处得日渐融洽,配合默契,居然也折腾出了一些新花样。 柳明溪夹送了一块到齐嬷嬷的口中,满含期待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齐嬷嬷含笑问道:“果然不错,咱们起个什么名?” 柳明溪不假思索道:“香草粟粉糕,嬷嬷觉得如何?” 齐嬷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无感慨道:“不错不错。可惜呀,咱们这里可没有金米,嬷嬷做的金米软香糕,姑娘定然也爱吃。”在柳明溪没有看到的地方,她悄悄抹了抹眼角。 柳明溪抬起头来朝她笑笑,虽然齐嬷嬷做的吃食都出乎意外地合她的口味,但她听都没有听说过金米这种东西,更不知会不会爱吃金米软香糕这种听起来就有些粘腻的糕点。不过人家总归是一番好意,她也不去煞风景就是了。 柳明溪自知从来就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也不会刻意说一些违心的话去哄人开心,也不会别有居心地去套出什么话来。她只想活在当下,享受来这不易的片刻宁静。 齐嬷嬷温和地笑道:“姑娘拿一碟给公子垫垫饥,他该饿了。” 柳明溪回以浅浅一笑,“啊?好的。” 齐嬷嬷口中的公子自然就是那位在破庙外赏雪的绝世美男子,这么久了,柳明溪也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以她的孤陋寡闻,问了也不知道,倒还不如不问。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缘聚缘散,何必问那么多。他们没跟她提起过,就像柳明溪也从不对他们说起自己的往事。 当齐嬷嬷看着她时的表情,柳明溪总会有种她好像在透过自己看别人的古怪感觉。这一点,柳明溪只觉得齐嬷嬷跟她的主子如出一辙,同样令她匪夷所思。 柳明溪自认为不够聪明,所以她不会去想那些即便想破头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事儿,只要能分辨出善意和恶意就足够了。 这是大家的默契,柳明溪轻哼着小曲儿,欢快地将糕点装进保温食盒中。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刚刚把木门打开,风雪便扑面而来。 她差点被迷了眼,只得垂下眼眸才好受些,蓦然发现地上竟然还留着浅浅的脚印。 这种风雪天里,无论多深的脚印,不需要一柱香的时间,就完全没影了。也就是说,厨房外刚刚是有人的。 至于那人是谁,柳明溪微微勾了勾唇,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猜的。 她已经知道公子的随从明的暗的加起来,至少有数十人,只是破庙里看不到人影。侍候在公子身边近随仅区区两人,至于其他人,不用说都是隐在暗处不现身的。 一间破庙,明里暗里有数十人守着,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来。若有,那只能是他们自己人。好吧,柳明溪忽然发现她也勉强混进了他们的自己人行列。 毕竟齐嬷嬷都已经把送餐这样的大事都交给她了,那是何等的信任? 公子很少会待在破庙内,他时常会去庙外踏雪赏景,或者坐在破庙前的马车内看书,写字,吟诗作画……总之他风雅至极,最看不惯她这样的俗人。 说起来柳明溪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坐杳无人烟的荒山上。 “喀吱,喀吱……”柳明溪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马车边上。她轻扣马车的乌木窗棂,“公子在吗?” 车内人简明扼要地答了声“嗯。” 柳明溪手上提着食盒,恭敬道:“齐嬷嬷让我送吃食过来。” 公子语气淡淡,“进来。” 宽敞的马车内,其实就像是一间小书房。 此时他正惬意地坐在织绵靠枕后,见她挟着风雪过来,正要招呼她坐下。谁知道她把东西一放,转身便走。 公子脸上那抹清浅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 她来了又走,毫不留恋,只留下一个带着雪花的食盒,和她身上掉落的几瓣雪花。 公子伸出手,抬起修长的玉指轻触那晶莹剔透的洁白雪花,只是那抹洁白却转瞬即融,只留下宛若美人泪珠儿的小水滴。 冰冰凉凉,有如他此时的心情。 ****** 几天后,终于风停雪止。太阳也出来了,为银装素裹的大地覆上一片金芒。 柳明溪对这一天的到来可谓满怀期待,因为她可以如愿跟着公子的人上路。 破庙外,两架马车已经备好。 前头的马车高大宽敞,就像一间移动的房间,正是公子的马车。 后面的马车旁,柳明溪候在一边,车内的齐嬷嬷正埋头整理着车厢,两人有说有笑,笑语阵阵。 柳明溪知道公子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她一直跟在齐嬷嬷身边,从不主动接近公子。 公子早已端坐在马车内,他手上握着诗书,两耳却一直在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啪”,他把书放下,掀起布帘说道:“咳,明溪来坐我的马车,别挤着齐嬷嬷。” 齐嬷嬷含笑看着柳明溪,“去吧,公子的马车够宽敞。” 柳明溪却有些踌躇,一脸为难地望向公子,“可是公子,我都已经换上了骑装。”说话间,她明媚的眼睛却瞄向了不远处的白马。 公子俊脸微沉,他这才想起来,早先她说过想要骑马,他就让人给柳明溪准备好了马匹。不仅如此,他还让齐嬷嬷给她找出了珍藏的骑装。 公子绷着脸把布帘一甩,坐回马车内继续“看书”去了。 柳明溪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齐嬷嬷摇了摇头,笑道:“公子为人最是亲切,你怕他做什么?” 柳明溪吐了吐舌,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怕他,我只怕他不许我骑马。” 齐嬷嬷顿时就被她的话逗笑了。 她含笑看着前面的马车,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多虑了,公子哪会是那种小气人。何况公子最最守信,但凡他答应你的事,就必定会做到。” 柳明溪喜形于色,“那就好,我早就想骑马了。” 那匹白马神俊不凡,一看就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绝世好马,她看得心痒痒。如果说放着这么好的马不去骑,反而和公子从在一辆马车上,那才是没有道理! 齐嬷嬷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齐嬷嬷也十分支持柳明溪骑马,不过她的支持方式有点特别。 出门前特意让柳明溪换上了华美的骑装不说,还坚持帮她梳好发髻,缀上发冠,还精心涂脂抹粉了一番,才许她上马。 第百三十六章 她就是累赘 万家庄的这场大火,真可谓来势汹汹,整整烧了一整夜。 万家庄上下共有五六百号人,整晚不停歇地取水、扑火,搬屋子,取水、扑火,再搬屋子,取水、扑火……周而复始,就连万福全和田淑珍也不例外。 众人通力协作,一直忙到天明时分,火势才被完全控制住,到中午时分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来时,火总算被彻底灭了。 可这并不算完,大家还得清理过火后的屋子。总的来说也不算白忙活,至少护住了几间主屋、粮仓、库房,至于偏房和下人房,哪还有人顾得不上去理会? 总之大火过后,整个万家庄看起来满目疮痍。 这一天一夜,田氏一直像男人似的,风风火火地冲在前头,拎水,担水,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几人用。 万福全生得瘦弱,只能站在那里动嘴皮子,即便如此,只一夜下来,他的嗓子就已干哑得快发不出声了。到最后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哪还顾得上再去听他叨叨叨。 他只能像小鸡仔子似地紧跟在田氏身后,虽然说没有做什么,却也忙得团团转。 到次日傍晚,余下的火星子全数被扑灭,这还多亏老天爷帮忙,午间便开始落雪了。虽然米还在,但是柴没了,炭也没了,就连厨房也成了露天的。 天黑时,大家才算是喝上一口热粥,万家庄已经风光了十几年,几时这么惨过? 回到屋里,田氏恼怒不已地将手边,梅花朱漆小几上将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重重地一搁,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那就是你看中的人?她纯粹就是扫把星!” 万福全一脸沮丧地坐在花梨木圈椅上,他长吁短叹了一阵。 听到田氏一直在那里碎碎念,万福全他无可奈何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田氏伸出手指着他的鼻梁叫骂道:“那时她就在柴房,若不是她纵火后逃离,柴房里怎么会连具尸体都不见?不是她放的火又会是谁?你不是还想包庇她吧?” 起火前柳儿被关在柴房,起火后,他私下让人去救柳儿,却发现柴房外几个婆子被打晕,柴房中的柳儿早已不知所踪。所以说,放火的人还真就未必不是她。 万福全向来精明的小眼睛,目光闪了闪,他皱着一张老脸,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包庇她?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犯得着我包庇吗?” 可是那些黑衣人是谁?他们毫无疑问是冲着小福来的,和柳儿有没有关系? 最最重要的是,小福究竟是什么来历,那些人是怎么从京城找到这里来的? 田氏拍案而起,“好你个万福全,你这是反了天了不成?还说对她没私心!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没按好心,你定是打着不可见人的小算盘。这日子没法过了!” 万福全的思绪顿时被全盘打乱,他的心头苦闷难当。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扯这些毫无意义的,柳儿根本就不是重点啊!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悦,苦口婆心道:“珍珍,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能不知道我心里头除了你根本就没有别人!” 田氏骂道:“你个老不休,居然说起这种话来,你倒底知羞不知羞?” 她嘴上仍是这么说着,原先那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消散了。 果然女人就是要哄的,万福全暗暗松了口气。 万福全分析道:“珍珍,这次的事有些蹊跷,容我再细细想想。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必定有古怪,不然老郑不可能全无还手之力。如今来看,只怕那两人的身份都不寻常,若是他们的人再找上门来……” 说到这里,田氏也有些发愁,当初从京郊将他们救起时,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的身份。那时的他们一个胎血流尽,意识全无,另一个遍体鳞伤,却仍紧紧抱着怀中人,怎么样看,这都是一对儿苦命小鸳鸯。 原本他们也不是什么多好心的人,可是田氏也曾经小产过,后来伤及根本再也不能生养,万福全却始终不离不弃。当她看到这对小鸳鸯时,两人便都有些动容。 几天后,出乎他们意外的是,柳儿先醒了过来。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不过十来天功夫就好得差不多了。 等到他们一个多月后回到万家庄,柳儿竟已大好,整个人容光焕发,完全没有旅途艰辛,舟车劳顿的迹象。怎么看都不像身子受过损的人,到底是年轻,底子好。 他们便将这一对送到了一处狭小的偏院里,原因无他,那里总共就一间房能住人,而且那间房里就一张炕……说到底,他们也是有私心的。 那时他们以为这么一对小鸳鸯,被他们救回了石泉镇,定会对他们感恩戴德,然后一切好说。再说这人都到了石泉镇,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没想到柳儿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对,这话当然不太可信。不是两口子能这样理所当然睡在一张炕上?还能这么毫无怨言地伺候他?更别说那时他们都快死了都还紧紧抱在一起,不是两口子也是姘头。 这都不重要,不管原来是什么关系,现在他们能睡在一起,就是还有余情未了。到时等那小子醒了,这两人生养子嗣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回想起来也是不易,那么多大夫都说他不成了,结果那小子愣是醒了过来。傻是傻了点,但是身子挺壮实,长相俊美,完全能生几个孩子替他们传宗接代。 对于万家来说,养个傻子,那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好事。 那些日子,他们欣喜若狂,整天里琢磨着如何让这两人尽快成事,让他们赶紧抱上孙子。到头来这两人,一个本就不能生养,一个也已不能人道,这都叫什么事。 前一刻,他们还在想到这两人如何处置,结果万家庄连夜就来了一伙人,身手好,来无影去无踪,顺便还点了万家庄。 这一回他们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万福全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偏偏还要被田氏闹。要说她原来也算是有脑子的,偏偏这一回脑筋却不好用,非要去钻那牛角尖。 田氏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其实我们也没有亏待他,好汤好药地侍候着,还给他们住了那么大的屋子。” 万福全和她面面相觑了一番,并没有开口。 田氏也感到心虚不已,话是这么说,但是事实如何,她哪能不清楚。 从柳儿清醒后,她就开始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田氏起初只看中了小福,那柳儿,她纯粹是拿来当丫鬟使唤的,还是个既要侍候人还要洗衣挑水砍柴做饭的粗使丫鬟。 就连她跟着田大壮去下人们的饭厅用饭都被她训斥过好几次。 当然,都是背着万福全做的,但是他也不可能不知情。 后来想让柳儿和小福生孩子,态度才转好些,其实也没有多好,想骂就骂了。总之她怎么都瞧不顺眼柳儿。 可是小福明显只盯着柳儿一个,这若是被他们的人给救了,再被柳儿那个狐猸子一唆使,回头向他们恩将仇报也不是不可能。 田氏叹了声,“老万,这可如何是好?” 万福全伸手搓了搓脸,“怎么办?当然是凉拌!” ****** 十几天前,万家庄那场突如其来的火,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石泉镇,但是这对于石泉镇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于还有人庆幸这火是在万家庄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三五个提着鸟笼的闲汉站在无人的巷子口闲扯淡。 “嘿,你们听说了吗?万家庄前些日子失火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神神秘秘的。早就听说了,说是有一伙贼人,西明山上来的。” “错了错了,西明山上十几年前就太平了,哪还有什么贼人?” “就是,谁不知道万家庄的护院是整个石泉镇最多的,也是身手最好的。” “我倒是听说西明上贼人伤了马山岙的村民。” “年关将近,去抢点存粮也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马山岙那种地方最是穷困潦倒,谁会去那里抢食” …… 不远处,坐在轿中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到那几人自动离开后,他便放下了轿帘,沉静道:“回吧。” 翼不解道:“殿下,不去万家庄了吗?” “不必了。”男人平静正经的声音传出轿子,“你们继续找人。” 翼小心地觑了眼政霖所在的蓝顶轿子,“殿下!整个石泉镇都已经找遍了,根本就没有找到柳氏的足迹,只怕是凶多吉少。” 对方不发一言,翼建议道:“殿下何不先回京?再作打算,只要柳氏还活着,就不可能会找不到。” 赵政霖的声音阴冷至极,“本王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翼拱了拱手,答了声,“遵命。” 翼刚要离开,听到轿中人说:“你带人去看看西明山和马山岙。” 翼的身形一顿,殿下居然会做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他有些迟疑,但他心知殿下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信任他,只怕是已经怀疑到他头上来了,事实上这事他还真脱不了干系。 若是他推三阻四,殿下身边就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但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他更觉得早就该出手除去她,殿下的大业才能有望。 翼心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答道:“是。” 小小石泉镇他们已经搜寻了十几天,这下又把范围扩大了这么多,更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搜完。想到他们离京已久,偏偏他的主子却一意孤行,翼心急如焚。 那个女人,她完完全全就是个累赘!翼忿忿地转身离去。 第百三十七章 未婚妻=挡箭牌(上) 马车上,公子手上握着一卷书籍,看了看眼前空空如也的茶盅,以及同样空空的茶壶。放下手中的书册,掀起车帘,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抹火红。 那个曾经那个怯怯的少女,已然长成丰姿绰约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如火红衣骑在雪白的马上,纵马扬鞭,恣意驰骋在一望无垠的雪原。 他所有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被那一人所吸引,仿佛天地间所有人与物,都是只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唯有她这抹如同火焰般的红,妖娆艳丽得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公子叹了口气,他抬腕轻扣桌面。 马车外他的近随小柱子恭敬地唤道:“殿下!” 公子隔着帘子吩咐道:“别让她跑太远。” 小柱子揖了揖手,“是!” 公子觑了眼空空的茶盅,改变了主意,“不,把她给我带回来。” 小柱子并未有半分迟疑,答了声,“是!”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那个红衣潋滟的张扬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蹬着一双火红的软羊皮靴走了过来。 “哧啦”马车的帘子被人骤然掀起,一阵寒风随及灌进车厢内,来人正是风风火火的柳明溪。 公子的眸光微闪,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怯懦的小女子居然有天会蜕变为这般娇艳似火绝色佳人。 柳明溪向来喜欢素面朝天,可是架不住有个特别爱打扮她的齐嬷嬷。 齐嬷嬷每天帮她护肤还精心梳妆,尽管今天换了骑装,仍给她化了梨花妆,不,这并不是梨花妆,因为她额间的可不是素雅的梨花,而是一朵红艳艳的小火花。 朱颜金冠,红衣白马,如此绚烂夺目。她确实像极了画像上那人,可是她又不同于画像上的女子,因为她是鲜活的,活色生香的妙龄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公子找我?” ****** 初晨的阳光普照大地,淡金色的阳光透过车窗上轻垂的纱帘洒射进来,为整个车厢内都涂抹上了一层浅金色。 他们面对面坐在小桌的两边,明明他只是静静地坐那里品着香茗,当金色的阳光落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仿佛给他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光芒。 好似满天的风华都被他占去了一般,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公子抬眸,端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红衣潋滟的柳明溪 见公子放下茶盅,柳明溪急忙续上茶水,公子是柳明溪生平见过最爱品茶之人。 公子抬眼,透过氤氲热气觑着她。 他沉吟道:“我有一个自小订下的未婚妻,是她父母与我的父母是世交。那时我五岁,她才一岁,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订下了婚约,也是惟一一次见面。” 柳明溪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公子抿了口热茶,“因为不久之后,她便出事,她的母亲离开人世,而她亦不知所踪。一晃都已经是快二十前年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只不过……” 公子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 柳明溪正襟危坐,忍不住问道:“那公子找到她了吗?” 公子惨然一笑,“还不曾。” 柳明溪安慰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公子定能找到她的。” “但愿如此。”公子叹惋道:“虽然我还想继续找,可是我家里人都不再支持我。” 柳明溪收怔了怔,她记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公子是否想过?或许爹娘说的不错。” 公子觑了眼她,“怎么,你也是这么想?” 柳明溪点点头,她打趣道:“是啊。不听爹娘的话,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啦。再说,当初公子五岁,而她才一岁,你怎知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样。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明溪意味深长地迎上他的视线。 男人嘛,少有不在意女子容貌的。 而且公子都没有和她相处过,这样坚持,难怪会不被家人所赞同。 可是公子也太天真了,他怎知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子至今仍在等着他出来?何况,那时她才一岁,根本就不记事!再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柳明溪忽然想到自己也快二十了,居然真混了个丫鬟当当,这些年,她过的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呢。 不过当公子的丫鬟可不一般,好吃好住不说,就连一身的穿戴也是华美异常,说起来倒是她赚到了。 柳明溪见过安如玉的贴身丫鬟,那周身的气派远胜一般的闺阁千金。大约这就是有钱人的一点小乐趣吧,所以她对于自己的待遇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公子抬眸,忽然笑了笑,解释道:“我自然知道,咳,我家中有她先祖的画像。” 这说法可就新鲜了,他还不如说,她从一岁就能看出来将来的天香国色,令时年五岁的他一见钟情。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也就是说,公子仅凭一副画像就爱上了您的未婚妻?” 听到她这番话,公子面上沉静如常,不见分毫不悦之色,“你觉得有何不妥?” 柳明溪直言,“可那并不是她本人的画像,而是她家先祖的。何况……” 何况,光看长相就喜欢上一个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事她深有体会,可是她不想说,而且又不方便泼人家的冷水泼太狠。 公子理所当然道:“你不了解,那既是她家先祖的画像,也是她的画像。” 柳明溪简直要被他的说法惊呆了,“难道说她们祖祖辈辈都长一个模样?这怎么可能?” 他淡淡地觑了眼柳明溪,抿了口茶,“这当然有可能。” 如果是别人,他也认为未必,但是她当然会一模一样。 公子喟叹道:“只可惜我们已经失散太久,天地之在,也不知道还有没重逢之日。” 柳明溪喃喃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她明白,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有了爱慕的人,当然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一门心思只想和她在一起。这种感觉,柳明溪也深有体会。 公子凝视她的双眸,半晌才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柳明溪诧异地望着他,“什么忙?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仔细想来,她也就只会洗洗衣,做做饭,可是哪一样都不如齐嬷嬷做得好。人家根本不让她做这些,只让她跟在公子边上伺候着。 这听起来有些怪异,但是柳明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公子身边除了她和齐嬷嬷以外,一个女的都没有。 那些小厮粗手粗脚的,端茶倒水这种事,总不如她做得好。 公子平平淡淡地说了句,“做我的未婚妻。”仿佛他正在说的只是这天底下最最普通的一件小事。就像是,天气又冷了些,风比昨天还大之类的话题。 “哐啷———”柳明溪一不留神就将手中的青瓷冰纹茶壶摔到了楠木镶螺钿云腿细牙桌上,茶壶没摔坏,温热的茶汤却流了出来。 柳明溪手忙脚乱地将茶壶扶正,又从公子手上取了布巾,急忙地擦起了桌子。可是她越是紧张就越是慌乱,她的手肘无意间撞倒了公子身前的青瓷冰纹茶盅。 她急忙伸手去接,还是慢了一步,眼看茶盅翻落到公子的怀里。那茶还是热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柳明溪的眼睛睁得老大。 公子看似不疾不徐地动了动手指,轻而易举地用三根修长的手指捏住茶盅,重要的是公子身上安然无恙! 柳明溪轻舒一口气,暗叹公子虽然不动声色,但身手却绝佳,她也好想像他这样! 公子却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边上,他微微拧起了眉,明显是不悦的意思! 柳明溪这才发现,方才,她来不及擦干净桌面上残余的茶汤飞溅到了桌旁的淡紫素纹靠枕上少许,留下斑驳的深色印记。 柳明溪急忙解释道:“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去擦洗。” 公子的眉头已经恢复平静如初,他的睫毛微动,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如同刷子一般,在深邃的眼前扫了扫,他淡淡地说道:“不必了,还记得我方才和你说什么了吗?” 柳明溪果然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公子愕然,这个女人,只怕缺了不止一根筋吧? 柳明溪不甚文雅地挠头,这才记得来,之前他说他要她当未婚妻,可是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他莫不是在开玩笑?若是说开玩笑,他未免也太严肃了些。 第百三十八章 未婚妻=挡箭牌(下) 柳明溪清了清嗓子,微窘道:“其实我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公子既然放不下未婚妻,继续找她便是了,为何要我来当未婚妻?” 公子面色依然沉静,口气中隐约带着一些不耐,仿佛他们正说着无干人士的琐事,“我的家人已经不许我继续找她。” 柳明溪不禁愕然,就算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是那能算他要娶她的理由吗?不对,人家没有说要娶她,人家一直在说当他的未婚妻。 柳明溪忽然明白了什么,只怕他的未婚妻=挡箭牌。 公子不可能有她这样的未婚妻,但是可以有个像这样的挡箭牌,她恍然大悟。 柳明溪想了想又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让明溪在人前装作公子的未婚妻?” 公子只淡淡嗯了一声,“正是。”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即便是挡箭牌,柳明溪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任何让眼前这个男人看上的理由。惟一的理由,是齐嬷嬷比较喜欢她,可是这能算是理由吗? 柳明溪觉得她需要好好理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在人后……” 公子冷冷地睨了眼她。 柳明溪一惊,赶紧说道:“在人后就是个丫鬟,绝不干涉公子私事的丫鬟!” 公子唇角微扬,只一瞬,那笑容就又消失不见了,看到的人定以为那只是错觉。 柳明溪仔细地想了想,其实这应该是个好差事,在人前装装未婚,又不是真要嫁人,应该不难,难的是,她怎么装?装成什么样,她根本一无所知好不好? 她一脸为难道:“这……公子都示曾见过的未婚妻,我更没见过,如何能扮作她。” 公子哂然一笑,“我有说过让你扮作她?我的意思是,只需要你在人前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做未婚妻应做的事就可以了。”公子似乎觉得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说罢,他将手中的茶盅再次送到唇边轻抿一口,一派云淡风轻。 公子的提议令柳明溪瞪大了眼睛,这个她曾经试过,事实上当年她就是这么做的,然后她真的如愿嫁入诚王府。可是她后来惨淡收场,再也不敢有那个胆量。 眼前的男子,他面上的容色淡漠,眼神沉静而深邃。 他的双眸宛如浩瀚夜空,带着似漫天星光,既璀璨夺目又华丽耀眼。那里面的景色太美,太过朦胧,只一眼就让人沉溺其中。就算沧桑如柳明溪,偶尔也会失神。 他端着青色冰纹茶盅的修长的手指,正泛着如玉般的光泽,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手上的茶盅,肌肤胜雪,配上毫无瑕疵的五官,全然一副超脱世俗的仙人姿态。 在他面前,只怕没有人不会自惭形秽,柳明溪也不例外。 柳明溪笑了笑,自嘲道:“可是公子,我与公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信?” 柳明溪倒不是在妄自菲薄,她虽说不得精明,却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谙事世的少女。在世人眼中,她一无所有,还是个不能生养的弃妇,已经如同烂泥一般。而公子如仙似玉,宛如天上的云彩,可望而不可及。 她在公子面前会有种不忍亵渎的感觉,还未婚妻?连她自己都不信。 公子淡然一笑,说是笑,也只是唇角微扬,“那正是你要做的事,让他们都信!” 他说的好有道理,可惜驽钝如柳明溪却有些找不着重点,她喃喃道:“可是……”可是了半晌,她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想了想,他补充道:“只要你答应我这一件事,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柳明溪并没有回答,她兀自垂眸,纤长的睫毛美得犹如晨间的山雾。 公子凝视着柳明溪精致的小脸蛋,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他不知道她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他让步道:“你答应我这一件事,我便答应你三件事,如何?” 老天,这个建议太有诱惑力……柳明溪如何能拒绝得了? 可是,她仍然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真的是任何事都可以吗?”柳明溪有些不太确定,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而且这大好事还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幸运过了。 “当然……”当然不可能,公子忽然有些头疼,他担心这个女人会得寸进尺。 听了公子并不怎么肯定的回答,柳明溪却如同吃下了定心丸。 既然公子如此有诚意,她如何能错过这样的翻身好机会。再说了,假装是公子的未婚妻,她并没有什么吃亏的。 他生得如此绝色,还如此高贵不凡,而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弃妇。就算她想和公子有点什么,公子也未必肯。 关键是她只要做这一件事,公子能替她做三件,这条件实在是好到没边了。不过她要不要想想,让人家帮她做哪些事?不过,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 柳明溪一脸为难地扭着手指说道:“我担心公子的家人不会接受我。” 公子愕然望着她,一时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所谓的假装未婚妻,那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个想法。之所以要和她假装,那是因为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一点,他的家人不会不知道,或许他们也会支持。 仔细想想,或许他这个想法也有些不太妥当? 若是他的家人真和柳明溪担心的一样,他们会怎么做?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他的事,他的家人都会知道,无一遗漏!他们又怎么会以为他真的和柳明溪有什么。他这分明是被柳明溪给绕进去了,公子自嘲地笑笑,解释道:“关于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而且我们不会真正成亲。” 柳明溪一脸惶恐不安地问道:“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杀了我?”当然不会想和公子成亲,赵政霖的事,她还记忆犹新,才不敢去招惹事非,可是他家人知不知道? 公子望着车窗外,喃喃,“怎么会,他们都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这话,柳明溪是相信的。公子这么完美,他的家人能差到哪里去?关键是,每一个人,都是觉得自己的家人才是最好的。事实如何,那根本就不重要。 这只能说明公子有个温馨美好的家庭。 柳明溪认真地问道:“公子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吗?” 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必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她虽然不精明,却也不是真傻,若说假冒公子的未婚妻一点风险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是她只是假的未婚妻,假的就是假的,真有危险的时候,她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关键是,她觉得公子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当然!”这一次公子的回答很肯定,他笑道:“你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我的未婚妻。” 柳明溪微窘,其实公子这话说得很在理,她想那么多,其实都只是无意义的事。 人生在世,岂能一点风险都没有? 更何况,富贵险中求! 柳明溪咬了咬牙,肯定地答道:“那我答应你。” 公子笑了,他的笑如同和风霁月般,一派云朗风清,那双沉静而深邃的眼眸凝望着她,眼角微弯成一抹耐人寻味的弧,樱粉色的唇畔也同样扬起了笑意。 他的笑仿佛正告诉柳明溪,她总算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不论怎么看,她都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天山上的雪莲,夜空中的皎月。就算他坐在面前,明明触手可及,却仍觉得遥不可,高不可攀。 柳明溪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 因为他的整个人都显得如此澄澈明净、完美无瑕。他仿佛上苍跌落这茫茫尘世间的一粒明珠,又或是这天地间的一道清流,令人不敢心生亵渎之意的。 而她,只不过是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女子,不,一个低入尘埃里的弃妇。 柳明溪在打量着公子的时候,公子也同样在悄悄地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年已十九,如今的她恰如盛放的火红牡丹,热情张扬。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娇弱,满心满眼都只围着一个男人转的的懵懂的二八佳人。 她的眼神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即便是在笑的时候,那笑容也是伤感的,如同经历过沧海桑田。她并不知道,其实他见过她好几次了,她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公子想,或许,他不该这么晚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样的话,她的笑容会更真诚些。 其实他有些羡慕那个辜负了她的男人,毕竟他被人那样爱慕过,不,是爱慕着。 第百三十九章 风马牛不相及 万家庄失火一个月后的傍晚,天空中的阴霾将将散开去少许,时断时续,缠绵了多日的雪总算又消停了会儿,远处隐隐透出了一丝霞光来。 石泉镇内城一处不甚起眼的小院里,不远不近地立着一高一矮,两名黑衣男子。左边那人身条显得尤其挺括笔直。 他的年纪约莫二十七八,面色瓷白,双目如墨。他的身材高大,却显得有几分单薄。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令他整个人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态。 尤其是他那张脸僵硬得如同凝蜡,竟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那双眼深邃而又遥远,似乎看着眼前又似乎视面前的一切如无物,视而不见,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独自立在墙边,一袭黑衣,一头墨发,如同隐没在那片阴影里,看上去就像一条独行的孤狼,森冷而又危险,令人不寒而栗。 赵政霖深寂的双眼淡淡地望向远处,正好看到透过云缝的几缕斑斓霞光,他似在喃喃自语般,“落了这么久的雪,总算见到太阳了。” 院中的另一个黑衣人正是他最为得力的属下之一,暗卫首领,翼。他的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长相平平,不甚起眼。此时,他白净的脸上正带着焦灼。 他小心翼翼地拿眼觑一番赵政霖的脸色,斟词酌句道:“殿下,不若您先回京,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底下的人去办吧。” 这段时间以来,驻留在石泉上的赵政霖陆续召集了不少人手。让人不分日夜,一遍遍地搜寻柳氏的踪迹,几乎将整个宁州府都翻了个遍。也因此惊动了各方势力,北狄、瑞颢以及西域九城的探子、钉子,渐渐汇集于石泉镇,整个小镇风起云涌。 想到柳氏,翼的心中恼火至极,早知道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应该早点斩草除根! 何况原本他们日复一日地做这些事就已经憋屈不已,偏偏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要在暗地里进行。可如今的石泉镇上到处都是探子,他们还怎么做到暗地里行事? 按他的想法,到这种时候,他们不是应该赶紧撤离才是? 可是殿下偏偏一意孤行,果不其然,他的提议再次被断然否定。 “不,本王不能走。” 赵政霖的声音本就略为低沉,他放慢了语速,声音里便更添了几分阴沉。 纵然是翼这般见惯了血的人,也不竟感到一寒,他拱手道:“还望殿下三思!” 在翼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全无章法,他的行为举止也近乎疯狂。 赵政霖意味深长地睨了眼翼,他是一干暗卫中武艺最高的,除了七年前那次,和去年在五味居那次,翼从未失过手。 可是碰巧,这两次都与柳明溪有关。 也不仅仅是翼,其他人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刘管家不喜柳明溪,飞翎瞧不起她,丁越对她也算不得多待见…… 在他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对她尚且和善。譬如说锦风,可是他怎么可能把柳明溪交给锦风去找?除了锦风就只剩下飞羽,但他……也同样不适合。 赵政霖根本无法接受柳明溪出任何事,他也无法看着柳明溪对别的男人展露发自内心的笑颜。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把她揉进怀里,与她融为一体。 他希望她身边,她的眼睛里只能出现他一人而已。所以说在跟柳明溪有关的事上,他只能亲力亲为。至于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已经不在乎。 “让丁越手下的人马分布到宁州府周边的大小城镇,切记不可张扬。” 赵政霖暗地里能用的人手都已经用上了,可是偌大的大周,上哪儿去找她?何况石泉镇可是靠近西域,谁知道她还在不在大周。 翼面有难色,“可是殿下,京城那边……” 翼原本还想多劝几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嘭!” 赵政霖一拳砸碎了身前的乌木小桌,摆放在上头的茶壶茶盅也尽数被震成碎宵。 “殿下,您的手。”翼一声惊呼。 赵政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他这才忽然觉得心中好受了一些。 其实柳明溪离开他的身边已经不一次两次,他从未像现在这般难耐。或许是因为石泉镇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令他产生了依赖,只有把她找回来,他才能恢复平静。 三年前休了她的时候,他曾经介怀,却被他刻意忽略。 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后,他曾为她和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而感到心痛不已,再也无法无视她,甚至还为她和那个孩子落过泪,但那时的痛苦却仍不能和如今相比。 那种生离死别之痛,就如同被人从心上生生剜去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的感觉,令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可那时弱小的她又是如何承受的?终究是欠了她太多了。 只要一想到她还生死未卜,赵政霖什么都顾不上了,那些人在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与他何干?她都不在了,他还要去争那些做什么? 他冷冷地吩咐道:“照本王说的去做!” “是!” 翼虽然不认同也只得拱了拱手先应下来。 翼完全不曾想过向来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竟会做出这样没头脑的事儿来。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个女人,一个一无所有,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并不比青楼伎子高级。 若说他原来对柳明溪不喜,偶尔也会同情,那么在她伤了殿下后就只剩下不喜,事到如今么,说是是憎恶也不为过。 想当初,殿下娶回安王妃,也因此而得到了敬国公府的助力。 若不是因为柳氏忽然回京,与殿下纠缠不清,殿下与安王妃也不会离了心。更不会将唾手可得的宝座拱手让人,将所有人多年来的心血和努力白白付诸东流。 如今安王妃守着诚王府,独自抚养小世子,殿下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而迟迟不肯回京。若是等到他手中的兵权被一一瓦解,殿下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虽说是殿下一意孤行,这一切却皆因她而起,自然一切都归咎于柳氏。 起初当他觉得到那些幕僚有意无意让他听到的“女色误国”“红颜祸水”的说法时,他只当是夸大其辞,他的内心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翼的自信一方面是来自于殿下,众所周知殿下向来冷情克制。 另一方面,翼觉得柳氏只不过是个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有头脑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她倒是什么都想学,可惜她至今却文不成武不就。 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祸国殃民的本事。 再说,殿下毕竟也是人,他是个男人,惦记一个年轻女子实属人之常情。何况那是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柳氏,对她另眼相看也同样,再平常不过。 就算是他和几个弟兄,在不当值的时候,偶尔也会去青楼的红粉知己处享受一下软玉温香,那种滋味他是懂得的。 原本,他以为柳氏同样不过是殿下玩物,喜欢就宠着,腻了自然就不宠了。这点小事,根本影响不了大局。如今想来,他当初实在是太过天真。 倘若真让他找到柳氏的踪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除掉这个祸害,让殿下回归正途。 ****** 近一个月来,石泉镇上风起云涌,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若是寻常百姓只是感受到了异样,那么对于万福全来说,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万家庄的万福全夫妇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万家的庄子,铺子,库房……时不时有人潜入。 有时是一天一拨,有时一天三五拨,像今天竟然已经来了六拨人。 而且这些人有的会不动声色,转了转就走。有些人则会顺手牵羊带走些财物,有些则更明目张胆了,将书房和库房翻得乱七八糟。 “玉器七十六件,赤金首饰一十八件,银器三十九件,折成现银三万一千五百六十两。”帐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算盘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万福全听了着底下人的汇报,心都挖凉挖凉的。 这才过了多久?他先是被人放火烧了庄子,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就往他那里钻,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线索又或是重要的人? 总之这些人完全没有把万家庄当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三百多名护院根本就成了摆设,这算什么? 该死的,偏偏他们却不能让官府的人来插手这件事,只能白白丢了那许多金和玉。 第百四十章 并肩而行 腊月初八,风和日丽,金色阳光暖融融地洒向大地,透明的冰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连绵的山脉早已覆盖在累累积雪之下,只留下浅浅的轮廓。 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的人,恐怕不会知道柳明溪一行人刚刚离开了一处小村庄,正要启程前往一座名为山南的小城。 这一日公子破天荒地没有乘车,而是选择了与柳明溪并驾齐驱。 齐嬷嬷一直担心公子太完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与他并肩而行。 但是事实证明,一切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看呐,眼前这对男女如此赏心悦目! 当他们打马而过,马蹄绝尘,一片漫无边际的冰雪世界中仿佛成了不起眼的灰色,只剩下那一抹如火的红与那抹溢彩的月白,如同两道流光闪过。 就连彻骨冷寒的霜雪,映入眼帘时,似乎也能变得美妙起来。 迎着风,柳明溪大声问道:“公子,山南城真的那么美吗?” 柳明溪从未打听过公子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每天四处奔波是为了什么?但是她相信公子做的一切都是有他的道理的。 只是她的头脑只有那么些,所以太伤脑筋的事,柳明溪根本就懒得理会。 公子如数家珍,娓娓而谈,“山南城位于岑南山的南麓,是一片平整的丘陵地带。却又紧邻岑山,若是夏秋,那里不论是游山还是玩水,都是好去处。” 公子说到山南城时,脸上焕发出动人的神采。要说呢,公子长得如同仙人一般,他的喜怒哀乐都是很养眼的。但是一个人脸上有神采和无精打采,也是有不同的。 柳明溪认为,这段时间,公子的变化挺大的。她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这是她的功劳。只当他这段时间旅途顺遂,故而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柳明溪秀眉微蹙,低低地叹了句,“可如今却是冬天。” “正适合赏雪景。” 公子拉了拉缰线,稍稍放缓速度,与她齐头并进。 柳明溪有些兴味索然,“是吗?”可是,他们都已经赏了一个月的雪景了。 公子眉飞色舞道:“明溪,我带你去看冰瀑!”他这一笑如同云朗天清。他身后的银白大氅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地雪光更衬得他风华胜雪、玉面如冠。 柳明溪惊讶道:“公子对于山南城很熟悉吗?”若说他这是见多识广并不准确,他不可能会熟悉到这个地步。若说这是他生长的地方,那么其实远不止山南,公子仿佛对这里城镇,甚至于村庄都了如指掌,又该如何理解? 公子沉吟片刻,只答了一个字,“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公子的脸色微微一沉,笑容顷刻间散去。 柳明溪明白,她这是又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便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就请公子带我欣赏冰瀑。” 公子笑眯眯地望着她:“好,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你定会喜欢。” 柳明溪看着他重新绽放的笑颜,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啊。她点头答道:“好。” ****** 冰瀑的前身是一道壮观的瀑布,到了冬日,气温极低,便结成了雄奇的冰瀑奇观。 瀑布是最为壮观、最震撼的景象之一,飞流直下的雄浑壮美和雷霆万钧的磅礴气势令人震撼、感叹。 到了冬天,上苍同样也会创造出另一种无声的震撼--冰瀑。每到寒冷的冬季,全球一些瀑布因为结冰形成了冰瀑布,在“冷静”中呈现出别样的迷人风情。 柳明溪虽然出门不多却也是听闻过的,只是听说和亲眼所见,那感受比到底不同。 柳明溪跟在公子身后钻进了冰瀑内,这时仿若仙境! “公子,这里太美了!” 柳明溪抚掌,惊叹不已。 公子负手而立,他忽然回眸,看了眼柳明溪,脸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本就玉白的面庞被这冰雪世界衬得更多了一层飘然出尘的气质。 这里就像是一个仙境,而他就像是那个俊美的仙人。 柳明溪在这方宁静冰雪世界中驻足,欣赏着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象,看得有些出神。 公子忽然揽住她往冰柱后一闪,他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柳明溪正要说点什么,她的小嘴已经被公子用手牢牢捂住。 不多时,冰瀑之外有刀剑声响起。 柳明溪忽然明白了什么,公子绝非寻常人,就如同赵政霖一般,到哪里都有人追杀。她跟着赵政霖的时候,过得可极为不易。 如今她选择跟着公子,还要扮着一个未婚妻的角色,这会不会又是一条死路? 公子的身份极不一般,这意味着她这个冒牌未婚妻的处境也不是一般的危险。可她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 翼这段时间非常郁闷,殿下已经不许他跟在身侧,只要求他找回柳氏。为了找回柳氏,殿下已经跟失心疯没有两样,竟然万事不理了。 翼也怀疑,若是他真的杀了柳氏,殿下只怕是杀了他,再碎尸万段都不够解恨的。可是柳氏当真留不得,她耽误了殿下的大业,这样的女人就应该去死。 翼相信,殿下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苦心,但是不论如何,他得先把柳氏找到才行。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从那座荒废的破庙到马山岙,一个名叫林老三的村民说,他们在雪天曾在那座破庙里见过一对长相出众年轻男女,他们还带了几个下人。 “他们会妖术,我们的人看到他们就不会走路了。后来我们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情,再也没有人敢去庙里了。”林老三的目光有些闪烁。 翼明白他有所隐瞒,但是那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重点是那对年轻男女,是另有其人还是柳氏又跟了另外的男人?如果柳氏真的跟了别的男人,翼用手中的软布擦拭手中的佩刀,他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手软。 殿下应该也能理解吧? 依照那些线索,他真的在严州府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直到他真正看到柳氏时,翼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红衣潋滟,笑声不断,张扬鲜活的妙龄女子,她就是殿下身边那个终日愁眉不展,据说一无是处的朴素妇人。 原来,她离开了殿下后是这么畅快恣意。 原来,她根本就不想回到殿下身边。 其实在他们两人中,殿下才是一直不肯放手的那一个。 可是她的存在确实影响到了殿下的前途,影响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不论如何,翼在真正看到她后还是纠结了。他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跟着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来到这处冰瀑,翼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若是柳氏死在这处,等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之际,她的尸身才会浮出水面,随波逐流到下游才会被人发现。到那时,谁能又从一具浮尸身上找出什么线索来? 柳氏一死,殿下应该也能悬崖勒马。 连日的落雪,覆盖在了整片大地,连绵的山脉只剩下轮廓,山头上早已积雪累累。 翼看着她翻身下马的矫健身姿,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然而那抹鲜红的身影,那动人心魂的笑颜仍然灼痛了他的眼睛,她还这么年轻呢。 柳氏三年前被休弃时正好十六,如今该有十九了,她婀娜的身段被身上艳红如血的朱衣衬得分外妖娆动人。这会儿雪光正清亮,衬得她肌肤如玉,五官也更精致。 就在翼的身影出现在冰窟中的霎那,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安在她娇美的脸上闪过。 翼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过柳氏,她有双明媚而妍丽的大眼,眸光晶莹,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别样的娇俏与傲气。他没有看错,那正是桀骜不驯,她从来都不是温驯的小绵羊!无论从哪个角度,总能让人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几许迷人的风情。 此时,她正被身边气度长相均丝毫不逊于诚王殿下的俊美男子护着,这男子也不知是何来历,竟如同和风霁月般俊逸出尘。 她果然有了新欢!难怪她不愿意继续跟着殿下,翼勃然大怒。 不,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难道说,她就应该跟着殿下吗?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有几个不希望殿下能早日厌弃柳氏,重归正途,把重心放在大业上,而不是男欢女爱,耽于女色的男人能有什么前途? 如今看到她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不是应该求之不得吗,为什么他却会怒气升腾? 他来不及理清这些古怪的念头,猛然举起手中的刀,使了一招落叶飞花,漫天的刀光披头盖脑地朝那两人袭了过去。 白衣公子用披风将柳明溪一裹,紧紧地护在怀里。似乎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包括翼在内,没有人看到他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是他已经离开了那里。 “锵锵”、“喀啦啦”……冰层被刀光波及之处,顷刻化为渣渣。 翼懵了片刻,穿过纷纷扬扬的碎冰渣,钻出冰瀑外时,那两人早已经扬长而去。 “大人,他们的身手很不错,我们,我们已被重伤三人。”他的手下禀道。 “喀!”他把手中的刀重重地插入冰层。 那人究竟什么来历,翼早就注意到他有影卫,而且有三十几人之多,就算是诚王殿下也就这么多影卫而已,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会寻常。 他会是谁呢? 柳氏又是如何勾搭上他的? 第百四十一章 惊梦 夜里,赵政霖睡得很不安稳,他辗转反侧,迷迷糊糊涂地又梦到了柳明溪。 这一次,她倒没有和以往那样在屋里独自垂泪,她正一脸娇羞地在坐在铜镜前。 雕刻着龙凤的大红喜烛不时跳跃几下,闪烁烛火中的她,美得让人不愿移开眼去。 赵政霖环顾四周,匆匆打量了眼这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屋子,那上头大大的喜字,在他看来是那么刺眼!对啊,这是本该由他为她准备的婚房,可是他却没有准备。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去柳家下过聘或提过亲,更没有和她拜过堂。事实上,那三年里,他连个好眼色都没有给过她。所以柳明溪注定要被人取笑一辈子。 赵政霖自小在夹缝中求生,他见惯了表里不一、尔虞我诈,很早就学会了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用意。他看多了相互利用、相互践踏,造成了他一贯以来的冷心冷肠。 其实人和人心都是一样的,若是在黑暗阴冷的地方呆得太久,便会不自觉地渴望起阳光的光明和温暖,尽管那些光明不论如何都透不进心窝,那些温暖也无法让他的心恢复成正常的温度。可是,即便只是能让阳光在这副皮囊上停留也是好的。 而他的明溪总是那么温柔,每当她脉脉含情地凝望着自己时,他就能感受到,她满心满眼只装得下他一人而已。 她那么乖巧地待在浣花院那么破落的小院子里,无怨无悔地待了三年整。 若不是他给的一纸休书,他的小娇妻定会一直这么待下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携老,她是这世上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暖和光明啊!可他怎会狠心地休了她? 记忆中,她曾噙着泪问他,“既然已经将休书都给了我,为何我们还要在一起?” 他深埋于心底那些从不愿为人知的旧伤口,霎时被撕开来,是啊,当初他难道会不知道,自从他给了那一纸休书,他们就不再是夫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如今他真的看到柳明溪再一次穿上嫁衣,他的心顿时痛如刀绞,那颗早已经装满了她的心,仿佛被人绞成了一片片、一缕缕,还被人丢入油锅之中反复煎熬。 嫁衣,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即便到她年老色衰,红颜不再时,也无法忘记自己穿上这件红嫁衣时曾经有多美丽。 明溪本就生得极美,柳眉雪肤,乌发红唇。年已十九的她如同鲜花开得正艳,比起那年含苞待放的她,娇艳了不知几许。她身上这一整套精美绝纶的嫁衣,那上面流光溢彩的凤纹如烟柳,似云彩,霞光万丈,更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柳明溪,她面泛红霞,含羞带怯地为别人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高挽的发髻上饰满繁复的赤金发钗。那炫人眼目的艳红额坠、上品红玉制成的耳环,映衬得她白皙、红润的脸颊娇艳欲滴。 赵政霖看到她一身嫁衣,红衣妖娆的模样,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藏起来。 可他却始终无法靠近分毫,她要嫁人了,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啊! 赵政霖忧心如焚地呼喊道:“明溪,明溪,你要嫁给谁?” 柳明溪并不理会,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只一脸娇羞地望着她身边的高挑男子。 直到她有意无意地回眸一笑,那一簇缀在额间的花钿亦如同烈火般,灼热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赵政霖状似疯狂,歇斯底里地吼道:“他是谁,他是谁?!” 可是谁也没有听到他那声嘶力竭的吼声,蓦然发现,他一直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那个只看得到背影的男人正温柔地抱起她,就像他常做的那样,将她抱到大床上。 火红的罗帐倾泄而下,那里面的人,化为两道紧紧相拥的剪影。 “不!不能嫁他!明溪,你不能嫁他!” 赵政霖醒来时,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也不仅仅是梦,明溪真的已经被他休了,明溪不愿再跟着他,她随时可能会另嫁他人。 ****** 丁越不远万里来到石泉镇时,这里早已经被冰雪所覆盖。他像个寻常的富贵人家的汉子般,穿了身厚袄。 来到一处小院,他恭敬地站在书房外,往书房的方向揖了揖手,“殿下。” 屋里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嗓音,“进来说话。” 丁越再次施礼,恭敬地道了一声“谢殿下。”他上前几步,抬头看了眼有些厚重的烟灰布帘,伸出手,掀帘而入。 屋子里并没有他所预想的那么暖和,因为是白天,屋里没有掌灯,显得阴沉沉的。 一名神情阴郁的瘦削男子正静静地坐在炕桌边上,正是原本意气风发,如今却憔悴不堪的诚王殿下。 丁越看到他的第一眼,差点就没有认出来。 他眼前的诚王,面色苍白,眼窝发青,面颊深陷,胡子拉茬,看起来很是落魄。他仿佛骤然受到了什么打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诚王殿下半年前离奇失踪后,音讯全无,直到一个多月前,他收到了来自宁州府的消息。殿下居然到了宁州府,还窝在这处小小的石泉镇,一直不肯回京。 京城的形势对于他们有些不利,新皇登基至今也有大半年了,他的羽翼渐丰,是时候玩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戏。目前,新皇正着力于铲除先皇的旧人。 殿下长期不在京,虽然说也不全是坏事,至少避开了锋芒,然而这只是暂时的,顶多再过上一年半载的,轮也该轮到他们了。 这段时间庄子上下几百号人,哪个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小志他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原本也准备分派、安插至城内各处去。 紧要关头,他却被诚王殿下的几道急令召至西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上。 丁越没有想到,在这种节骨眼上,殿下非但没有回京,还把他和庄子里余下的人马全数带来,并让他们兵分四路,分别前往西州府,延州府,绥州府,他则带着主力人马来此。 不得不说,殿下的用意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笃笃”,似乎是觉察到了他正愣神,诚王抬指轻扣桌面两记。 丁越闻声,这才缓缓抬眸迎上了那双深邃若渊的冷眸。他浑身一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拱手道了声,“参见殿下。” 诚王望着他,面上不动声色,神情却分明已有些落寞和疲惫,“丁庄头来得正好。” 丁越有些不明所以,他悄悄抬眼望了望殿下,毕恭毕敬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诚王低低叹出一口气,百般纠结又万般无奈地说了句:“是柳氏,她不见了。” 丁越如同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殿下召集他们过来西部的原因。 殿下所掌控的各路人马中,真正见过柳氏的人其实并不多,对柳氏没有恶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柳氏曾在他的庄子上住过一些时日,他手底下的这些人确实正好在那些没有恶意的人之列,怪不得殿下会不远万里将他们召集过来。 据他所知,殿下已经让人将整个宁州府翻了个底朝天,可是至今一无所获。 殿下仍不肯罢休,还让翼带人前往临近的严州府,丁大和小志他们也分别到了相邻的四个州府。殿下分明是要把整个西部都翻个底朝天才肯罢休吧? 丁越有些不解地觑了眼殿下,“这……” 这能算什么事?殿下何曾出过这样的昏招? 殿下做事向来步步为营,莫非他什么都预料到了?丁越怀疑殿下如此大手笔地召集各方人马来西部各州府找柳氏,那其实只是个幌子,用来遮掩他的真实用意。 譬如说,名义言顺地把人手渐渐迁进西部,丁越愈想愈觉得有这种可能。 殿下最爱惜自己的羽翼,他定是要用这种方式来保存自己的势力,以期东山再起! 赵政霖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意味深长道:“丁庄头,事到如今,本王才发现身边真正可用的人并不多。” 丁越慌忙表起了忠心来,“殿下多虑了,我们仍和从前一样,誓死效忠殿下。” 赵政霖冷冷地哼一声,“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敷衍本王,根本没人真心帮本王找她。” 对于这一点,丁越当然早已心知肚明。 他揖了揖手道:“殿下圣明,大家伙也只是为了殿下的大业。” 赵政霖忽然笑了,“大业么?本王身为男人连自己惟一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大业?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他这番话,丁越心中又是一惊,难不成,殿下真的只是让他们赶来找柳氏的? 他埋着头,神色甚是恭敬,他的回答却异常坚定,“权力的宝座历来是孤独的,每一个掌权者最后都变会成孤家寡人。” 赵政霖闻言神情微怔,他并没有想到丁越的态度竟和那些幕僚如出一辙。 丁越悄悄觑了眼缄默不语,似在沉思的殿下,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些作用。他心中暗喜,状似不以为意地补充了句,“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 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区区柳氏根本不值一提! 赵政霖眼中蓦地滑过一丝狠戾之色,冷冷地剜了眼他,哂道:“既然如此,丁庄头为何会终身不娶?” 丁越一愣,他哪会想到向来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居然真的会沉迷于儿女情长,还企图把他也扯了进来。 他不疾不徐道:“大业未成,属下岂敢有那样的念想?更何况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和殿下相提并论?” 赵政霖缓缓起身,踱了数步,“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可本王是她的夫君,就算不再是了,本王也仍是她孩子的父亲。她的孩子没了,本王还把她也给弄丢了!” 丁越不置可否地再次揖了揖手,他垂首,意有所指道:“如今安王妃和世子爷都在京城,望殿下多想想他们母子的前途……” 听了他这番话,赵政霖的眸光更寒了几分,他忽然“呵”地笑出声来。 良久,他喃喃似在自语,“可是本王心中的妻子,自始至终只有明溪一人。你帮本王去找她,切记,不可伤害她,不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 丁越有些转不过来,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赵政霖,这莫不是真得了失心疯吧? 他竟好端端地放着正经王妃不管,放着小世子爷不顾,非要把前头的弃妇找回来,还说她是孩子的母亲,可是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不论如何,丁越也不会逆着他来,他没有继续劝说,拱手答了声,“属下领命。” “记住,找到她以后不要轻举妄动,暗中保护她就可,本王只要她好好的。” “是,殿下!”丁越正要退下,临走,他忽然问道:“天凉了,殿下旧伤未愈,何不把火炕烧起来?整间屋子都会暖和许多。” 谁知诚王居然答了句,“本王若是高床软枕,又怎知她是否正受居无定所之苦?” 丁越顿时怔愣在原地,殿下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说诚王殿下受过重伤,他莫不是重伤未愈、神智不清了?这事,他得详查。 离开院子时,丁越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见他立在那道深灰色的布帘外,正负着手望远处,似在欣赏雪景。刚说会儿话的功夫,这天居然又下起雪来。 顺着他的视线,隔着蒙蒙的落雪,丁越看到远处积雪累累的山脉只剩下些微轮廓。也不知道殿下想到了什么,唇角忽然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刹那间,就连本就彻骨冷寒的霜雪,都骤然更为阴冷了几分。 丁越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一阵寒意至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开来。 第百四十二章 稳操胜券 岑山脚,苍茫的雪地中,公子身形矫健,快步如飞。从翼动刀,到他们逃离冰窟,总过不过数息。翼只能恨恨地看着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快速远去却束手无策。 谁能想到,他跟踪了这么久,从未见他出过手的白衣男子,居然会有这般好身手,简直不亚于殿下。 有着与翼同样感受的人,还有正被公子挟制住,不得不与他一起狂奔的柳明溪,她被朔风吹乱了发丝,不仅如此,她似乎连脑子里都乱成一团。 公子身边的人除了那三十二名暗卫之外都不会武功,公子也从未出手,所以她一直以为公子就是个出身高贵,饱读诗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方才的一幕打破了她的看法,虽然没有见他出手接招,但柳明溪相信,公子绝对是武林高手,深藏不露那种。 公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柳明溪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公子似也感受到了她炙热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扬,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重新启程时,又下起了雪,柳明溪乖乖坐在公子的车上看百草图集,公子则在看着大周山河志。 雪天路滑,车子行得极慢,马蹄“得得”,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与车轮辗过积雪时发出的“喀吱”声交织成一曲悠扬的乐章。 公子忽然启口问道:“明溪,你可认得那些人?”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柳明溪抬眸看了眼公子,虽说他们已经摆脱了那些人重新上路,公子的神情仍有些凝重。显然方才那些人的难缠程度也同样超出了他的估计。 柳明溪迎上他的视线,答了句“不认得。”便重新收回了目光。她与公子正面对面坐在马车上,气氛有些严肃,这让她不太习惯,心里还有些莫名的紧张感。 在那处冰窟之中,柳明溪是看清了来人的,但她并不记得她见过那人。奇怪的是,她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憎恨之意,也就是说,那个人分明是认得她的。 公子沉吟道:“他们已经跟了我们一些时日。” 他不认得那些人,让他颇感好奇的是,那些人居然一直跟着他们,这么久才动手。 更令他费解的是,他们也并未跟任何人联络,所以公子也没有机会确认那些人的来历,但是如今看来,这些人分明是敌非友。 柳明溪明白,公子所说的,他们已经跟了一路,意思是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偶然,而是筹谋已久。他们既然是有备而来,只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他们暂时不继续动手,也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出手而已。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这些人与她无关,公子不会好端端问她这种问题。 “这么说,公子也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公子仍然一脸沉静,他抿了口茶,并不作答,只不屑地轻哼一声。这原本是个无礼的动作,公子做起来却能给人以完全不同的的感受,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洒脱! 他似乎对那些人不以为然,他有那个资格,毕竟他的好身手摆在那里。还有他的三十二名暗卫,哪一个都身手不凡。 柳明溪却感到一阵不安,公子的身手好,可她却不好。 公子有暗卫,可她却没有。 这一天的经历让她深刻体会到,独自在外行走并不容易。 譬如说这一次,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对方却要杀她。那一记攻势杀意凛然,如果不是公子的身手好,他们肯定已经葬身于那个冰窟内。 公子能护她一时却不可能护她一世! 若是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公子的庇护,那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 柳明溪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真像她原先所计划的那样,等到攒够了盘缠就离开公子,也未必能像她所想的那样,从此过上了宁静的生活。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要杀她? 至于那些人是谁,柳明溪心中也并非全然不知。 赵政霖未必能放过她,那位诚王殿下向来是很记仇的,说是睚眦必报也不过份。他的王妃安氏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也同样未必肯放过她。 总之那对夫妻以及他们手底下的人,都极有默契地想让她去死。至于方才那几人是究竟谁的人,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做,才能活下去。 柳明溪抬眸看了看公子,好像眼下,公子已经是她活下来的惟一希望。左右不过是死路一条,她为何不博一把? 她也不想做一个随便让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要跟着公子,抱紧公子这根粗壮的大腿!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公子真正接纳她,而不是可有可无呢?这却有点伤脑筋了。 夜里,她正要上前伺候公子洗漱。 “这些事,让小柱子来就行。” 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柳明溪就只得靠边站。说起来,她这个丫鬟完全是个摆设,公子最多只让她帮着泡壶茶,旁的事,齐嬷嬷和小柱子小松子都抢着做了。 柳明溪正要帮齐嬷嬷做点洗洗涮涮的活儿, 齐嬷嬷赶紧喝阻,“仔细别冻着手。” 柳明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公子如何能看重她?其实吧,这也不难理解,公子身边根本就不缺人。收留她,也只不过是想让她暂时冒充一下他的“未婚妻”罢了。 或许,那也是她惟一的用途了。 ****** 自从那日经过冰瀑一战,柳明溪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轻易离开公子的身边。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 公子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上品茗,读书,柳明溪则依然过着没心没肺的悠闲生活。 天晴时,她仍会策马扬鞭,驰骋在大西南广袤的雪原上,只是不敢离得太远了。 阴雨时,她则待在公子的马车上,再也不顾虑别人会怎么看了。毕竟两人已经达成了作为“未婚夫妻”的共识,当然先要在人前营造出一种两人关系匪浅的氛围。 公子抬眼望向面前的女子,她正静静地坐在书桌边上,左手仍握着那卷百草图集,右手支着下巴,漂亮的大眼睛正安静的眯起,浓密的羽睫低垂,落下两排扇形的阴影。她的小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显然在打盹。 公子脸上不自觉地展露了笑颜。 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爱读书,倒是听说她颇爱女红,公子却从未见过她的做那些。她挺乐意跟着齐嬷嬷往厨房里跑,就算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也完全不在乎。 桌上那碟颇为精致的香炸芋圆,就是她和齐嬷嬷新捣腾出来的。公子从小桌上取了乌木筷夹住一个送入口中,芋圆还带着微温,外酥,里糯,香甜宜人。 公子觉得这甜,简直甜到了心坎上,就像眼前这女子一样…… 公子脸上的笑意骤然凝住,他吞了下芋圆,满腔的甜香也开始变得有些酸涩。 公子轻轻搁下手中的乌木筷,重新握起了手中的书册。 双眼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目光仿佛没有焦距一般。 他在男女之事上是个极寡淡的人,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任何女子。 他的确有个自幼订下的未婚妻,只是很早就失散了,原本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对于那个失散多年的未婚妻,他只有一个既朦胧又模糊的印象,事实上,仅存的印象来自于他当年曾见过的一张,令他惊为天人的画像,那是他未婚妻的外祖。 如果非要让他说爱慕什么样的女子的话,他会承认,惟一能让他能感到些许心动的就是如同画像上的女子那般美艳绝纶的女子。 或许在旁人看来,单凭画像喜欢上一个人是件多么肤浅的事,但这件事却真的发生了。他真的找到了画像上的人,那时的她正值花信之年,而且还是他的未婚妻。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可他们却没有任何可能在一起,因为她已早早地嫁作他人妇,腹中还有了别人的孩子。 他愤怒、不甘……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子,所以三年前救下她后选择了逃避。 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的人,三年后居然在小小的石泉镇重逢。 随着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公子猛地回过神来。 柳明溪也在此时抬起头来。 “那些人,那些人又跟上来了。” 那些人,也就是当初追杀他们,不,确切来说,那是人是来追杀柳明溪的。要杀公子的人当然人,但是他们绝不会用这么不起眼的阵仗! 区区十几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要不是为了避开他们,公子完全没有必要带着柳明溪四处溜达,没想到那些人居然真有些本事,不但没能甩掉,还跟上来了。 护卫垂首问道:“公子,咱们该如何是好?” 公子看了眼面前的佳人,沉声道:“既然他们不知死活,那就杀无赦!” “属下领命。” 护卫领命退下。 “公子?”柳明溪还是第一次在仙人般的公子脸上,流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戾气。“其实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公子何必劳师动众。” 公子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不以为然道:“整天被一群苍蝇跟着,也是很烦人。” “噗哧。” 柳明溪笑了出来,那些人,十有八九是赵政霖的人或是他的王妃的人。却被公子比作苍蝇,柳明溪只觉得公子这个说话,好贴切。 有这么一个主子,真是好幸福,越来越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公子朝着她挑了挑眉:“这很好笑?” 柳明溪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唔。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些人的武艺与您的手下相去不远,若是动起手来,难免不会有折损。为了我,实在是不值当呢。” 公子再抿一口茶,他的面上云淡风轻:“不会,我们人多,稳操胜券。” “那就好。” 第百四十三章 这是我未婚夫(上) 柳明溪望了望公子,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诚如公子所说,且不论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什么人,总之被他们天天这么跟着,还得时时提防,这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他们个不备,铲除后患。 她爱过、恨过、悔过、怨过……原本这一切都已经过去,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 她已经受尽了委屈,如今一心只想远走天涯,可赵政霖那边的人,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他的手下,还是他那位王妃的手下,却仍对她痛下杀手! 是啊,自从遇到他,柳明溪一直都很委屈。 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 她曾因为付出了满腔爱意却仍爱而不得而不甘,也曾因为被心上人利用和辜负而悔恨不已,还曾因为遭到背叛和抛弃而心生怨恨! 她的父亲为他而丢了官,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死于非命,一个下落不明,也同样拜他所赐,她如何能不愤怒? 她再度忆起了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浓浓的不甘、悔恨、愤怒交织在一起,原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突然涌出了滚烫的泪珠,泪眼模糊。 她总想着退一步,保全自己才能有所图谋。可是她显然想得太天真了,一味的退让就能让这些人放过她吗?一味的退让就能让那些伤害全部消失吗? 其实她早已退无可退,因为再退一步就是悬崖! 这次遇袭,倘若真是赵政霖的人所为,在柳明溪看来,其实也并不全是坏事,与他就此决裂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简单的敌对关系,胜过原来的暧昧不明,百般纠结。 “一切就按公子所说。”她哽咽道。 公子的神色讳莫如深,他抬眼意味深长地觑了眼柳明溪。 柳明溪已下定了决心,还有公子的那个提议,她不会继续拖延。 在此之前,她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她眼馋公子承诺的三件事,那将决定她能否活下去以及如何活下去,但是真让她去扮演公子的未婚妻,心中还是有所顾虑的。 在柳明溪眼中,公子是那么完美的男子,他出身高贵、气质高华、俊逸出尘。 单是让她和公子站在一起倒也没有什么,若是让她作为公子的未婚妻站在他身旁,那可就不同了,事实上,她有种类似于玷污了公子的古怪感觉。 不仅如此,她隐隐还是有些担忧和抗拒。 想当初,赵政霖身边的人因为觉得她一无是处,是个累赘,就会想要杀了她。 公子哪一点都不比赵政霖差,他身边的人岂不是也少不得会恨她恨得牙痒痒? 柳明溪认为,他的亲人或手下可能也同样会因此而憎恨她,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总的来说,她现在担心这些似乎都还太早了些,若是公子跟家人说明原委,想必误会也就烟消云散了,这应该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她曾经以为,往后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再不相干。然而经过冰瀑遇刺事件,柳明溪已明白,其实危险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 可以说,如今她若要活下去,就离不开公子的庇护。 最为重要的是,公子的脾气真好,就算在他最生气的时候,他也只是皱起了眉,语气略重地唤她的全名“柳明溪!” 若是在从前,柳明溪从不觉得别人脾气好坏与她何干,反正她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可不同了,她得看公子的脸色吃饭,脾气好=相对安全,脾气不好=随时掉脑袋。 当他的未婚妻,要看他脸色,但是她能好吃好穿,遇到刺客,或许还有几十个隐形护卫用心保护。 不当他的未婚妻,最多在公子身边当个小跟班,还是没什么用处那种,仍是要看他脸色,仍会吃穿不愁,遇到刺客时却只能当个炮灰什么的。 说起来,像公子这么出色的男人,就算弄假成真,她也半点不吃亏。 何况还是假的,演一出戏罢了,这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有什么好介意的? ****** 山南城不大,这里依山傍水,山明水秀,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是全然不同于不同于石泉镇的一处美丽山城。在冰雪覆盖下的山南城更是如梦似幻,美如仙境。 柳明溪感叹公子真是好品位,她每天跟着公子在这里游山玩水,踏雪冰钓,玩得不亦乐乎,就算永远这样过下去,她都乐意。 他们进入山南城后,和往常一样找了处不甚起眼的民宅落脚。 这是处二进的院子,整个宅子里就一个老人家管着门,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他们几人住在这里,分明是绰绰有余,柳明溪却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藕色锦被抱进了公子的屋子里。 不仅如此,她还当着神情怔忪的小柱子和一头雾水的小松子的面,将它铺在了公子的墨绿色锦被边上。 公子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继续伏在窗边的书案前写书信。 收拾好屋子,柳明溪静静地守着公子的桌边寸步未离,努力扮演一个称职的未婚妻。他看书,她在侧添香,他写书信,她在旁研墨,倒也相处融洽。 书桌的一角,狻猊正轻喷瑞香,时光不觉暗淌,一片温谧气氛。 冬日的午后并不漫长,暮色很快就再次降临。 用过晚膳,洗漱完毕,柳明溪并没有离去,而是把房门直接从里面栓上。 刚走到屋外的几人不由得怔了怔。 小柱子的下巴都惊掉了,惊声问道:“明溪姐姐是不是走错屋子了?” 小松子往他头上拍了一掌,斥道:“你一个小孩子别管那些。” 齐嬷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望向屋中的眼眸却带着些许期待。 ****** 屋内,烛火昏暗,素色的帷帐内,公子身穿月白寝衣,一双弯弯的笑眼,温柔似水,他望着床边那个目光略显腼腆害羞的女子。 “咳,我取被子。”柳明溪解释道。 事实上,这就是柳明溪所能想到的坐实未婚夫妻之名的“妙计”。 她与公子萍水相逢,身份背景更是不值一提,如何让人家以为他们会有男女之情到了私定终生的地步呢?反正她想了这么久,还是只想到了,奸情。 于是乎,白天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锦被铺在了公子的床上,夜间又公然留宿在公子屋内,令人大跌眼镜。 当然她并不知道,众人感到吃惊的并不是她,而是公子,他居然没有把她轰出去。 公子出身之高贵,长相之出众都是世间罕有,爱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想要贴上公子的女子不知凡几,她们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但公子岂能让她们如愿? 总之从来没有女子能与公子共乘一驾,更别说同处一室,可柳明溪做到了。就连夜间,公子都让她留宿在自己的屋子,这简直是从未发生过的稀罕事。 柳明溪想得比较简单,所谓的留宿这也就是件做做样子的事,却不想真正和公子共处一室时,尤其是当公子好似脉脉含情般凝望她时,有些诡异的气息弥漫其间。 柳明溪面上显得不以为然,口上也说得很轻巧,心中却不免忐忑不安。 她怀抱着被子解释道:“公子,我们今天就住一个屋子,这样,他们就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了。” 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了,以公子的头脑,她根本就不需要说这个。 公子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不禁莞尔,答了声“好。” 如同被他的笑颜感染了一般,柳明溪回以一笑,不紧不慢地将一早就摆到公子床上那床属于她的藕色锦被抱到窗边的美人榻上铺好。 除去鞋袜,脱去外衫,她便钻进了被窝里,只探出一颗小脑袋,朝公子嫣然一笑。 公子面上若无其事,他看着她做这一切,就像是在看一出戏,与他完全无关的戏。 “公子还看书吗?”柳明溪笑着迎上他的眼睛。 “不看了。”公子淡淡地说道。 “那我们便就寝了如何?”柳明溪唇角微微上扬,以示对室友的友好态度。 “好。”公子漫不经心地撇过脸,看着烛火道了一声。 烛台的灯光这时闪耀得甚是迷离,柳明溪没有出声,把事先拿到了枕边的医书放回榻边的桌案上,倒头睡了下去。 空中响过一道轻微的呼声,灯便灭了,一室漆黑。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在烛火吹熄的刹那,公子脸上淡淡的笑意便快速敛去。 在十几天前,公子与柳明溪提出了让她作为“未婚妻”的要求后,便没有了下文。 公子不是那种会对女子穷追猛打的男子,何况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却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罢了,他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公子曾经很期待成为柳明溪的未婚夫一事,好奇她会如何将自己公之于众,但是他从未想到她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不得不说,柳明溪的大胆真是出乎他的意外。 当年,她是不是也曾这般对待别的男子? 公子的心揪得生疼,事到如今,他们之间什么都已不可能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折腾些什么,又或是想要证明什么? 一室寂静中,柳明溪忽然没心没肺地笑了。 公子随口问道:“你笑什么?” 柳明溪打趣道:“公子,从今天起,晚上就由我来保护您吧。” 她并不是没有猜测过公子让她扮作未婚妻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应付一下家人。但她这个冒牌货定是有些用处的,譬如说,做个靶子什么的。 不论如何,她都已经准备好迎接那些未知的危险。 听到她从容就义的口吻,公子忽然就笑了,保护他?就凭她? 或许她的意思是她还想与他更进一步?毕竟睡在榻上怎么可能会舒服? 这种事,光是想想就知道那不可能,公子的心却仍漏跳了两拍。满脑子都在是不着边际的猜测,以及若是她坚持要和自己睡一张床上保护自己,是否让她留下? 若是她手脚不老实,或睡相不好,他该如何是好? …… 总之,自小到大从未与女子同寝一室的公子,他的一颗心悬了整晚。 柳明溪却早已在美人榻上酣然入睡。 第百四十四章 这是我未婚夫(下) 晨曦的微光中,公子将将睁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他的床前竟不声不响着了个人! 柳明溪面色红润,唇角带笑,一双灿烂的双眸水盈盈地望着他,道了声,“公子早。” 公子不禁愕然。 她,昨晚睡得很好,她居然睡得很好! 柳明溪看到公子脸上难得露出了有些怔忪的表情,也并不在意,她解释道:“我来放被子。” 公子当然知道她的用意,做戏做全套,若是待小松子他们进来,发现他睡床,她睡榻,昨晚就白折腾了。 柳明溪特意起了个大早,又将被子送回了公子床上。 公子怔忡间,柳明溪已经将被子铺到公子床铺的内侧。想了想,又故意将被子弄乱,就好像她钻出被窝还来不及收拾似的。 柳明溪的肌肤天生雪白莹润,她有双宛若墨玉的眼眸,柳眉红唇,即便不施脂粉,也挡不住天生的好容色。 她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梳成堕髻挽在脑后,她的身上带着宜人的淡香。 此时,他们离得太近,公子不禁感到身子有些发僵。更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他竟然在这个傻女人面前手足无措了。 做完这一切,柳明溪蓦然回眸,发现公子似乎还没有睡醒,看起来有点愣愣的,顿时觉得十分好笑,微微扬起了唇角。 “咳,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公子的未婚妻了,您的三个条件什么时候兑现?” 公子的脑子霎时有些无法正常运转,片刻之后,他自嘲似地轻笑出声。 公子知道柳明溪是个现实的女子,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现实。他说让柳明溪在人前做他的“未婚妻”,结果这人居然主动进了他的屋子里歇下,还真是胆大包天! 公子面上一本正经,话里话外却不无调侃道:“昨晚,你若不是睡在美人榻上,似乎效果会更好。”光是往他床上放了放她的被子,这……未免也太过敷衍了。 柳明溪面上的表情微怔,她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床边的地面,莫非是嫌她睡得太远,不够敬业?她忙扯起唇角,解释道:“可是冬天睡地上,会很冷。” 公子再次无语。 柳明溪却觉得她已经做得很好,齐嬷嬷曾告诉她,公子不喜女子接近。就算是齐嬷嬷,公子也会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公子房里从不许女子进出,更不许其他女子近他身,让女子在他屋里过夜,那更是前所未有的事。可她真的做到了,所有女子中,柳明溪就是那个惟一的例外。 至于事实如何,已不再重要。 看到柳明溪一脸自得,公子忍不住挑剔道:“就算如今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但也仅此而已,这只怕是不够吧?” 柳明溪的秀眉微微拢起,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那就一个,先兑现一个如何?” 公子怔了怔。 这段时间来,她被齐嬷嬷照顾的很好,手上的伤都已经好了,连一条疤都看不出来。她的手与她的人一样精致,小小的手掌,细腻洁白,就连一个毛孔都看不到。 细细的指尖并未涂上蔻丹,仍是天生的樱粉色,颗颗指甲都泛着健康的光泽。这只小手看着真是讨喜,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它,试试那纤纤玉手的手感。 公子身侧那修长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却并未伸出手去,他有着良好的修养,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做出这种唐突佳人的事。 望着柳明溪的小手,公子出了神。 柳明溪急得直跺脚,“我都已经在你屋里过夜了,你还不肯,莫非你只是在寻我我开心?我不管,你若是这般,我就不奉陪了!” 柳明溪口上是这么说着,双眸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既然已经是“未婚夫妻”,撒个娇什么的,很正常吧?这样是不是显得她很敬业? 公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佯装气鼓鼓的小脸。顿时被她的怪模样逗乐了,失笑道:“那我依你便是,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柳明溪心中一喜,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帮我找个厉害的师傅,我要学轻功,不,武功,不不不,轻功和武功。” 她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做事也是毛手毛脚,公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她天真率直,很是可人疼。这样的女子,就该被人宠着,被人疼着。可是他每次见到她,都是那么狼狈,那么艰难。她究竟是如何保持这如同白纸一张的心性的?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想要找回她,可这却是生平第一次后悔,这么晚才决定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如果他早一点敞开心怀护着,她又何至于此啊? 柳明溪实在不太理解,她所提的要求应该不算过份吧? 可是为什么人家一点反应都不给呢?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如今她身无长技,当然可以充当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应付人。可若是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学了武,那就不好说了。事实上,柳明溪也注意到公子贴身侍候的小厮,譬如小柱子和小松子似乎都是不会武功的。 柳明溪想到她方才的要求,忽然意识到这似乎真有不妥。她清了清嗓子,“好吧,只学轻功,你可不许耍赖皮!” 公子又是一滞,他有些怨念地觑了眼柳明溪,不满地移开了视线。 柳明溪没想到公子竟然置之不理,她认为这已经是底线了,“我不可能一直被人护着,我想学点武艺自保,还想学点轻功逃生用,这算是过份的要求吗?” “想学什么都可以。”公子沉吟道,“但我也有要求。” 听了前半句,柳明溪欣喜若狂,只不过她随及就听到了后半句,心忽然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公子缓缓说道:“往后都住在我屋里,而且只能跟我学。” 柳明溪哪里会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啊?” 公子似也注意到自己的言辞有些不妥,“咳,我的意思是,我在屋里教你。” 柳明溪以为学轻功,应该找一处开阔的平原,或水域什么的,在屋里学轻功,怎么有点怪怪的呢?至于让她住在公子屋里,这当然没有问题。跟着公子最安全,柳明溪哪能不知道,可是后一条,她却不明白了,“为何不能让您的手下教我?” 公子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来,耐心解释道:“你跟我学,我才能放心。” 柳明溪了然地点点头,她才不在乎是谁教她,都已经是公子的未婚妻了,还有谁敢欺负她不成……当然,也还是有的,譬如眼前这位,好像就在要胁她。 他的意思是,想让别人教她是不可能了,该不是找个借口,不许别人教她武艺吧? 柳明溪讪笑道:“劳烦公子非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教我武艺,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晨光中,公子的目光深邃,他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你可以不学。” 果然不出所料! 柳明溪心中一凛,她顿时有种类似于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上下不得的强烈不安感,她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下来。 她确实担心,公子所谓的三个条件都一样,只是愿意给她金银、财帛、豪宅、华衣、美食……这些条件中却并不包括自由和傍身的技艺,可那却是她最最想要的。 回首她这一生,爱恨情仇都已经时过境迁,或终将如同过眼云烟。若说她这一生,有什么事是最为追悔莫及的,那未必是当年头脑发热,嫁入诚王府一事。 而是她选择了将自己的人生,义无反顾地托付在别人手上。 年少时全靠父母。 长大后又一心一意地期盼自己的夫君。 却不知道,父母终将老去,他们会失势、会无能为力。 夫君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别人的夫君,终将她视为累赘。 至于旁的人,她就更指望不上了。 从杜鸣生、医老、万福全……她无数次想要安居一隅,从此依靠自己的双手,安渡余生。可终究,杜鸣生弃她于诚王府,医老将她交给了赵政霖,而万福全夫妇也是有所图,从来就没有人是单纯的想要救助她。 所以,她能依靠的,一直就只有自己。 倘若她年少时可以不那么任性,好好的当一个闺阁女子,她或许可以嫁一个还算不错的夫君,相夫教子,安安乐乐度过一生。 倘若她能吃得苦中苦,习得一技傍身,她才能仗剑行天涯,无所畏惧。 若不是她一无所长,还任性张扬妄为,根本就不会招惹上赵政霖,还被她嫌弃成那般。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柳明溪坚持道:“金银财帛只是身外之物,我只想要习得一技傍身。” 公子微微挑了挑眉,解释道:“你都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身边的护卫保护你绰绰有余。” 柳明溪不无尴尬地笑笑,“可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赘语。 第百四十五章 非她不可 一个多月前,赵政霖就让翼前往西明山和马山岙寻找柳明溪可能出现的蜘丝马迹。结果翼带了十几人前往却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 他再让人去了西明山和马山岙,早已经找不出任何踪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以赵政霖对翼的了解,岂能不明白这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赵政霖随及召来丁越镇守石泉镇,他则调度好各路人马,带人往严州府而去。 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在一处农家小院里找到了翼,他带着折损近半的人手在这里养伤。赵政霖知道翼早就已经找到了柳明溪,却一直隐瞒,其居心可想而知。 “嘭!”赵政霖什么都不想说,直接照着他的脸给了重重的一拳。 赵政霖的身手好,翼的身手也不差,但是眼见主子正在盛怒之下,翼不敢闪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他“噗”地吐出一个血水,踉踉跄跄地退后好多步才站定。 赵政霖又岂是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他连日来积蓄在心头的怒意如同火山骤然爆发,对着翼披头盖脑一顿猛揍。 虽然并没有动用体内的真气,仅仅凭着一身蛮力,但那杀伤力也是不容小觑。如果翼只是普通人,早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 即便他武艺高超,此时也已经摇摇欲坠,赵政霖心中的怒意仍未发泄完。 旁人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出面阻拦盛怒中的赵政霖,只敢远远地望着。 “滚!”赵政霖一声怒喝,众人四散退去,院子里只剩下他和翼。 “谢殿下不杀之恩。!”翼四仰八叉摊在雪地上,还不望朝他拱了拱手。 他咧了咧嘴,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只是他那张本就不起眼的脸上已经鼻青眼肿,不成人样,活像个猪头似的,看起来有些惨烈,也有些可笑。 赵政霖举起的拳头终于没再落下,他恨恨地站起身,负手而立。 翼颇费了些气力才爬起身来,他幽幽地说道:“属下与殿下同年,就连个名字也是殿下所赐。十六年前,殿下救了属下一命……”他顿了顿,似在缅怀过往。 他苦笑着望向赵政霖,“从那时起,属下的命就是殿下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政霖闻言,心情并没有好转分毫,阴森冷冽的视线好像一柄利刃,狠狠的刺向已然摇摇欲坠的翼。 翼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属下自认为一生行事,皆以殿下之喜为喜,以殿下之恶为恶。对殿下忠心不二,唯独一事没有遵从殿下的心意,那便是与柳氏有关的事。” 赵政霖的身形颀长挺拔,比起翼高了足有一个头。因着身高的原因,赵政霖看人的时候通常都是俯视,骨子里都带有天生的倨傲。 对于翼的说辞,赵政霖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的嗤了一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他的声音阴沉森冷,仿若这冬日里刺骨的寒风,令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翼咬了咬牙,猛地垂首,拱了拱手,郑重劝诫道:“殿下向来杀伐果决,但凡遇到与柳氏的事,恕属下直言,一遇到柳氏,殿下便失去了一贯的决断。” “若非柳氏搅局,殿下当初也不会陷入尴尬境地,终为他人做嫁衣。若非柳氏拖累,殿下也不必受伤晕迷数月之久。柳氏不除,殿下不足以平天下。” “长此以往,终将令天下追随者寒心。” “愿殿下能够当机立断,不要再与那个无耻贱妇纠缠不清。” 暮色中,赵政霖的眼睑微阖,浓密的眼睫也低垂着,令人看不分明他面上的神色。 “说完了吗?”赵政霖终于抬起头来,那张天生凉薄的唇微微弯起,他的眼波如同风中的烛火忽明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噬血的光芒。 翼心中一惊,他与殿下相识于年少之时,相知,相惜,追随半生。 世人皆说殿下为人凉薄,狠戾,传闻他暴虐无常,手上沾满了血腥之气。作为常年驻守南疆的守将来说,那的确属实,但他满身的杀气,他的狠毒暴虐那也仅仅针对来犯的敌军,而非自己人。 事实上,殿下从来都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非但如此,他还极念旧。就算当年,令他恨柳氏入骨,他最终也留了她在府中,并没有直接轰走,更没有苛刻过她。 就算安氏二嫁殿下为妃,他也不曾嫌弃过安氏,反而与她举案齐眉,被传为美谈。 至于像他这样的手下,就算偶尔做错了事,殿下也小惩薄戒。在翼看来,殿下绝对算得上有情有义。 柳氏不正是抓住了殿下的这一弱点……自从柳氏出现后,一切就都不同了。这是第一次,翼亲眼看到殿下对身边的人生起了杀意,而且是对他。 翼哽咽道:“属下实在是不明白,这天下的女人何其多?殿下为何非她不可呢?” 赵政霖的神情有些迷惘,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是啊,为何本王就非她不可呢?” 翼低垂着脑袋,继续说道:“以殿下的身份,想要什么要的女人会没有?殿下为何为她而放弃那许多?” 赵政霖似也把他的话放在心头思量,翼暗暗松了口气。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天边的那轮红日早已经被一弯新月所替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愿殿下能懂得他的一番苦心。能教殿下悬崖勒马,那么他就算是命丧当场也算是值了。 一阵寒风吹来,带来了如同来自于渊底的低沉声音,“她是本王的发妻,也是本王孩子的母亲,她是这个世上真正爱慕过本王的女子。她也是本王惟一心悦之人,难道说这还不够吗?” 翼蓦然抬头,发现殿下一脸凝重,他没有想到殿下居然就这样承认了他心悦柳氏,而且还说她是“惟一心悦之人”。 翼的心中出生了某种极其复杂的古怪情绪,像是如坠深渊,通体生寒。 又像是一块悬起的巨石猛地落在了地上,“嘭”的一声,虽然让他有点发沉、发胀、发痛,却也隐隐松了口气。“可是殿下,她终究只是个女人而已。” 赵政霖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说道:“本王吃饭时会想到,那时她总是亲手为本王做一桌子的菜,却守着不吃,非要等本王回去陪着她吃。”他惨然一笑,“本王那时不乐意睬她。如今想要有个人守着本王,只是再也没有这样一人了。” “本王更衣时会想到,她在灯下替本王缝了那许多的衣裳,如果本王把那些衣裳都留着,穿给她看看,她定会记起旧时的情份,或许也会改变主意。” 翼闻言,如同被惊醒的梦中人,他很清楚,殿下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辞,柳氏只不过是个妇人,她一心想要相夫教子罢了,又有什么过错呢? 谁家的妇人不就是做这些就足够了?他为什么他总觉得柳氏一无是处,甚至欲除之而后快呢?或许是被赵政霖的哀伤所感染,翼的双眼似乎被什么浸润了。 赵政霖看着翼,他低低地叹出一口气,“你或许并不知道,每当本王看到别人双双对对牵着孩子出门,本王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光明正大地和本王一起上街了。” 翼辩道:“可是殿下,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赵政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堪称温柔的浅笑,似在回忆当初,又似在叹惋,“怎么会不存在呢?她腹中有过本王的骨肉啊。” 翼不知道为什么,后背有些发凉,他不得不点醒他,“殿下,王妃那里……” 赵政霖冷冷地觑了他一眼,“那件事除了本王以外,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翼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如今殿下与安王妃之间如今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重修旧好已是不太可能。翼苦口婆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殿下年纪也不小了,何不另找他人,生下子嗣再说。” 说到孝,他还需要对谁尽孝?论及子嗣,赵政霖心头更是一片酸涩。 他的一双眸子深邃若渊,淡然而沉寂,沉声说道:“本王只知她对别人笑一笑,本王都会心如刀绞。如果本王找了别的女人,曾经深爱本王的她该会有多伤心?” 翼哪里知道他对柳氏已经情深至此,想到自己几次三番刺杀柳氏无果,还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长相。他不禁浑身冰凉,脸色煞白,颤着声,“殿下!” 赵政霖抬眸望向天际,那弯遥远的冷月。在檐下风灯的映照下,他的眼眸带着些许伤感和迷离之色,仿佛氤氲在水中的墨迹,飘渺而华丽。 他终将自己深藏心间已久的话,娓娓道来,“本王只是想要找回那个曾经深爱本王的妻子罢了。其他的,不论你懂或是不懂,都别再劝本王。” “本王这一生,亲爹不疼,亲娘不爱,心中满是阴郁,周身满是戾气,能够不惧我,靠近我,安抚我,温暖我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名份,地位,子嗣本王都给不了她,惟一能做的只是让她不那么伤心而已。是本王将她弄丢的,当然也该由本王亲手将她找回来。这是本王亏欠她的,你走吧。” 翼“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抖着声儿回道:“殿下,属下知错!” 第百四十六章 琳琅满目 腊月十八,临近年关,原本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这一天却不同,这可是老忠王的五十寿诞。 关于这做寿的事宜,府中众人早就开始准备了,严格来说,忠王府上下从去年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做起了准备。只不过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不免有些耽搁。 不论如何,该发下的请柬以及当日筵宴的准备,则是提前一月才开始分发与准备,此乃忠王府现今最最重要之事,上上下下均为此事而忙得团团转。 先皇的七子,如今只剩下今圣上与忠王兄弟二人在京,忠王过得乃是整五十大寿,为了体现皇家的恩宠与荣耀,自然少不得会大肆操办一番。 各种赏赐从月初开始便如流水般从皇宫禁苑被抬入忠王府中,令人艳羡不已。 说起来忠王与诚王倒也是同病相怜,都是因为母亲身份低微,从一开始就被乾兴帝视为弃子。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他也因此而享受了一世的安乐。 老忠王前头的王妃出自大周的世家,卫家,自从卫氏难产离世,老忠王便没再续娶。如今卫氏留下的忠王世子都已经年近三十,老忠王的王妃之位依然悬空。 当然,他也没有亏待自己就是了,庶子庶女不计其数,忠王府倒也热闹非凡。 清晨,忠王府后院,琳琅苑。 “世子妃,”一名侍女把镜子举到卫素欣面前,“您看这样行吗?” 卫素欣微微颔首,一层薄薄的胭脂便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鲜艳的唇脂亦让她的唇看起来红润有光泽。 对于女子而言,妆容大概是这世上颇为神奇的东西,它能将女人内心的疲累倦乏,以及体现在面容上所有负面情绪统统掩埋干净。 心中那些不可为人知想法,除了自己便无人可知,是以才会被女人百般追捧。 三个月她被迫嫁入忠王府,成为联系卫家与大周皇室的亲密无间关系的纽带,也成为京城最臭名昭著的忠王世子的世子妃。 正逢老忠王五十寿诞,忠王府大宴宾朋,排场之大,轰动整个京城。 卫素欣作为新妇,原本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可是忠王府并没有其他的女主子,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姨娘、侍妾、通房……所有的事都顺理成章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至于外边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都还尚未可知。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场面,卫素欣不禁十指紧攥,想要借此化解些许源自心底的不安。 她一抬头,发现镜中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石榴红锦缎素色带暗纹交领短襦,月牙白绫裙,肩披淡金色的披帛。 高挽的发髻上错落有致地缀着数根赤金嵌红宝步摇,鬓旁簪了几朵精美鬓花以及一朵累丝赤金的鬓唇,鬓唇上细密的金丝流苏恰到好处地垂至她的眉梢。 与她眉心的那抹金色的花钿交相辉映,一股华贵的气质迎面扑来。 衣着华美,容貌秀丽,妆容精致,只是神情却略显怔忪。 卫素欣作为卫家嫡女,她不惧这样的挑战,只是也少不得会感到紧张就是了。她对着铜镜将丫鬟描好的眉又描了一遍,往已经涂好唇脂的红唇上,再补了些唇脂。 镜中人果然显得更精神了些,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身边的丫鬟赶紧上前为她整理起衣襟和裙摆,又替她理了理头上的发钗。 “时辰快到了吧?”卫素欣问道。 “是。” 卫素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原本这是晚筵,不过,卫府以及和卫府与忠王府交好的宾客一早就会过来贺寿,前院有老忠王坐镇,后院女眷只能由她来招待了。 “那便走吧。” 谁不知道有女人的地方事非就多,她作为当家主妇,可不能去晚了,落人话柄。 ****** 根据大周的风俗,但凡哪个府上宴饮宾客,请的都是晚宴。 众宾朋好友都是等着那场晚筵,届时莺莺燕燕们一窝蜂从一处出来,丝竹管弦奏起,皓腕雪凝翩翩起舞,供老爷、夫人们品头论足,倒也算得是一番雅事。 约定成俗的是,与主家关系平平的,一般都是开席前才到府,若是关系亲近的往往一大清早就过去了。至于那其中的原因,说来也简单,大周的各大家族平日里鲜少有机会共聚一头,好不容易才遇着这样一个时机自然不会错过。 每逢这种场合,老爷们杯来盏往,谈笑间便将朝堂上不便说出的话议了一议。 而夫人们也都是高宅大院里的主母,自然各有手段,话里话外俱是机锋,嬉笑怒骂间,少不得要将各家掌握的辛秘都拿出来交流了一番。 这些道道,柳明溪自然不懂,安如玉却深谙此道。 约莫巳时,忠王府大六外来了一顶与众不同的轿辇。毫无疑问,这是一顶特制暖轿。轿子顶部别出心裁地镶嵌满的宝石,在阳光下尤其色彩斑斓,耀人眼目。 轿子的八个角上都缀着金铃,随着轿身晃动而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若是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木香,这轿身本就是京城手艺最好的木匠用上好的香木打造。 层层叠叠的浮雕、透雕,无处不在的贴金、涂银,上头描绘的彩凤戏金龙图案栩栩如生,整个轿身异常精美华丽,金碧辉煌,不必说,在整个京城这都是独一份。 “这是八宝彩舆!” 不知道是谁喊的,忠王府外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八宝彩舆这可是传闻中天上的仙子来到凡间时所乘的轿辇。 之所以说是传闻,那是因为既没有人见过仙子,也没有人见过八宝彩舆!堪称价值连城,这世上有钱人不少,但是谁会愿意把这么多的宝石,这么名贵的木料,这么娇贵的刺绣用来装做一顶轿子呢? 有了这么一顶独一无二的轿子,享受的可不止无上的容光,难免会被人眼红,为人所艳羡,远不止这么简单,说是后患无穷也不为过,这就是一个活动的靶子。 放眼整个大周,有谁敢这么放肆? 抬轿的轿夫共有八人,皆是身强力壮,衣着体面过人。 轿子后头呼拉拉跟了一群仆妇,那排场可不容小觑。 粉紫色绣君子兰的轿帘被两名年轻貌美,衣饰华美的婢子掀起时,人群已经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想看看这轿中的是何方神圣。 车帘被人打起,安如玉扶着新晋大丫鬟红绡与紫绫的手款款走了下来。 她面上妆容精致,笑容端庄,眼神恬淡,凤眼略为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些微骄矜与傲然,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安如玉身为诚王妃,安如玉的气派可不小。一身华服乃是用流光烟霞锻精心缝制的宫装,找了整个京城手艺最好的绣娘,从春末夏初便开始做,到前几日才完工。 整件衣服毫无瑕疵,流光溢彩,美如仙衣,华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去。 她所乘的既不是诚王妃的轿辇,也不是寻常上街所乘的暖轿,而是一年多前就让人着手打造的传闻中的八宝彩舆,就连抬轿的轿夫都是她指定的。 还有随侍的丫鬟、仆妇无不是她经过精心挑选的。 忠王府外迎来送往的管事看到这逆天的阵仗,俱是一愣。直到安如玉后头的乳娘怀抱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众人旋即才反应过来,来人竟然是诚王妃。 几个管事连忙拂膝朝她行了跪礼,异口同声高呼,“恭迎诚王妃殿下!”口吻中带着敬畏。 在大周,九五至尊是当今圣上无疑,手握重兵,翻云覆雨的却是护国大将军,诚王殿下。经过与瑞颢国一役,诚王更受百姓爱戴。 听说来人是诚王妃,一众围观者也跟着跪了下来。 安如玉拿眼扫视四周,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则依旧笑容淡淡地道了句“免礼。” 虽然赵政霖冷待她,但是不得不说,她能有今天的风光也是全凭了赵政霖许她的名份。加上她的儿子也已经顺理成章地请封了诚王世子,她的地位也稳固下来。 这一回,她特地抱了儿子赵世玉出现在忠王府,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 一名忠王府管事急急忙忙迎了出来,他躬着身恭谨道,“我家爷特地嘱咐小的在此恭候诚王妃殿下大驾,后院暖厅已经备好茶水。” 为了这一天的闪亮登场,安如玉着实颇费了些心思。 她专程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甚是隆重。 诚王府的位置可算不得多好,离忠王府有些路程。 再加上安如玉为了让人都看到她的这顶独一无二的八宝彩舆,特地绕了些路。 颠簸了一路,自然也是有些乏了。 安如玉微微颔首,笑道;“有劳刘管事这般费心。赏!” 刘管事顿时受宠若惊,他恭恭敬敬地接过沉甸甸的赏银荷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三分。他猫着腰答道:“谢过殿下,禀殿下,那些都是奴才们应尽的本份。” 倒是个妙人儿呢,安如玉意味深长地笑笑。 第百四十七章 故人重逢 远在千万之外的山南城,同样是难得的好天气,细微的阳光暖暖地透射过云层洒下来,银装素裹的山南城泛起了金润光芒。 黎明拂晓时分,柳明溪就起来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既然与公子假扮未婚夫妻,自然就是演到十分像。譬如说她假装与公子同处一室,还有了那样的关系,当然也不能让人知道她睡的是软榻而不是与公子同床。 柳明溪所想的全是如何做公子的“未婚妻”,以博取公子的信任,让他庇护自己,让他心甘情愿教授她武艺,轻功……至于名声,她哪还有那种东西? 她都十九岁了,弃妇,不能生养,被休弃后还被赵政霖作为外室豢养近一年。这天底下,已不可能会有男子接受她这般的女子,她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再说她与公子也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所以,柳明溪心中完全没有了顾虑。 东厢房里的一对佳偶起身后,齐嬷嬷便让小柱子送了热水进屋。 “放下吧。”屏风后公子淡淡的说道。 而那屏风上映出来的人影分明是两道! 小柱子退到屋外,还不敢置信地扒着门缝偷看里头的公子和柳明溪。 齐嬷嬷冷不丁地拍了小柱子的脑袋瓜子一记。 “你贼头贼脑地在做什么?”齐嬷嬷很是不悦,这小子向来还是有规矩的,不然公子也不可能带着他出来,可是今天却破天荒地没了规矩。 “嬷嬷,小柱子知错,别打,别打了。”小柱子急忙讨饶。 “打你怎么了?你这是在外头,若是在……你的脑袋瓜子就别想要了!” “小柱子知错,再也不敢了!嬷嬷恕罪。” ****** 屏风后公子刚刚系好腰上的玉带。他头戴玉冠,一袭月白色绣暗纹广袖长袍,即使只是静静的站立在屋中一角,也是丰神俊朗,气韵出尘,宛如一块上等美玉铸就的玉人,令人一见难忘。 柳明溪站到他身前帮他扣好了最上面一颗扣子,再替他整了下衣襟,笑吟吟地说道:“好了。” 公子轻声道了谢,“多谢明溪。”他的眉眼间带着笑意。 气氛有些古怪,柳明溪笑着掩了掩口,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在铜镜前,对镜梳起了如墨般的长发。 她在公子屋里过了一夜,她的被子还明晃晃地摊在公子床上,而且一大早,她还和公子一起暧昧地躲在屏风后面,刚才他们应该都已经看清了吧? 公子随后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衣袍也不知是何面料,衣袂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扬起,飘然欲仙。 “就这样?”公子挑了挑眉。 “嗯,简洁明了,应该是够了。”柳明溪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公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柳明溪回以一笑,继续梳头。忽然记起来,前些时日都是齐嬷嬷帮她梳的妆,今日齐嬷嬷却没有来帮她,约莫是要把晨间留给他们“独处”? 与公子之间的这出戏,齐嬷嬷是惟一知情人,想来这也是她的一番好意思,柳明溪心怀感激。 公子立在她身后,取过她手边的眉黛,俯身下去要替她描眉。 柳明溪手上的梳发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此生,她什么时候被一个男人这样照顾过?虽然说名义上的“未婚夫”,却也令人有些不习惯。 公子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他酷爱饮茶,也爱熏些淡香,长年累月下来,他身上仿佛带着淡淡的香气,就像是茶香混合着木香,很好闻。 当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洒在柳明溪的脸上时,她颇有些不自在,微微侧开脸去。 “咳,公子,我自己来吧。” 其实柳明溪的眉毛浓淡适宜,根本就不需要描毛,只不过她身上的红衫十分张扬,若不薄施脂粉,脸上便会略嫌寡淡,她只要稍稍描一下就足够了。 见公子手持眉黛,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柳明溪也不好意思扰了他的雅兴,一时心软,便由着他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是擅诗词会作画还武艺高超的人,也不一定擅长画眉。柳明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柳叶眉被愈描愈黑,竟画成了浓浓的一字粗眉。 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嫌弃地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眉。 公子本就已经将眉描得很粗,这么一擦可不打紧,压根没擦干净不说,还晕开了些去,明媚大眼上方留了团略显脏污的黑影,乍一看像是挨了打似的,有些可笑。 “噗”公子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还不是你,这是我的脸,不是画布。”柳明溪忍不住嗔怪道。 “咳,实在抱歉,第一次画这个,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公子见她擦眉的动作似带着不悦,下手偏重,于是伸出手去夺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轻轻地擦干净。 他的动作很轻柔,让人无法生出丁点厌恶感。 “你来画,我就看看。”他的声音很动听,让人如沐春风。更何况,他长得如此俊美不说,还有双那么完美的手……柳明溪就是想假装生气都做不到。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哐啷”房门骤然被推开来,小柱子急得大喊大叫,“公子!公子!” “终日乍乍呼呼地,成何体统?”公子不悦道。 “公子,小的错了,请恕罪,小的再也不敢打扰公子和……” 柳明溪心中有种类似于得逞的快意,她忍不住掩嘴轻笑,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阳光洒进屋内,正好落在她的发间,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公子亦含笑看着她,眼神也随之一点点温柔起来。 眉眼含笑的俊美男女,不论身在何处,都是极易引起人注意的。小柱子看到的就这样的场景,一时竟然看呆了,连自己闯进屋子里来的本意都不记得。 公子长得好似仙人一般,这世间几乎找不出来可以与他相配的女子。可明溪姐姐却不同,她长得那么美,她的眼神那么干净,气质出尘,仿佛她天生就该和公子在一起。难怪公子会让她留在屋中过夜,连向来严厉的齐嬷嬷都默许了。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柳明溪已经淡扫蛾眉,算是稍稍妆点了一番。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她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令她意想不到的面孔。 ****** 柳明溪知道,她假扮公子的未婚妻绝不可能只是给下人们看看的。她迟早需要面对外人,譬如说公子的家人。 不过,她并没有想到会先遇到杜鸣生,而且他与公子似乎早就熟识。 公子笑吟吟地起身,唤了声“大哥!”他下意识地将身边的柳明溪往身后藏。 柳明溪如同听到一道惊雷在平地炸响,登时愣在原地。 等到回过神来,她忽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公子为什么会叫杜鸣生大哥?杜鸣生是公子的大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杜鸣生脸上本就勉强的笑颜,在看到他的动作时立时垮了下来,“你这是做甚?” 公子顺势揽过柳明溪纤细柔软的腰肢,答道:“如你所见。” 有一瞬,屋子里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似的,柳明溪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杜鸣生陡然暴怒,吼道:“你是疯了不成?” 柳明溪只觉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大脑几乎要停止工作。 其实她早就知道杜鸣生不喜她,在药谷那几年,虽然收留了她,对她的生活也算得上关照,但是对她极其冷漠,一有机会就极尽冷嘲热讽,到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将她丢在了诚王府。 眼前这一幕,柳明溪也只不过是再度验证了他对自己的憎恶而已。 公子的身子略微僵了片刻,揽住柳明溪的腰肢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笑道:“明溪是我的未婚妻。” 公子不顾杜鸣生铁青的脸色,对柳明溪说道:“明溪别怕,跟我兄长打个招呼。” 柳明溪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但是她并不明白,那个在人前谈笑风生的杜神医,在面对她时,态度怎么能恶劣成这般?他的脸色在看到她时为何会那么难看,那么凝重,简直如临大敌!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依照公子的指示,朝他福了福身子,却没敢称呼他为大可,而是唤了声,“杜神医。” 柳明溪从来就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从前如此,如今依然。 何况杜鸣生有什么资格来管她?就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意思留在诚王府么? 可是他都不稀罕看到她,又何必在乎她到了哪里? 呃,对了,公子叫他大哥。 柳明溪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视线不住地在公子和杜鸣生脸上来回打转。 说起来这两人算不得多相像,但也不是完全不像,至少他们有双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他们还有着同样清瘦高挑的身材。 杜鸣生长得不错,但若是跟公子相比……他瞬间失色。 在柳明溪看来,眼前这两人,一个翩翩如玉身姿挺拔,一个消瘦苍白,只消站在一起便高下立现,何况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杜鸣生脸上总是似笑非笑,就算笑容都带着些许世故、圆滑、算计的意味。而公子不骄不傲,优雅从容,无时无刻不带着如同谪仙般的出尘气质,宛若天人。 公子身边的其他人等哪怕光芒再盛,在他身边也只沦为捧月的星辰,无法与日月争辉。所以柳明溪不会有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更不会觉得他们是兄弟。 重点是公子就叫他大哥,他竟然真是公子的大哥啊! 第百四十八章 仰人鼻息 柳明溪不禁忆起了三年前,杜鸣生在京华苑救下了有孕在身的她,而后收留她在药谷生活了两年整,直到一年前,杜鸣生将她送回诚王府。 她的真正来历,既然杜鸣生知情,那么公子必然也知道。 柳明溪还记得公子说让她假扮他的未婚妻,是因为他家人不支持他再找他的未婚妻。作为公子家人,并且还对她知根知底的杜鸣生,又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冒牌货? “你怎么会在这里?”杜鸣生明知故问,他的脸色阴郁至极。如果不是碍于公子在场,柳明溪相信,他毫无疑问,定会痛下杀手,绝不心慈手软! “杜神医,我没想到公子是您的弟弟,我,我……”柳明溪想要解释一下,却又无从解释,只能求助似地望向公子。 公子也在此时冷冷地觑了她一眼,他眼中的意味不方言自明。 杜鸣生同样盯着她,不仅眼神更冷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柳明溪甫一对上他已然带着杀意的眼眸就很没骨气的怂了。 不必说,在对峙的三人中,属柳明溪最为难堪,甚至还有点耻辱感。 气氛有点尴尬,她有种当场坦白一切,果断抽身离去,远离这场纠纷的冲动。 “明溪,你去厨房帮齐嬷嬷。”公子已看出她的窘境,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她离开。 “是。”柳明溪如释重负,提起裙摆转身就走。 “嘭!”她刚刚迈出房门,身后就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柳明溪正要离去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是非之地。径直往厨房里去,完全不记得此刻她身上正穿着一身华丽丽的大红锦袍。 金色的阳光下,柳明溪一身火红华服急急来到厨房外,她的脚步变得有些踟蹰。 想到如今的处境,她不禁苦笑。 事实上,她此时看起来真有些不伦不类的,就像她如今的身份一样。 假的未婚妻,假的半个“女主子”,实际上,她的身份就是个丫鬟,一个地位远不及齐嬷嬷的丫鬟,被人视为烂泥般嫌弃和憎恶的卑贱女子。 这是比之昔日她是不受宠爱,备受冷落的诚王妃更难堪,也比后来,她成了沦落在外,一无所有的弃妇更窘迫。 柳明溪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的根本原因,那是因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在仰人鼻息! 如今她选择暂时依附于公子以获得庇护,归根结底,她仍和从前一样在仰人鼻息。 可是,柳明溪无比确定,她不想永远依附于他人,尤其是男人! “明溪怎么来了?”厨房里就齐嬷嬷一人,她偶然发现正站在厨房外愣神的柳明溪。一袭红衣,玉面妖娆,身姿婀娜,同她记忆中那个热烈张扬的女子如出一辙。 饶是齐嬷嬷,也不禁看得微微晃了神。 “这是公子的吩咐。”柳明溪在看到齐嬷嬷后,在第一时间里挤出了灿烂的笑容。 “仔细你这身衣裳。”齐嬷嬷淡淡地交待了一句便继续手上的活计,并未让她帮忙做任何事的意思。 既然柳明溪已经是公子的“未婚妻”,那么柳明溪自然不该像从前那般,在厨房里与她一同做吃食。可是她居然又来了,这让齐嬷嬷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注意到齐嬷嬷的眸光微闪,柳明溪并没有坚持要做什么。齐嬷嬷这般,可以说是体贴她,照顾她,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也是在提防着她? 柳明溪清醒地意识到,除了自己,她从来没有别的人可以依赖。 “嬷嬷放心,我会仔细点衣裳。”柳明溪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她解释道:“是公子的哥哥来了。” 齐嬷嬷原本忙碌的身形微微一滞,柳明溪并没有错过她的反应。所以齐嬷嬷也必定知道些什么,而公子知道的只会比她更多,也就是就说,公子早知她的身份。 那么说来,她也开始怀疑,数月前那次破庙相逢,究竟是偶遇还是其他? …… “那你留在厨房里便是。”齐嬷嬷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们不便打扰他们议事。” “嬷嬷,公子究竟是何身份?”柳明溪状似无意地问道。 “时机到了,公子自然会告诉你,嬷嬷不便多说。”齐嬷嬷答道,说话间,她的眸光再次闪了闪。 “好。”柳明溪露齿一笑,不再追问,心中却悄悄地树起了防备之意。 “饿了吧,先喝盅红枣参汤。”齐嬷嬷端了一盅汤放在柳明溪面前的小桌上。 “嬷嬷,这不合规矩。”柳明溪恭敬地说道,婉拒了齐嬷嬷的好意。 “既然公子让他做他的‘未婚妻’,你便好好的做他的‘未婚妻’,不要留下遗憾才好。”齐嬷嬷觑了眼她,意味深长道。说罢,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总该守着自己的本份。”齐嬷嬷对于她和公了之间的约定最是清楚,柳明溪点到即止。 “我知道,你喝汤吧。”齐嬷嬷的声音很温暖,在这个冬日的清晨让人无法拒绝。 就如同那天在破庙相逢时,她一身泥水,狼狈不堪不迹,齐嬷嬷不问缘由,为她送上了一碗热姜汤的那一幕在重演般,令她无法拒绝。 柳明溪笑了笑,不再坚持,十分干脆地从齐嬷嬷手上接过了热参汤,小口喝着。 ****** 公子来到厨房外时,听到的就是里面的笑语阵阵。 “金米软糯,最适合做成糕点,若是裹上细磨豆沙,放入油锅里炸一炸。外头金黄酥脆,里面依旧香糯可口,那才好吃呢。”这是齐嬷嬷在推销她的得意之作。 “我们出门在外,细磨豆沙倒是有些不易,不过若是在里面填上香芋小圆子,想必也是不错。”柳明溪提议道。 倒也不是她有多想吃金米糕,只是齐嬷嬷想做,她当然也会配合。 “明溪说得在理,明天嬷嬷就做给你尝尝。”齐嬷嬷轻笑道。 “嬷嬷言重了,我只是贪嘴罢了,您可别嫌弃我。”小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任谁听了都会被感染,打心底里生出些喜悦之情来。 柳明溪一直很擅长卖乖,尤其是在齐嬷嬷面前。 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原本压抑的心情不知为何也忽然轻松了许多。 “哪能啊,像明溪这般乖巧的姑娘,嬷嬷疼你都来不及。”齐嬷嬷温声细气道。 齐嬷嬷宠溺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真挚的意味,就连外头的公子听在耳中,心底里也泛起了些微酸涩感。 厨房里的柳明溪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顾左右而言他。 “嬷嬷,你说咱们若是能够找一处平安的小城镇,开家食肆或点心铺子,生意应当会火爆。”说话间,柳明溪有意无意觑了眼齐嬷嬷。 “是啊,那般嬷嬷也能赚点养老钱。” 齐嬷嬷居然真的接着她的话题往下说,这令柳明溪感到很是意外。 “哈哈,若是公子知道……” 柳明溪正要打趣她几句,厨房虚掩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来。 “我若是知道了,当如何?”公子似笑非笑地问道,如玉般的俊颜带着些许类似于在杜鸣生脸上才会出现的邪肆意味。 一想到杜鸣生,柳明溪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毕竟杜鸣生对她根本算不上友好。 公子含笑觑了眼目瞪口呆的柳明溪,大剌剌地坐在小桌的另一边。他如玉般的面上掩不住的轻笑,眉目随之舒展开来,像是二月的春风一般云朗风清。 齐嬷嬷不以为意,笑吟吟地为他奉上一盅参汤。 “咳,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柳明溪快速调节好了心态。 “我若是说早了,又怎会知道,原来你竟然一直想挖我的墙脚。”公子的话虽是这么说着,语气中却丝毫没有不悦。 两人极有默契,谁都没有去提及杜鸣生。 “咳咳!我那只是说着玩玩罢了。”柳明溪感到面颊有些发烫,到底还是心虚了。 她埋着头,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她松开绞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像在掩饰般捧起了面前已经微凉却尚未喝完的参汤,一口喝完,“哐”地把汤盅搁在小桌上。 她白玉似的手掌小巧精致,公子垂眸看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面上却不动声色。 “开铺子是吧?”公子微抿一口热参汤,隔着氤氲的水汽看向小桌另一边的她。佳人也在此时悄悄抬起头来看向他,四目相对,柳眉微拧,红唇轻启,欲言又止。 “咳!那个,其实是这样,我手上没有什么本钱,所以,我看中的齐嬷嬷手上的养老钱,是以我问齐嬷嬷……总之请公子别怪齐嬷嬷。”柳明溪的目光有些闪烁。 “我几时说过要怪她?”公子诘道,那张如玉的面庞上带着笑意。 “公子真是大度!”柳明溪顿时喜形于色。 “我怪的,一直是你。”公子说得云淡风轻,语气中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怒而威的气势。若是熟悉他的人,定会知道,这其实只是句逗趣的话。 公子极少会这么做,但是他忽然发现逗弄这丫头其实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于是他忍不住就这么做了。 “公子……”柳明溪脸上的笑容立时垮了下来。 公子本以为她应该会巧言令色地驳回来,结果她却成了这样,莫不是心虚了?公子脸上的笑容随之淡去。 “回屋去。”他说道。 “是。”柳明溪垂首,低眉顺眼。 如今公子是主,她是丫鬟,她不守本份怎么行? 见她恭顺如厮,公子心里忽然感到有些发闷,仿佛她本不该是这般态度,可是…… “不许再踏入厨房半步。”说罢,他将面前的参汤一饮而尽,便起身离开了厨房。 “是。”柳明溪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第百四十九章 称心如意 京城的腊月滴水成冰,最是阴冷刺骨,忠王府的暖厅地龙烧得正旺,屋子里温暖如春。早到的女眷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听着戏,不时交头接耳,低语几句。 “听闻几个月前,诚王殿下被来路不明的贼人追杀,至今生死未卜。”萧家大夫人有意无意地问起身边的通直郎府赵夫人,她的眼睛隐隐闪现兴奋的光芒。 萧家与安家那些破事,整个京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家大夫人在这种时候提到诚王的事,其用心可想而知。 她的这点小心思让旁人窍笑不已,只是俱是大家出身,肯定不能当面便表现出来。 “英年早逝,还真是可惜了。”赵夫人低眉敛目地顺着萧大夫人的话惋惜道。 她这般和稀泥的态度被萧大夫人很不客气地白了一记。 萧家女眷们今天特意早早来赴宴,自然是有目的。 安如玉嫁入萧家十年无子,嫁入诚王府却生下了儿子,这无异于甩了萧家一个极响亮的耳光。只不过诚王数月前就失去了音讯,这又给了萧家挽回些面子的希望。 萧大夫人特意选了素来交好的赵夫人扯出这些话题来,大家早早地达成一致,不与安如玉为伍。到时就算她来了,也只能灰溜溜的,没想到赵夫竟这般不配合。 其实萧家大夫人的话一出口,旁人就纷纷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虽然想要去驳安皇后嫡妹面子的人少之又少,但是这也不妨碍她们在背后议论几句。 “要我说啊,最可惜的还是诚王妃,二嫁又丧夫。”角落里有人幽幽地附和道。 这话算是说到了萧大夫人的心坎上,毕竟她的本意就是要扯出安如玉,然后…… 众人纷纷回头,这才发现说话的是忠王府的一位花枝招展的姨娘,看年纪至少有三十七八了,面上涂脂抹粉,穿得花红柳绿,竟然打扮得跟十七八的小娘子似的。 姨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正室最不要看的,萧大夫人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倘若不是在忠王府,她定然不会对一个姨娘客气,眼下,她却只能勉强回以一笑。 “别忘记我们今天可是来贺寿的,说那些事儿做甚?”坐在旁边一直不曾开过腔的萧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忽然开口,淡淡地说了句,点到即止。 萧老夫人六十多岁,看模样只有五十来岁,一头灰白相间头发梳着高髻,端得是雍容华贵,一派大家风范。五官柔和中带着威严,目光平易近人却又蕴含着锐利。 哪个大家族的当家主妇都不会是简单的角色,萧老夫人显然比孙媳精明不少。 “祖母教训的极是,孩儿心直口快惯了,这不是看屋里都是自己人,才随口一说。”萧大夫人用锦帕掩面讨好地娇笑几声,见好就收。 “真真从小就是这般爽直的性子。”通直郎府的赵夫人适时接话道,她口中的真真便是萧大夫人了。 “好啊,文英连你也趁机数落起我来了。”萧大夫人假意笑骂一句。 众人也跟着说说笑笑,时不时还不痛不痒地相互打趣几句,就算是揭过了。 ****** 卫素欣这才松了口气,这些把戏,她是见惯不怪的。对她而言只要别生出事端就好,至于谁是谁非,那根本就不重要。 这期间,不时有各府的女眷纷至沓来,经过通报后,她们便接二连三进入暖厅内。厅中欢声笑语一片,在廊下都隐隐可以听见。 作为女主子的忠王世子妃卫素欣忙前忙后,穿梭于人群中,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听闻诚王妃驾临,卫素欣赶紧振作起精神,面上的笑颜也顿时更灿烂了几分。她一脸喜色地迎上前去见礼,“臣妇见过诚王妃殿下,望殿下恕招待不周之罪。” 忠王府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只有新入府三个月的世子妃卫氏,宫里的娘娘们又没有这么早过府的道理。 何况诚王妃还是皇后的嫡妹,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身份最高的女人。 “参见诚王妃殿下!” 众女眷齐刷刷地向安如玉行了大礼,萧家女眷也不敢不跟从。 萧老夫人面色不变,萧大夫人的脸色却明显有些不太好看。 诚王殿下已经数月不曾露面,关于他遭遇不测传闻早已有之,只是真假难辨。 如果情况属实,她安如玉先是弃妇,说不定眼下又成了寡妇,怎一个惨字了得?那么她定是在强颜欢笑。 可他们看到的诚王妃却容光焕发地携子前来赴宴,排场之大冠绝京城! 众人的看法便再次开始动摇了。 心思各异的众女眷,不约而同地远离了萧家女眷,凑上前来,如同众星捧月般将安如玉围在中央,连台上的折子戏都没人看了。 人群中的安如玉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与那些个夫人们谈笑风生。 有人夸她气色好,有人夸她衣服漂亮,有人对她独一份的八宝彩舆赞不绝口,更多人则在夸诚王世子。总之愈来愈多人围着她与乳母怀中的诚王世子打转。 安如玉面上带着容,她很是坦然,不管出于何目的,既然别人夸得起劲,那么她也听得高兴。 “哎哟,咱们小世子爷生得好生俊俏,他的模样真是像极了诚王殿下!不必说长大了也定是个俊俏儿郎。”国子监祭酒,马文山的夫人李氏不住地奉承道。 李氏长相平平,有张福圆面盘,看着倒也慈眉善目。国子监祭酒从三品,在她面前当然是有结不够看。地位虽然低些,但是看在马文山素来与安府交好。 安如玉毫不吝啬地向她一笑,还示意红绡赏了对成色不错的翡翠镯子给她身边的十一二岁的圆脸少女。 “令千金一看就是有福气的长相,这对镯子很衬肤人。”安如玉用手中的锦帕掩面一笑。 “使不得使不得,秀茹快将镯子还回去。”赵氏又惊又喜,作势不收。 “夫人何必客气。”安如玉又将镯子推了回去,赵氏稍稍犹豫一番终是收下了。 “诚王妃真是美貌如花,诚王也是闻名遐迩的玉面将军。这小世子的长相还用说,必定是极为俊美的。”鸿胪寺卿孙栋梁的夫人,张氏也不甘示弱地夸起了赵世玉。 安如玉当然不会吝啬,直接赏下一套粉紫宝石头面给她身边的少女。明眼人一看,那不正是那玲珑坊本月新出的粉蝶戏牡丹?乖乖,这诚王妃可真是不得了! 不必说,整个暖厅里的女眷都被吸引过来了。 “小世子真乃天人之姿!”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 “莫非小世子是金童转世……” 众夫人也争先恐后,纷纷附和道,安如玉对此早有准备,金钗,玉镯,头面……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赏赐出去。 “诸位夫人谬赞,如玉多谢诸位对小儿的厚爱。”安如玉心满意足地展露笑颜,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仪态万方。 “王妃的风华气度着实令我等折服!” “要我说啊,王妃才真是好福气!” “那还用说,女人嘛,一辈子不就图个称心如意。” 说到称心如意,安如玉似笑非笑地觑了眼主动退避三舍的萧家女眷,以及站在人群外不远处,笑容略有些勉强的卫素欣。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卫素欣向她福了福身,脸上稍嫌厚重的妆容仍无法掩饰她的倦容。此时她面上虽有些发僵,倒也沉得住气,不愧为卫家嫡女。 卫素欣好不容易才找到空档,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走到诚王妃面前,施了一礼。 “招待不周,还望王妃殿下恕罪。”卫素欣恭谨道。 “自家人何必多礼,好不容易得空,快快坐下来说说话,喝喝茶,听听戏。”安如玉并没有去她一把,只是笑着邀卫素欣在她身旁坐下来。 “我终日在后院闲着无事,早就想来出来透透气了。幸好世子妃没有忘记我这个当婶娘的。”安如玉掩面一笑。 “素欣最是仰慕婶娘,又岂能忘了。”卫素欣笑吟吟地递了本戏折子到安如玉手里,笑道:“时间还早着,婶娘不妨先看看有什么想听的戏,素欣好让人去安排。” 安如玉来到这个世上几十年,她从来都对这类折子戏无感。不过为了不驳世子妃的面子,她入乡随俗,点了出热闹的戏,便把戏折子还给卫素欣。 “世子妃有劳了。”安如玉在人前,面上始终挂着习惯性的笑颜,在她看来,这才是胜利者应有的姿态。 “这是素欣应尽的本份。”卫素欣回以一笑,恭敬道。 卫素欣凤眼琼鼻,身材高挑,一袭石榴红锦缎素色带暗纹交领短襦拾配月牙白绫裙,肩披淡金色的披帛,倒是婀娜多姿,端的是花容月貌。 卫家素来出美人,可惜就算她是卫家嫡女能如何,她的亲哥哥是员猛将又如何? 这毕竟是男权社会,女子若是所托非人,她这一生就注定是个悲剧。 譬如说卫素欣这样的,她的夫君可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纨绔,赵世忠。 谁不知道他欺男霸女,无恶不做,说是纨绔那都是抬举了他…… 思及此,安如玉忽又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有几分可怜,她妆容精致的面上笑意更浓。 第百五十章 靠山的重要性 忠王府后院暖厅里,戏台上的生、旦、净、丑无不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唱、念、做、打至精彩处,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吸引了众女眷的目光,暂时忘记了先前那些明里暗里的机锋。 好戏刚演完,不一会儿,前院就派人送来了一些瓜果小食,说是宫里皇后娘娘刚刚赐下来的。正逢皇后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前来忠王府凑热闹,让大家玩得开心。 一时间后院暖厅里笑语连连,女眷们不约而同地夸赞皇后娘娘有情有义,仁厚大器云云。安如玉身边围满了人,她身为皇后的嫡亲妹妹,自然也深感与有荣焉。 就在这时,邓素欣看到门外急急进来一名面生的婢女,模样倒是挺标致。看打扮像是忠王府上的,她却没有见过,想来是前院的。 那婢女进了暖厅后也不与正经女主子行礼,反而径直奔向暖厅中心处的诚王妃处,她曲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凑到跟前低语几句。 那名婢女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安如玉面上微微一僵。 邓素欣移步上前,还未等她开口,安如玉已经抢先开口。 “有什么事,让他自己进来说话。”安如玉断然拒绝。 “这……这怕是不妥吧。”婢女瞧了眼雍容大气的诚王妃,又看了看厅中花枝招展的女眷们,一脸为难。她依旧没有向其他人行礼的意思,只不过众女眷也懒得去计较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下人。 “那便退下吧。”安如玉若无其事地垂眸,欣赏起自己手上华丽丽的鎏金嵌红玉的护甲。待那名婢女退出暖厅外,安如玉装腔作势地听起了折子戏。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那名看似莽撞的婢女往她袖子里塞了点东西。安如玉悄悄捏在掌心,不紧不慢地摊开小纸条,上面就两个字:书房。 那人的字迹她熟悉极了。 安如玉的心跳略微加快,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忽然起身离去,别人大概会怎么猜想。 不过其实那也无所谓,只要等她牢牢抓住了那座靠山,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人,譬如说萧家人,别说是怀疑了,即便是有真凭实据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她把纸条一点点撕得粉碎,不动声色地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包中。 片刻之后,安如玉借故离开了暖厅。 厚重的暖帘掀起的刹那,眼尖的卫素欣看到了暖厅外一角那件褐色衣袍的下摆,心下顿时了然。候在暖厅外的正是刘管事,他是老忠王的心腹。 卫素欣见状当即会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起身欲围观的众女眷散开,回去继续听戏。 ****** 暖厅外,寒风瑟瑟。 刘管事立在柱子后边等人,掖着手,呵气顿足,清瘦的脸上略显焦灼。 听到脚步声,刘管事抬眸看向那边光彩照人的主仆三人,面上立时堆满笑意。他蹭蹭上前几步,躬身揖手道:“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安如玉一袭华服雍容华贵,粉白的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望向刘管事,温和道:“方才为了避嫌,不得已,让刘管事久等了。” 刘管事半佝着腰恭谨道:“殿下客气了,我家主子有事与殿下商谈,望移步一叙。” 安如玉抬眸,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眼风微转间一派傲然,尽显大家风范。 其实她并没有像她表现得那样淡然,安如玉畏寒,偏又格外爱美,她不惧寒冬穿了这身流光烟霞锻宫装,美则美矣,却不保暖。 若是一直待在暖厅倒还好,若是待在外头,她这身衣裳就太单薄了些。 寒风凛凛,仿若连空气都结了冰似的,寒彻入骨…不论如何,安如玉岂会让自己在人前失仪? 她紧了紧臂弯上的披帛,抬头挺胸,仪态万千地带着两名贴身侍女来到书房外。 前头领路的刘管事忽然回头,笑着朝红绡和紫绫揖了揖手,道:“两位姐姐请在此留步。” 红绡和紫绫均是一脸为难状,不出意外的话,诚王妃要见的是外男,按说她们是半步都不得离开的,但是……她们最后将视线移向安如玉。 安如玉心中微恼,她恼的当然不是刘管事,而是那两名不开窍的丫鬟。她面上若无其事,淡淡地说道:“既然有要事,你们在外头候着便是。” 红绡和紫绫齐刷刷地答了声,“是。”便躬身侍立在书房外,面面相觑。 刘管事只迎了安如玉一人往屋子里走去。 ****** 掀起厚重的布帘,安如玉便看到了在窗边负手而立的高大男子。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赵政淳如同雕像般沉静内敛的侧面。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那件黑色衣袍下摆起伏的龙纹,和那双黑色龙靴上头用金线所绣的盘龙纹,耀人眼目。 安如玉有刹那的怔忡,定定地望了赵政淳片刻。 他的容貌与赵政霖至少有三分相似,同样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同样不喜多语。 不同的是,赵政淳饱读诗书,他给人的感觉是持重内敛,还带着些儒雅的风范。赵政霖常年带兵作战,染上了浓郁的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连她也难以幸免。 若不是为了大计,安如玉也不愿去招惹赵政霖那尊煞神。 数月不见,赵政淳居然蓄起了胡须,比从前更沉稳了些,也更具上位者气势。打心眼里说,对这个男人她向来谈不上欢喜,如今他却已是大周最为尊贵的男人。 这可是他们母子的依靠啊。 她娇艳的脸上徐徐绽放出如花般动人的笑颜,微微福了福身,唤了声,“陛下。” 赵政淳徐徐回眸,神色自若地觑了眼她,又看了看还一本正经地在边上杵着,貌似准备聆听圣训的某人。 刘管事本就是殿下安插在忠王府的人,如今殿下与忠王打得火热,他便成为了忠王跟前炙手可热的管事。 圣上这趟早早地来忠王府贺寿,身边也没带什么近侍,刘管事便颇为自觉地跟在圣上跟前侍候,按理说这也是应该的,可是他莫名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刘管事垂首,他不敢再看,心中渐渐开始慌乱。 赵政淳沉着脸吩咐道:“退下吧。”冷峻的面上不怒自威。 “是。” 刘管事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心中一凛,眼观鼻鼻观心,拱了拱手,躬身退下。 转眼间,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安如玉笑面如花,婷婷袅袅地迎上前去。却被他探手过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微微一使力将她拉过来,揽入怀中。 “唔~陛下,外头有人。” 安如玉口中娇嗔着,手上却颇不安份,缓缓攀上他的脖颈,如同缠上树干的藤蔓。 他们虽然燕好过,但是安如玉从不曾这般热情如火。 赵政淳的脑子霎时一热,他一伸手就将她拦腰抱起,径直走向屏风后的软榻。 ****** 云收雨歇,安如玉小心翼翼地将衣裳穿回去。 她身上的流云烟霞特制宫装,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来。这料子美则美矣,却是娇贵至极,若是不小心弄坏,那就毁了。 “玉儿今日甚美。” 赵政淳向来寡言少语,得他一句夸奖可实在不易。安如玉顿时心花怒放,就连先前因为安飞虹突如其来的赏赐,被抢走了风头而带来的那点郁郁也荡然无存了。 赵政淳的手再次不规矩起来,安如玉袅娜回过身来,攀着他的肩附在他耳旁问道。 “陛下就不怕让人知道么?”说罢,安如玉作势轻轻推了推他放在腰间的大掌。 “大皇兄是联的人。”赵政淳妻妾众多,岂能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他识趣地收紧了搁在她腰间的手,揽进怀里,意犹未尽地啃咬起她的耳垂。 “那未必是假,然而他的人却未必是您的人。”安如玉嗤笑道,言语中意有所指。 “天下都是联的。”赵政淳面上不无自得,原本温润的眼中却蓦地划过一丝阴鹜 “陛下不看看世玉吗?”安如玉不满道,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不必了,你放心,联将来有的是机会。”赵政淳敷衍道,言语间,他眸光微闪,自知临时找出的理由并不高明,根本经不起推敲。 “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爹爹?”安如玉嗔道,她面上虽不显,心中却已警铃大作。 “好了,玉儿,联等会儿就看看他。”赵政淳摩挲着她纤瘦的后背安抚道。 安如玉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重新展露笑颜。赵政淳对赵世玉的态度,她心中有数。不过,只要他还愿意哄着她就足够了。 夜间,安如玉怀抱儿子,春风得意地重新出现在人前时,膳厅里早已摆开了寿筵。美味佳肴摆了一桌又一桌,水陆毕陈,满满当当。 卫素欣笑容满面地携了众女眷迎上前来向她行礼,更将她让到主位去。 “诚王妃殿下请上座。” 安如玉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首的主位。 赵政淳知道她的素来喜好排场,是以刻意不让安飞虹到忠王府贺寿,如此一来在场再无人敢抢她的风头。 且不说众女眷心中作何想,总归今日都已收过诚王妃的赏赐,哪还有人敢不替她美言几句的。 就连向来与安家不对付的萧家女眷,都只能灰溜溜地安居一隅,吱都不敢吱一声。 对此,安如玉极是满意。 这一整天下来,安如玉可谓气势如虹,赢得一片溢美之辞,出尽风头不说,连同尚在襁褓中的赵世玉也跟着受尽了夸赞,她无疑成了晚筵上最大的赢家。 人们差点都忘记了他们是在忠王府给老忠王贺寿,而不是在她的诚王府。 第百五十一章 三思而后行 月黑风高夜,寒冬腊月的边城,山南城外一处不甚至起眼的农家小院中,鞭子蘸水后抽打在皮肉上特有的响亮“噼啪”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翼那张已然鼻青眼肿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傍晚时分殿下就已狠揍过他一通,却也并未下死手。他以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一个女人而已,何况他们还没得手不是。 岂知殿下根本就没有打算就此揭过,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回想一个时辰前。 赵政霖俊目微眯,“这一个多月,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平淡至极的口吻,却教人听得胆寒。 虽然知道殿下余怒未消,可这事本就是他带的头,翼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一路追寻柳氏的足迹,找到她时,她身边已经有那些人护着。” 冰天雪地的,若是柳明溪一个人不可能跑到这里来,这与他猜测的结果一致,赵政霖微微颔首。 不过,翼说的是“护着”,也就是说,那些人……这让他听出了翼的言外之意,如果只是试探性的交手,以翼他们这几人的身手根本就不可能折损至此。 赵政霖那双深邃的眼眸危险地半眯,声音更是森寒彻骨,“你们对她下了杀手?” 他身上的气势凌人,令人心慌。 翼敛了敛心神,揖手答了个是,他不卑不亢道:“禀殿下,是我让他们动手的,他们只帮我拖住了那些人,动手的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赵政霖脸色骤然一沉,眼底也彻底冷了下去,“你怎么敢?” 这段日子他苦寻柳明溪无果,心头也窝着火,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的整个身躯灵魂吞噬殆尽。否同他不会一来就亲自动手,揍了视为左膀右臂的翼。 盛怒之下,赵政霖的气势格外骇人,翼只能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重重地咬了咬牙,直到口中出现了一丝腥甜,总算稳住了身形。 翼振振有词,辩解道:“禀殿下,诚然柳氏如殿下所说的那般无辜,然而她只是个空有美貌的女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为了大业,万万留不得啊!” 他的弦外之音,不就是在说他不应该看上柳明溪? 赵政霖好笑道:“大业?你指的大业是何物?” 翼揖手,掷地有声道:“家国大事,方能称为大业。” 赵政霖冷冷地“嗤”一声,他面上的神色沉静而漠然,不以为然道:“若是家都没有了,还要国做甚?”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将翼和他手下的人吓得不轻,他们面面相觑,冷汗涔涔。 在他们看来,诚王殿下向来高高在上。他英明神武、无所畏惧,简直就是天神般的存在,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来? “望殿下三思啊!!” 翼及身边的数人几乎异口同声。 赵政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没想到绕了一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 翼再接再励,义正辞严道:“不论柳氏本性如何,之于您她就是个十足的祸害,也是十足的拖累,殿下若要成事就绝不能留下此女!望殿下……” 赵政霖闻言,薄唇微抿,神色愈发森寒。 他本就不喜多言,此刻更不想再与他白废口舌! 赵政霖眼中蓦地滑过一丝狠戾,冷冷地剜他一眼,不耐道:“呱噪。” 翼微微一滞,只得悻悻地将原本尚未说出口的悬崖勒马咽回了肚子里。 翼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众人均垂着头缄默无语,他张了张嘴,刚说“殿下”二字。 赵政霖抬起眸子朝他冷冷一哂,他的目光森寒彻骨,落在人身上能教人寒毛倒竖。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上一次做规矩是什么时候?” 那近乎实质化的刺骨寒意令翼浑身一颤, 赵政霖所谓的做规矩,指的是鞭刑,无非就是把衣服脱光,裸着身抽几鞭。这是他们中的人犯下大错时才会用到的处罚,翼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翼拱了拱手道,重申道:“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那你可曾三思而后行?” 诚王的问话,不啻于平地响起一声惊雷,把翼惊得浑身一振。 ****** 翼跪在地上已有一个多时辰,他的这一天过得不可谓不悲惨,先是他被殿下一通猛揍,眼冒金星,鼻青眼肿,差点生活不能自理。 他手下的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被殿下让人用鞭子抽到现在。 往常做规矩用的都是带铁刺的鞭子,最多几十鞭,就能将人抽到血肉模糊,这一次是普通的马鞭,只不过那上头醮了盐水,伤不了性命,却能让人痛到生不如死。 作为赵政霖的左膀右臂,翼曾亲手替他执行过数次鞭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鞭子会落到自己所带的人身上。 翼一直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苦苦哀求,赵政霖压根就懒得搭理他。他总共只了问那么一句,至于说不说,随意,不说就抽,他可以抽到他们开口为止。 “噼!啪!”声响彻这个寂静的冬夜,那鞭子就像是抽到了他的心坎上。 翼觉得心里的痛楚比那一记记鞭子直接抽打在他身上所带来的疼痛更难挨。 翼急得睚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硕果仅存的三个完好人也被自己人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他心乱如麻。 良久,赵政霖终于抬指轻扣手边的桌案,他的面色沉静,眼神漠然。 鞭声止,那三人虽然看起来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活着,翼稍稍松了口气。 “她现在哪里?”赵政霖瞧着山南城的方向半眯起眼睛,幽幽叹出一口气,“你可以不说。且不论你说或不说,我都能找到他,但这些人的下场可就不同了。” 翼已不敢奢望自己能说动殿下,他苦口婆心道:“为了一个女人,您这是何苦呢?” 赵政霖侧目看了眼翼,他的眼神里头带着一丝冰霜同寒意。 菲薄的唇中森森地吐出一句,“亲眼目睹他们受刑,你,作何感想?” 这言外之意,别人或许不懂,翼却是明白的。殿下已说他最在乎柳氏,而翼最在乎的,其实就是自己手底下这些人。难不成他真会…… 翼错愕不已,他们可是愿意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的死士,殿下莫不是疯魔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感到一阵慌乱,若是从前,殿下定然不会,但如今却不同了。 殿下张口闭口都是柳氏,其他一概视而不见,连他也不敢确定殿下会不会真的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少年诚王了,翼无法抑制地感到绝望。 半晌,他听到的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呵,总算你还知道害怕。”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不,其实他行事向来狠辣。只不过原来他们一直是站在同一阵线上,他并没有这样的感受罢了。 如今他们在柳氏的事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不知不觉竟已站到了对立面。 翼眼中滑过一丝惊慌,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深深埋着头,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他们身为殿下的心腹和暗卫,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铲除一切有可能对殿下产生威胁的不安定因素,发现一个解决一个,快刀斩乱麻,从不心慈手软。 他们行事向来如此,绝不给殿下留一丝隐患。可自打柳氏出现,一切就都乱了套。 从她六年前大婚那夜给下药,半年前连累殿下坠崖,两个月前踹伤了殿下的要害。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充分地说明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人又怎么能够容她留在殿下身边? 可殿下不但要保住柳氏,还要与她重修旧好。若非如此,他们行事又何必如此缚手缚脚?为了不惊动殿下,他们只得想方设法,悄无声息地除去柳氏,不留后患。 只是没想到柳氏身边的那位白衣公子如此难缠! 眼下,他们杀柳氏无果,人手却折损过半,殿下哪能不知道他们私下里的动作? 倘若殿下为了给柳氏一个交待,真的下了杀手……翼无端地感到后背发凉。 他手底下这些人都是诚王身边的精英,大家都是过了命的交情,他怎么可能坐视这些人被自己牵连而无动于衷? 赵政霖看也不看他,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本王用你的原话奉劝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一字一句仿佛千斤磐石,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翼忽然意识到,殿下的事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是他说了算。他能有今天的地位,还有身边这些弟兄,那都是殿下的信赖,这些年,他约莫是有些忘形了。 柳氏既然是殿下的女人,那她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女主子,至少也算半个女主子。即便她再不堪,他们再不喜欢她,也只能拼出命来护着,这才是死士该干的事。 可他做了什么? 只因诚王妃另有其人,他居然千方百计地要想要杀了柳氏,永绝后患!几乎忘记他们真正的主子就只有殿下一人而已,这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再想到先前那番自以为是的言辞,翼真是后悔极了,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扇两巴掌。 第百五十二章 美色误国 夜色愈发深浓,厚厚的云层后头隐隐透出几缕幽幽的月光来。空旷雪原上,两驾马车正踏雪赶路,漏夜前行,“得得得……”马蹄声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阵夜风袭来,瑟瑟寒意扑面而至,仿佛空气中带着冰凌,寒冷刺骨。 柳明溪赶紧将手中的布帘放下来,她回眸一看,正好发现公子也正定定地望着她,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那种感觉很古怪,令她颇感不适。 “咳,公子,我们今夜不找地方歇脚吗?”柳明溪努力无话找话。 公子今天心情不佳,有些寡言少语,他并未作答,只微微颔了颔首。 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眸尤其深邃,还带着些许迷离感,仿佛晕染在水中的氤氲墨迹,浮浮沉沉,时而飘渺时而绚丽。令柳明溪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急忙移开了视线。 “没时间了。”他淡淡地说道,似在喃喃自语一般。“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奔波,有些累了,连他的声音里都透出了一股子慵懒的意味。 如同在回应她的猜测似的,公子说罢便搁下了手中的书卷,缓缓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柳明溪有些不明所以,但公子显然无意多说,她只得轻轻地“哦。”了声。 公子原本说要待到开了年,冰雪消融后才离开山南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公子不说,她隐隐也知道这一切约莫与杜鸣生的突然到访有关,或许还跟她有关,毕竟人家那么反感她。可她和公子那只是假扮未婚夫妻罢了,想想还真是冤枉。 柳明溪想起了今天清晨,公子与杜鸣生闭门恳谈的一幕,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公子与您的兄长说明一切了吗?” 公子看了眼面前的女子,说话间她秀眉微拧,如玉般的小脸被烛火映得有些泛红。 她真的很适合穿红色,整个人都格外精神不说,还显得尤其娇艳欲滴,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了妖娆的气息,简直是媚骨天成。 公子心底萦绕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隐还有些落寞和孤寂感。 他花了十多年时间,遍寻而不得的女人,她怎么就嫁给那人了呢?还竟然被人视若敝履,沦为弃妇。也让他十几年的心思,满腔的热忱,付诸东流,沦为笑柄。 他缓缓收回了视线,眼睑半阖,不再看她。 或许是因为多了个人,原本不算狭小的车厢,如今无端地感觉到逼仄,让他压抑。 公子一点都不想说话,更不想答柳明溪的问题。只是当她那双轮廓完美的潋滟大眼,满是祈求地望着自己,他根本无法无视之。 可是一想到大哥说到柳明溪时,他面上满满的鄙夷、憎恶,混杂着浓烈的愤懑,以及当他离开时那副恨铁不成钢和忿忿不已的模样,公子的心不自觉地沉了沉。 他意兴阑珊道:“不需要说明。” 有什么必要说明?她原本就是。他知道,大哥也知道,就连齐嬷嬷都知道,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不曾想这个糊里糊涂的小女子,竟也能让他感到束手无策。 柳明溪不解道:“可是,杜神医,我是说您的兄长,他对我很是不喜,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跟杜鸣生说她是未婚妻,但柳明溪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柳明溪想了想再次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公子的家人定会……担心的。” 公子再度睁开眼,如白玉般无暇精致的面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望着忧心忡忡她,好奇道:“你,因何而担心?”那嗓音略微沙哑,引人无限遐想。 柳明溪不敢遐想,她脱口而出,“他们当然是担心公子美色误国,欸……” 话说了一半,她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她算哪门子的美色,还误国,误什么国? 柳明溪急忙掩面,她又羞又窘,恨不得把这番胡话重新吞回肚子里去。 “呵呵。”公子这下是真的被她逗乐了,终于不再觉得压抑和逼仄。他莫名松了口气,分外好心地朝她解释道:“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啊?回去?回哪里去?” 柳明溪取下了掩面的小手,一脸不解地望着公子,对了,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公子是何方神圣,根本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更不知道他要回哪里去。 搁在书案上那只纤白若无骨的小手,纤细的皓腕如雪凝一般。公子淡淡嗯了一声,平静无波地说了两个字:“云城。” 按照公子原本的计划,他会和她在山南城待上一阵再作打算。没想到大哥竟然来访,他的来意,公子很清楚,只不过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在杜鸣生离开后,公子便让人收拾了行囊,当天上路,马不停蹄地往云城赶去。 柳明溪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滔骇浪。 她怎会不知道云城?那可是瑞颢国的都城。 公子说的是回去,所以公子其实是瑞颢国人士? 大周和瑞颢国素来不和,战火不断,她父亲年轻时还曾经多次带兵迎战瑞颢国军队,他可是横扫大西南的常胜将军。 公子居然是瑞颢国人士,她居然在冒充他的未婚妻,而且公子还要带她去瑞颢国,这可如何是好? 柳明溪心中顿时蒙生了退却之意,“公子,那件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她惶恐不安,以至于说的话都有些没头没脑。 公子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眉头微拧,眼神晦暗地看着面前只隔了一张小书案的她。 跃动的烛火中,她的肌肤也微微泛着动人的红光,看起来水水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她眼睛明亮澄澈,晶莹美眸中映出了他略带愁色的面容。 公子垂下眼帘,浓密纤长的眼睫下眸光微闪。 他无瑕的面容俊美温润,在火光的映衬下,一身白袍翩然似仙,看起来还是那么赏心悦目,他的沉默却令柳明溪颇感不安。 不过,她想了想,或许是她问得太过隐晦,公子还不理解她的意思,才答不上来? 柳明溪解释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嗯,公子想必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这句话里包含了两层含义,第一层是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是大周的武将之女。公子应该是知道的,她去瑞颢国都城多有不妥。 第二层含义,公子应该也很清楚,她早已不是什么天真的二八少女,而是一个弃妇,公子与她太过亲密,这对公子来说,其实很不妥。 不同于那晚在宽敞的屋内,他们在真相大白之际说那只是误会一场,或许还能说得过去。可马车上就这么点地方,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过夜,往后根本撇不清。 她自然已声名狼藉,何况她还准备独善其身,不必在乎那些虚名。可是公子却不同,虽然他没有透露分毫,但他显然出身不凡,作为大家子弟,清名很重要的。 即便只是作为公子的冒牌未婚妻,她也仍担心会有损公子名声。 公子依旧不语,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虽然不知道公子因何看中我,但公子定然有自己的理由。我是说,公子可否透露一二,就算我有一天因此而死了,也能让我死个明白好吗。” 车厢寂静了片刻。 公子眼帘低垂,幽幽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柳明溪讪笑道:“公子自然不会,但是想让我死的人那么多,公子岂能顾得过来?” 公子蓦地抬起头来,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会想学武艺傍身?” 一个女子,尤其是已经十九岁的女子,她不想着另觅良缘,相夫教子,却一心想要学武艺,学医术。 公子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心野,任性,不着调的,原来她只是为了活下去。他其实很想问问她,既然这么惜命,当初为何离开药谷? 等等!大哥看到柳明溪时,他那极度不善的眼神和濒临暴发边缘的怒意根本无法掩饰。公子蓦然明白了什么,或许,那时未必就是她自己想要离开药谷。 公子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 这事,他得查。 第百五十三章 不会娶她 柳明溪颔首,她轻启朱唇,淡淡道:“不瞒公子,正是。” 柳明溪并没有说出口的是,她自知身份低下,声名狼藉,身无分文……往后一个人生活定然不易。何况已有这么多人欲置她于死地,若没点武艺傍身怎么能行? 想到这里,柳明溪的心情更为沉重,她幽幽地叹一口气,斟词酌句道:“我,总不能一直指望别人护着我。” 柳明溪这话说得,其实也算合情合理,但是听在公子耳中,却是百般的不妥。 她对他们之间的渊源根本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们本就是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妻,也不知道他们只失散了,错过了姻缘。怎么就不能一直由他来守护? 公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仍是没有说出来。 清晨,他那位向来神出鬼没的大哥忽然找到他们,他来去匆匆,正是在收到消息后,特地赶来点醒自己的。 “当初她没脸没皮,倒贴了别的男人,新婚之夜还给男人下药,她被休后还要死要活赖着不肯走,才被人打昏丢出去。那些破事在大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种寡廉鲜耻的女人,除了一副皮囊尚可,再无半点可取之处。照我说,便是拿来玩玩都嫌脏,你可别犯傻!”说到柳明溪时,杜鸣生面上满是鄙夷之色。 “我不会娶她。”公子脱口而出,心中却沉得厉害。 他明显有些言不由衷,这让杜鸣生脸色一沉,眼底也骤然冷了几分,他哼了一声。 “你若是对这种女人动心,便是对整个瑞颢国的污辱。我原以为你心中应当有数,如今我却不得不怀疑。”杜鸣生的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子无力辩白道。 “不论你闹的是哪样,总之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甩了她,以免再生事端。”杜鸣生冷冷一笑,话语中不乏威胁的意味。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公子并没有真的打算重新接纳她,以他们的身份,早已注定不可能。他只是心甘情愿地养着她、护着她,就像亲人一样。 “最好如此,记住上元节,过完上元节便让她离开,否则……哼!”杜鸣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那个眼神,公子懂的。 大哥是神医,他能救人,杀起人来也丝毫不会心慈手软! “大哥。”纵然公子心中有万般不甘,却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 “最好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大哥。”杜鸣生不再赘语,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为了让大哥放过她,他已答应大哥,绝不在她面前提及那些过往。 容她留到上元节,这已是大哥的底线。 过了上元节,他会将她送走,为她找处平静安乐的小镇,让她安度余生。 到那时,他们便不再来往。 若非如此,他何必急急忙忙带着柳明溪往云城赶? 而一无所知的柳明溪只知道他们是在“假扮”未婚夫妻,仅此而已。 在她心目中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啊! 公子心中满是莫名的郁郁之气,偏又无处言说,无法纾解,只能继续绷着脸望她。 柳明溪见公子面色不佳,她自嘲地笑笑,幽幽叹一口气道:“或许在公子看来,我天份欠佳,年龄也太大,但我若是学了,至少也有一成希望,若是不学,我就连这一成的希望都没有了啊。” 话虽不错,但是公子很想对她说,即便做不成夫妻,他也能护她一世周全,可这样的话偏又不能说出口。 眼前那双墨色的眼眸盛满了期待,明亮得异常耀眼,令他无法拒绝。 公子思虑再三,答了句,“我会考虑。”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满是感激地一笑,“我都十九了,实在是……望公子成全。” 公子觑了眼她,他的眸光在夜色中显得虚虚实实,带着些微迷离,“明溪,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会让那些人都冲着我来。” 柳明溪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果然不出所料!公子让她扮作他的“未婚妻”就是为了挡灾。可他指的那些人是谁,她又在挡什么灾,这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说让那些人冲着他?那她这个冒牌货还有什么用处? 柳明溪秀眉微凝,不解道:“那,我算什么‘未婚妻’?” 倒不是她有多么英勇,只不过,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还能活得了吗?还不如让她冲到人前,只要公子安好,关键时刻,还能有人救她于水火。 不过,她总觉得公子这番话中,似乎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令她感到不安。 他说的是“让那些人都冲着我来。”,也就是说,公子其实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公子容色沉静而淡漠,缓缓道:“自然有我的用意,你放心,我的家人不会动你。” 柳明溪的思绪有些乱,她点点头,答了声“嗯。”公子这么说,她就这么听着,若是当真,那她未免也太天真了,而她早已过了天真懵懂的年龄。 话既已至此,柳明溪悬起的心也就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她并未打算成为武林高手或医界圣手,她需要的只是一技傍身,吃穿不愁而已。若是她能发奋图强,也未必不行! 等到公子这边的事了却,一切尘埃落定。 她手上有银两,还有一身武艺,到时想做什么都行,再也不必仰人鼻息!这简直是……柳明溪愈想愈欢喜,面上也不自觉地带了欣喜之色。 公子不知道,像习武这么辛苦的事,她一个女人怎会心生向往,还这么喜不自胜。 这让他莫名觉得看起来碍眼极了,他清了清喉咙,说道:“咳,明溪,夜已深,我们歇息吧。” 柳明溪闻言,立时回过神来,她只当是公子下了逐客令,急忙拎起裙摆起身告辞,“我这就去后面马车上。” 公子眼明手快,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臂,“等等!” 柳明溪不解地回头望向他,“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公子的眸光有些闪烁,顾左右而言他道:“后面马车没有我这辆宽敞” 这是实情,后面的马车本就没有公子这辆宽敞,还堆满了东西。 柳明溪只能和齐嬷嬷挤在一起打个盹,甚至于挤不挤得下都是问题。 从前他们夜间不赶路,自然没有多大关系,这一回却是勉强了些。 柳明溪想到后头那辆拥挤不堪的马车,秀眉微蹙。她抬眸望向那端坐在马车内的挺拔身影,咬了咬牙道:“可我,我得去找齐嬷嬷一起歇息。” 先前她已经半遮半掩地解释过,如今她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为了公子的“计划”,她不便言明,但言外之意,公子应该很明白才是。 虽然她与公子已经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可这马车上总共就这么点地方,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合适。按理说,她主动找借口离去,他不是应该求之不得吗? 公子板起脸,沉声道:“咳,齐嬷嬷早就歇下了。” 这话倒是不假,前一晚柳明溪都已经住到公子屋子里。齐嬷嬷和小柱子他们也都理所当然地将夜里侍候公子的差事丢给她。 何况这都已经半夜三更的,外边还天寒地冻的,除了两名苦命的车把式,谁还会傻坐着不睡? 柳明溪顿时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我,我……” 公子微微抿唇,一贯沉静的双眼不知何故,居然也染上几分笑意,“以你我的关系,你就睡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柳明溪面上一烫,他们现在在外面,虽然左右无人,不会有人偷听偷看,但是前头还有个车把式在,说出口的话还得说一半留一半才行。 远远的跟着他们这一行人的必然也还有几拨,倘若是她在这个时候下车,那么她和公子之间的关系可就穿帮了。 她支支吾吾,“可是,可是……” 结果百般纠结的柳明溪到底是没敢让公子的“计划”功亏一篑。 她靠坐在公子马车上一整晚,直天空微露鱼肚白,才沉沉地睡过去。 第百五十四章 扑了个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柔柔地透过布帘的缝隙洒进车厢时,公子就醒来了,他伸手掀开布帘。任那金色的阳光洒入,驱走一室的阴暗。 在他面前不远处,柳明溪正捧着本医书靠坐马车睡得香甜,几缕耳后的发丝垂落下来,睡颜安然,令人不忍打扰她的好眠。 想到她昨夜的纠结和为难,公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到底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娘子,尚且无法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所有的情绪都如实会写在脸上,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说起来,她从头到脚,哪有半分像尚书府千金? 何况她还是当过王妃的人……想到这里,他的心不自觉地沉甸甸的,坠得难受。 就在那一瞬间里,翻涌的思绪简直无法用言辞描述,他脑子里蓦地升起个念头来,古怪得教他无比诧异却又强烈到让他无法推拒。 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朝着那已然近在咫尺的玉颜伸过去。 他的指尖修长白净,骨节分明,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指尖竟还微微颤抖着,在距离她娇艳面颊一指之遥处,蓦然停了下来。 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做这种事。他们如今只是假扮未婚夫妻,这一点在以后也不可能有所改变。事实上,只要过了上元节,他们就会分开,再不相见。 他不能逾矩,不能逾矩,不能…… 好巧不巧,柳明溪就在此时骤然睁开了眼睛,她愣愣地盯着公子停在半空中的手。那双美目看起来犹有些睡眼惺忪,似乎不太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微微蹙起秀眉,疑惑地望向他,问道:“公子想做什么?” 柳明溪从小野性难驯,一点规矩都没有。那自然是有原因的,柳江龙老来得女,柳明溪的模样生得格外娇俏,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 柳江龙根本就管不住她,或者说,只要她略微撒撒娇,他就会狠不下心来管束她,最后才会把她娇纵这副模样。 那些往事公子并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在他胸腔内的那颗心正前所未有地狂跳不止。 他的眼前似乎笼罩了一片薄薄的雾,透过飘渺的薄雾看眼前的佳人,如梦似幻。 她有张雪白莹润的小脸儿,明媚大眼,小巧琼鼻,天生丰润艳泽的唇瓣形状美好,诱人采撷。 公子怔怔地望着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停在半空中的自己的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面颊。 是啊,他在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公子如梦初醒,他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般,快速缩回了自己的手,装模作样地捧起搁在书案上的山河志。 他头也不抬,若无其事道:“方才你脸上有只不长眼的蚊子,不过已被我赶走了。” 柳明溪闻言,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面颊,那上面自然什么都没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可是严冬…… 公子继续翻看手中的书,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明溪只觉得后来公子的书翻得越来越快,仿佛那些内容都进不了他的眼里似的。 ****** 初升的晨光正暖暖地透过云层洒落下来,为满目的雪景平添多了几许金润之色。山南城外,一处不甚起眼的农家小院里,早起的人们已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什么。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墙边的暗影里,有抹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隐没其中。他的身量极高,身条笔直挺拔。眼眸深邃、高鼻挺直,五官轮廓找不出丝毫瑕疵来。 当漫天雪光映照在那张漠然的脸上,更显得他白璧无瑕。 或许是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容的缘故,他看起来就像常年躲在暗处不见阳光一般。他的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敢接近分毫。 他迎向冉冉升起的旭日,晨晖映入那双素来迷离森冷的眼眸时,仿佛也为那双毫无温度的黑眸霎时平添几分暖意。他菲薄的唇瓣微启,低喃,“明溪,我来了。” 赵政霖已经用一夜时间拷问清楚前因后果。 柳明溪与那些人正是从西明山的小道离开了宁州府。而翼的人马为了追寻她的脚步,已经与那些人几次三番交手,人手折损过半。 至于翼为何擅自与他们交手,赵政霖心中也已有数。他何尝不知,手底下这些人,从来不把明溪当回事的又不止翼。 他们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早日厌弃柳明溪,可他们哪里会懂他对明溪的心意。 他只想尽快找以她,把她狠狠地揉进怀里,与她融为一体。从那一刻,或者说是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只能是他,她的眼睛里也只能有他。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摊在明面上。 让他们都知道,柳明溪是他的心上人,也是他拼了命去守护的人。 最终他将翼的那些人马留在那处农家小院里养伤,留着他们,那是看在他们与他同甘共苦的那十几年,毕竟他们追杀柳明溪的本意是为了他。 更何况,造成这样的后果,他自身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如果他没有休妻,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但凡当初能对她稍稍好一点,让他身边人认同这个主母的存在,一切都会不同。 既然是他的错,杀了翼又有何用? 赵政霖愿意给翼最后一次机会,但愿她也能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一切就绪,赵政霖翻身骑上那匹高大红鬃黑马,玄色的披风迎着晨间的微风中翻飞,飒飒作响。更衬得马前上的人身姿挺拔,巍然如神。 “出发!”赵政霖沉声道,他刻意忽略欲言又止的翼,纵马扬鞭,踏着晨光直奔山南城北一处小院飞驰而去。 赵政霖踏进山南城时,才发现这座靠近西南边疆的山城比他想像中繁华得多。 他抬眼看天色,不知不觉中,太阳遥遥地升了起来,孤零零地挂在远处的山头上,估摸着已近辰时。 明溪也该起了吧? 想到此时此刻,她就在山南城,时隔两个月多月,他终于又能将她寻回来,赵政霖的内心不禁有些欣喜和雀跃。 来的路上,赵政霖的心里头经过了一番苦苦的思量,他不顾艰难险阻地来到这小小的山南城,定要让明溪知道他的心意。 也许他们会面对数不清的未知困难,但是如果能重新光明正大地牵起她的手,他愿意不顾一切。而且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他一马当先,策马狂奔,穿过山南城来到了城北靠近岑山一处二进的宅子前。 说实在宅子并不起眼,却有着高高的青灰色的围墙,显示这里与别处全然不同。 很安静,静到让他感到心慌。 赵政霖一路疾行,率先翻身下马,他刻意整了整衣冠才轻敲几下大门。 “吱嘎---”,厚重的大门便敞开了一条缝隙,被人从里面徐徐打开。一个手拿笤帚的老汉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望着陌生的来人,老汉不解道:“敢问这位爷……” 老汉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男子已经一阵风似地不见了人影。 老汉用力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莫不是老眼昏花了不成?” 大门悄无声息的再度阖上。 赵政霖早已迫不及待地奔进了内宅,那里本应是柳明溪与公子落脚的所在。只不过,赵政霖万万没有想到,等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时,竟早已人去楼空! “人呢?” 第百五十五章 类似于幸福的感觉 柳明溪与公子原计划在山南城待上一阵子,等到冰雪消融再离开。到那时,他们可以边赶路边游山玩水,吟风弄月,打马观花,一路南下。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杜鸣生会突然出现在山南城,这严重打乱了公子的计划,也让柳明溪感到无所适从,毕竟她的身份是如此尴尬。 她不知道他们那日究竟谈了什么,总之公子当天打包好行李,踏着夜色就出发了。 不过,柳明溪想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既然杜鸣生能够这么轻易地找到他们,说明其他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和杜鸣生一样,正准备给他们来点什么惊喜。 要不然,公子根本没有必要仓促离开。 不论事实如何,她认为这应该与事实相去不远了。 落日的余晖中,漫无边际的荒原地带,孤零零地停着他们的两驾马车。 小柱子和小松子取出准备好的草料去喂马,齐嬷嬷则生火煮饭。 柳明溪则被要求跟在公子身边侍候着,其他的,万事莫理。和公子站在一起看着炊烟袅袅,倒也有一番别样的意境,她忽然有种类似于幸福的感受。 因为,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照顾过她,自从三年前离开诚王府,她和月晴月朗分开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在药谷时,下过地种过药材,也帮杜鸣生当苦力收拾库房。 后来被赵政霖带回去,她就成了笼中鸟。 再之后在庄子上跟着医老做学徒,她也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院子,除了偶尔要给那厮侍寝,她其实过得跟个粗使婆子没两样。 中了珠胎暗结之毒后,他倒是让青花和花如影照顾她,其实也是监视她。虽说不用动手干粗活,心中的压抑简直无处述说。 再后来,到了万家庄,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丫鬟,还陪睡那种,受尽了冷眼。 那些日子简直不堪回首,幸好,她在那位黑衣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位黑衣人有些似曾相似,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的声音更是熟悉,像是她认识的某个人,那到底是谁呢? 公子回眸看了正在天马行空的她一眼,“走了,齐嬷嬷已经准备好晚膳。” 柳明溪忽然笑了出来,“公子真是风雅之人。” 在荒山野岭上啃几口热馒头,配上一小碗热汤,就这也能称得上晚膳? 他们匆匆吃完“晚膳”便重新回到马车上,再次启程。 暮色渐浓,柳明溪骑了一天的马,身子有些乏累,她靠坐在马车内,懒洋洋地望着正看书的公子。他总是这么喜欢看书,从不错过任何机会。 相比较而言,所谓一心想要自力更生的自己,却每天只知道打马赏景,不务正业,跟出嫁前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衣食父母也从老爹换成了公子。 老这样下去可不行!柳明溪毫无形象地挠了挠头。 公子手上那两本医书和百草图鉴,早已经被她翻得滚瓜烂熟。 公子所携带的西域、西南各大城池的舆图及山河图,《东海游记》、《西行起居注》、《南疆奇谈》……她已当成杂书看了个八九不离十。其实,她现在有点天赋异禀,看书简直过目不忘。她也好奇,倘若学点别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能这样? 公子手上还有很多书,譬如某大家名士的书画诗词或是已经绝版的手抄本,以及一堆的名门弟子的佳作,这些玩意儿又岂是柳明溪这样的粗人会感兴趣的? 要说感兴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期待地望向公子。 “咳,公子什么时候会教我轻功或者武功?”柳明溪双眸中闪耀着期待。 “怎么教?”公子诧异地环顾四周,他们急着赶路,连用膳都赶时间,草草应付了事。待在马车内的时间倒是有空余,就这么点地方他还能教授武艺? 柳明溪顺着他的视线打量这小小的车厢,虽然已经是比较宽敞的马车,但事实上比起一般的箱式大床还小得多。 别的不说,她晚上睡觉都只能坐着,想在这里学武艺?那可真算得上一个笑话。 柳明溪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欲速则不达……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公子,我们要去哪里。”柳明溪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此前,公子提过去云城,她只知道那里是瑞颢国的都城,想来比起大周的京城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公子为什么急着赶回去,这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身为公子的“未婚妻”,问一问这样问题应该算不得过份吧?柳明溪有些忐忑。 “去我家。”公子微微低垂着头,极其淡然地答了这三个字。他无意中露出的一截白玉般修长漂亮的脖颈,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朦胧和旖旎。 只一眼,柳明溪就再次被公子的无敌美颜给晃了神。孤男寡女相处什么的,真不是好事,她都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什么?你家?”柳明溪后知后觉地惊叫出声,“我,我算什么?” 柳明溪是真没有想到过公子要带她回家,而不是把她安置在别的某处。可她怎么能去公子家中?她一个冒牌货岂能登堂入室?以她的拙劣演技,如何能不穿帮? 想到那些,她心乱如麻,柳明溪觉得她需要好好理理。 哪有人会用冒牌未婚妻来糊弄家人的? 所以,她原以为公子大概需要一个未婚妻作为挡箭牌使。 柳明溪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她又不是白白让他利用,而且本追杀她就有那么多,这么一来,她还能沾点公子的光,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可是公子居然要将她这个冒牌货往家里带! 难道说,公子其实是要用她来挡桃花债而不是仇家? 她从小就性子野,整天就爱往外跑,对于小娘子之间那些机锋却一窍不通。若是公子有很多很多爱慕者,柳明溪哪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急了。 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住在万家庄那些日子,热情奔放的小娘子们实在太可怕了! 还有,几个月过去,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治好不举之症。或许还没有,不然,他干嘛让人追杀她?忽然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柳明溪觉得他那是分明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傻都傻了还那么不老实。如今他们早已各奔东西,不,他们都已经完全撕破脸了,那人和那些事都与她无关。 她决定还是继续想那些更为现实的问题,譬如说,如何面对公子在云城可能有的为数众多的爱慕者,还有他那位十分难缠的兄长:杜鸣生。 一想到杜鸣生,柳明溪就一个头两个大。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她新找的主子竟然会是杜鸣生的亲弟弟。 莫非这就是前世有仇吗?好罢,不论怎么说,她的命都是他们兄弟救下来的。 若是到时见了面,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杜鸣生明显那么讨厌她,每天都嫌弃她,她是不是该假装根本看不出来,完全不知情,要不要去努力讨好他? 这种虚情假意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何况杜鸣生不喜她,这可能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公子的家人可能一个都不喜她,甚至于他们可能像杜鸣生这样憎恶她,鄙视她,恨不得杀了她! 她还要送上门去碍他们的眼不成? 当然这也并不重要……关键是公子怎么看,她的正经主子是公子。 天马行空了,思绪飞出去了十万八千里后,柳明溪终于找回了重点。 她抬起头望向公子。 公子也正好回眸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静静地凝视对方片刻。 “咳,公子,我能不住你家里吗?”柳明溪弱弱地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就这样登堂入室会不会不太好?” 这话说得有些不恰当,毕竟他们在人前都已经有了“奸情”。如果能登堂入室,她岂不是应该装作求之不得? 天啊,柳明溪发现扮作公子的未婚妻实在是太难了。 “你是我的未婚妻。”公子淡定地回答道,他的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比的肯定。 一个种几乎可以被称为旖旎的气息渐渐开始发酵,就连柳明溪都几乎都要相信那婚约是真有其事,或者说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私情似的。 公子的演技绝佳! 相比较而言,她就时不时出状况,好几次都差点露馅了,她得更敬业才行。柳明溪都快要接不了他的话了,甚至于有种现在就去马车外吹吹风,冷静冷静的念头。 她怎么能屑想公子呢,简直是太……太,太不可所谓了! “哦。”柳明溪硬着头皮,点头答应下来。 “记住你身份。”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唇角却微微上扬。 这一次公子的仙姿佚貌并没有起作用,柳明溪瞬间醒过神来,公子其实是在提示她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人,别想多了,她赶紧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答应得如此爽气,一丝丝羞赧之意都没有……公子的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放心,你定会喜欢那里的。”公子朝她淡淡一笑,似在感慨,又似在叹惋。 柳明溪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她定会喜欢那里?那是他家,为什么她会喜欢? “可是他们,你知道,你家里……没有人会喜欢我。”柳明溪假意娇嗔道,其实只是提醒他一下,最好他能尽早改变主意。 “明溪,只要我喜欢你,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喜欢你的。”公子似在安慰她,又似在自我安慰。 柳明溪面上的笑意顿时凝住,公子在开什么玩笑?总有一天,他的家人也会喜欢她?她不敢想像就杜鸣生那样的人会喜欢她,应该会弄死她还差不多吧? 公子定是在演戏,柳明溪倏地掀起布帘,假装欣赏风景,实际上是想吹吹冷风,顺便查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士出没。 马车外一片空旷寂寥,连个人影都没有。莫非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谁的眼线正在探听他们说话不成?她望着公子,不解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来。 既然奉命扮演公子的未婚妻,她当然也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柳明溪同样正经八百地朝他点了点头。 ****** 小剧场(仅供娱乐) 公子:以后,你直呼我的名讳就好。 柳明溪:哦。 公子:那个,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柳明溪: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公子:我姓……咳,我单名征,你就叫我征好了。 柳明溪:是,公子。 公子:嗯? 柳明溪:征,征。 公子:……(︶︹︺) 第百五十六章 惊鸿一瞥 云城是座年代久远的城池,倘若和京城相比,云城则显得有些狭小,但是这里靠山临海,风景如画。 若是早些时日,柳明溪绝不会想到,有一朝她会跟着公子来到敌国---瑞颢国的都城。若是再早几个月,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邂逅公子这样的绝世“美人”。 总之人生处处有惊喜。 城外有护城河绕城而过,城内则高楼林立。 初来乍到的柳明溪一直扒着车窗看街景,犹有些不敢相信。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冰天雪地的南山城,不过数天后,他们就到了花团锦簇的云城,简直不可思议。 公子对窗外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手上握着卷书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飘逸出尘。如果不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太过呱噪,这个画面会一直持续下去。 柳明溪兴奋不已的声音打断了一室的清静,“公子,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公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前的女子脸颊上带动人着红晕,笑容张扬璀璨。 公子幽幽地提醒道:“我说了,以后就叫我征。” 柳明溪急忙指了指车窗外渐行渐远的小吃摊,“征,征,你看看嘛。” 柳明溪兴冲冲指着的是一处小食摊子,陶炉上搁着些略为焦黄的小食,奶香四溢。 征征?公子不禁扶额。听到这个称呼,他已经有点懒得理她了。 公子无奈地纠正道:“我单名征,不是征征。” 面前的人却丝毫不以为忤,她不以为意道:“征,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了吗?” 公子已经很不想和她说话,随口答了三个字:“扇子酥。” “扇子酥是什么?它到底是扇子还是酥?”柳明溪一脸期待地抓住他的衣袖,左摇右摆,“公子,公子,我想去看看。公子,不,征~征……” 又是征征?公子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拼命撒娇的女子。 她抓站自己衣袖下摆的右手,那样的纤细白皙,光整平滑的指甲上逞天然粉色,像是散落在晶莹白雪上的桃花。 他有些舍不得甩开她的手,他甚至还想握住它,看看它是不是和他想的那样温软。 愣了一会儿,公子才想起来柳明溪正眼馋不已地跟他说着扇子酥。 他不明白,那些只不过是些街边的小食,根本算不上精致,哪及得上齐嬷嬷的手艺半分,至于吗?不过,想到她还没有机会品尝云城的美食,公子的心又软了。 “小柱子,带她去买扇子酥。” 马车应声而止,停在一处巷子口。 小柱子躬身揖手道:“是,公子。” “多谢公子!征~征~” 柳明溪抚掌欢喜雀跃不已,兴致勃勃地提起裙摆便下了马车,透过掀起的布帘看到的背影挺拔傲然,绰约多姿。 她回眸朝公子嫣然一笑,如火般绚丽的红衣映衬着她明媚而娇艳的面庞,比起漫山的桃花同时盛开还艳冽,这样的绝色佳人,应该没有人可以拒绝吧? 总之,他拒绝不了,公子叹了口气。 云城四季如春,这里街市繁华,人流如织,沿街店铺五花八门,比肩而设,街边溪渠交错,流水淙淙。街角花木扶疏,树影憧憧,花香阵阵,鸟鸣声声。 不同于坐在马车上的走马观花,踏上这处宁静悠然的古城,柳明溪仿佛置身于瑰丽梦境中,永远都不想醒来。 她在赏景,却不知道她在街边人眼中,也是这古朴老街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墨发红颜,朱衣金冠,静静伫立在一片漫着金色斜阳的老街,显得格外地光彩夺目。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想不到云城会有这般绝世佳人。”绿衣公子愣了一会儿,才拾起落在地上的折扇。 “皎若太阳升朝霞,明若……”方明轩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街那边明媚无双的女子,她的侧颜轮廓竟然像极了记忆中的她! “两位方公子,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坐坐?”琳琅阁中走出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五花八门的金银犀象、稀奇古怪的龙脑奇香、还有琳琅满目的珍珠玉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找不到,诶~方公子,这位方公子留步!” 方明轩只知道柳明溪失踪已有半年多,而他辞官也已半年多,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跟随方家万隆号的商队周游列国,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跟她有些相像的身影,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方明轩哪还有心情管那些,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失陪!”便抬步匆匆往街的那边走去。只是一个错眼间,那一抹绚丽的红已经消失在街角。 方明轩在街上大踏步地往前奔走张望,只可惜他注定只能失望了。 “他这是怎么了?”琳琅阁少东家,陈宁焘不解地望向方明山,琳琅阁与方家万隆号合作多年,陈宁焘与万隆号的管事方明山已有数年的交情,与方明轩却不熟。 “方才好似看到九天玄女下凡尘了。”方明山半开玩笑似地感慨道,方才他也是看直了眼睛,如果不是手上的折扇恰好掉落在脚背上,他都不会轻易醒过神来。 “哈哈,方公子真是幽默。”陈宁焘大笑不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如先去看看红玉吧。”方明山蓦然想起了街角那名热烈张扬的红衣女子,她头上那顶金冠所镶的红玉晶莹剔透,璀璨得耀人眼目。 “方公子真有眼光,红玉最是吉祥喜庆,人见人爱……想必万隆号开了春就能大赚一笔!哈哈!”陈宁焘笑着说了一大堆恭维话。 “彼此彼此。”方明山回以一笑。“琳琅阁才是真正的财源滚滚。” “哈哈,就琳琅阁这点小买卖,哪能啊?再说琳琅阁有今天,还不是全靠万隆号撑着。”陈宁焘本就长得清秀,有些偏女气,他这一笑简直花枝乱颤,让人不忍直视。 两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手,自然也擅长相互恭维,他们站在堂内愉快地寒暄了一阵,直到方明轩满脸失落地回来,才算告一段落。 他显然没能找到人,方明山摇了摇头。 那样标致的女子确实世间罕见,明轩三年前被陈家退婚至今没有婚约,他作为兄长,当然也希望他能遇到动心的女子。只不过,他们如今可是在瑞颢国,在这里找倒心仪的女子可未必是好事,幸好,幸好……方明山松了口气。 “本店的红玉品质上乘,就算给宫里的娘娘用都已足够,保准让二位不虚此行。”陈宁焘介绍起自家的红玉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方明轩的眼神一黯,娘娘? 方才那名女子只是惊鸿一瞥,轮廓有些像明溪,却也不是太像。 那一身红色华服,仪态万方,尊贵无比,莫非真是宫里的娘娘悄悄出宫来游玩?也就是说,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长得有点像她的娘娘而已? 在他记忆中那个女子,她还是三年前在行山上初见她时的模样,她年约十六七岁,正是最为美好的花信之年。 她惊恐万状地藏身于树丛中,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如玉般莹白,她披散的乌发如墨,略显凌乱和蓬松,浅素衣衫上还有些破损和脏污的痕迹,显得很狼狈。 惟独那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澄澈,灿若繁星…… 后来她在方府养了半个月的伤,在他记忆中她一真是懵懵懂懂,娇娇怯怯的模样。绝不像方才惊鸿一瞥的如同烈焰般张扬明媚的倾世佳人。 何况明溪怎么会现在云城?就算是他为了来这里,也颇费了些心思。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来到敌国的都城? 方明轩愈想愈笃定,他方才看到的是个眉宇间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陌生女子罢了。 说话间,陈宁焘已将他们引进了琳琅阁的内室叙话。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雅室,一水儿的淡褐色木质地面,看装饰和摆设是一间陈列室,除了有窗的墙面,其他靠墙的位置全是一扇扇木架,那上面放了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木匣子。 靠窗处一张偌大的曲足案几,四周摆了几只蒲团。 此时陈宁焘的小厮们正源源不断将一些包金嵌玉、做工精美的木匣子逞上来,在那张曲足案上一字儿排开。 “两位方公子请看。”陈宁焘笑容满面地将他们引到了桌案边。 入目皆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红玉,极红,极艳,品质绝佳,令人啧啧称奇。 方明轩知道这个红玉在别处是极其稀罕的物什,色泽如此纯正,光泽如此剔透,那更是稀世之宝,确实给宫里娘娘用都够格了。 这些红玉大小不一,俱已经被悉心打磨过,精心雕琢成不同的形状和图案,可以直接佩带,也可以饰在发钗,发冠上作为点缀用。 “鉴于方公子是临时提到了红玉,明年开了春就是花灯节,桃花节,听闻京城的贵女们还有数不清的诗会茶会,所以宁焘自作主张,让人选了半成品给二位挑选。”陈宁焘介绍道,他面上的笑容不无自得。 “少东家对大周了解甚多,想来也有意去京城开个分号?”方明轩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一眼。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陈宁焘打起了哈哈。 “方公子说笑了,我们云城就一个优势,石头多。如您所知,琳琅阁靠卖石头发家,其实也是仰仗了万隆号良多。何况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琳琅阁在云城待得好好的,若是跑去大周抢万隆号的生意,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我们哪能这般自掘坟墓?”陈宁焘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微弯,有点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原来如此。”方明轩不置可否,他对这个长相女气,还有些狐媚相,且说话油滑的少东家没甚好感。 “咱们这不是听过往的商户谈起来,说大周的花灯节如何美仑美奂,还说桃花节上,大周的仕女们都会出游,让人心生向往,仅此而已,哈哈。” 听陈宁焘这么一说,方明山也笑了出来。 “明轩就爱板着张脸,这哪像做生意的样子,让少东家见笑了。” 敲打过后,方明山见好就收,适时打起了圆场。 “哪里哪里,是宁焘说话不够周全,哈哈。”陈宁焘就坡下驴, 气氛立时就缓和了。 第百五十七章 迁怒 光秃秃的玉兰树下,柳明溪站在一处小摊前面,她正兴致勃勃地扯着一块色泽艳丽的细棉布左看右看,那副认真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笑。 卖布的老大娘似乎也被她的举动惊呆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她张了张嘴,却好像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似的,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明溪身旁的小柱子苦着张脸站在边上,几个小媳妇不近不远地看着她悉心挑选布料,偶尔指指点点。 显然她们原本也在这摊子上挑着花布,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不得不退让。 公子在马车上久候不至,来到市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还是这么爱捣乱,公子摇了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 那些小媳妇、大姑娘们看到公子后,无不是两眼放光,令公子有些不适应。 小柱子也在此时发现了公子的到来,“公子。”见那些女子都往公子眼前挤,小柱子眼明手快地用小身板将那些人拦住,那些女子一个都近不了公子的身,小柱子不无自得,邀功似地拿眼望向公子,可是公子呢? 他竟然趁机站到了柳明溪身边,瞧都没有瞧左支右绌的小柱子一眼。 或许是挑得实在很认真,柳明溪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公子来了,而且就在她身边。 公子等了又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公子,你怎么也来了?”柳明溪朝着他扯了扯唇角,“我想选些布匹做衣裳。” 公子心中一动,心中的那些不快立时烟消云散,他看了看柳明溪手上以及小柱子怀里的布料,这些花色……他不禁俊眉轻拧。 “你,这些,是要给谁做衣裳?”公子不解道。 她挑选的尽是些花花绿绿的布料,谁会穿那样的衣裳? “啊?”柳明溪没想到公子会这么一问,她不禁愣了愣。 她没打算瞒着公子,只不过这里人来人往,他们前后左右都有人,似乎不便说话。 “咳,有我的份吗?”公子问完便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四下观望。 “啊?有,有吧?”柳明溪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里的面料可都是些棉布,寻常百姓人家才会用,条件好些的都会用锦锻,公子可是仙人般的存在,该给他用什么面料?她根本不知道。 起初她并没看到护在公子身后的小柱子正使劲地朝她使眼色,看到后,为时已晚。 “嗯?”公子的脸色微沉,她的回答显然令公子不悦了。 “明溪姐姐。”小柱子费力地拦在那些女子前面,他抽空指了指怀里的棉布,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些很重耶!” 柳明溪这时的脑子里还有点乱,她刚刚怎么会答应给公子做衣裳呢? 她身无分文,刚才买针线和棉布所花的一两半银子都是从小柱子那里借的。若是真要给公子做长袍,那她还得再借多少银子,以及猴年马月才能还得上? 柳明溪猜小柱子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过,就算料子不用钱,她也不该接下这个差事。公子可是个讲究人,想当初,他只是雪天在破庙里落个脚,都能折腾出那许多花样来,他怎看上她缝的衣裳? 何况,公子像是缺衣少穿的人吗? “公子,其实我手艺粗糙,只怕是……”柳明溪巴巴地望着公子,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样说才能让他不生气。 “你不愿意?”公子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公子确实看不上她手上这些面料,如果柳明溪真的用这种面料给他做了衣裳,他肯定不会穿出去丢人,但是那也是他的事情。 先前听到她这般敷衍就已有些不悦,谁知这女人竟敢直接回绝他。公子登时就火了,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穿?”公子嘲讽道。 一旁的小柱子,已经完全傻眼了。 公子竟然问明溪姐姐会不会给他做衣裳,他这是怎么了? 谁不知道公子的衣裳每一件都极其考究,所用的面料和绣娘,都是整个瑞颢国最好的,就连上头的暗扣都是用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 正如公子所说,她的衣裳,他肯定不会穿。可是,小柱子就不明白了,既然不会穿,那么公子为什么还要让明溪姐姐帮他做衣裳? 像明溪姐姐那样粗枝大叶的女人,就算会点针线,哪能跟精于此道的绣娘相比? 她最多也就能绣个帕子,缝个荷包什么的,做衣裳这种事,小柱子是打心眼里是信不过她的。 最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一点银子都没有,方才借去买棉布和针线的一两半碎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上,他才特意提醒她一下。 想到这里,小柱子嘴巴咧得老大,他觉得自己很机智。 “我知道啊。”柳明溪无所谓地笑笑,听到公子嫌弃的话语,她反而松了口气。 想当年,她绞尽脑汁兼呕心沥血做出来的衣裳,赵政霖从来都不穿,只怕是入不了眼吧。赵政霖都瞧不上的东西,公子怎么能瞧得上? 柳明溪心中思潮起伏,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顿,依然在翻看不同花色的碎布头,准备找些漂亮的花色做鞋面用。 公子莫名觉得挂在她唇角这抹淡然的笑容有些碍眼,再看到边上抱着几捆棉布,还使劲凑到他和柳明溪跟前来傻笑的小柱子,更觉得碍眼。 “退下!”公子蹙起眉,冷冷地喝斥道。 小柱子一愣,他哪想到公子会忽然变得这么凶?顿时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他心目中的公子,才不是这种乱发脾气的人,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见公子发过脾气。 他不是刚刚替公子解了围吗,可是公子怎么就生气了呢? 再说了,以往就算公子再生气也能照样和人谈笑风生,可是为什么一对上明溪姐姐,公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喜怒无常? 公子说让他退下,可他难道没发现,他边有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女子恨不得当场就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吗 小柱子可不敢真让公子和这些如同虎狼般的女子待在一处。 他扁了扁嘴,退后两步,挺直了小身板,固执地守在公子身边没有离去,悄悄拿眼觑了眼公子,所幸他也没有再开口撵人。 柳明溪不知道他究意欲何为,不过公子作为主子,出言训斥自己的手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这种时候并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尽管那名手下很有可能是受了她的牵连。 柳明溪茫然地望着公子的如玉侧颜,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不开心了。是因为嫌弃她,还是怪她没有考虑到他? 倘若答案是前者,那她也无能为力。 倘若答案应该是后者……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他可是她的金主,按理说,她是不是应该主动讨好自己的金主而不是无视他? 何况他们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 所以说,她应该意思一下? 第百五十八章 狂蜂浪蝶 柳明溪识相地把手中的棉布放下,她低眉敛目,恭顺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衣裳,我帮公子做就是了。只是,我身上没有银子……” 听了她的话,公子顿时又气结,他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主动为他做衣裳,和迫于形势,只得帮他做身衣裳,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公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跟她计较这其中的区别,他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让柳明溪为他做一件衣裳。离上元节就半个多月,现在可不是怄气的时候。 公子回过身来,嗡声嗡气地嗯了声。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凝眉问道:“做衣裳是不是挺麻烦的?” 柳明溪怔了怔,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嗯。” 当然麻烦!做件衣裳可要好些日子呢,就算她日夜穿针引线,少说也得大半个月。 再说,给公子这样不缺衣裳还百般挑剔的人做衣裳最没意思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衣裳,到时还不道会被他怎么嫌弃。 柳明溪暗暗叹了口气,不禁又想起了在浣花院那几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她三年来给那人缝的衣裳都够装几车了,只是从来也没有见那人穿过,一回都没有。 “那就先做点不太麻烦的,在上元节前做完。”公子说道,顿了顿,他补充道:“往后再给我做衣裳。” “哦!” 柳明溪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如释重负。 虽然她不太明白,公子说的上元节前做完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总算改变了主意,这一点足以让她感到窃喜。 公子好奇地觑了眼她,试探道:“那,你准备给我做什么?” 柳明溪向来嘴巴比脑盘略快,她不假思索道:“绣帕。” 照她的想法,选一小块质地上乘的软绸,用线色丝线在上头绣朵白色祥云,公子应该会喜欢,而且这是最容易的。倘若是在上元节前绣块帕子给他,那就简单了。 至于公子说的“往后再给我做衣裳。”她完全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指的往后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只是给她个台阶下,她怎么能那么没眼力劲儿,果真跑去献丑。 公子微微凝眉道:“你见过我用绣帕?” 柳明溪一愣,姿态若仙的公子,手上捏一块绣帕,那画面好像哪里不对劲?她如实回答道:“没有。” 公子的唇角微微弯起,醉人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提议道:“你,替我做个香囊。” 香囊啊,那个也容易,一天就能做好,只不过……柳明溪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公子。香囊自古便是男女定情的信物,他会不知情? 柳明溪以为他可能是说笑,然而他的神情并无半分戏谑之意,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公子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柳明溪不禁怀疑,莫非依瑞颢国的风俗,大家相互送香囊,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 公子指了指腰间,解释道:“我没有香囊。”那里的确空空如也。 柳明溪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小柱子已经抢先开口嚷嚷,“公子,公子……” 公子脸色一沉,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柱子被公子瞪了一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哪还敢再开口说话。 柳明溪略微沉吟后,还是应了下来,“好。”她对衣食父母向来恭顺无比。 公子不悦地挑眉。“嗯?你叫我什么?” 柳明溪赶紧改口,面带笑容地叫了他的名字,“征。” 虽说她也知道,他们如今只是假装成未婚夫妻给外人看,但是这个显得异常亲密的称呼仍然让她感到颇不适应,何况他们正诡异地讨论着是否送香囊的事。 公子闻言,朝她莞尔一笑,如同和风霁月般动人,他得寸进尺道:“咳,还有,我也没有绣帕。” “咳咳咳!” 柳明溪还来不及说什么,一旁的小柱子已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顿时咳个没完。 小柱子一通猛咳,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 公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多少贵女想方设法地把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送到公子手上,小柱子早已经数不清。而公子明明隔三差五就让他一匣两匣地抱出去丢掉,他还感到可惜得很呢。 他会没有香囊? 绣帕那种东西就更不用说了,多的是姑娘往他那里塞自己的绣帕。小柱子悄悄看过,那些绣帕不用料子好还绣工上佳,就是拿来开间铺子都够了! 那都是他自己不想用好不好?可公子竟然说他没有绣帕! 他说这种话不亏心吗?他说这种话,也得有人会信才行是吧? 小柱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望向公子。 公子板起脸,危险地眯了眯眼,一个眼神扫过去。小柱子顿时噤若寒蝉,啊啊啊,公子的眼神好可怕! 没等公子再次说狠话,小柱子已经可怜巴巴地抱着布料折回马车上去了。 柳明溪虽然不知道小柱子原本想说什么,但他显然惹到公子了。为了息事宁人,她干脆地答应下来,“好,再加一块绣帕。” 公子闻言,面色霎时晴朗起来,他含笑觑了眼她。 俊逸出尘的俊脸一派云朗风清,那双沉静深邃的眼仿佛也因此而弯起了迷人的弧度,淡粉色的薄唇扬起,竟给谪仙般的样貌也染上了几许邪魅的气息,诱人心魄。 柳明溪当然知道公子这身皮囊长得有多出众,只不过她从来不曾有过遐想,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街上这许许多多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同,她们在面对公子的倾世笑颜时根本就无法淡定。尤其是小柱子已被他吓走,少了那一层阻隔,姑娘们更加肆无忌惮。 “公子!这是我新绣的香囊,望笑纳。” “公子,这是娟儿亲手绣的鸳鸯戏水帕子……” “公子,公子!秀秀愿每天为公子绣香囊和帕子。” “公子,等等我。” …… 公子遇到过无数犯花痴的女子,但是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狂蜂浪蝶?顿时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柳明溪眼明手快地拉着公子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甩掉那些人。 直到闪进一条人际罕至的小巷子里躲避,公子仍然心有余悸,刚才那帮身材粗壮的女人,好像恨不得要将他生吞了似的。 他极少上街,从来就没有到过这种市集上走过,自然没有人认得出他来。他活了二十三年才知道,原来逛街是件这么凶险的事。 公子惊魂未定地看了巷子口一会儿,这才安下心来。他侧过脸,正好看到柳明溪嘴角却有一丝莫名的笑容溢出,觑着他的那双晶亮眼眸早已笑意满含。 “你在笑我?”此时,公子脸上已经仙气全无,好似成了一个窘迫狼狈的少年郎。 “我没有!”柳明溪小嘴抿起,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不知名的小巷。来到云城前,她已经仔细研究过舆图,只是这样的小巷子,她却没有留意。 “你明明在笑。”公子的神色越来越不淡定了。 “公子,你看错了,呵哈哈……”柳明溪看到他那么较真的样子,终于还是彻底绷不住,她大笑不止。谁让公子寻她开心,竟在大街上说让她给他绣香囊和帕子。 所以说,在瑞颢国,香囊和绣帕都一样可以作为男女订情信物?柳明溪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 香囊是公子提的,绣帕却是她说的,而且他们好像已经谈妥了? 第百五十九章 公子没带钱(上) 夕阳下,繁华的云城街头,有两道相携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前行,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原因无他,这两人长得实在是太养眼了。 说是相携,其实是柳明溪牵着公子,更为贴切的说法是:拖着。 “公子,征,我要看看那个,那个!”柳明溪拖着公子的手往前去。 “征,啊,征,你看,这是什么?”柳明溪惊奇不已地指着一排红泥小炉,那上头架着一只又一只小坛子,煮着什么,茶香宜人。 公子刻意忽略掉出自她口中的各种令人无语的称呼,顺着她的视线,他看到了一排架在红泥小炉之上的烹茶罐,想到柳明溪自小生活在大周,应是当真没有见过。 公子示意茶倌将上头的盖子掀开来,想让她自己先看看,他再细细介绍一番云城特有的烹茶工艺。就在这时,柳明溪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跑了。 公子一不留神竟真让她摆脱了自己,转眼间,柳明溪已然湮没在茫茫人海。 公子对此毫无准备,这一幕让他有片刻的怔松。 “公子,征,征,我在这边!”不远处,柳明溪把双手兜在嘴边朝他大声呼喊。 公子松了口气,他匆匆向茶倌道了声“抱歉”,急急忙忙追上前去。 柳明溪并没有跑远,而是站在一处摊子前。 他定睛一看,在她身后是处贩卖云石画的摊子,不止是画,地上还根据云石的石质和画面特征制成各种物品,譬如挂屏、花盆、笔架、花瓶、砚台、茶具、石臼…… 公子正要开口训斥她几句,柳明溪却忽然抓住了他手臂,面上眉飞色舞。 “征,征,你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未免也太好看了吧!”柳明溪雀跃不已,如玉般的纤长手指隔空指指点点。 公子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玉指看去,滑过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屏风、花瓶、笔架等摆件。看了一圈,却仍不明白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她方才所指的可算得上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莫非她全部都看中了? 这人还真当自己来云城游玩的不成?简直不知所谓! 公子一对上那双墨玉似的莹亮眼眸,已然到了嘴边的斥责愣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那摊贩闻言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双男女时不禁愣了神,他这一辈子遇人无数,可他面前的这一双男女的确长得太好看了……这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么好看? 夕阳的余晖中,公子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温润如玉的面部轮廓更添了几分和煦雅致。他身姿笔挺,一袭月白长袍,衣袂翩翩,飘然若仙。 等到摊贩看清了年轻公子身旁的绝色女子时,他再次感到有些晃神。只见她身穿着一袭朱红摆裙,头戴赤金发冠,上头饰了块品相绝佳的红玉,娇艳似火。 此时她正一脸兴味盎然地伫足观望,小心翼翼地摆弄他摊上的物件。这让摊贩莫名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他骤然觉得这些摆件根本拿不出手,也配不上这样的佳人。 这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经意间,已让街上所有的行人、物件、景致都霎时变得黯然失色。 公子随意觑了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些物件确实也能算得上满目琳琅,但也仅此而已。工艺和用料都平平常常,尚且无法入他的眼。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柳明溪一眼,问道:“你喜欢?” 柳明溪想起自己空空的荷包,瞬间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违心道:“不喜欢。” 不论她有多喜欢,她也不希望让公子帮她买这些笨重的东西。要知道,公子总共承诺为她做三件事,她怎能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放在买石头上? 若是真的想要,往后她大可以自己采买。 主意已定,柳明溪眼波流转,神情从容自在。她大大方方地挽起公子的胳膊,准备和他一起离去。 公子看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皮,唇角却悄然微扬。 柳明溪莫名感到一阵窘迫,她正想把胳膊收回来,公子的胳膊却蓦地收紧。 “走吧。” 柳明溪微微抬着头仰视他,夕阳的余晕映照在他的脸上,连同他的眼神都看上去格外迷离,如玉般的温润俊颜竟也泛着旖旎的霞光。 她无奈地移开了视线,继续挽着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了摊贩的声音。 “姑娘,咳,仙姑请留步。”经过这些时间,他们身后的摊贩总算回过神来,他手上托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石臼,殷切道:“仙姑,这是小的效敬您的,望笑纳。” 柳明溪望着他手上那只宛如白玉无瑕的小石臼,里头还搭配了一支小玉杵,看着像是用来处理药材用的药臼,她心中一动。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只得求助地望向公子,“公子,能否借我些银两?”重点是“借”。 公子怔了怔,板起脸,断然拒绝道:“没有!” 柳明溪一愣,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了一直跟在他们不远处,此时正在边上的货郎处佯装成买糖葫芦的小柱子,她喜出望外地朝他招了招手,“小柱子,小柱子。” 看到这一幕,公子俊眉微微拧起。 小柱子看了看柳明溪,又看了看公子,脚步踯蹰不前,没有公子的示意,他根本不敢近前来。 柳明溪面有难色,她挺喜欢这只小石臼,而且应该会有用处,可她根本没有银子。公子不肯借给她不说,还不许小柱子借银子给她。 摊贩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仙姑能收下此物就是小的荣幸,不敢收仙姑的银两。” 柳明溪嘿嘿一笑,“我可不是仙姑,这个小玩意儿我很喜欢,只是我们身上都没带银两,能否……” 过些时日,等她攒够了再来还上,柳明溪本想这么说。不过,这种话可不能到处说,若让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她和公子这对假鸳鸯就穿帮了,没准后患无穷。 更为重要的一点,她身上的衣裳少说也值几千两,头上的金冠华美无比,单是那上头的红玉都价值不菲,只不过都不是她的。 就凭她这排场以及架势,不管她怎么说,谁又能真信她身上没银子,就连衣裳和首饰都是别人的?即便她把实情说出来都未必有人会信,何况她还不能说。 倒不如,日后请小柱子悄悄地送银子过来还他比较妥当些。 听了她的话,公子脸上的不悦更甚。 摊贩一手托着小石臼,另一只手腼腆地摸着后脑勺,“这些都是石头堆里淘出来的,望仙姑不要嫌弃才好。” 听到他这样说,柳明溪略感羞涩地咬住了下唇,她仍在犹豫,并未直接伸出手去。 她明明很想要,却还在扭扭捏捏的。 公子不由恼道:“想要就拿着。”说罢,他拂袖离去。 柳明溪匆忙向摊贩道了声谢,接过那只小石臼便赶紧追着公子的身影而去。 第百六十章 公子没带钱(下) 夕阳的余晖褪去,天光渐渐黯淡下来。云城街头华灯初上,只属于人间的璀璨灯火与天际那弯冷冷的明月相映成辉。 柳明溪不无留恋地回望那泛着烟月薄霭的潺潺溪渠,却也不敢逗留,紧跟在公子身后,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马中。 公子走路的样子看似平常,他的速度却是极快。柳明溪虽然勉强跟得上,但是也有些吃力。尽管如此,等到他们找到停在那处巷口两架马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柳明溪不敢迟疑,跟着面色明显不佳的公子回到了马车上。 车厢内灯如豆,公子靠坐在桌案后的身影一动不动,与夜色融为一体。 柳明溪爱不释手地将新得的白玉石臼在灯下细细端详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它揣入怀中,这画面令公子更为不爽。 一阵风穿过微掀的车帘吹入车厢内,火光摇曳,更显得昏暗了些,公子面上的神情也有些晦暗不明, “啪”公子干脆把书册往桌案上一搁,闭眼假寐。 柳明溪觑了眼他,也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不去理他,自顾自往车窗外看去,欣赏云城的夜色。 街头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招呼声此起彼伏,果真热闹非凡。其繁华程度根本就不是石泉镇或山南城这样的小地方可以相媲美的。 甚至可以说,并不逊于大周的京城多少,不过,她似乎都快想不起来那里的夜景是什么样了。毕竟,她在那里已当了多年的笼中鸟,幸亏是逃出来了,她很庆幸。 柳明溪单手托腮,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小窗外头的街景。虽然是在异国他乡,内心却无比安定,也不知道是因为远离了那厮,还是是因为身边这一人的缘故? 公子总是冷面以对,偶尔还会显出无法掩饰的嫌弃之色。 这对于别的娇客来说或许会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然而对于已经受尽冷脸,饱受冷嘲热讽的柳明溪而言,这点小嫌弃可以被忽略不计。 在柳明溪看来,脸色好不好看根本就无关紧要,他说什么都不重要,惟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在保护自己。 甚至可以说,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未婚夫婿一样,宠着她,纵着她,任她为所欲为。 公子真是个好人!谁要是能嫁这么好的男子,该是多大的福分啊。她却只能嫁个赵政霖那样面恶心冷的,不仅如此,她还落了个被休的下场,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明溪怎么了?”公子听到她在长吁短叹,不禁睁开眼望向她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我喜欢的,我只是在想,若是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她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感慨,生活在此的人们该有多幸福?” 若是生在云城,她也不会遇到赵政霖,那样该有多好?她相信自己跟谁过都不可能过成那样吧? 公子依旧无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是也希望她可以留下来,就算像亲人一样生活在一起也好啊。 只是那早已注定不可能了,他答应了兄长的要求,再也不见,那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会留在云城。而且,上元节后他就会将她送得远远的。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喜欢这里。早知……”公子沉吟道。 早知如此,他该和兄长谈谈别的条件,公子心中暗暗思量着把她留下来的可能性。 柳明溪怔怔地望了公子片刻,旋即明白过来,如果他早知道她会喜欢上云城,大约不会找她假扮未婚妻。公子这一脸难色,莫不是在担心她赖着不走吧? 她摆了摆手,不无尴尬地朝他笑笑。 “我知道公子的意思,不过,请勿担心!” 这下轮到公子一脸不解地望着她,担心,她也知道他在担什么心? “嗯?” “征,征……”柳明溪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纠正过来。她略感心虚地觑了眼公子,发现他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公子找她来云城,目的是为了让她假扮未婚妻,公子的演技那么好,可她却老是拖后腿,张口闭口都称呼他为公子,这样人家还怎么会相信他们是“未婚夫妻”? “抱歉,我不太习惯,我改,我一定改。”柳明溪几乎要对天发誓。 “嗯。”公子居然点头了,这么好说话,还真是让人出乎意外。 马车从车水马龙的街头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除了马蹄声和轱辘滚动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 车厢内柳明溪与公子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寂静片刻,柳明溪忽然“噗哧”笑了出来。 公子抬眸,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火光映照下,他素来沉静的眼眸染上几分迷离之色。 眼前的女子生动活泼倒也进退有度,她的容貌符合他十几年来的期待,明媚却不妖冶,张扬却不跋扈,她艳冽得如同三月里盛放枝头的桃花,却又丝毫也不俗媚。 她终于将他对于那个毫无印象未婚妻的形象的空白一一填满了,只是…… “公子,咳,你身上真没有带银子?”柳明溪盯着他,脸上兴味盎然,那双美莹莹的黑眸还带着些许促狭的意味。 “没有!”公子的思绪忽然被打断,还是为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况且同一个无聊的问题,她居然问了三回,简直是岂有此理! 公子不禁有些恼火,他忿忿地侧开脸去,不想再看到她那张可恶至极的笑脸。 原来公子今天好心好意陪她这个“未婚妻”逛街,关键时候却发现没有带银子!难怪他一直别别扭扭的,柳明溪乐不可支地想着。 不过,以公子仙人般的模样,拿着银袋才不像样呢,柳明溪的盯着公子左看右看,傻子都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何况公子又不是傻子。 “你又在傻笑什么?”公子没好气道。 “我真没笑,我只是在感叹公子少年心性,真好。”柳明溪敛起面上的笑意,由衷地说道。 对于公子,柳明溪心中有感激,有欣赏,有佩服,有羡慕……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但是在她惟独没有妙龄女子面对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时,应有的反应。 “说得好像你年岁比我大似的。”公子嗤笑道。 “年岁不大,心却老了。”柳明溪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十九岁,本是花样的年纪,心却已经凋谢枯萎了。 公子垂眸,不语。 “咴---”前头的马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声,在幽静的长巷里特别惊悚。马车骤停,柳明溪毫无准备,“嘭”地一头撞上了车壁,顿时眼冒金星。 “明溪,明溪……”耳畔传来了公子急切的呼唤声。 第百六十一章 回家 晨光熹微,柳明溪嘤咛一声,幽幽地睁开眼睛时,她蓦然发现床边站了个人,顿时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来。 柳明溪睁大了眼睛瞪着床帐外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因为隔着床帐,还有些背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胸腔里头,她的心脏正“噗噗噗”地直跳。 “明溪醒醒,明溪……” 柳明溪耳边响起了男子低沉而又轻柔的声音,她高高悬起的心才落回了原处。 公子静静地在她床前站了片刻,听到床帐内一阵窸窣的衣衫摩擦声响,她明明已经坐起身来,可是她忽然又没了动静。 公子伸手掀开了玉色的床帐,借了窗外透入的晨光打量,床上的娇客抱着锦被坐在那里,似乎正发着呆。她的乌发蓬松,那张娇俏的小脸不着脂粉,如玉般莹白。 他笑了笑,俯身轻声细语道:“明溪,我要回家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怔松,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想也不想就答了声,“好。” 柳明溪更懵了,公子原本说要过带她回家,可是他刚刚又说要回家了,也就是说这里不是他的家,那她在哪里?可他总算改变了主意,这可真是让她求之不得! 柳明溪面上渐渐恢复常色,朝他展露笑颜,只是眉宇间,仿佛仍凝着一缕似浅还深的愁绪。 公子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她,再三叮咛,“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跑,等我回来。” 柳明溪微微皱了皱眉,又答了声“好。” 看到她安静乖巧的模样,公子心中有些发沉,他喃喃道:“我会很快回来。” 柳明溪仍然满头雾水,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略显木讷地再答了声“好。” 公子望着她用了药后已经消了肿,却仍然泛着青紫的额角,心情有几分复杂。 她的肤质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甚至隐隐可见其下的血管。纤细的玉颈,半掩在宽松雪白的亵衣下的小巧精致的锁骨,平添了一种脆弱的美感。 公子不禁黯然,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抬了抬,却没有伸出手去。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她这副苍白孱弱的模样。他喜欢让她天天穿炫人眼目的红衣,也喜欢看她纵马扬鞭驰骋在广袤的原野。他甚至心甘情愿放任她做任何想做的事,因为只有看到她这般热烈张扬、没心没肺的模样,他才能安下心来。 他敛了敛思绪,声音低沉道,“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 公子面上带着笑,袖子底下的拳头却已经紧紧握起。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仍没有放弃找她,这一次他定要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柳明溪见到来人是公子,心中那根原本绷紧的弦在不知不觉中已放松下来,于是睡意也渐渐回归。她用袖子掩了掩口,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茫然地望着他。 公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柳明溪,你到底听懂了没有?”他的口气略重了些。 柳明溪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乖乖地点点头,答道:“听懂了。” 公子俊秀的眉宇蹙起,脸上满是怀疑之色,“你倒是说说,我和你说过些什么?” 柳明溪略加思索就将方才听到的话一一摘出了重点,“你要回家,让我别出去,就在这里等你。” 公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微微一颔首,追问道:“还有呢?” 柳明溪妙目圆睁,秀眉轻拧,似在苦思冥想,“还有?” 果然,她把他的肺腑之言当成了耳旁风,公子刚刚松开的眉宇,瞬间再次蹙起。 柳明溪不太确定道:“答应我的事,你定会做到?” “对。”公子心中微暖,看到她已然垂落在脸颊上的几缕乱发,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仍旧没有伸出去。他再次叮嘱道:“记住我的话。” “好。” 柳明溪不明所以,但仍旧郑重其事地朝他点了点头。 公子的神情凝重,眼神晦莫如深。 柳明溪虽然不太明白公子到底在担心什么,但她还是努力地挤出笑容来。 公子略显阴沉的脸上也终于重新展露笑颜,他望了望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令人不舍。 “你要等我回来!” 在柳明溪反应过来前,他就已倏地站起身来,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或许是和公子朝夕相处惯了,他一走,柳明溪霎时觉得空荡荡的屋子里静得可怕。 柳明溪脸上的笑容褪去,她茫然地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公子前脚刚走,早就候在屋外的齐嬷嬷就笑吟吟地走进屋内。 齐嬷嬷的声音很柔和,她面上的笑容也十分和煦,“明溪醒了,想用点什么早膳?” 柳明溪抬眸望了望她,问道:“嬷嬷,这是什么地方?”她的脸上满是迷惘之色。 齐嬷嬷面上笑容可掬,顾左右而言他,“是公子把你抱回来的。” “什么?”柳明溪的眼睛睁得老大,她暂时也顾不上其他,“公子抱了我?” 柳明溪不明白,她怎会在马车上睡得那么沉?竟连他抱着自己走了许多路都…… 不对! 她隐约记起来,昨天她兴奋不已地拖着公子走马观花似地逛遍了整个市集,回到马车上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们同乘一驾马车,后来经过一条两边都是宅子的长长巷子,那里安静阴森得像是坟地…… 马车骤然停住,她的头重重地磕在马车的壁上,她这个自称要保护公子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在公子面前把自己给撞晕过去。 晕迷之前,隐约听到厮杀声四起,他们分明是遇袭了! 她最后听到的就是公子焦急的呼唤声,“明溪,明溪……” 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确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公子明明就挺嫌弃她的,怎么还会抱她,而不是直接将她拍醒? 柳明溪摸了摸脑袋,有点儿疼!或许他是拍了的,但是没拍醒? 他们好歹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想必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出于无奈,只得亲自将她抱了回来,柳明溪心下了然。 齐嬷嬷含笑道:“你睡得沉,公子抱你进屋都不知道。”她觑了眼柳明溪,对于遇袭的事只字不提。 公子抱了她,还被好多人看到,天呢…… 难怪今天公子怪怪的,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投怀送抱吧?柳明溪面上有些发烫。 “嬷嬷怎么不叫醒我?” 齐嬷嬷打趣道:“公子乐意抱你,嬷嬷岂能坏人好事。” 柳明溪闻言,面上烫得愈加厉害,“嬷嬷,我与公子的事你最是知道。” 齐嬷嬷应道:“知道,知道,你昨儿晚上连晚膳都没有吃,想是饿了吧?”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眼底却透着无奈和淡淡的忧愁。 柳明溪配合地摸了摸肚子,附和道:“嗯,有点。” 齐嬷嬷温柔地笑了笑,“那嬷嬷这就去给你备早膳。”她的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柳明溪盈盈一笑,朝她点点头,齐嬷嬷便转身去了厨房。 这时天光还未大亮,估摸着才不过卯时。 柳明溪原想躺下再眯一会儿,额角却阵阵发胀,让她难以入睡,干脆爬起身来,趿拉上绣鞋便坐到梳妆台前,定定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仅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裤,披散着发,精致绝伦的小脸上,脸色略显苍白,额角有块淡青色的印记。柳明溪下意识地抬手轻轻一触那处,“唔!”挺疼的。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柳明溪想起公子离开前那番叮咛,还有齐嬷嬷言语间的刻意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足可见他们遇到了麻烦事,并且正为此忧心。 其实他们愈是对遇袭的事三缄其口,柳明溪就愈觉得,这事恐怕与她脱不了干系。 第百六十二章 抱上了大粗腿 柳明溪所住的这处院落名为流云阁,雕梁画栋,楼台庭阁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不远处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显得格外雅致,又不失庄重大气。 入了院门便是迂回曲折的长廊,院中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种上了樱花树。树下有一方云石桌,并两方石凳。迎面便是房舍三间,一明两暗,倒也高大宽阔。 柳明溪和齐嬷嬷回到流云阁时,已有两名婢女等候在门外,是公子事先安排在此的婢女,年纪都在十二三岁。 婢女恭恭敬敬地朝她福了福身,便走头前头为她引路,不等她吩咐便替她掀起了垂在正门上方的帘幔。 柳明溪抬步迈入了已经住了一晚上却还不曾仔细打量过的屋子。 乍一看,这流云阁与大周的宅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据闻瑞颢国的权贵们多以模仿周人权贵的生活为荣,公子显然也在此列。 首先印入柳明溪眼帘的屋内经过精心打磨的木质地面,光洁铮亮,很是考究。 堂中设有花梨木制坐榻与案几,锦幔高卷,珠帘低垂,看着倒也典雅大方。 堂中靠右侧摆了一架吉祥如意屏风,绕过这架屏风便是书房了。 书房极为敞亮,白墙上挂有几幅字画,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看着倒也颇具风雅气息。 墙边设有书架,临窗那张檀木书案上面已让人摆放了上好的笔墨纸砚等物,只不过柳明溪向来不是读书写字的料,哪用得上那些? 此时窗户大敞着,迎面便是那几棵尚且光秃秃的樱花树。 若是春日里,樱花盛放的时节,从这里往外看去,景致想必美不胜收。 从正堂往左走乃是卧房,卧房摆设为简单。紫檀木制成的大床,床上悬着素色纱帘。床边设有妆台、铜镜。 在临窗的位置有一张软榻,仍是以紫檀木所制。那上面铺着一层鸦青色的锦褥,绵软舒适,看着虽不起眼,用料却是绝佳。 墙边摆放着一只醒目的八宝檀木立柜,边上还有几只令她眼熟的箱柜,果然,里头都是公子为她准备的衣裙。 再靠里端一些,屋子的角落位置专门用了帘幔隔开来,那便是供她沐浴更衣之地。 流云阁看似不大,内里倒是五脏俱全,布局也颇为讲究,从庭院里的回廊就可通往后院。在后院有一排较为低矮的屋舍,正是婢女的居所,厨灶房也是设在此处。 从这些陈设与屋子的格局来看,这里显然不是女子的闺房,而是供宾客落脚的客房,并且是相当高大上的客房。这对于柳明溪而言,她倒是松了口气,心下略安。 柳明溪住下的次日便有府上的仆妇陆续上门来,给她们送新鲜的食材,以及一些时兴的布料以及针线等用品。足够她缝上好几十件衣裳了,可以说几年都用不完。 不仅如此,公子还让人送来一匣银票,柳明溪看到这些银票时,手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些银票花色不同,面额不等,且三国九城的几大商号的都有。 柳明溪早就觉得公子的身份不俗。从暗中保护公子的三十二名影卫,她就知道公子非富即贵,但是又吃不准他究竟是何方神怪。 自从来到了瑞颢城,住进了这处大宅子,她更确定公子的家底必定十分雄厚。 然而看到了公子给她的这匣子银票,她却蓦然明白了什么。 公子的身份,可能比她原本以为的更为高贵,也更加神通广大。 不然他怎么可以随便出入大周和瑞颢国? 否则他又怎会有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商家的银票? 这可绝对不是寻常富户所能做到的! 柳明溪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她居然在无意中抱上了这么粗壮的大腿,要发达了! 除开这些数额惊人的银票外,还有几包银锞子。柳明溪粗略点了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继而雀跃万分。公子随随便便让人送来的“饷银”,竟有近十万两之多! 在遇到公子之前,柳明溪颠沛流离,四处逃难,她过得比起乞丐也并没有强多少。自从遇上公子,他不但收留了她,而且送来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一笔财富。 柳明溪不禁感慨万端,自从那一年,她被丢出诚王府时,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行囊。迄今为止,她的生活起居都是全靠齐嬷嬷悉心打点。 此外,他还请了位号称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武师,专门教授她拳脚功夫,让柳明溪长久以来的夙愿得偿。 公子答应她的事,果然一一做到了。 柳明溪每天朝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就乖乖待在那处院子里,做点针线,诸事顺遂,这可真算是她向往已久的生活了! 她那颗飘泊已久的心也终于找到暂时的落脚处。 ****** 严州府位于大周的西南,与瑞颢国接壤。不同于山南城的白雪皑皑,这里已经开始冰消雪融,灰褐色土地上也零星露出了碧绿色的嫩草尖,春意已然悄悄降临。 虽然还没有到播种的季节,农户们却也早早地忙活开了,松松土,除除草,归置归置田地,只待天气再暖和些就可以播种了。 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农户们忙忙碌碌的身影。 严州府南部,一处不甚起眼的村子里,有处院墙高耸的古怪宅子,过往的农户一到这里就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自动自发地绕道而行。 这处宅子原本空置已久,半个月前,那里面来了群不明来历的壮汉住进了宅子里,从不见有人进出。夜里却总能听到凄厉的惨叫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院子里,体形粗壮的方脸男子迈进略显阴暗的屋子里,他抬眼去看,镂花的窗前有名身着玄色常服的高个男子正背对他而立,他只能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 方脸男子朝他恭恭敬敬地揖手,道了声,“殿下。” 窗边男子并没有回头,只冷冷地问道:“问清楚了吗?”他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来自北地的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方脸男子把身子埋得低低的,神色恭谨地回道:“他们自称北狄人士。” 方脸男子觑了眼窗边那道笔直挺拔的的背影,憨厚的面庞上略显窘迫。他略一思忖,又补充道:“这些人看似寻常的商贾,嘴却不是一般的严。” 这是解释,亦是推托,然而铁打的事实就是,他们已经审了好些天了,至今也没有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这点小把戏又岂能瞒得过殿下?他心知肚明。 方脸男心中惴惴,他办事不力,就算殿下要严惩,也是无话可说。想到殿下历来阴毒狠辣的手段,他的膝盖已经开始发软。 窗边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都是从石泉镇过来的?” 方脸男浑身一振,心中隐隐便明了几分,他谨慎地答道:“是,他们去过石泉镇。” 这些人去过石泉镇是肯定的,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从那边追过来的就不知道了。 “居然还扯到了北狄,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窗边男子略微沉吟,“那就继续审!” 居然暂时逃过一劫!方脸男子暗暗松了口气,道了声“遵命。”他便恭恭敬敬地揖手退出房门外。 “北狄、赤莲城、乌护城、瑞颢国……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政霖喃喃自语,他缓缓地回过身来,宛如白璧无瑕的面庞上,神情冷漠如寒冰,菲薄的唇畔忽然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 第百六十三章 一蹴而就(上) 清晨,柳明溪刚用完早膳就被齐嬷嬷拖去洗脸、梳发,若不是她的武师傅到得早,她们时间太过紧迫,齐嬷嬷原本还准备为她隆重上妆。 柳明溪忙不迭地婉拒了,她想学的可是真材实学,而不是花架子。若是初次见面,她就让武师傅久等,原因是为了涂脂抹粉,真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她。 何况,她的妆容再精致,衣饰再美……这些对她习武有何助益? 虽然在柳明溪的坚持下,头发挽成了男士发髻,但发冠却仍是用了女子的赤金镶玉叶发冠,她只要一走动,缀在上头的赤金镶白玉叶片就会随之轻轻晃动。 在晨光里,这简直耀人眼目!就连柳明溪自己也不禁看呆了一瞬。 “嬷嬷,我是去习武,习武啊。” 柳明溪不知道齐嬷这些琳琅满目的发饰、发冠都是从哪儿找出来的,竟然一件比一件精致,就连身上的火红骑装与玄底金纹靴子也无一不是精美绝伦,华丽无比。 “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就该是这般鲜活的模样。”齐嬷嬷含笑打量了眼前光彩夺目的女子一番,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她才满意地摸了摸柳明溪头顶的金镶玉冠,“这个发冠最是别致,果然适合你用。别让金师傅久等,赶紧出发吧。” 转眼已近辰时,没时间再换别的,柳明溪无奈,只得随她了。 等到她一身简练的火红骑装,匆匆来到练功房时,她的武师傅金九早已候在那里。 “金师傅!”柳明溪笑吟吟地迎上前去,像男子般,大大方方地朝他揖手见礼。 这位金师傅跟她想像中的武师全然不同。 他的身量很高挑,身材瘦削,面上挂着和煦的笑颜。总之,他怎么看都不像习武之人。倘若不是在练功房这种地方见到,她定以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 金九看了眼面前这位娇滴滴的红衣女子,心中何尝不也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事实上,他已经是目瞪口呆,竟连怎么打招呼都不记得了。 恍恍惚惚地,他想起了昨夜,公子匆匆将他召到书房中议事。 ****** “我,有个相熟的女子想要习武,不知道金师兄能否替我教授她?”公子沉吟道。 “女子习舞?那她不是应该找教习坊的嬷嬷?”金九不解道。 不过公子向来不近女色,现如今,难得有这么个“相熟”女子入了他的眼,当师兄的若是能帮,当然也乐意帮他一把。 金九的剑舞倒是堪称一绝,只是这世上哪有男子教女子习剑舞的? “她是想学武艺,而不是舞技。”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只是我尚且不知她能学些什么,金师兄涉猎最是广泛,想来总有一样是她能学的。” 柳明溪若是肯学舞倒是简单了,公子再一次叹气。既然她那么想学,就让她学吧。让她学点武艺傍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只是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学什么? 公子不支持她学武,那主要还是因为担心她什么都学不会还白白受了苦。更何况,他也担心万一柳明溪学了点拳脚就去逞能,那倒反而更不安全。 一想到那个倔强的小女人,他的剑眉不自觉地拧起。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去满足她的一些心愿而已。 “她并非长期学武,只需在上元节前教会她使一种武器就可。”公子解释道,他想了想,又强调道:“上元节前,务必教会她使一种兵器!” 金九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瑞颢国尚武,自然也有女子习武,但是自古以来,女子都不必上战场,她们习武也是为了耍给男人们看,而不是为了上阵杀敌。 如今专门用来教授给女子的所谓武艺,无一例外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用来摆摆花架子倒是足够了。旁的用途,那就不值一提了。 可是公子却找了他来教授这名女子,想必她是想学点真本事,而不是花拳绣腿。 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也算得上世间罕见的奇女子了。 令金九颇感好奇的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公子另眼相看?并且她居然还能让公子为她出面找武师傅,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因为他怀着对这位奇女子有着浓浓的好奇心,所以金九并不排斥公子安排他给女子授艺一事,甚至没有细问就答应下来。 ****** 金九原以为,公子所说的“想学武艺”的奇女子,大抵会是个强健体格,不逊于男子的女中好汉,她才会与众不同地想要学点男人的真功夫而非花拳绣腿。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大早的,他居然在练功房中见到了这位倾城绝色的佳人。 金九年少时也曾放浪形骸过,他自认为活了一大把年纪,也算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了,他却从未见过这般活色生香的。 话说,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旷世佳人? 这等绝色,不是应该让她待在屋里好好侍候男人? 直接纳了她再说,或者一咬心,不顾一切娶回家去再说,让她安心待在后宅,为自己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岂不美哉? 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来学武艺,且还是男子的武艺! 倒不是他多看不起女人,只是男女天生不同,男子刚强,女子娇柔,以柔克刚才是正理。模样生成了像她这般,世上哪有几个男人会不动心,她还要学武作甚? 想到公子交待过他:“上元节前,务必教会她使一种兵器”,金九不禁有点头疼。 他原以为习武的是个粗手粗脚、女生男相的健硕女子,想来用半个月多时间,传授她一整套刀法或剑法,应该不成问题,可他哪会想到对方竟是这么一位娇客! 别的暂且不提,他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给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弱小娘子使的兵器。他快速想了想,还真是一件都没有! 大刀,她拎得动吗? 长剑,她举得起吗? 再说他这里的刀剑可都是开了刃的,俗话说刀剑无眼,万一不慎伤到了她这一身完美无瑕的细皮嫩肉,是不是也算暴殄天物? 若是那些重兵器,譬如玄铁棍、流星锤、九节长鞭……这些倒是不锋利,只是这些就算是寻常男子都使不来,他怎敢让这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使那些重兵? “先扎个马步试试。”金九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些武艺是可以不伤她皮肉分毫的,譬如说像扎马步这样的基本功。 先让她练点基本功再说,至于其他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切全看她什么时候知难而退。 “是!”柳明溪没有系统地学过武艺,却也不是真正的一窍不通。 至少扎马步是难不倒她的,毕竟柳江龙打小没少要求她这么做。只是她心野,又沉不住气,整天往外跑,最后什么都没学成就是,可如今她再也不会沉不住气了。 没等金九开口指点,柳明溪已经稳稳当当地扎起了马步。 第百六十四章 一蹴而就(下) 没等金九开口指点,柳明溪已经稳稳当当地扎起了马步。 “抬头,挺胸,收腹,直腰……眼睛往哪儿看?对,头正,肩平……每天一个时辰,至少一个时辰……”柳明溪隐约想起了幼年时,柳江龙指点她扎马步的情景。 虽说她是个女娃,自小性子玩劣,至今都一事无成,但她在柳江龙的训练下,身子骨倒是远比寻常的闺阁女子强健,否则她当初也不可能隔三差五溜出柳府去。 她能屡屡从那百十来名身手不凡的家丁眼皮子底下逃脱,又岂能是寻常女子? 只不过后来嫁入诚王府,一切就不同了,她再也没有练过那些基本功。自从那次带着身孕被休弃后,她拼命逃亡,伤及了根本,后来才会成了那副娇弱的模样。 “大腿平,小腿直……脚要平,气要稳,深吸缓出……”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场景,那些年柳江龙对她的教诲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似的。 金九看得一愣。 这丫头的马步倒是扎得像模像样,莫非公子已经让人指点过她一二? 金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决定先不去管她。 “一个时辰后学射箭。”甩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练功房。 虽然这是位美得动人心魄的绝色佳人,但她毕竟是公子的人,金九岂敢多看? 何况他因为好奇心太重,他早上来得太急,还未用早膳。 更为重要的是,他迫切需要先理理,这样的娇客到底能在他这里学点什么? 思前想后,金九决定先教她射箭,弓箭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兵器了,至于效果如何,且看她能不能拉得开弓再说。 拉不开弓,总不能怪到他头上? 习武这种事,又岂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金九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当他懒洋洋地来到练功房时,日头已经高挂。 金九以为那位娇娇女必定早已经在偷懒,不曾想,她竟还稳稳地在原地扎着马步。 且不论她之前是否练过基本功,就算让寻常男子连着扎一个时辰马步都鲜有能做得到的,可她一个娇小姐居然做到了?更可况她还不急不喘,稳如泰山…… 莫非这丫头还真有些学武的天份不成? “你学过武?”金九诧异道。 “只学过马步。”柳明溪勉强一笑。 扎马步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事,一边扎马步,一边谈天说地更是不可能。 柳明溪刚一开口就乱了气息,不多时,她脚下一个趔趄就跌坐在地面上。 “金师傅,有一个时辰了吗?”她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金九微微一滞,照她的意思是,她果真一直都在扎马步? 柳明溪深吸一口气,身手还算敏捷地站起身来,她拍了拍已然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腿,心情有些五味俱杂。 想当年她扎完马步还能溜出府去玩耍,如今倒好,直接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到底是太久没有练过,生疏了。 金九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更不知该作何评价。 这与他原先预想的画面相去甚远,按照他的想法,且不论她是否当真扎了马步,她总该来向自己诉诉苦、告个饶什么的,可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居然还能和他谈笑风生。 “咳!既然如此……” 金姓正想提议射箭,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已被打断。 “容我先去喝口水。”柳明溪甩了甩依旧酸麻得厉害的胳膊。 瞧她这副小身板,还有那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不用说,这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小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金九再次皱起了眉。 这样的娇娘,她果真能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她定是在说笑吧? 想来她不是一直在扎马步,最多也不过是练一阵,歇一阵罢? 说不准,这丫头就是估摸着他一个时辰后回来,专门摆个样子给他看看而已。 金九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般,他不明白自己先前怎么信了她的鬼话! 他隐隐还感到后悔,那时怎会头脑一热,接下这种差事?他的眸光不自觉地微黯。 金九也不多说,直接树好箭靶,取了柄最为轻便的弓丢给她。 “你既然已经会扎马步,我就放心了。这便试试看射箭吧。”金九含笑着觑了眼她。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些心虚的迹象,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是!”柳明溪一脸跃跃欲试。 她不甚文雅地摆了摆胳膊又抖了抖腿,那样子可真不像闺阁女子,倒像个皮小子。 “两脚开立,与肩同宽。”金九边说边演示,侧眸一看,柳明溪已然站好位,瞧着倒也是挺像那么回事。 “左手持弓,右手扣弦。”金九把箭搭在箭台上,箭尾扣在弓弦箭扣上时,发现柳明溪也已经搭箭扣弦。 “沉臂,旋肘,虎口推弓……左推右拉,瞄准,放箭!”金九的话音刚落就直接拉满了弓,他是有心想在柳明溪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真本事。 “咻咻”两声,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随后“笃笃”两声,双箭同时命中靶心。 金九再次愣住,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真没看错,十数丈开外的箭靶上,确确实实、明明白白的插了两支羽箭。 他回眸看了下柳明溪,她原本搭在弓上的那支箭果然已经没了踪影。 “你还学过射箭?”金九诧异道。 “以前没有,现在学了。”柳明溪看到自己的箭和金九一模一样正中靶心时,原本是挺开心的,可是看到他一脸凝重地质问自己的样子,她忽然也有些不太确定,忍不住问道:“我这样射箭,不对吗?” 金九一滞,怎么不对?她这,这分明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她的话。 不过,照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确实是第一次开弓射箭。 金九想了想,她手上那柄木弓确实是所有的弓中最轻的一柄,她一个女子能拉得开,倒也在情理之中。 奇的是这箭靶足有十数丈远,按理说,她不脱靶已经堪奇迹,可她居然能一箭命中,这就说不通了。 此时,金九已经相信她或许真有几分异于常人的气力,但是一箭中的,这种事肯定是出于侥幸。 若是射箭这么容易,连女子都能随随便便拉弓射箭,还轻轻松松的命中靶心,那么瑞颢国的男子还要天天练箭做甚? “你再射一箭给我看看?”金九尽量轻描淡写,不动声色。 “是!”柳明溪答应得毫不迟疑。 一回生,二回熟,她拉弓上弦,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咻---”羽箭破空而去。 “笃!”干脆利落,她的箭正中靶心! 可金九仍然觉得他可能是眼花了,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咻!”“咻!”“咻”“笃!”“笃!”“笃!”……柳明溪并不停顿,在他瞠目结舌时,已经将箭篓中的所有羽箭都射出去。 “金师傅,我是不是该去捡回来继续练?”柳明溪问道。 箭篓里总共才九支箭,她自忖,这才第一回练箭,总该多练几次吧? “我去,我去!”金九大步流星的奔到箭靶处。 看到那上头被九支箭插得密密麻麻的靶心,他的心颤了颤,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若说她可能侥幸一次、两次甚至于三次,可她真能连续侥幸九次? 他继续仔细地琢磨了那上头密密码码头九支羽箭,更是大惊失色,这九支箭可不仅仅是位置射得好,就连力道也是惊人,可以说,她射箭的力道并不逊于他。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这样哪有半分像新手?以她的本领,去参加箭术比赛都能成,还找他学箭做甚? 不对,学箭是他提议的,所以,这到底算不算是他教会的? 金九的脑子很乱,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他都在看柳明溪搭弓射箭,面朝箭靶射,侧面射,背朝箭靶,下腰反射……这些,他有些试都没有试过,柳明溪却做到了。 她这样……她这箭术应该不算他教的吧? “金师傅,我觉得总在室内射箭有些不妥,箭靶太近,不利我提升箭术。是不是应该去校场练更为妥当?。还有这弓也太轻了些,使不上力,等下我想试试铁弓。” 柳明溪汗涔涔的小脸上泛着红霞,美莹莹的眸子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显然是玩到兴起了。没错,她就是在玩。 她从就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整天在屋里学针线女红,她自小看着人家舞刀弄枪,拉弓射箭。虽说她没个定性,一样正经的都没有学过,却是见识过的。 她明白,倘若她学了射箭,却只会瞄着死靶子,那么就算她学了又有什么用?毕竟她学射箭可不是为了射靶子用的。 她既然要用来防身,那就意味着她的箭靶必定是活靶。况且她也不可能大剌剌地站在那里拉弓瞄准,这样的话,她只怕一箭尚未射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所以说,她对自己的要求可没有那么低。 听到柳明溪所说的那番话,金九已经彻底懵掉。 第百六十五章 每逢佳节 新年将至,虽说眼下大周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但在云城却不同,这里始终温暖如春,处处繁花似锦。 这与柳明溪多年来习惯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所谓寒冬腊月,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公子会千里迢迢赶去大周赏雪景,还一赏就是月余,原来他们这里根本就不会下雪。如果可以选择,柳明溪倒是更喜欢住在这样的环境中。 公子走的那天正好是小年夜,转眼间就到了除夕。 这些日子,齐嬷嬷和婢女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剪窗花、贴窗花、挂灯笼……她的流云阁已被布置得年味十足。 公子一回都不曾露过面,只是他也没亏待她这个挂名未婚妻就是了。让她吃的好,住的好不说,陆陆续续还给她安排了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供她差遣。 然而在柳明溪看来,这些人与其说是来服侍她,倒不如说是来盯着她的。柳明溪感到挺可笑的,她学武才几天功夫,公子便已如临大敌,竟找来这许多人盯住她。 柳明溪有时候觉得,其实他的这番作派与赵政霖并无本质的不同。 不,应该说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公子这里,她只是个假的“未婚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是了,连休书都不需要一张,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柳明溪也不知道,到那时,她算不算现次被抛弃?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天生的弃妇命。 柳明溪身在云城,人生地不熟。虽然向往外边的繁华,但她总算也有点分寸。为避免行差踏错,她不曾生过独自出去走走逛逛的念头。 公子算得上她的衣食父母,却不是她老爹柳江龙,他不可能毫无底线地纵着她。 何况她也不必急于一时,只待度过这段时间,她就不用再扮作公子的未婚妻。到那时,她就能自由自在。 ****** 若不是公子特意差了小柱子过来,她都怀疑公子已忘记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个人。 “明溪姐姐,你看看这些料子,都是宫,咳,公子特地让我送来的。”小柱子喜笑吟吟地说道,脸上满是讨好的意味。 “替我多谢公子。”柳明溪回以莞尔一笑。 小柱子年纪小,心思澄澈,柳明溪也喜欢和他打交道。 “明溪姐姐,公子让我,他说,让我问问你送他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小柱子忽然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问道。 “哈?”柳明溪闻言,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 公子所问的香囊和绣帕,她迟迟没有动工。毕竟那都是年轻女子给心上人送的东西……她不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再说公子也没再出现,她已打算蒙混过关。 谁知道他居然让小柱子来提醒她,难道说她缝的香囊和绣的帕子,他还有什么别的用途不成?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她是缝呢,还是缝呢,还是缝呢? “我会准备好的,请公子放心。”柳明溪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嘞!”小柱顿时喜出望外,整个人都差点蹦起来。 “都快十四了,你怎么还这般不稳重?”一旁的齐嬷嬷佯怒斥道。 “是,嬷嬷。”小柱子闻言,立即绷起脸,郑重其事地答道:“小柱子遵命!” 他搞怪的模样,顿时逗乐了柳明溪和齐嬷嬷。 “我这就回去复命,告辞!”小柱子喜形于色,恨不得马上回到公子身边。 “你这小子整天没个正形,也忒不可靠了。”齐嬷嬷笑骂道。 “嬷嬷训得极是,不过,小柱子还有要事,下回再来聆听教诲。”小柱子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明溪姐姐,告辞!”人都走到屋外了,他才想起来还不曾向正主道别。 屋外的丫鬟仆妇也被他逗得笑开了怀。 流云阁里笑语宴宴,柳明溪心中微暖,幸好,公子留下了齐嬷嬷陪她,小柱子偶尔会踩着饭点过来串个门,顺便替他送点吃食或年货过来。 也幸好,公子并未真将她带回“家”,不然她这个冒牌货的除夕夜将会有多尴尬? ****** 白日里,流云阁欢声笑语不断,柳明溪去练功房里武刀弄剑。在旁人看来,她其实也顶多只能学点皮毛,到时摆摆花架子罢了,柳明溪却乐此不疲。 夜间流云阁极为清静,柳明溪先前在市集上采买的布料针线便有了用处。 临近除夕,柳明溪愈发的心不在焉,她蹙起眉发了会儿呆,一只手上攥着小手绷,另一只手则捏着枚针。她原想绣双喜庆点的小红鞋,却迟迟落不下去针线。 衣裳大点、小点都能穿,可鞋子不同,小了穿不进,大了也穿不得。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脚多大了?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忽然伏在案上,泪如雨下。 “明溪……”齐嬷嬷听到动静后掀帘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忍不住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抚她。 柳明溪并没回头,只是自顾自伏案低泣,黯然神伤。 “天色已晚,不如先去歇息吧。”齐嬷嬷忍不住提醒道。 “嗯,我正有此意。”柳明溪不敢看她,只急急忙忙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又垂下眼,将手绷子收了起来,心口处却空落落的,“嬷嬷,我无事,你也去歇息吧。” 齐嬷嬷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公子掀帘走了进来,同样被眼前泪眼婆娑的柳明溪吓得不轻。 柳明溪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膀处,她侧过脸去,柔和的面容多半被绸缎似的黑发半遮盖住了,隐约可以感受到那双长长的睫毛仍在一下一下微微颤抖着。 公子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他看过柳明溪这张小脸上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态。 从初见她时的惊恐、茫然、狼狈,到如今的娇憨、任性、张扬……可以说他是有意宠着她,纵着她,惯着她,这样才不会想到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时的卑微模样。 只是这效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公子越是和她相处就越不愿放手,可他向来自视甚高,又怎么可能接受她这种身份的女子。更何况,倘若他真要与她重续前缘,整个瑞颢国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宠着她,等到上元节后,送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公子默默坐在柳明溪身旁,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良久,公子抿了抿唇,问道:“明溪,你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伤心?”事实上,在一室寂静中听着她低低的抽泣声,公子觉得他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柳明溪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语。 公子既然是杜鸣生的弟弟,药谷中那些人那些事,应该他也知道。只是他身为主子,何苦要关心她这个名为未婚妻,实为手下的女人的私事? 只待公子事成后,她直接求了他作为条件之一就是,旁的,她没有必要多说。 看到她默默垂泪,公子心里难受得厉害,若不是凭着强大的自制力,他早已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明溪,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柳明溪胡乱找了借口,强颜欢笑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或许,嗯,或许我是思乡情切,真没事!” 眼前人,如玉般的小脸上泪痕犹未干涸,双眼泛红,眼皮微肿,浓密的羽睫上泪珠儿晶莹,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可她说她没事。 既然没事,那她为什么还在流泪? 公子心底的某处原本高高竖起的心防也在此时轰然坍塌了一角,他猛地揽过她。低下头,用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听在柳明溪耳中却是别的意思。柳明溪大致明白到公子是在演戏给谁看,可他居然还动手动脚的,这可就过了!她急忙重重一推,“你,你……” 她忽然想到,名义上他们还是未婚夫妻,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她改口道:“请别担心,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念家乡,还有些困。” 她这便是委婉地下起了逐客令。 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公子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明溪,这段时间我很忙,没有时间来陪你,但是上元节,我定会带你去放灯,等到过了这段时间……” 公子忽然意识到,上元节后他就见不到明溪了。 第百六十六章 除夕夜宴 除夕,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银装素裹,皇城内外一片白雪茫茫。 福安宫外,十来顶缎面锦绣的轿子踏着夜色姗姗而至,依次落轿。正是皇后安飞虹携同几个妃嫔盛装前来赴宴,众妃嫔被各自身边的宫人搀扶着走下来。 安飞虹头戴紫金百鸟朝凰冠,身穿一袭绛红色累金丝鸾鸟飞凤服,气度沉稳大气,仪态雍容华贵,只是她那张面庞有些过份消瘦,两颊凹陷明显,竟连厚重的脂粉都掩不住她一脸的憔悴。不论如何,她的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端庄的笑容。 众妃嫔纷纷朝她行了大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安飞虹用帕子掩了掩面,又收起了帕子,仪态万方地摆了摆手,笑容可掬道:“几位妹妹快快请起。” 正说着,她伸了伸手,示意她身边的宫女上前替她将几个衣饰华美的嫔妃搀起。 安飞虹抬眸,朝一众妃嫔笑盈盈道:“今日风雪甚大,天气也格外的冷,妹妹们可要仔细着点身子。” 众妃嫔纷纷向皇后道谢,皇后再次一一免礼,领着众人缓步迈向福安宫大殿。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年,为表孝心,除夕宴并未大办,只由安太后牵头,在福安宫中设下了简单的家宴。 新帝的后宫尚且来不及充盈,这些妃嫔都是从端王府上过来的老人。 丽妃和珍妃都是跟了赵政淳多年的侧妃,浓妆艳抹跟在后头的则是赵政淳八位妾侍,她们容貌出众,或清丽或妖艳。 在这些人中,惟有安飞虹容貌平平,气质算不得出众,她还不通诗词,就连治家手段也不甚高明。 在众妃嫔眼中,她虽然占了正妃的位子,却只是个摆设,任谁用点小手段都能悄悄摆她一道。除了一举得男,为殿下生下嫡子之外,再无其他拿得出手的优点来。 何况,有谁不知道,安飞虹当年其实是代替安如玉嫁进端王府的,向来倍受嫌弃。 不必说,在赵政淳的一众妻妾中,安飞虹正是那个最不受宠的。 若是在以往,她在众人口中就是个笑话!可如今却不同了,她成了皇后。 大周最为尊贵的三名女子,都是出自安家。 谁让安家女会生呢,安太后,安皇后,以及诚王妃安氏都只生了一胎,可她们生出来都是儿子,而且个个都是嫡子、长子。 她们却不同,除了丽妃和珍妃膝下各育有一女,其余八人至今没有子嗣,虽然她们比安氏更年轻、更貌美、更受宠爱,但是容颜易改,谁又能盛宠不衰呢? 何况新帝正值壮年,等到一开春,宫里就该大肆选秀,充盈后宫了。 到那时,还不知道她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可以想见,往后她们都得看安家女人的脸色生活。 殿外大太监早已候着,躬着身在前头领路,前往太后娘娘设了除夕家宴的西配殿。 ****** 众妃嫔跟在安飞虹身后来到西配殿时,听到里面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 安飞虹抬眼望去,一个装扮得金光闪闪,仿若金童降世的白胖小子正被坐上首的太后抱在怀中逗弄,可不正是她数月前新添的小外甥,赵世玉。 站在太后边上的自然是她的嫡亲妹妹,诚王妃,安如玉。 安如玉闻声抬头,看到熟悉的亲人,她微微福了福身,嫣然一笑,唤了声:“姐姐!” 安如玉赴的是姑母的家宴,是以并没有穿王妃正服,也没有过份隆重地妆扮自己。 一袭淡紫色华服,妆容浓淡得宜,整个人显得素净淡雅,在一群浓妆艳抹,恨不能将所有的家当都穿戴在身上,以彰显陛下对自己的宠爱的莺莺燕燕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不过,她那身衣裳所用的料子却是极为考究。 而且安飞虹正好也认得,那是来自西域九城的贡品,映霞纱。 据说是用只长在那处常年积雪不化的映霞山脚下的鲜嫩树叶,将灵蚕喂养成蚕后所吐的丝织成,色泽天然,天生带有霞光。穿上它就不畏严寒,不惧酷暑。 宫里正好有这么一匹,安飞虹也想用,只是颜色素淡了些,并不合她用。据闻那映霞灵蚕都已绝了种,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匹映霞纱来,说它是无价之宝都成。 结果,她却在安如玉身上看了这件用无价之宝做成的衣裳。 安飞虹微微颔着,并未开口,她面上仍然带着笑,心中的想法却令人不得而知。她率众妃嫔上前给太后娘娘拜年,“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安如玉则不动声色,颇为坦然地站在太后身边受了她们的大礼。 众妃嫔心中暗忖,若不是家宴,诚王妃本该向安皇后行大礼,她却只是福了福身。诚王妃既然早早进宫,不是应该先去安皇后的朝霞宫请安,和她们一起来赴宴? 这些,显然都不太合规矩,只是安太后和安皇后都不介意,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论众人作何想,面上却都不显,喜洋洋地找了座位,依次坐下。 “飞虹过来。”上首的安太后忽然喜笑颜开地朝她招了招手。 “姑母!”安飞虹心中一喜,眉开眼笑地走上前去。 “世铎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安太后对安飞虹谈不上喜欢,对亲孙子却疼爱无比。“你来看看如玉的孩子,是不是跟世铎小时候一模一样?” “世铎小时候还要胖些,眉眼倒是有些相似。”安飞虹笑着附和道,眸光却不自觉地微微一黯。 “说起来,明年开春后,宫里就要添新人了,到时宫里多一些新面孔,也能给哀家多生几个小乖孙抱抱。”安太后意味深长道:“飞虹,你都安排好了吗?” “啊?嗯,正准备着呢。”安飞虹随口答道,心里头乱哄哄的。 “你若是真忙不过来,不是还有如玉可以给你搭把手吗?”安太后说罢,不满地抬眸觑了眼神情恍惚的安飞虹。 安飞虹虽说算不得多精明,却也不是真看不懂安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她垂眸不语。 安如玉则不动声色,继续若无其事地逗弄太后怀中的赵世玉。 “皇上驾到!” 外头大太监公鸭似的嗓子响起,适时打断了安太后与安飞虹的对话。 安飞虹稍稍松了口气。 想到明年的选秀,安太后想的是更多的小乖孙,安飞虹想的却是更多的女人来分她的宠,到时,还将有许许多多从不同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他们定会跟她的世铎抢夺那个位置。 只要想到那些糟心的事,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可她如今是皇后,母仪天下。 既然她顶着这个象征着无限荣光的头衔,她就不能妒。 不仅不能妒,她还必须主动为陛下分忧,替他广纳天下美人,充盈后宫,还要劝他广施雨露。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她的贤良淑德,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 赵政淳身着玄底云纹镶金边龙袍,脚蹬绣金线盘龙纹的玄色龙靴,气宇宣昂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和他一样板着脸的赵世铎。 在一屋子的女人中,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无疑就是骨瘦如柴的安飞虹。 赵政淳从不曾喜欢安飞虹,若非她身为敬国公府嫡长女,他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眼。可他终究是娶了安飞虹,所幸她的肚皮倒也争气,新婚不久就怀上了子嗣。 赵政淳自年幼起就受尽了先皇的不待见,他有心改变些什么,是以他对安氏还算敬重,对长子赵世铎更是关爱有加。 在太后的施压下,他也已同意开了春就立安氏所出的长子赵世铎为储君。 至于后院那些女人,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 “皇帝,你来看看如玉的孩子,粉雕玉琢的,可讨人喜欢了!”安太后笑道。 皇帝大剌剌地越过众女眷,走上前去,与安如玉一起立在太后身侧。 “多俊俏,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安太后叹道,目光中不无怀念。 赵政淳心知她这是又在想当年了,先皇年轻时是个难得的俊美男子,安太后曾真心倾慕过他。赵政淳刚出生那会儿,正好是两人最为甜蜜的一段时光。 安太后提到孩子的本意是如今帝位已然稳固,想让赵政淳来年充盈后宫,努力开枝散叶,多生些乖孙子给她抱,可她这番话听在旁人耳中却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安如玉与赵政淳本就有过口头婚约,如今她生的孩子长得像他,据说还“一模一样”?这让人怎么能不多想? 众妃嫔面面相觑,安飞虹更是脸色煞白,就连赵政淳也接不上话来。 安如玉噗哧一笑,打破了一室的尴尬气氛。 “姑母真会说笑,别人都说世玉长得像我,就姑母说他长得像陛下。” “呵呵,那或许是哀家记错了。”安太后讪讪一笑,她看到跟在赵政淳身侧的亲孙子,眼睛一亮,“世铎快到皇祖母跟前来!” “既然人都来齐了,为何还不开席?”赵政淳沉着脸问道。 早就候在边上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逞上了丰富的菜色。 今年的除夕宴只围坐了一桌人。 安太后与赵政淳并坐上首,安飞虹坐在太后身侧侍候着,赵政淳下首本该是赵世铎,不过,他被太后唤过去娱亲了。本该有忠王一家,可惜他染了风寒,就连忠王世子夫妇也留在府上照顾他。本该还有诚王在,可惜他早已不知所踪。 结果,赵政淳的下首便成了安如玉和赵世玉。不论他们私底下如何,在明面上,他们就是姐夫和小姨子,或者说大伯和弟媳的关系,坐在一起有些不尴不尬。 “世玉都这么大了?”赵政淳无话找话道。 “快七个月了,多谢陛下关心。”安如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无意间觑见她眼波流转,风流妩媚的模样,赵政淳竟被晃了神。 渐渐地众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直至一室静谧…… 赵政淳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安如玉对此却浑不在意。 “吃菜,吃菜!”为了缓和有些令人难以言说的古怪气氛,赵政淳率先取了玉箸。 他伸出玉箸,却下意识地将面前的炸香螺肚夹了一块给安如玉,这是她最爱的。 刚刚恢复如常的大殿里顿时再次寂静无声。 赵政淳拿玉箸的手微微一滞,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安如玉才不惧那些女人的眼刀子,她安之若素,直接就着他的玉箸就吃到了嘴里。 “皇帝表哥最是会疼人。”安如玉眉眼含笑地打趣道:“从小,就是这么照顾我。” “呵呵……”安飞虹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其她的妃嫔满脸堆着笑,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最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吃东西。 这可能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气氛最为诡异的一次除夕宴。 第百六十七章 民风极其开放 同样是除夕之夜,方明轩和方明山兄弟俩在琳琅阁陈家的琳琅宴上酒至半酣。 云城的几大家族,平素鲜少会跟商户结交,但琳琅阁陈家除外。大当家陈栋梁与各望族素来交好,在云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除夕这样的好日子,陈栋梁更不会错过表现的机会,精心操办起了名为琳琅宴的流水席。所谓流水席,指的是吃完一道菜,继续下一道菜,连绵而不绝,如行云流水,所以称做“流水席”。 琳琅阁的流水席可不同寻常,陈栋梁特意包下了整条街供全城百姓享用。林林总总的酒水,花样繁多的吃食被源源不断地送上席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算街上的乞丐来了,也能乞得一份热食,欢乐过个好年。 方明轩跟着方明山来吃这琳琅阁的流水席,倒不是看上这里的酒水和吃食,只是他们在大周根本就不会见识到这样的流水席,纯粹图个热闹罢了。 只不过,外界的热闹繁华与他又有何干? 自年初新帝登基后,诚王便远赴西南,捷报频传,随后他便失去了踪影。 有人说他已命丧沙场,尸骨无存,也有人说他获胜回京复命,途中被仇敌所截杀,私底下还有不少人猜测他已被新帝视为异己铲除。 这种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新帝虽然明面上对诚王府恩赏不断,但是与诚王有来往的官员都受到了打压,方明轩好巧不巧也在此列。 没人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但诚王确实已经杳无音信,与他一起销声匿迹的还有柳明溪。 从三年多前那一次,他无意中将她的消息透露给诚王,以及一年前那次,他因为忌惮忠王世子,再次将她交回到诚王手上,数月后诚王向他讨要花如影过去陪她。 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柳明溪的消息。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外男,实在没有理由去找诚王询问他弃妻的下落。 她是诚王的弃妻啊,可方明轩不明白自己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送回给诚王。 初见时,她是落魄弃妇,他有婚约在身。虽有恻隐之心,却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 再见时,她仍是弃妇,他已解除婚约,恢复自由身。可惜他人微言轻,根本无法帮她解决任何问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前夫再度将她带走。 回首这些年来,他力争上游,一心想要在朝堂之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结果还来不及崭露头角,他就被新帝归入诚王一派,倍受打压。 他心灰意冷,半年前辞了官,所有的努力全数化为泡影。 方明轩闷不作声地喝着酒,几杯酒水落肚后,他整个人愈发颓唐。他的模样本就生得英俊,若是坐在寻常百姓中间更是引人瞩目,赢得小娘子们频频侧眸。 方明山知道他心情抑郁,这一趟带他出来走走的本意,正是为了帮他解开心结。 方明山看到不时有小娘子朝着方明轩暗送秋波、娇笑连连时,他起初是惊喜的,倘若能为他在异国他乡觅得一二红颜知己,岂不美哉? 虽说这里是瑞颢国,但两国百姓也并非完全不能通婚……渐渐地,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小娘子们是不是热情且大胆得有点过了头? 方明山感到有些吃惊,看那些小娘子的穿着,显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尤其是左边那边几位,衣着华美,必定非富即贵! 她们居然当众相互推推攘攘,眼看着快要扭打起来了! 身为贵女,她们怎能这般肆无忌惮?若是在大周的话,这简直已经是有伤风化。 这时他才恍然记起,早先他就听人说过,瑞颢国民风极其开放的说法。 在瑞颢国,不仅民间女子豪放,就连高门贵女亦是大胆非常,不仅会自己上街相看郎君,看中了,还会当街向男子示爱。 若是更胆大的,直接把男子拖回去直接拜堂都不是没有。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笑谈而已,他来瑞颢国少说也有七八趟了,从未见到过。一度以为都是些夸大其辞的说法,如今看来,他却忽然觉得当初那些人所言非虚。 他的年岁不小了,而且年轻时的模样也不甚出众,可是方明轩和他不一样!何况他也从不曾试过独自出现在这样的热闹场里…… 方明山再看那些女子虎视眈眈的目光时,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可不会将方明轩留在这里由她们去糟践。他搀起方明轩就要离席,谁知道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公~子~”一名粉面红唇,体态妖娆的女子蹁跹而至,她不胜娇羞地以帕子掩着面,所问出口来的话却大胆至极,她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婚配否?” 听得方明山心里一咯噔。 倘若这位小娘子是独自一人出现,这勉强也算得上邂逅一场。只不过,她身后跟着十几名壮丁,那就显然不是邂逅那么简单了。 方明轩会武艺,但是他喝醉了,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偏偏这时候,他们的商队都已离开瑞颢国回京去,仅剩的两名身手不错的小厮也被留在客栈看行李。 至于方明山自己,他可不通武艺! 说起来,方明山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山匪、大盗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因为这一次,人家要的是人不是财。大事不妙啊! 方明山的后背已是冷汗涔涔,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滑落。 “这位公子家中已有娇妻美妾无数。”陈宁焘适时出现,拦在了方明轩面前,“沈菁菁,原来你这么怕嫁不出去,竟然跑到大街上来抓男人了?” “陈三,你给我住口!”沈菁菁一声娇叱,粉面涨得通红。 “哎哟哟,脸都红成猴子屁股啦,定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对不对?”陈宁焘一手叉腰,一手对着沈菁菁指指点点,那模样看起来可恶至极。 “滚!你的脸才像猴子屁股!”沈菁菁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猴子,呃不,沈菁菁,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老头可是正在里头和我家大当家喝茶听戏呢,你要不要再闹大些,把他们都惊动了?”陈宁焘似笑非笑道。 “你!臭陈三,你给我走着瞧!”沈菁菁气乎乎地转身离去。 那十几名壮汉见状,也赶紧灰溜溜地跟了上去,惊滔骇浪转眼间归于风平浪静。 “妥了。”陈宁焘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头觑了眼方明山,促狭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们都该被那只母老虎拖走了。” “我们只是想凑个热闹,凑个热闹而已。”方明山的眼神黯了黯。 他们兄弟向来不太欣赏娘里娘气的陈宁焘,没想到关键时候却是人家救了他们。 “我们兄弟二人过两天就要走了,这不是没有试过大名鼎鼎的琳琅席吗?我们……”方明山讪讪地解释道,却被方明轩打断。 “不,我不走!我定要找到她!”他忽然抬起头来,语气很是坚决。 只是他的话才刚说完,脑袋又迷迷糊糊地耷拉下来,靠在方明山肩头。 方明轩的酒后呓语令方明山和陈宁焘均是一怔,面面相觑。 “正是那天偶遇的绝色佳人。”方明山幽幽叹道。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方明轩从来就没有跟他再提起过,只是坚持要多留几天,好好欣赏云城美景。 其实方明山早就发现,方明轩离京后日渐开朗,待人处事,行为举止均无不妥,可是自从他来到云城就不对劲了。 归根结底,正是那日在街头偶遇的那一位美人! “不走,不走,我们继续饮酒作乐。”陈宁焘提议道,狭长双眸闪烁出异样光芒。 “他已经喝成这样,还受了惊吓,我还是快快带他回客栈为好。”方明山摇摇头。喝醉的是方明轩,受了惊吓的却是他自己,腿都还发软,哪有心思继续饮酒作乐? “欸~有什么好急的,跟我走还怕没有住处?”陈宁焘再三挽留,私心里,他也很好奇他所说的佳人是何方神圣。 他身为地头蛇,居然不曾听说云城有这等绝色佳人?若是真有,且不论看不看得上,他还不得抢先一步去下个聘什么的? 凑个热闹嘛,这种事没有他琳琅阁陈三少怎么能行? “不妥不妥,这可不妥。”方明山连连拒绝,他有些吃力地搀着方明轩就要离去。 陈宁焘却来了兴致。 “我们云城的上元节可丁点都不比你们大周的花灯节差,到了上元节那天,满城都是火树银花,家家户户都会结伴出游。年少的男女还会相约到柳茵河畔放河灯。不就是找个人吗?我们琳琅阁出品的八面琳琅年年都能拔得头筹!到那时……” 陈宁焘夸起自家的灯盏,那根本就停都停不下来,差点不记得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可惜方明山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情听他胡吹,他也懒得多说,一咬牙,半扛半背起方明轩一步一移地往客栈挪去。 “欸,我是说真的,小娘子们都爱看琳琅阁的嵌红宝琉璃灯盏,就连宫里的贵人,欸,方公子,方公子怎么走了?” 第百六十八章 师徒情谊 除夕夜匆匆一见之后,公子似乎又比以往更忙了些,就连小柱子都甚少出现在流云阁。一直这般,又过去了十数天,柳明溪也已快要记不起他们来。 这段时间,柳明溪同样前所未有地忙碌着,她白天习武的时间愈来愈长。金九师傅像是在跟谁怄气似的,拼了命般,恨不得将一身的好本领都倾囊相授才罢休。 如此好事,柳明溪又岂能拒绝?于是乎他们一个拼命教,一个玩命学,经过了这二十来天的相处,倒也积累起了一些真正的师徒情谊。 对于玩世不恭的金九来说,他的情谊就体现在对她愈来愈严苛的要求上。 “刀乃兵之霸者,你这套刀法虽说耍得极是行云流水,却少了几分霸气。我早就与你说过,刀法不同于剑法,别以为你能将回风剑法练成个囫囵大概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剑客了。你出门在外,又岂知手边定会有一柄得用的宝剑?”金九斥道。 柳明溪深以为然,不住地点着头,手上则不停地摆弄着那柄通体发黑的玄铁刀。 刀功不外乎八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她举重若轻的动作看得金九微微一愣。 她手上的玄铁刀名为悍将,顾名思义,此刀极为凶悍,狂暴,上了战场仿若一员杀气蓬勃的悍将,一员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凶悍虎将。 若非如此神器,又怎能被公子收在练功房? 可是这柄悍将足有几十斤重,连他使起来都有些费劲,拿在柳明溪手上却是这般轻巧,这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从射箭开始,金九就发现柳明溪确实是块习武的料子,他便不愿意敷衍了事,真的依照公子所说,让她一一尝试了练功房里所陈列的所有兵器。 金九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帮她选出最适合的兵器,后来却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从最初地怀疑她拿不动刀剑,到如今嫌弃她使的刀法中欠缺了一些威武狂霸之气。他就是这般不断地质疑,不断试图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逼着她精益求精。 可他也心知肚明,霸气这种东西,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用几天功夫练出来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她的剑法、棍法、枪法……皆日臻完善,只是时间终究是太少了。若能这般苦练个三年五载的,她定能成大器,可他只有区区二十天时间! 今天已经是上元节,这已是他授艺的最后一天,他的心情纠结至极。 他既希望柳明溪可以学得好些再好些,毕竟这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至少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私心里又希望她别学得太好,她越是出类拔萃,只会让他越感可惜,毕竟她往后不会继续习武了。 金九虽然感到万般遗憾,却也只能如此。 “是。我再练一次。”柳明溪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珠,不顾手臂的酸涨感,再次使起了斩云十八式。 他最后为柳明溪做的,就是让她将所学一一展示,他则负责不断挑刺。 “刀招胜在沉且猛,与剑法相比,刀法大开大阖,变化虽不多而威力却不减。” “你要记住,战场上的刀不仅仅是刀,战场上的人亦不仅仅是人,刀随人身走。” …… “别以为学会了斩云刀法就行,倘若刀法只依葫芦画瓢那么简单,它如何能被称为兵之霸者。没有了狂霸之气的刀法,那就只是花把式,你这般上了战场,只会让人贻笑大方。”金九心中愈是焦灼,说起话来也就愈发刻薄。 不必说,柳明溪的刀法是所学中最弱的一项,也是被金九骂得最是体无完肤的一项。所幸她自小就是个脸皮厚,对此,她丝毫不以为意。 他不满意,她再练就是。 只是这天下,能有她这般厚脸皮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 练功房外数十丈开外都能听到金九的咆哮声,守在拱门外的丫鬟、小厮们面上神色各异。他们对于练功房里的人,无不是同情万分。 有些人在同情柳明溪,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被这般训斥。完全不留情面,简直让人无地自容。若是换成脸皮薄的小娘子,投个湖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更多人则在同情金九,谁不知道公子跟前的金九大人最是斯文儒雅,他对女子素来温柔可亲。里头那位究竟要蠢笨成什么样了,才能令他这般暴跳如雷? 齐嬷嬷已经差了两三回人到练功房找她,结果几个小丫鬟听了练功房里的动静,一个个都吓得直哆嗦。你推我攘了一阵,结果还是谁都不敢进屋去。 不过,听着里头的动静,应该是该要结束了,只要等等,再等等……明溪姑娘自己也该出来了。 让人费解的是,她们一直从烈日当空一直等到日暮西山,都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练功房里的两人,一个骂了这么久都不会累吗?为何始终不见他摔门而出? 另一外挨了这么久的骂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吗?为何她还不含泪夺门而逃? 小丫鬟们费解归费解,却仍然不敢靠近那里半步,里头的两人一个正在盛怒之中,咆哮不断,另一个正在挨着骂苦练刀法,只怕她正愁有气无处撒。 刀剑无眼,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 夜幕降临时分,金九仍骂得意犹未尽,柳明溪也练得乐在其中。 事实上,若不是齐嬷嬷亲自过来请人,打断了他们,这两人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正月十五,时值云城的上元佳节,流云阁应景地挂满了彩色灯盏,处处灯火通明。 在柳明溪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上元节已经悄然来临。 这些彩灯都是丫鬟们动手做的,虽然不能和外边街上璀璨华丽的华灯相媲美,倒也精致,只是也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就是了。 公子在园子里,柳明溪也还未用晚膳。不论他们是否会在流云阁用膳,齐嬷嬷都让人准备起来。仆妇们有的准备晚膳,有的收拾饭厅,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惟独那几个去了练功房的小丫鬟,一直杵在外头,谁也没敢进去,白白偷了半天的懒。她们垂头丧气地跟着齐嬷嬷和柳明溪身后回到了流云阁。 柳明溪刚从练功房回来,就被齐嬷嬷推推攘攘地送进了早就备好鲜乳浴的浴桶里。尽管柳明溪的体力远胜寻常女子,但这一天下来,也真是把她累得不轻。 她舒舒服服地将自己浸在浴桶里,耳畔传来齐嬷嬷喋喋不休的念叨声。 “你一个姑娘家,习什么武?公子既然说了,他会护你周全,你听他的就是,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齐嬷嬷哽咽道。 “嬷嬷,倘若我什么都不会,公子也看不上我啊?”柳明溪朝她眨眨眼。 她说这番话的本意是指作为公子的下人,只是齐嬷嬷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你这手上都磨出茧子了,哪个男人会喜欢?”齐嬷嬷抹了抹眼角说道。 柳明溪也不再多说,只是回以莞尔一笑。 她曾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最大的失败之处就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从头开始,怎么能重蹈覆辙? 再说了,公子有什么道理要护她周全? 柳明溪很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了。 “花无百日红,你若是不趁早……”齐嬷嬷苦口婆心道。 “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柳明溪轻声安抚道,其他的,她不便多说。可是即便她不说,齐嬷嬷也应该她比她更清楚才是。 “唉!你若真有分寸倒是好了。”齐嬷嬷幽幽叹了口气,见柳明溪还是这么不开窍,她只觉得心中憋闷得厉害,默默转身离去。 哪个男人会喜欢她? 花无百日红? 柳明溪明白齐嬷嬷的意有所指,可是她又岂会在意那些? 她颇为惬意地坐在浴桶里,整个人都被热汽熏得陶陶然。长长的黑色发丝浮于水中,随着水波飘飘荡荡,仿若浓墨在水中缓缓化开来。 墨发红颜,美艳至极。 第百六十九章 尽心尽力 园子里,小柱子边踢打着小石子,边晃晃悠悠地逛进了流云阁。 这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没人搭理他,小柱子伸长了脖子往内室张望。 “啪!”“啊!” 小柱子猝不及防地不知道后脑勺被谁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霎时惊得浑身一颤,回头发现是齐嬷嬷,他才松了口气。“嬷嬷,你打得我可疼了!” 齐嬷嬷板着脸斥道:“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呢?” 小柱子龇牙咧嘴地问道:“嬷嬷,明溪姐姐还未回来吗?” 说话间,委屈的泪珠儿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看得齐嬷嬷直摇头。 “回来了,正在里头沐浴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打你?”齐嬷嬷没好气道:“你都满十四了,在公子跟前侍候也有两三年,你可别越活越回去了。” 小柱子面上一烫,弱弱地辩解道:“嬷嬷,我,我哪有……我只是看看明溪姐姐回没回来,不会闯进去的。” “就算我信,明溪姑娘能信你?公子能信你?”齐嬷嬷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可长点心吧。” 小柱子不解地摸着方才被打的地方,皱着眉问道:“嬷嬷,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可是公子的心腹,他为何会不信我?” 齐嬷嬷被他的大言不惭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并未回答他,只交待道:“好了,你别杵在这儿磨磨叽叽的,快去请公子过来。” 小柱子乖巧地点头应下,“哦!” 小柱子恍恍惚惚地转过身,边揉着脑袋连往外走去,看得齐嬷嬷直摇头。她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快些,公子该等急了!” 小柱子闻言,撒开两腿就跑,连公子在哪儿都没有问。 看到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齐嬷嬷忍不住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就这样,还想当公子的心腹,真是个十足的傻小子。” 齐嬷嬷安排完院子里的活计,她又折回屋子里去看柳明溪。 奇怪的是,屏风后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齐嬷嬷心里不禁一咯噔。 ****** 练功房,柳明溪离开不多时,公子也来到了拱门外。 候在那里的小厮急忙躬身揖手,“公子!” 公子微微颔首,正要往里走,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空荡荡的练功房里,一室静谧。 终于结束了,可是金九并没有预想中如释重负的感觉。事实上,想到这些天来的紧张和忙乱和如,他的心中竟感到一阵怅然。 就算她只是再练上一年半载的,将来也定能身手不凡,可她只有区区二十天!她注定只能学些皮毛,可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天份。 练功房外响起了他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公子今天刻意穿着一身不甚起眼的月白长袍,束腰的带子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布料,却仍掩不住他绝世的风华气度,衣袂翩翩,白袍胜雪,姿态若仙。 金九缓缓抬眸,迎上他温润如玉的笑颜。 “公子来了。” “金师兄。” 两人极有默契地开口寒喧。 金九正想站起身来,公子已面带笑容地走过来,和他一起席地而坐。 金九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喉咙沙哑得厉害,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同于柳明溪的没心没肺、不急不躁,金九却大动肝火,暴跳如雷了一整天,也咆哮了一整天,他这天过得丝毫不比柳明溪轻松。 在公子最后一脚跨进这间略显空旷的练功房的大门时,他多少还怀了一丝侥幸。面对疲惫不堪,还强颜欢笑,想要起身迎接他的金九,他心中仍然存有希翼。 然而在听到他明显粗哑的嗓音时,公子已明白,方才那名小厮所言非虚,或许他还是有所保留的。 “她……”公子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公子已听说,这些日子金九天天对她破口大骂,而且一天比一天骂得凶。 这与他心目中向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金师兄截然不同。 当然,因为他的身份,师兄也不可能对着他暴怒吼叫,可是他对柳明溪怎会这般凶恶,莫不是她真的完全不是习武的料? 公子的心蓦地一沉。 他的嗓音如此沙哑,他的形容如此憔悴,足可见金师兄对她其实已尽心尽力。 何况都到了这种时候,他问再多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不问他了,给双方留点情面。 说来,金师兄也是不容易。 “咳,她刚走。”金九叹惋道:“还真是可惜了。” 他明明装了一肚子的话,很想和公子好好说道说道,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报喜?说她天赋异禀,是块难得的习武好料?可她终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报忧?说区区二十天,他根本就不够用?可公子只让他教点皮毛罢了。 何况他的喉咙正火辣辣的疼得厉害,金九随手取过放在屋角的水壶,往嘴里猛灌几口,然后毫无形象地把手脚一摊,干脆都不说了。 听到金九说“真是可惜”,公子的心又是一沉,果然不出所料,柳明溪娇娇弱弱的,又岂是习武的料?他只后悔没有早点问一下,竟白白让她吃了这么多天的苦! “师兄,尽力就行。”公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 “嗯。”金九又往嘴里灌了口凉水。 他确实是尽力了,居然想用短短二十天时间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且那人还是一介女流,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其实连他自己都不信,偏偏他却真的这么做了。 回想这几天来,他真真是呕心沥血,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金九回眸望向身侧的公子,他倒是坦然接受了,这样是不是也太理所当然了些? “也只能如此。”公子幽幽地说道,语气着带着叹惋。 “嗯?”金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望向公子。“你说什么?” 公子刚要说话,练功房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公,公子,明,明溪姐姐,明溪姐姐她……”小柱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公子心中一咯噔,一旁的金九也“噌”地站起身来。 “你好好说话,明溪怎么了?”公子蹙眉道。 “明,明溪姐姐,她,她已在沐浴,齐嬷嬷,让,让我找您过去。”小柱子扶着门框不住地喘着粗气。 小柱子这番话刚一出口时,金九把心都揪起来了。 可是等到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他忍不住朝那小子翻了个白眼,仰起脖子继续喝水。 明溪在沐浴? 公子也算回过神来,明溪刚刚练完武,沐浴更衣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果然,这小子还是那么一惊一乍的。 “有话好好说,别乍乍乎乎的。”公子不悦道,虚惊一场。 “是,可是,我跑,跑,快断气了,这腿,腿都快跑断。”小柱子扁扁嘴。 他今天去了流云阁七八趟,可是柳明溪每回都不在。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消息,小柱子怎么能不喜出望外?结果倒好,公子居然还凶他! 呜呜呜,公子真是越来越凶了,小柱子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既然如此,公子便速速去流云阁吧,莫让人久等。”金九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准备离去,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师兄,不论结果如何,这段时间,劳你费心了。”公子见他情绪不佳,特意好言相劝道:“对此,我早有准备,她亦然。” 他让柳明溪习武,并不是为了让她学成什么,而是为了满足她想习武的心愿而已。 若非实在走不开身,公子定会亲自教授她武艺,而不是请金师兄代劳,结果害得师兄大动肝火,还让柳明溪白白吃了苦头。 “我替她谢过金师兄,先走一步。”公子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 练功房里只剩下金九一人,他用力地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那是在安慰他吗? 可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百七十章 跟我走(上) 瑞颢国.云城 入了夜,云城街头愈发热闹起来,行人如梭,车水马龙。 流云阁内,柳明溪仍懒懒地泡在鲜乳浴汤中,百般不肯起身。 她今天是真累了,原本在练功房她还勉强撑得住,可是紧绷的身子一旦真正放松下来,乏累感如同潮涌,瞬间将她席卷。 此时的她舒服得想在这浴桶中直接睡过去。 屏风外,齐嬷嬷早就替她收拾好了衣衫。可柳明溪却迟迟不肯从浴桶中出来,她愈发心急起来。若是放在平常,倒也随她去,惟独今天却是耽搁不得啊! 齐嬷嬷忍不住再一次催促道:“明溪,公子已经过来了,你可要快些才是。” 屏风内的人“唔。”了一声。 柳明溪随口答应下来,慵懒地浸在浴汤中的身子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齐嬷嬷叹了口气,练功房那边的情况,她也打听过了。柳明溪的武师傅,金九似乎对她很是“不满”,这几日骂得愈发厉害了,她回来得也一回比一回晚。 看样子,她是真不适合习武,这本就不是女子该做的事,她何必非要吃那些苦呢? 更让齐嬷嬷忧心的是,她正值大好年华,却对自己的身体发肤不上心。这般任性妄为下去,等到将来,她上了年纪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再说,今天已是上元节,公子早就和她说好要陪她去放灯。 要知道公子亲手做的河灯整整装了一车! 公子今天已经亲自过来流云阁三趟,小柱子更是跑进跑出,足有七八趟了。 可想而知,他其实舍不得柳明溪离开的。 柳明溪倒好,竟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直到天都黑了才被她从练功房里拖回来。 沐浴完毕,她还要更衣、梳妆……公子晚上的安排来得及吗?齐嬷嬷心急如焚。 柳明溪只怕是还不知道,以公子的身份,他上一趟街何其不意。 齐嬷嬷不禁回想起他们回到云城那天,公子和柳明溪去了趟市集,后来……她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就感到心有余悸。 ****** 那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阴暗长巷里,齐嬷嬷坐在马车内,小松子则在前头赶车。 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响彻整条寂静的空巷。 正走着,他们隐隐看见前面路口处有一团黑影挡了路。 “吁---”小松子赶忙勒紧了缰绳,马儿长长地嘶鸣了一声,才在距离那处黑影三丈开外时停了下来。 齐嬷嬷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这才看清楚那拦在他们前头的黑影竟也是一辆马车,不知什么原因停在路中央。 小松子只得下车去查看。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黑暗中,几道黑色的身影疾射而出,直奔他们的马车而来。 那些黑衣人来势汹汹,人数还真不少! 齐嬷嬷立时吓得汗毛一竖,她掩上嘴,悄然缩回了马车内。每逢这种时候,她只能做到尽量不拖人后腿。 车外一阵铺天盖地的“铿铿锵锵”兵器相接之声随之响起来。 齐嬷嬷知道,那是公子的护卫们在与黑衣人交手。 小柱子和小松子则护在马车前与他们打斗。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打斗声渐渐减弱,十几名刺客被逐一绞杀。 齐嬷嬷松了口气,幸好公子早有准备! 原本以为这事有惊无险地揭过了,不曾想,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小松子刚要过去查看前头那架马车时,变故再次发生。 那些黑衣人竟然有好几拨,先是十几人,接着是二十几人,五六十人直至百来人……越来越多,好像永远都杀不完似的。 躲藏在车里的齐嬷嬷也知晓定是出了大事了,可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何情形,只知道这一仗打了好久好久。 巷子里的血腥味愈来愈浓郁,四处弥漫开来,也透进了马车,渐渐充斥整个车厢,久久挥散不去。不用眼睛看也知道,外头的潺潺的鲜血几乎已染红了整条巷子。 ****** 事后,她得知,在那条不大的巷子里竟然陆陆续续涌出来百十来名刺客,试图将他们堵在小巷子里,用车轮战杀死他们。 若不是公子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大抵都会成那些不知来历的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那天晚上的一战不可谓不惨烈,虽然公子这边险胜,却也折损颇多。这件事给所有在场的人都留下了阴影,譬如她,只要稍作回想,就会下意识地感到不寒而栗。 惟一的例外是柳明溪,她在马车骤停之际就把自己撞晕过去,根本就没有看过那个鲜血淋漓的场面! 公子特意交待他们别在她面前提及行刺一事,也就没人跟她说起过那件事。 时至今日,她仍一无所知。 至于那次行刺事件,虽然公子这段时间大费周折,但也尚未查清始末。 可想而知,公子去这趟陪她去放河灯,将会有多么危险。他需要作好充分的准备,安排众多人手保护他们此行的安全,甚至于,他们可能会因此而牺牲很多人。 可公子仍然坚持要带她去放河灯,这说明了什么? 柳明溪终于慢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出屏风外时,齐嬷嬷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闻声抬头一看,恰好看到柳明溪也正好望向她。 柳明溪此时顶着一头湿发,身上还松松垮垮地穿着寝衣,她揉了揉睡眼的惺忪。随口问道:“公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齐嬷嬷听了柳明溪所说的话,差一点就背过气去。 柳明溪这段时间把公子完全抛在脑后不说,竟还在嫌他来太早。 她不知道的是,公子来得比她想象中早得多! 午时刚过,公子就急急忙忙地带了灯过来,想和她一起题些词,结果她不在。 公子回去后在书房忙活了一下午,总算将这些灯都题好,画好,点缀得美仑美奂。再来找她时,结果她还是不在。 公子第三次来到流云阁时已然华灯初上,结果她依旧不在! 若不是公子再三交待不可去练功房打扰她,齐嬷嬷早就直接去那里将她拖回来。 在齐嬷嬷看来,公子分明已经向柳明溪敞开心门的表现,只是他还有些拉不下脸面罢了。若是柳明溪能稍稍主动那么点,就像之前在山南城那次,他们没准能成。 可是这丫头怎会这么不开窍呢? 齐嬷嬷沉着脸说道:“今天可是上元节。”她手上取过布巾,帮她擦拭直湿发。 柳明溪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嬷嬷早上说过。” 上元节,放河灯,柳明溪记得啊。 可是,不就是放一盏河灯么?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得着这么早去吗? 其实,就算是在流云阁边上的人工湖里放灯,她也根本不介意。 她一脸不以为然地站在铜镜前,由着恨铁不成钢的齐嬷嬷沉着脸为她梳妆打扮。 说是打扮,齐嬷嬷其实只是仓促地替她将寝衣换成一身素色的不甚起眼的衣衫。 就如公子所穿的那般。 齐嬷嬷原本给柳明溪准备的是一袭红衫。这一件是她看到公子身上的素净白袍后临时找来的,幸好也十分合身。 已经入夜,流云阁今日处处都掌了彩灯,显得屋子里都格外亮堂了几分。 齐嬷嬷抬起眼看着镜中人,镜中人如玉的容颜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半明半暗。她在心底幽幽地叹息,像这般顷城绝色的容貌,般配世间的哪个好男儿不能呢? 而公子无疑是她所见过至为高贵,也最最出类拔的男子。当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简直是天下间最好看的风景,再没有比他们看起来更般配的了。 他们曾经还有过婚约,却无缘结为夫妻,齐嬷嬷在心底里替柳明溪感到万般惋惜。 齐嬷嬷悉心将她半干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瞧着甚是寡淡的模样,连描眉都用不着了。倒也极为清新脱俗,只是这么一来,她与那画中人就有些不太相像。 齐嬷嬷怔了怔,她回眸看了眼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公子还没到。她一咬牙,取过搁在杌子上的那抹轻飘飘的火红。 “来,明溪,换上这件。” 柳明溪吃了一惊,她摆摆手,由衷道:“嬷嬷不用这么麻烦,我身上这件就蛮好。” 若是穿了她手上那件红衫,美是美了,只是为了撑起这件衣裳,她少不得还要再重新梳发,甚至涂脂抹粉一番。这大晚上的,她哪有那个雅兴? 齐嬷嬷坚持道:“公子定会喜欢你穿这件,你如今可是公子的未婚妻。” 柳明溪挑了挑眉,“可是,嬷嬷明知道……” 柳明溪说了一半,没再往下说。明明她就是个冒牌未婚妻,何必这么折腾? 齐嬷嬷意味深长道:“放心吧,嬷嬷都知道,嬷嬷只是不想让你们留下遗憾。” 那些事,公子说不必让她知道更安全,那就不让她知道。 可是明明公子已经动心了,柳明溪对公子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好感,齐嬷嬷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擦肩而过,实在是心有不甘。 留下遗憾?柳明溪怔了怔,不太明白她这番话该如何理解。 或许在云城,放河灯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第百七十一章 跟我走(中) 趁着柳明溪发愣的时间,齐嬷嬷已经替她披上了那件轻薄的红衫,不容推拒。而后快速将她的发髻拆开,十指翻飞,梳成一个她最常见的男子发髻。 时间仓促,齐嬷嬷还来不及为她薄施香脂,淡扫蛾眉,镜中出现了一个红衣似火兼绝色出尘的少女或少年?乍一看竟显得有些雌雄莫辩,不过看着倒也爽利。 这效果有些出乎意外,柳明溪喜欢这身利落的打扮,她欢快地对着铜镜转了个圈。 齐嬷嬷则是一怔,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持握眉黛的手却迟疑了。她对于打扮柳明溪向来有着不错的见解,惟独今天,却有些吃不准。 见公子特意换成了寻常百姓爱穿的常服,齐嬷嬷便想将柳明溪打扮成小家碧玉模样,与公子的装扮最是相配,到时再用帷帽一遮,上了街就半点都不打眼了。 可是这么一来,柳明溪显得太素淡了些,想到公子向来不喜欢看到她这么素净的模样。于是,齐嬷嬷又想让她穿回先前备下的男子衣衫。 柳明溪的身材生得高挑,着男装也不是不可以。上元节这种日子,街上最是龙蛇混杂,她若是穿着一身男装出去,想来会安全些。 齐嬷嬷所选的颜色却仍是火红,因为公子最喜欢看柳明溪穿红衣。总之,不管怎么做都是为帮她迎合公子的喜好,只不过,等到真看到她打扮起来,又觉得她就算是扮成了男子,这副模样仍是太过招摇,也太过引人瞩目了。 齐嬷嬷取过那顶早就准备好的仕女帷帽,稍稍迟疑后,还是替柳明溪带上了。 想了想,她特意交待道:“等你到了河边才取下。” 柳明溪抬手轻抚上头轻薄、飘逸的白纱,笑而不语。 带帷帽本是大周仕女的风格,不过柳明溪甚少用到。年少时,她都是穿男装溜出柳府,到后来她成了赵政霖的笼中鸟,自然也用不上。 瑞颢国受大周的影响较大,云城街头带帷帽的少女并不在少数。 奇的是,她在异国他乡穿着男装,戴着大周传来的帷帽,想来整个云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齐嬷嬷讪讪地解释道:“没有时间打扮了,只得这般,公子等了你好久,快去吧。” 透过薄纱,齐嬷嬷看到她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这才松了口气。 柳明溪自嘲地笑笑,跟在齐嬷嬷身后往外去。 她刚刚走出内室,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柳明溪循声望向来人,不禁有片刻失神 流云阁不大的院子里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灯盏,交相辉映的彩灯下,一抹挺拔修长的月白身影临风而立。初春清冷的夜风吹扬起他白袍一角,衣袂飘飘,翩然如仙。 “齐嬷嬷。” 公子的声音如其人,温润如玉,清朗如风。 齐嬷面上的笑容顿时绽放开来,“公子来了,明溪刚刚收拾好。” 公子看了眼被齐嬷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柳明溪,眼中所包含的情绪有些复杂。 这段时间本该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公子的原意只想给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印象,即便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她的谁。 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公子也知道在云城内,明里暗里有着多少在他掌控之外的势力,所以说,他们这次出行注定不能太过张扬,至少也不能过早暴露。 若不是出于这层顾虑,他何必穿成这般?至于她,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公子这一生遇到过的危险数都数不清,所以他从来不会出现在市集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可他那天还是不顾一切地去了,为了满足她的小爱好而被人发现了行踪。而那些人也果然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趁机伏击了他们。 柳明溪绝对不会知道,公子上一回陪她去市集上走走,他损失了数十名悉心培养的死士。他不会让这些人白白死去,因为今天,他就要让一直躲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如今的云城,各方势力风起云涌,这场已然拉开了序幕的腥风血雨,后续将会因此而导致多少丧命,还犹未可知。 公子郑重地牵起她的手“明溪,你准备好了吗?” 柳明溪摸了摸胸口,那里收着银票,又扯了扯衣袖,那里藏有她亲手炮制的毒针,靴内还有一柄小小的匕首,是曾经那位黑衣人所赠。 这些就是她的全部身家了,她咧嘴一笑,“准备好了。” 公子唇角微扬,“那便跟我走吧。” ****** 大周西南某边陲小镇,街上连一个出门游玩的人都有没,一盏灯笼都瞧不见。家家户户紧闭家门,战战兢兢地躲在屋子里,完全没有丁点新年的气息。 就在半个月前,这里忽然来了一大群不知来历的将士,他们的人很多,看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少说也有数千甚至于近万人之众。 更为惊人的是,他们的人数还在为断增加。 眼看就有大事要发生了,可是镇上的人无比绝望地发现,整个小镇都被牢牢地封闭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他们就是想逃离这事非之地也早已来不及。 这种时候能活命就算不错了,哪还敢有热热闹闹过新年的想法?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按照人家的要求,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好歹他们比起镇上的大地主,汪老财家强得多。 原本,整个镇上要属汪家的土地最广,牛羊最多,屋子也最为宽敞。 现如今,不仅汪家的牛羊全成了人家的,汪家的大屋子被堂而皇之地征用,就连汪家这一大家子人也悉数沦为下人,令人唏嘘不已。 汪家大院里,只见数十个皂靴玄衣的人肃立在夜色中。为首那人身量极高,他身姿挺拔,五官深邃宛若白玉。 方脸汉子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了视线,沉着声微颤道:“殿下果真……?” 端正刚毅的面庞上,分明是一脸难色。他们这辈子跟随诚王殿下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却从来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只要一个不慎,他们就会是粉身碎骨,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其实这些都还只是其次,怕只怕,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也会被牵连,那可就麻烦了。 方脸汉子面上不无担忧,“也不知那消息是真是假,殿下何必……” 赵政霖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本王自有打算,你们照做就是。”他如玉的面容仍带着一贯的淡漠,眸光深沉,波澜不惊。 赵政霖做事,向来不容置疑。 寒冷的早春之夜,夜风呼啸而至。 “是,殿下!”方脸汉子揖了揖手,觑着他的脸色问道:“殿下可是连夜出发么?” “嗯。”赵政霖呼出一口气,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抚了抚腰间已经陪伴他多年的配刀,目光深远地望了望南方。“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去办了。” 方脸汉子毕恭毕敬,垂首揖道:“属下领命!” 赵政霖想了想,破天荒地解释道:“本王只是去见一个人,不是你担心的那样。”点到即止,他并没有说要见的是谁,以及要去多哪里。 说罢,他径自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而去。 方脸汉子怔怔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思潮起伏,久久难以自已。 小镇以南便是瑞颢国,半年前两国才休兵,殿下这是要孤身一人前往敌国。 第百七十二章 跟我走 (下) 上元节已至,柳明溪早就听说公子会在这天带她去放河灯,不过公子却并没那么做,而是出乎意外地带着她逛起了园子。 她早就知道这处园子不小,而且景色怡人,就算在夜色中也照样美不胜收。 此前,公子从未带她逛过,而她也一直本本份份的,不是待在流云阁就是去练功房和校场。她可不敢真拿自己当公子的“未婚妻”,毕竟假的真不了。 皎洁的月色倾泄一地,在他们不远处就是人工湖,湖面波光粼粼,水面上映着一轮玉盘似的明月。 公子的脚程极快,柳明溪也不慢。 他们来到了人工湖的另一侧,这里有条用色彩斑斓的云石铺就的小道。 小道两侧皆种有青竹,每当夜风拂过时,竹林便会沙沙作响。 公子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么僻静的地方?柳明溪脚步略显迟疑。 事实上,若不是公子忽然回头牵住了她的手,柳明溪定然不会再往里走。 夜风徐徐,天边明月洒落一地淡银色的光芒。 她面前的男子,他身穿一袭月白长袍,身姿笔挺,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如仙如玉。公子忽然启唇一笑,那沉静若渊的眼眸耀如夜星,他说:“跟我走。” 柳明溪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乖巧地点了点头,被他牵着迈向竹林深处。 ****** 竹道蜿蜒,竹林深处有处精致竹楼,物、事、人、声一概绝于竹林之外。 竹楼里幽静的仿佛空无一人,悬在檐下的风灯经夜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摆动,显得有几分凄凉。 “这里是公子的住处?”柳明溪四处打量一番,感叹道:“还真是够冷清的。” “是。”公子淡淡地答道,似乎不想多语。 柳明溪也不知道他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不过他似乎不想多语,便也不再问。 公子牵着她拾级而上,迈入一个拱形门洞后,一间开阔的雅室霎时映入眼帘。 云城四季如春,屋子的格局也与京城有所不同,这里显得格外通透。 正逢满月之夜,银白色的月光洒进屋子里,倾泄一地,即使没有灯照,依然可以视物。素色纱帘轻轻飘飘地随风而动,真是好生雅致!这确实是公子的风格。 屋里的家具摆件十分简单,冰凌纹槛窗下有张偌大的檀木曲足书案,边上还有张贵妃榻,上头铺了整张的白狐裘。 窗边摆了几盆时鲜花卉,倘若住在这竹屋里,倒真能让人享受闹中之静的美好。 内室也同样简单而优雅,牙床边上摆着的吉祥八宝紫檀木立柜和如意白玉妆台,乍一看倒是有几分大周贵女子闺房内室的风格。 原来公子竟然喜欢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么?柳明溪秀眉微挑。 尽管她有些粗枝大叶,但也知内室乃是私密所在,她没好意思多瞧便匆匆退出来。 竹楼外不远处隐隐传来了水声,柳明溪走到窗边,那屋外的景色令她吃了一惊。 绵绵的泉水是从相邻的山上引下来的,它顺着竹节制的渠道缓缓淌入一处小水潭里。月光下,那水潭边上白雾氤氲,漫至竹楼边,柳明溪仿若置身于仙境。 “这些是温泉水?”她讶然问道。 “是。”公子只答了一个字。 “天呢!”她面上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果然是喜欢的,喜欢就好,毕竟这里原本就是为她,确切来说是为他们而准备的住所,只是没有那个机会一起住在这里罢了。 这些话,公子并没有说。 “若是白天来这里,定会更美。”柳明溪由衷地感慨,可惜她现在却没那个雅兴。 那是自然! 公子一早就让小柱子去找过她,只不过那时,她已去了练功房。 公子想了想,仍是没有说。 温泉水顺着石壁跌落石下丈宽的池子里,池底五色花石隐约可见,温泉上方的白雾在清风里弥漫开来,白雾绕青竹,两相辉映,那才真是人间胜景。 惟有这样的地方,才…… 一阵极为突兀的“咕噜噜-----”声响起,打断了公子飞扬的思绪。 这里根本就没有第三人,始作俑者自然是柳明溪。 “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柳明溪神情微窘。 “你饿了?”公子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没,没有的事。”柳明溪讪讪地扯了扯唇。 “咕噜噜噜噜噜噜-----”这阵动静就更大了,特别是在这处静幽到极致的竹楼上更是清晰无比,说是腹如雷鸣也不为过,她就是想不承认都不行。 “咳,咳,现在饿了。”柳明溪面上烫得厉害。她忙了一整天,连晚膳都没吃就被公子带到这处阴森森、凉嗖嗖的竹楼里赏景,又累又饿还犯困,不免兴味索然。 公子怔了怔,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公子哪还有兴趣介绍他耗费多年,劳心劳力,亲手打造出的这处宜冬宜夏,宜春宜秋,四季皆宜的住所。 “那便去用膳吧。”公子蓦地将她的手一甩,自顾自转身离去。 他明知与柳明溪已不可能,可他仍将她带来这里,无非是还想最后感怀一番。 等到日后回忆起来时,那些与她并肩的画面也可以是鲜活的,美好的,不至于空留满腔的遗憾。 柳明溪倒好,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十数年来悉心营造出的美好都破坏殆尽。 “公子,哎,征,征等我!”柳明溪急忙提着裙摆追上去。 听到她的称呼,公子离去的速度更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已彻底消失在竹林外。 “征,征等我,等等我啊!”柳明溪匆忙来到竹林外,发现公子沉着脸站在那里。 “你的帷帽呢?”公子问道。 柳明溪急忙低头寻找,刚才跑得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的,哪里还找得到? “要不我回去找?”柳明溪指了指那片曲径通幽,看起来黑漆漆、阴森森的竹林。 “走罢。”公子叹了口气,示意她跟上。 “公子,咳,征,能否走慢些?”柳明溪不无遗憾道:“我若是学过轻功就好了。” “学轻功?”公子嗤之以鼻,轻功又岂是几天就能学会的? 何况,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学会还天天挨骂,怎么还敢这般大言不惭? “公子可别小瞧我,我学了十八般武艺!”柳明溪不无自得。 “呵。”公子被她逗乐了,她还真是敢说。 就她这样,竟也好意思说学了十八般武艺?难怪向来风度翩翩的金师兄都能被她气得天天咆哮如雷,她只怕是当真学了十八般武艺,只是一样都没学会吧? 真是会胡闹,公子如是想,嘴角却不自觉地微扬。 “公子,你信不信我第一次射箭就能正中靶心?”柳明溪问道。 “信。”才怪,公子只是懒得戮穿她的小把戏。 柳明溪笑了,眉眼弯弯,洋洋自得。 “跟我走。”公子沉声道,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些许。 ****** 戌时许,云城的上元节灯市亮如白昼,行人穿梭,车流如织。 柳茵河畔,小柱子左等右等,却仍不见两位正主出现,心中不免焦灼。 即便在这里,都能听到市集上鼎沸的人声正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可以想像那里是怎么样的热闹繁华。 小柱子想到这里,如同有七八只小猴子钻进了他身体里,挠心挠肺似的难受,他不禁伸长了脖子地四处张望。 同样不耐的还有小松子,他一屁股坐在花灯旁的石阶上,不解道:“公子人呢?”他可是最早出来的,一直替公子占了这处开阔的位置。 小柱子摸着后脑勺,四下张望一番,喃喃,“这……”他怎么会知道公子的去向? “连你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小松子蹙起眉,“公子不是让你贴身侍候着?” 小柱子闻言,愣着愣脑地看他,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 看到他那副傻样,金九忍不住笑出来,“噗哧---就你这样也能成公子的亲信?” 小柱子委屈道:“可是公子让我先来的。”他只是听公子的吩咐办事,有什么错? 小松子忍不住敲了他一记,叹道:“你小小年纪,脑袋瓜子居然糊涂成这样。” 小柱子重重地揉着脑袋,不依道:“别,你别打啦,我都要让你给打成傻瓜一个。” 小松子又是重重地一记,“已经这么傻,我不信你还能更傻。” 小柱子重重地顿了顿脚丫子,“我都说别打了,你又欺负我,呜呜呜……” “呵---”金九笑了笑,不去理会他们这些小屁孩,他自顾自地捧起了酒壶,自斟自饮,“如此夜色,最适合对月当歌,品酒、品诗、品美人。” “哦哦,我想起来了,公子说他还要带明溪姐姐去一个地方逛逛!刚才真是公子让我找你们的。公子和明溪姐姐,他们等下会来。”小柱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小点声。”小松子不满道:“别忘记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对对对,松哥所言极是!”小柱子连连点头称是。 “公子若是不来,我们便替他放了河灯就是,有何大不了的?”金九笑道。 “这些灯都是公子亲手做的,你们可别胡来!”小柱子赶紧将那十几盏看起来略显素雅的莲花灯护在身后。 “公子做的?”金九顿时也清醒过来,他笑道:“公子会做灯?他有时间做这些?” 公子亲手做了十八盏莲花灯? 他都忙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雅致在那里做莲花灯? 金九嗤之以鼻。 “不骗你,公子真的每天晚上都在屋里做灯。”小柱子急急辩解道。 这十八盏小小的莲花灯,红纱是公子亲手裁所的,上面的观音像是公子亲手所画,满满的都是祈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少说几句能憋死你吗?”小松子忍不住又拍了他脑袋一记。 “连这也说不得吗?”小柱子一脸懵然。 第百七十三章 我会保护你 云城的上元节灯市人潮汹涌,柳明溪并不知道她的一位故人早已来到街上赏灯。 大周京城盛行的花灯节,在云城也同样颇受欢迎。只不过大周崇文,瑞颢却尚武,这里的花灯与大周的花灯相比亦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方家兄弟刚刚跟着陈宁焘来到了第一层花灯处,这是一架高高的八面琳琅灯楼,每一边各悬挂八盏花灯,一共有六十四盏晶莹剔透的宝石琉璃走马灯。 花灯随着轴心转动,走得远处都还能看到那一片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即便是方明轩与方明山这般见惯了人间繁华的富家子弟,也忍不住赞叹不已。 要知道大周的花灯美,是美在那上头的诗词,画作。 每逢花灯节,才子佳人都争相献出佳作,整个花灯会比的是才情,比的是新意。每一盏花灯俱是精工细作,上头的题字书画皆别出心裁,无处不透着浓浓的墨香。 可云城的花灯却与之截然不同,他们直接用华丽丽的宝石替代了笔墨。单是那一片珠宝光器,熠熠生辉也堪称人间繁华的极致景象,谁让云城盛产各色宝石呢? “方公子,如何,这八面琳琅灯楼正是出自琳琅阁!”陈宁焘不无自得道。只要说到他家的杰作,他那双狐狸眼便会不自觉地微眯,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灿烂。 “自然是美仑美奂,精美无匹。”方明山由衷赞叹道。 撇开其精致的造型不论,光是那上面价值不菲的宝石就已完全担得起这句夸赞。 “方公子真有品位,我们琳琅阁所出的灯楼历来是最受追捧的,整个云城的小娘子都喜爱。”陈宁焘说完才发现方明轩一直没开口,就连像征性的赞一句都没有。 “方公子,方公子?” “明轩?” 方明轩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他静静地站在灯楼旁边,仿佛对于外边的嘈杂声置若罔闻。 这么繁华热闹的街景,这么绚丽夺目的花灯,哪个小娘子会不爱呢?那天那位红衣女子会不会再次出现?若是她再次出现,他就可以确认…… “方公子还是头一回欣赏云城的上元节灯会吧?”陈宁焘面上带着讨好的意味。 见方明轩的一目光一直穿梭在过往女子身上,他自以为幽默地打趣道;“我们云城的小娘子若是和大周的小娘子相比如何?哈哈哈……” 方明轩觑了眼他,并不作声。 方明山暗暗叹息一声。 他这个弟弟就是个死脑筋,自从那天见到那是那名红衣女子,他就不时会出神,偶尔魂不守舍。 若不是他坚持留下来看花灯,他们早已返京了,哪会在这里耗上这许多时日? ****** 灯市另一头,公子与柳明溪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耳畔不时传来过往行人喧闹的嬉笑声、呼喊声,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这里的街上、树上、店铺前都悬的各色花灯,长街两旁尽是叫卖各色花灯的小贩。 尤其是那些店家被用来做招牌的造型别致,流光溢彩、华丽璀璨的琉璃灯盏,更是令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柳明溪不禁啧啧称奇。 迎面不时有锦衣华服的才子佳人款款提灯而来,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含羞带怯。彩灯,锦衣,华服,才子,佳人,那画面竟是格外美好,直教人心驰神往。 云城自古繁华,人杰地灵,是块养人的宝地,此话不假,柳明溪感慨。 如若不然,也养不出公子这般俊逸出尘的男子。她回眸看向公子,他的面容俊美温润,他一袭的月白色长袍,玉带束腰,玉冠束发,神色淡然,翩然似仙。 公子注意到她的打量,也回觑她一眼,那一袭红色衣纱衣在夜色中格外飘然出尘。她墨发黑亮,柳眉雪肤,雌雄莫辨,堪称绝色倾城,连他都感到有些不敢多看。 此时柳明溪并不知道,此时的她与公子都早已是旁人眼中绝美的风景。 柳明溪只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令她万分新奇,那双莹亮的美眸兴奋地四下张望,片刻都不肯安宁。她蓦然发现长街边一角围起了一大圈子人,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柳明溪兴奋不已地扯了扯公子的袖袍下摆,指着那边说道,“公子,征,你快看那边,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公子一脸凝重地站在原地,脚底下纹丝不动,他显然对此不甚感兴趣。 其实,柳明溪也知道,但凡她感兴趣的东西,公子都不甚感兴趣。不过他们现在可还是“未婚夫妻”,他不是应该像个未婚夫一样陪着她去凑凑热闹吗? 柳明溪垂首,她怯怯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小媳妇似地低声唤道,“征,征……” 公子微微扯了扯唇,颇感无语地看着那处人头攒动的杂耍班子,又垂下眸子觑了眼正紧紧攥住自己广袖下摆的纤嫩玉指,摇头道,“那不过是个寻常的杂耍班子。” 柳明溪没想到他竟会这般断然拒绝,连丁点“未婚妻”的面子都不给。她先是一愣,接着又很是尴尬地咳了一声,嘴里小声地咕哝道,“不想让我去就直说好了。” 公子眸色微黯,忽然朝她一笑,“既然你这么想凑热闹,就去吧。”说罢,他便揽住了她的肩,径直往人潮涌动处走去。 人越来越多,柳明溪被公子紧紧护在怀中,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几乎完全贴着他的。 公子的身量高挑修长,他看着略显清瘦,实则也并非看起来那么单薄,相反他还有些健硕,恰到好处那种。 他们都已穿上了春装,两人的身子就这样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柳明溪的脸烫得厉害,支吾道:“要不,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公子好笑地垂眸睨着她,“现在才知道后悔,会不会太晚了些?”说罢他还故意紧了紧圈在她腰间那只胳膊,将她严严实实地禁锢在怀中。 四周一片嘈杂、拥挤不堪,即使他们靠得再近也不会显得突兀。 柳明溪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公子将她拥得愈来愈紧,两人的呼吸渐渐交错。 柳明溪觉得耳朵已红得要烧起来,她别过头不安地望向别处。 柳明溪面红耳赤,低声道:“放开,那你放开些。” 公子面上带着笑,口中说的却是:“是你坚持要来的,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柳明溪不禁一怔,好吧,这热闹里还真是她自己要来凑的,可她也没想会是这样。 她急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她抬起两只小手搁在自己同两人中间,仿佛这样真能将两人隔开来一些似的。 “敢问这位公子婚配否?” 柳明溪忽然听到有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么问,她下意识地看向公子,他也正望向她。 他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胳膊说道:“问你呢?”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虐。 柳明溪瞪了大眼睛,愣了片刻,才意识什么,她今天可是梳了男子的发式出门的,眼下他们俩都是“公子”。 她灵机一动,把头靠在公子肩上。她幽幽地望向那人,媚眼如丝,轻启朱唇,“姑娘觉得呢?” “你,你们?”沈菁菁一怔,她的手指在柳明溪和公子之间来来回回,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问道:“你们是何关系?” 柳明溪伸出手回抱公子劲瘦的腰身道:“你看中的这位公子,正好是我的未婚夫。” 沈菁菁登时就怒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竟然……哼!大庭广众之下,你们简直是……简直是有伤风化!”说罢,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柳明溪没想到这姑娘的性子这么急躁,打发这样的姑娘最是容易,她差点忍不住要得意地笑出声来。 她仰起如雪般莹润白皙的小脸,望着公子,邀功似地说道:“征~征,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公子含笑望着她,不置可否。 第百七十四章 母老虎和缩头乌龟(上) 公子含笑望着她,不置可否。 “铛铛铛!”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锣声。 一个身材矮壮,一脸憨厚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现身抱了抱拳,吆喝道:“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天上有九重宫阙,这人间有独一无二的九重玲珑宝塔灯,谁能拔得头筹,这盏千金难求、寓义非凡的九重玲珑宝塔灯就是他的。” 一道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独一无二?你说独一无二就独一无二了?” 陈宁焘最喜凑热闹,他听到动静就一马当先挤进了人前。他负手而立,煞有介事地打量起悬在上头的花灯。 他回眸,一脸兴味道:“你倒是说说这九重玲珑宝塔灯妙在何处?” 围观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男子们嗤之以鼻,“什么千金难买,不就是一盏灯,有银子哪有买不到的道理?” 妇人们交头接耳,“好看是好看,不过,我瞧着琳琅阁里的灯都比它亮堂得多。” …… 陈宁焘笑道:“哈哈,这灯的做工算得上精巧,若是那上头的宝石成色再好些,倒也不失为一盏好灯。” 围观人群闻言,质疑的声音随之减弱下来。 陈宁焘顿了顿,追问道:“不过,这玩意儿,阁下要怎么玩?” 少年们显然更关心游戏本身,一位十四五岁的锦服少年顺着陈宁焘的话问道:“对啊,对啊,怎么不说说如何玩法?” 精明的妇人们则在私下里议论,“连琳琅阁少东家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盏好灯了!” …… 身处人群中的柳明溪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一阵嘈杂,恨不得将耳朵关上。她伸长了脖子看他们说所的灯盏,瞧着确实精致,除此以外她也说不上什么来。 在她看来,当初公子在破庙里挂的那些琉璃灯就精美到极致,每一盏都不比它差。所以她来这里,真的只是看看热闹,根本不作他想。 中年人面上仍带着笑,他再次抱了抱拳,扬声道:“在下素来听闻瑞颢国以武兴邦,不论军中还是民间均高手如云,像射箭这样的小把戏,就连三岁孩童都会。 想必在场的诸位中有很多人都学过,这盏九重玲珑宝塔灯,寓义直上青云。乃是在下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望有缘者能得之。 在场诸位只需要付上十两银,就可一试身手,兴许就能拔得头筹!即便没有中得这宝塔灯也定会赢得一载别致的花灯馈赠佳人。” 什么寓意直上青云的九重玲珑宝塔灯,柳明溪根本不在乎。可是,他说射箭,柳明溪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射箭?”陈宁焘托着下巴不解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花十两银子把灯直接射下来?这个玩法倒是够刺激!”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花十两银子去射落一盏灯九重玲珑宝塔灯,一箭过去,“哐啷”,箭落灯碎,那画面有点不敢想像。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不知道是谁先嚷嚷了这么一句,众人纷纷认同。 中年人愣了愣,他抹了抹额角,连声否认,“不不不,阁下误会了。”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陈宁焘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不置可否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那还有什么更好玩的?” 中年面上带着笑意,他不动声色,朗声解释道:“是站在十丈开外用箭射靶。” 陈宁焘走上前去,诧异道:“十丈开外?” 中年人勉强咧了咧嘴,抱拳答了声“是。” 陈宁焘绕着他踱了几步,不无嘲讽道:“我很好奇,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可知瑞颢国三岁幼童学射箭都是用十丈的箭靶?到时可别赔个底朝天。” 中年人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他的脸色开始渐渐沉了下来。 陈宁焘得意的一笑,他忽然抬头望向天际,喃喃自语,“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呐。” 柳明溪感觉到周遭的喧嚷声平息了片刻,她不禁也凝神,好奇那人要说什么。 陈宁焘果然不负重望,再次语出惊人,“我很担心你手上的九重玲珑宝塔灯根本不够我们分啊?” “哈哈哈哈哈……” 陈宁焘这番话如同一滴冷水落进了热油锅,围观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用十两银子换到那盏灯,听起来倒也合算得紧,只是这好事来得太过突然,听着都不敢相信。 中年人努扯起唇角,重申道:“九重玲珑宝塔灯乃世间独一无二!总共才一盏。” 围观者有人惊呼出声,有人不屑一顾,更多人则是半信半疑……总之,神色各异。 中年人也不急于争辩,他径直走过去,将一块黑布掀开来,露出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箭靶。他介绍道:“这里是一个箭靶,也是一个转盘。” 他伸手捏住圆盘,微微一使力,果然如同车轮一般轱辘辘地转动起来。 不管怎么说,中年人的这一举动瞬间挑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特别是少年们摩拳擦掌,已然跃跃欲试。 柳明溪的眼前也是一亮,这玩法真是闻所未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处的银票。 无论射不射中都是一箭十两,太贵了,她咬了咬牙,总算忍住没有去凑那个热闹。 陈宁焘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上头有标记,这是纸灯,这是纱灯,这是琉璃灯……”那上面用线条划分成了不同大小的区域,纸灯区域最大,纱灯区域次之,中年人指了指最为狭小,简直细如发丝的一线,眯了眯眼,继续介绍道:“这里是九重玲珑宝塔灯。” 围观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少年们惊呆了,“这么细?站十丈开发根本看都看不见,跟蒙眼射箭有何区别?” 自以为精明的男子们也纷纷质疑,“何况这箭靶还是活动的,开什么玩笑?” 妇人们则已惊呼出声,“这样还要十两银射一箭,这是让人白白送银子给他花吧?啧啧,傻子才会上那个当。” …… 中年人嗤笑道:“如果瑞颢国无人敢一试,我也只得自己把灯带回去。”语气中不无挑衅。 众说纷纭,一片嘈杂,暂时再没有人急于上前了。 陈宁焘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不过他很快就有了对策,哂道:“哼,我当是什么难的。就这么点小把戏,大家先乐呵乐呵,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蓦地转身,钻出了人群。 陈宁焘在云城地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众人很识趣地给他让出一条小道来。 他急急心心往外走,耳边忽然到一声冷哼,“哼,真是个废物!”她的声音不算小,听到的人也委实不少。 陈宁焘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喂,母老虎,有本事你上啊!” 沈菁菁咯咯娇笑道:“我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说,反正你肯定没本事了?缩头乌龟!” 陈宁焘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才不跟你这母老虎一般见识。”他涨红着脸讪讪地离去。 云城谁不知道琳琅阁陈家三少不喜文不擅武,只爱折腾些石头,偏偏这琳琅阁就是在他手上发扬光大的,是以也没有人觉得他不学无术。 虽然他自己用箭赢下那盏灯比较有面子,可惜的是,他若是十射而无一中,那就更没面子了。他很机智的退出来,只是为了去搬救兵罢了,等下就有他们好看的。 所以说,他才不是缩头乌龟,陈宁焘自我安慰道。 第百七十五章 母老虎和缩头乌龟(下) 陈宁焘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总之,在人们看来,琳琅阁的陈家三少就这么溜走了,着实令人扼腕叹息。不过,幸好瑞颢国有骨气、有血性的好男儿还有很多。 这不,很快就有人下场了!人群中又是一通喧哗。 首先出场的是位十四五岁,血气方刚的锦服少年,他爽气的丢给中年人十两银子。接过他手上的木弓,毫不犹豫地拉弓上弦,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啪嗒!”羽箭射中了木制箭靶,却没有扎在上面,箭靶飞旋,羽箭跌落在地。 少年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就是陈宁焘口中所说的,三岁开始用十丈箭靶练习射箭的瑞颢国少年。 虽说那箭靶上是分了不同的区域,但是不论射中了哪个区域都是有灯的。 按理说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点什么,不论他的箭术如何不济,总能换到一盏灯,结果他却脱靶了。 可气他那十两白花花的纹银,竟连一盏纸糊的花灯都没得到就归人家所有了,更别说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 人群中有人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阵轰笑声。 少年面红耳赤,“啪”地将木弓往地上一砸,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大笑过后,众人渐渐也明白过来,要拿到这中年人的九重玲珑宝塔灯并非易事。 平常射箭所用的箭靶可都是草团子,他用的却是木靶,而且是极坚硬的木靶。 平常男子用的都是铁弓,他却让人用木弓,这无疑将射中箭靶的难度提高了许多。 难度虽高,却也不是完全不能,反过来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赢得那盏九重玲珑宝塔灯岂不更是意义非凡? 不多时,一名身材干瘦,蓄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上了场。 这小胡子长得虽然瘦小,走起路来却龙行虎步。 人们看到他先是掂了掂这张木弓,然后他两脚开立,稳稳地站定,左手持弓、右手扣弦,一板一眼地瞄准、拉弓、射箭……呵,这分明是练家子砸场子来了! 众人知道有好戏看了,无不是兴味盎然,引颈观望。 “咻---”“笃!”羽箭疾射而出,稳稳地扎在箭靶上,飞旋的箭靶也骤然因为受一了极大的冲击力霎时停住,不再转动,可见其劲道之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哦!中了,中了!”“射中了!” 更多人则好奇小胡子会不会一举中的,直接摘走那传说中的九重玲珑宝塔灯。 围观人群中多的是急性子不住地问:“那是什么灯,是个什么灯?” 中年人面上带着笑,他四平八稳地吐出两个字:“纱灯。” 小胡子看了眼中年人手上的纱灯,脸色立时变得有点难看,他一个大男人,拿一盏红彤彤的纱灯算什么样子?何况他下场本就是冲着九重玲珑宝塔灯而来的。 小胡子摆了摆手,主道:“方才只是试试手感,不作数,我重新来过。” 说罢,小胡子又大方地摸出十两银子来,从中年人手中接过第二支羽箭。 小胡子这一次更为谨慎,他拉弓上弦,对准飞旋的箭靶瞄了许久才放箭。 “咻----”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看小胡子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笃!”他这一箭的力道更大,不仅再次稳稳地扎在木靶上,木靶还跟着晃了几晃,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地赞道:“高人呐!” 小胡子的脸色稍霁。 不过,重要的是结果,中年人笑容满面,口中则凉凉地吐出了两个字来,“纸灯。”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小胡子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他干脆两盏灯都不要了,直接扬长而去。 ****** 柳明溪和公子并肩站在人群中,她看得津津有味。 事实上,若不是十两一箭实在太贵,她也想去试试那别出心裁的活动箭靶,不过她看到公子面上一直云淡风轻。 柳明溪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公子无意下场一试身手么?” 公子面不改色,淡淡道:“不试。”俨然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柳明溪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我下场试试如何?” 公子幽幽地望着她,“你?”他面上的神色有些难以描绘。 说真的,公子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打击她,可她的箭术甚至未必比得上之前的少年,只怕是要射中那个箭靶都不易,何必自讨没趣? 何况,公子其实不想让她离开半步。 再何况,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花灯。 柳明溪再度扯了扯了的袖子,“征~征~” 公子颇不自在的侧开脸去,“咳,你先看看人家怎么射箭。”这一次他并没有妥协的意思。 一声娇呼响彻整个射箭场,“我来试试。” 沈菁菁上穿华丽丽桃红色镂金丝牡丹暗纹的交襟衣,下着樱粉色绣团蝶的织金锦襦裙,看着花团锦簇。 她扭着妖娆的身段,袅娜入场,走动时满身珠玉璎珞相撞叮咚作响,香风习习。 柳明溪急忙扯了扯公子的袖袍,示意他快看看场中的女子。公子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将放在她腰间胳膊再次收紧了些,勒得柳明溪给他好一通白眼。 沈菁菁回眸,挑衅似的望了眼柳明溪所在的方向,只是那两人一直眉来眼去,毫无被挑衅的自觉。她的那些小心思,很显然根本就无人理会。 沈菁菁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她可是专程换的锦衣华服来显摆一番的,结果人家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看到沈菁菁亲自入场,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女子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纷纷。 “沈大小姐的箭术如何?” “不知啊,未曾听说她会射箭。” 不知道是谁,好意朝她大喊一声,提醒道:“沈大小姐,这箭有古怪!” 附和的人不在少数,“沈大小姐美如天仙,哪犯得着和一帮臭男人同场竞技?” 也有人语气轻浮地嚷道:“你一个小娘子就别凑热闹了,让在场的爷们儿上吧。” …… 中年人面上仍然带着一贯的笑,“十两。” 沈菁菁大方地摆一摆手,她身边的丫鬟上前,递出一沓印着盛昌号字样的银票。 沈菁菁娇滴滴地吐出三个字:“一万两!”面无波澜。 “嚯!” 沈菁菁是盛昌号东家的独女,她在云城不异于一座会移动,还会开口说话的金山银山。果然,她甫一出手,又是满场皆惊。 一万两=一千箭 人群中不知道谁嗡声嗡气说了句,“沈大小姐仔细别伤了小手。” 沈菁菁看了看自己白皙水嫩的双手,巧笑倩兮“放心,我早有准备。” 十几个壮汉不知道从哪儿抬了张圈椅过来,边上还有一张小曲足小案。 沈菁菁婷婷袅袅地往圈椅上一坐,几个小丫鬟为她逞上新鲜的瓜果小食,热腾腾的茶汤,香气四溢。 只见她伸出手,随意地指指点点一番,“你,你……你们几个,先一人十箭练练手。慢慢来,本小姐不急。” 中年人顿时愣住,他再也笑不出来,面有难色道:“姑娘,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既然收了本小姐的一万两,岂有不让本小姐玩尽兴的道理?你如果嫌钱少……本小姐手上银票多的是!”沈菁菁嗤笑道,她环顾四周,“等会儿大家都有机会,你们谁帮我把九重玲珑宝塔灯射下来,这剩下的银票都是你们的。” 她手上的银票一张一千两,那一沓少说也有万两之多吧。 全场哗然。 中年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哪会想到刚到云城就能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人!没错,在他心目中,陈宁焘和沈菁菁完完全全就是一丘之貉。 同样感到无语的还有柳明溪和公子,他们面面相觑。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看下去,柳明溪被公子半拉半抱地带离了射箭场。 柳明溪再次摸了摸被她藏于胸前的银票袋子,她原以为这已经很多很多,足够她花用一辈子的银票,原来……一万两银这么不值钱啊? 想当初,她为了从赵政霖那里讨要一万两嫁妆银,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结果还是没有讨要回来,还真是往事不堪因首。 公子古怪地觑了眼她,尤其是她那只一直放在胸前,还时不时摸自己几把的玉手。 第百七十六章 十八盏花灯的说法 柳明溪已经走到场外,忽然听到那里传来一阵怒吼,“沈菁菁,你又要跟我抢?” 错眼间,她仿佛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等她定睛再看时,眼前只剩下乌泱泱一片,聚集在那里的人显然更多了些。 公子顺着她的视线,并没有什么发现,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柳明溪笑笑,“人太多,我看花了眼。” 公子的神色讳莫如深,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睨了睨她以及她的手,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还是放在胸口处,还是轻轻地抚在那里,她纤秀的皓腕如雪凝一般。 不知怎地,他有些不太合宜地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他们不得不将彼此的身躯紧紧相贴。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排斥与她这般贴着,甚至还主动揽紧了她的腰肢,以免与她走散。 在他记忆中,还从不曾像这般与女子亲密无间过。 “公子,公子!”柳明溪指着不远处那流光溢彩、耀人眼目的八面琳琅灯楼,“公子,我想去看看那边的花灯。” 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沉声道:“那里很是拥挤。” 柳明溪振振有辞道:“拥挤又如何?人多正是因为那里的灯好看啊。” 公子才不在乎那里的灯好不好看,总之他现在不敢靠她太近,他挑了挑眉,问道:“你,不想去放河灯了?” 柳明溪不依不饶,得寸进尺道:“不就放一盏河灯,一下就好了,何不先赏……” 公子纠正道:“十八盏。” 柳明溪大吃一惊,书上说,每逢上元节,才子佳人会相约前往河边放灯。她明明记得人家都是放一盏精心制作的莲花灯,许下这一年的心愿,怎么到他这里,一放就是十八盏? 她不禁好奇道:“按照云城风俗,放十八盏河灯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说法,但是跟云城的风俗毫无关系! 他冷冷觑了眼她,垂下眼眸,只说了“并无!”二字,便不再赘语。 不知何故,他总觉得好似有那么一口难以下咽的气,就堵在他的胸口处,令他浑身都不舒坦。然而对于前因后果均一无所知的她,仍是这般没心没肺。 公子也不知道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过了今晚,他残存于心底那些未偿的夙愿就会了结,他们之间的一切也随之结束。 他深吸口气,心头思绪万千! 关于他们之间那场无缘的婚约,以及那些相关的旧事,公子会继续隐瞒下去。 熙熙寻欢的人流车马中,他们并肩沿着河渠往城南而行,长宁街上灯火璀璨。映照着孤高清冷月光与繁华人间景象的河渠,流水潺潺,薄霭微漪,令人眷恋。 心有不甘的柳明溪犹在喋喋不休,“公子,照我说,若是等你我将十八盏河灯放好,这里的灯市会不会撤了?我是说,我们晚点放河灯也无妨,倒不如……” 说话间,她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骨碌碌地转了转。 公子不禁微恼,看着挺机灵的姑娘,做起事来却总是拙笨得令人咂舌。不仅如此,她还贪玩、任性……除了这身好皮囊,她果真一无是处! 对于一位野心勃勃的王爷来说,大抵是当真无法接受这样的王妃。 这就难怪,她当初会被休弃! 公子暗暗叹了口气,他哪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小算盘,解释道:“不会,他们会摆上三天三夜,若是你……”他原本想说的话,愣是说不出下去了。 若是百姓想看,这三天里随时可以来看,可柳明溪明天一早就会被送走。 “哦,原来如此。”柳明溪了然,可是她知道是不同的,她什么时候能够想看就看过?“不如我就看一会会儿,走马观花似的走过去就好了。公子意下如何?” “天色已晚。”公子哪还有那个心思陪她瞎逛,“况且他们已经等我们好久了。” 柳明溪不解道:“他们是谁?”说罢,她便装模作样,四下张望起来。 月光下,前方不远处似乎闪过了一抹明晃晃的白光,一瞬即逝,若有似无。 柳明溪浑身一滞,待她反应过来时,发现那人已穿过人群,手握着匕首朝她所在的方向狠狠地刺过来。 柳明溪惊呼出声,“有刺客!” 人声鼎沸的街头,她的一声惊呼被完全淹没,唯一听清的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公子。 与此同时,她瞧见四周还有更多森冷的白光在隐隐闪动,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和突兀。显然,刺客们为数众多,而赏灯玩乐的人们此时仍毫无所觉。 电光火石之间,距离他们最近的黑衣男人已经握着匕首靠拢过来。 公子的速度极快,他伸出右臂将柳明溪护在身后,反手将那柄匕首夺过来再往刺客的脖子上一抹。那刺客甚至来不及有反应,便有鲜血如注从脖颈伤处喷涌而出。 “噗噗噗……”柳明溪的心越跳越快。 “啊啊啊……杀人啦!!!”一名女子的尖叫声骤然划破夜空。 周遭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的黑衣人,鲜血流了一地……霎时爆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声,眼看已闹出人命来,谁也不会再有兴致逛灯市。 行人顿时像没头苍蝇似的四散奔逃,花灯散落一地。 公子心中暗道不好,他牢牢圈住柳明溪的腰肢快速移向别处。只不过还是迟了一步,转眼间,他们已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公子抬起眸子扫视四周,冷哼一声,“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他素来沉静的眸中满含冷意,森寒犹如冰霜。 柳明溪小脸一白,脑子里似乎正嗡嗡作响,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公子的袖袍,“这,这可如何是好?”她的声音出口时,已带着几分微弱地轻颤。 公子垂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攥着自己袖袍的纤纤玉指。 “杀!” 黑衣人一拥而上。 公子迅速夺过一把刀。 公子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将长刀舞得密不透风,一片刀光剑影中,柳明溪隐隐听到公子在说:“我们走。” 他的身形快速移动,只是黑衣人实在太多,他们始终没有逃脱。 如果是公子一人,以他的身手不难逃脱,若是再带上柳明溪,他的速度难免会有所减缓。何况那些黑衣人为数众多,他们脱身不易。 情况有些棘手。 更为棘手的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公子的三十二名影卫一直都没有出现。 不必说,情况比他们以为的更加严重! 柳明溪恍恍惚惚记起来,他们上一次上街也遇刺了。她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公子便已往她手上塞了一柄沾血的匕首,赫然是方才杀人那一柄。 柳明溪的手颤了颤,却不是因为害怕,没有时间可以给她用来害怕。她的心弦绷得紧紧得,小心地防范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攻击。 柳明溪手上握着匕首防身,只不过,公子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柳明溪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亲自上阵杀敌,他的刀法极精湛,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也是在这时才发觉金九所骂她的那番话,其实一个字儿都没错。像她这样学了些花拳绣腿就上战场的人,还真是只有让人贻笑大方的份。 可是那又如何? 她才不要坐以待毙! 柳明溪把心一横,她的匕首快速抹过,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原本正要趁公子不备前来偷袭的刺客猝不及防被她抹了脖子。 这是柳明溪第一次杀人,手起刀落,利落得好像她天生就会这事一般。眼睁睁瞧着那刺客的身躯软软滑倒下去,她的心中却似有热血翻滚,那是杀意正在沸腾。 公子的余光觑见了这一幕,吃惊程度不亚于那些刺客。不过他并没有时间细想,而是直接又丢给她一把长刀,“拿着。” 柳明溪一直就想做个“有用”的人,而这可以看作是公子对她的认可。 她心中一喜,伸手接过长刀。 公子拥住柳明溪,一双璧人临风而立,习习夜风扬起衣角,衣袂翩然。 此时整条街上已经没有一个百姓,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刺客。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即便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的撕扯。 任凭公子再好的身手,就算柳明溪天赋异禀又能如何,他们面对的可是百余名身手不俗的刺客!在某些人看来,他们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嗤,都已到了这种时候,倘若我是阁下,定然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第百七十七章 算不算惊喜 “嗤,都已到了这种时候,倘若我是阁下,定然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柳明溪蓦然回首,发现一名体态妖娆的女子正不远不近地站着,她的手上握着一柄通体发黑的匕首,在月光下,幽幽的泛着蓝光,令人莫名感到周身一寒。 那匕首有毒! 夜色中,柳明溪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听到她不轻不重地说道:“毕竟我要的只是她的性命!” 柳明溪又是一惊,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 柳明溪很快联想到上一次遇袭,虽然事后公子和齐嬷嬷极力遮掩,小柱子他们也是绝口不提,但她仍依稀觉察出那件事定与她密切相关! 亏她还一直以为她在做公子的挡箭牌。 原来公子说的是真的,他真让那些人都冲着他去了?也就是说,这一次次的刺杀,公子其实是受到了她的牵连,那就难怪杜鸣生会这么痛恨她。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若说一直在追杀她的人是赵政霖的人,那她到了云城,赵政霖和他手底下那些人总该理所当然地放弃她了吧? 何况她还成了公子的“未婚妻”,有生之年都未必有机会重回大周,这该是安如玉求之不得的事,她怎么可能还多此一举,派这么多人来敌国杀她? 可是除了诚王府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还会有谁这么恨她? 况且她算个什么身份,值得让人动用这么大的阵场来刺杀她? 柳明溪忍不住问道:“可是这位姑娘,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妖娆女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认不认识我,不打紧,只要乖乖受死就行了!” 公子并不言语,只是紧紧揽住柳明溪的腰肢不放,借此表明他的立场。就在此时,街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数不清的玄衣佩刀的骑兵正渐行渐近,浩浩荡荡。 妖娆女子见状,不禁怒目圆睁,“可恶,又来这一手!” “咻哩哩---”她吹响了一阵古怪的哨声,哨声过后,黑衣人骤然暴动起来,不要命似地杀向公子和柳明溪。 “铿铿锵锵”一片密集的刀光剑影之中,公子的压力骤然加大,漏洞也多了起来。 面对黑压压的刺客,柳明溪并不怯场,也并不犹豫,她干脆利落再次斩下数人。 因为柳明溪的爆发,公子的压力稍减。 他白衣翩翩,姿态若仙,手上的动作却极快、极准、极狠!不断绞杀冲上前来的刺客,偶有漏网之鱼,也均被柳明溪斩于刀下。 两人的初次配合,默契得异乎寻常,那些黑衣人一时竟也不敢近前来。 妖娆女子脸色一沉,可她不肯善罢甘休。 “咻呜---”她再次吹响了一阵尖锐的哨声,冷笑道:“真以为我拿你们没折吗?不知死活的狗男女!” 然而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公子和柳明溪都丝毫不为所动。 红衣墨发在夜风中飞扬,柳明溪宛如白玉的小脸绷得紧紧得,手起刀落,招招致命,杀意凛然,接连斩下黑衣人的头颅。 眼前这个娇弱小女子强悍的爆发力,不仅让妖娆女子吃惊不小,就连公子也不禁看直了眼,事实上,他比妖娆女子更为震惊。 柳明溪原本不会武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若非如此,她根本不至于混成当初那副惨样。后来,她坚持要学武,他便让金九去教她,随便教点什么都可以,反正就二十天时间,何况他对柳明溪学武一事根本就不抱任何的希望。 再后来,他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有关注她到底学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她究竟学成了没有,但他听说柳明溪天天被金九骂得狗血淋头。 这可以认为她必定学得不好,不然金九何必天天咆哮如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不寄予希望,金九又怎会大动肝火? 所以,金九那时说的“可惜”二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柳明溪的斩云刀法使得真不错,根本就不像是新学会的,否则她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斩杀这些刺客。 虽然公子从未指望过她有多高的武学天份,但是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是处,这算不算惊喜? 公子失神也只是刹那,不论如何,当一波波黑衣刺客汹涌而至,他也只得撇开杂意,全力以赴。 若说柳明溪杀气腾腾,那也只是她的气势,本质上,她仍在公子的羽翼之下,伺机而动,取人性命凭的是巧劲。 公子才是真正的杀人如麻,此时他已经杀红了眼,他的白袍也已染红,整个人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活脱脱一尊来自地底深渊的杀神! 眼前刺客被他们二人绞杀近半,妖娆女子心急如焚。 柳明溪开始体力不支,攻守皆有些不复之前的凌厉和严密。 幸而就在柳明溪左支右绌之际,骑兵们纷纷突破防线,冲了进来。局势瞬间扭转,骑兵很快就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不知死活的黑衣人犹在作困兽之斗。 妖娆女子一声暴喝,“去死!”她的玉手微扬,一柄冒着幽光的匕首倏地飞出去。 柳明溪本想用刀格去,可惜她的刀已被面前不要命的黑衣人缠住,正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她分心。她原本还可以侧个身避开,可是她的身后就是公子。 她什么都不是,就算死了也无妨,倘若公子中了招,他们可就真要完了! 柳明溪手上的攻势不变,再次斩落黑衣人的脑袋,与此同时,她肩上一痛,身子立时有些摇摇欲坠。 看到她中招,妖娆女子似乎松了口气。 “咻---”一阵急促的哨声过后,黑衣人不再进攻,而是扭头便跑。 柳明溪听到公子一声怒吼,“给我拿下!”然后她身边忽然就没有人了。 妖娆女子不仅身段长得好,身手更好,何况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早就已经为自己留好了退路。那些黑衣人也同样逃得极快,他们四散而逃,那些骑兵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追才是。公子只得亲自带人去追击那些黑衣人和为首的妖娆女子。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生龙活虎的柳明溪一直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移动。 夜色中,她颇感吃力地用刀撑着地面,也不知道是因为毒发,还是体力透支,她的双腿开始发软。她踉跄几步,也想追上去,身子一歪,她软绵绵地落进了水里。 她又落水了。 ****** 柳茵河畔,风景如画。 河面上头漂浮着许多盏五颜六色的花灯,在碧波之中微微荡漾,顺着水流被捎向远处,美如似仙境。 只是坐在河边的人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他们倒好,神仙眷侣般享受人间繁华去了,把我们留在这冷清之地。”金九的酒已经喝完,人却还没有来,不免有些不快。 “是啊。”小松子更是望眼欲穿,他可是在这里守了一整天。 公子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没条理过?其实,自从明溪姑娘出现,他就一直是这般。 不过,小松子抬头望向天边的圆月,公子和明溪姑娘倒真算得上一对神仙眷侣。 “金九大人,你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久还不到?”小柱愁眉苦脸道:“难不成,又遇到了刺客?” “啪!”小松子又是毫不留情地一记打。 “疼!我只是实话实说,戌时都快过了,他们还不来,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小柱子的脸上满是忧色。 “尽会胡说!”小松子瞪了他一眼。“公子早就做好了安排。” 公子的确为这一天而做下了完善的安排,只是他们也不太清楚具体有哪些。 乌云从远处汇集过来,天空也压得矮矮的,渐渐的穹窿已经不见一丝光亮,俨然一副大雨将至的模样。 “要下雨了!”小柱子猛地跳了起来,“倘若真是下雨,我们可就惨了!” “天上墨云滚滚,这是要下大雨了。”金九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你们,还不快去将公子亲手做的灯收好?” “哦哦哦!灯,灯最要紧了!”小柱子一咬牙脱了身上的衣裳,往灯上盖。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下雨,这可如何是好?”小松子也顿时没了主意。 小松子也有样学样,脱了衣裳把灯盖好。 “看这阵式,雨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停的,你们这样可不成,赶紧找地方避雨吧。”金九哪还坐得住,“我先回去找找公子。” 第百七十八章 心底的执念 方明轩和方明山匆匆回到了客栈,不多时,墨云密布的夜空中便开始落下雨来。 虽说春雨润如酥,可今日这场雨来势汹汹,半分春雨该有的含羞带怯都没有。 偌大的雨点子刷刷刷往地上砸,顷刻间化为滂沱夜雨,上天仿佛要用它来冲刷不久前发生在长宁街那场血腥屠戮所留下的印记。 客栈里,惊魂未定的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亲眼所见者心有余悸,“长宁街上死了几百号人,街边的河渠里浮满了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显是些被无辜牵连的平民百姓。从今往后,我都不敢往那儿走了!”说话的是名一身锦衣,脑满肠肥的年轻客商。 耳闻为虚者犹不敢置信,斥道:“休要胡说八道,那阵暴乱持续不过一两柱香的时间,哪能死这许多人。”说话者是名白面无须的中年文士。 又有新的目击者摇摇晃晃地站出来,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汉,他微微颤着声说道:“我亲眼所见,官兵像装装麻袋似的将尸块往板车上丢,整条长宁街血流成河,怎一个惨字了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大堂内静默片刻,随后,越来越多将信将疑问的人加入了这场讨论之中。 一阵喧哗过后。 拖儿带女的中年文士愁容满面道:“如此说来,长宁街一事所言非虚?” 脑满肠肥的客商捋了捋小胡子,苦笑道:“真的假不了,云城最近不太平,等明儿天一亮,我就回乡下庄子里住一段时间。” 瘦削老汉叹了口气,“你们想得太过简单,云城发生了恁大的事,明儿会不会封城还犹未可知呢。” 胖客商苦着脸,“谁说不是呢,这可真让人头疼!” 中年文士嗟叹一声,“有这时间伤春悲秋,我等倒不如商议一下如何是好。” …… 方明山阴沉着脸,混迹在人群中,听得差不多了,他便示意方明轩离开。 ****** 夜已深,福临客栈二楼,很多住客都还未回房。 这些人中,有的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有的还聚在大堂里,心有余悸地谈论今天的见闻,并商议接下来的行程和打算。 来自于敌国的方明山和方明轩此时的处境却有些尴尬,他们只能早早地回房。 此时,客栈二楼长长的过道上就他们兄弟二人,“笃笃”的脚步声回响着在幽暗深长的走廊,显得阴森莫名。 回了屋,方明山犹有些不安,他刚往屋内走了两步,蓦地停住。他蹑手蹑脚地折回门边,通过虚掩的门缝往外打量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阖上。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想到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长宁街一事,方明山不禁心有余悸,他干笑几声,叹道:“今日真是好险,我们幸好跟陈三少去了永安街看射箭。” 窗畔负手而立方明轩忽然回眸,望了眼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大哥,我想出去看看。” 若是在平时,这是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是眼下…… 方明山顿时大惊失色,他惊道:“你在说什么糊话!外头都宵禁了。”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方明轩垂眸,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颇为坚持道:“我只是去看看,出不了事。” 方明山似乎怔了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沉声道:“你可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死伤数百,说明刺客人数也少不了。那些人从何而来,又去了何去,他们当初是如何混进云城,要杀的又是何人?这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倘若你在这时出去,岂不是送上门去让人栽赃?” 方明山的这番话可谓半真半假,他为了制止方明轩外出,更不惜抬出了大义。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可别忘记我们的身份!倘若被有心人撞见你雨夜外出,借题发挥,你个人性命能否保住还是小事,倘若因此影响了两国邦交,继而引发战火,造成生灵涂炭,你的罪孽可就大了去。” 这原本只是他信口胡诌的说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他都觉得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总之,他已认定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方明轩出去。 尽管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只不过方明轩并不认同他这番不着边际的说辞。他驳道:“大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一介庶民,怎能影响两国邦交还引发战火?” 方明山被他一反驳,顿时就更急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于我而言,既然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就要把你好好地带回去。至于其他,我概不关心。” 方明山的话说完,屋子里静谧一阵。 良久,方明轩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哥,我不去就是。” “早点歇息吧。”方明山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今晚,我和你住一间屋子。” 方明轩身形微顿,他垂着眸子一声不响,心中却已经思绪万千。 ****** 方明轩之所以坚持要留在云城过上元节,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从那天在街头远远的看到了那个长得与柳明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后,他便放在了心上。 虽然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不可能会是柳明溪,可是她已经杳无音信那么久,方明轩不愿意放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 上元节的夜幕刚刚降临,方明轩就来到了在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的长宁街灯市上,他静静地伫立在最为醒目的八面琳琅灯楼下。 如同陈宁焘所言,他也相信任何女子在看到这座华丽无匹、璀璨夺目的八面琳琅灯楼都不会不动心。那么,或许那天那个红衣女子也会再次出现,他就能近距离清清楚楚地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柳明溪。 果然,云城的小娘子们都争先恐后地上前来赏灯。 云城的小娘子可不同于大周的千金,这里的民风更为开放。 小娘子们看到守在灯下的他后,不约而同地将他团团围住,又是赠香囊又是送绣帕,吓得他几乎要夺路而逃。 可是依然坚定地守地灯下,只可惜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独独少了那张让他期盼已久的娇美面孔。 这一晚,他从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可他始终坚定不移地守在那里。 如果不是陈宁焘坚持要带他去永安街替他射什么青云直上九重玲珑宝塔灯,他会一直守下去,直到上元节灯市落幕。 然而他也不得不庆幸他们走得很是及时,因为他离开不久,那里就发生了那场骇人听闻的杀戮。 庆幸归庆幸,心底里却是浓浓的不安,和莫名的伤感。 主要倒不是为了那些枉死的亡魂,而是感慨,不论这件惨案因何发生,于他,结果并无不同。灯市肯定开不下去,那位红衣佳人定然不会再出现。 或许,她今天已经出现,只是和他错过了。 这一种可能尤其令他无法接受! ****** 夜已经深了,方明轩却始终没有丁点睡意。 更夜的雨声很是扰人清梦,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床帐顶,心头只觉得一阵恍惚。 尽管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是定要找到柳明溪,这是他心底的执念,方明轩并不准备放弃。 至于找到她以后的事,他根本没有任何打算,也无从打算。 若是他们的身份能简单一些,或许也会有些别的可能,但是他的家族所拥有的庞大的家业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和无限的荣光,他也不能做一味攫取却不思回报。 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别的什么。 他知道柳明溪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一直进退有度,就连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都没有给过他。 他也是同样的态度,只是悄悄地将她放在心里一个比较特殊的位置。 其实他一直不太明白,京城为何会有那许多关于她的传言。似乎所有人都早已认定她就是个那么不堪的女子,可她明明不是那样。 不论如何,在方明轩心目中,柳明溪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娇娇怯怯、惹人怜爱的小女子,也是值得他去守护的弱小女子,一直都是! 第百七十九章 最好不相欠 大周与瑞颢国接壤,近百年来战火不断,偏偏两国实力相当,谁也不能彻底拿下谁,是名符其实的宿敌。 虽然明面上两国自古便是敌对关系,民间往来却是无法阻挡。大周的贵女们最爱瑞颢国的宝石,瑞颢国的百姓则在传唱来自于大周的诗词歌赋。 若和大周的中规中矩相比,瑞颢国的民风明显更为开放。 以年轻男女的婚事为例,大周的百姓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瑞颢国则不同,不论世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甚少有人自小订下婚约的。 一般来说,女子长到十二三岁,便开始频频外出,亲自相看夫君。男子自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合缘的妻子。 若是相中了谁家的姑娘或小子,家中长辈便会请媒人上门说亲。 可公子与他们都不同,他五岁那年就有了未婚妻。 ****** 公子隐约还记得那一年,他的父母与她的母亲坐在花厅里把酒言欢,笑语宴宴。 他则静静地站在那名红衣女子边上,看着她怀中那个如同粉团子一般的小女娃,她也同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他伸了伸手,想要摸摸看那个小团子粉嘟嘟的面颊,可是她还这么小,她的肌肤看起来那么细嫩,他不敢触碰她分毫,生怕不小心碰伤了她。 或许是他过份小心翼翼的纠结模样逗乐了那个小女娃,她竟然朝着自己“咯咯”笑起来,微弯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明亮。 “骏哥哥,你看阿征很喜欢娇娇。”那个红衣似火的美貌女子朝着他的父亲笑道:“我家娇娇也喜欢阿征!” 公子的父亲那时也很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打趣道:“阿征,你喜欢娇娇吧?若是喜欢,那可要快快订下来才行。” 公子的娘亲闻言,眉头微拢,不认同道:“夫君,阿征才五岁。你问他这些做甚?” “我儿子已有五岁,是时候考虑人生大事了,哈哈哈。”公子的父亲爽朗笑道:“何况娇娇从小生得这么美,若是等她长大,被别的臭小子抢走了可大大不妙!” 公子的父亲朝他眨了眨眼,笑问:“阿征,你说对不对?” 公子记得那时候的他,重重地点了头。 红衣美人面上带着笑,“骏哥哥,还有嫂子,若是把娇娇交给你们,我最是放心。”她明明是在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却噙着泪珠。 她俯身问他,“阿征,你愿意不愿意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公子望着泪眼婆娑的红衣美人,他再次郑重地点点头。 虽然年幼的他们心中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未婚夫妻,可双方的长辈都认为他们太适合彼此了,所以迫不及待地为他们订下了婚约。 ****** 青梅竹马,原本是极为美好的一件事。 只不过事态的发展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红衣美人离开云城不久就遭遇了变故。 等到他的父亲收到消息带人前去救援的时候,红衣美人已死,本该属于他的小娇娇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事对于不论对于父亲还是对于小小年纪的他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婚约这件事,家人一度讳莫如深。 事实上,就连公子也渐渐开始淡忘自己曾有个早已不知所踪的小未婚妻。 若干年后,十岁的他无意中在他父亲的书房一角翻到一幅古旧卷轴,那上面有个朱衣金冠的美貌女子,她一袭红衣、娇艳胜火,令他眼中再也看不进第二个女人。 那些陈年旧事蓦然再度清晰清来,他记忆中那位笑着垂泪的红衣美人,多年以后,公子早已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但他却清楚地记起了自己是有个未婚妻的。 公子悄悄将卷轴收进袖中,他开始对那个多年不见的小未婚妻有了莫名的期待。 虽然还不知道她在那里,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能找到她! 公子的大哥自小体弱,被送到药谷,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杜家的传人。 若不是因为大哥在大周,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他在西域遍寻不着的未婚妻,其实一直就在大周的京城。 如果柳明溪不是早早地嫁作他人妇,公子相信他定会披荆斩棘,将她风光娶进门。 ****** 原以为,三年多前那次相逢已是他们之间的了结,却不知道那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公子万万没想到,他会在石泉镇遇到她,还亲眼看到她身边有个光明正大的他。 公子固然知道柳明溪嫁过人,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她和别的男子这般亲密,他仍是无法接受。 从石泉镇街头的惊鸿一瞥开始,公子平静的心湖便被彻底打乱。 当他追寻柳明溪的脚步去了万家庄,发现她居然在那里给一个“傻子”当通房! 这个没有廉耻心与道德观的女人,她先向别的男人自荐枕席,后沦为弃妇,又被一个“傻子”糟践、蹂躏。尽管她是自作自受,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视而不见! 再后来他也发现,那傻子根本就不是别人,正是她前头的夫君!她竟然会衣不解带地伺候那个当着天下人面抛弃了她和她腹中胎儿的男子。 公子不禁怒从中来,他十几年来日思夜想,寤寐求之而不得的女人,她怎能如此低贱,直到尘埃里? 公子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的一颗心如同被摘出,时而经受烈火的炙烤,时而如坠冰窟,掩埋于万年冰雪之下,时而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悔恨与自责之中。 而这一切都源于柳明溪,那个与他有着婚约却无缘牵手的女子。 几天后,他找到机会,趁乱从万家庄带走柳明溪,又将她弃于西明山上那处废弃的破庙之中。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人知情。 原以为他们之间的纠葛会就此了结,可是他偏偏放不下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她。 于是次日,他又带着人风尘仆仆出现在了破庙前,谁知那里竟已空空如也! 公子的脑海骤然空白了一瞬。 柳明溪空有美貌,一无所长,像她这样的女子,且不论她会不会自己离开这处栖息地,她离开这处破庙后将如何求生? 除了继续依附于人,他根本想象不出她能有别的办法生存下去。 他倒是很想放任她自生自灭,可他怎能看着她再次成为别的男人的玩物? 公子心中满是悔意,早知如此,当初找到她后,他就该不管不顾地带走她,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那样,她就不会再与那人纠缠不清,可偏偏世事没有早知道! 大雪纷飞之际,柳明溪终于回来了!她全身上下几近全湿,单薄的衣衫残破,还带着一身的泥泞,整个人狼狈不堪,让人不忍直视。 仅仅一天功夫,她就能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惨样。 再看到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柿子,公子很想笑偏又笑不出来。 最后他顺理成章地收留了她,并让齐嬷嬷,柳明溪母亲身边的一个旧人帮他亲自确认她的身份。 柳明溪果然就是当初那个小娇娇,他的未婚妻。 公子感到有些心酸,原本她可以一直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她自幼远离故土,还在他们的敌国成为王妃,最终沦为孤苦无依的弃妇。是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人生,也毁掉了他十几年来的期盼。 事已至此,即便公子心有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他带着她来到云城,只为完后最后的夙愿。他想带她去看看他亲手为他们打造的家园,尽管他们早已不可能一起住在那里,她也不会有机会知道那里原本的用途。 在瑞颢国,上元节是所有未婚男女心目中非常重要的节日。少年少女会在这一天邀心仪的那人一同去柳茵河畔放河灯,共同许下这一年的心愿。 在公子心目中,今年上元节是最为特别的,为了这一天,他精心准备了很久。 明面上,他特意备下十八盏莲花灯,这是过去的十八年里他身为未婚夫欠了她的。 而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安排,则是更为大费周张。 ****** “明溪!”公子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夜雨滂沱的长宁街,一次次地呼唤她的名字,只是再也没有人回应了。 公子的计划就是借着夜游长宁灯市的机会,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引出来,一一铲除,这样她便会安全了。若不是时间实在不够用,他也不必以身犯险。 他终于如愿捉住了那些人,甚至于顺藤摸瓜一举找出了他们在云城的据点。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他才发现柳明溪不见了踪影!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长宁街早就被封闭,不得进出。 他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长宁街上来回,一趟又一趟,可是他并没有找到柳明溪! 就连已经运出城外的那些尸体中,他也去一一检查过,可是仍然没有发现柳明溪! 漆黑如墨的夜幕下,大雨不停歇地冲刷着遍地的血腥。 公子忽然不明白,他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百八十章 妻离子散 早春的清晨,迎面而来的风冷冽得像是能割下肉来的刀子,昨日的阳光已经没了踪影,唯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夜里一直下到天明时分方止。 雨刚停,赵政霖便再次启程,他孤身一人在黎明时分辽阔的荒原飞马踏泥,只为能早一刻赶到那里。 赵政霖来到云城时,这里已是城门紧闭,城门外的人渐渐得聚得越来越多,再看到城门迟迟不开,不禁议论纷纷。 “云城不是有灯会?怎会在这种时候封城?”一名娇俏的黄衫少女翻身下马,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也随她一起下了马。 “既然是封城,定是发生了大事,我去看看。”黄衫少女,踮起脚尖来,想要看看人群最里面的告示。 “可不是吗?昨天晚上长宁灯市发生了一起惨案!”插话的是一名长得短小精干的中年男子。 “你个晦气鬼,休要拿道听途说之事出来耸人听闻。云城可是天子脚下,我才不信能发生那等大事!指不定等下城门就开了。”锦衣男子不屑道。 “锦儿,我先带你去海边走走。”说罢,他扯了扯正要往人群中挤的黄衫少女。 “先等我看看那上头写了什么。”黄衫少女奋勇前行,终于来到了城墙边,锦衣男子紧随其后。 “信不信由你!”中年男子叹了口气。 他本就长得不怎么好看,偏还面有颓色,哀叹连连,让人不愿意靠近他。 云城年代久远,这里靠山临海,风景如画。不多时,原本要进城游玩的人们便四散去别处赏景,依然坚守在城门外的人也为数不少。 “你方才所说,可真有此事?我原还想着要去看看这闻名遐迩的长宁街灯市。”一身粗布衣衫的男子有意有无意地向他搭讪道。 如果柳明溪看到的话,定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听说长宁街血流成河,积骨成山。”李达开面有愁容,他自嘲地笑笑,“只是谁都不信就是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翼顺着他的话问道。说话间,他看了眼不远处一身缁衣仍显得鹤立鸡群的赵政霖。 “昨儿晚上就封城了,有人看到城中有兵马专程将尸体一车车运到城外。”李达开神神秘秘地附耳道,面上不无惧色。 “那你还来做甚?”翼诧异道,“按说,你不是该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吗?” “我的妻儿都在云城,怎能不来看看?就算进不了城,我也得天天守着才安心。”中年男子笑了笑,“有事把妻儿撇在那里,独自逃生,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翼的脸色顿时有些变幻漠测。 “兄台不必担忧,令夫人和令公子定会平安无事。”翼绞尽脑汁才说了这几句安慰人的话来。 “希望如此,否则我就妻离子散了。”中年男子忽然问道:“兄台因何也整夜守在这里?” 翼微微一滞,事实是他两天前跟在赵政霖身后出发,可他一直不敢跟得太近。 昨夜突降大雨,他失去了目标,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得冒雨前行。 翼来到城门外时天都还没有大亮,他知道云城守卫森严,特意把自己伪装成庄稼汉的模样守在城门外,等待机会进城。 他本想到云城后,暗中保护,争取戴罪立功。 后来才发现,他无意中竟抢赵政霖一步到达。 先前他只不过和这名中年人打过一次照面,翼没想到人家居然也能记得他。 “别提了,我家夫人前些日子也来了云城,我是奉命来接她回去的。”翼觑了眼赵政霖,发现他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暗暗松了口气。 ****** 上元节,灯会,妻儿,妻离子散……赵政霖思绪万千。 回想当初,他们正是在花灯节相遇,转眼竟已过去七年之久。 他犹记得初见时,柳明溪的年岁虽然不大,却生的十分高挑,她面若桃花,眨着一双明净无瑕的美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赵政霖常年随军征战,沾染了满身的杀伐之气。 毫不客气地说,平日里,倘若有谁偷看他,但凡被他冷眼一扫,多数女子会低下头,胆小的还会腿软。唯独她一脸欣喜地迎上了他审视的目光,面上不无骄矜。 即便在多年以后,他仍忘不了那双纯净的黑眸,如此璀璨,如此夺目。而当时,他只觉得这女子太过大胆、太过轻浮,心中便直觉地有些不喜。 之后,他们的命运便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确切来说,是她不顾一切地缠上了他。其实那时的他根本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连一个和善的眼神,他都不曾给过她。 柳明溪却浑不在意,似乎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心悦他,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要知赵政霖自小生长在深宫,在各种阴私中长大。他十二岁那年还差点着了女人的道,从此以后,他对女人,尤其是主动的女人再也无法生出怜悯之心。 说到底,他在男女之事上是有些心理阴影的,久而久之,这个阴影在他心中形成了偏见,而这种偏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根深蒂固。 毫无疑问,他对过于主动,过于热情的柳明溪是从骨子里感到排斥和反感的。 柳明溪却仍不顾一切地嫁进了诚王府……赵政霖曾经深深以有这么个名义上的妻子为耻。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将她当成诚王妃,或者说他的发妻。说到底,他那时只不过审时度势,用诚王妃这个头衔换取了柳江龙手中的某些东西罢了。 三年后,他需要收回这个头衔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一纸休书。那时他还不知道,正是那封休书,让他妻离子散。 赵政霖渐渐明白过来,他对她并非全然无情。相反,他其实很愿意将这个深爱他的女子留在身边,也愿意给她一个合适的名份,甚至还愿意让她生下自己的骨肉。 赵政霖原以为与她重修旧好是顺理成章的事,渐渐地他发现,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装得下他一人的柳明溪。 再相逢时,她浑身如同带了利刺令他再难靠近分毫。不仅如此,她还总是想逃。 可他仍不愿意放手,他不断地付出努力,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他们非但没有和好,反而发展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当然,他其实也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好过,又哪儿来的和好如初? 直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才肯向他吐露心迹: “赵政霖,你知道吗?我曾经爱上一位盖世英雄,还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可他很嫌弃我还冷待我,他总是拒绝我的讨好,他从不许我接近他分毫,他还放任他身边的人唾弃我、伤害我,就算他最后休了我,我也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他从来都不曾爱过,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是我非要嫁给他,是我自己总想着去讨好他,结果却总是惹人嫌,所以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对的那个人是我,一直,一直都是我。”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小女人,一直别扭得不愿再承认罢了。 赵政霖心底有庆幸,也有满腹的心酸。 他多想对她说他也……可是那句话明明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本来是夫妻,却成了这般光景,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何其讽刺? ****** 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钻出来,锦衣男子陪着笑,低低说道:“锦儿,依照告示所说,城内正全城缉凶,指不定今日都不开城门。我先带你去海边走走,散散心,如何?” 黄衫女子扯了扯缰绳,一脸意兴阑珊,四处张望。 锦衣男子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快看,那里有人,有人落水了!” 锦衣男子定睛一看,不禁也惊叫出声,“真有人在水里!那人好像还活着!” 赵政霖蓦然回眸,护城河边有一抹红正浮浮沉沉,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他毫不犹豫的跃下湍急的河面。 ****** 小剧场(仅供娱乐) 诚王带着遗憾重生至他们初遇那一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柳府提亲。 诚王:柳老,晚辈爱慕令千金已久。 柳江龙:这…… 柳明溪:爹爹,我才十二! 第百八十一章 宿命的纠缠 若问柳明溪这一生有什么遗憾,那实在是有点太多,难以一一表述。 若是上苍能给她一次人生重来的机会,她只希望能回到十二岁那一年。 正是在那年的花灯节,她遇到了赵政霖。 她曾不止一次地感到后悔,如果那天她没有溜出去,而是乖乖留在家中,该有多好?倘若不曾遇到他,柳明溪相信她的人生定会全然不同。 可她当初怎么就头脑发热,非赵政霖那尊煞神不嫁了?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 莫非那时的她在落水后,连脑子都进了水不成? 想到落水,柳明溪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冷,而且还越来越冷了,真像落水了似的!全身乏力,四肢僵硬,竟和那年花灯节落入湖中的感觉如出一辙。 不多时,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快看啊,那里有人,有人落水了!”女子的惊叫声清晰可闻。 “真有人在水里,那人好像还活着!”这回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紧接着“扑通”一声响起,毫无疑问,那是有人跳下水来救她了。 柳明溪心中感慨,或许太想重来一回,她都有些魔症了,竟又梦到那年落水的事。 若是时间真能重来,她定会改变些什么,即便回到落水后,她也定要自己奋力游上岸去!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她全身无力,不能动弹,连眼睛都睁不开,毕竟是在梦中。 阵阵有规律的水声“哗啦啦”响起,她隐约感到有人正靠近她,还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而后那人抱着她奋力往前游去。 水流湍急,男人略显粗重却平稳有力的呼吸声交错其中。 那人的身躯紧贴着她的,在她腰间那只还带着体温的胳膊坚硬如同铁钳,连沁凉的水珠溅起,从她的面颊淌落时的触感那么真实,她都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落水了。 柳明溪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她还是睁不开,可见她仍在梦中。 或者,她该知恩图报,嫁给这位跳入冰凉湖水中救她上船的黑脸护卫? 就算在梦中,她也不想与赵政霖那厮再有瓜葛!她再也不想和他纠缠不清了…… 有力的大掌捏住她的下颔,嘴里被快速喂进一丸药,带着浓郁的药香。 柳明溪知道这是九珍丸,有着祛寒除湿,拔毒养身,去腐生肌,强健筋骨……的神奇功效。算得上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绝世好丹药,正是圣手医老的得意之作。 九珍丸所用的药材共有九种,紫丹参、婆罗子、紫飒露、芝雪草、云霖花、九香虫……每一种都堪称天地间的奇珍异宝。一般人根本无缘得见,圣手医老却将它们炼制成一味丹药,想不到她也有机会用到这般绝世的好药,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并不记得那年落水时曾服过九珍丸,毕竟梦就是梦,和现实怎会完全一样? 柳明溪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仿佛听到耳畔有人正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明溪,明溪……”那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正是她最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柳明溪很想摆摆手,挥去耳边讨人厌的声音,然而她气力全无,最终也只得作罢。 他身上暖暖的,好舒服,她有点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她甚至还暗暗想着,若是他能抱得更紧些才好哩,她才能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温暖。 揽住她腰身那只有力的臂膀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将她箍得更紧,他的另只手也没闲着,轻轻包住她的一侧脸庞,粗砺的拇指指腹带着焦灼,扫过她细嫩的脸颊。 ****** 幽暗的山洞中,火光跳跃不止,虽然边上生了小堆火,却仍有些冷。 赵政霖靠坐在石壁上,他紧紧拥着怀中人,大掌摩挲着她面颊,犹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们在石泉镇期间所发生的事,他已打听得清清楚楚。彼时他身受重伤,医生都说他随时可能咽了气,可柳明溪却偏不信,是她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守护他。 在万家庄那处狭小的偏院,与她共处一室,相依相守的时光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 他太过眷恋那种温暖,才会在清醒后仍装傻充愣,想用这种方式让他们之间的隔阂渐渐消融。 可他终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当他顺水推舟喝下万福全给他的那碗鹿血时,他不是没想过,或许他们能就此打破僵局,再续前缘。 那天夜里他正是抱着这样的期待爬上了她的炕,只是,他低估了柳明溪的执拗。 何况,她自从被休弃后,一直如同惊弓之鸟,对于他的惧意渐渐消磨了往日的爱慕之情。然而即便她如何惧怕自己,如何抗拒自己,也怪不得她,只能怪他自己。 安如玉说得没错,他真的是傻到亲手把自己喜欢的女人休弃,还把那个全心全意爱慕着他的小女人弄得遍体鳞伤仍不肯罢休。 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了今日难解的苦局。 离开万家庄后,赵政霖留在石泉镇找她十几天,他的人,每天都四处寻找柳明溪的踪迹,可惜他们一无所获。 直到他在除夕夜得到了消息,柳明溪也许在云城! 既然她在那里,即便只是“也许”,他也定然不会错过。 他要把她找回来,是的,把她找回来就够了,至于惩罚什么的,他早已丢到九宵云外。 男女之情,这本是令他嗤之以鼻的东西,然而当他真正遇到了对的那个人时,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情之一字,最没有道理可讲。 冷情如他竟也失去了理智,恨不得尽他所能去讨好她,博取她展颜。 赵政霖也不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情网的。 或许是在与她一次次狂热的肢体交缠中,或许是在她灯下密密缝制衣袍的一针一线中,或许是在她温柔如水满含爱意的目光中,又或许是在最初她明媚张扬得如同艳阳的一笑中……在他不知道时候,早已深陷于她的柔情蜜意。 他连日来奔波不停歇,历经艰难险阻才来到敌国都城外,命运却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云城突生变故,全城封锁! 在这种时候,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便出入云城,而期间柳明溪又会遇到什么? 可他不论如何都不愿就此放弃,他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等到入了夜,再找机会潜入云城,至于他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这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云城外的护城河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当他看到柳明溪一袭红衣,在湍急的河流中浮浮沉沉。赵政霖不顾众多围观者的视线,也不顾这后面还有什么阴谋阳谋,他毫不犹豫地跃下护城河,将她救起。 等他游近了一看,果真是她! 虽说云城四季如春,但到底水凉,再加上她显然已在水里浸泡许久。 柳明溪看起来极为狼狈,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衣衫凌乱,整个人宛若落汤鸡,她墨黑的长发全部被水打湿,一缕一缕,胡乱贴在精致绝伦的小脸上。 她身上带着伤,伤势算不得多重,却让他心疼不已。 她还中了毒,但那毒根本伤不到她,只是她整个人都还虚弱得厉害,他根本不敢想像她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但他知道,云城肯定是去不得了。 赵政霖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他恨不得将所有的干净衣裳都裹在她身上,而后在众人惊诧不已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 赵政霖凝望怀中人,他的目光缱绻如水,他的心情五味俱杂。 在过去几天里,他几乎不分日夜地赶路。饿了渴了,在马背上啃几口干粮喝口水,实在熬不住困,才会找个地方躺下闭一眼,爬起来便接着上路。 支撑着他的唯一念头就是:柳明溪在云城。 现在终于将她找回来了,他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疲倦便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睡一觉。 此时柳明溪身上本就没有穿衣裳,赵政霖匆匆用自己的衣裳将她一裹,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安心些。 她的衣领处松松的并没有遮好,朝他袒露一片细腻雪白的后背。 她的肌肤那样细嫩,看起来吹弹可破,隐隐还能看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的玉颈纤细秀美,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他感到身子有些发僵,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说起来,他们已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如今佳人在怀,他渐渐感到有些难以自持。 何况,他身上的衣裳也很单薄,他们的身子贴得很近。就算隔了这几层布料,他也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傲人曲线。 某些念头,一旦生出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素来沉静的黑眸也渐渐失去了冷静。 赵政霖的脑子一热,他猛地将她的脸扳向自己,随即,他低下头轻而易举地含住了她惨白的唇瓣。 他的手探入衣内,骤然握住她的一团娇软,轻轻揉捏,如愿听到了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嘤咛。她的唇齿轻启,被他趁机而入,深深地吻住。 第百八十二章 守护一辈子 如果说,柳明溪原本还在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在梦中,那么此时的她也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彻底惊醒了。 她弱弱的闪避,却根本脱不开来自于他唇舌的纠缠和追逐。她的鼻息里,满是来自于他的浓烈气息。 柳明溪微微掀了掀眼皮,印入眼帘的男人有着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挺翘的下巴。 柳明溪愣愣的直视眼前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邪肆而俊美的脸,虽然他比之前瘦了,沧桑了,还显得风尘仆仆,但是她仍有些移不开眼睛,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她从不否认仍对他心存依恋,可是她对这个男人的不满、厌恶甚至敌视则更甚。 自从和他重逢之日起,柳明溪就想着如何逃离。她拼命地逃了这么久,不仅受了伤还落了水。结果一不留神,她又回到了赵政霖怀抱,所有的努力全数化为泡影! 她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柳明溪还哪有心情与他缠绵?只是她却根本无力抗拒他对自己做任何事。 于是,她所有的满、厌恶、仇恨……皆化为满腹委屈,随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赵政霖与她相贴的脸颊已被她的泪濡湿,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舌,却没放开她,反而将她娇娇软软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 他俯身吻去她沿着面庞垂落的泪珠,仿佛哄孩子一般地轻轻拍她后背,与她耳鬓厮磨,在她耳畔柔声地道:“明溪,别怕,我,我……咳,我会守护你,一辈子。” 只是,那句早就想对她说的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也不知道是何故,他在她面前,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赵政霖懊丧不已。 他竟说要守护她一辈子!柳明溪不曾想他会忽然说这种话来 事到如今,还有这必要吗?何况一辈子是多么漫长,她早已不想再与他凑到一处。 难道说,他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人? 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她的小脸上,蛾眉微蹙,浓密纤长的羽睫犹沾着点点泪珠,苍白消瘦的脸颊泪盈盈的,被他蹂躏后的唇瓣微微红肿,整个人显得异常柔弱美好。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恶的男人,竟会让她哭得这么伤心。 赵政霖郑重其事道:“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说罢,他低头啄了啄她小巧圆润的鼻尖。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赵政霖并不知道,他所说的,恰恰是柳明溪最为担心的。 柳明溪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直觉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她全身乏力,就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想冷嘲热讽几句,可是喉咙肿痛得厉害,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能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面上不无嘲讽。 赵政霖一抬眸,正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他先是一喜,然而在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眸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嘲讽之意,刚刚显露的笑意便凝在他的脸上。 一个人的眼神最是骗不了人,何况是柳明溪这般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赵政霖蓦然感到一阵寒意,他明白,她或许现在就不想见到自己,还谈什么一辈子? 即便她娇弱的身子这样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他仍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很远。就算他拿出了满腔热忱也无法再将她那已颗经伤透了,凉透了的心捂暖。 他忽然感到有些焦躁,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细致而温柔地咬舐着她,他知道那是她的敏感处之一。 从前他每每这样待她,她便会软在他怀里,轻轻战栗着,乖乖任由他爱怜。 柳明溪的身子原本并没有什么知觉,浑身都不听她的使唤,就好像这副身子不是她的似的,此时却出乎意外地感到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 这让她隐隐生起了些许期待,若是能尽快恢复行动自如,她定可以借机开溜。 有异物悄然探进她光裸的腿间,既硬又烫,像块烙铁。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雪白的脸颊顿时泛起了红晕。 当初石泉镇那个庸医不是说他遭受重创,不能人道,可他哪像不能人道的样子? 看到他可恶的样子,她恨不得再重重地补上一脚,可惜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记起来她落水前是受了伤的,而且那柄匕首有毒,所以她还中毒了! 她没想到,自己都成了这样,那人还会想着那些事,而她居然也在留恋他的温存。 左右已经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柳明溪索性阖上了双眼,随他折腾去。只是在心底里,她对自己的憎恨是前所未有地深刻起来,太没出息了! 不论她是什么态度,赵政霖都完全没有撒手的打算。 柳明溪只觉得腰上一紧,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改成将她压在了身下。有力的大手托着她的脖颈炙热的唇就压了下来。 当她唇瓣被他驾轻就熟地顶开来,唇舌亦被迫着与他缠在一处,承受着来自于他的彻底占有之时,深埋于柳明溪记忆深处的某种熟悉感也瞬间释放了出来。 赵政霖知道她身子还弱,他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只不过稍入即停,但这已足够魂。和风细雨般的缱绻后,他心满意足地拥她入怀,长长吁了口气。 赵政霖的手轻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拂着她柔顺的发,他口里低声呢喃,“溪儿,你是我的。” 柳明溪的眼底蓦地涌上一阵泪意,男女之间的事,说简单也是再简单不过。 虽说她与他之间的爱恨纠葛说不清道不明,再多的恨也都是建立在爱之上。 柳明溪恨他是因为她的一番真心一再被辜负,他从来都视她为无物。她为他失去了地位、名声……不仅如此,还祸及她的双亲、孩子和陪伴她多年的月晴、月朗。 失望的次数多了,她就习惯了不再对谁寄予希望。 被辜负的次数多了,她就学着保管好自己的内心,再也不为他人而动。 只是每每遇到他,柳明溪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平静面对。 他的每一次付出,她都无法忽视,他的点滴呵护,她仍会被深深触动。 不论是因为爱还是因着恨,归根到底,都说明她的内心从不曾真正放下他。或者说,在潜移默化中,她早已习惯了爱他。 柳明溪心有不甘,她的双手微微动了动,想要推开这人,却还是做不到。 她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火光滔天的京华苑,想起怀着身孕的她,也是这般无力的躺在床上,绝望地等待火舌将她吞噬。 赵政霖帮她穿好衣裳时,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黯淡下来。 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温柔地凝望着她泛着霞光的娇艳面庞,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 柳明溪却恨得牙痒痒,她凶巴巴道:“我要去云城!”嗓音沙哑、粗嘎,简直不像她的声音。 赵政霖微微一滞,在他记忆中,她的声音向来是娇软甜糯的。 尤其是在温存时,每每听到,赵政霖都会觉得好像有一片羽毛刷过他的耳廓,在身体的肌肤上上下下的抚摸撩拨,令他欲罢不能。 可如今这声音…… “这里离云城还有数十里路,那边已经封城,我们便不过去了。”他取了水囊递到她嘴边,说道:“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喝水。” 柳明溪却想一掌将它拍开,可惜她连手都抬不起来,她只能气乎乎地移开了视线,说话的口吻异常坚持,“我就要去云城,你想办法!” 赵政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女人竟然会用这种语气向他提要求,他垂眸定定地望着她,说道:“你给我一个理由。” 柳明溪冷哼了一声,“没有理由,但我想去云城。” 赵政霖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不过,他当然也知道柳明溪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当初正是有一伙人将她带到了云城,他沉吟道:“那些人是谁?” 柳明溪根本就没打算和他多谈,敷衍道:“那不关你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 可是赵政霖居然也不生气,他扯了扯唇,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人,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想去云城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要去找什么人。” 他的话令柳明溪微微一怔,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无法否认她与赵政霖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她也没想到赵政霖非但没有生气,还松了口,只不过,她才不打算跟他提起公子。 柳明溪微微侧开脸去,不想再理会他,她的眸光微闪,哂道:“悉听尊便。” 小小的山洞里,火光跳跃不定。 两人极有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良久,赵政霖叹了口气,“既然你想去,定然有你的理由,我陪你去就是了。” 柳明溪一惊,这人还是赵政霖吗?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来? 赵政霖靠坐在石壁上,将她揽入怀中,“这下满意啦?明天一早就陪你去云城,快睡吧。” 说罢,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柳明溪虽然不想跟他这么贴近,可惜她仍身不由己。 第百八十三章 言而有信之人(上) 翌日清晨,柳明溪悠悠的醒来时,仍有些头晕乏力。 赵政霖的睡相不太好,这一点柳明溪早已知道,所以她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正在他的怀里。 此时,他们正贴面而卧,呼吸相闻。 他们身上都只穿了单衣,他壮硕的胳膊仍沉沉地压在她的腰间,他们的腿也仍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契合无比。 她直觉地想要缩回环抱着他健腰的双臂,可惜她仍然没什么气力,浑身都无法动弹,是那毒素的关系吗? 她的记忆回到了上元节那天晚上,她和公子在长宁街被一大群黑衣人围攻,为首的女刺客用匕首刺中了她,便发出了撤退的指令。 那时,她本可以避开这一击,但她的身后是公子,若是她闪避,公子就会中招。 她身份低微,可是公子不同,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她只得硬生生地挨了那一匕首。 公子匆匆带人追了上去,空旷的长宁街只剩下她一人。 夜色中,她的双腿开始发软,只得努力地用刀撑着地面。 也不知道是因为毒发,还是体力透支,她的咽喉如同被人骤然扼住,发不出任何身声音来,她的呼吸渐渐变得不顺畅。 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想要追上前去。 下一刻,她的身子一歪,软绵绵地跌入了街边的河渠中。 河水沁凉,渐渐漫过了她的身子,她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柳明溪虽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但是她清楚地记得那名女刺客得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想来这是极为霸道的毒。 女刺客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柳明溪那时不明白。 不过,她记起女刺客之前所说的那番话。 “……倘若我是阁下,定然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毕竟我要的只是她的性命!” 这些人竟是冲着她来的?柳明溪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或许,他们的目标正是公子的“未婚妻”?因为有太多人想要对他的“未婚妻”不利,所以公子找来了她这个挡箭牌,用她将刺客们引出来。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上一次遇袭,事后公子和齐嬷嬷都不约而同,在她面前极力遮掩。他们定是怕她知道真相,被吓跑,因而功亏一篑! 齐嬷嬷看她时的古怪眼神也是这个原因吧?柳明溪恍然大悟。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瞒得这么辛苦,她哪会有这么多讲究? 她惟愿事后,他们可以替她好好抚养那个孩子成人就足够了。 幸运的是她还没死,也不知道公子抓到那人了没有,若是抓到了,他应该会有解药吧? 不论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公子或是他的未婚妻,经过这件事,她应该可以功成身退,再不用扮作什么未婚妻了。 公子允诺的三件事,还剩两件……她可以好好打算打算。 赵政霖早就醒了,只是他太过眷恋她温柔的怀抱,所以他一直装作未醒。谁知道那个小女人竟也不着急起来,如此正合他的心意。 当他按捺不住,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柳明溪面容如玉,眉眼含笑的娇俏模样。 赵政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见她这般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何况,还是在他怀里笑,他顿时心花怒放。 她这副小模样着实令他忍俊不禁,含笑道:“何事这般开心?” 兀自徜徉在万千思绪中的柳明溪,始料未及,就那么愣生生地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那双深邃黑眸中。她敛了敛思绪,淡淡道:“殿下说过,今日送我去云城。” 赵政霖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竟像能勾魂似的,直教她心跳都骤然加快许多。他将那浓长的眼睫微微掩下,低低叹了声,道:“我说过,我会陪你去云城。” 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她微微一颔首,含笑道:“我相信殿下是言而有信之人,天也快亮了,不如这就动身吧?” 赵政霖没有接话,他的面上神色冷峻,瞧不出一丝喜怒。 ****** 赵政霖并没有食言,天还未大亮,柳明溪已经被妥妥的安置在一架不甚起眼的小马车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还是不能动弹,赵政霖亲自动手帮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都是寻常百姓常穿的,最不起眼的那种细棉布衣。 她也无法走动,同样是赵政霖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了马车上。 前头赶马的车夫低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柳明溪连赵政霖都不想看到,更别说他身边的人了。 “明溪,吃点干粮。”赵政霖再次将一块干面饼递到她面前。 她确实是很饿了,但是这饼……她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唔,简直是难以下咽。 “明溪,喝点水。”赵政霖将一只储水囊递到她嘴边,那是他的水囊,确切来说,是他和她共用的水囊。 她皱了皱眉,虽然口渴,但她喝了小口凉水,整个人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忽然有点想齐嬷嬷了,不论在哪里,她都会准备好热汤,热食。 “多吃点,不然你的伤又怎会好?”赵政霖苦口婆心道。 柳明溪又咬了口干饼,没有搭腔,车内一阵死寂。 赵政霖的性子憋闷,他的手下也和他一样阴恻恻的。 她开始想小柱子和小松子了,有他们在,什么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 “明溪,先吃点面饼垫垫饥。”赵政霖再将饼递到了她嘴边,说道:“等到了云城,我定会给你买好吃的。” 柳明溪冷冷地觑了眼他,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和赵政霖在一起,她憋屈得想死。 她,想公子了。 ****** 从昨天起,翼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之中,先是暴雨中跟丢了诚王殿下。 当他冒雨冲到云城,发现这里根本就大门紧闭,进出不能。 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徘徊在城门外,直到天明时分,看到殿下神采奕奕踏着晨光而来。而他穿了身临时找来的粗布衣衫,一身泥泞,狼狈不堪。 城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城门却始终没有开启的意思。 才知道前一晚这里发生了一起惨案,云城正在全城缉凶,封城了! 翼当然知道殿下专程来云城找什么人,如今封城又算什么情况? 翼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陷阱,柳氏同是那个将殿下千里迢迢诱入陷阱的诱饵罢了。 若是他们硬闯,会不会被直接按上真凶的头衔,一举解决了孤掌难鸣的他们? 他暗暗觑了眼殿下,正好殿下也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好罢,他都能想到的事,殿下岂能想不到? 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静静地守在那里,看这样子,他是要等到城门开了才进去? 虽然殿下身手不凡,但是云城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上来。若等到事态平熄,他们和其他人一起涌进云城,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就算真是陷阱,他也有把握能趁乱杀出一条血路来。 总算殿下的理智还在,翼松了口气。 其实,就柳氏那样的女子,找不到才好呢,翼心里如是想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惊叫声。 “快看啊,那里有人,有人落水了!” “真有人在水里,那人好像还活着!” 发现落水者的正是先前他看到过的一对男女。 昨夜大雨滂沱,城内的积水定然需要往城外泄,护城河水上涨,河里有个把落水的人,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转眼间,他那英明神武,深谋远虑的诚王殿下就已纵身跃入水中,朝着落水那人游去。 翼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的殿下竟在敌国勇救落水者! 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看似毫无理智可言的行为背后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翼百思而不得其解,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暗中护着他们。 在看到殿下所救之人后,翼的心再次悬起。 殿下居然在云城的护城河中救下了他心心念念的柳氏!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若说柳氏正是对方撒的饵,而殿下也已如他们所愿将她救起,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不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此时再看这些陌生人,他们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眼神显然有些不怀好意。翼觉得每一个都神情可疑,这些人会不会都是扮作平民百姓的杀手? 高高的城墙上驻守着那么多官兵,显然别有用心,会不会随时冲出来截住他们? 翼几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噗噗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你认得那人?”李达开,也就是他先前搭过话的中年男子问道,他甫一开口就把翼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翼的手搭在剑把上,只差一点点就让多事的李达开身首异处。 翼环顾四周,此时所有人包括李达开在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边的男女身上。 翼的心弦依旧绷得紧紧的,可是敌众我寡,他只得小心的防备着,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命丧当场的准备。 只不过,他所担心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直到殿下抱着柳氏飞身上马,扬长而去,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与他所以为的,相去甚远,翼的脑子里有些发懵。 “好身手,真是好俊的身手!”李达开连声赞叹,他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望望赵政霖离去的方向,又回头对翼说道:“先前看你那么紧张,还以为你认得那人。” “那人瞧着倒是面熟得紧,我得去看看。”翼胡乱找了番说辞敷衍了事,他匆匆忙忙地跃上马背追了上去。 第百八十四章 言而有信之人(下) 翼已经不记得方才令他提心吊胆的桩桩件件,也忘记了自己乔装打扮成家丁守在云城外的初衷。眼见殿下绝尘而去,他毫不犹豫地跃上马背,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为了追上前头的人,他不断地抽响手中的马鞭,紧随其后来到了月胧山。他看到殿下熟门熟路地带着柳氏进了一处山洞,既没有招呼他,也没有撵人的意思。 翼略有些踯蹰,最终选择了守在石洞外。 不多时,山洞里生起了火堆,然后,那里头的动静有些不可描述。 翼摸了摸鼻子,乖乖蹲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山石上。 子夜时分,殿下出来一趟,交待道:“准备一下马车和她穿的衣裳,别太打眼。” 这是殿下二十多天来,第一次交街他办事。 不过,马车定然是给柳氏用的,衣裳也是给柳氏穿的,他却也只得乖乖照办。 翼忙活了整整一晚上,终于在天亮之前备妥马车,也带回了几件“不太打眼”的衣衫,他则乔装成了车把式。 翼心中很是忐忑,毕竟在岑山时,柳氏是见过他的,若是被她认出来,还不知道她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以殿下对她的纵容,若是柳氏借题发挥……那后果只怕会不堪设想。 翼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前头,惟恐柳氏趁机发作,只得低垂着头。然而,柳氏从头到尾,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一眼。 他听到车内,殿下正柔声细气地劝她吃东西。 “明溪,吃点干粮。” “明溪,喝点水。” “多吃点,不然你的伤怎么会好?” “明溪,先吃点饼垫垫饥。” “等到了云城,我定会给你买好吃的。” …… 翼已经听不下去了,冷情冷心、英明神武如诚王殿下,他怎么能为一个女人而低声下气至此? ****** 马车内,赵政霖正不遗余力地喂柳明溪吃饼。 “明溪不饿了么?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并没有再问柳明溪要去做什么,就好像她只是去云城游玩一般。“等你好些,我带你街上玩。” “唔。”柳明溪答应得有些意兴阑珊,其实有点不想理他。 她微微侧开脸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刚刚递到嘴边的面饼。 按照她的想法,到了云城后,她就借机甩掉赵政霖,去找公子。可是她如今这副模样,根本连走路都走不了,如何能溜得开去? 赵政霖眼明手快,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只手再次将饼喂入她的口中。 柳明溪明白他应该是出于一番好意,可惜他根本就不会照顾人,而且他手上的饼又干又硬,除了咸味就吃不出其他来。 此时她正受着伤,身子娇弱得很,她只觉得所有的面饼都梗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她更想念齐嬷嬷、小柱子、小松子和公子了。 赵政霖对她不适浑然不觉,兀自娓娓道来,“云城有家靖味轩,乃是云城最有名的食肆。” 他对于云城并非一无所知,来之前又特意琢磨过云城。他知道柳明溪对吃食颇为讲究,于是搬出了她感兴趣的靖味轩,果不其然,柳明溪眼睛随之一亮。 她兴味盎然地望着赵政霖,仿佛觉得满满卡在喉咙里的饼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你先吃些饼垫饥。”赵政霖又一次将好大一张面饼直接递到她嘴边,看了看她愈发消瘦的面颊,他有些心疼道:“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靖味轩,说到做到。” 柳明溪才不管他在说什么,她心目中的赵政霖,从来就不是言而有信之人。她心中默念着靖味轩,公子也曾跟她提起过靖味轩! 想到公子,柳明溪又想起了在云城的日子。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移向了胸口处,他给的那笔巨款,她一直没舍得用,妥妥地收在锦袋,就放在这里。 如今她身上穿着赵政霖帮她换的衣裳,哪还有什么锦袋? 柳明溪后知后觉地一声惊呼:“我的衣裳呢?”她记得她醒过来的时候正光溜溜地待在赵政霖怀里。后来……后来赵政霖就没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过。 柳明溪的脑子骤然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坐起身来,疾声厉色道:“赵政霖,昨夜你把我的衣裳都丢哪儿去了?” 提到昨夜,赵政霖首先记起来的是那一场销魂蚀骨的缱绻,他的身子下意识微微一僵。可她的神色和语气都不对,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么,竟会这般反应激烈。 他扶住她的身子,柔声安抚道:“明溪,你这是怎么了?你的东西都在,何况,你要什么衣裳我都会给你买。” 柳明溪面上不无焦灼,她的语气却故作凶恶,道:“赵政霖,把我的衣裳还给我!” 柳明溪是刻意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她不想跟他重续前缘,巴不得他早日厌烦自己。 她却不知道,在她说出这句话时面上固然凶巴巴的,话语中却已然带着鼻音,仍显得楚楚可怜。 更何况她眉若翠羽微微蹙起,一双美目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动人心魂。 赵政霖微眯着一双暗沉眼眸,他垂眸看向面前有些哭闹不止,有些不可理喻的小女子,暗暗叹了口气。 他耐着性子,轻声细气地安抚道:“我说了,都带着呢,只是那些衣裳都已穿不得,我全都收进了包裹里。” 柳明溪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襟,带着哭腔哀求道:“我要看看那件衣裳,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赵政霖不期然地想起了一年多前,她向自己索要嫁妆未果的情形。那时他根本没打算放人,怎会退还她嫁妆?结果,她一无所有的离开了他的身边。 眼前的她哭得可怜又无助,红肿的双眼活像两颗核桃似的,她看起来苍白憔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美态。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一般,生疼生疼的。 赵政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到怀里抱着,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着:“不会的,明溪,我这里有你的一万两银,你还有两间寅正街的铺子,你忘了吗?” 他嘴上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心中却酸涩不已。 柳明溪为了脱离他,早已决定放弃那一万两嫁妆银,她其实很想朝他吼一句:你懂什么,公子给我的安家银有小十万两!可她一点都不想在赵政霖面前提到公子。 柳明溪对他这番故作亲腻的举动万分反感,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推开他,嘴上更不依不饶道:“我要看看我的衣裳。” 赵政霖确实被她愈发不加掩饰,恶形恶状的态度惊得不轻。 他记忆中的柳明溪,婚前她是个天真张扬、活泼娇憨的明媚少女,婚后她是他恭顺贤良,深情款款的小娇妻,被休后她接连遭受重创,苍白孱弱,慌张惊怯宛如小白兔一般……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凶悍如斯! 可这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不过,他既然不远千里追到了瑞颢国,可不是为了与她撇清关系的。 赵政霖的语气也渐渐强硬起来,“别闹,你也别想和我划清界限!” 单凭她一个小细胳膊、小细腿,还受了伤、中了毒的女人,那点反抗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他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子。 听到他这么说,柳明溪面上的神情愈发悲戚,她赤红着双眼,恨恨地望向他,恼怒不已道:“我却已不想再与你有所往来,昨晚上的事,我权当被疯狗咬了!” 赵政霖怔了怔,一股恶气堵在胸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想继续白费口舌,他取出包裹丢到她怀中。 那是他亲自收拾的包裹,里头不仅有衣裳,还有一柄她防身用的匕首和一支毫不起眼的发簪,其中只有发簪是他当初送给她的。 柳明溪绷着脸,颇费了些气力才抬起手来,她哆哆嗦嗦地将发簪丢在一边,却小心地收好了匕首,这才翻开了团在那里的白色衣裳。 此时她仍然全身乏力,光是这些动做就已经让她满头大汗。 她的双手颤抖着,从夹层中摸出了锦袋,那里有一坨泡过水的纸团……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转眼间,她又从坐拥小十万两,恢复到身无分文了。 原本她还设想过,在她功成身退时,定要求了公子让她带着孩子隐居到一处宁静的小镇,有这笔银子在,足够他们安度一生。 银子对她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可如今,她一两都不舍得花用的银子就这么泡了汤! 柳明溪越想越绝望,“哇”一声,竟真的哭了出来。 赵政霖见过她巧笑倩兮、骄矜傲然的模样,见过她黯然神伤、默默垂泪的模样,也见过惊惶失措、惴惴不安的模样,惟独没见她这般无力崩溃、放声大哭的模样。 赵政霖顿时被她哭得慌了神,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搂入怀中,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明溪,你别怕,一切有我。”俨然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柳明溪一听更为光火,她口不择言道:“你既然一心只想着大业,就继续专注你的大业。既然你看不上我,就别再管我,从今往后都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赵政霖虽被她迁怒,却也并不生气,只觉得心中酸涩,疼得厉害。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箍住,“我不会不管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比往时更加低沉,深邃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柳明溪哂然一笑,她的语调透着无限悲凉,“我要的,你根本就给不了!” 赵政霖垂眸,他的神态诚挚,“你要银子,我就给你银子,你要宅子,我就给你宅子,就算是孩子,我们也定会有的。” 柳明溪却在此时想起了他曾经的背叛和算计,还有那个被迫与她分离的孩子,她的整颗心都疼得揪起来,赤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柳明溪的双眼红肿着,身上还没有恢复多少,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死活不肯再依偎在他怀里,而是气乎乎地靠坐在车柱上,再不容他靠近分毫。 赵政霖本就不擅言辞,在她不讲理的时候,他更无法说动她分毫,只得选择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了,车厢内外静得可怕。 第百八十五章 嘤嘤嘤…… 这架简陋的马车连木板车壁都没有,车架上只有四根立柱,上头一个木顶棚,四面只罩了层青布,不必说,车里的任何声响都瞒不过前头赶车的翼。 车内发生争执时,马车还未行出多远,他听到里头的动静后,哪还有心思赶车? 且不论,柳氏口不择言那些话能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就是他听了也感到义愤填膺。 柳氏是个什么身份?且不说她如今身份低微,即便在当初,她仍是兵部尚书之女,作为殿下的正妃,也没有资格那样对殿下说话。 现如今,她不过是让人嗤之以鼻的弃妇,往后,殿下或许会给她一个妾的位份。说到底,除了殿下以外,她哪还有丁点倚仗可言? 殿下纵着她,惯着她,她却蹬鼻子上脸了!听到她这般对殿下大呼小叫,呼来喝去!翼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替殿下手刃这个刁妇的冲动。 可这样荒唐,这样不堪的女子,她居然俘获了殿下冷硬如铁的心。 殿下对他的话音犹在耳,“她是本王的发妻,也是本王孩子的母亲,她是这个世上真正爱慕过本王的女子。她也是本王惟一心悦之人,难道说这还不够吗?” 翼只能自嘲似的“嗤”了一声,无语地望向不远处层层叠叠的险峰峻岭。他把马车停一片林子里,自顾自避得远远的。 月胧山离云城并不遥远,这里山山相连,重峦叠嶂。登临山顶,东南森林茂密满目苍翠,竹海茫茫,西北可俯瞰奇峰峻岭粗犷神奇,云涛无边。 月胧山以东山体丰满灵秀,山南则山势平缓秀美,山水相依,生机无限,遥望如同一弯新月隐于山森云雾之间,故得名月胧山。 月胧山西北陡斜,山沟纵横,绝壁天成。 赵政霖自大周西疆而来,途经月胧山西北时突逢暴雨,在此寻了处山洞避雨。这里人际罕至,倒也清静得出乎意料之外。 柳明溪受了伤,还中了毒,他特意将她带到此处休养生息,却不想她一心惦记着云城,或者说云城在什么人,非要回去。 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心里掂记着别人? 赵政霖的眸光微黯,既然如此,即便云城是龙潭虎穴,他也只得陪她去闯一闯。他深吸口气,盯着怀中争执过后,显得异常安静的女子,心头思绪万千! 曾经她是他的妻,那时她从不关注他以外的任何人,但如今她已不再是了,她的心扉或许也会向别人敞开。 她居然说出了“……不想再与你有所往来,昨晚上的事,我权当被疯狗咬了!”这样的话来,她定是心中有了别人,才会这般急着与他划清界线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一紧,柳明溪无意识地嘤咛一声,“唔”,她的樱唇轻启的瞬间,被他趁机狠狠攫住。 赵政霖迫不及待地吻着她,用力吮吻她的唇舌,车厢内悄然升温。 他的大掌缓缓游走在她纤细而妖娆有致的身躯,掌下的肌肤细腻凝滑,直想把她揉进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迫切地想让她从这一刻起,或者说是时时刻刻,每时每刻,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也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总之,不论如何,他都不愿再让柳明溪离开他身边半步! 柳明溪仍半睡半醒,她的眼儿迷蒙,身子柔软如水般蜷缩在他怀中,修长白皙的大腿因为衣裙被掀起而露出来,她胸前的衣襟半敞着,露出一小片粉嫩莹润。 赵政霖三、两下便解开了她的束缚,手指径直往下探去。把柳明溪吓得瞬间收拢双腿,却仍被硬生生挤入一掌的空隙。 柳明溪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顿时慌了神。 “赵政霖,殿下,我受伤未愈,我,我肩膀疼,我,我,我肚子也饿着。”她带着哭腔哀求道:“我还头晕眼花,浑身都不舒服,求您放过我,嘤嘤嘤……” 这些都是实情,她原本就已体力透支,受伤晕迷后浸泡在水中一晚上,次日清早才被赵政霖所救。虽然她及时服下了九珍丸,但是到底身子还虚弱。 先前那一通大吵大闹过后,她是累极了开始犯困。她迷迷糊糊地觉察到那人又将她揽入怀中,她无力抗争,便也只得作罢。却不想这厮居然又要兽性大发! 听到她的话,赵政霖的动作顿了顿,到底没继续下去。 他将手撤了回来,想了想又帮她将衣裳裹了裹。 柳明溪心中忐忑不已,那时她只知道自己缺银子,很缺银子!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珍藏的银票化为一团废纸时,她真心觉得天都要塌了。 结果她头脑一热,口不择言地迁怒于赵政霖那尊煞神。 柳明溪吵吵完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只是话既已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如今想来,她约莫脑子又进水了才会这么做,赵政霖岂是好惹的? 那厮向来睚眦必报,她的云城之行就此泡了汤不说,她还被按在马车上剥个精光。若不是她及时回过神来向他服软求饶,只怕少不得在马车上还被疯狗再咬一回。 马车内又是一阵死寂,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那是衣物磨擦的声音。 翼靠坐在高高的树枝,也仍然听得清清楚楚,结合之前柳氏闹的那番动静,很容易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调头,回去!” 车厢内,赵政霖冷冷地吩咐道。 翼毫不迟疑,一跃而下,回到了马车前。 ****** 天光渐渐黯淡下来,他们再次回到了昨夜两人缠绵过的山洞,她乖乖地坐在山洞口,看着赵政霖利落地生起了火堆,神色专注。 夜色中,穿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娇弱地倚在山洞口的石壁上。她有一张精致绝纶的小脸,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双明媚的眼儿,横波潋滟,此时却带着些微迷惘之色。 火光昏昏暗暗的映照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本就纤细的身子愈发羸弱了几分,也使白细肌肤看上去愈发瓷白细嫩了许多。她的脸色并不大好,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赵政霖为她抓了雉鸟,他蹲下挺拔的身躯,手中的匕首飞舞,割头剁爪,开膛剖腹,褪毛去肠……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这些到他手中简单得就跟削水果皮似的。 那只扑腾不休的雉鸟,转眼间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架在了火堆上。 赵政霖脸上不动声色,他‘啪’的一下,轻而易举地将粗粗的树枝一折两断,随手将那截断枝扔进燃烧的火焰中,火星四溅。 柳明溪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出了神。 明月冉冉升起,皎洁的月光散发的光芒似银雾弥漫,周围的景物镶嵌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朦胧的月色将火堆边的男子那抹俊挺的身形映照得格外迷人,他的肌肤很白,仿佛泛着白光,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跳跃动,微风轻轻拂过他身后墨发,长发飞舞。 淡淡的银雾中,那抹矫健的身影缓缓直起,那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忽然回眸,朝她一笑。“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对你做点什么。” 柳明溪脑中空白了一瞬,这人真是赵政霖么?那个冷心冷肺的禽兽,他怎么会对她笑得这样和煦,还和她说这种类似于调侃的话来?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十二岁,她与他相识是在冰冷的南湖上,落水后获救的她明明冻得浑身发颤,仍强打起精神来与他侃侃而谈。 她守在街头隔三差五与他“偶遇”,时不时送上亲手为他缝制的荷包,惟恐他会忘记自己。那段年少时悄悄地偷看他,小心翼翼地爱慕着他的时光,如同被珍藏的美酒,时光越是悠久漫长,酒香越是馥郁芬芳。 十三岁,她义无反顾地嫁他为妻,那个伤痕累累却无怨无悔的新婚夜之后是长达三年,漫长而寂寞的守候,最终她等来了一纸休书。 十六岁,她被休弃、被追杀时的痛苦和绝望,她带着身孕被作为外室养在京华苑时的不甘和屈辱,面对熊熊烈火的时无助和悔恨,至今记忆犹新。 十八岁与他重逢时,她已不敢再爱,对他惟恐避之而不及,却仍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他在外头的女人。在万家庄那段时间,同样令她难堪不已,简直痛不欲生。 她再也不想与他纠缠不清,好不容易才将他摆脱,却没想到,还会在瑞颢国的都城与他第三次重逢,无处不透着诡异的气息。 不论她是否还爱着,他们的命运始终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不论她愿意与否,自打她遇到赵政霖,不论是爱或是恨,她所有的情感全都只为他一人而开启。 星空下,熊熊燃烧的篝火正欢快地吐着火舌,也不知他加了什么调味料进去,他手上的烤雉鸟渐渐散发出浓郁的烤肉香味,萦绕在她的鼻端。 “咕噜噜------”柳明溪微窘,她摸了摸着肚子,把视线移开去。 于是,她错过了他脸上满是宠溺的笑颜。 “明溪,张嘴。” 柳明溪早在闻到烤肉香味时就已饿极,她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巴。 一片薄薄的肉片喂入她的嘴里,浓郁的烤肉香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异香扑鼻,外皮微焦略脆,色泽金黄酥脆,内里裹着嫩滑多汁的烤肉,令她口齿生津。 他看似随意,却烤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美味烤肉,这一手烤肉绝技简直出神入化! 白皙修长的手指不断地将烤肉塞进她的嘴里,耳边清朗的语气透着宠溺:“别再这样看我,否则我会视为你对我的邀请。” 柳明溪的脸噌的就红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定是疯了! 第百八十六章 欲速则不达 火光映照下,眼前的女子双颊飞红,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双璀璨的眸子含羞带怯地朝他剜了一眼,赵政霖顿时觉得心跳加快许多。 相互凝望一阵,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正在发酵。 柳明溪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她的身子还有些不便,已经能倚着石壁坐一会儿,却还站不起身来。她微微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秀白的颈子,肤若凝脂。 恰逢一道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冷得她浑身一个颤栗,赵政霖的眸光微黯。 俯身将她抱进了石洞内,把她放在他亲手铺好的床上,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鞋袜,又替她掖好被子。 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你先歇着,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月胧山的湖光山色。” 柳明溪不语,只是默默地阖上了眼帘,湖光山色?她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赵政霖让人准备的马车很是简陋,加上路也并不平坦,颠簸得厉害,她有些累了。虽然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做,可她还是累。 她想到十二岁那年她落湖后就没有好生调养,她的身子有些亏损,加上后来生产,以及前夜落水的遭遇,她这身子大约是真毁了。 不过,其实也不碍事,她并没打算再嫁,最重要的是,她有一诺了。 眼下他们离云城并不远,她只要能说动赵政霖带她去云城,以公子的势力,定会找到她。好在,她还有公子允诺的两个条件……柳明溪唇角微扬。 赵政霖并没有走远,他一回头正好看着那张瓷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 今夜似乎格外的漫长,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黑暗的林子里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 赵政霖是趁着柳明溪睡着的时候上的床,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揽入怀中。睡梦中的小女人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的心里顿时跟灌了蜜似的。 想到白天,柳明溪在马车上哭求时所说的那番话语,他心中自责不已。虽然她的伤并不重,但也是受了伤的,正是身子娇弱的时候,他却没有好好照顾她。 即便她在他怀里嘤嘤地哭着,恳求自己放过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也丝毫没有懊恼之意。反而觉得她这般娇态很可人疼,他再也不做那些惹她心难过的事了。 他想要得到她,但他更想让她快乐!她的身子有些不适,他帮她养好便是。 他们已经蹉跎了那么多岁月,可是幸好,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这些年,他辜负了她那么多,往后定要好好弥补她。 赵政霖正是想到柳明溪如今尚且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才会带她回来这处清静地养伤。可是住在这里也不是一切都好,譬如说吃食方面,就成了问题。 他清楚的记得她啃干粮时的痛苦表情,她甚至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喂食的手。 起初他以为那是因为她排斥他,可是昨天晚上喂烤肉时,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反应,这丫头分明是在嫌弃干粮不好吃。 她不是贪玩吗?他便带她去游山玩水。 她不是爱吃吗?他可以为她烹制美食。 她喜欢什么,他投其所好就是,这些根本就难不倒他。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山洞时,柳明溪缓缓睁开双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在赵政霖怀中,而他也正垂眸凝望着她。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居然还能这般不吵,不闹,心平气和地搂在一起睡觉! 她也想明白了,以她如今的状况,跟赵政霖去拧实在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倒不如先顺着他的意,一切等到他带她回到云城再作打算。 赵政霖的目光温柔似水,他轻轻地蹭着她的额头,侧脸,鼻尖,樱桃似的红唇,蜻蜓点水似的一一掠过,轻声呢喃道:“明溪,我们用过早膳便去打猎。” 柳明溪微微一滞,就她这样还能打猎?昨晚上,他还说“看看月胧山的湖光山色”,怎么忽然又改成打猎了,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总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过,不要紧,她们现在离云城可不远,只是她能说动他去云城,一切就都好了。 柳明溪点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与其说是来打猎的,倒不如说是游山玩水来的。 他昨夜里就已经安排妥当,因着是玩乐为主,他们只背了弓箭和区区一袋箭囊,事先准备好的吃食放在马臀旁的侧囊里。 一切就绪,赵政霖用件披风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另只手扯了扯缰绳,不疾不徐地策马而去。 头顶惊起群鸟,扑簌簌成群地飞向天空,很快就化为空中的一道道剪影。 林间,赵政霖和柳明溪共乘一骑,优哉游哉地往山高处行去。 一路上,他捉了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那是因为柳明溪说它模样长得可爱,赵政霖便翻身下马,活动身手帮她活捉了过来。自始至终,连箭都没有碰一下。 赵政霖将提在手上那只战战兢兢的小兔子递给她时,柳明溪欢天喜地接了过来,这只不足百天的小兔子正是最可人疼的模样。她轻轻抚着怀中的兔子,思绪万千。 一年多前,她离开药谷时,一诺才一岁多,他那时最喜欢追在小鸡小鸭身后跑,他应该也会喜欢这样乖巧的小兔子吧?只要回到云城,她定会恳求公子成全。 柳明溪的眼眶微微发热,她阖上了眼睛。 赵政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一袭白衣,怀抱小兔子发呆的沉静模样,莫明地触动了他。他含着浅笑俯下了身,微抿的薄唇凑近那朱润的小耳垂,调笑道:“明溪,这兔子的眼睛红彤彤的,像极了你哭泣时的模样。” 他的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就像二月里的春光般和风霁月,他的双眸凝望她,专注而深邃,甫一对上他的视线,她就觉得好似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赵政霖用指尖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仔细打量起她这张精致无瑕的小脸蛋。他抬指一下一下地描绘那双弯弯的眉毛,留恋不已。 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在她消瘦的面颊缓慢摩挲,指腹传来的触感是一如既往的温软腻滑。似乎他再稍稍加大些力就会将她弄碎了似的,赵政霖心底一片柔软。 温热的泪滴渐渐自她的眼角处沁出,滑过她的面颊,不经意间淌落在他的指尖。 赵政霖既心疼又无奈,语气中不无戏谑,“怎么说哭就哭了,竟连这也说不得吗?” 柳明溪一滞,万年大冰山赵政霖,忽然变“幽默”了!可惜他表达幽默的方式让她有点接受无能。她并不接话,只讪讪一笑,再次侧开脸避开他的碰触。 看出了她笑容中的勉强和态度的敷衍,赵政霖顿时歇了调侃之意。 相顾无言,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 金色的阳光洒在翠绿的树叶上,抬眼望去,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教人移不开眼去。一派生机盎然、美丽多姿,让人心生赞叹。 暖融融的阳光下,柳明溪倚在赵政霖的怀里,缓缓策马行于林间小道。从树梢投落下来的树影斑驳而美丽,和风习习,拂面而过,让人舒服惬意得不想离去。 赵政霖垂下眼眸,如愿看到怀中人脸上挂着惬意的浅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揽在她腰间的胳膊微微一收,兀自出神的柳明溪便仰起脸望了望他。 “明溪,前头有个湖,我们就在湖边找一处清静地歇歇脚,用了午膳如何?” 柳明溪微微蹙眉,她本就是懵懵懂懂被他带来这里的,哪能有什么意见?何况这个男人向来霸道,她才不想再开罪他,柳明溪顺从地点了点头。 赵政霖看到她乖顺的模样,心中一喜。他的身子仿佛不受控似的,低下头,鼻尖滑过她墨色的发丝,轻啄她的眉峰,她的鼻尖,终于如愿含住她的樱唇。 光天化日之下,他莫明其妙地作出了这样亲腻的动作来,柳明溪感到颇不自在,无奈腰和后脑俱在那人的掌控之下,她避无可避。 柳明溪也不想表现得过于强硬,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她将胳膊肘顶在他胸口。 赵政霖理智还在,他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浅尝辄止便松开了她嫣红的唇瓣。 二人安静下来,只有脚步声以及山林里的鸟兽声。 考虑到柳明溪身子弱,还受不得颠簸,他们行了不多时就在一片靠近湖边的林子里停下来。翼很有眼色,他始终远远地跟着,连一回都没在柳明溪面前露过正脸。 赵政霖的马停在一处溪流旁边,他将翼给他们准备的毯子拿来铺在平整的草地上,又取出了吃食,揽了柳明溪在怀里,和她一起烤肉。 柳明溪本就精神不佳,加上被那马颠得有些犯困,她乖乖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再不肯动丝毫。 赵政霖体贴地将烤好的肉吹了吹,塞入柳明溪的嘴里喂给她吃,然后津津有味地看她细嚼慢咽。发现从她的唇瓣溢出少许肉汁,他想也不想,伸出舌头就帮她舔去。 柳明溪一惊,她扬手招呼过去,“啪”地一脆响过后,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尴尬。 第百八十七章 恶人先告状 赵政霖一愣,俊脸霎时涨得通红,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明晃晃地打脸。 并且还是在他放下了身段,满怀热忱地向人百般讨好的时候,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做出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来。更没有想到人家这么不客气,不假思索地赏了他一耳光。 打完他,柳明溪也同样发蒙,那人可是赵政霖啊,她居然披头盖脸地打了他,而且那人竟然不知道躲闪,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巴掌。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她本已在犯困,吃饱后就更困了。 她很想睡一觉,那人却仍不住地往她嘴里喂食,没完没了,完全不管她能吃多少。 这也就算了,他居然还莫明其妙地凑过来,舔了她一下,惊得柳明溪差点跳起来! 她摸了摸唇边,濡湿一片,这人简直是……光是想想,她就感到全身寒毛竖起! ****** “殿下!”翼的速度也是极快,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从树梢上飞落下来。 赵政霖双眼赤红,阴沉着脸站在那里,宛如白玉的脸颊赫然印上了清晰可见的红痕。 翼万万没想到,柳氏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殿下!顿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他怒不可扼,“锵”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配剑,径直冲着柳明溪而去,杀气腾腾。 “刁妇,纳命来!” “住手!”赵政霖一声怒喝,脸色极为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翼吃了一惊,他急忙收了剑,单膝跪地,拱着手颤声道了声:“殿下。” 柳明溪也已看清了来人,她的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起来。原来,她的猜测并没错,那天在岑山赏冰瀑时所遇到的刺客果然是赵政霖的人! 她望向赵政霖,还没有等她问出口,来人已经再次率先开了腔。 翼愤愤不已道:“殿下,此女万万留不得,属下怀疑她已变节,成为敌国的刺客!” 柳明溪的眉头微微皱起,变节,刺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忽然有点想笑,就她现在这样,也能当得了刺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最可笑的是,这话竟是出自不久前还在追杀她的人之口,岂不是恶人先告状? 柳明溪的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她的脑子里转得飞快,猜测赵政霖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其实这并不难猜,三年前那个秋日的清晨,他不正是从她的床上起身后丢下一纸休书,扬长而去? 那一幕仍历历在目,他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才肯罢休。可惜她学艺不精,还受了伤,中了毒,明知人家要杀她,却毫无反抗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赵政霖行事素来乖戾,可笑他如今杀人竟也需要理由这种东西了吗? 柳明溪心中满是愤懑,她惨然一笑,“你们想做什么不妨直说,何必多此一举,在我头上扣一顶刺客的帽子?” 赵政霖知道翼曾对柳明溪出手,但他一般不会暴露真面目。 一边是他的生死之交,一边是自己的女人,赵政霖的想法很简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朝着翼怒斥道:“没你什么事,还不快滚?” 翼感到一阵愕然,他求助似的望向赵政霖,却不料对方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即便心有不甘,他却也只得忿忿退下。 “等等!”柳明溪抬眸,她直直地望着赵政霖的眼睛,面上不无嘲讽之色,“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请教一下。” 翼浑身一震,柳氏真是要翻旧账,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他忽然有点庆幸赵政霖先前那一通拳脚和“规矩”,殿下既已作出处置,如今任她再闹也不足为惧。他望向柳明溪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不屑与鄙夷之色。 赵政霖此时也已明白事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柳明溪分明是认出翼来了。尽管如此,面对这两人,他不能失了偏颇,只得继续观望。 柳明溪缓缓站起身来,慢慢悠悠道:“我就想问问,阁下为何口口声声说我是刺客,可是我手无寸铁,一再向举剑相向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翼冷冷地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伤殿下者,杀无赦!” 柳明溪显然是被震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理直气壮。 望着冷眼旁观,仿若置身事外的赵政霖,她冷冷哂道:“莫非你不知道当初你的主子欲对我行不轨之事。难道我是个泥人不成,就算让人一再玩弄也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气性?我踹他一脚便是刺客,而你不远万里来追杀我,却是英勇护主?”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淋下,赵政霖浑身布满冰霜。 带她来这里的本意是为了讨好她,结果她总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恨不能为她掏心掏肺,可她居然说他是在玩弄她! 单就方才的事而言,那也是因为翼以为柳明溪要刺杀才会冲过来,结果到了眼前,发现这不过是误会一场。赵政霖并不认为这件事上,翼有做错什么。 何况,他并没有真的袖手旁观,至少,他也在第一时间就喝阻了翼的莽撞行为。 柳明溪最多也就虚惊一场,她不该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但他出于私心,还是放任她质问翼。 至于先前的事,翼带人刺杀柳明溪,结果不曾伤到她分毫,还为此折损了许多人。 尽管如此,他仍坚持给翼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全数做足了“规矩”,他们既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事就算过去了。 赵政霖认为他已经对柳明溪有所偏袒,可她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她真的和从前不同了! 事已至此,他们三方中必须有人作出退让才能了结,赵政霖重重地踹了翼一脚。 翼的反应很快,当然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他涨红了脸,恨恨地改了口,“属下向夫人道歉,那些事都是属下的一时糊涂所为,望夫人见谅!” 听到他配合地开口“道歉”,赵政霖稍稍松了口气。 可柳明溪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她的身形微微一滞。 刺客果真是赵政霖的人,原来他的人真会不远万里,从大周追到瑞颢国杀她。 那番动静可着实不小啊,整条长宁街血流成河。 还有那下毒的女刺客,也是赵政霖的人吗? 且不说他手下除了医老之外还有没有旁的能人,单就圣手医老手上的毒药,她也不过窥见了冰山一角而已。她相信他们确实有那个人能力布下这样的局。 赵政霖对此,就算原本不知道,现下也已经知情。 他听到人家轻轻松松地说杀她只是一时糊涂,他也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这事难道就此揭过了吗?她生平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可笑的笑话。 柳明溪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就算人家想让她死,她也不想在这里血溅当场。何况人家已经提到了“道歉”和“见谅”……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面上平静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她淡淡地说道:“你又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你家主子的夫人,我只是一个与你们毫无瓜葛的弃妇。你们这些一心成就大业的人,为何不能放我这个可怜的妇人一马?” 林中寂静了片刻。 那个女人倔强地站在那里,面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态,却仍旧清艳不可方物。 赵政霖半眯起寒眸,森冷的眼中渐渐浮现一抹柔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接住她站都站不稳,明显摇摇欲坠的身子。“好了明溪,都过去了。”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这就过去了? 然后呢? 莫非一句过去了,她就该顺理成章地不计较过去,与他重修旧好? 这算什么? 柳明溪心中怒意升腾,口不择言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我,我一次次死里逃生,这样的事,你说过去就过去了?抱歉,我可没有那个肚量。” 赵政霖垂着眼看向她,迷离的眸子深处弥漫着宛若冰雪的森寒之气,他冷冷道:“本王已让他向你道歉,你适可而止吧!” 他们刚才确实都提到了“道歉”两个字,可是他们的语气中,哪有半分诚意可言? “殿下何意?”柳明溪气极,她勾起唇扯出一抹冷笑,问道:“这般就算道歉了?” 赵政霖蹙眉,诧异道:“这般还不算道歉?” 赵政霖亲耳听到翼将事情原原本地说了出来,他已“道歉”,也承认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而且还特意说明了这事与他人无关。 按理说,误会解开来,柳明溪不是该感到欣喜,可她为什么反而更生气了? 对了,她可能还不知道,这段时间,翼一直暗暗守护他们。马车是翼准备的,吃食,衣物……这些都是翼亲手准备的。但是她正在气头上,现在跟她说这些有用? 赵政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明溪愈想愈觉得悲怆,幽幽地喟叹,“我身份低微,只怕承受不起你们的歉意!” 第百八十八章 多谢不杀之恩 柳明溪的受伤未愈身子到底是太过娇弱了些,她只不过站起来说了番话而已,就已经疲惫不堪。 她无力地倚着一棵水桶粗细的云杉,尽管如此,她的身形仍是摇摇欲坠,只是倔强的她依然不肯让人靠近分毫。 赵政霖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她的青丝如墨、美肌如玉,她的五官轮廓、脸型身材,都是他喜欢的。她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一嗔一痴……无论何种情态,都似刻入他的脑海中一般,清晰无比。 为了救她,他不远万里从西南战场杀回京城去找她,将费尽周折才得到,堪称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转续命丸。 为了救她,他孤军奋战,拼尽了全力。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时,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与她同生共死,双双坠落悬崖,流落到万家庄。 失散后,他只是听说她可能在云城,他又不顾一切地来到敌国的都城。 可她呢?这个糊涂的女人,总把自己当成仇人看。 刚刚才与她缓和一些,转眼间两人又站到了对立面。 仿佛所有的努力,刹那间化为乌有,赵政霖都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眼下他惟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守在她身边而已,或许她还需要时间来想想清楚。 柳明溪太累了,她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那颗树上。她双手抱膝,脑袋低垂,遮住了本就不大的一张脸。 直到夕阳西斜,她仍一动不动待在那里,完全没有向他示弱或讨好的意思。 他顺着她投落在地面的影儿看过去,那抹纤细的身影恰好有点儿背光,光圈镶嵌在她周遭,柔弱而美好。她好似近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 赵政霖微微蹙眉,他合起眸子,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道:“天色不早了,明溪,我带你回去罢。”语气中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柳明溪徐徐抬眸,她朝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回去,回哪儿去?殿下不要说笑好吗?您让我跟着您和这位随时准备杀了我的人回去,我是活腻了吗?” 守在赵政霖身后不远处的翼闻言,登时又怒了。 殿下一再放低身段,可惜柳氏太过不识好歹! 若不是碍于殿下的情面,他绝不会轻饶这个刁妇! 翼的手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要探向腰间配剑。 下一刻,他的动作骤然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你且退下。” 看着翼面无表情地退下后,赵政霖思量片刻,而后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明溪,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并没要杀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不敢也不会杀你。” 至于其他,柳明溪虽说已经十九岁的人,但是一点都不稳重,一着急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因而他在思量后,并未打算跟她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说明。 他的那些事,暂时还不宜让她知道。况且,那些都是她无法理解也不需要去操心的事。赵政霖自以为已经思虑再三,这番话说得也尚且周全。 柳明溪闻言,勾了勾唇,颇有些怒极反笑的意味“因着杀我是他人的意思,而不是殿下的指示,所以我就该道一声多谢不杀之恩,而后欢天喜地跟殿下走了吗?” 赵政霖一愣,这番话中又是满满的嘲讽意味,他自然听得出。 然而她的眼神太过古怪,仿佛带着无尽的伤痛与酸楚,也夹杂了太多爱恨情仇,令他困惑不已。他微微蹙起了眉,想不透她怎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既然他没有要杀她,他的人出于误会要杀她,但是并没有真正伤到她,并且那些人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也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为何不肯罢休? 赵政霖微眯着眸子凝视她片刻,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呵!”柳明溪仿佛自嘲般笑笑,“殿下与我,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话可说。” 赵政霖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入怀中,沉声道:“但凡能告诉你的,本王都已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放手!”柳明溪重重地将他的手甩了几下,只是怎么甩也甩不开。她忍不住讽道:“殿下虽说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但这却与我无关。若是您找我回去我就该心甘情愿跟着殿下回去吗?不瞒您说,我已经受够做笼中鸟的日子。” 赵政霖没想到她又扯到这事上面,凌人的气势立时消散无影。 他喟叹一声,无奈道:“明溪,当初,将你拘在屋里是我不对,但你也知道,我不放你出门是没时间陪你去。我既担心你的安全也担心你会一去不复回,不得不将你拘着。我缠着你是为了让你尽快生出子嗣,以你我如今的身份,有了子嗣才能长长久久......” “有了子嗣便不会再分开了?”柳明溪惨然一笑,喃喃道:“呵,有了子嗣又能如何,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早已经不能生养,何必再说那些?” 原来她或许还不明白,但是她现在是能清楚的知道了,赵政霖是真正无情的人。 在他心中,他根本就只爱他自己,别人都是可以被牺牲,被忽略不计的。譬如曾经的她,和如今的安如玉母子。 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才是好,已经得到的就可以随时撇下。 何况,她早已没有继续爱他的勇气。 “你不是一直担心不能生养吗?我会带你遍访天下名医,不惜任何代价帮你治!我们定会有孩子的。”赵政霖几乎要对天发誓,“明溪,我不会亏待我们的孩子。” “殿下说完了吗?”柳明溪似笑非笑的地看着他,“殿下若是说完了,就请殿下也让我把话说完。” 赵政霖心中一凛,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接下来她要说的,绝不会是他想听的。 “其实殿下误会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我虽是一个下堂弃妇,但也过得自由自在,畅快无比。况且我有手有脚,不会让自己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别人养我,何苦非要找男人生孩子。 我生性散慢,还有着一身的娇骄之气,何苦非跟着殿下去自讨苦吃?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何苦与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下堂妇纠缠不清? 明溪如此任性,定然算不得一个可心的女伴。殿下若是需要,这天下风情万种的美人多的是。环肥燕瘦,要出身有出身,要才情有才情,要谋略有谋略。 不仅如此,她们还能替您多生些儿子。总之,与殿下的那些过往,那些爱恨,我早已经放下,望殿下也早日放下。” 柳明溪顿了顿,释然一笑道:“先前,我就说过不想为殿下的妾,那是真心话。其实即使是为妻,我也不想。殿下与我见面说不了三句话便开始争执,你我倒不如各不相干,好聚好散。” 听到“好聚好散”四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时,赵政霖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或许最初,他的想法是娶妻娶贤,他却迫于形势娶了柳氏。等到时机成熟时,他休妻再娶,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心里对她并非全然无感,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今时不同以往,他早已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也为此作出了很多努力,她却说出了要与他“好聚好散”的话来,可他如何还能放得下? 赵政霖森冷的眸子眯起,高大的身躯缓缓朝她倾近几分,直把她逼得紧紧贴在树上,退无可退。 柳明溪面上惶惶,赵政霖出入沙场半辈子,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只要他稍稍板起脸来,浑身就透出一股子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她逞一时之快,说出了这番与他恩断义绝的话来,只怕是不妙。 赵政霖骤然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执起,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胸处。 瑞颢国位于大周西南部,这里的气候比之大周温热许多。虽是初春,他们早已穿上了单衣。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她依稀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柳明溪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她的心莫名地随之紧张起来,她使了使劲,想把手收回,却被他牢牢钳制。 外头的夕阳已经昏沉沉地落入了山顶,余晖带着几分迟暮的昏暗。 暮色中,赵政霖深深地凝望着她,他的眼中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他的声音清冷而微凉,他的喉头却又微微地颤动着。 他说:“你说的都对,可是明溪,我心悦你。” 第百八十九章 一念之差 柳明溪有些精神欠佳,虽然亲耳听到赵政霖这么说,但是对于他内心所思所想却依旧浑然不明。 她只觉得本就浑浑噩噩的脑海,空白了一瞬,良久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记忆中,他们之间也有过类似于这般的对话。那是一年多前,正好是落叶缤纷的秋天,她生平第一次踏入他的书房中。在那里,他亲口对她说,“你为妾”…… 她纵然万般不愿,也不敢直接拒绝,只得推托道:“这人生大事,我还得好好考虑才行。做人总不能一而再再三地重复同样的错误。” 那时的赵政霖也是这般让人不知所云的态度,他说:“明溪说的有理。” 柳明溪好笑地望着他,敢情绕了一大圈后,他们竟又回到了一年前,又或者三年多前? 或许他此时此刻说的俱是真心话,可惜她虽然傻,却还不够傻。 她忘不了当初他曾在她彻夜痴缠后,次日清晨便丢给她一纸休书的情形,每每忆起,总能如同当头棒喝,让她瞬间恢复清明。 也忘不了他曾毫不留情地让人将昏迷不醒的她丢出诚王府,让她受尽世人耻笑。 更忘不了他曾将她孤孤单单地关在京华苑,任滔天的火光将她和腹中的胎儿吞噬……柳明溪对他的怨与恨,那真是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可他忽然冒出一句“……明溪,我心悦你”,这算什么? 鉴于她这些年来的经历,以她对他的了解,柳明溪自然而然地以为,即便他所说的不完全是假,其中必定掺进了什么阴谋。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几乎已经认定这就是他的诡计! 人就是这样,一旦在心中将人定了性,对他情绪,譬如说憎恶,便如同渗进了骨子里的毒,拔不出也刮不净,她觉得她永远都无法再向他交托信赖。 不论是现在或一年前又或是三年前,柳明溪都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与他纠缠不休! 她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骤然发力,猛地将手抽回。 再说赵政霖,在情急之下,那句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心情也是同样复杂。 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说出这种话来。可是他还是说了,只为了安抚那个对他冷嘲热讽得变本加利的女子。 赵政霖定定地凝望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抬起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细嫩的肌理,带起她阵阵的颤栗,也令他眷恋不已。 他低低地补充道:“自从你离开石泉镇,我日夜思念,寝食难安。”他的语气近乎叹息。下一瞬,他已含住她圆润可爱的耳珠,用唇舌细细地吮舐,描绘。 柳明溪皎如白玉的小脸霎时泛起红霞,她羞愤难当,一把将他推开去。她不想被他算计,也不想再听他这种让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扯了扯唇角,若无其事道:“殿下可真是会说笑,您的诚王妃就在京城。殿下如果日夜思念爱妻的话,就该回去陪着她,还有你们的儿子也需要父亲的呵护。明溪读书虽少,却也懂得这些道理,殿下既已娶了安王妃,就请殿下好好爱护她。” 赵政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他心悦她,她答请他好好爱护另一个她。 赵政霖心中满是苦楚,他在她面前有种即便有理都说不清的无奈。 柳明溪懒得去管他在想什么,在她看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既然已经休妻另娶,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何必再纠缠不清? 再多的话语都是没有意义,再多的纠缠都只是对她的嘲讽和调侃而已。 赵政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兀自一笑,“所以,你准备要另攀高枝了吗?” 柳明溪回以一笑,为了避免他钻牛角尖,她好心解释道:“我不必另攀高枝,我的一双手已经足以养活自己。” 赵政霖闻言,不屑道:“你根本就不需要做那些,我可以让你锦衣玉食,让你……” 柳明溪面上带着不认同,似笑非笑道:“殿下好像还没听懂我的话,我不打算再嫁给任何人,这其中,唔,也包括殿下。当然,更不打算做妾或外室,望殿下早早歇了那门心思。” 她并没有说,若不是拜你的手下所赐,我已经赚足了这辈子的花用。 柳明溪想了想,又对他补充道:“殿下方才说对我还有情,明溪心中感激,只是事已至此,明溪再也无法回应。望殿下能念在昔日旧情,放我一马。”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比先前多了一分诚挚。 赵政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言语表述。他并不是真的没有猜到过她的这些打算,否则当初,他也不必阻挠她加入方家的商队。 他早就觉察到柳明溪似乎已经不再留恋他和他的诚王府,却也无可奈何,那里似乎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他非常期待她能为他生个孩子,他们之间有了羁绊,她就不会说走就走。然而事与愿违,她早在多年前的颠沛流离中伤及根本,她此生已注定子嗣艰难。 他们之间的缘份也就愈发淡薄了,与之相反的是,他对她却愈来愈难以割舍。 尽管如此,他心中顾虑仍颇多,当初她逼婚在前,他休妻在后。他们的往事在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让他在人前抹下颜面,亲口承认自己心悦柳明溪,真的很难,可他还是承认了。 若是让他亲口对柳明溪说出“我心悦你”则是难上加难!他也说了。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表明心迹后,她仍会不为所动。 他也曾试过想法设法地博取她的芳心,他想宠着她,可惜人家不稀罕,他想惯着她,可惜不管用……在这个小女人面前,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自从与柳明溪万家庄一别,他还是他,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护国大将军,只是心中再无欢喜。如同生活在黑暗永夜的孤狼,心中再也找不出丁点的光明和温暖。 事后想来,他这一生最为眷恋的美好时光,竟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彼时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娇妻,她还差点为他生下佳儿。 只差一点点,他就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儿。可惜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能被人全心全意地爱慕着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是他一念之差,亲手毁了他们的小家。 其实她一生性情分明,高兴时笑,伤心时哭,对待喜爱之人,她笑容如蜜,柔情如水。对于不喜之人,她根本懒得理会。 他以为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未变,她只是对他变了,她早就已经变得不爱搭理他。 她明明还是爱他,却不愿意再接近他分毫。 他也爱她,可她对他已经只有请他放手这一个要求。 他们为什么会成这样? ****** 瑞颢国,云城最大的地牢中,囚室中“噼啪”的鞭声不时作响。 妖娆女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的身上脸上皆布满鞭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长得人模人样,却对一个女人……”她的话还没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唇齿都沾上了殷红血渍,看着格外瘆人。她却丝毫没有退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那样你便能知道我是什么来路了。不过,我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儿,哈哈------” 囚室一角,白衣公子衣袂翩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上的神色淡漠如水。 他的五官毫无瑕疵,更有着绝世的气度风华,即便身在阴暗逼仄的囚室,亦如同超脱世俗的仙人。 公子神情漠然,不疾不徐道:“就算你现在死了,我也照样有法子替她解毒。” “那你何必在这里?”妖娆女子觑了眼他,大言不惭道:“莫非公子是看上了奴家的美貌不成?” 公子没想到她成这副模样还有心情调情,显是有所倚仗,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良久,他“嗤”了一声,不屑道:“悉听尊便,如果你愿意,大可以继续藏着掖着,受刑的人不是我。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若是有时间耍嘴皮子,倒不如想想,好好活着有意思,还是继续嘴硬,受刑受到生不如死比较有意思。” “呵,你太不会疼人了,莫不是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妖娆女子媚眼如丝,“啧啧,不过,我最喜欢你这般长得倾城绝色还洁身自好的纯情美男子。” 公子面色微愠,“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说罢,他转身离去。 妖娆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唇角却微微上扬:“怎么,你该不是假戏真做,对那个女人动了心不成?” 公子显然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斥道:“荒谬!” 妖娆女子扯起一边嘴角,说道:“我倒有个建议。”她的声音透着暧昧的沙哑。 公子缓缓回过身,望向她,他的神情仍旧淡漠如水,唯独那双素来沉静的眼眸已然染上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 “一个对你我都有利的建议。”妖娆女子朝他抛了个媚眼,只她好像还不知道,她原本娇媚的脸上已然鲜血淋漓,根本看不出她原来的面貌。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出彩,她说:“附耳过来。” 公子一滞,想到她方才调侃的话语,他冷哼一声,“又耍什么把戏?”话虽如此说着,他的脚下却已然走近她几步。 见他果真乖乖上钩,妖娆女子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她抬眸,直直地迎上了他的视线,风情万种道:“你若娶了我为妻,我就把一切告诉你,如何?” 公子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由此可见……他神情晦暗莫测,事实恐怕与他猜测的相去甚远。他面上既无喜也无怒,只淡淡道:“此话当真?” “当然!”妖娆女子娇笑道:“这样对你、对我、对我们都有利” “我等你来提亲!”妖娆女子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哈哈哈-----” 这还真是个疯婆子! 公子决定先晾着,拂袖离去。 第百九十章 温泉共浴 暮色笼罩下的月胧山,小湖边的云杉林里。 柳明溪强打着精神和赵政霖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倒下来,被一双铁臂强行揽入怀中。 看到她秀眉轻拧,眼睑半阖,一副体力不支,苍白憔悴的孱弱模样。赵政霖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隐隐还有些心酸,合着她竟把全身的气力都用来怄自己了? 怄气就怄气吧,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就好,让他放手,那不可能! 用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住,赵政霖策马驰骋,踏风而行。 山路崎岖,跑了一阵,柳明溪便在颠簸中醒来。 她从呼啸而过的夜风中微微扬起头来,冷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来,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容,她迷惘地打量四周后又乖乖缩回他的怀里继续打盹,侧颜安然。 赵政霖垂眸瞥她一眼,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大力扬鞭,快速纵马前去。 不多时,柳明溪便彻底清醒过来。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次抬头四下观望,却见他们还在上行,后知后觉道:“殿下带我去哪儿?” 赵政霖并不看她,低沉道:“山中有温泉。”他的声音仿佛冬日里的雪花,冰冰凉凉,仿佛不带任何温度。 “温泉啊!”柳明溪眼前一亮,她脱口而出,“在哪儿?” 赵政霖依旧面无表情,有些爱理不理,淡然道:“前方。”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柳明溪却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他们向来不和。何况不久前,她还打了他的脸,若是这会儿,他还能继续笑得出来才是真的有鬼。 看到他绷着脸,柳明溪反而莫名感到安心了些。 继续往前行了一程,柳明溪再次抬起头来,她盯着前方,半晌,终于忍不住仰起了小脸,追问道:“前方哪儿?” 无奈那人依旧闷不吭声,她只得识趣地缩回了脑袋,眯着眼儿打瞌睡。 月下胧山,夜色苍茫,山风阵阵,拂面而来,骏马驰骋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渐渐的,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柳明溪睁开眼时,发现他们停在一处悬崖边。 怎么又是悬崖?! 柳明溪的心骤然悬起,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 她的手,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赵政霖垂下眸子觑了眼捉住自己衣襟的纤细玉指,搂着她翻身下马。 他往后道了声,“在这里候着。”遂背起柳明溪往山中疾行而去。 山路愈发陡峭,赵政霖的速度却很快,被他背在身上的感觉像是骑在马上。柳明溪在他结实的背上被颠得死去活来。 又行了一阵,她隐隐嗅到了硫磺的味道,一抬头正好看到前头不远处的悬崖峭壁旁边有处白雾缭绕的所在,她立时清醒过来。 “真有温泉!”她迫不及待地用力嗅了嗅,哪怕呛得她呼吸有些不畅,都仍觉着这处的空气格外可人。 渐行渐近,入耳水声哗哗,柳明溪眼前出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她兴冲冲地环顾四周,这些小水池离得很近,是由大大小小,形状不甚规则的青石分隔开来。 皎白的月光下,水池上雾气缭绕,如梦似幻,宛若置身于人间仙境。 柳明溪见之欣喜,心想这果然是个好地方。 “你身子尚弱,不能久泡。”赵政霖说完,又往她嘴里塞了粒九珍丸,略显粗鲁地抬起她的下颔,“空腹并不适宜泡汤泉,快咽下去。” 柳明溪看着越来越浓的水雾,点了点头,即便温泉再好,这里也是深山老林,她才不敢久留。 她依言吞下口中含着的九珍丸,感叹他身上的好东西不少,像九珍丸这样珍贵的好药都能随便拿出来给她当零嘴吃。 赵政霖没再说话,让她坐在池角石板一处,他则俯身去试那底下的水温,伸进水里一探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了不远处的小池子。 等到他将大大小小的几处池子都试了个遍,再回过头时,看到他的女人已脱到只剩一抹肚兜了。 月光下,宛如绸缎似的长发倾泄而下,垂在身后,她光洁的美背上。 妖娆的曲线半遮半掩。 他怔了怔,又看着她连肚兜都解下,就这么走进了水里…… “水烫……”他刚说一字,就见她回过头来,牙齿咬着下唇,嘴角微微扬起,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浓郁的黑衬着耀人眼目的白,更加显得她的皮肤宛如上等羊脂白玉。她的面容精致,宛若美玉无瑕,淡粉色偏白的唇瓣又平添了一丝羸弱的病态,说不出的动人。 只一眼,她便快速转过背去,让长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背影。 柳明溪见赵政霖识趣地离开,便松了口气。 这里有这许多池子,还有青石相隔,他们都能安安心心泡个澡。想不到她才刚脱完衣裳把自己浸入水中,他又折回来了。可她都已经一丝不挂,总不能这样离开。 于是柳明溪只得选择无视他,希望他能识相点,自行离去。 她初进温泉时,确实感觉到水温偏高,泡一会儿便适应了,觉得很是舒适。这温度对她来说不高不低,正正好,淡淡的硫磺气息萦绕鼻端,说不出的惬意。 水外是清凉寒气,水中是温暖宜人,柳明溪神清气爽,悠闲的划着水。 见她不吭声,赵政霖在池边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 随即脱去身上的衣裳,露出精壮健硕的身躯,跟着她进了水池中。 “不烫么?”他走到她身后,一手抱住了她的腰,觉得她的肌肤仿佛比池水还烫。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耳朵,垂下眼眸,正好看到她的脸颊已被热汽蒸得红彤彤,漂亮的唇瓣色泽嫣红。 赵政霖那双总带着几分冷漠的黑眸已然冒出些许红光,他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柳明溪一惊,她侧开脸去,挣扎着想要逃避,只不过她那点弱弱的反抗根本撼不动那双铁钳似的手臂。 她本能地出声抗议,喉头里溢出的却是一声娇娇软软的嘤咛,让她始料未及。 赵政霖原本正用残存的理智苦苦压制自己的欲望,甫一听到这声令人心旌荡漾的娇吟,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快爆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了她的唇,却没有松开钳制她的铁臂,嗓音粗哑道:“可以么?” 说话间,柳明溪腿间已被他抵住,箍在她腰间的铁臂那么有力,她全身动弹不得。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当他踏入她所在的池子时,她就已猜测到了这一步。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外涌,身子也轻轻地颤抖。 看到她无声哭泣的容颜,赵政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懊丧,胸口处也莫名疼得厉害。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哑着声问道:“你为什么哭?” 柳明溪哽咽道:“都已经说好了要好聚好散的,殿下何苦还要这样?” 赵政霖脱口而出,“是,你是这么说过,可我并未答应,我只想与你好聚不散。” 赵政霖的理智尚在,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不能克制住自己,他们只会渐行渐远。他轻抚她光裸的滑嫩肌肤,语气中带着宠溺,“我很想要,但是你若不愿,就算了。” 他们的身子本就紧紧相贴,柳明溪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粗喘和来自于他胸腔内的震动,她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所包裹,一直抵在某处的炙热某物不容忽视。 她本就娇弱无力的身子此时已绵软得不像话,连站都站不住,只能任他继续搂着。 柳明溪的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似的,她悄悄回眸看他一眼。他的眼帘低垂,纤长的眼睫也垂得低低的,在月色中愈发显得浓密,他的面部线条比之前柔软许多。 柳明溪忽然想到他先前为她烤肉时,那些与她调笑的话语,让人感觉很是突兀,不敢相信,他分明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却也有这样柔和温情的一面。 他变得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柳明溪的脑子也愈发晕沉了。 “多谢殿下体谅!殿下如今待我真是极好,明溪心中感激。”说着,她的唇角浮起一抹浅笑,仿佛在自嘲一般,幽幽道:“其实殿下何必大费周章?” 赵政霖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阴沉,他定定地望着她,问道:“我说了,我心悦你,你却还是不信么?” 柳明溪愣愣地望着他,神情怔忪,半晌才幽幽地叹息一声,“殿下定是在骗我。” 赵政霖挑了挑眉,“我何时骗过你?” 其实他真不曾骗过她,只是这个时候的柳明溪,脑子里混沌一片,完全无法思考。她记忆乱成一团麻,仿佛什么都是真的,又仿佛什么都是假的。 柳明溪把头一偏,勾起唇,兀自娇憨一笑。 “殿下才不会喜欢我,殿下向来只喜欢安王妃那样的女子。”说着,她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声音也低低的,“殿下只是不想看到我改嫁罢?其实殿下多虑了。 我这身子,恐怕是再也好不了,就算真能好,我也定然不会再嫁。殿下何必在此白白浪费那许多时间?殿下倒不如放我一马,往后就当我已不在人世,不好吗?” 当她不在人世?赵政霖蹙起眉,不知道她的那些古怪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柳明溪到底还是太年轻,她的心思就跟张白纸似的,总是将万事想得太过天真。 “不好。”多余的话,他已一个字也不愿与她说。 “殿下能否帮我把头发洗一下?”柳明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为了有几天干净头发,她暂时把前仇旧恨全忘掉,大胆地支使起了面前的人。 赵政霖听了她的话,果然挪开她腰间的手,两手齐动捧水为她搓发了。 柳明溪本已累极,又颠簸了一路,整个人都头晕乏力。身子一旦放松下来,她的双腿愈发绵软,脑子里也愈发糊涂了。 她完全攀附在人家身上不算,还把头也靠在他露出水面的肩头。仿佛惟他冷硬臂膀能让她燥红不已的脸感到些许清凉之意。 她本就受伤未愈,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身体到底是不行。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的温泉,如何穿的衣,一切皆由那人摆布。 不过在赵政霖替她擦干发后,她终于清醒了些,投李报桃,也帮他擦了湿发。 赵政霖再次把她全身裹住,翻身上马,柳明溪坐于他身前时,没像之前那样两手空着,这一次她主动抱紧了他的劲腰,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 唔,靠在他身上真的很舒服……她的唇角微微含着笑,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赵政霖还是不动声色,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第百九十一章 另有隐情 夜已深沉,檐下的风灯被吹得有几分飘摇,火光时明时灭。 公子面有愁容,静静地伫立在窗前。 夜寒露重,他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搓了搓手背,抬起头,仰望天上那轮已经开始缺角的圆月。明日一早就要开启城门,而柳明溪至今音讯全无。 若说她已经不在云城,他是不信的。毕竟他封锁城门整整两天两夜,他自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奇的是,他让人翻遍了整座城都没有找到人! 可她究竟去了哪里,当初又是谁将她从四面围堵的长宁街带走?一切都尚未可知。 幸好四个城门口都有他的人,若是让人严密盘查,未必不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如今回想起来,公子仍觉得这几天过得如梦似幻。 想到柳明溪,他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复。 ****** 日暮时分,书房里的烛台上才刚掌起了灯。 公子正想着明天的安排出神,金九急急忙忙地过来找他。 金九一脸焦灼,问道:“还未找到她吗?” 公子略微沉吟,缓缓开口,“尚未找到。” 金九急得团团转,“明日就是十八,陛下有令必须开启城门,广纳八方来客。到时只怕是……” 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这句话金九不想说,公子也不想听到。 一室静谧。 公子眼帘微垂,昏暗的烛光在的半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的神色,他启口道:“金师兄不必过虑,我早有安排。” 金九直起身,作势要起身离开,他交待道:“若是找到了她……” 公子知道他的意思,他微微颔首,道:“若有她的消息,我会让小柱子去你府上找你。” 金九脸色稍霁,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如此就好,我,其实我也不是想催你,不过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她这样半途而废未免太可惜。” 公子了然,金九本就是武痴,博古通今,堪称当世武学集大成者。 当初就是看中他的博学这一点,才会让他为柳明溪教授武艺。 谁知道,他竟会如些看重这名半吊子女弟子。 那也是有原因的,公子在长宁街已经见识过柳明溪的斩云刀法,确实不像是新学的,可见她的天份不低。不过…… 公子沉静的眸子微微抬起,“金师兄说她半途而废,是指刀法吗?” 固然柳明溪的天份不错,但她毕竟是女子,他私心里并不希望柳明溪过于痴迷刀法。她就该像历任赤莲城圣女一样,华服美侍环绕,高高在上,睥睨苍生。 若是终日里手拿大刀,她像个什么样子? “公子。”金九沉吟道:“柳明溪所学中,刀法是最弱的一项。不瞒你说,若是能学上一年半载的,她武学造诣定会在我之上。我感到可惜的是,这么好的天份竟然属于一位女子!真真是太可惜了!” 公子有一瞬间的恍神,他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这不可能! 片刻之后才定睛向前看去,金九面上并没有丝毫的调侃之意,只在眼中隐隐流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焦灼与无穷无尽的惋惜之色。 他说的是真的! 公子心头霎时涌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喜悦,感慨,疑惑、怅惋。 他曾经以为一无是处的柳明溪,居然是学武的天才,她的天份甚至在他之上! 乍一听,任谁都会觉得金九的说法似乎很荒唐,有些夸大其辞。其实则不然,公子知道,不论是她的父族还是母族均是人材辈出。 她不可能是真正的废物,除非有人刻意而为之! ****** 公子回过神来时,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他一人。他对于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以致于连金九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他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摸了摸一直揣在袖中,她亲手绣的荷包,那上面的祥云暗纹极是精妙,青竹栩栩如生,显示她的绣工绝佳! 更妙的则是包裹中她悄悄给那个孩子所缝制的青色小衣,别出心裁用花棉布剪成小动物的模样点缀其上,显得既讨喜又有新意,她分明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这些都是柳明溪失去踪迹后,他让齐嬷嬷从流云阁中找出来的。 公子的心情很复杂,关于她的过往,他知之甚少。 如今看来,或许他所知的比他以为的更少。 当年她是如何到了大周的京城,又怎会成了柳江龙的女儿,还嫁入了诚王府?他至今仍一无所知,或许其中另有隐情,这些都需要他去一一查证。 如今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些年,明里暗里要对柳明溪不利的人,从来就没有断过。 随着他对柳明溪的了解不断加深,关于她的一切,也渐渐浮出水面来,他一再收获惊喜。然而,就算她带给他再多惊喜,也只会让他感到愈加遗憾而已。 即便柳明溪有万般的好,也改变不了她曾是他人妇的事实,何况她和那人还有个孩子!想到那人,公子又想到了那遍布京城,关于她的种种尘嚣其上的不堪传闻。 人人都说她:“不安于室”、“不要脸”、“年纪轻轻就上赶着倒贴男人的贱货”、“天生的淫娃荡妇”、“无才无德”、“绣花枕头”、“活该被休弃”…… 关于她的传闻,他已经悄悄验证过,除了她爱慕大周的诚王,也就是如今镇守大周西南边疆的护国大将军赵政霖一事属实,其他都是有心人刻意编造的。 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显然别有用心,至于其具体目的,或许他也该深入地调查一番。 ****** 公子眼下所面临的当务当之急是彻底铲除那些刺客,不仅如此,他还要将一直在暗中支持他们的背后势力连根拔起。谁让他们胆敢在云城对他和柳明溪不利! 至于那名妖娆女子说还是不说,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她或许还不知道,她手底下那些人早已把他们所知道招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中,只有少数人是妖娆女子的死士,多数是她用乾坤令召集起来的江湖人士。说到底,那些都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人数虽多,有真材实料的却少。 若非如此,柳明溪也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杀死那许多人。 即使再天赋异禀的初学者,也不可能用短短二十天从无到有,成为真正的武林高手,何况她还是弱女子! 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数以百计的黑衣刺客的包围中,他与柳明溪并肩作战时的情形。 起初他还能把手中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渐渐地,围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所承受的压力愈来愈大,刀法开始出现漏洞。 那一刻,公子多少都有些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若是早他知道刺客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定然不会选择和柳明溪一起充当那引蛇出洞的饵。 他本不该以身涉险,更不该将她置于险境! 公子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正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柳明溪光凭手中的一柄匕首,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一名黑衣刺客的脑袋。 公子当时是震惊的,这些刺客都穿着黑衣,身手却良莠不齐。 哪些人有真材实学,些人只是在滥竽充数,徉攻而已,柳明溪或许还分辨不出来,他们的小把戏却不足以蒙骗到公子。 被柳明溪一击即中的黑衣人,其实是一名凶残的死士,可想而知她的出招有多迅捷,狠辣! 公子的情绪复杂得难以描绘,有疑惑,有不解,有欣喜,更多的则是庆幸! 层层包围之中,他们背靠着背,相互依靠,相互信任,配合得天衣无缝,斩落数不清的刺客。 刺客的最后一击,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战得正酣无暇顾及,柳明溪替他挡了一记。 若非如此,她根本就不会出事。 应该说,若不是柳明溪挡去那一击,身受重伤的就是他,最终他们彻底扭转局势。 公子的心情极是复杂,这个原以为一无是处的女子,她根本就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她甚至还愿意为在关键时刻为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或许他可以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算成不了夫妻,还可以像亲人一般相处,像伙伴一样相处。 可惜的是,她就这样失去了踪迹。 公子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暗暗发誓,不论如何都要找出那些始终躲在暗处的人,让他们血债血偿! ****** “扣扣-扣扣”书房门骤然被人敲响。 “进。”公子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兀自垂眸想着心事,并未招呼来人。 一抹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内,正是公子派出的探子回来复命,他并未扯下蒙面的布巾。 “殿下,燕芷灵已经离开牢房,属下已着人盯着她。”黑衣人躬身揖手恭敬禀道。 燕芷灵,就是那名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女刺客。 公子并没有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略显凝重。 一缕夜风钻入门缝,高高的仙鹤腾云烛台上,火光闪烁,满屋子的家当摆设都跟着跃动的火光晃晃悠悠起来。 “盯着他们。”公子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他这才抬眸看了眼来人,郑重其事道:“事成后有重赏。” “这是属下应尽的本份。”黑衣人略显惊惶不安地俯低了身子。 “退下吧。”公子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淡漠。 他的眼神专注,配上他毫无瑕疵的五官,俨然一副超脱世俗的仙人模样。 只是那双向来沉静若渊的眼眸刹那间迸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黑衣不胜惶恐地揖手告退。 伴随着烛光一阵飘摇,几乎是错眼间,黑衣人已如一缕夜风,瞬间消失在书房中。 第百九十二章 狗拿耗子 在月胧山连续泡了三天温泉后,柳明溪的身子已然好了大半。 若是陪她泡温泉的人不是赵政霖,或是那人不要一有机会就对她动手动脚,又或是在夜间,那人不是非要与她同榻而眠不可……她必定愿意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伤愈兼毒素清除彻底。 可是她和赵政霖留在月胧山上日夜相对算什么? 柳明溪认为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得出大事,于是乎,她天天吵着闹着要去云城。 隔日清晨,赵政霖终于松口了,带着她启程去云城。 当他们乘坐那顶简便的青幔马车停在熙熙攘攘的云城外时,正值晌午时分。此时柳明溪仍抱着某人的腰睡得正香,睡颜娇憨。 赵政霖静静地靠坐在马车上,他略感好笑的垂下眼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 她小巧的唇瓣丰润艳泽,双颊红扑扑的,看着好似熟透的果子。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鼻端,简直诱人犯罪! 他的薄唇缓缓流连在她秀气的耳廓上,下一瞬含住了她珠圆玉润的耳珠,用唇舌细细地描绘,吮舐。 感觉到她的身子不自觉轻轻一颤,自喉头里溢出来一声娇媚而婉转的嘤咛,他满意地扬起了唇角。不过,她睡得熟,似乎仍没有醒转来的意思。 赵政霖哑然失笑,在她唇上飞快地轻啄一记,道:“溪儿,云城到了。”他声音低柔得近乎沙哑,语气中又仿佛带着愉悦。 果不其然,柳明溪闻声倏地弹坐起来,等到她隐隐感受到凉意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人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脸上霎时烫得厉害,颤着声抗议道:“你!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他低低地笑了,因为靠得太近,柳明溪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腔里隐隐的震动。 他不无调侃道:“我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反而是你……”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觑了眼正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柳明溪。 柳明溪面上又是一烫,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方才还真是她抱了他的腰不撒手。 可那也是因为车子里实在太挤了,要知道这架马车本就既简陋又狭小,车内拢共就这么点地方。赵政霖长得人高马大,他好好的有马不骑,偏要跟她挤在车厢内。 某人还大言不惭,美其名曰:“我会好好照顾你。” 而且他们明明约法三章,说好了不动手动脚的,他却……亲了她,好吧,这回他还真是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 柳明溪憋了一肚子的苦水,若不是她一心想要尽快赶到云城,她不会轻易妥协,可她也没想到赵政霖竟会随时随地发情,这厮简直是太过厚颜无耻! 她实在无处可避,更何况她的身子毕竟还弱,只得任他胡闹。 可他也不想想,他们可是在人来人往的云城。若是真闹出什么动静来,不论是前头的车夫还是边上过往的行人,谁会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 始作俑者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帮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而后一把将她抱下车来。 不论是赵政霖还是柳明溪,两人身上俱是简简单单的衣饰,却仍掩不住他们绝世的风华。 古旧的云城外,这一双璧人一出马车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们并肩而立,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天地间所有人与物,都在刹那间化为黯淡的灰,只剩下这璀璨夺目的一对。 赵政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柳明溪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了,他已年近三十,做事却愈发毛毛躁躁,跟个愣头青似的。 “我说过,我会好好照顾你。”赵政霖理所当然道,说罢,他抱着怀中人,在她的抗议声中大步流星地往城门走去。 人们纷纷侧目,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开始拍手叫好! 柳明溪脑子里一片混沌,早已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要给这厮丢尽了,她所想到惟一能做的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然后自欺欺人地想着:看不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我!啊啊啊…… 目送那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离去后,翼仍呆呆坐在马车前,神情晦黯。 天天跟殿下吵闹不休的人是柳氏,死活要和殿下分手的也是柳氏,此刻正和殿下如胶似漆的还是柳氏。 只要遇到柳氏,殿下整个人就变了! 回想起前些时日他自作主张做的事,忽然意识到,他们当初约莫真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云城毕竟是瑞颢国的都城,不可能一直紧闭城门。 原本准备去城里赏灯游玩的人们很多,但他们大多已经返乡,有些则去了海边或附近的月胧山。此时城门外的人算不得多,城门外设了关卡,看着却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举动,右进左出,秩序井然。 城门外缓缓地走过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但见他一身简简单单的月牙色长袍,却衬得他尤其俊美不凡,令人一见难忘,无法忽视。 更为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身形纤细修长的美丽女人,她乌发如墨,肤白如雪,有人偶尔觑见了那女子的面庞,粉面娇娆,形容姣美得无以描绘。 不得不说,这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实在是有些醒目得过了头。 赵政霖并没有和翼一起进城,他和柳明溪选择先走一步。不曾想别人都能顺利通过,丝毫不见有人停下的关卡,惟独赵政霖和柳明溪被拦下。 “来自何地,去往何处。”一名宽鼻厚唇的官兵忽然拦住了他们。 “丘水人士,内子身体抱恙,特地前来云城,找医馆的大夫们瞧瞧。”赵政霖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名官兵伸长脖子往他怀里瞧了瞧,面不改色地将大手一挥,放行了。 赵政霖走后,那名官兵掏出了怀中的画像,对身边着常服的男子耳语几句,那人点点头,尾随而去。 赵政霖浑然不觉般穿梭于云城街头,顺顺当当地找了家不甚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 夜幕降临时,赵政霖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抱着柳明溪出门了。 靖味轩地处人流如织的闹市,这里常年宾客盈门。 “二位客官,里边请!”小二满脸堆笑,殷勤地迎了上来,“二位来得时间下正好,楼上刚好腾出了雅间。” “给我雅间,还有,把招牌菜色都送上来。”赵政霖交待道,声音低沉。 “好嘞,这位爷,这位夫人,请稍等片刻。”小二笑容满面,爽快地应下来。 “嘿,我说小二,爷刚刚问你的时候还说没有包间,怎么他们一来就有包间?”大堂的一角,忽然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一位黑脸壮汉。 “哎呀,那可真是不巧,眼下也没有包间了。”小二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 “太不像话了,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爷是差钱还是差颜面,狗东西竟敢对爷看碟下菜!”黑脸壮汉显然对小二的态度很是不满,骂完小二,犹觉得不解气,他伸手指了指赵政霖,嚷嚷道:“还有那个小白脸,你给爷等着!” “娘希皮,算个什么玩意儿,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 …… 楼下一阵喧哗,柳明溪好奇地打量着那位一脸淡定的小二。 比小二更为淡定的则是正被人骂作“小白脸”的赵政霖,他对那些人视而不见,闻若未闻。 他抱着柳明溪径直往楼上走去,仿佛并未发现身后那一道道满含着打量、探究意味的目光似的。 “这位爷,里边请。”小二笑吟吟地将他们迎进了走廊尽头,一处看着还算雅致的包间内。 说起来,靖味轩并不逊于京城的五味居,不过,只要一想到五味居,柳明溪心中就颇有些不是滋味。 “明溪,你看看,想吃些什么?”赵政霖素来冷峻的面上诡异的带着古怪笑容,令人很不习惯。反正柳明溪一看到他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顺着他的手,她终于把视线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张红木雕吉祥如意云纹八仙桌上,那上头已经摆好四碟切时果,分别是香圆、真柑、石榴、花木瓜。 几个跑堂复又鱼贯送上了四碟干果子诸如荔枝、榧子、蒸枣子之类的,这才开始上正菜。 第一道:肫掌签、鹌子羹。 第二道:妳房签、三脆羹 第三道:羊舌签、萌芽肚胘。 第四道: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 第五道:酥炸脆圆、鸳鸯炸肚。 第六道:螃蟹酿橙、洗手蟹。 第七道:沙鱼脍、润鸡。 第八道:炙炊饼、脔骨 不多时,桌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水陆毕陈,满满当当,直看得柳明溪暗叹不已。 跑堂还要下去,忍不住叫住了问道:“还没上完么?” 跑堂的立时垂首应了声是,又道:“尚有四道劝酒的,炸香螺、蝤蛑签……” 听得柳明溪目瞪口呆,都说瑞颢国是蛮夷之国,可他们对吃食的讲究程度不亚于大周。 柳明溪已经恢复了至少七成,虽然精神仍有些欠佳,走走路吃吃东西却不成问题,偏生赵政霖非要一手包办她的所有事宜。 包间外都能将里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溪儿试试这荔枝白腰子。”男子的声音很低沉,带着脉脉温情。 “我不爱吃荔枝,太过甜腻。”女子的声音娇脆悦耳,却很是任性。 “溪儿定爱吃这洗手蟹,尝尝看。”男子丝毫不恼,他的声音温柔如故。 “我不碰荤腥,起开。”女子却愈发刁蛮,令人皱眉。 包间里,赵政霖正不住地往他怀中小女人的口中喂食。 “溪儿,尝尝这外酥里嫩的酥炸脆圆。” “我只喜欢外酥里酥或外嫩里嫩。”柳明溪毫不客气地偏开头去,不吃。 对于赵政霖,她有自己的想法,要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很难,若是要让他不喜欢自己,那可就容易多了。 “笃笃笃”包间被敲响,屋里的两人对视一眼。 随着一通“哐啷”声,包间的门骤然被人从那头大力踹开来。 “人呢?” 包间内,偌大的八仙桌上满满当当,热气腾腾,分明还未开吃,可是人却不见了。 不久前,那里头的两人还在唧唧歪歪的喂食。 下一瞬,包间里似有一阵疾风吹过,不知道什么时候,窗门竟然已经大开! “他娘的,让他们给跑了!”一马当先冲进屋里的黑脸壮汉再次爆出阵阵怒喝,“还不快追,你们这些狗东西!” 他身后的人听到指令,疯一样地涌进了包间内。 “追!”、“快追上他们!”……他们一边喊着一边望向窗口,面面相觑了一阵,极有默契地回过头,又一阵风似地往楼梯口冲去。 只是,等他们追到街面上时,哪里还看得到那两人的身影? 经过这一场风波,靖味轩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第百九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明月高悬,夜风凄冷。 柳明溪和赵政霖逃离靖味轩后不久就被堵在这条名为长安,却森冷阴寒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的狭长巷子里。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巷子的两端传过来,渐行渐近,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突兀。 赵政霖一直将她护在怀里,可柳明溪心中仍忐忑不已。 回到云城之前,她的心中曾经满是期待。 她相信以公子的势力,只要她能出现在云城的街头,十有八九会被他的人发现,然后她便可以借机脱离赵政霖的掌控。 有了公子的庇护,她定能得偿所愿,从此过上自在安乐的生活。 不过,她没有想到,先找到她的根本就不是公子而是刺客,很多很多的刺客! 这怎么可能呢?柳明溪有些恍神,她渐渐开始相信,或许这些刺客的目标还真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么条狭长的巷子里,他们的前后都有黑衣人,两边的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气势更胜之前长宁街的那拨刺客。 他们似乎并不急着动手,而是极有默契停在离他们约三丈远的位置,与他们对峙。 这些黑衣人着实为数不少,最让她感到头疼的则是赵政霖身为敌军主帅的身份,若是被人认出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且不论他们最终能否活着冲出这层层包围,若是在这里打斗,闹出了动静来,惊动了官兵,只怕反而更险。 柳明溪越想越感到揪心,不论怎么想,他们都死路一条! 她忽然怀疑自己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让赵政霖把自己往狼窝里送。可是现在才后悔,显然也是来不及了。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声“杀!”,巷子两边的黑衣人闻风而动,忽然一拥而上。 正当柳明溪想着是否取出靴子里的匕首,还是直接夺一把更称手的兵器时。 赵政霖猛地将她揽住,他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眼,低语“明溪莫怕。” 气得柳明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人真是疯子不成?他们可是正面临生与死的关键时刻,像他这样死死挡住她的眼睛,莫不是怕她会死得太慢? 想到这几天对他百般挑剔,她愈想愈觉得有这种可能,这厮这定是在趁机报复! 她忿而扯下他的衣袖,正要骂他一句,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颇让她出乎意外。 他们正悠然地站在一处高楼之上,俯瞰云城的夜色。 ****** 云城与大周的京都一样,同是是年代久远的城池,倘若和京城相比,云城则显得有些狭小,因着内城狭小,这里高楼林立,格局设计也更为精妙一些, 而且云城四季如春,长年花团锦簇,与四季分明的京城相比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云城的夜和她想像中一样,华灯璀璨,人行如梭,车水马龙。 这处宁静悠然的古城曾是她向往的所在,犹记得她初到云城时,但见街边溪渠交错,街角花木扶疏,仿佛令她置身于瑰丽梦境中,永远都不想醒来。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宁静背后竟是无处不在的杀机。 但凡她上街,不论是与公子一起还是与赵政霖道,没有一次是真正宁静的。 月下,赵政霖临风而立,凄冷的夜风扬起他衣袍一角,衣袂翩然。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帘微垂,漠然的眼仿似俯视众生。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正是长宁街和永宁街,以及那条阴森可怖得宛如噩梦的长安巷。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刚才在靖味轩遇袭,在长安巷遇刺都是她的幻觉。 她却清楚地记得那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可是那些黑衣人呢,他们都去了哪儿? 赵政霖会变戏法吗? “那些人,他们……”柳明溪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云城要杀她的人会有这么多!早知道是这样,她也不会莽莽撞撞地折回来,毕竟送死这种事又有什么可急的。 不过,在她晕迷之前,公子的人不是已经完全扭转局势,正奋力剿杀刺客? 怎么等她一回到云城,就像是直接回到了那晚的长宁街似的。难不成,她消失的几天里,公子其实什么都没做,而那些刺客也同样一直在等她回来自投罗网? 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牵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不就是赵政霖的弃妻,兼公子的冒牌未婚妻,难道说这也算很了不得的身份? 倘若真是因为她的身份,那她也定是被他们所牵连的吧? 柳明溪有限的脑筋已经快要转不过来,任她再想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自己打起来了。”赵政霖淡淡说道,全然置身事外。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森冷,牵起唇角朝她戏谑一笑,“看来,你在这里闯下的祸事远比我想的更严重。” 柳明溪微微一滞,她侧开脸去,不想再看他。 “我都说了,让你送我回云城就好。”柳明溪兀自嘴硬道,“况且,你怎知这些人的目标不是你,要我说,我才是被你牵连呢。” 她的眸光微闪,倘若她之前没有遇到过那名妖娆女刺客的话,大约会更笃定一些。 坚持要来云城的人是她,如今遇到了这样的事,怎么也是怪不到他头上去。 想到这里,她再看赵政霖时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好像,这次真是她把赵政霖给牵连了。 “我说过,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怎么会让你只身犯险。”赵政霖理所当然道,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的事不必你来插手。”柳明溪硬着头皮道,心里却在说,方才若不是赵政霖出手,她大约已经被那些黑衣人剁成肉泥了。 “你想让我不插手,看着你去送死?”赵政霖似有读心术般说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又叹道:“若是那样,我还真做不到。”语气夹杂了些微不易察觉的无奈。 说罢,男人朝她启唇一笑,那双深邃若渊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着远处的灯火煌煌。 “我……”柳明溪本想说,她也是学了武的,只不过才学了二十天,上一回在长宁街的一战中,她元气大伤,还中了毒,至今没有缓过来……好像,她还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半晌,她才涨红了脸,不无恼怒地憋出一句,“你才送死呢!” 柳明溪蓦然想到,刚才她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就被赵政霖带离长安巷。 这么说来,是不是赵政霖的轻功其实更在公子之上? 不过,公子的武艺似乎……好吧,武艺自然也是不及赵政霖。 公子飘逸出尘,宛若仙人,而赵政霖,不过是个只知道杀人茹血的莽夫罢了。 总之,在她心目中,赵政霖简直一无是处,她根本不该拿公子和这厮杀相提并论。 柳明溪别扭地望向别处,耳朵里忽然听到赵政霖说了两个字。 “来了。”语调里头仿佛夹杂着让人无法参透的情绪。 “什么来了?”柳明溪不解地回眸,她的眼睛骤然一亮! ****** 来人是位袭锦服的玉面公子,他神情疏朗,器宇轩昂。 正是她许久不见的方明轩。他匆匆地朝赵政霖揖了揖手便望向柳明溪。 “方大哥!”柳明溪一声惊呼,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会在此?”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方明轩眼中盛满欣喜。 殊不知,这一出他乡遇故知的戏码,看在别人眼中实在是太过碍眼。 “方大哥,真的是你!”柳明溪雀跃不已,不住地问他,“你怎会在此?告诉我,快快告诉我!” “我跟着方家的商队到处走走……”方明轩正要说点什么,蓦然被人打断。 “咳!”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殿下。”方明轩这才想到赵政霖还在边上杵着,他再次揖了揖手。 “不必多礼。”赵政霖的语气淡然,神情却阴郁得可怕。“这里不是叙旧之地。” “是我疏忽了。”方明轩坦然承认了错误。“请随我来。” 他这话是对着赵政霖说的,眼睛望着的却是那个正笑得跟朵花似的傻女人。 赵政霖心里憋了口闷气,着实堵得厉害。他知道,柳明溪的性子素来爽朗,似乎跟谁都能说笑几句,笑起来总是没心没肺。 只是到了他的跟前,一切就都不同了,她动辄拍桌子,摔碗,横眉冷对,冷嘲热讽那都不算个事,踢、打、踹……她什么都敢,更过份的事也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他已经不能更心塞了! 第百九十四章 云里雾里 云城虽是瑞颢国的都城,却也不是一切尽在瑞颢国的掌控之下。 明里暗里的各方势力一直争斗不休,譬如说,此时借了夜幕的掩饰,长安巷内对战的两拨黑衣人厮杀正酣。 他们早就发现目标骤然在阴暗的长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去追赶,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追才好。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到了这个份上,已经在交手的双方势均力敌,杀得难分难舍。他们谁也看不清谁是谁,但是极有默契地谁也不肯放过谁。 与暗无天日的长安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灯火璀璨的长宁街与安宁街。 暮色中,熙熙寻欢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来赏夜景。 安宁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靖味轩不远处的街角边,停了一顶不甚起眼的黑漆平顶马车。 一名长相平平的男子正搓着手守在马车边上听候吩咐,如果柳明溪在场的话,就会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正是她在靖味轩所见的那名有些古怪的“小二”。 确切来说,这人是公子麾下,奉命在靖味轩扮作小二的护卫头子,施州。 “施州。” 马车内忽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算不得多低沉浑厚,温润之中又透着几分清冷与疏离的意味,庄凝如玉。 施州闻声上前,他把头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 他朝马车拱了拱手,答道:“属下在。” 车内男子一袭月白云纹广袖锦袍,他有着白玉一般俊美温润的容颜,宛若仙阁中人,正是柳明溪心心念念的公子。 他面前的案几上搁着一盅茶,已经毫无温度,却还是满满的。 恰逢一缕夜风吹入马车内,案几上一星如豆的烛火飘飘摇摇,车厢内忽明忽暗。 公子眼帘半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轻轻的扣击两下案几,问道:“那边结束了吗?” 公子口中的“那边”,自然是长安巷。 今天柳明溪甫一出现在云城,公子的人就发现了她。可她并不是一个人出现在云城,她的身边还有个来路不明白陌生男子。 她既然在云城,那人又是单枪匹马,他们还有什么可急的?公子决定从长计议。 不曾想,还没等施州等人探出那人的底细来,那一拨黑衣人就抢先动手了。 他们封闭云城整整两天两夜之久,只为彻底铲除那些刺客。结果闹了个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这里却还留着这么多刺客,何其讽刺! 天知道这些刺客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 不论如何,若是柳明溪在云城出了什么事,公子定然不会轻饶他们这些个办事不力的。施州只得带着人赶过去封锁起长安巷,全力剿杀刺客。 等到公子得到消息来到靖味轩时,柳明溪早已再次失去踪影。 不必说,她身边那名男子必定身手不凡。这桩差事,远比他预计的要难办。 施州压低了嗓子,回禀道:“已经结束,没有漏网之鱼。”这话显然有些水份,他的眸光微微有些闪烁。 公子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继续问他,“找到她了吗?”其实不用说,也知道答案,可公子还是按捺不住问了。 施州面有难色,支支吾吾,“这……”他的心头惶惶而不安,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毕竟他们安排了好大的阵仗,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虽说绞杀了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却弄丢了真正的目标,还真是有些无法交差。 公子的眸光微微黯淡,喃喃道:“还是没找到吗?” 施州再度垂首,一脸愧怍道:“请主子责罚。” 公子低低叹出一口气,声音微冷,沉声道:“继续找。” “遵命!”施州再次拱手作揖,他抬眸望了眼布帘内的月白锦袍衣角,又道:“夜寒风大,主子不如先回去等消息。” 虽是初春,云城的气候并不寒冷,风也算不得多大。 施州的言外之意,公子当然明白,他并未表态,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退下吧。” 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倒是比先前柔和了些许,施州暗暗松了口气。 ****** 方明轩已为他们安排了接风宴在云中楼的云中酒肆,他直接包下了整个顶层。 云中楼是整个云城最高的楼,顶层无墙,只靠屋内包着金边镶了红玉的六根立柱撑起屋顶。六壁俱别出心裁的用大小不一的琉璃组成偌大的落地琉璃窗。 从这里往外看,半座云城的灯火尽收眼底,仿佛置身于半空中。 柳明溪不得不感慨,这云中酒肆还真是名不虚传。 长长的檀木曲足案的两侧,柳明溪与赵政霖,还有方家兄弟相对而坐,四人杯来盏往,相谈甚欢。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一直阴沉着脸的赵政霖。 因为身在敌国,方明山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眼见方明轩对他恭敬有加,机敏的方明山自然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意。 赵政霖鲜少开口,也并不饮酒,只偶尔抿几口茶汤。 他的手上不停,时而悉心替柳明溪剔去鱼、肉中的骨刺,时而帮她剥去虾、蟹的外壳,不断将剔好的肉放入她面前的碗碟中。 不必怀疑,若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定会直接喂入柳明溪口中。于是他看向对面的方家兄弟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方明轩知道他们的关系,自然不会感到太意外。他一直在与柳明溪说着路上的见闻,并没有注意到赵政霖时不时投身过来的瘆人目光。 方明山的视线则有意无意地掠过柳明溪盘中的食物,无意间撞进赵政霖那双深邃阴冷得宛若深渊的黑眸时,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低眉敛目,再不敢多觑一眼。 觉察到方明山身子骤然颤了颤,方明轩略加思索后,便起身阖上未紧闭的琉璃窗。 柳明溪本就和方明轩投契,这一回久别重逢,他们少不得嘘寒问暖一番,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对赵政霖的异样态度浑然不觉。 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赵政霖为她包办一切,包括喂食、穿衣甚至于沐浴……就这么点小事,她根本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妥。 柳明溪好奇地瞪大了眼儿,问道:“如此说来,方大哥在云城已经好些时日?”她也待了好些时日,可惜她甚少上街,竟是一回都没有遇到过方明轩。 只不过,她却也不便多说,因为他不想在赵政霖面前提到公子,更不想牵出杜鸣生。左思右想之后,她只能将自己的遭遇一笔带过。 方明轩笑了笑,答了声,“是。”他的心中早已经掠过万千思绪。 自从那天在长宁街的街头远远看到那名红衣女子,他一眼就认定那人是柳明溪。 于是他坚持留在这里,过了除夕又过了上元节,就连他自己都以为那定是他眼花了,看错了,准备择日回京,结果居然真的遇到了她,和诚王殿下。 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显然是和好了。 是啊,像诚王殿下这般的人物,他若是有心,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何况他对柳明溪这般体贴入微……她总算苦尽甘来,方明轩打心眼里替柳明溪感到高兴,至于那点微不足道的酸涩感,不值一提,实在是不值一提。 ****** 云城高楼林立,对于柳明溪来说,身在百尺高楼的用餐对饮的体验,还真是前所未有,格外新奇。 方明山侃侃而谈,“别看云城处处美得跟画上似的,真正长住可算不得多舒坦。明溪,你初来乍到可能还不知情,这云城一大奇观便是穷人住高楼,富人住矮房。 若说谁家能有处院子,不论大小,那都是极有颜面的事儿!我说的是,就算是咱们那里随处可见的小院子,也绝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谁让云城小得可怜呐? 据我所知,在云城,园子可真算是件稀罕物了,若是小楼,那必定是极其风雅的人家才会有。而且即便有也是建在城外,庄子里头,供富人们闲暇时去小住几日。 琳琅阁陈家在城外就有这样的庄子,我倒是去过一回,那可真是……”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方明山便忘记了先前的紧张,他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他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 方明轩则含笑望着面前听得兴味盎然的柳明溪,至于其他,他都顾不上了。 柳明溪此时方知,原来在云城,人们在屋舍的选择上,与别处有着天壤之别。 譬如说酒肆,茶楼,客栈俱是高楼,寻常百姓也会与人混住在高楼,但他们无不以拥有一方顶天立地的宅子,例如街边错落有致的小院,为人生追求。 而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是不住高楼的。 柳明溪暗暗思忖,若是谁家能有一处像公子的锦园那样,有人工湖,有林子,还有温泉的大园子,不,只要能有处像流云阁那般的宅子的,那定是非富即贵。 更何况,锦园并不是公子惟一的园子,柳明溪开始对公子的真实身份感到好奇。 不过,公子显然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多,迄今为止,她连公子的全名都不知道。至于他的名讳,谁知道是真还是假。还有公子与杜鸣生的关系,确实有些难以捉摸。 这么一想,柳明溪又感到前途迷茫。 不过,如今她遇到了方明轩,有他在,她莫名又觉得安心了些。 想到这里,她笑吟吟地端起杯中酒,“方大哥果然见多识广,明溪今日得见明轩哥哥和方大哥,真是三生有幸!”她原本称呼方明轩为方大哥,没想到他还有个哥哥,熟稔后她便自作主张改称方明轩为明轩哥哥,他的哥哥为方大哥。 却不知道她的无心之举,让某些人都快要气炸了。 柳明溪自知酒量不好,她一直也不敢多喝,即便方家兄弟向她敬酒,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抿一小口。至于她究竟喝了多少,旁人不得而知,但赵政霖是知道的。 只是她的自制力显然还是欠佳,不过三小盏下肚,她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当她再度与方明山碰了碰酒盏,便格外毫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柳明溪明媚的眼儿有些迷蒙,面前的一切都仿佛带上了层层叠叠的影子。这时再看窗外,竟有种真正置身于云里雾里的别样感受。 柳明溪痴痴地望了望窗外瑰丽的夜景,回眸望向面前空空的酒盏,她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由衷赞叹道:“好酒!来,再给我满上!”说着,她斜了眼赵政霖。 柳明溪约莫是真醉了,她居然把赵政霖当成小厮来使唤! 方明轩的手微微一滞,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抬眸望向赵政霖的方向,发现他的面色依旧沉静而淡漠,不像动怒的样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政霖的眸光闪了闪,他徐徐说道:“明溪,你喝多了。”他的语气不无宠溺,还夹杂些许无可奈何的意味。 柳明溪醉眼迷离,她忽然竖起一根玉白的手指点在自己嫣红的唇瓣,这副醉酒的模样,竟说不出的娇憨。 “嘻嘻,我才没醉。”她眉眼含笑地望向他,丝毫不将他的话当回事,坚持道:“一杯,我再喝一杯就好。” 方明山和方明轩都喝了不少,但他们的酒量却是明显好得多,并没有明显的醉态。 瞧见她醉眼惺忪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顿时也歇了继续饮酒的意思。 第百九十五章 哪个才是你的男人 夜已深沉,天边悬着一轮残月,天际偶有浮云漂过,转瞬便被夜风拂得七零八落。 望着赵政霖怀抱着酒醉后昏昏欲睡的柳明溪离开,往客房而去,方明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中楼乃是云城最高建筑物,楼高百尺,分为九层。 一二两层为云中饭庄,不亚于靖味轩,这里常年食客云集,非提前一两个月预约根本不可能订到包间,就算寻常的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三四两层为云中茶楼,汇集了五湖四海的名茶和吃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云中茶楼拿不出的茶点,只不过价格不菲,还需要提前一两个月预约才能订到包间。 五六七层俱为供食客或茶客歇脚的客房,根本不对外开放。 八层是云中酒肆,这里号称汇集天下名酒美食,却不是什么人都进得,一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提前预约才能订到位。 而九层,那才是真正鲜少有人能得到机会进入的所在。 云中楼也是云城百姓最为向往的所在,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进一回云中楼,哪怕只是在大堂里品茗一杯,也足够吹上一整年的牛皮了。 简言之,这云中楼有万般好,但这里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进得来的。 以方家的财力按理说是不成问题,只不过方明轩心里很清楚,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得到的。他并不认为他们能包下云中楼九层,奇的是,他居然办到了,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就跟他进任何一家寻常的酒肆一样简单。 促成这一切的背后推手,除了诚王殿下,不会有第二人。 大周京城也有云中楼,那里可比不得云城的云中楼,却也同样不是一般人所能踏足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个云中楼与这个云中楼有什么关联,但他莫名觉得这幕后定然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疑云渐渐笼罩了方明轩的心头。 ****** 位于云中楼九层的单独辟出的奢华至尊客房内,柳明溪刚刚饮下侍女递过来的醒酒汤。 陆续有小厮将一桶桶热水抬进屋内,侍女们则小心翼翼地用洁白的布巾将光洁的云晶石地面上几不可见的水渍拭去。 她则百无聊赖地站在那一方落地窗的垂幔旁边,居高临下,俯视夜幕之下的云城。 “明溪,我帮你沐浴吧。”赵政霖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后响起,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此时略显粗哑。那双结实有力的胳膊,也在此时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柳明溪不自觉地浑身一颤,在过去的三天里,赵政霖都是这么做的,他每晚都会带她去泡那处温泉池子,帮她沐浴、洗发、更衣……他们奔波了一整天,柳明溪确实感到有些体乏身累,却不至于连沐浴这种事都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不过,她隐隐也明白他说这话的真正用意。 她在异乡遇到故友方明轩,有些高兴得过了头,一不留神,她就多喝了几小盅。 她有些醉了,却也不至于烂醉的地步。 她的理智尚在,也还记得自己急于离开月胧山的初衷,本就是不想再让他继续包揽一切,只因她不想也不敢再对他动心了。 不该做的事她一概不会去做,不该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说。 呃,对赵政霖颐气指使那些不算,是他自己乐意的,自找的。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居然胆敢指挥起赵政霖来,这不是胆大包天是什么? 真正让人费解的却是赵政霖对她的态度。 她说她身子不适,无心亲热,他便努力克制着,一起泡了三天温泉他都没再动她。 她说她不想为妾,不想回诚王府,他便也没再提起。 她说她想到云城,他就真的带她回来了,冒得重重危险。 总而言之,自从在云城重逢以来,赵政霖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赵政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明溪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毫无疑问,他出身高贵,才华出众,俊美不凡。曾经,他在她心中代表着尽善尽美,优秀得无与伦比,完美到超乎她的想象。 她才会疯了似地爱上他,拼了命地讨好他,还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只不过,她的义无反顾并没有带给她幸福,她理所当然地被他所厌弃,所憎恶,被世人所不耻。 若不是三年前被休弃,柳明溪大约还会自欺欺人地认为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意。 毕竟那时,他一直在榻间对她需索甚多,而且他只对她这般,从来也没有侍妾或通房,算得上洁身自好。可是那又如何?她还是被休了,带着身孕被丢出诚王府。 如今他已另娶,新任诚王妃为他生下的诚王世子,赵世玉也有半岁多了。 可他并不知道他们也有个孩子,而且那个孩子已成别人手中,用来操控她的质子。 早在被那人带离药谷那天,柳明溪就已明白,从今往后,她只是那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就算那人让她去杀人放火,去送死,她都只得照做,别无选择。 赵政霖重权在握,他身居高位,有妻有子。而她已坠落烂泥潭里,除了一诺,她一无所有。他们之间谈不上旧情,却有未了结的宿怨,那是永远都解不开的结。 事到如今,她或许仍会眷恋他温暖的怀抱,可是,也仅此而已。 “我自己可以。”她断然婉拒了某人的“好意”。 ****** 云中楼的这处至尊客房很是宽敞,摆设也极为考究。 屋子的东面是书房,这里的摆设甚为精致。 临窗有一张很大的曲足书案,乌木所制,打磨得漆黑锃亮,其上摆有笔架砚台笔洗镇尺等物。书架上有纸制书卷,也有颜色略显陈旧的简牍,看起来满满当当。 屋子的西面,入目是一架四季如春金丝楠木大屏风。那里头,柳明溪已褪去衣衫正要入浴,屏风上恰好映出了一道极为曼妙的风景。 赵政霖的眸色微沉,他对有着大周宿敌之称的瑞颢国素来颇有研究。 瑞颢国人性子多豪放,却也受大周的影响,讲究些意蕴,有道是“竹看月影,花看水影,美人看帘影”,文人墨客对此更是讲究。 赵政霖虽然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墨客,却也知晓有这么个说法,只是从未体验过罢了。他此时方知,隔着屏风看美人,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厮和侍女早在她去沐浴之前就已经打发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他与屏风内的她而已。 已是深夜,屋内的烛火不甚明亮,甚至有些暧昧的昏暗。 赵政霖的半边侧脸映在烛光里,本就无可挑剔的五官显得愈发深刻而优雅,他负着手,静静地立在那架屏风外,倾听着那里的水声。 ****** 屏风后,偌大的白玉池内,柳明溪正悠悠然在沐浴。 她将一头墨发悉数拢在耳后,把整个身子都浸入乳白色的浴汤。 这浴汤显得有些不寻常,闻着馥郁芬芳,更有阵阵热意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体内,直达四肢百骸,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不多时,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已然被热气熏染上动人的粉色。 素面朝天清光潋滟,仿若一株出水芙蓉。 赵政霖绕到屏风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柳明溪的骨架生得纤细,脸也小,仿佛就他的巴掌那么点大,看着很是惹人怜爱。肌肤宛如美玉凝脂,香滑腻软,眉目如画,宛若春晓夜的花月,明艳动人。 就在此时,柳明溪乍然睁开了眼,他的深邃墨眸中映出了她那张惊慌不安的小脸。 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时,那双妙目明显吃了一惊,她有些惊惶失措。少顷,她终于稳住了心神,蹙眉叱道:“你怎么来了?我说了,我自己可以的,快快出去吧。”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不留情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打发一个下人。即便脾气再好的人,只怕也会被她激出些许怒意来。何况,赵政霖的脾气根本就算不得好。 赵政霖的眸子危险地半眯起,他朝她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但我却等不及了。” 说罢,他也不去管她什么反应,动手脱去了身上的衣衫,直接坐进了浴桶中。他这么做的本意只是吓吓她,让她知道他的态度而已。 柳明溪见状又是一惊,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离去。 一双铁臂蓦地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向下一扯,她又重新坐回浴池内。 “哗啦啦”池水四溢。 柳明溪突地反应过来,抬起手抹了把脸,便去掰他扣住自己腰肢的指节,横眉怒叱道:“赵政霖,你想做什么??” 赵政霖终于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态度惹恼了,他勾起唇,冷冷一笑,“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你究竟有没有当我是你的男人,嗯?” 听到赵政霖的质问,柳明溪先是一滞,面对他,她总会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合着先前她在月胧山上跟他说的那番肺腑之言,那都是白费唇舌? 柳明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气笑了,口不择言道:“你是疯了不成??” 赵政霖捏着她尖尖的下巴微微一笑,森冷的眼微眯,“你对谁都眉开眼笑,惟独对我,整天甩脸子。看我在人前颜面尽失,你很解气是不是?” 柳明溪再次怔了怔,她抬眸,直直地对上他的眼。 其实她根本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她坦言,“我可不觉得您如何失了颜面。倘若您腻味了,不想看我了,大可以将我打发得远远的啊! 诚王殿下,早在三年多前我就已经被您给休了,诚王府我是回不得也不想回了,铺子,银子,我也一概不要了。难道说就这样,我还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吗?” 说到这里,她也感到无比委屈,一阵水雾渐渐蒙上了她的美眸。 既然已经休妻,不就是要和她一拍两散,两厢欢喜? 何况,她在月胧山时已经保证不会再嫁人,往后定不会影响到他,还要她如何? 更何况,他的人几次三番要杀她,若不是有公子护着,她早就尸骨无存。可他倒好,轻轻松松说一句“都过去了”就真过去,他说“以后不会”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在他们那一场失败的婚姻中,吃亏的人是她,一直是她!他能有什么损失,为什么还要跟她摆出这副受害者的模样来? 什么甩脸子,事实是她吃了好大的亏,一看到他就有些不开心罢了。难道说被他害得这么惨,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不成? 赵政霖神情阴郁,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水来。他伸手一把扣住她纤细的皓腕使劲儿一拉。 柳明溪始料未及,骤然被那股力道带着,重重地撞进他坚硬的怀抱中。她的脑子里有些发懵,来自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浓郁得几乎令她忘记要如何呼吸。 他半眯着眼睨她,森然一笑,在夜色中竟是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又轻柔,他的语气郑重得仿佛是宣誓一般,“看来,我很有必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牢牢记住,哪个才是你的男人!” 第百九十六章 适可而止 柳明溪见他这副模样,霎时被吓得有些慌了神。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死命地想要将手腕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来。 她的力气并不小,若是寻常男子,定然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制住她。只不过,倘若那人是赵政霖,一切可就不同了。 即已经便卯足了气力,她的挣扎也仍无法撼动他大掌的钳制分毫。 赵政霖不以为意地抬起右手轻抚她粉嫩的脸颊,这些时日,在他精心呵护下这张小脸终于丰盈了少许。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从她细滑的脸颊到精致的眉眼,又从她如画的眉眼滑落,他将食指停在那令他魂萦梦牵的的唇瓣。 她的唇生得小巧,形状姣好,触感温润柔软,色泽娇艳欲滴,让人很想一亲芳泽。 赵政霖松开她纤细的手腕,紧接着将铁臂一箍。他的动作那样快,那样凶狠,力道又是那样大,仿佛要将她娇小的身子嵌入怀里去似的。 他微微俯身,薄唇准确地印上她嫣红的唇瓣儿。 他呼出的气息很是灼热,轻轻喷洒在她的唇间,他的语气却清冷淡漠如初,他说:“我要你记住,你是我的。” 柳明溪眼下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一句,不禁恼羞成怒,她抬高了嗓门儿,喝斥道:“赵政霖,你适可而止!” 放眼这天下,能当面对他直呼其名,还呼来喝去的,除了柳明溪,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可他并不生气,反而莫名觉得他的名讳从她口中喊出来,竟是如此悦耳动听。 回想这些年,他们成婚后,他作为她的夫君三年整,那时他极不待见她,他们连见面都少,缠绵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后来他倒是很想要她,可惜造化弄人,他们已经不是夫妻。 这一根筋的女人死活不肯再让他近身,想与她亲热一次简直难如登天,他软硬兼施,用尽阳谋阴谋,也不过成了数回而已。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只在三天前趁她意识不清之际,自作主张了一回。那时他惟恐会伤到她,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得到了短暂的纾解。 之后的几天里,看在她身子尚未大好的份上,他一直努力地克制自己。说起来,他过的日子,比之太监也强不了多少,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 适可而止是吧? 他唇角扬起一抹淡漠至极的笑,下一瞬,他的舌已趁虚而入,在她娇嫩甜美的唇舌间攻城略地。 她的唇瓣正如他记忆中那般温暖柔软,在她唇齿间,他品尝到了世间难有的甜蜜与芬芳,教他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溢出一声叹息。 赵政霖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极深,是以先前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眷恋她的唇,她的吻……以及她所有的一切。 尤其想念她醉酒后格外娇憨的模样,有一瞬间,赵政霖忽然后悔,先前竟没让她多喝几杯! 不过,他又想起了她在酒肆与方家兄弟对饮时,那副巧笑嫣然的模样,赵政霖顿时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在上涌。 他其实很清楚,柳明溪对方家兄弟百般讨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要逃离他的身边,为了这一目的,她从不放过任何机会,也总会抓住一切可能的助力! 可他怎能让她如愿?他为她做了那许多事,可不是为了与她“好散”。 在他看来,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只有好聚,哪有好散? 总之,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撒手! 每逢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曾经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 他相信,若是他们有了孩子,一切就会不同。 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让她为自己生个孩子,哪怕就一个,不论男女,他都会知足。也只有那样,他和她的人生才算得上圆满。 他心中既已生起了那样的念头就再也法克制,如今看来,他也并不觉得有那个必要压抑自己。何况她的身体看起来已是大好了,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 他的吻愈发狂野,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混合着来于他的极为寡淡的茶香,同她惊惶失措,退无可退的丁香小舌紧紧勾缠,难分难舍。 他那热情澎湃的火热之物早已抵在她小腹,蓄势待发。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柳明溪哪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说以他们的尴尬关系,她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不过,在她离开诚王府后他们似乎也没少做这档子事。 那人肌肉贲张的臂膀如同铁钳般紧紧箍在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禁锢在好似铜墙铁壁般结实的宽阔胸膛。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或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她的身子开始变得软绵绵的,反应和动作都开始同脑子脱节。 就在此时,那人将她的腰忽地往上一抬,轻轻松就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狠狠一记,贯穿彻底。 他的动作很是凶猛,还有些急切,然而因着是在水里,她并未觉得太过不适,心底反而隐隐觉得有些类似于新奇的异样感受。 怎么会这样?她的脸滚烫滚烫的,不必说,定是早已红透。 男人的火热像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如此炙热而危险,让她无处可逃。 柳明溪感到阵阵热意袭来,她从头到脚都像是被火焰包围,焚烧着她的身体,甚至钻入她的毛孔里,窜入她的血液里,霸道至极地攻入她的心房,强横盘踞其间。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深处似也被勾出了一团无名火来,这团火既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要到哪里去。她只能任着它在她身体里流转,肆虐,渐渐将她的理智吞噬。 柳明溪无力抗拒,只得被动的承受着他一波波愈发狂野的攻势。 “哗哗哗哗……”随着他的动作,白玉池内的浴汤不时荡起,溢出池外。 柳明溪十三岁嫁给赵政霖,她在男女之事上的所有开发和有限的体验,无不来自于眼前这个霸道而强势的男人。 可惜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其实真算不得多愉快。尽管如此,他们仍然纠缠不清了足足七年之久。 她自嘲似的笑笑,看来坊间那些传言也不假,她还真是个下贱的女人,竟然一直跟眼前这个有妇之夫保持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若是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三人中,她一直是受害者啊! 假如让柳明溪自己来选择的话,她宁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 然而现实却是,她正受着他仿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和仿佛无休止的索取。那只与他亲密相触过的娇嫩柔软之处,因着这愈发凶猛而频繁摩擦开始隐隐作疼。 “唔!”她再也抑制不住地颤着声低呼一声,可惜听在那人耳中却成了另外的意思。这声娇吟被他下意识地视为她对他的热情回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柳明溪觉得她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只得咬牙切齿地发出含含糊糊的乞求声。 “赵政霖,唔,痛,轻点,求你!” 到了这种时候,赵政霖哪还停得下来,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时而轻柔,里时而狂野,更换着花样摆弄折腾她。 他正放纵着自己恣意享用着来自于她带给他的甜美与销魂,听着她可怜兮兮的乞怜声,他也只会觉得愈发情动而已。 柳明溪无力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实在是吃痛时,就张口用贝齿咬住他淡茶色的乳珠来缓解疼痛。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却换来了他新一轮更为大力的顶入! 柳明溪的哀求、讨饶、威胁均无果,她再呜咽片刻,渐渐地连完整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会无意识地随他冲撞而发出破碎不堪的各种闷哼嗯啊。 柳明溪的意识开始陷入混沌,渐渐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她的声声娇吟也终于彻底淹没在他的唇齿间。 赵政霖犹不肯罢休,腰部的动作愈发狂野,大开大合,不断加速,直冲撞得她连哼都哼不出来,只能被动再被动。 当他最后一次猛地冲向了她,终于毫无保留地把他的一切都给了她。 柳明溪松了口气,她早已筋疲力尽,整个人如水一般地瘫在他的身下。 火热褪去过后,赵政霖才惊觉池中的浴汤竟已沁凉,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池水中抱起,为她擦拭身子和湿润的发丝。 赵政霖做完这一切,才将她放在金丝楠木大床上,掖好锦被。他俯低了身子,温柔地吻了吻她微肿的唇瓣,动情道:“明溪,替我生个孩子吧!” 他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只是无人回应。 赵政霖在心底里暗暗叹息一声,他起身放下了床幔,旋及拥她入怀。他用的力气颇大,仿佛恨不得直接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里去。 感觉到怀中人娇软无力的身子真真切切地依偎在他怀里,这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快慰与满足。 他曲指轻弹,屋内那点闪烁不定的烛火霎时被熄灭。 一室漆黑。 ****** 柳明溪却在黑暗中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孩子? 以他们如今的状况,即便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她就能如他所愿,安安心心当他见不得光的玩物吗? 且不论她是否甘心情愿去做他的玩物,他难道真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有多想让她去死? 譬如说,像翼这样打着护主的旗帜,借着各种名目,明里暗里要除去她的人,简直多不胜数。他们都已经不惜代价,追杀到云城。 事到如今,她和那些人已是谁也信不过谁,谁也不肯放过谁,说是不死不休都不为过。她才不信她生的孩子又能在那些人面前落得个什么好。 总之,她不敢也不想把孩子置于那样的险境。 柳明溪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第百九十七章 一夜没睡 这一夜格外漫长,云中楼九层至尊客房内,金丝楠木大床上赵政霖已经酣然入睡,躺在他身侧的柳明溪却仍睁大了双眼盯着漆黑的帐顶。 或许是先前在浴池已经累得小眯了一会儿的缘故,此时她并没有什么睡意。尽管她的身子早已乏累不堪,脑子里却格外清醒,满脑子都是如何逃离赵政霖的掌控。 如今她身在云城,倒是忽然感到有些庆幸,之前她没有向谁透露学过武艺的事。除了金九和公子以及那帮被公子所剿杀的刺客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会武。 她这点三脚猫功夫,在赵政霖和翼这样真正的高手面前不值一提,却也不是完全无用。别的她尚且不敢说,若是赵政霖和翼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撇开几个丫鬟小厮,柳明溪还是很有把握的。 虽然不知道那些刺客为何会对她的行踪一清二楚,但她被那些刺客轻易发现也是有原因的。不论公子还是赵政霖都喜欢将她打扮起来,每每出门,她都光彩夺目。 就算赵政霖让她穿的便服,其实也颇为考究,走在街上仍是太打眼了,她才会一出门就被刺客给认出来。 换言之,倘若她化一个不起眼的妆,或者直接打扮成青衣小厮模样,她在外行走定会方便得多。 等到那时,她就可以悄悄地找到公子,请他履行诺言,帮助她和一诺离开药谷。 这应该不成问题,不过,问题是真的离了药谷,她和一诺又能去哪儿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请教一下方明轩,或与他们商量商量,以他的博学广识,必定会给她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只不过,她却偏不能那样做,若是这般将他生生拖入她与赵政霖的纠葛中,对他可不公平。 据她所知,几乎整个大周,甚至不仅仅大周,还包括了大周以南的南疆十八部,以及西南的瑞颢国都有赵政霖的势力分布。 若是往东是漫无边际的海域,往北是万里冰封的北狄,往西则是西域九城,或许她该带一诺去广袤的西域平原或去北狄冰原闯闯? 可是谁都知道北狄苦寒贫瘠,西域黄沙漫天,柳明溪自知她其实并不是个能吃苦的,何况,她自己吃点苦倒不是大事,实在是舍不得让一诺小小年纪也跟着她一起受苦。 更别说他们还将面对重重未知的危险,就凭她所学的那些医术皮毛以及三脚猫功夫,她不敢说定能护他周全。 哎,倘若会轻功就好了!柳明溪如是想。 那样的话,至少遇到危急时刻,她还可以带着一诺逃离险境,就像赵政霖那般。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因着落水的事,她的银袋子不知所踪,装在锦袋中的银票也已化为一坨。 那支带有机关的发簪她已丢还赵政霖,又因为先前在沐浴时发生了混乱无比的那一出,她防身的匕首不知所踪,这可是当初那位黑衣人所赠之物,她都还没有机会使过。 转眼她又恢复了先前的一无所有,怎么会这样呢? 柳明溪还在想着心事忽然身边的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赵政霖嘴里还嚷嚷着,“明溪,没有人敢为难你。明溪,我们,从头开始……” 柳明溪的身子微微一颤,等到明白过来他是在呓语时,她暗暗松了口气。 想了这么多,眼下更为现实的问题是,她还未摆脱赵政霖的掌控,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逃脱的。 于是乎,绕了一大圈,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原点。 ****** 这一夜,没睡好的人可远远不止柳明溪一个。 锦园前院书房内灯火通明,公子端坐在一张偌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闪烁的火光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更显得他如玉的俊颜白璧无瑕。 他的书案前头跪了一溜儿的黑衣人,惟一的例外是一身便服的施州,这些人无不是深深埋着头,容色恭敬。 他等到大半夜就是为了听最新消息,确切来说,是与她相关的最新消息。 只不过等他听完这些人的禀报,他眼眸明显黯淡了几分。 公子沉吟片刻,薄唇微启淡淡道:“施州留下,其他人等退了吧。” 几人得了公子的示下,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了句是,接着便旋身退出了书房。 一众人都走了,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公子和施州。 公子并没有问什么,施州也无从开口,书房里霎时静得可怕。 想到今天白天柳明溪正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再也找不到踪迹的事实,施州一颗心不禁高高悬起。 再说正兀自神游的公子,他这一回为了找到柳明溪真可谓不惜代价,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动用的人手不计其数。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去找一名前未婚妻。 明明,他对她完全没有杂念,把她带回云城的目的只是想要了断那些未偿的夙愿罢了。从今往后,他们便路归路,桥归桥。 可是谁又能知道,柳明溪会在那之前突然失去了踪迹。他忽然也感到有些迷惘,他做了这么多,难道说真的仅仅是因为那未能顺利放入柳茵河的十八盏莲花灯? 其实在那之前,公子已经找了她十多年。 他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龄,只是他一直放不下有过婚约的小娇娇,每每提及婚姻大事,他都是以她的事为由敷衍、搪塞过去。 他的父母颇感无奈,只得对他的这番动作,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结果,倒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之前施州曾从靖味轩传来消息:靖味轩二楼,柳姑娘和一名陌生男子,状似亲密。 公子的心思有些微的恍惚,和她同行的男子会是谁,又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状似亲密? 他更想问问她本人,究竟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未婚妻”? 根据他暗伏在云城各处的手下回禀,柳明溪这一次现身,引出来的各方势力足有十余拨。 有来自于大周的杀手若干,西域赤莲城的探子,月城的刺客…… 公子略感头疼地用指腹按了按眉心,再次抬眸时,他的面上已然恢复一贯的沉静。他慢悠悠问道:“你再把她进靖味轩后的情形,细细地和我讲一讲。” 在听到公子问话的一刹那,施州心里已经滑过无数想法,明明早已经仔细禀报过的事儿,公子却专门留了他下来“讲一讲”,这显然是有原因的。 施州暗自猜测,那个原因应该是:公子想听听他的见解!他心中一喜,悄悄地觑了眼公子,正好看到公子正用指腹揉按眉心的一幕,他心中愈发肯定。 施州缓缓直身来,却仍把头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他揖了揖手,答道“是,公子。柳姑娘到靖味轩时,尚且不到酉正,正是靖味轩食客云集的时候。 按属下的猜测,那人定是故意挑了这个时间点,抱着柳姑娘到靖味轩,他分明是有意要让别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匪浅……” 公子微微凝眉,冷声地打断了他的推测,“不要妄加揣测,给我说重点,细细说。” 重点?施州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自作聪明了,竟然在公子面前卖弄。 “是是是。”他不敢再胡乱猜测,连连称是,“属下说重点,说重点。属下亲眼看到柳姑娘是被那男子抱进靖味轩的,属下专程将他们引到了包间。不曾想,有个黑脸汉子跳出来说,他们先到的,包间应该让给他,那黑脸汉子态度嚣张……” 施州猛地发现自己在无意间又跑了题,顿时感觉面上发烫,他恨自己太不争气,恨不得打自己俩耳光才好。幸好他的反应很及时,在公子蹙眉前又扯回正题上来。 “咳,属下自然是不理会那厮,径直领了柳姑娘进二楼包房。那男子倒也阔气,一开口就让将靖味轩所有的招牌上一遍,这可是属下求之不得的好事。 属下赶紧着人安排了菜色送过去,菜都还未上齐呢,便借故出了包间,给殿下传信儿,谁知就那么会儿功夫,那黑脸汉子竟带着人去找柳姑娘和那男子的麻烦。 属下起先也没有当回事,毕竟人都在靖味轩了,一切尽在掌握,还怕丢了不成? 属下那时满脑子正想着如何去调解纠纷,谁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男子又带着柳姑娘冲出了靖味轩,那人身手不俗。 属下,属下这也是大意了,于是急忙让人去追,接着便追到了长安巷。” 听到这里,公子轻瞥他一眼,抬指轻扣书案两记。 “笃笃” 施州闻声,立时停了下来。 他们在长安巷血战时,公子的马车也到了靖味轩外,之后的事不必多说。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公子,又急急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副小媳妇模样。 施州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他猛地抬头起来,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他的眼睛又朝四下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细细道来。 “属下特意留了人手在靖味轩,夜间,无意中发现后门倾倒残羹剩饭的木桶边有人昏死在那里,看着竟是中毒了!可靖味轩分明没人中毒,属下记得柳姑娘的包间时的吃食几乎未动,也不知道会不会……” 他这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显得有些古怪。 公子的脸色愈发黯沉,问道:“是什么毒?” 施州有些不敢再往下说,避重就轻道:“属下已让人去验,应是快有结果了。” 听起来,这倒像是大哥的手笔,公子微微叹了口气。 倘若不是有意让他知道,那下手之人定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大哥真是出手了,他若是出手,定是在警告自己不可太过执着。 可是,柳明溪现下的处境这般危险,若是他就此放了手,她会如何? 他不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公子忽然后悔将她带回云城了。 若是她一直留在大周京城的后宅之中,其实是最为安全的,可惜她却来了云城。 不过也幸好她是在云城,若是去了赤莲城或月城,只怕她会完全没有活路。 大哥着急出手是有原因的,他必定也在担心他会被柳明溪,确切来说是娇娇,所牵连。其实大哥从一开台就让他别去找娇娇,可他偏不听。 他的一意孤行,害得她身陷险境不说,也害得整个云城不得安宁。 然而事到如今,就算他想要抽身也是来不及了。 第百九十八章 苦不堪言 大周与瑞颢国接壤,但是两国的都城却相隔数千里之远。不同于云城的花团锦簇,京城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屋外飞着鹅毛大雪,呼气成冰。 众所周知,京城多名医,很多人会从外地专程来京寻医问药。他们必到之处就是回春巷,这里医馆林立,小小的巷子里汇集了整个京城近半数医馆。 回春巷的一角,有处名为宾安的小客栈。 宾安客栈显然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胜在离医馆近,且价钱公道,是外地来京瞧病的普通百姓的首选良心客栈。 往常这里总是住客盈门,眼下正值新春,乃是普天同庆,亲人团聚的好日子,这里的住客倒是显得寥寥无几。就连小二和杂役也不见踪影,想是躲房里取暖去了。 宾安客栈二楼的走廊阴暗而狭长,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虚掩着陈旧的木门,刚到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子药味。这一点在宾安客栈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毕竟这里的住客不是病人就是病人的亲属。 屋内阴森森的,即便是大白天,也得点着灯才能视物。 说出去定然不会有人相信,风光无限的诚王妃安如玉如今就住这间破屋子里。 此时的她一脸病容,颧骨高耸,面颊凹陷,干瘦得吓人。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身上还穿着只有村妇才会穿的厚重棉袄。 安如玉躺在简陋的木架床上咳嗽不停,因为那一通猛咳的缘故,她消瘦的面颊微微泛着红光。她已经完完全全看不出来半分之前的雍容华贵、风华绝代的模样。 侍立在旁的是她的大丫鬟红绡,她身上穿的就更差了一等,是从庄子上的庄户那里取来的靛青半旧冬袄。这一身厚袄实在是太大了,穿在身上丑不说,还不暖和。 因着王妃在京就医的事不能透露给外人半分,所以连同她们都穿成了这副村姑模样。其中的心酸苦楚,令人一言难尽。 红绡不无担忧地望了望床上仿佛咳去了半条命的安如玉。 “殿下可好些了?怎么那些大夫的药吃了都不管用,奴婢让那小二的送炭盆过来,可他推三阻四的,到现在也没端来。”红绡恨恨地望向门边,咬牙切齿道:“那狗眼看人低的小二,就凭他也敢……” 说起来,这小客栈实在是破落得很,连诚王府的杂役的住处都不如。没有地龙不说,连盆银丝炭都拿不出来,偏偏王妃又生得娇贵,闻不得烟味。 红绡只说了一半真话,其实也不是小二不肯给炭盆,而是她压根就没有找到小二。没找到小二,王妃会怪她,若是小二不办事或办事不力,却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却没想过,她们三人刻意打扮成来京寻医问药的落魄外地村妇,住在这种一天只需要十文钱的破屋子里,却天天去找小二要高门大户才用得起的银丝炭,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如果一回两回也就算了,小二最多也就不甩她这种“乡下人”罢了。次数一多,小二就恼了,他直接把小火盆都收走,连普通的木炭都不供,任她们自生自灭。 今早,红绡找了半天,连小二的人影都找不着,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刻意在避她。 她是越想越恼,这些狗奴才,简直岂有此理! 她脑子都是,等王妃殿下回了府,她再回来好好收拾这些个小人! 红绡暗戳戳地想着,到时她定要像冬嬷嬷那样,让他们向自己磕头求饶,让他们相互掌嘴,就算让他们跪着舔鞋底,那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咳,没用的东西!咳咳咳!” 被安如玉冰冰冷地斥责一句,红绡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识趣地噤了声。 ****** “吱嘎”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推开来,紫绫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缓步走了进来。 她也和红绡一样穿着肥大的靛青旧袄,她的头上、肩上还留着来不及化去的雪花。 看到她手上端着的药,安如玉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眩晕,还有些反胃欲呕。这可真不是她嘴刁,而是这个世界的药委实太难吃! 不论什么药,煎好后都是这么一碗黑糊糊,药味和口感都差不多。 安如玉很怀念前世的无痛人流,倘若是在前世,她这个情况完全可以像广告上说的那新样,简单的就跟做个梦似的,一觉睡醒,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她偏偏穿越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在她喝下那一碗奇苦无比的落胎药后的当晚,胎是落了,可是她一直出血不止。只得又请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开了一大堆的药,正是紫绫刚煎好的那种。 只要她喝这么一碗下肚,嘴里能苦三天,她还要一天三碗地喝着。整整喝了三天,她的身子没见好转,胃口却全没了。因为她吃什么都一样,嘴里始终一股子药味。 安如玉到底是金枝玉叶,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何况她本就年纪不小,身体也素来娇生惯养的,经过这么一折腾,毫不意外的,她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 于是那位老大夫又替她加多了几味药,又加了几天的量,简直令她苦不堪言。 安如玉打心眼里不想再喝这些苦口良药,可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殿下,药煎好了,奴婢又加多了一些甘草。”紫绫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低眉敛目。 “咳咳咳,先搁着吧。”安如玉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碗药,她连看一眼都会觉得喉咙发苦,若是再看多一眼,她胃里头定会翻江倒海,说不定能把昨夜喝的药都吐出来。 紫绫只得照做,轻轻地将只剩微温的药碗放下,规规矩矩地和红绡一起侍立在旁。 ****** 安如玉的情神仍有些恍惚,她恹恹地躺在厚重却不甚保暖的褥子里,望着灰扑扑的帐顶出神。 世人皆知,诚王子嗣单薄,诚王妃不易生养,却不知道她正为自己太能生而发愁,世玉才不过八个月大,她居然又有了! 自从腊月里在忠王府书房云雨过后,赵政淳就食髓知味,三天两头召她进宫享乐。这在宫里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安皇后和太后都默许了此事,旁的人又能说什么。 原本安如玉对此是不无自得的,纵然他是帝王之尊如何,就算他妻妾成群又如何?照样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只不过,在那桩事上,终究爽的是男人,承受苦果的却是女人。 赵政淳向来心思细腻,她每回就进宫,那事后,他都会记得让人给她送来一碗避子汤。惟独在忠王府那一回,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安如玉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何况诚王府内耳目众多,又是诚王不在府上的时候,她身为诚王妃,让府里的人去准备避子汤难免会落人口实。 在那时,安如玉自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在这个世界上可已经算得上“高龄”,鲜少有女子在这个年纪有孕的,她喝不喝避子汤都不影响什么。 好巧不巧,她就这么有了。 殊不知,这个世界的贵妇人三十岁以后大多就不再同夫君同房,自然也不会生出子嗣。 安飞虹就是这般三十岁开始,眼睁睁看着丈夫不停地往府里抬小妾,自己却落了个憔悴苍老,还要用一生的煎熬去换个贤惠的名头。 安如玉可不打算步安飞虹的后尘,她认为女人本就离不开男人的雨露滋润。 而且她极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各种养生的汤水膳食如养肤的、乌发的、明目的,从不间断。 她的衣饰是全京城最精美的,她的车轿也是全京城最华贵的,一个月的花销从来不曾低于三万两银,偶尔花个十万八万两银的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这些银子可不是白花的,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诚王妃的风头最盛,就连皇后安飞虹也及不上她的半分。不仅如此,她还成功地搭上了大靠山,赵政淳。 可问题是,她在这个时候有孕了! 谁不知道诚王赵政霖早在半年前就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诚王妃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等丑事若是被捅出来,她将颜面何存? 何况,她已悄悄递了消息给赵政淳,还收到了他的亲笔信,其上曰“不可留”。 安如玉更坚定了决心,否则万一惹恼了大靠山,她可真就前功尽弃、一无所有了。 于是她过完上元节就携子到“京郊”的温泉庄子去了。 眼下赵世玉自然在温泉庄子上,她却化妆成外地村妇到京城“求医”,实际是找回春巷里的老大夫开了落胎药。 只待将腹中的那块肉排出来,她就可以回温泉庄子上将养着,等到春暖花开时带着世玉回京,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根本就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这会儿外头还下着大雪,要知道安如玉只带了两名贴身丫鬟,旁的人对她的去向一概不知。她们来的时候怕引人瞩目,坐的是架极为简陋的小马车,四处漏风,若是这种风雪天坐那架破车出城,半道上都能把好好的大活人给冻死。 何况是她现在病成了这模样,就算是简简单单的出个房门,只怕也是不能了。 “咳咳咳……”安如玉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她憔悴晦黄的脸上,诡异地浮起两团红云,模样看着委实骇人。 直看得心思活泛的红绡一阵心惊,若是诚王妃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个下人可就没了活路 安如玉好不容易才止住咳,过了一阵,她咬了咬牙,吩咐道:“去把李龙海找来。” 红绡闻言,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她机敏地抢先一步领命。“是,殿下。” 说罢,她福了福身便疾步退出屋外去,留下紫绡在屋里侍候。 她们在诚王府的日子过得比起寻常小家碧玉都娇贵三分,吃穿用度更是连寻常的贵女都及不上她们。可是自打来了这宾安客栈,一切就都不同了。 王妃非要扮作村妇,吃住一律同客栈里其他住客一样,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过幸好,王妃让她去找李管事了。 红绡实在太过惊喜,竟连油纸伞都顾不上撑就冲出了宾安客栈,一路往东而去。 第百九十九章 发乎于情 柳明溪醒来时,外头已是烈日当空,发现赵政霖早已离去,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柳明溪正要起身,却又猛地跌坐回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已浑身酸软,不禁又在心里骂那人几句。 说起来,那人都快三十岁了,竟然愈发爱折腾这种事,这简直,简直是……她有些难以用语言形容。 任何女人对于一个而且还是惟一的一个和自己有着多年亲密关系的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异样的情绪。 那种感情,或爱或恨,又或爱恨交织,或深或浅,又或时深时浅,惟独不可能无感,在这方面,柳明溪也不例外。 如今他对她的百般呵护,柳明溪都看在眼里。她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若说全然不为所动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关系,柳明溪心里有些黯然,其实他们真不该继续纠缠下去。 锦帐外的两名侍女听到动静,齐刷刷地过来朝她福身见礼,娇柔婉转地道了声,“夫人。” 柳明溪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赵政霖离开前竟还找了人来盯住她。 这厮分明是在故伎重施,要将她拘着! 在她心里头的一团怒火立时熊熊燃起来,几乎要烧上九重天去,她腾地起身。 锦帐也在此时被两只纤纤素手掀起,挂在两边的金钩上。 两名小丫鬟再次福了福身子,这两人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清清秀秀,都是美人坯子,教养也不错,论规矩,那至少也比她强得多。 柳明溪也不打算逞强,她坦然地任两名侍女上前伺候她起身更衣。 ****** 赵政霖为她准备的是一袭月白流光纱衣,看着倒也素净。素色纱衣轻轻拢拢的罩在身体上,更衬得她体态婀娜,肌肤胜雪。 这衣裳甫一上身,柳明溪就觉出不寻常来。 若是不明就里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流光纱和旁边的料子相比,不过就是轻点、薄点、透气点罢了,也不算太稀罕的物什。 只有绝少数人才知这流光纱又名流月绡纱,它的来历颇为不俗。 传闻是南海鲛人用眼泪织就的,所以它的产量极为稀少。它胜在自带流光,溢彩华美,若是站在阳光下更五彩斑斓,格外美仑美奂。 柳明溪多年前曾听说书人说到过南海鲛人, “……殊不知,这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南海所出之绡纱,奇珍无价。南海有流月宫,乃鲛人织绡处。绡有皎如白月者,入水不濡。流月绡之溢彩华光,永世不朽。凡间有幸而得之者,可容颜常驻……” 当时她年纪尚小,因为觉得新鲜就听得津津有味,格外认真地听那白胡子说书人说那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奇珍异宝。她一直待到天黑,被柳府的护卫抓到方作罢。 这一段幼时经历,她原本早忘到九霄云外去,却在看到流光纱时,忽然清晰地记了起来。 传说中,流月绡纱历久弥新,若是得了这么件稀世珍宝便可以代代相传,凡俗女子无不向往,若能拥有一件流月绡纱制成的衣裳,她便能容颜不改,青春常驻。 然而这世上又有谁见过鲛人?那些溢美之辞也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传说罢了,无从考证,也不会有那个机会去验证。 再说,这世上若说真有谁得了流月绡纱这样的稀世宝物,还不得藏着掖着。 一旦被人知晓,别说代代相传了,少不得当场就被他人杀人夺宝。谁又会傻到透露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出来? 渐渐的,流月绡纱的名头也不再被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略显通俗的流光纱三字。 真正的流光纱也就是流月绡纱,只存于传说中,坊间所贩的流光纱都是照着那传说中的流月绡纱仿出来的罢了。饶是如此,一匹流光纱也号称“其价百余金”。 柳明溪当然不会真的认为身上这件衣裳是鲛人的眼泪,她也不去管这件纱衣价值几何,反正赵政霖也知道她没银子。 再说她吃了他那么多亏,不过得他一件衣裳而已,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只觉得这身衣衫实在是太打眼了,若是谁敢穿了它上街去,少不得会引得行人驻足,由此也足可见某人的“良苦用心”。 可是他越是想要拘着她,柳明就越是向往自由自在。 柳明溪看了看眼前这两名身材略显单薄的侍女,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她忽然发力,甚至还来不及趿上绣鞋,赤着脚便绕过两名侍女径直往屋外奔去。 ****** 廊上两排站得齐齐整整侍女见了她便齐刷刷地福身见礼,“夫人万安。” 柳明溪看到门外这乌泱泱的一片,又是大吃一惊。她也不言语,兀自赤着脚在黑色云晶石板上快速走着。她越走越快,下一瞬,她已经抬步小跑起来。 恰逢走廊里一缕轻风滑过,撩动她身上轻盈的薄纱,勾勒出极致曼妙的身材曲线,风姿动人,即便是同为女子的侍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屋外的光线比起帘幔低垂的卧房亮堂了不知凡几,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们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她们对于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懂,却不会全然不等。 侍女们骤然在天光下看见了柳明溪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印着斑斑点点,深浅不一的青紫瘀痕,哪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们面面相觑,无不是羞红了脸。 见她不发一言地往前跑去,不明就里的侍女们也只得追在她身后。 赵政霖匆匆回到云中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再说柳明溪,她倒也不是打算就这么逃走,只不过想借此试试看她们的底细罢了。 果不其然,这些侍女都是某人安排好,用来盯她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侍女似乎并没有武功,否则她们要制住她就容易了。 柳明溪一喜,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开始考虑,是否趁机一鼓作气地做点什么,譬如逃离这云中楼。转念一想,她穿着这么身衣裳,就算能侥幸逃出中楼云,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外头那么多刺客等着要杀她,柳明溪的理智告诉她,不可草率。 但她若是加快点步伐,好像真的可以逃脱……眼看逃离的欲望就要战胜理智。 “啊!”柳明溪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宽阔的怀抱,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那人不失时机,双臂一张将她抱个满怀,俯下头亲亲她粉嫩的面颊,笑道,“夫人一醒来就这么急着见我?” 柳明溪哪知道他会忽然出现在转角处,她不过刚刚动了动逃走的念头,这么快就被逮了个正着。 她面红耳赤推了推他,却被搂得更紧了几分,嗔怒道:“我才……没有!” 我才不是你的夫人,她本想这么说,但她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那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于是她及时地收住,还巧妙地将话题转了个弯。 只不过,这么一来,她好像就认下了他所谓的“夫人”头衔?难怪他笑得那么……荡漾。柳明溪在心里暗啐一口,扭过头望向琉璃窗外,不想看到那张可恶的笑脸。 对她来说,这简直不能更恶心人的了。 为了达到迷惑“敌人”的目的,她决定不去戳破,只对他视而不见。 ****** 因着刚才的那番逃跑未遂,还被抓了个现行的动作,柳明溪心里多少有些心虚。她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看起来很讨喜。 又因她说话时转了个弯,语气从强到弱,落差极大,竟显得格外娇憨。 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粉嫩的脸颊,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她宛若上等羊脂美玉的好肌肤。 赵政霖的心底柔软一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时起,在心里开始有了牵挂,无论是在何时何地,他的脑子里总会萦绕着眼前这个纤细柔弱的身影。 到了云城后,他有大把的事要做,这些事却还不宜让柳明溪知晓。 他不放心将她单独撇下,所以他昨夜才会格外折腾,直至确定能让她累到辰时前起不来才罢休。惟有这般,才能让这丫头消停一阵,他便有了处理公务的时间。 瑞颢国和大周是宿敌,赵政霖早料到有一天双方会对上,他自然已经做足了准备。 被他安插在云城的人手可不少,而且这些人都只与单独接头,他若不出面,这些人就只是寻常的瑞颢国百姓,甚至于他们相互间都不知道有对方的存在。 赵政霖还需要处理从京城递来的消息,每天都是大事小事一大堆。他却坚持等到柳明溪入睡后才去处理,接连几日下来颇觉疲累。 这也是他身边的人,譬如说翼和飞翎等人都不甚待见柳明溪的原因之一。更别说,她的存在还严重影响到赵政霖和他们所认可的女主子,安如玉之间的关系。 可赵政霖并不这样觉得,一见到她,似乎他所有的疲惫乏累都在顷刻间一扫而空,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她这副鲜活动人的模样,只是看着她就觉格外的适意舒畅。 看到她这副急于辩解却又词穷,急得涨红了一张小脸的俏模样,赵政霖低低的笑了,打趣道:“穿成这样就跑出来,还说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满满的都是宠溺的意味。 赵政霖的长相无疑是极为俊美的,就算他平时板着脸都不能否认这一事实。若是他展颜一笑,那就更加令人难以抵挡了。 “我,不是,不,没有,我是说……” 柳明溪呐呐地想要解释,只不过还没有等她说出什么来,某人已经迫不及待,一把将她抱起回了卧房,打开的房门当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侍女的面再度被阖上。 ****** 柳明溪愣愣地仰起小脸看他,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可是光天化日兼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这样? 明明在人前挺严肃的一个人,他怎会忽然干出这等类似于登徒子做派的事儿来? 不过,他本质上还是挺中规中矩的,或许他只是见她“不乖”,借此吓吓她而已? 她伸手推了推赵政霖,弱弱地说道:“大白天的,你可再这样,别人会误会我们。” 赵政霖居高临下地俯视怀中的佳人,他的眼中含着几丝奇异的流光,专注而深邃。 赵政霖早就发现他的小娇妻有双格外莹亮的美眸,这么看起来,就好似一池湖水,映出一片波光潋滟,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要沉溺其中。 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修长的指尖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内心的躁动。他的薄唇微动,声音低哑不似平常,“我有法子让他们不误会。” 柳明溪果然乖乖地望向他,不解地“嗯?”了一声。 她不明白,就这还需要法子吗,什么法子?柳明溪的脑袋瓜子有点转不过来。 那粉嫩的小脸上带着宛若少女的天真懵懂,以及不久前才被男人狠狠疼爱后特有的娇媚慵懒。 她纤细修长的脖颈、精致白皙的锁骨上隐约还能看到他昨夜在浴池里纵情狂欢时所留下的点点印记。 一想到昨夜的情形,他简直就跟刚尝鲜的毛头小子一般浑身紧绷,燥热难耐。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何种形态,她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欲念,也惟有她能做得到。 怀中人也正凝望自己,她的神情柔顺,寻不见一丝抗拒,她果然还是深爱着他! 想到这里,赵政霖本来绷得紧紧的心弦瞬间就放松了,占有她的欲念再次决堤。 第二百章 不止于礼 赵政霖素来以强大的自制力为豪,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他在遇到柳明溪之前,从不知什么叫失控,但是自从遇到了她,一切就都不同了。 赵政霖终于明白,男人在遇到自己心悦之人时素来是发乎于情,不止于礼的。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俯身含住了她形状美好,色泽嫣红的唇瓣,吮吻,舔舐,摩挲,肆意品尝着这份独属于他的甜美,与她唇齿交缠,极尽缠绵。 柳明溪感到他身上带着酒气,不禁推了推他,好奇道:“你喝酒了?” 某人空有满腔的热情,却无处纾解,他闷闷地“嗯”了声,手上却不停,利落地将那双“不乖”的玉手固定在她头顶处,愈发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发间,脖颈…… 柳明溪立时觉得痒,她下意识地避开去,仍追问不休,“你不是向来不喝酒的吗?” 她记得在昨天接风宴上,他可是滴酒未沾,她还记得,他洞房花烛夜差点连交杯酒都没喝就转身离去,后来是在她的殷殷挽留之下才勉为其难……呃,这好像并不能说明问题,柳明溪秀眉微拢。 赵政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一拧眉就知道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甚至愉快的过往。毕竟,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愉快的过往。 他在心里兀自想着,有朝一日,他定要让她只记得他们在一起时的甜蜜,让她再也不愿意离开他半步,就像从前那样。 赵政霖不想多说,只轻吻她的耳廓,沉声问道:“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跟我说这些?” 这时候是什么时候?柳明溪微微有点发懵,虽然在她心里,仍然认为他应是不会对她来真格的,但是,她还是微微将脸侧开去,避开了他越来越暧昧的动作。 “别,我身上还有些不适。”柳明溪弱弱地抗拒着,心里却开始发慌,难不成他真想做那事了?此时显然已是进退不得。 “哦?哪儿不适?我帮你瞧瞧。”他理所当然地抱着她往大床走去。 “别去那里,去,去书房,我有话要和你说。”柳明溪自以为机智地化解了危机。 不过,刚到书房里的下一瞬,某人已经肆无忌惮地动起手来。 “唔”某人将大掌探向她的胸前,紧接着又缓缓往下游移,引发怀中人一阵颤栗。 “别,你别……唔。”在某人的热情攻势下,柳明溪的声音开始有些飘浮不定。 赵政霖再次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只留下一串含糊不清的“嘤嘤”声。 ****** 刚过辰时,方明轩来到云中楼顶层,柳明溪的歇卧房外时,远远地发现那扇虚掩的嵌玉包金镂花木门外,早已经空无一人。 方明轩不禁好笑地摇摇头,他清早过来找柳明溪时,她还未睡醒,她的屋外守了十八名侍女,真可谓声势浩大。 可等到他再次过来时,这里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这算是什么情况?他不太明白这神神秘秘的云中楼,或者说,他不懂诚王殿下。 眼前那间卧房仍然帘幔低垂,显示那里头是有人在的,或许柳明溪还未起来? 她的酒量不好,才不过稍饮几盅就醉倒了,既然是宿醉,起不来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会儿都已是巳时,她若是再不起来,岂不是要饿坏肚子? 还是叫她起来吧用膳吧,方明轩打定了主意便抬步往前走去,脚步轻快。 里面的传来的古怪声音,却令他正要敲门的手骤然一滞。 “别,你别这样……唔。”女子娇柔悦耳的声音很耳熟,不是柳明溪是谁? “唔,赵政霖,我快站不住了……唔,赵政霖,轻点,我好疼,求你了,嗯……”她娇滴滴的求饶声断断续续的,却如同长了翅膀般总能钻入他的耳中。 “唔,赵政霖,嗯……”房内的女子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会不住地喊着那人的名讳,嗯嗯啊啊地发出阵阵无意识的娇吟,与之相和的是男子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如同一道接一道的惊雷接连劈在他的头顶,方明轩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的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有一瞬,他根本无法挪动分毫。然而不论他动或不动,卧房内的动静都能格外清晰地传入他耳内。 前一次他来这里时,得知诚王殿下一大早就离开了云中楼,不知去向,柳明溪则在屋里睡大觉,这是方明轩意料之中的事儿。 他本就是为柳明溪而来,并非诚王殿下。 算起来,他们也是多年的老友,虽然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有着不匪的交情,他很乐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想问问她是如何来到云城的,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诚王殿下既然找到了她,会否安排好她的去处? 若是她不愿意接受诚王殿下的安排的话,是否需要他为她做点什么? 还有就是,他想给她看看新得的那块品质绝佳的红玉,与他曾在云城街头邂逅的那一位与她很相似的绝世佳人头冠上的一般大小……总之,他有很多事要问她。 可他没有想到,诚王殿下这么快就会回来。而且这两个素来不对盘的人,居然会大白天地待在屋子缠绵。她定是爱极了诚王殿下,才会在被休后,还与他这般罢。 那她早上起不来,也定然不是因为那几盅小酒。 呵,其实放眼整个京城,又有谁不知道柳明溪痴恋诚王殿下,可笑他还以为她一直跟着已是有妇之夫的诚王殿下定是情非得已,亏他还一心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原来,他还是看错了她。 方明轩的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云中楼的。 他只知道当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转过身,离开那扇华丽丽的嵌玉包金镂花木门时,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更差一点就失足滚落扶梯。 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糗的事。 ****** 书房内那场疾风骤雨渐渐消去,高大的男人一脸满足地抱着怀中娇小的女人不肯撒手,与她挤在书房内的窄榻上,云晶石地面上,属于他们的衣裳散落一地。 赵政霖满足地半阖双目,他微微喘息着,仍沉浸于仿若神游物外的销魂余韵中不能自拔,忽然听到蜷在怀中的小女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娇吟,他便睁开了眼。 他正好觑见臂弯里可人儿的娇态,几缕乌黑鬓的发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打湿了,凌乱沾于如玉的面颊,星眸迷蒙,半睁半闭,两腮粉晕犹在。 这无疑是他见过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他贪婪地凝望片刻,方才刚泄出去的那股无名心火仿似又被勾了出来,只想再次狠狠蹂躏她一番。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柳明溪终也睁开了眼儿,她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明溪,我们……”他口中含含糊糊地,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但手极不老实。 “咚”柳明溪恨恨地锤了他一记,只是她又累又饿的,实在使不上劲,而且那人的胸膛简直坚硬得不像话。 “手疼了吧?”赵政霖顿时清醒了些,他心疼不已的伸手包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先送到唇边亲了一口,又心疼不已地替她揉着,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不怕,我帮你揉揉就不疼了。” 柳明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明明是要打人,可他在做什么,这还是赵政霖吗?她用了点力想把手抽回,却没有成功,只得随他去。 看到他脸上挂着的那抹温柔的笑意,顿时觉得有些碍眼,她没好气地侧开脸去。 正好看到胡乱堆在地上的衣衫,不由想起先前,赵政霖当众抱着她进屋。他们没说几句话,他就打着帮她检查身子的由头,随手一扯,将她身上剥了个干净。 柳明溪这时才知道,原来这流光纱衣竟是这么用的。难怪她早些时候穿这件衣裳走出屋外时,侍女们都用那样古怪的眼神觑她。 紧接着,这人直接一把推开书桌上的陈设,将她放上去便撑开她的腿……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尽管赵政霖平素看着威严冷峻,可行起这事来的劲头,比起那些戏文里登徒子都不遑多让。 ****** 等到赵政霖回过神来,看清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一道道或青或红或紫,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的瘀痕,他不禁也感到有些后悔。 脑海里霎时闪过先前她秀眉紧锁,被自己压在身下承欢的画面……耳热心跳之余,渐渐也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鲁莽了些。 “方才弄疼你了?”他心中一阵懊丧,又涌出了无限疼惜,将她搂进怀里极力安慰道:“我给你找点药,会好得快些。” 这事对于素来清冷自持,自控力绝佳的赵政霖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栽在了这个小女人手里? 柳明溪内心更是无语,他哪次不是这样,忽然摆出这副心疼样子来是要给谁看? 他还说找点药,他要问谁去找这种私密的用药? “赵政霖,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柳明溪幽幽地问道,惟恐他不肯答应,她又补充了一句,“就一件事。” 在她记忆中,赵政霖总是百般嫌弃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她。除了偶尔施些小恩小惠,他可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不过,他义无反顾陪她坠崖那次要除外,呃,他在万家庄护她那次除外,他在月胧山为她烤肉那次除外,他带她去泡温泉那几次也除外,还有长安巷那次除外……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也为她做了很多事,只是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京华苑那场大火之前。 哀莫大于心死,而她的心早在那年的大火中就死了啊! 在那之后,她已不对他抱任何希望。就像已经凋谢枯萎的花朵,纵然再如何呵护,也无法使她恢复生机。 赵政霖微微凝眉,他本想说,多少件事我都会依你,可想到她一心离开的态度,他终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来。 他知道他愈是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她就愈是急于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面上神情淡漠,冷冽得像是寒冬的雪,他的声音却格外低沉轻柔:“什么事?” 他骤然的冷漠令柳明溪莫名感到有些委屈,她吸了下鼻子,坚持道:“那你先答应我。” 赵政霖沉吟道:“我答应你。”他心中便已明白,她所提的要求极有可能是他不想听到的,不过那又如何?她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帮她去摘。 柳明溪抬眸,定定地望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你教我轻功。” “呵!” 这丫头居然还想着学轻功!赵政霖不禁扶额,他早该猜到的,可她不知道轻功根本就不是谁都能学的。 “你答应我了的。”柳明溪却以为他要反悔,急忙说道:“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食言?” 赵政霖绷紧的心弦已然放松,只要她别再坚持离开就好说,他侃侃而谈,“我答应你,不过,你可知轻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学不会。” 她说她要学轻功,身轻如燕固然是好事,可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凭什么普通人要两脚迈地才能走,有些人却可以飞檐走壁?有些人草上飞或水上漂,还有人却可以在瞬息间移形换影?那是因为每个人的天赋不同。 柳明溪是块什么料,他自忖还是很清楚的。 她也就会弄些针线,弄些吃食。 就连这些活计,他都不舍得让她去做,就怕她磨粗了这双雪白细嫩,柔若无骨的小手。 他又怎会让她学那些...... 柳明溪异常坚持道:“可我想学,而且你答应我了的。”她就是一根筋的人,认定了目标就死不悔改。 赵政霖颇感无奈,他思量片刻,终于不负她所望,答道:“好,我会教你。至于学不学得会,那就看天份,无法强求。”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她肯定学不会? 柳明溪不想继续和他说话,她决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比如,闭目养神。 第二百一章 他不是大度的人 (上) “明溪?”赵政霖轻呼她的名字,柳明溪却不吭声。 其实她也知道,或许当年是她单恋赵政霖,亦是她非赵政霖不嫁,最后也是她心甘情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他的后院,直到诚王妃的位置为其他女所取代。 感情之事最是不公平,她愈是毫无保留地爱慕着他,竭尽所能地去讨好他,却只会让人愈发地轻贱她,更加地瞧不起她。 何况她的家世本就不高,她的家族人丁单薄,于他的大业早已谈不上半分助力。 再说她自己,自小被柳江龙娇生惯养,文不成武不就,就算学了点女红、厨艺、医理、武艺,说到底,她也只不过学了些些皮毛,不值一提。 总的来说,她并无才情可言,就算打理后宅之事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也不过分。 可想而知,赵政霖从来就不曾欣赏她分毫,唯一能入他眼的,也就这副皮囊而已。谁知道这样单薄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 俗话说,娶妻娶德娶贤不娶色,他当年休妻另娶一事,在世人眼中,尤其是在他身边的人眼中,他非但没有做错,还值得被人称赞,甚至视之为大快人心之举吧? 若是让她来说,像他们这样的怨偶也该趁早一刀两断。 可这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明明知道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偏还来招惹她。 柳明溪越想越悲哀,不想搭理他。 ****** 静默片刻,箍在她腰间的大掌终于松开,赵政霖约莫是以为她睡着了。他起身下榻,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裳,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金丝楠木大床上安置好。 近距离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赵政霖心中愈发欢喜,他忍不住抬指爱不释手地描绘她精致如画的眉眼。 柳明溪嘤咛一声,侧过身去,借此躲开了他。 赵政霖怔了怔,心下便明白她只是在假寐,故意调侃道:“明溪哪儿不适?我帮你瞧瞧。”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柳明溪猛地记起来方才他就是用这名头脱去了她的衣裳…… 还来?柳明溪倏地睁开了眼睛,她不禁恼羞成怒道:“我哪儿哪儿都不适,不过不用你帮忙,让我歇息歇息就好了。” 赵政霖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以为意地亲了亲她的粉颊,笑着帮她掖好被角,说道:“我知道你累了,继续睡,我陪着你。” 关键是他在边上,又是摸又是亲的,谁还能睡得着? 柳明溪顿时就恼了,蹙眉叱道:“昨夜你在浴池内胡闹还不够,今天又在书房里……一会儿书桌,一会儿椅子的,硌得我身上到处都疼。我累了,只想歇息歇息,你也不肯放过我。” 赵政霖了然地点点头,“我原本也没打算在书房。” 言外之意是,先前非要去书房的人是她,可她是那个意思吗? 柳明溪小脸涨得通红,她的心底里已几乎要抓狂,“你,你这分明是断章取义,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有事和你商量。” 赵政霖脸上略微严肃了点,他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你说。” 柳明溪被他这么一噎,差点又说不出话来。 毕竟在那时,所谓的“有话要和你说”也只是临时所找的托词罢了,至于和他说什么事,嗯…… 其实她想说,我们是仇人,仇人就该有仇人的样子,这般纠缠不清,实在不应该。 不过这些话,她只能想想,若是真敢说出来,赵政霖说不定会用铁链将她栓起来。 半晌,她才闷闷地说道:“我,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好像笼中鸟。” ****** 赵政霖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她尚未对自己敞开心门。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并未打算一直拘着你,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如今的处境有多危险。别的先不说,单说昨天在靖味轩,我们先是饭菜被下毒,转眼包间亦被人破门而入。据我所知,单是埋伏在靖味轩的刺客就有好几拨,街上更多,这云城明里暗里,处处都是埋伏。你觉得这样出去真没问题?” 柳明溪不禁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饭菜里有毒?” 赵政霖也同样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跟着医老苦学半年,却闻不出来飘渺醉?” 飘渺醉和醉生梦死以及珠胎暗结一样源自西域。 醉生梦死毒性强悍,一滴就足以悄无声息地放倒一个壮汉,无色,有隐约的茶香,多用于酒水茶汤之中。 珠胎暗结毒性霸道阴损,色泽黑红,该毒有股腥膻之气,只有用在荤腥食物中才不易被人所觉。 这飘渺醉则不同,无色,其味飘渺无定,可用在成品食物中,甚至于瓜果上,都可以滴上那么点点则饭菜更香,瓜果更甜,吃着令人欲罢不能。 这味毒的药劲却并不强,中了此毒只会晕迷,假死,却不会有真正的性命之攸。 按说,她应该会知道才对,可她居然一脸懵懂的望着他,赵政霖暗暗叹了口气。 柳明溪明白赵政霖所说大约假不了,她是已经知道身在云城的危险,但是还不知道居然会这么危险! 她挠挠头,暗暗思忖着自己当初怎会如此大意? 约莫是有赵政霖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操心了?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她那时定是被这厮气的,对,肯定是这样,被他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想这里,她不由埋怨道:“那你还递到我嘴边来!” 赵政霖更是心塞不已,“可你也没吃不是吗?” 那时他想着他能闻出来这些菜有问题,她应该也知道,自然不会吃的。 他们唱那一出双簧,也只为引出那幕后之人罢了。那时他还暗自欣喜,柳明溪与自己居然还有点默契,他怎会想到这丫头居然完全不知道有人下毒这一回事。 可见这小白眼狼自始至终,压根就没留意过那些,应该是一门心思光顾着怼他了。 到这时,柳明溪总算回味过来了,她的面上不无尴尬,只得干巴巴地扯起唇角笑了笑,悻悻应道:“咳,其实,咳,我也觉得这靖味轩有古怪,呵呵。” 赵政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丝毫也没有缓和的迹象。 柳明溪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画蛇添足,演技拙劣地补充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咳,那时我只是恰好没胃口罢了。” 赵政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地过身去,她所有的情绪都能从脸上读出来,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点长进。而他,打心底里不想看到那张毫无诚意的笑脸。 柳明溪只得使出杀手锏来,她讨好似地伸出手环住他健硕的腰身。果不其然,感受到他的身子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一滞,柳明溪的唇角霎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赵政霖侧过头瞥了她一眼,那张轮廓精致的侧脸有着类似于流风回雪的翩然之态。 他半眯起眸子觑着身后那个状似乖巧实则狡黠的小女子,素来森冷的黑眸在看到她环在腰间那截嫩藕般的胳膊时,急速掠过一丝柔色,他又心软了。 赵政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他在她面前失去理智,抛弃原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像这回,她的粗心大意能令他惊出一身冷汗来,他却还是不忍苛责,“明溪……” 当她被他宛如墨玉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柳明溪只觉心跳都霎时漏掉几拍。 她居然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了几许隐藏其中的,类似于深情和温柔之色,几乎要令她溺于其中,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政霖移开了视线,随着他的沉默,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竟是一番难得的宁静。 他回想起了上元节次日,他在云城外的护城河里将奄奄一息的柳明溪救起。那时她不仅有伤在身,还中了毒……她在清醒后至今,仍不肯透露分毫。 虽然赵政霖很想直接问问她在云城期间所经历的事,但他知道她还不太信任自己。既然如此,他问了也是白问。 后来,赵政霖大摇大摆地带她去靖味轩,他的本意就是引出那些可能对她不利之人。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要杀她的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这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思前想后,赵政霖终究还是动用了先前所布的几条暗线,试图去了解上元节那天云城内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也只能查到上元节当晚,长宁灯市发生过一场血战,死了很多人,被牵连的无辜百姓亦不在少数,关于这场血战的消息被人刻意封锁。 他推测长宁节血战与之后云城封闭三天有着莫大的关联。 至于血战双方是何许人,为何选了云城最为繁华热闹的长宁街动手,却不得而知。 可是她……就算当时真的在场,以她糊涂的性子,只怕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咕---咕噜噜------”某人腹鸣声骤然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柳明溪微微一窘,她赶紧从他腰间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只手紧紧捂住肚子,另只手则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正板着一张脸的男人,小声说道:“我饿了,今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 赵政霖垂眸觑了眼正扯着自己宽大衣袍的那只纤纤素手,以及它的主人那副可怜样。他的面色稍缓,终是不忍她挨饿,他故意板起脸斥了句,“还想不想往外跑?” 柳明溪也不怕他,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娇笑道:“你教我轻功,就是我的师傅了,往后,我都听你的,可好?”她没说出口的是,等到她学会了或不学了就可以一拍两散。 她说他是她的“师傅”? 赵政霖闻言,又是微微一滞,再看到她一脸狡黠的模样,已将她心中所想猜出个大概。 他无奈地摇摇头,抬步离开卧房。 第二百二章 他不是大度的人 (下) 正午时分,云中楼九层的阳光份外明媚,透过偌大的落地琉璃窗,暖融融地洒落一地,直照得云日石地面泛起一片金辉,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十余名身着宫装的侍女提着食盒鱼贯而入,无一不是豆蔻年华,粉面樱唇,体态婀娜。她们面上微微带着羞涩的笑,身姿轻盈地踏着熠熠生辉的云晶石地面而来。 香风习习,环佩叮当,有一瞬间,柳明溪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传说中的仙府。 柳明溪面上满是赞叹之色,赵政霖却只是看了看她,连多瞧她们一眼都不曾。 不多时,丰盛的午膳便已在昨夜饮酒的那张曲足案上摆好。 春藕、真柑、石榴、橙子、鹅梨、榠楂、香橼、金桔。 鲜虾蹄子脍、南炒鳝、虾鱼汤齑、水母脍、茧儿羹、蛤蜊生、血粉羹…… 瓜鲜果美,海陆毕陈,光是看看就已让人食指大动。 赵政霖挥了挥手,原本侍立在旁的年轻侍女们福了福身,便婷婷袅袅地退了出去。 长长的桌案两旁,柳明溪与赵政霖面对面而坐。 赵政霖先替她舀了碗小米粥让她垫垫肚子,而后他便不厌其烦,悉心为她剔除鱼刺、剥去虾壳和挑出肉食中的骨头,才将处理好的鱼虾肉食一一装了餐盘送到柳明溪面前。 倒不是他多爱侍候人,自从发生了靖味轩的那一出,赵政霖愈发不放心她,所有的吃食都要亲自过一遍手才能放心。 柳明溪渐渐也习惯了,自顾自埋头苦吃。 赵政霖向来不爱说话,柳明溪则不爱和他说话,气氛不由得有些沉闷。 柳明溪吃到半饱才抬起头来,恰好赵政霖又替她舀好小碗的三鲜汤放到她面前。 她不禁谄笑道:“赵政霖,你对我真是愈来愈好了,可见我还是很有眼光的。” 赵政霖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心里却如同被灌了蜜似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柳明溪笑眼弯弯,不遗余力地奉承道:“我有了你这么厉害,还对我这么好的,师傅……” 听到她的前半句时,赵政霖只觉得甜到骨头都快酥了,待他再次听到了“师傅”俩字,后头的话就再也听不进半个字。 他什么时候想要收徒了?而且对象还是她。 他掀了掀嘴皮子,终究是没有开口。 转念一想,或许,她也只是想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头,毕竟她不愿为妾,若是作为一个下堂妇,她整天跟着前头的夫君跑,说出去到底是会让人耻笑的。 若是对外人说是师徒关系,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的。 这小女人是骄傲的,她其实也很在乎别人的说法。从前也是他思虑不周,才会闹到这般境地。那就随她的欢喜吧,总之,她不说离开就成。 除此之外,他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想到这里,赵政霖望着她的目光愈加柔和几分。 却把柳明溪看得直发毛,她真的只是想着日后要跟着赵政霖学轻功,自然要捋他的顺毛,就算忍辱负重也要奉承他,迎合他,惟有这样,她才能如愿以偿。 等到她学会了轻功,到时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加上公子那边的两个条件,到时她就可以带着一诺,他们可以安居一隅或寄情于山水,或纵情于江湖,又或是游历人间……天呐,那才是她向往以久的生活! 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柳明溪决定,她要不遗余力地讨好他! 柳明溪皎白如玉的小脸上笑得愈发灿烂,讨好道:“师傅,既然外头这么危险,我可要尽快学会轻功才行。” 她的笑目的性太强,太过明显,令赵政霖有种当场离席的冲动。 师傅?不久前,他们还在做那事,而后他帮她沐浴,还帮她梳了发,就连她身上从里到外的衣裳她都是他帮她穿的,世上有这样的师傅? 不过……重点是她仍是他的女人就成,至于她叫他什么,那其实也无关紧要。 总之以她的天份,想必这辈子都学不会轻功,让她就这样乖乖地跟着他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顶多,往后都无名无份地守着她呗。 他无奈地“嗯”了一声,继续帮她挟了菜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柳明溪随口问了句,“方大哥他们也住在云中楼么?” 赵政霖挟菜的手蓦地抖了抖,面上却若无其事,淡淡道:“好端端问起他们作甚?” 方明轩是个一板一眼的,柳明溪亦然,可是,即便他们不会做出任何逾矩的事儿来。他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和他相对无言,却和别人酒逢知己千杯少。 何况,他可不是大度的人,绝不能容忍别人觊觎自己的女人。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费心作下那一番安排? ****** 昨夜,方明轩见到柳明溪后兴奋得几乎彻夜不眠。尽管如此,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驱车来到云中楼,只因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柳明溪聊聊这段时间的经历。 若是在大周,他们孤男寡女单独相见难免会被人诟病,但他们身在云城,在这里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他未娶,她未嫁,不需要向谁交待。 他心里想着自己一早到了云中楼,说不定柳明溪应该还未用早膳,他可以邀她一起用膳,或许她正在用早膳,那她应该会邀他一起吧? 他们坐在一起,边吃早膳边聊几句,气氛应该会更融洽。 方明轩愈想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特意酝酿了一番措辞,譬如说: 我辞官倒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家族的安排,若是这样说,她应该就不会再为他担心了吧? 我与兄长来到云城纯粹是偶然,留在这里更是偶然,若是这样说,她应该就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先前,我还从未见过云城的上元节灯会,听说这里的年轻男女都有会和心上人一起放河灯,是不是很有意思? 在大周,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瑞颢国还真是民风开放。我倒是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明溪觉得意下如何? …… 方明轩有很多很多话想与她说,可等到他来到柳明溪的卧房外,却发现那里密密麻麻地守了两排侍女。 方明轩吃惊不小,他施施然上前揖了揖手问道:“请问姑娘,房里的人可起了?” 其中一名侍女打量了他一番,恭敬地回了礼,答道:“爷已起了,夫人还在歇息。” 方明轩心中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以夫妻的名义同住一室。 不过,按照诚王殿下的行事风格,那其实也可以理解。 方明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不过他渐渐也想通了。 诚王殿下本就没有打算放手,柳明溪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可是诚王殿下已经另娶了,现任诚王妃可是敬国公府的嫡女,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子,也是当今圣上的小姨子。 柳明溪有什么?她甘心一直这样无名无份地跟着诚王殿下吗? 方明轩心中有酸楚,更多的却是怜惜。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赵政霖的耳目,他勃然大怒,这方明轩居然还不死心! 于是乎,在方明轩第二回来到云中楼之前,他的马车无缘无故裂了轱辘,因为身在闹市,他不便施展轻功,只得步行去云中楼,白白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方明轩终于来到九层卧房外时,却意外地发现那里竟然空无一人,柳明溪的房门虚掩着。 赵政霖刻意让方明轩来到柳明溪的卧房外时,发现房门虚掩着,他正要上前扣门,正好可以在那里清楚地听到里头的动静。 赵政霖正是用这个方式告诉他,柳明溪是他的女人,从前是,如今是,往后还是。 ****** 赵政霖正估摸着方明轩刚刚听过心上人的活春宫,若是这个时候坐在一起用膳会如何? 柳明溪哪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这么多菜,若是他们也在云楼,便请他们一起来吃。” 赵政霖眸光微闪,他略感心虚,面上却仍若无其事,随口道:“不必,他们早就用过膳了。” 这话听起来太过敷衍,柳明溪秀眉微凝,继续问道:“我记得昨儿夜里是方大哥设的宴,那今夜我们也回请方大哥他们如何?” 赵政霖心中五味俱杂,一方面为她将自己划为一拨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她总是掂记着别的男人,他又怎会开心?“你,为何总是提起方明轩?” 柳明溪悠悠地喝了口汤,不假思索道:“他救过我的命啊。” 她说的是他休妻那年,在行山上那一次,赵政霖霎时感到一阵头皮发紧。 其实伤了她的人也是方明轩,在赵政霖看来,方明轩的箭射中她在先,送她就医在后,这样双方不就正好扯平,何来救命之恩一说? 在那之后,方明轩似觉得有所亏欠,对她的事格外上心。为了她,他甚至提出将方家的商队供他驱使,让他如何不多想。何况方明轩生得又是这么仪表堂堂…… 赵政霖寒眸微眯,他面上淡淡,不动声色地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柳明溪不解地望着他,大概也猜出来他大约是在吃味,“还有,我们在云城认识的人实在是有限,不请他们又能请谁?” 赵政霖暗暗松了口气,继而一本正经道:“翼也在云城。”他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她的表情。 柳明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顿时没了胃口,随手将汤碗往桌上一搁。 若说她对赵政霖是旧恨,那么对翼就是新仇,若是这两人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自认为还不算睚眦必报,但也绝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 她极勉强地扯了扯唇,撇清道:“我只是个外人,殿下的事,不敢插手分毫。” 她都称他为“殿下”了,这么明显的拒绝赵政霖又岂会看不出来,他叹口气,道:“你我相识不过七年,他却跟了我十余年。他们原本都对你有些误会,何不趁机解开?” 柳明溪努力扯起唇角,讪讪一笑,道:“何必呢,他瞧我不顺眼,我亦然。殿下若是找他一同用膳,二位尽管一同用膳,我会自动避让,免得大家都吃不下饭。” 她越想就越来气,莫明其妙要杀她的人,她还跟他一起用膳,而后是不是还要上演一笑泯恩仇的戏码? 她如今有求于赵政霖,才会给他些好脸色,至于他手下的人……她最多也只能做到不当场翻脸而已。 赵政霖无奈地望着她,真挚道:“明溪,我不想你们一直这般僵持下去。” 柳明溪脸上连干巴巴的笑容都几乎挂不住,什么叫一直这般? 到时她学会了轻功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为什么还要和他们一直相处下去?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柳明溪眸光微闪,淡漠道:“殿下多虑了,您的人,有您‘约束’着就足够,并不需要我多做什么,何况,就我还能将他们如何?” 她特意加重了约束二字的语气,也就是说,原先翼带人追杀她,其实也有赵政霖的责任。 其实她这么说也没错,赵政霖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柳明溪觑了眼他的反应,打圆场道:“咳,要不,还是谁也不请了。” 赵政霖刚刚松了口气,又听到她说:“殿下若是有那时间谈天说地,倒不如教我学轻功。” 于是乎,赵政霖只能继续无语。 第二百三章 自食其果(上) 京城的初春,素来有着倒春寒这么一说,虽然已是春令,温度却冷过寒冬腊月。 这几日,京城已经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今早才稍稍小些,午后,雪又渐渐大了起来。京城内外,一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狭小的回春巷同样积起了厚厚的雪,鹅毛样的雪却还在簌簌地从天上掉落下来。 天寒地冻,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人们但凡能有地方窝着,就绝不会想要出门去。 刚过申时,天色便愈发阴沉起来,宾安客栈门可罗雀,掌柜的便做主,早早地打了烊。 “嘭嘭嘭,嘭嘭嘭!” 店小二刚钻进被窝里就听到了一阵重重的砸门声。倘若只是一般的动静,他压根不打算理会,可外头的动静实在不小,他估摸着那扇古旧木门恐怕撑不了多久。 想到东家素来小气得没边,掌柜的最喜做些落井下石的勾当。若是真让人在他当值的时候将门面给砸了,倒霉的定是他。 想到这里,他也只得骂骂咧咧地起身,缩着脖子前去应门。 谁知,他刚到楼下,就看到客栈的大门已经摇摇欲坠。 店小二顿时就火了,张嘴便骂:“哪儿来的狗东西,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天子脚下,岂是你们这些乡下来的狗东西撒野的地儿?” “哐啷铛!” 店小二才将门栓取下,门就被人大力踹开来,风大雪急,骤然向他扑面袭来。 他有好一阵子睁不开眼来,只觉得凛冽寒风夹杂着雪沫子“呜呜”地往内灌。那宛若实质化的寒意直冻得人骨子里都发颤。 店小二噌噌噌地接连退后数步才算站定,他胡乱搓了把脸,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来人,正要继续骂这些“乡下来的狗东西”,话还未出口,他就怔住了。 方才,就在他将门甫一打开的瞬间,一群黑衣人便鱼贯而入。 这些人来势汹汹,一气儿涌进来十余人。 其中为首那人身姿挺拔高大,蓄了两撇八字胡,褐色的大氅,衣着不俗,仪表堂堂。他走起路来也是龙行虎步,颇有几分贵人的架势! 此时,那人正负手而立,看似随意地四下打量这间破旧得不像样的小客栈。 再看他身后立着的那些个黑衣人,无一不是人高马大,面上瞧着还凶神恶煞。 这一切都在显示,这些人不好惹! 等到店小二再定睛一看,他更是愣了神。 约莫酉正,外边的天色几乎全黑了,但他隐约还可以看到宾安客栈外,狭窄的回春巷内,厚厚的雪地上齐齐整整地停了一溜儿的高头大马,后头还跟着几驾马车。 店小二心里不禁一咯噔。 这些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愈看就愈发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完全没谱。也不知是何故,他腿开始发软,差点没跪下来。 他心中想着,外头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他们方才还忙着砸门,那阵动静可大了,应该没有听到他的话吧? 最要命的是,这会儿店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掌柜嫌弃这破旧的小客栈漏风,阴冷得紧,他早早地打了烊,家去了。至于东家,几天前就已出城,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庄子上,想必要等到春暖花开时才会回来。 说得不客气一点,店小二如今在这里也算半个主子了,原本他多少还有些自得。不过现下,他连个出来打圆场的都没有,急得他抓耳挠腮的。 店小二好歹也算是见惯了世面的,虽然他心中有些不解和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爷,嘿嘿,几位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问完这话,连店小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京城的客栈多到数不清,这些人怎会偏偏看中了几角旮旯里,破破烂烂的宾安客栈?这绝不可能! 只是,不论如何,店小二也不敢对他们有丝毫米的怠慢之意。 为首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一番四周,淡漠的脸上不无嫌弃之色。 店小二笑道:“外头风雪甚大,容小的先去多取几个炭盆来给几位爷暖暖身子。”他的脸上堆起了笑容,满满的都是讨好的意味。 店小二方才那一眼,透过大开着的客栈大门,正好看到边上医馆灯火通明,显然尚未打烊,他的心里便有了主意。 这宾安客栈虽小,在回春巷却还有点小名气,至少几家医馆里都有和他家的掌柜相熟之人。倘若他能找些人来,别的不敢多说,请他撑个腰总是可以的。 只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只听到“铿”、“铿”两声,两名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抽出腰间的配剑横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如意算盘再度落空。 店小二明白,这些人显然来者不善!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惊的,总之他的脚开始不住地发颤,他的牙齿也直打架,最后他只能勉勉强强地扯起嘴角,解释道:“爷,几位爷,小的真是想去取几个炭盘来罢了,没,绝没有旁的意思,没,没有……” 他颤巍巍的声音转眼就被“呜呜”作响的冷风吹散开去。 宾安客栈的破旧木门,不时“哐哐”地碰撞墙壁,显得很是凄凉。 烛火忽明忽灭,映出了几张极为冷漠的面孔,其中一名黑衣人不屑地觑了眼他,收起配剑,上前将木门关上,顺便也打消了店小二搬救兵的念头。 店小二故作镇定,他战战兢兢地问道:“爷,嘿嘿,还不知几位爷有何贵干?”他早已没了先前应门时的趾高气扬,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钻入地下,遁走。 那些人却连多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仿佛他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为首那人,自顾自打量了一圈后,他找到扶梯的位置便径直往楼上而去。 宾安客栈惟一的一间上房恰好就在楼上,店小二见状又是一惊,莫非他们竟然真是来住店的不成? 只不过……他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惊呼,“爷,嘿,爷,这楼上的房间还未收拾妥当,容小的先去拾掇拾掇!” 俗话说老虎不在,猴子称王,店小二这几日都住楼上,而且选了最为宽敞的上房。 方才他正要就寝,那屋里头可还一团糟呢!若是这几位爷要住的话,他肯定先得去收拾收拾才行,可是他们的速度怎会那么快? 店小二急得直跺脚,只得慌里慌张地跟上去。 ****** 李龙海是安如玉的人,十余年前就被安插在赵政霖身边。他为人谨慎,做事干脆,很得赵政霖赏识,渐渐的他也成了诚王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地位仅次于刘管家。 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甚少出错,这十几年来惟一一次失手就是那年五味居那次。 那时,他奉命除去柳氏,这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在诚王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除去她。 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做得干净漂亮,否则安如玉也不必让他出手。 李龙海精心设下连环局,他先是安排假太监引开赵政霖,又安排了好几拨刺客分别将赵政霖和他留下的暗卫引开去,并且牢牢缠住。 最后才引出了赵世忠,让他前大摇大摆地去五味居替他们背下这黑锅。 原本堪称完美的计划,却不知道怎么,竟让柳氏逃脱了。还让赵世忠那个草包也受了伤,结果护犊子的老忠王让人闹出个全城戒严来。 虽然没有被人抓到这事与他有关的直接把柄,但是在这件事也让赵政霖觉察到他有二心,既然如此,诚王府自然是留不得了。 事后,李龙海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不远不近潜伏在靠近城东的一处小宅子里。他的身份不变,只是由明变暗,改为在暗地里为安如玉做事。 他仍与诚王府的人马相安无事,毕竟,诚王府中想让柳氏去死的人那么多。何况在明面上,他也不过是办事不力,被柳氏所牵连的无辜人罢了。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李龙海为了避人耳目,一直深居简出。今天若不是她身边的红绡雪天上门,前去递送消息,他都不敢相信安如玉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 “咳咳咳!咳咳咳!”二楼的走廊传来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人揪心不已。 李龙海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来到阴森森的走廊尽头。 他将手轻轻一碰,“吱嘎”一声,破旧的木门便应声而开,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其中的还有一股子令人说不清道不明,令人闻之欲呕的气息。 李龙海的身形微顿,若不是见到那一盏豆大的烛火边,红绡见了他急急忙忙地起身迎上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安如玉真的会在这里。 这间屋子极为狭小,窗户小得可怜不说,偏偏屋子里还冷得有些诡异。就连他,站在这里都会感觉到通体生寒,安如玉这般畏寒的人又怎受得了这般阴寒? “李管事,你可来了。”红绡一看到他,便恨恨地顿了顿足,面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哽咽道:“夫人,夫人她……嘤嘤……” 红绡约莫是自觉得受了天了大委曲,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李龙海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几乎以为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的身形也晃了晃,紧蹙着眉头走进屋内。 “夫人,李管事来了。”紫绫对着床上轻声说道。 “咳咳,嗯,扶我起来。” 床帐内的声音很是沙哑,但李龙海可以听出来那是安如玉的声音。他的脚步微顿,回过头狠狠地瞪了眼红绡以示警告,直瞪得对方踉踉跄跄地退后数步才作罢。 他站在床边上,看着那名衣衫略显单薄的丫鬟伸手掀起了已经看不了本来面目的床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安如玉扶起身来。 借助那丁点烛火,李龙海也看清了床上的人的模样,她身上裹了件和红绡一样靛青大袄,鬓发蓬松凌乱,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三四天不见而已,安如玉好似没了半条命,全然看不出她曾经的绝世风华。 走廊上,站在最后头的店小二隐隐听到屋里头的女子称来人为“李管事”,又称那个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村妇为“夫人”。 听了一阵,他犹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渐渐地他总算理出些头绪来,那住在整个客栈里最为偏宜屋子里,还天天让人找他要银丝炭的讨人嫌的乡下婆娘,居然是这位爷的主子? 要知道他今早还将她们屋里的炭盆都收走了…… 店小二知道不妙,他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准备溜走。 只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脚才刚挪了半步而已,已有黑衣人快速扼住他的喉咙,并将他整个人都提起。 店小二的耳边隐隐传来那位李管事冷冰冰的说话声:“别留活口。” “是。”一阵有力的脚步声随之响起,惨叫声四起。 再然后,店小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二百四章 自食其果(下) 京城的夜并不总是热闹繁华,尤其是在风雪天,一入夜,整个京城都显格外沉寂。若是回春巷这般僻静的小巷则更加,到了夜间静得瘆人,说是死气沉沉也不为过。 在夜色的掩护下,安如玉被李龙海用大氅包裹得严严实,紧紧抱在怀中离开了宾安客栈,来到停在巷口的马车上。 尽管马车外寒风呼啸,飞雪连天,车内却暖融融的。 直到安如玉被妥妥地安置在马车内,仍感到有些不真实。 这驾马车外表虽说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定制的。四壁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说,还特意铺了纯白色狐皮褥子,这是她最喜欢用的。 在她身下是绵软舒适的褥子,她的身上盖了厚厚的貂皮大裘。她的手上、怀里、脚边各有一个暖手壶,不多时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才有种重新活过来了的感觉。 她只在仿若人间炼狱的宾安客栈住了短短三天而已,却受尽了人间的疾苦。以至于,她不过是回到从前所用的马车中最不显眼的一驾,竟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马车冒雪离开回春巷之际,李龙海也已安排妥当一切,他当夜便护送她出城,前往温泉庄子。 安如玉由衷感慨,李龙海做事向来这般细致入微。 ****** 马车行到城外时,听到外头的车把式好像嘀咕了几句,安如玉便示意在她身边的侍候着的红绡出去看看。 “殿下,喜事,大喜事!”红绡喜不自胜地嚷嚷着,“出城时,那天上还跟漏了似的,不住地飘着大雪,谁知转眼雪就停了,李管事说咱们今晚上定能到庄子上。” 安如玉蜷在马车内听着红绡的禀报,她的心中不无欣喜,雪停了,真好啊! 安如玉抬手掀起布帘的一角,果然看到外边没有再落雪。 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丁点星辉,偶然兴起一阵寒冽刺骨的夜风,仿佛能将天空中浓墨似的云层都吹得东飘西荡,皓月的光芒从层层叠叠的云缝间透射出来些许。 回顾她的半生,何偿不也是如此,在经历过彻底的黑暗之后,总会出现一线希望。 而她总能凭着那一线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希望,步步为营,反败为胜。她正是这般,从一枚弃子,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往后,她还会爬得更高! 才不枉她到这个世上来走一遭。 ****** 夜已深沉,马车内一灯如豆,安如玉身边的红绡和紫绫已经相互依偎着睡过去。她则听着马车外的寒风呼啸,马蹄阵阵,眯起眼儿打着盹。 因着车内暖和的缘故,安如玉的身子恢复不少,就连咳嗽都明显好转许多。 只不过,或许是她这几日过得没日没夜的,等到真正到了夜里,还是身在这般温暖舒适的马车上,她却出乎意外地反而没有了睡意。 正当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马车外头忽然传来了李龙海的声音。 “殿下。”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渺,但是安如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遂问道:“何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无力。 马车外的李龙海似乎微微有些迟疑,他吞吞吐吐道:“是风华苑的事。”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沉重,让人一听就感觉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发生了。 安如玉的脑子里仿佛轰地一声,霎时间空白一片。要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就在那边!她顿加重了语气问道:“咳咳!都是自己人,你说话,咳咳咳!别吞吞吐吐的。” 李龙海颤着声说出了原委,“风华苑走水了,属下推测,此事应是有人蓄意为之。” 李龙海此时的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语言形容,毕竟他刚刚让人对宾安客栈做同样的事,不,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 他何偿不知道,宾安客栈内横死的那些只不过是被牵连的无辜人,他也知道他们所做之事有伤天和。若说这世上还存在着报应一说,那么这场火其实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这报应来得未名也太快了些。 ****** 安如玉对于李龙海的所作所为不至于一无所知,只不过她并不怎么当回事。 通过三十年来的浸淫,安如玉已然深知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她做事向来不留余地,倘若她给这些平民留下余地,有朝一日就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平民的贱命对于特权阶层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以说,他们跟牛、马、骡子之类的牲畜没两样。想留就留着,想杀就杀了,左不过就是花些银子摆平的小事。 至于前世所提倡的人人平等的理念,安如玉也不是没努力过。她穿着平民装束来到宾安客栈时,她的本意就是为了不动声色地解决这件事,而后悄然声息地离去。 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无奈天不遂人意。这事令她吃尽了苦头不说,还被那些小人刁难。既然他人不仁,那我便不义,何错之有? 何况李龙海做事极为漂亮,就算人家怀疑这场火的背后有人动手脚,也找不出证据来,反正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扯到“一直待在”城外温泉庄子里的诚王妃头上。 她原以为,李龙海已经将一切都已处理得尽善尽美。可她万万没想到风华苑也会在同时失火,这事无处不透出诡异的气息,她绝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想到这里,安如玉是真急了。“咳咳咳!快去风化苑!咳咳咳……” ****** 他们一行人在漏夜疾行,匆匆赶到风华苑时,火势已然被庄户和护卫们联手扑灭。 李龙海发现这里火势虽不大,波及面却甚广,就连诚王世子的屋子也同样起火。赵世玉受了不小的惊吓,更别说整个风华苑一片狼籍! 尽管安如玉心头早有了不太好的预期,但是当她的顾虑都残忍地化为现实,她仍旧觉得颇难接受。 毕竟她颠簸了一晚上才来到她心心念念的温泉庄子,却发现这里根本无处立脚。更别说她还损失了数不清的锦衣华服,脂粉珠钗…… 李龙海面有难色道:“殿下先在马车上歇息,属下先让人去收拾几间庄户的屋子。” 安如玉很想破口大骂一通,无奈她的嗓子本就不适,又因气急攻心,她有一瞬几乎发不出声来。直气得她浑身发颤,却连半个字都没嗓出来,只咳嗽个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些,她也无力再骂了,只能恹恹地靠坐在马车内。 她的双手在袖袍下已然握紧紧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破了掌心。 安如玉声音沙哑道:“李龙海,咳咳,你去帮我查,咳,查清楚,咳咳,究竟是谁做的,这么冷的天,咳,我好好的一处温泉庄子,咳咳咳!怎么可能会起火?!” 李龙海恭恭敬敬地躬身,答了句“是”,便要旋身离去。 安如玉补充道:“还有那件事恐怕也被有心人得知了,你须处理得更干净些。” 李龙海的身形微顿,他拱了拱手,“遵命!” ****** 按照安如玉前世所学的知识,引起火灾有几个必不可少的因素,高温,易燃物……她的温泉庄子一个都不具备。 就算真是失了火也绝不可能烧遍整个温泉庄子,这绝对是有人故意放火无疑。 说起来,这处温泉庄子还是赵政霖送给她的,眼下那人生死未知,她可不认为他那个闲心来庄子上放火。就算他知道她派了人追杀至云城,他也不敢和自己翻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依仗,她的姐夫是赵政淳,她的娘家是敬国公府。 她要杀的人只是柳氏,他若是胆敢为了区区一个柳氏而跟自己翻脸,他手底下那帮人就先坐不住,根本不可能让他做出这种事来!所以他不敢。 柳氏早就该去死了,若不是她,赵政霖也不会和她离了心。不过,也是拜柳氏所赐,不然,她也下不了这个决心跟赵政淳重修旧好。 赵政霖如今于她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不过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势力还在。还未到向他动手的时候,安如玉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和他翻脸。这一点,赵政霖也同样清楚,所以安如玉十分笃定,绝不可能是赵政霖,还是因为他不敢! 赵政霖不但不会对她动手,还会与她维持良好的表面关系。 除了赵政霖,还有谁会安排这样别开生面的一场“意外”?这才是她应该考虑的。 “咳,咳咳……”安如玉问道:“世玉现下如何?” “回殿下的话,乳娘受了惊吓……”紫绫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安玉如打断。 “咳咳,我问的是小世子,咳!”安如玉冷冷地斜了紫绫一眼,“关她何事?” “小世子也受了惊吓。”紫绫哆哆嗦嗦地答道,她的眼神有点慌乱。“他摔跤了。” 安如玉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念一想,她又拧起了眉,问道:“小世子还这么小,咳咳咳!他如何会摔跤?” 紫绫头也不敢抬一下,惴惴不安地答道:“回殿下的话,是乳娘逃出屋子的时候摔了一跤,小世子那时也在乳娘怀里,也摔到了,是以受了惊吓。” “哐!” 安如玉闻言,她想也不想,直接将手中的汤碗披头盖脑地砸在的紫绫身上。 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力气,竟将整个汤碗都砸碎了。紫绫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殷红的血夜混合的汤水滴滴答答地自她的额角淌下,看着有些面目狰狞。 安如玉怔了怔,她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滚!别杵在跟前碍眼!” 她自以为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在庄子里,没想到还是会出这等事。 且不论赵世玉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儿子就是身为女人的她的最大倚仗。若是赵世玉出了什么意外,她所有的努力都将白废!不过,幸好他只是摔了一跤。 若是世玉真出了什么事,她定会让整个风华苑的人都给他…… ****** 良久,安如玉才平复好心情,理智也回来了。 如今她的身份可不同以往,她是整个京城贵女圈里最为风光的人物,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可不能有半点瑕疵。 安如玉心道:罢了,罢了,她才不跟这些贱蹄子一般见识。 红绡跪在她脚边,快速地瞧了眼她的脸色,惴惴不安地问道:“殿下,要将小世子抱到房里来瞧瞧吗?” 安如玉双眼半阖,有气无力道:“不必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他。”好似方才将紫绫砸了个头破血流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 红绡恭顺地答了声“是”。 安如玉揉着眉心说道:“给她拿瓶茈花玉露膏,她也是太实诚,都不知道避一下。” 红绡极有眼力劲,她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极力奉承道:“殿下待奴婢最是亲善,奴婢和紫绫有幸能跟着殿下这般好主子,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她这番话说得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 那瓶茈花玉露膏真是稀罕物,据说宫里位份低些的娘娘都未必能用得上。有了它,莫说是一般的破皮,连烧伤留下的印记都能淡去,小小的一瓶少说也值千两银。 这么一来,紫绫那傻丫头倒是因祸得福了。 安如玉不屑地觑了眼她,哪能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想法。 “咳咳……”安如玉微微垂下眼帘,低低说道:“行了,你们心里知道就好,我乏了,先退下吧,让我眯一会儿。” 红绡正要退出车厢外,忽然听到安如玉冷冷道:“那事我不想再听到哪怕一个字!” 红绡忙不迭的回身跪下,惶恐不安道:“殿下的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倒是个识趣的,安如意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这才满意的阖上了眼睛。 第二百五章 愈夜愈美丽 已是深夜,云中楼八层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赵政霖负手而立,凭窗俯视云城的夜色。听到门被人小心地打开来,再被轻轻地阖上,他才回过身来。 来人是一名身材短小精干的男子,年约五十,蓄了山羊胡子,看起来精神矍铄。他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道了声“主子。” 赵政霖微微颔首,“可有进展了?” 陈栋梁恭谨道:“是,禀主子,那件事栋梁已经着人调查清楚。上元节封城一事乃是二皇子的手笔,长宁街一事也同样是二皇子亲自带兵狙杀别国刺客。” 陈栋梁在云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赵政霖早在十余年前就安插在云城的暗线,这事,除了他们双方,再无第三人知情。 他的发家之路,自然也是颇不寻常。 赵政霖面上的神色沉静而淡漠,追问道:“那些刺客是何来路?” 陈栋梁面有难色,支吾道:“这……尚未可知,属下只知道为首的是名女刺客。” 赵政霖眸光微闪,他想到了柳明溪,她会是女刺客吗? 陈栋梁犹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他所了解到的内情,“那天参于狙杀刺客的一律都是二皇子的亲卫,也是二皇子刻意将此事遮掩起来。” 殊不知赵政霖根本就没在听,他满脑子都是柳明溪,女刺客?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他就觉得荒诞无比。 柳明溪原本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即便她在服下有着天地至宝之称的九转续命丸后,她的身子强健了许多,她也只是个不通武艺的普通女子罢了。 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刺客,还为首?赵政霖认为,这绝不可能! 再者,她从来就没有见过瑞颢国二皇子,又怎会去刺杀他? 像她这样单纯又弱小的小女子,且不说那时她到底在不在长宁街,就算她果真亲历了那场血腥屠戮,充其量也就是在长宁街赏灯被误伤的无辜百姓吧? 她对于这一切讳莫如深的态度,或许只是因为那场面太过血腥残暴,不敢提及,而非其他。这么想来,赵政霖愈发肯定这事与柳明溪无关。 赵政霖更关心的是,当初是谁将她带到了云城,又是谁带着她去赏灯? 他知道那定是一个男人,一个他所不知道的,有着不俗实力的男人,而且柳明溪还想着回去找他。她学轻功,也是为了有一天能逃离自己身边,去找那人吗? 再想到这些年来,他们前后也失散过好几次了,柳明溪却从未想过要去找自己,他的心情立时郁闷得无以复加。 赵政霖兀自想着心事,那边陈栋梁却刚刚说到了兴头上。 “二皇子的一名亲卫无意间说漏嘴,说那女刺客还看上了二皇子的美色,竟然妄想嫁二皇子为妃!由此,属下便可确定为首那人的确是名女刺客。” 陈栋梁面上带着满是兴味的笑容,但凡说到这种八卦消息,是个人都会特别感兴趣,只不过诚王殿下……他的脸色怎么愈发阴沉了? 陈栋梁一凛,他赶紧打住。 诚王殿下性子冷硬,这一点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身边有了佳人相伴。他原以为殿下有了心仪的女子后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般不近人情。 陈栋梁脸色微凝,郑重其事地禀道:“咳,那为首的女刺客已被二皇子生擒。” 赵政霖淡漠至极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眸光在夜色里显得虚虚实实,有些微的迷离之态,让人瞧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偌大的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栋梁静默无言,这种时候,他也不敢贸贸然开口。任凭他在人前多么巧舌如簧,一旦对上了诚王殿下这张冷脸,他依然和当年一样,没辙。 他不明白,前夜见面时,殿下的态度还不是这么冷漠,怎么说变就变了,莫不是佳人侍候得不甚得殿下的心意? 陈栋梁拈着山羊胡子,他在心头略微忖度,面上登时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只见他躬着身,揖了揖手,白净的脸上再次堆起笑容,再次禀道:“咳,殿下,属下新得了一批西域美人,殿下是否要亲自过目?” 这言外之意,是不是男人都能听懂,偏偏赵政霖只冷冷地觑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时,他不轻不重地甩下一句,“有时间想那些,倒不如多用心去查上元节当晚的长宁街血案。至于西域美人,你留着自己享用吧。”他的声音冰凉刺骨。 陈栋梁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没将他那撮宝贝至极的山羊胡子给扯下来。殿下竟说让他自己享用西域美人……这话何解? 他想了又想,总算意识到自己分明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殿下大抵是在表达对他不满吧,可长宁街血案可是二皇子一手包办的,虽说他在云城有几分薄面,但也不至于神通广大的可以肆无忌惮地调查一国储君的地步。 没办法了,为今之计,他也只得动用那一招了。 ****** 云城的夜有着愈夜愈美丽一说。 在很多人眼中,若是有能幸与三五知己好友到如同仙苑的云中楼一聚,对酒望月,把酒言欢,身边又有群美环侍,那将是何等的恣意畅快? 这天晚上陈宁焘和方明轩也在云中楼,不过他们完全没有心情欣赏琉璃窗外的云城夜色,也没有心情吟风弄月,更没人心情欣赏歌舞。 不大的包间内,两人面对面而坐,他们原本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此时却难得有了共同的话题。 酒过三巡,陈宁焘的眼眶有些发红,他不住地向方明轩吐起了苦水来。 “方兄弟,我不瞒你说,我陈三向来是个大度的人,整个云城还有谁不知道我陈家三少胸怀宽广,这里爱慕我的女子有多多少,而我实在是不愿辜负那许许多多的美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二十岁了还未娶妻。实则,在我心底里,我找个什么样的妻子都无所谓,我都可以听老爹安排,可是他不该,他竟然,竟然……” 陈宁焘的话本来就不少,喝了酒后,他的话匣子更是关不上了。 方明轩的眸光微黯,陈宁焘的话,他只听了个大概,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的这些年。 三年前他被宁远候府退了亲,那时家中长辈难免为此事着急上火,为他的前程而忧心。他倒不觉得有多失落,姻缘天定,既然无缘就不该勉强不是吗?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方明轩自认为还是了解柳明溪的,若是她不愿意,定会与诚王殿下保持距离,可她是怎么做的? 其实前夜,诚王殿下悉心照顾她的吃喝时,方明轩就觉得古怪,她怎么可以接受得那么坦然,还堂而皇之地对诚王殿下呼来喝去。 诚王殿下是何许人?那可是位高权重的王爷,整个大周都没有人敢这么使唤他,偏偏柳明溪却敢那么做。他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原来他们一直就是那般关系。 诚王殿下不正是弃她与腹中骨肉于不顾之人,柳明溪怎么还会与他纠缠到一起? 若说是诚王殿下执意纠缠,那么她自然也是无奈何,可她也不该与他……那般。 若说他们是旧情难了,情之所至,那她,应该说是他们又为何闹出这许多事来? 若说真是柳明溪想要重新攀上诚王殿下这棵大树而刻间为之……方明轩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一直悄悄放在心里那个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女子,她怎会那般不堪? “方兄弟,我家老爹胆子小得很,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跟我提了这事,准是那边也有意……我说方兄弟,你可知老爹让我娶谁?”陈宁焘越想越气愤,忽然情绪失控,破口大骂道:“去他娘的,我陈三听了只想打人!” 方明轩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意兴阑珊道:“既然有人愿嫁,你就是娶又何妨?” 听到方明轩居然这么说,陈宁焘理急了,“方兄弟有所不知,我家老爹,他定是老糊涂了,他想让我娶了沈菁菁那只母老虎,沈菁菁啊!你也见过的。” 这话陈宁焘本不该乱说,可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听到陈宁焘说出了沈菁菁的名字来,方明轩倒是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方明轩见过沈菁菁几次,第一次是在琳琅阁的流水席上,他也是这般正在借酒浇愁。那个模样妖娆的女子,完全不顾他的冷面以对,直勾勾地盯着他打量了许久。 末了,她更拦在了他们兄弟面前,大胆地问道:“公~子~敢问这位公子婚配否?” 在她身后还跟了十几名壮汉,看那架势,分明是一言不和,他们就直接动手抢人。 若非陈宁焘出面,他和大哥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再次见到沈菁菁是在上元节灯会。 那天晚上,他被陈三拖着到安宁街时,正好看到沈菁菁也在那里。 人群的最中央,她慵懒地斜在一张圈椅上,无比恣意地就着小丫鬟的手喝了口香片。不时有小丫鬟将新鲜的瓜果小食送入她的口中,还有人帮她捏着腿。 明明身在闹市,却安逸自在得如在闲庭。 只见她伸出手来,随意地指指点点一番,“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同样一人十箭练练手。谁先帮本小姐射下那盏破灯,本小姐重重有赏!” 看着她不惜万金,让她的手下依次下场射箭,去争那盏被她称为“破灯”的九玲珑宝塔灯,人群哗然! 方明轩也同样目瞪口呆。 那一次陈宁焘同样也是这般破口大骂,说她是“母老虎”。 总之,每一次见到她都是那样别开生面,让人无法忘记。 难忘归难忘,这样的女子,换了谁都会想逃吧,岂敢有娶她为妻的念头? 方明轩想了想,终究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 陈宁焘自认是个多情的人,何况以他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不过他想得很明白,即便遇到再让他心动的女子,他也不会非谁不娶。 何况这年头,又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陈宁焘也是这么想到。他不排斥按家中的安排娶个拿得出手的妻子,再纳几个可心的小妾,人生不就是这般? 但凡他的成亲对象容貌尚可,家世也说得过去,他都可以接受。可是老爹竟然说让他娶沈菁菁进门,她几乎是整个云城,甚至整个瑞颢国,惟一令他讨厌的女子。 不可否认,沈菁菁确实有着极好的家世,她的爹是瑞颢国数一数二的皇商,全国上下,有谁不知道她家的盛昌号?更别说,她的娘是当今皇后的族妹。 那可真算得上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而且沈菁菁也不丑,但这样他就能娶她了吗? 陈宁焘咬牙切齿道:“想让我娶她?没门,让我娶她,我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 方明轩并没有说话,毕竟他的处境并没有比陈宁焘强到哪里去。他举起手中的酒盅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哐!”陈宁焘将手中的酒盅重重地往桌上一砸。 “方兄弟,你是跟你说真的,老头子若是把我逼急了,把我逼急了,我可是真会出家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泪流满面,哭了出来。“我要出家,嘤嘤……” 方明轩无奈道:“陈三,你醉了。” “他不敢的,你知道吗?”陈宁焘有些无礼地伸手指着方明轩,语出惊人道:“我排行老三,但是……” 正当方明轩好奇他会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来的时候,陈宁焘忽然往桌上一趴,睡着了。 方明轩微微愣了愣,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酒盅。 这一次,他本来是来借酒浇愁的,结果无缘无故被陈三拖到这里来,听他发了好一会儿的牢骚。他还没有喝尽兴,陈宁焘却已经烂醉如泥。 方明轩摇了摇头,也只得推门去替他找来了小厮。 第二百六章 同样碍眼 翌日,柳明溪醒来时,发现赵政霖早已不知所踪。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柳明溪自忖,她在赵政霖心目中也就是个还没玩腻的玩意儿罢了。在他想要的时候会抱在怀里狠狠揉捏玩弄一番,在他不想要的时候则会被关在屋子里,让她许久不见天日都无关紧要的那种玩意儿。 柳明溪想着,倘若她真的还有跟赵政霖长久下去的念头,大约也是过不了那样的生活的。她被辜负的次数多了,如今早已不再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她只是感到有些遗憾,毕竟好不容易才让他松了口,答应教授轻功,暂时却又没了下文。她知道赵政霖不但不傻,还极为精明,他定然早就猜出来她仍想着离开。 或许这也是他的刻意的安排,见了面就亲热,不分日夜,等到她清醒过来时,赵政霖根本就不见踪影! 若是她这时候出了房门,定会发现他安排了一大群侍女守在门外,若是她还绞尽脑汁,更侥幸逃出了云中楼,外头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刺客等着要杀她。 所以,他就可以一直这么名正言顺地拘着她。 柳明溪何偿不知赵政霖对她,其实还算不错,至少在吃穿住等方面,比起在浣花苑当他的诚王妃时强了不知凡几,甚至于比起当初住在庄子上时都强了许多。 赵政霖似乎对她越来越好了,可惜柳明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早些年,柳明溪吃他的亏吃得太多,渐渐的,她也只会用恶意去揣测他的用心。她也不敢再把自己的心托付给任何人,何况,那人还是曾经伤害过她的赵政霖。 就算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意,她也忘不了当初赵政霖为了争权夺势,将她和孩子放弃。同样的道理,假如某天赵政霖面对更大利益,仍然会再次弃他们于不顾。 柳明溪认为,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源,还是自己太弱。 因为太弱,年少时她只能说:家父柳江龙,后来她的父亲归了田,她就成了弃妇。 因为她太弱,她一次次被人算计,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仓皇逃命。 因为她太弱,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一诺,母子双双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就算她对赵政霖也有几分情意,只不过,那点虚无飘渺的男女之情,怎抵得上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在她心中惟一牵挂的人是一诺,惟一想要守护的也是一诺。 所谓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 “吱-呀---” 柳明溪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果不其然,她看到房门外守着两排,共二十名衣饰华美的年轻侍女。 她们纷纷望向她,齐刷刷地向她福身见礼,“夫人!” 柳明溪虽然早有准备,她的脸色仍然微微沉了沉。 她的视线掠过这些年轻的侍女,犹豫着该找谁来问问赵政霖的去向,却不知道该问谁,或者该如何问出口。 她们是否知道赵政霖的身份? 她们会否知道赵政霖的去向? 这一切都尚未可知,而他们身在敌国,柳明溪不得不顾虑。若是她白白透露了赵政霖的身份,却什么都问不到,那后果或许根本就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夫人。” 柳明溪这才发现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名缁衣男子的身影,他中等身材,有张白净的面皮。此时他正阴沉着脸盯着她,目光凌厉,不输鹰隼。 来人正是翼,柳明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赵政霖居然还打着让她和他的身边人多多相处,借以消除隔阂的算盘,不过,只怕他要失望了。 柳明溪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她扭头便要回屋去。 “夫人请留步。”翼再次出声,他面无表情地呵斥道:“你们都退下。” “是!”二十名侍女果然就这样婷婷袅袅地退了下去。 柳明溪先是一怔,她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翼想杀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赵政霖虽然愿意护着她,但是倘若他的左膀右臂真将她给杀了,其实他也未必会拿他如何。 柳明溪徐徐回过身来,挺直了脊梁望向翼。 也不知道是因为翼和赵政霖本就臭味相投而成为莫逆之交,还是因为十几年的相处,他们竟连表情都看起来有几分相像,不得不说,这人让她感觉得很是碍眼。 只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搬出更为碍眼的赵政霖这座大山来挡灾。 柳明溪与翼的身高相去不远,她抬眸直直地望入他毫无温度的眼眸,冷笑道:“大人这是要做甚?或许我有必要提醒大人一下,殿下可不是好相与的。何况他眼下尚未玩腻我这副身子,倘若大人仓促动手,只怕他会让大人得不偿失哦。” 翼似乎没有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走上前来的脚步微微一滞,他的唇角扬起一抹不无嘲讽的笑意,徐徐道:“属下不曾想,夫人倒是看得挺透彻。” 翼作为赵政霖的暗卫头子已经十余年,而柳明溪出现在赵政霖面前,转眼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之前在五味居他曾奉命守护柳明溪,后来他还曾擅自作主刺杀她。 说起来,他们也已恩恩怨怨这么多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翼发现柳明溪与他想像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柳明溪也同样发现翼似乎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冷血杀手,他至少也算得上是个有血有肉的,杀手。 虽然柳明溪还是不喜欢他,她仍努力扯起了一抹干巴巴的笑来,“那是,经过这些年的搓磨,我总得有点长进不是吗?” 翼不置可否,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夫人准备前往何去?” 这回轮到柳明溪愣了神,他居然问她准备前往何处,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赵政霖其实还是允许她出门的? 翼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他嗤了声,继续说道:“属下以为,夫人还是留在屋里比较妥当。” 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她对此并不意外,若无其事道:“不知道殿下去了何处?以及,他何时会回来?” 翼只是淡然地横了她一眼,并不作答。 柳明溪顿时明白过来,赵政霖他什么时候去了哪里以及他在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会回来,这种事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从来都不会有人告诉她。 柳明溪暗暗叹了口气,若是作为笼中鸟和玩物,她确实没有那个资格过问。 她福了福身,道了声“是我逾越了。”便要回房去。 翼原以为她至少会大吵大闹一番,直闹得大家面上都无光,才肯罢休,她在殿下面前一贯如此。若非她这般没轻没重,殿下也不必特意留下他盯着柳氏。 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就回屋了。 几天不见,她倒是长进了些。 在柳明溪阖上房门之前,翼忽然补充了一句,“殿下这般安排乃是出于安全考量。” 这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柳明溪并没有反驳。 立场不同,感受自然不同,若是站在翼的角度来看,赵政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翼身为属下,一心一意为赵政霖考虑,当然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错。 柳明溪了然地点点头,“多谢大人提点。”说罢,她又要关门。 翼再次补充道:“你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凡事要多为殿下考虑。” 柳明溪忽然笑了出来,“大人可真会说笑,这种事,有诚王妃来做就足够了。我这么个下堂妇,若还总为殿下考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翼不禁愣了愣,她要这么说也没错,柳氏这样的女人还能帮得上殿下什么? 不过,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翼耐着性子解释道:“属下也是一番好意,毕竟你既然已经跟着殿下……” 柳明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大人希望我一直跟着你家殿下?” 翼又是一愣,若是让他来选择,当然不希望殿下旁边有柳氏这号人存在。 只不过,这事同样也不是由他说了算,于是翼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柳明溪蹙眉感叹道:“其实我和大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我在殿下身边只是他的拖累而已。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主动从石泉镇逃到云城来,却不曾想大人还会追来。” 翼的面上几不可察地一僵,其实他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柳氏早就想一走了之,殿下却执意不肯放手。 他略微沉吟,缓缓开口道:“那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既然还与殿下在一起,不如多为殿下想想。” 柳明溪在心头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面上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大人说的很是在理,和殿下在一起,或不和殿下在一起,这根本就由不得我。” 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至于其他,关他何事? 柳明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目光中的鄙夷之色和言辞中毫不掩饰的不屑。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到心中一松。她心情不错地扶着门笑起来,然后抬手抹了抹眼角。 她微微思忖着,试探地又道:“原先的事,都怪我没有自知之明,如今我正努力痛改前非,这一点,我与大人的想法也是一致的。” 她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只不过,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味。 翼诧异地望向她,“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眸光冰冷而森寒。 柳明溪连赵政霖都不怕,自然不会怵他,何况她已然有了和他谈判的底气。她大大方方地抬起下巴来,与之平视,悠悠地说道:“很简单,大人有多希望我离开殿下,我只会更甚,只是这事既由不得大人,也由不得我。倘若……” 柳明溪并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她都能想到的事,她不信翼会想不到。 第二百七章 破冰 赵政霖步履匆匆,当他踏着暮色回到了云中楼的顶层时,已然华灯初上。 他发现九层的长廊上竟空无一人,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眉头轻拧,唇角微抿。 这段时间,赵政霖时常回想起当年的种种,起初还有些不明白为何他都已经再三表明心意,并承诺会一直守护着她,可柳明溪对他的怨恨和抗拒却丝毫不见减少。 这事曾令他困惑不已,渐渐的,他也明白了根源所在。 那些年里,因着柳明溪被他所厌弃,所以他的手下,包括锦风、翼、飞羽、飞翎以及刘管家这些心腹在内,对她也是同仇敌忾的态度。 可想而知她当初过的是什么日子,整个诚王府上下百余人,从刘管家、大小管事、仆妇、丫鬟、小厮……这些人从不曾视她为主母,而是极有默契地排斥她,明里暗里刁难她,一有机会就落井下石,无怪乎她在离开诚王府后便再也不想回去。 就算锦风、飞羽、飞翎等人到后来已不那么憎恶她,也从未有人拿她当成主母看。 赵政霖不想这么下去,他要让柳明溪一直在他的身边,也就要让这些人也和他一样慢慢地接纳她。 赵政霖特意让翼守在云中楼,他的贴身近卫,日夜守护着柳明溪,这无疑是对于她的身份最大的认同。 然而以柳明溪对翼的仇恨程度,她定然不想看到他,翼又何尝不是憎恶她至极? 想到这里,赵政霖的心不禁沉了沉,他也不知道他们的第一天相处会是什么样的场面。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哭闹打骂……他都有思想准备,毕竟柳明溪就是那般直截了当的性子,而且她的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 卧房里没人,书房里没人,浴池里也同样没人…… 赵政霖最后才来到那晚与方家兄弟共饮的大厅,果不其然,她就在这里! 赵政霖还不来及松口气,就又吃了一惊,那坐在她的对面,与她笑语宴宴的不是翼又是谁? 赵政霖设想过他们单独相处时的无数种可能,惟独没有想过,他们居然可以坐在一起品茗聊天,不但相安无事还相谈甚欢。 他如玉的面容霎时划过一丝轻微的波澜,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的面上便恢复了一片沉静。 ****** “殿下!” 翼急忙从桌边起身向他施了一礼,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柳明溪也有样学样,起身朝他福身见礼,到底是他曾经的王妃,她这一礼倒也像模像样,规规矩矩的,教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赵政霖眼帘微垂,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他淡淡地吩咐道:“退下吧。” 翼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便离席退出屋外去。 柳明溪站在桌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去。 赵政霖暗暗吁了口气,他薄唇微启,不解道:“你们谈了些什么,这般开心?” 柳明溪早就在心中准备好了说辞,“也没什么,我只是钦佩翼大人有一身好武艺,想要与他探讨一下修习轻功的心得。” 赵政霖点了点头,他的面色却愈发凝重了些,问道:“你不是让我教你轻功?” 柳明溪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是啊,只是殿下太忙,哪有时间做这些小事,所以我便灵机一动,问问翼大人是否有时间。”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伸手抚了抚袖袍下摆,沉声道:“他如何说?” 柳明溪叹了口气,“翼大人当然有时间,只不过,他却说要得到殿下的首肯方可。” 赵政霖轻拥她削瘦的双肩,他淡漠的眼睛半眯起,望一眼外头已黑漆漆的夜空,他郑重其事道:“明溪完全不必那么做,我说过,从今往后都会好好地护着你。” 柳明溪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而他只不过略微使力,就将她箍得死死的,她挣扎无果,也只得作罢。 “我这几年遇到的险境已经数都数不清,殿下或许能护我一时,却未必能护我一世。这一点,想必殿下也心知肚明。如今我只是想学点轻功,必要时保命用,殿下却也不愿成全吗?” 柳明溪面上微微浮起一丝苦涩,叹出一口气,又补充道:“若是殿下不放心我,想要让人盯住我,不论我学不学轻功,以殿下的势力都无甚差别,不是吗?” 赵政霖微微一顿,他的脸色霎时更为阴沉了几分,“你以为我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微凉透着丝丝寒意。 柳明溪不语,在她心目中,他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赵政霖眼帘微垂,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半晌,他才喟叹道:“明溪,我只是舍不得让你吃苦。”确切来说,是不想让她白白受苦。 柳明溪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却颇不认同,坚持道:“殿下,我只是想活着。” 她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指他保护不力,一次次让她陷入险境?被她这么一噎,赵政霖顿感无言以对,只得松开了她,缓步走到琉璃窗边。 柳明溪微微皱收,她揉着肩膀,背过身坐回桌边,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 漆黑的夜空中,明月自厚厚的云层后冉冉升起,皎白的月光透过琉璃窗洒落在云晶石地面上,散发出宛若银雾的璀璨光芒。 朦胧的月色给窗边那抹落寞的人影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倒显得那人格外身姿挺拔面容如玉,柳明溪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眼他完美的侧颜。 她这一生,从年少无知时便开始痴恋这人,可惜命运却将她狠狠地捉弄一把。她从被人百般诋毁,厌恶唾弃的前诚王妃“不负重望”,终沦为被人所不耻的弃妇。 等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人生生地从心房中剜出,又用了两年的时光为自己疗好情伤,她以为她终可以真正将他放下时,他却再次强横地闯入她的生活中。 赵政霖说他会让她重回诚王府---为妾,他也说想让她为他生个孩子---奸生子,他还说过他会守着她,护着她,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让她成为他在外头的夫人。 为了挽留她,他甚至于真假难辨地说过心悦她之类。 就在刚才,他竟说出了舍不得让她吃苦这样的话……平白又搅乱她的心湖。只不过,任凭他如何巧舌如簧,柳明溪都已不敢再信他就是了。 她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有机会就离开,只是,到那时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既然在一起的时日已经不多,她也不想一直与他冷面以对。 想到这里,柳明溪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后。她试探般伸出嫩藕似的胳膊,轻轻圈住他的健腰,如愿感受到赵政霖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她松了口气,又把脸也贴在他的宽阔的脊背,轻声呢喃道:“殿下,我真的不怕吃苦。殿下可知京城有多少人说在我一无是处?人人都说我这般一文不值的女子配不上殿下。我却无法反驳,因为他们说的没错。” 赵政霖不语,他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他的思绪似乎有些游离。 ****** 这一次柳明溪并没有猜错,赵政霖不教她轻功确实是存有私心。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让她学会任何东西,他只想她一直依附于自己。 在这世上,本就是以男子为尊,任凭女人如何惊才绝艳,也只能选择依附于男子。 赵政霖有心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却不屑一顾,却非要学医、习武,难道说她不知道以她的天份,再多的努力都不会有结果? “可我不想永远这样,也不想一直被人所憎恶。”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缓缓道:“当年殿下休了我,多的是人叫好,却从来都没人为我的惨淡下场而感到遗憾。” 她果然又提到了那些旧事,赵政霖叹了口气,他的眸子里霎时蒙上了一层寒霜。“明溪,你该知道我当时,当时只是情非得已,我已让人安排好你的去处……”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京华苑是他为柳明溪而准备的,虽然他那时并不喜欢柳明溪,也早就决定要休妻,但他也并不打算亏待她,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乱了一切。 而这背后的隐情,他虽已查明一切却无法向她解释,眼下还没有到他向她阐明原委的时机,而且她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以柳明溪有限的想像力,她莫不是以为他让人或他放任他人放的火吧?那就不难理解她那时在面对自己时,过份战战兢兢的态度,以及她眼神中无法掩饰的恨意。 赵政霖修长的指尖有轻微的颤抖,他深吸好几口气方稍稍平复下内心的郁郁。 柳明溪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早就习惯了赵政霖对她不屑于解释的态度。 她幽幽地叹一口气,说道:“那些年的事,我都已想明白,以我的身份,不值得殿下过多筹谋,所以,我一直都想学点防身自保的手段。” 赵政霖挑了挑眉,他不清楚她所说的“想明白”究竟明白了什么,但是显然她的猜想与真相相去甚远,只是他眼下还不便多作解释就是了。想到这里,他素来漠然的脸上兴起微微波澜,“明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赵政霖或许博古通今,文武双全,是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可他从来就是个不擅言辞之人,在柳明溪面前时,这一点更加明显。 想到分别在即,柳明溪也不想与他继续僵持下去,她忽然踮起脚尖往他脸颊上轻啄一口,“殿下,那些都只是过去的事,若不想说或不便说就算了。” 既然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那么她继续纠结过去也毫无意义,倒不如珍惜眼前所剩不多的相处时光。 这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主动亲吻示好。 赵政霖的脑袋里似有什么炸开了,空白了一瞬,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望向她, 夜光下,一缕调皮的微风正轻轻拂过她如缎的墨色长发,几缕飞舞的发丝轻轻散落在她微微仰起的精致面庞,小脸微酡,含羞带怯,漆黑的眼眸似有星光隐动。 她那尖俏的下巴很是惹人怜爱,衣领内那截修长白皙的玉颈以及优雅迷人的锁骨若隐若现,那身在月光之中白到近乎泛光的无瑕美肌尤其令人血脉贲张。 他深邃的眼眸黯了黯,轻轻嗯了一声,他又想起另一件事,耐着性子问了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柳明溪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答道:“殿下,我想我可以,唔……” 她感到腰间一紧,两只铁壁缠绕上来,如藤蔓一般绕上她纤细的腰肢,紧紧地扣住她,狠狠地将她曼妙的身躯陷入他的怀中。 柳明溪本想说的是,她的身子没问题,完全可以学轻功。等到她明白过来他真正的意思时,为时已晚。 脑补过多的某人已经在她破天荒的“主动求欢”中丧失了心智。如愿看到她点头后,他便再也把持不住,将她余下的话全数吞入口中。 他的吻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他的舌在她娇嫩甜美的唇舌间攻城略地,同她略显慌乱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第二百八章 成人之美 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云消雾散。银白月光柔柔地洒落一地,星光点点,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 入夜后的云城灯火璀璨,人流如织,格外美丽。 云中楼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惟独九层显得异常宁静。 卧房内,一场情欲大戏正要火热开场。 卧房外只有翼独自在外驻守,他隐约可以听到屋内女子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对此,翼早已见惯不怪,他训练有素,面无表情地严守岗位。 不久前,他还在不顾一切追杀柳氏,可想而知他原本有多痛恨憎恶柳氏其人。 但是今天,他却忽然明白了,或许过去的他只是一直都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他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在暮色中的那番恳谈。 侍女们早早地为他们掌起了灯,呈上了新鲜的瓜果小食以及热腾腾的茶汤。 等到她们做完这一切,翼便挥退了侍女们。 长长的桌案两侧,翼和柳明溪面对面而坐。 他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掠过柳明溪如玉般的面庞,她的穿着并不扎眼,料子是略显素净的花色,淡雅而不失灵气,她有着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说他跟着诚王殿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见过,却仍觉得她不同,淡妆浓抹总相宜,无论如何打扮都教人无法忽视她的美丽。 柳明溪对于他的打量以及眼中的异样浑然不觉,她扯起唇朝他勉强一笑,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殿下的母亲是刘贵妃身边的宫女,早在他不到两岁时就已离世?” 翼神情漠然,他并不答话,反问道:“夫人是从何处听来这些传闻?” “我听说但凡是人,若是自幼不能在母亲身边,他的性子便会格外偏执些……”柳明溪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心中的想法,“我还听说幼儿若是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便会哭闹不止。若是性子偏执的幼儿,想必还会变本加厉。殿下……” 翼冷冷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臆测,“休要胡言乱语!殿下乃是龙子皇孙,自小就由乳娘抚养成人。又有贵妃亲自管教,那可是天下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尊贵生活。” “翼大人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明溪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想了想,斟词酌句后,又试探性地问道:“翼大人可知明溪不在他身边的时日,殿下可有何异样?” 她这番莫明其妙的话语顿时将翼气得脑门儿都一抽一抽的。愈想,他的眉头就锁得愈发深重,“夫人这话何解?” 她究竟把诚王殿下当成什么,莫不是真拿幼儿来与他相比了? 柳明溪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讥诮一般,继续追问道:“殿下那时是否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幼儿?” 听听,这叫什么话? 不过……翼蓦地记起了山南城外那处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殿下将他一顿狠揍的情形。那叫一个不留情面,令他毕生难忘。 殿下却犹觉不解气,还让人给他的手下都做了一遍规矩,这事才算是揭过了。 被柳氏这么一形容,他居然觉得还真有些那个意思! “一派胡言!”翼也不再去管她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毫不客气地出言警告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到底,如今的柳氏不就是殿下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竟敢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对殿下出言不逊! 可惜她的身子却不甚顶用,与殿下同房这么久,也不见她有孕,想是真的生不出子嗣来了。在他看来,一个一无所有,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并不比青楼伎子高级,给殿下提鞋都不配!这样不识抬举的女人,殿下早该让她去死,一了百了。 可是殿下却跟中了邪似的,非要不远万里来找她,还低三下四地宠着她,惯着她。 翼的心情又岂是区区一个恼字所能形容的。 柳明溪觑了眼他愈发晦暗的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倘若我说的完全不对,翼大人又何必大动肝火?” 翼闻言,浑身又是一震。 他抬起眼定定地望向她,咬牙切齿道:“殿下岂是玩物丧志的庸人。” “我同大人的想法并无二致,不过,翼大人可能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柳明溪笑了笑,她微扬的唇角带着恬淡的笑意,她的神情却是淡漠,眼中隐有暗光闪烁。 “既然殿下视我如玩物,我就真是玩物罢了。大人不妨设想一下,倘若玩物被人所夺,幼儿少不得会哭闹一番,若是玩物被人所毁,他也定会大闹不止,若是一切顺从他的心意,等到他自己玩腻时,自然会将曾经爱不释手的玩物抛之脑后。” 翼闻言,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再多的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翼此刻的复杂心情。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翼的心中已然掀起轩然大波,他的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掩去了异样的光芒,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明溪说的一点都没错,殿下自小亲爹不疼,亲娘不爱,又极憎恶女子,起初这其中也包括柳氏。和她成婚后,不论如何她都已是殿下有名有实的妻子,即使他再如何不喜,他都容不得他人染指。若是一切顺顺当当,他倒未必还能掂记柳氏。 其实柳氏说的也不完全准确,她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至少殿下的生活过于阴郁,好不容易才得了柳明溪这样单纯有趣的女人,不免会另眼相看。 她既是殿下的发妻,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何况,她还是这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殿下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柳明溪还不知道她的一番说辞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她朝着对面一脸凝重的翼嫣然一笑,再接再励,继续说道:“我有办法让殿下很快腻了我,只是我还不知大人可否适时施以援手?” 翼的眼帘快速掩下去,不动声色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柳明溪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顿了轻松了许多,她眉飞色舞道:“翼大人,我只需要你帮我准备几件东西,以殿下的性子,他很快就会厌弃我,恨不得将我甩得越远越好!” 翼顿时感到有些头疼,帮助她,让殿下厌弃她,他是嫌教训还够沉重还是怎么着? 他并不接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 柳明溪看出了他的为难,她清了清嗓子,道:“翼大人请放心,我真的只想离开而已,绝不会对大人狮子大开口。大人或许只看到殿下给我锦衣美食,还许我华宅金银,却不知道我被长年累月地关在牢笼中,简直痛不欲生!” 翼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毕竟他一直都不希望殿下与她这般女子纠缠不清,谁知殿下却执迷不悟……他也只得顺其自然。 岂知殿下的宠爱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得不说,他身为殿下的心腹也颇觉不是滋味。他追问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柳明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真,我今年才十九岁,不想一直在他的后院混吃等死。大人也定然不想看到你家殿下为了区区一个玩物而与你家王妃离了心。” 听她提到安如玉,翼的心中不禁又是一咯噔,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才发现,柳氏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懵懂无知,她其实清楚殿下休她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她居然毫不留恋,就这么干脆地决定放手了。 他不敢置信,再次确认道:“你真会成人之美?” 柳明溪笑了笑,她坦言,“我不会,但不是为了成人之美。我知道争不过的,是以,如今我一心只想尽早离开这些纷争而已。” 她说的没错,论手段,论才情,论家世,柳氏都比安王差得太远了。何况安王妃有小世子,而柳氏…… 翼想起了在殿下失控时,曾不止一次在人前提及她和他们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本王是她的夫君,就算不再是了,本王也仍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心里估摸着,只怕殿下不会如她所愿。 柳明溪眼帘微垂,眸中似乎闪动着莫名的光。重新抬起头来时,她努力地咧了咧嘴,笑吟吟道:“只希望大人能在殿下厌弃我时略施援手,如此,大人就能心想事成,而我也能如愿以偿。” 翼并不急着表态,“说吧,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柳明溪这时真的放下心来,她将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儿放在桌面上,又朝他那边推了推,眉眼含笑道:“我要这些东西,而且尽快!” 翼看了看她,伸手取过折纸,徐徐展开来,意外地发现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算得上字如其人。 不过等到他看清上头的内容时,翼的眸光又是一沉,不敢相信道:“你意欲何为?” 佩兰、麝香磨制成粉,浣花草熬制成汤汁……都是些寻常的药材名,翼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些都是避子的药物。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还要这些做甚至? 柳明溪自嘲似的咧嘴一笑,“殿下哪次找我不是为了那事?” 翼并未反驳,毕竟在柳氏受伤晕迷期间,殿下都没放过她。可翼没想到她居然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他微微感到有些窘迫,替殿下解释道:“那是殿下给的恩宠。” 翼觉得柳氏定是疯了,殿下留在她房里的次数比之王妃安如玉都多,她居然还不满。 仔细想来,自打安王妃住进青松苑,殿下就一直住在前院。若不是安王妃去年诞下了小世子,他们都不敢确定殿下与安王妃真如传闻中那般恩爱有加。 柳明溪面上不无嘲讽之色,她嗤笑道:“大人,我虽然不是男人,却也知道若是男人真正宠爱一个女人,他怎会在那事后直接丢给她一纸休书,还让人将她丢出府外?若是他真正宠爱一个女人,又怎会陷她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翼不以为意道:“夫人只是不了解殿下,他胸怀大志,自然不能耽于儿女情长。” 柳明溪微微愣了愣,她何尝不知赵政霖的“胸怀大志”?而且她好巧不巧还是他的拦路石。 再说她和翼的梁子结得那么深,谁也不可能认同谁的看法,她也不想继续做无谓的争执。 她笑了笑,“我明白,他亦明白,像我这样的女人他留着也只是拖累,只不过……我先前已说过,我不过就是他还不想让旁人染指的玩意儿罢了。” 翼静默片刻,正当他要说点什么时,忽然听到不远处隐约有房门开阖的声音传来。 翼早已让二十名侍女都离开了九层,眼下有资格直接来到九层的,除了殿下以外,再无他人。 果不其然,殿下很快就找来了! 翼急忙收起了手上的纸儿,他起身望向来人,含笑道了声:“殿下!” ****** 因着回春巷突发大火一事,京城这些时日颇不宁静。 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回春巷的一场大火波及甚广,宾安客栈的住客、同小二连杂役,里外几十人无一活口,与宾安客栈一墙之隔的济安医馆也同样被付之一炬。 更奇的是,人们听说在家歇着掌柜以及在城外的庄子里的东家也在同一天暴毙,种种骇人听闻的传说随之尘嚣其上。 这一场火灾之后,回春巷的名声一落千丈,京城的百姓都惟恐避之而不及,就连外地来京的病人也很快听说了这一惨案,同样不敢迈入回春巷一步。 生意惨淡至极点的医馆,纷纷搬迁至他处另谋生路,这是后话。 第二百九章 难舍难分 月光下,年轻的男女在落地琉璃窗边缠吻,难舍难分。 厅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月光给两人的身影打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轮廓,唯美却又让人看不太真切。 赵政霖忽然勾唇一笑,他是个极其俊朗的男子,尤其是在这么美丽月夜,只需他邪肆一笑便能轻而易举地勾走万千少女的芳心。 “噗噗噗……”柳明溪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没有再点燃烛火,只是径直抱起了她,一把推开桌案上的陈设,将她放上去便要撑开她的腿。 柳明溪又羞又急,没想到他竟这般急色,连回屋甚至上榻都等不得。她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脊背,颤着声哀求道:“唔,赵政霖,别在这里,外头有人……” 若不是柳明溪坚持回房,赵政霖定会在桌案上直接要了她。 不过,他想起昨天在书房里行了一回后,她总说这儿疼那儿痛,整晚上都哼哼唧唧的,死活没有再让他碰一下。 赵政霖只得耐着性将她抱回房去,一回到卧房他便迫不及待地将人往床上一丢。 红鸾锦被上的女人衣襟大敞着,隐隐露出了胸前和肩膀上的白嫩肌肤,在大红的锦被映衬下,宛若北国冬日里的落雪一般洁白晶莹,让人瞬间忘记了如何呼吸。 “殿下,我……我……”女人似乎被他的眼神中的狠戾之色吓到了,她下意识的想起身逃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却无意中将抹胸扯得歪歪斜斜,露出了大半的酥胸。 柳明溪手忙脚乱地扯了扯身上凌乱不堪的衣衫,想要将撩人风光重新遮起来。 眼前的女人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眼神娇娇怯怯地望着他。丰润的唇瓣因为他的蹂躏显得有些微肿,此时正诱人的微启,欲语还休。 还这一幕霎时让赵政霖看红了眼,他毫不迟疑地上前,大手一扬就将那已然半遮半掩的抹胸扯去。两团丰盈因着他大力扯去胸衣的动作而摇晃,转眼间便落入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中。 他的女人有着天生饱满圆润的酥胸,手感柔软滑嫩,宛若上好的面团,又如同晶莹的美玉。男人手上微微使了点力,让长指深陷入丰盈的软肉中不断揉捏把玩,爱不释手。 “殿下……疼……不要……不要啊……”柳明溪吃痛,不由得叫了出来。 她绷起身子,但是胸前软肉既然已被男人握在手里,又岂会让她轻易逃脱掌握? “不行,不行了……”她的脸颊飞上桃晕,眼神开始迷离涣散,整个人也软软晕晕了下去,手脚使不上力,连拳都握不住了。 这些时日他们行房的次数要比以往频繁许多,她的身子也愈发敏感了。他的动作算不得多温柔,却仍让她的身子燥热难耐,不由自主地向他粗砺的大手凑过去。 看到她的主动,赵政霖满意地轻笑出声,没两下就脱掉了身上的衣袍,露出习武之人才有的精壮体魄,与她裸裎相对,胯间的昂扬早已高高的挺起。 她被赵政霖抱着趴在他胸膛上的时候,娇软无力的她将一侧脸颊柔顺地贴着他的皮肤,春水汪汪的大眼,凝望着他。 在理智完全消散之前,柳明溪心里想着,“罢了罢了,就当是最后一次……” 她微微叹了口气,放任自己的身心最后一次在他恣意撩拨之下,如同春风中的一池春水,徐徐荡漾了开来。 赵政霖觉察到身上的她已经酥软得如同一滩春水,终于挺身试探着稍稍进去些,她的身子略微缩了缩,发出一声低低的娇吟,终于不似前两回那样紧张抗拒了。 他心中一松,任由自己尽情动作起来,他越入越深,声音粗哑道:“溪儿替为夫忍忍,很快便好……” 身上的娇人儿微弱地扭了扭身子,绵软无力地驳道:“你又骗我,你哪一次都很慢!” 男人低低地笑出声来,“多谢夫人夸奖!”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柳明溪一愣,面上更烫得厉害,就在她为自己口不择言而懊恼得想要捶床时,赵政霖却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改成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狠狠一记,彻底地贯穿至底了。 短暂的不适之后,柳明溪很快便有了那种曾经体味过的百骸俱散般的极致快感,她开始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脖颈,任他带着自己颠颠簸簸,闯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就在她快崩溃时,柳明溪忽然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笑道:“溪儿,你看……” 此时的柳明溪早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只知道乖乖地睁开眼,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已撩开锦帐,指着立在墙角那面偌大的铜镜要她看。 镜面里映出了一双男女不着寸缕的躯体,他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契合无比。 女子洁白如玉的手和脚,如同藤蔓一般紧紧缠绕攀附在男人伟岸修长的躯干上。那张白皙的脸庞绯红一片,显得娇媚异常,目光迷离,无限娇羞,格外惹人怜爱。 柳明溪何曾见过这般的糜艳场面?她两颊顿时烫得如同被火烧,臊得她立刻紧闭起双眼。那人却催促地拍了拍她细腻白滑的腰臀,“溪儿,你看看为夫是如何疼你的。” 柳明溪乖顺无比,依言,再次睁开了迷离的眼儿,身子却仍紧紧攀着他不敢撒手。 赵政霖爱极了她这般仿若媚骨天成的娇俏模样,心理上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的情潮也愈发汹涌澎湃起来。 他低低地叹了声“真是个小妖精!”便俯身下去,再次强行攻入只属于他的那方娇弱之处,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最后只化成了两种最直接的原始律动。 她的墨发松松散散,无力的垂落床榻边沿,在半空中随着她身后之力晃晃荡荡,时疾时徐,被抛出层层叠叠的诱人弧线。 她娇娇软软的嘤咛声愈加柔媚而惑人,赵政霖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愈战愈勇。在她的百般乞求下,才终于顺了她的意,让肢体酸软,全身绵软无力的她躺回去。 他则犹在不知疲倦地发动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直逼得她接二连三地攀至顶峰。 柳明溪的神情如醉似泣,她早已茫茫然不知是何年月,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能任由自己在他的牵引之下,彻底滑向无底的快乐深渊…… 这一夜,赵政霖都没有让身下的娇客得到片刻的喘息。 直到她筋疲力尽,肿胀不堪,几乎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之时,他才终于彻底地释放,同时亦将堆积已久的因她而起的焦虑与渴求一同释放出去。 终于挨到事毕,柳明溪早已手脚发软,头晕眼花,浑身都动弹不得。她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衫,和着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淫靡气息,欢事的余韵让她失神了好一阵。 恢复神智的时候,柳明溪才发现自己明明决心要离开他的,居然又半推半就地与他行了一回房。 若说先前,她头一回同他在这里成事是因着饮了酒,身子不受控制。昨日里大白天与他成了事则是因着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拒绝。 那么这一回却不同,她分明从一开始就不曾真正抗拒过他的亲近,她甚至还不由自主地挺着腰迎合他……天呢,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某人的铁臂忽然伸过来,扣住她的细腰,仿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入怀中才肯罢休,火热之物亦理所当然的抵在她腿心。 柳明溪被那灼热的温度吓得一哆嗦,她求饶道:“殿下,别,我实在受不住了。”向来娇软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沙哑,说不出的委屈。 那人哑着声安慰道:“我不动你,睡吧。” 柳明溪虽然还有些提心吊胆,到底是乏了,不多时便无力的阖上了眼睑。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卧房时,柳明溪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赵政霖已然起身穿好了衣衫,恢复成一贯的仪表堂堂的模样,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双眼却直勾勾地望着她。 他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正慵懒地蜷缩在金丝楠木大床里的身子。 柳明溪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她才后知后沉地发现自己身上依旧不着寸缕,而那人显然没有要帮她搭把手的意思。 她略窘,只得吃力地抬起手,扯了扯薄被,试图掩住已然红痕点点的粉嫩酥胸和修长的颈子。 “明溪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耳边传来某人隐含笑意的话语,“我让人去准备早膳,你吃完再继续睡。” 说罢,他大发善心地帮她掖好被子,大手却还留恋不已的划过她丰润可爱的面颊。他的女人天生肤白如玉,滑如凝脂,每一处肌肤都完美无瑕,让他爱不释手。 他已经很小心,生怕留下什么印记,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留了这么多他疼爱过她的痕迹。他勾起唇角,温柔地笑笑说了句,“明溪等我回来。”这才转身离去。 柳明溪虽然怀疑,在她眼前的莫不是一个与赵政霖有着同样长相和同样身形的陌生人罢,不然他那张脸怎么会笑得这么荡漾? 好像在月胧山上那回,他也是这样笑着,还亲手为她烤肉。 想到赵政霖亲手烤制的肉食,柳明溪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武艺高超,就连烤肉这种事都这么拿手。这厮简直是太逆天了,怪不得他当初对自己百般嫌弃…… 柳明溪倒是越来越理解他了,其实翼说的一点都没错,在那时,他也不是真的对她不好,只不过就是他从来都不曾耽于女色就是了。 想与他肩并肩,她还真是不够格。 如今他也找到了真正适合他的人,他们还有了孩子,听翼说,诚王世子长得和他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柳明溪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不是大度的人,更不可能大度到愿意将自己的男人让给别人。可事实是,他们早已结束。他既然已经另娶,就不该朝三暮四,若是他能对他的妻子好一点,他的妻子应该也能消停些,这样对他们三方都好。 既然如此,她便帮他趁早做个了断吧。 第二百十章 利用彻底 晨光透过琉璃窗照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只不过,守在卧房外的翼,心情并不是那么晴朗,事实上,因着柳明溪的所托之事,他已经纠结了一整晚。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打开来时,翼这才收回了发散开去的思绪。他抬起头,正看到诚王殿下眉眼含笑,满面春风的走出来。 晨晖映入那双素来迷离森冷的眼,似乎也在里头荡漾开来,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润。尤其是当他侧目回望屋内仍在沉睡的柳氏时,他的神情缱绻,目光柔情似水。 翼的心里不禁一咯噔,那分明是一个男人在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目光。 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见殿下这般笑过,至少,柳氏不在身边时,殿下脸上从来不曾露出过像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是柳氏…… 翼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几分,他上前揖手见礼,“殿下。” 赵政霖微微勾了勾唇,答一声“嗯。”便要离去, 翼咬了咬牙,再次揖手道:“殿下请留步。” 赵政霖和翼有着十余年交情,自然能够听出其中的郑重之意。他的脚步微顿,回过头来望向他,“何事?” ****** 晨曦的阳光透过隙开纱帘映入道道金色的光影,一抹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随后又“嘭”的一声,反手将门合上。 素色纱帘被一缕清风扬起,阳光瞬时倾泄一地。将打磨得光亮的云晶石地面在阳光下闪闪熠熠,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屋内华美的陈设在金灿阳光和一片流光溢彩中显得瑰丽异常。 赵政霖眼中隐有流光闪动,像是氤氲在清水中的浓墨。 他挺直了背脊望向那张偌大的金丝楠木大床,锦帐已被掀开来,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将那里的风景尽收眼底。她皎白如玉的面庞泛着红润柔泽,整个人如同被蜜汁浸透的花朵娇艳绽放,又被晨光撒上一层淡淡的金芒,美艳得几乎能发出光来。 尽管他进出屋外的动静并不小,伊人却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睡颜沉静安然。 赵政霖定定地望着她,脑海中不禁浮现昨夜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场景,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犹在,令人遐想。 随及他又想起了方才翼给他的纸条,让他霎时从那一场旖旎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那纸条上的字迹,赵政霖是认得的,他哂然一笑,她居然悄那悄让翼帮她准备避子汤药。他在想方设法要让她尽快怀上自己的子嗣的同时,她身为一个子嗣艰难的女子,竟然宁可冒着终身不孕的风险也不愿孕育他的后代! 就在不久前,当他踏出这房门之时,他都以为这个女人已然抛却他们之间的沉重过往,再度向他敞开心扉,他们终能长相伴不相离。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原来,柳明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他,即便她和他做在那些男女间最亲密的事儿,也只不过是为了便于行事而已。他的满腔情意落在她眼中竟然一文不值! 赵政霖忽然意识到他在柳明溪面前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刻意讨好……他为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居然毫无意义! 他曾以为柳明溪是他的救赎,也是惟一能带给他幸福和温暖的女子,可她却亲手将他抛入了万丈深渊。这多可笑?!但他又怎能笑得出来。 赵政霖觉得他浑身都浸入极度冰寒之中,刺骨阴冷,刻骨难忘,呼吸不能。他炽烈的爱欲情潮仿佛骤然被冰封起来,满腔的热忱却敌不过她兜头一盆冰水。 然而,她为何敢向翼提出这样的要求?赵政霖明白,因为她笃定翼也是这么希望的,她定以为不止是翼,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她记得所有细枝末节的事,惟独忘了他心悦她,也忘了他正为之而努力,更将他所说的话全数丢到九霄云外。 其实她不知道,他何止是心悦她,他爱她若狂,为她做任何事都甘心情愿,只是,她却再也不信他了。 事到如今,他再说什么、做什么仿佛都已是枉然……浓浓的无力感袭来,赵政霖忽然不明白这一年多来,不,应该说是这么些年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用冷心冷肠伤害那个真心爱慕着他的柳明溪至深,然后他又努力地用满腔的情意去讨好那个待他冷漠如寒冰的柳明溪,试图在她身上找回曾经那个她的影子。 只可惜,那个曾经深爱着他的小女子,他终究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赵政霖心中的压抑简直无法与人言说。 他在屋中徘徊良久,又在床边的扶椅上呆坐许久,床上的人始终静悄悄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让人可望而不可触。 最终,他深深地望了眼她,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 “嘭!” 镂花木门再度被关上的瞬间,柳明溪就睁开了眼睛。 她在外面颠沛流离这些年,即便再累再乏,也不敢睡得太死。赵政霖进屋时,她就醒了,但是她听出来他的气息有些不对,而且他的脚步声略显仓促。 柳明溪不用睁眼都能猜到他脸上的阴沉之色和无法掩饰的怒意。果然不出所料,昨晚上才交给翼的小纸条,一早就已经到了赵政霖的手上。 她心底里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如果她一味的讨好和顺从,或许也能让他厌烦,只是那会让她与他耗得太久,若是直接面对面的杠上他,她又自忖没有那个实力。所以她选择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让他渐渐感到不胜其烦。 且不论赵政霖是否心悦他,是否真心想要和她生儿育女,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被一个女人再三的打脸,他绝不会无视之。 再不济,她也能在他心中埋下一些阴影,不再让他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们真能冰释前嫌,重归旧好……这么说也并不准确,毕竟他们“旧”时就处得不好。 现如今么,虽说房事比“旧”时频繁许多,这跟处得好却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再说他们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他是手握重兵,不可一世的王爷,有着出自名门的正妻,还有血统高贵的佳儿。她只是平民百姓,一个为人所不耻,低到尘埃里的弃妇,并没有与他重续前缘的资格。 她全然无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赵政霖的妾或外室,实则那与女奴或禁脔又有何差别?而且还被他的新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柳明溪宁可身为自由人,抛开恩恩怨怨,安逸自在,逍遥一生,也不愿再为了他为而以身犯险! 虽然赵政霖进屋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兀自徘徊,自顾自出神,但她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气得不轻。 柳明溪扯起唇角,这一回,她约莫可以如愿了。 ****** “叩叩叩”卧房的房门被叩响。 柳明溪爽快地爬起身,昨夜虽然折腾到体力透支,休息过后她倒是恢复了七八成。 她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一脸便秘之色的翼,他手中的托盘上有佩兰粉、麝香粉和浣花草汁。她特意看了看他的身后,以及走廊的尽头,果然再无他人。 今日的阳光很好,隔着走廊外侧的琉窗量洒落在她身上,可以感受到丝丝暖意,教人浑身都觉得舒坦。 柳明溪扬起唇角,朝他嫣然一笑,福了福身,道:“真是多谢翼大人!”她不动声色的收下了这些药材,却并没有服用,也不做任何解释。 “咳!”反正翼有些沉不住气,他不解道:“夫人真需要这些东西?” “不需要。”柳明溪朝他露齿一笑,坦诚道:“我本就子嗣艰难,用不着这些东西。请大人去买这些药的本意就是为了让殿下对我心生嫌隙,渐渐厌弃。” 她这番言论太过直白,也太过大胆,翼的身形微一滞,他错愕不已地望着柳明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他不论怎么看,柳氏脸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她只是做了件极其微不足道且理所当然的事儿。 翼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坑诚王殿下! 继而又想到连他自己同样也被柳氏耍得团团转,翼顿时有种早就被她看透一切的古怪感觉。随及他又连连否定,那不可能,谁不知道柳氏胸无点墨,蠢笨不堪…… 柳明溪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变幻莫测的翼,不以为然地解释道:“不过,翼大人或许不知,当初有人明明不喜牛肉,却偏让我为殿下做了三年的牛肉。” 那人曾借此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贤”,还时不时用他最不喜的牛肉去恶心他,激怒他和他身边的人。 如今她已无所谓什么贤名不贤名的,她才会破罐子破摔,主动在房事后讨要避子汤药,尽最大的力量去恶心他,借此落实当初的恶名,彻底打消他对她的念头。 翼被她一噎,他的脸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 这些事,他当然比柳氏更清楚始末,事实上又何止是牛肉,殿下和柳氏那些年的误会可不少,可那也怪不得殿下。 殿下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太糊涂,着了别人的道还好赖不分。再说,柳氏算个什么东西,就凭她也敢往殿下头上撒气? 翼的脸色阴沉得骇人,他双手握拳,拳上青筋爆起。 柳明溪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问道:“殿下是否交待翼大人其他事?” 翼一滞,说到殿下,他的理智又重新回笼。他敛了敛思绪,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夫人所谓何事?” 柳明溪掂了掂手中装了药粉的瓷瓶,扬唇一笑道:“殿下原本已答应亲自教我轻功,不过他没时间。我便问殿下,可否请翼大人代为教授,而殿下并未否认。” 翼相信她所说的或许不假,但是“并未否认”这几个字的含义可以理解成很多层。都已闹到这个份上,她居然还想让殿下,不,是让他教轻功? 这人分明是得寸进尺! 翼的眸光更为阴沉了几分,他冷哼一声,淡淡道:“此事,我还须请示殿下。” 柳明溪巧笑倩兮道:“我只是想学点必要时保命的手段,殿下没有道理不支持。” 这便是让他去继续传话的意思了。 翼看着她一脸狡黠的笑容,脑中空白了一瞬,一种被她算计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眼前这人和他印象中的柳氏差别可不止一点点,他的心情极度的复杂。 他将今天的事儿大致回想了,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他原以为蠢笨不堪的女子,居然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将他算计和利用了个彻底。 第二百十一章 以吻封缄 约莫一个时辰前 膳厅里,诚王殿下负手立在那面巨大的琉璃落地窗前,俯瞰云城的春色。云城素来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在阳光下又比平素多了几分金润之色。 翼站在不远处,他并没有迟疑,将柳明溪昨日所说的一切,从她分析自己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玩物,到她说她已经决意离去,只略过柳氏对于他的那部分推测,其余的,他都已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总共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诚王殿下的脸色从晴转到阴,又发展到阴云密布。当他将柳氏亲手所写的纸条递到殿下的手中时,殿下的眼神已然阴翳狠戾到骇人的地步。 若说殿下在战场英明神勇如同天神,那么他在和柳氏有关的事上,就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得知自己的女人居然想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地服用避子汤药,定然不会等闲视之。 殿下重重的捏着那张纸条,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而后他匆匆离开了那膳厅,径直折返,回到柳氏所在的卧房。 翼只得提心吊胆地追在他身后,却不想门“嘭”的一声,殿下将他关在房门外。 翼摸了摸鼻子,他估摸着殿下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柳氏是个一根筋的女人,正如当初她死活要嫁诚王殿下,如今她一心想要离开。这两人刚刚才缠绵完,只怕转眼又要闹得不可开交。 不知何故,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他这般似乎像极了传说中喜欢暗地里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啊呸,他是男的,而且他这分明是一番好意兼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有柳氏在殿下身边,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倒也不全是往坏的方面变,至少他的脸上时不时会露出笑意,再不复以往的冷漠,更不像石泉镇上弄丢了柳氏后,近乎癫狂的狠戾模样。不过,他们若是真的闹将起来……翼忽然感头皮有点发麻。 殿下回房多久,翼的心就悬了多久,结果并没有听到里面发出任何争吵声,良久,殿下静静地走出了房门。 翼小心的觑了眼殿下,发现他的脸色如常,森冷而淡漠,仿佛今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照她说的做。”他甩下这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翼的小心肝再次颤了颤,殿下这是要向柳氏妥协了吗? 不对! 翼忽然想到,殿下是让他去帮柳氏准备避子汤药,这跟妥不妥协无关!殿下这回定是真正看透了柳氏的本性,受够了她的无理取闹! 他终于倦了乏了,想要结束一切,殿下终于要回到正途了!翼差点喜极而泣。 然而那都只是他以为而已,如今看来,事情根本显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柳氏究竟想做什么?翼已经一头雾水。 自从柳氏回到殿下身边,特别是来到云城后,事态的发展正一再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却不论如何都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翼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困顿,难道说,他其实比柳氏那个“无知蠢妇”更蠢? ****** 夜间,赵政霖回到屋里时,柳明溪正在书房里看书,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等他。 赵政霖径直走到书桌前深深地望向她,柳明溪也没有示弱的意思,她依旧那样大剌剌地倚在圈椅中的软枕上,一动不动,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就这么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那抹纤细修长的身形周遭,仿佛平添了一道光圈,显得既暧昧又撩人,整个人说不出的柔美妖娆。 柳明溪自小就长得极美,如今长开了些,更显得她眉目如画,美如春晓夜的花月。 此时,她那张红艳艳的小嘴轻轻抿着,唇角却微微扬起,略带一丝挑衅的意味。她的模样看起来与他记忆中,他们初次相见时的表情竟如出一辙。 烛光闪烁,映在两人的脸上,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却沉默不语。 柳明溪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沉默,她想了半天,干脆将心一横,脱口而出道:“殿下考虑得如何?” 柳明溪很清楚翼有多希望她离开赵政霖,任凭她再如何低三下四讨好,他们都只会对她嗤之以鼻。如今她恣意妄为,猖狂至此,她才不信身为赵政霖狗腿子的翼,会好心到替她遮掩事实,而不是将她的话语和作派添油加醋地传到赵政霖耳中。 柳明溪一生爱憎分明,她最恨拖泥带水。在她看来,若是不能好娶好散,那就与他相看两相厌,最终形同陌路,这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想要学什么都可以,但是……”赵政霖直直地望着她的眸子,忽地半眯起眼,危险道:“你也要拿出你的诚意来。” “诚意?”柳明溪听到他的前半句时,心中不由得一喜,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他提到了诚意二字。她不禁疑惑道:“殿下说的是什么诚意?” 难道说,她想学习轻功的态度还不够明确? 还是说,她该正经八百地向他行个拜师大礼,他才肯教? 柳明溪当然不会真的这么认为,那他到底是她的什么诚意? “本王为何要教你?”赵政霖的眼神黯了黯,他阴恻恻地提示道:“以及你准备拿什么来交换本王手中的武功秘笈?” 听到他忽然用这么阴沉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柳明溪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诡异惊悚。何况他的身量本就极高,又是站着俯视着她,气势更是凌人。他的眼神幽幽,直盯得她浑身发毛,令她有一瞬不能正常思考。 她记得以往面对赵政霖时,她也总会这样战战兢兢……柳明溪怔了怔。 赵政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板着脸和她说过话,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阵子她被赵政霖宠着惯着,一时有些不适应他转变后的冷漠态度。 不过,她很清楚,他们迟早会成为陌路人,她必须适应他的冷言冷语才行。 柳明溪点点头,她站起身来,那双明媚的大眼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正色道:“如此,便请殿下开个条件吧。” 赵政霖半眯起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无嘲讽道:“除了这副身子以外,你还有什么?”问完这话他就开始后悔,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殿下向来也只看中我这副身子罢了,还需要别的什么吗?”柳明溪不以为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笑道:“不过韶华易逝红颜易改,殿下觉得我这副身子可还值当?” 赵政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他的冷脸有刹那的崩裂迹象。 “我十二岁就已全心全意地跟在殿下身后,十三岁时被殿下吃干抹净,如今都快二十岁了,我身为女子,将这一生中至为宝贵的八年都给了殿下。”柳明溪自嘲似地兀自一笑,继续缓缓道来,“除了穿在身上的衣裳和吃进嘴里的吃食,我并未得过殿下任何赏赐。殿下觉得我还需要再额外付出什么,才有资格与殿下谈?” 赵政霖黯然阖上双眼,她的话虽不中听,说的却是句句属实。八年前,她就已经决心要将自己托付给他,可结果呢?她真的为他付出了所有,而今她已一无所有。 换句话说,让她变得一无所的人,正是他自己……沉默良久,他抬起眸子朝她冷冷一哂,声音冷硬道:“明溪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当初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自愿,如今,为你教授武艺却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还是要用你的条件来交换。” 柳明溪若无其事颔首道:“殿下说的在理,如此我们便抛却过往,好好谈谈条件。” 她本就知道赵政霖不会因她提到过去而心软,让她轻松得偿所愿,所以也谈不上失落不失落的。而且,她觉得趁此机会把话挑明了挺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政霖一眼,最起码,他就再不能用“你我本就是夫妻”之类的话来恶心她。 赵政霖幽幽叹了口气道:“明溪,我只是想要将你留下来。”他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感慨与酸楚。 他的转变太快,落差也太大,柳明溪有些不适应,她神情尴尬地问道:“从今往后都以师徒关系相处吗?” 赵政霖的心口蓦然一窒,他定定地望着面前时而慧黠,时而懵懂的女子。 凭心而论,柳明溪从来就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可她却是他真心所爱的女子。 她是这般的傻气脆弱又倔犟得厉害,她还是这般纯净美好,惹人怜爱。早在多年前,他就把她看在眼里,又悄悄地放在心上,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进别的女人。 他恨不得能将她揉进骨肉里去,若是让他把梦寐以求的女子放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碰,这怎么可能?赵政霖确定自己不可能做到,柳明溪亦不信他能做到。 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柳明溪的面上呈现出些许懊恼与不耐,她略微皱眉道:“殿下明知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那样的关系。若是殿下不在意被人蒙在鼓里,我也可以挑动听的话说。” 赵政霖的眼中蓦地划过一丝阴鹜,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描绘。 静默良久,他哂然一笑,“说到底,你这是连骗都懒得骗我了。” “若是殿下不介意听假话,那么想让我说什么都可以。”柳明溪回以灿然一笑,只是那眼神中却透着伤感。她一字一句道:“我其实早就想和殿下有个孩子了。” 她的面上依旧带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簌簌地划落面颊。 看到她流泪,赵政霖只觉得他的心像是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每跳一下都像是折磨。再想到他们曾经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他的心痛到几乎要窒息。 柳明溪垂着泪,声音哽咽道:“诚如殿下所说,当初是我自愿爱慕殿下,自愿付出所有,一切都怪不得殿下。如今,殿下说心悦于我,只是我却已不再是当年的柳明溪,是否也怨不得我?我不想……” 柳明溪的话还未说出口,已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以吻封缄。 第二百十二章 择日不如撞日 柳明溪被他重重地抵在书桌上,他欺身而上,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愈发浓郁悠长,霸道地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他的个子太高,不得不弯下腰来才能将那两片鲜花般娇嫩柔软的唇瓣噙住,他轻吸慢吮,极尽温柔。灵活的舌尖细细描绘着她美好的唇形,勾缠着她的香滑小舌,与之嬉戏。 柳明溪渐渐被他吻得失了方寸,脑子里有些晕晕乎乎。她眼神迷离,身子也愈来愈绵软。她下意识地抬起纤细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只知道茫然地回应他的亲吻。 他的女人有着天底下最漂亮的唇,当她笑起来时,俨然能摄人心魄。良久,赵政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嫣红的唇瓣,呢喃道:“明溪,我都答应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柳明溪闻言,原本迷蒙幽怨,还带着水汽的眼儿霎时亮了起来,黑眸熠熠生辉,如同拨开云雾重现于天际的艳阳般耀人眼目,“一言为定!” 赵政霖忽然意识到自己约莫是中了她的算计,但是看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舍得说她,只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便无奈地“嗯”了一声。 柳明溪犹有些不放心,她细细地想了想,仰起一张精致的小脸问他,“殿下,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夜就开始,如何?” 这番话听起来仿佛有些不对劲,然而软玉温香在怀,他也无暇细细思索了。 赵政霖只大略想了想,便果断答了句,“当然!” 柳明溪欢天喜地挣脱他的怀抱离去,正当赵政霖为怀中空空而感到失落时。 柳明溪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殿下,我去去就来。” 夜幕初降时,小厮们便往她房里送热水。 柳明溪知道肯定是赵政霖快要回来了,那些人才会这么做。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唯一的用处就是陪睡而已,事实上也差不离。 先前她和赵政霖还僵着呢,担心赵政霖会在她洗澡时突然回来,那只有两种可能:他不管不顾地闯入浴池,折磨她一番发泄怒火,或者他直接拂袖离去,将她晾在这里。 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才会坐在书房里等他。 过了这么些时间,她估摸着那白玉池中的沐浴香汤都快凉了,也就顾不上其他,撂下他后径直去了浴池。 赵政霖略微迟疑,直到他看到屏风上映出的让人血脉贲张的美人入浴图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不多时,屏风上映出了女子步步退后,男子步步紧逼,直到印出的两道人影紧紧交缠在一起。很快浴池里响起了女子婉转的低吟和男子压抑的粗喘,不时夹杂着水声“哗哗”,那是浴汤正不住地拍打白玉池,时不时还会溢出池外。 虽然柳明溪的本意真的只是沐浴而已,但是她也没有严辞拒绝他的求欢,便乖乖地任他抱住了自己光裸的身子,然后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或许是他长久以来把自己压抑得太狠了,赵政霖在欢事上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他往往用最快的速度直奔主题。 至于亲吻或爱抚,在起初那几年里,几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事曾让年幼的柳明溪吃尽苦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同房都抱着既怕又爱的态度。 不过诚如赵政霖所说,行房这种事,多行几回她就适应了。特别是在浴池里,他的强横闯入并没有让柳明溪并没有感到多难受,很快就适应了他的存在。 赵政霖一击得中后,他便缓了下来,耐着性子与她耳鬓厮磨,极尽缱绻。不同于前几日沟壑难填而起的狂风暴雨,这次变成了和风细雨。 柳明溪被他伺弄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最后连仅剩的矜持都抛却开去,她一次次无助瘫软在他怀中,直到她再也没有丁点气力回应,那人才算放过她。 事后,柳明溪小脸酡红,全身酸软乏力的被他抱着走出浴池。 ******* 卧房里,柳明溪被赵政霖抱到金丝楠木大床上放下,光裸的身子如同娇花绽放。 昏黄的烛光给那雪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赵政霖强行移开了她弱弱地遮掩着胸前和私处的双手,定睛欣赏那近在咫尺的娇美身子。 柳明溪还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遮掩地将暴露在他面前,当她被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住,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某人案上待宰鱼肉或者说盘中餐之类,总之,她别扭极了。 她弱弱地祈求道:“殿下……” 赵政霖看了看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小心翼翼地用薄被裹了裹她不着寸缕的曼妙身躯,又将她抱回怀里,悉心替她擦拭披散在身后的湿发。 他略微运起些许内力,帮她烘干湿发,他所用的力度和速度均掌握得极好,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还有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也让柳明溪感到很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其实柳明溪也已看开,如今的她不论是面子还里子,早就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在这种情况下,适时选择妥协,对彼此都好。 何况她也快二十岁了,不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总共就只有过他一个人而已,若不是他的身份太过复杂,其实就这样跟着他也不错。 赵政霖和她还有一诺,若是能生活在一处…… 她的心里刚刚生出一丝希冀,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却是他站在一脸幸福的安如玉身后,她的怀中还抱着出生高贵的诚王世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画面。 还是不行啊…… 事实是,或许她曾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可他却从不曾属于她,柳明溪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她叹了口气,纤细白嫩胳膊攀着他坚实的肩背,附在他耳边幽幽地再次叨念一句,“殿下答应我的,今天就教我学轻功,殿下可不要食言哦。” 赵政霖正帮他整理长发的手微微一颤,且不论他是否真心想要教她轻功,可她学轻功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淡淡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柳明溪唇角微扬,对于赵政霖,她早已经不敢奢望更多。 看到她笑起来时略显狡黠的双眼,赵政霖不禁感到又好气好笑,他低声提议道:“今天,你先学穴位和经脉走向。” 柳明溪的眼前一亮,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赵政霖悬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柳明溪并不知道他提议是有私心的。 虽然柳明溪学过些医术,还会针灸,她不会完全不知道穴位和经脉,但是她对于武艺知之甚少,当然不会知道轻功也是分好多种的。 譬如说江湖中失传已久的《逍遥诀》,就是一种极为精妙的步法,只要她能记住了,练熟了,单凭变换步法也足以让她从一流高手的攻击下保住性命,逃出生天。 只要速度够快,在外人看来就会给以人一种身轻如燕的错觉,真正的易学实用。 柳明溪眼下更适合学这样的步法,只不过《逍遥诀》中的步法虽然繁复精妙,若是她资质上佳,那么多则数月,少则数天就能学会,这种可能性却是赵政霖不能接受的。 上乘轻功则完全不同,以他自幼所学的《缥缈诀》为例,它需要的是雄厚的内力作为支撑,若是练成便能身形缥缈,来去如电。 在普通人看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都不为过。可想而知,要学会这样的上乘轻功要多么不易。别的不说,单论这内力,又岂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就算她天赋异禀,至少也需要一两年方能练出气感,以她年近二十的年纪,则更是不易。就算她真用十年八年才练出气感也不算天份太差,毕竟更多的人是终其一生都练不出丝毫的气感来。 在她练出气感之前,《缥缈诀》就只是一种功法口诀而已,可以供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他估摸着,等她积累到足够支撑《缥缈诀》,至少也需要十年左右的内力。若是辅以丹药则可以快的多,然而是药三分毒,况且他一点都不介意教她个十年八年的。 柳明溪又岂知轻功还有那么多道道,她只知道赵政霖的轻功绝佳,若是她也能学会那么一招半式的,想必这辈子都可以受用不尽。 如今她软缠硬磨,好不容易让他松了口,她便决心好好练练轻功才行。 毕竟她以后的独自行走的日子还很长,还有护着一诺,光凭点半吊子医术和武艺混着实在太危险。她可以心善不杀人,但总不能随便被别人打杀。就算她不计较自己的生死,也决不能一诺面临那样的危险,更不想在遇到危险时全无反抗之力。 若是能多学点精深的武艺就更妥了,可惜赵政霖不想让她接触拳脚上的功夫,她只能求着他哄着他,尽快传授她轻功。 徐徐图之,她要徐徐图之。 这一晚,柳明溪都没有闲着,非缠着赵政霖把《缥缈诀》中会用到的三十六路经脉都过了一遍又一遍,又将口诀心法都诵记到烂熟于心。 直到天空浅现鱼肚白,她才肯让赵政霖灭了灯烛,两人相拥而睡。 早晨是阴退阳聚之时,陪着她修炼一整夜的赵政霖理所当然地再次将她按倒。 他是习武之人内功浑厚,几天不睡觉也是平常事,柳明溪却是凭着对轻功的满腔地热忱硬撑着。到天明时,她早就已经累到眼皮子打架,却又担心赵政霖教完经脉穴位就没了下文,非缠着他一气儿将《缥缈诀》都教给她。至于能不能练成,那她还得用时间去反复的练习才知道。 赵政霖搂着她的腰臀一边出入,一边声声唤着身下无比乖顺的娇人儿,“明溪,我定会给你名份,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明溪,你定要相信我。”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名分,让她不至于再这样无名无分的跟着他,被人所不耻。她若是有了名份,再有了子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他。 柳明溪则是真心已不在乎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毕竟他能给的也就是一妾的名份,顶了天就是宠妾而已,但听到他这样说,至少他心里真有些她的位置,她多少有些喜悦和欣慰,更多的却是无奈。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很累很累很累……他到底有完没完? 其他的,她渐渐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 清晨,赵政霖再次春风满面地离开卧房时,为他们担心得整夜没睡的翼已经完全无法直视他。 昨天一早他纠结了一整晚后,将柳氏前天所托付的事全盘告诉殿下,还将她亲手所写的纸条也交给殿下,殿下因此而板了一天的脸。 到傍晚时分,他又向殿下禀报,柳氏其实只是拿避子汤药做由头,故意闹给殿下看看,借此要胁殿下教她轻功罢了,实则她压根就没有服过。 殿下黑着脸回房找柳氏算账,接着……他们便折腾了一整晚,然后和好如初,或许还更恩爱了? 所以,柳氏所提的那什么避子汤药,实则只是她邀宠的手段而已? 这一招她在诚王府时就用过了,为什么英明如殿下却回回都能着了她的道? 为什么殿下一遇到柳氏就成了另外的人,而且是一个全无理智可言的大俗人!不不不,殿下分明和柳氏一样乐在其中! 也就是说,这两人看似闹个没完没了的,其实他们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原挨 翼忽然意识到,这俩,该不会是存心耍着他玩吧? 第二百十三章 神仙公子 瑞颢国与大周以及西域七城、南疆十八部,原本同属于前朝大胤国土。大周朝的太宗赵勋本是前朝雄踞一方的虎将,他看准了时机率先揭竿而起,直取京畿。 正所谓乱世出英豪,瑞颢国太祖慕容淮时逢乱世又正值英雄年少,他也不甘示弱,振臂一呼,引得各路英雄好汉争先相助,一举吞下位于西南的云城,丘水等六座城池。 但慕容淮的临时起意终究不及赵勋的早有筹谋,更被占去了先机,大周顺利得到大胤过半的国土,这时虎视眈眈的北狄亦趁乱出手,占去原属于大胤的西北五城。 纷纷扰扰百年后,大周、北狄、瑞颢三国至今仍是鼎立的状态。其中属瑞颢国最为狭小,却占据了大量的玉石矿山,物宝天华;北狄幅原辽阔却是万里冰封的苦寒之地;惟有大周占据了最为广阔的膏腴之地,民熙物阜。 不必说,历代瑞颢国的国主都以开疆拓土为己任,第五代瑞颢国主慕容骏也不例外。不论是西域七城还是南疆十八部都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因着大周的牵制,以及北狄的不依不饶,三国至今仍在明争暗夺余下的西域七城。 争夺百年无果的西域七城,也早已不再如当初对前朝那般无条件归顺,而是趁机混水摸鱼,七座城池及其附属地都已俨然成为七个独立的小国。 瑞颢国在慕容骏的悉心经营之下国力大增,本该有机会在南疆分得一杯羹。然而南疆十八部地势天险,本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又因赵政霖所率的南疆铁骑异军突起,强势介入南疆十八部,瑞颢国再失良机,至今都插不上手。 瑞颢国主慕容骏渐渐老了,而瑞颢国在他手中停滞不前已有十数年之久。这对于曾经野心勃勃的慕容骏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遗憾。 他只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慕容征身上。 瑞颢国的婚配制度完全不同于大周,在大周奉行的是一夫多妻制,或者说一妻多妾制。富家子弟大多妻妾众多,帝王之家更是三宫六院,有着数不清的后宫佳丽。 瑞颢国的婚配更为自由,男女自主婚配,多数男女会在婚前约定一夫一妻,但也有选择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兄弟共妻,姐妹共夫也是很平常的事。 慕容骏是个长情的帝王,他的后宫自始至终只有皇后公孙沐云一人,她先后为他诞下两子,大皇子慕容笙和二皇子慕容征。 大皇子先天胎弱,太医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保住其性命,这在瑞颢国是众所周知的事。 不仅如此,坊间更有传言,还有神医铁口断定他活不过九岁,也有人说大皇子一切正常,一切只是谣传,但是没有人在任何公开场合见过大皇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二皇子慕容征,有着神仙公子之称,他能文擅武,惊才绝艳,举世瞩目!虽然慕容骏并没有被正式将二皇子立为储君,可他却是众人殷殷期盼的下一任瑞颢国主,身系整个瑞颢国的未来。 事实上,慕容骏早在慕容征十六岁那年就已有禅位之意,只不过,慕容征坚持要先成婚后立业。 神仙公子要娶妻,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嫁给他便会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试问天下又有谁能对这般倾世佳公子的求娶不为所动? 然而天不遂人愿,转眼都快过去八年了,慕容征至今未婚。 鲜为人知的是,他五岁便已定亲,彼时他的小未婚妻才一岁,是赤莲城红衣圣女之女,其父更是大有来头。不论出身还是才貌,这两人都堪称绝配。慕容骏自然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谁知这门亲事定下来才不过十几天就传来了噩耗。 红衣圣女在归途遇刺身亡,慕容征的小未婚妻,那个小名叫做娇娇的女娃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那时人人都以为他年纪小,只要不再提及那桩婚约,过些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淡忘此事,谁知慕容征却始终将她放在心上。 慕容骏虽然无奈,但是他也是专情之人,自然也能理解儿子心中的执念。 ****** 慕容征从十六岁开始带着赤莲城的圣女画像周游各国各城,他按图索冀,试图用这个大海捞针的方式找回他的小未婚妻,只不过他一找就是四年,一直消息全无。 当他辗转万里,终于在找到了那个容貌像极了他画中人的女子时,她已早早嫁为他人妇,准确来说,她早已是个声名狼藉的弃妇,而她的腹中还怀着那人的子嗣。 那个她正值花信之年,有着倾世的容颜,可惜她性子怯懦,终日惶惶而不安,看起来除了容貌与他所期盼的一般模样,再无半点赤莲城圣女的风华。 他遍寻不着,寤寐求之而不得的绝世佳人,她怎么会是那般懦弱无能之人,还是个被人视之若草芥,弃之若敝履的弃妇? 慕容征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心中也存有侥幸心理,或许那只是一个长得像她且年龄相仿的女子罢了。 于是他将那个名叫柳明溪的女子托付给兄长照拂,自己却去了赤莲城继续寻找和她有关的消息。 慕容征无意中竟找到了当初照顾过她的齐嬷嬷,如此一来,验明正身便有望了,可他并没有再去找柳明溪加以验证。 只因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倘若柳明溪真是当年那个小娇娇,他当如何自处? 他是下一任瑞颢国主,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那样不堪的女子为妻,还让她成为瑞颢国的皇后。 而且抛弃她的人还是瑞颢国眼下最为棘手,最最想除之而后快的诚王赵政霖。他若娶了柳明溪,他岂不是将以一国之君的名义替赵政霖养儿子,这怎么可能? 慕容征的心情极是复杂。 更让慕容征不安的是,他在无意中得知,他的皇兄竟让那个孩子称他为“爹”。 他的皇兄天生体弱,若不是有前一任杜神医的照拂,根本活不到过九岁。 为了保命,皇兄继承了杜家的衣钵,学医,并以杜鸣生的名义在大周行医。 皇兄虽然活了下来,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隐疾,他此生都不可能成婚,更不可能会有子嗣。虽然那个孩子是赵政霖的种,却是自小养在皇兄身边长大,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将他收为义子也不是不可以。 柳明溪却不同,不管是慕容征自身还是他的父亲母亲以及皇兄都万万不可能接受让她成为慕容家惟一的媳妇。 就算她是故人之女能如何? 就算本该是赤莲城的圣女又如何? 瑞颢国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 可她又是他苦苦寻觅十八年之久的未婚妻啊! 慕容征只得说服自己,或许那人根本就不是娇娇,只因即便她是,他也只得放弃那样不堪的她。所以,不论那个她是或不是,都不再重要了。 当慕容征在石泉镇再度邂逅柳明溪,赫然发现她竟成了那人的通房! 不论她如何不堪,都是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小娇娇,慕容征无法忍受她被一个男人那样肆意玩弄、糟践,那样会让他的心也受伤破碎,慕容征终于还是将她带走了。 在数月的朝夕相处中,慕容征并不是完全没有动过心,明知道他们已不可能有结果,他还是和她约定,让她“假扮”成他的未婚妻,并且为此而允了她三件事。 其实那只是个由头罢了,不论如何,他都已决定帮她去做那些事。就算不能成为夫妻,他也会照顾好她一辈子。 只要她别再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他和皇兄都会为她和那个孩子安排好一切。 柳明溪喜欢银子,他便给她银子,柳明溪想学武艺,他便为她找最好的武师傅。 柳明溪喜欢上街,他便带她上街,就算为她在云城掀起腥风血也在所不惜……他为了替她铲除潜伏在云城的刺客,不惜以身犯险。 回想起遇到她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慕容征也不禁叹了口气,她可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想到这个麻烦的女人正是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慕容征不禁又是一阵头痛。 以前的柳明溪,卑微怯弱的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来,现在的她倒是强势了些,可她未免也太能惹事了,竟能在不知不觉引来各方势力齐集云城,还一致对她。 他费尽周章才算理出一个头绪来,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即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并彻底拔除那些势力留在云城的爪牙时,柳明溪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云城。 他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她的消息,他为了找她而调动全城兵马,先是封城,再是满城搜捕“女刺客”,却仍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更别说,他用心为她准备的十八盏莲花灯,至今还在他的库房里。 真正是让人各种头痛! “叩叩叩”书房的门被骤然敲响,打断了慕容征纷乱的思绪。 ****** 随着施州推门的动作,一缕夜风趁机钻入门内,高高的仙鹤腾云烛台上,火光扑闪了一阵,屋内摆设也都跟着跃动的火光闪烁起来。 烛台旁立着一个身条笔直的高个儿男人,他闻声侧眼望向施州。 施州躬身揖手,又将一张大红喜帖高举过头,他小心翼翼道:“公子,沈家又让人送来了帖子。” 慕容征眼帘微垂,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他略微沉吟,缓缓开口,“不是说了不去凑那个热闹?”他倒不是摆架子,而是真不便在这种时候去参加什么喜筵。 施州笑容可掬地解释道:“这回是以沈夫人的名义递的帖子,咳,您也知道,这沈夫人也是公孙家的一位远房偏支,说起来沈大姑娘也是公子的远房表侄女。” 一表三千里那种表侄女。 慕容征只在上元节那天晚上见过沈菁菁一面,想到她那副那轻佻张狂的模样,他不禁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施州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问道:“公子还是不去吗?沈家的盛昌号是瑞颢国第一票号,陈家的琳琅阁也是闻名于世的珠宝铺子。而且这位与沈大姑娘成婚的陈三少,他在云城亦是大名鼎鼎,名声不亚于沈姑娘,嘿嘿,听说他们二人暗地里被人称为云城双煞。”他是真心想去看看这对雌雄双煞的大婚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云城双煞?这名头可不是一般的特别。 慕容征轻笑一声,“倒是绝配。” 施州早就已经有所耳闻,据说陈三少和沈大姑娘都是被父母作主定下婚事。 这种事放在瑞颢国可不多见,而且这事居然还是搁在两个煞星身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拜堂时大打出手。 “想必那排场定会很惊人。”施州实在太想去看看这样的盛况了,他补充道:“沈大姑娘的婚筵设在云中楼,那里向来搞得神神秘秘,属下想着,若是能去那云中楼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施州垂首,他的心里忐忑不已,要知道为了这场大婚,沈家和陈家筵开千桌,更为此而包下了整个云中楼,云中楼啊! 这几日,想必全城都在争抢沈家和陈家的喜帖,他手上就有两份! 只可惜啊,施州身为公子的近卫,若是公子不去,他当然也去不得。若是公子去了……那他可就赚大发了! 总之,施州实在是太期待二月初八那场喜筵了。 “云中楼?”慕容征呼出一口气,他伸手习惯性地轻扣桌案,目光深远地望了望西北方。良久,他淡淡道:“那你便去安排吧。” “是!” 终于得到了公子的首肯,施州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第二百十四章 云城双煞 有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也有例外,譬如说琳琅阁少东家陈宁焘即将迎娶盛昌号大小姐沈菁菁这样的“大好事”,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云城。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众所周知,云城有两个奇葩,沈家大小姐和陈家三少……这俩都挺“盛名”在外。 不过,这两家都算得上财大势大,产业遍及整个瑞颢国,一家几乎把控着瑞颢国的命脉:玉石供给,另一家更是财大气粗,坐拥瑞颢国最大的票号---盛昌号。 谁也不敢在明面上说他们的不是,即便实在忍不住要说上几句和他们有关的闲话,也会不约而同地用略为婉转的方式来说,常有意无意地掺点溢美之辞进去。 若是在暗地里,行事素来荒诞不经的他们就是众人一致认定的“云城双煞”。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桩天大的喜事。只是传着传着,这味道渐渐就变了。 “陈三少果真是多情浪漫之人。”一名黄衫少女捧着脸颊,面上不无艳羡之色,她娇嗔道:“我早就猜出来陈三少对沈大小姐有意。” 靠窗茶,背对大堂的一道消瘦身影闻言微微一滞,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汤差一点点就喷到他对面之人的脸上。 陈宁焘好不容易才溜出来一趟,为了掩人耳目,他一改往日的招摇过市的风格,换了身不打眼的便装出门,还特意粘了两撇小胡子。 乍一看就是个瘦削的中年人,谁也认不出来他便是众人口中风度翩翩的陈三少。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玉面锦服、器宇不凡,俨然一副贵公子形象,正是一直滞留云城的方明轩。 方明轩闻言也不禁挑起了剑眉,他有意无意地多看那边的男女一眼。 这两人一个情场失意,一个被逼成婚,同样痛苦不堪,时不时会坐在一起品品茶,喝喝酒,两人一同醉了几回后便不知不觉地成了莫逆之交。 方明轩当然知道陈宁焘有多反感沈菁菁,却没想到在众人口中却说他对沈菁菁“有意”,这简直是人言可畏。 不过,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时柳明溪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却被人传得那样不堪…… 方明轩酒后总会想起他们在行山初见时,她惊魂未定地缩在树丛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那个冰冷的雨夜,她藏身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探出脑袋笑着朝他招招手,喜笑颜开地叫他一声“方大哥”,她的双眸璨若星辰。 最难以忘怀的却是那个秋日的清晨,他呆呆地站在镜芳居正屋的门口,看到她缓步走来,习习晨风中,她衣袂翩然,那时的她消瘦单薄,干净得好似不属于尘世。 可如今……明明没有太多的交集两个人,方明轩也不明白,他怎么总会想起她来? 而且只要想到她......方明轩心中五味俱杂。 他一仰脖子,又给自己灌下一盅茶。 “不会,我可听说陈三少是闻名遐迩的云城第一美男子!”黄衫少女对面的锦衣男子驳道:“照我说,应当是沈大小姐早就爱慕陈三少才对。” 陈宁焘连连点头,面上不无悲愤之色。 方明轩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那边相谈甚欢的男女,他们显然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云城第一美男子”就在他们身边。 “哼!你们男人就是这样。”黄衫少女不姓娇羞地睨他一眼,她似乎早已认定陈三少爱慕沈大小姐这一事实。“心里喜欢人家,嘴里却死活不肯承认。” 陈宁焘听了那姑娘的话,正在倒茶的手猛地一抖,茶壶一歪斜,茶水便顺势洒出少许。幸好他的反应够快,桌上的棉布也够厚实,只留下淡淡的水渍。 他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结果一不小心又不小心碰到了茶盅,温热的茶汤四溅。 方明轩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重新取了个干净的茶盅,替他满上茶汤。 “沈家可是云城首富,沈家大小姐又是独女,除非是她自己看中,否则谁能逼她嫁给陈三少?”锦衣男子分析道,说话间,他觑了眼面前的姑娘,意有所指道:“照我说,定是沈大小姐看上了陈三少,嘴上说不要不要的,转个身她就非陈三少不嫁了。” “不可能,不可能!”黄衫少女急急辩解道:“我听说沈大小姐貌美如花,哪需要用这么,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锦衣男子老神在在地抿一口茶,“女人嘛就是这般口是心非。” …… 陈宁焘越听越这锦衣男子的话分析得觉得有理,他定是被沈菁菁那只母老虎给算计了!否则他怎会那么凑巧,每次沈菁菁勾搭汉子他都能看到,她分明是有意的! 这两人争论不休,嗓门也不自觉地抬高了,更多的人也随之加入其中。 不知道角落里的谁插了一句,“依我看,他们肯定早就属意对方了。” 陈宁焘口中的茶汤霎时有些难以下咽,若说沈菁属意他也就算,怎么连他也属意沈菁菁了? 越来越多的附和声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有道理。”、“我看也是!”“其实我在流水席上倒是亲眼见陈三少和沈大小姐眉目传情……” 陈宁焘已经惊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呆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又有人兴味盎然地补充道:“还有上元灯节那一回,陈三少看中了九重琉璃宝塔灯,沈大小姐便花一万两银让人帮她射灯……” “还有还有,陈三少见沈大小姐乱使银子还骂了她……” “对对对,我也亲眼所见。可沈大小姐哪是在乎那万把两银子的?” “为了情郎,万两金子也在所不惜。” “难怪沈家和陈家这么爽快就把婚事给定下来,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要我说啊,定是…………” 陈宁焘觉得耳边似乎有几千只鸭子正在朝他“嘎嘎嘎嘎嘎……”,令他几近崩溃。 天知道这些胡说八道的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定是有人刻意安排来恶心他的!他越想越肯定。 怒火中烧的陈宁焘已经不记得自他踏进这间茶楼至今,压根就没有人认出他来。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正当他要站起身来和他们大声对质,却被方明轩拽住了胳膊。 方明轩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他这一趟溜出来可太不容易了。 陈宁焘也霎时明白过来,不论真相如何,众人既已一致认定这事,他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他大婚在即,还在茶楼和人大吵一架,更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 他倒是想去沈府找沈万昌退婚以示清白,可是他也不傻,若是就这样径直去了沈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陈宁焘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为正妻,却从不曾想过他竟然会被这样迫着迎娶沈菁菁这样的女子。 陈宁焘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我绝不能让她得逞。” 方明轩的心情也并不比他好多少,他只是默默无语地替他再次满上茶汤。 在陈宁焘心中,沈菁菁粗鄙不堪,除了整天犯花痴和用钱砸人以外,什么都不会。 让他娶这种什么野男人都想要的贱女人,他真不如去月胧山上当和尚,不对,月胧山上只有几个可供游玩的庄子和猎场! 不成不成,陈宁焘决定,他必须得想个法子出来。 老爹一世英名,他怎么能看上这么不堪的女子?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一走了之,在外头玩个三年五载再回云城? 老爹又能拿他怎么样? 陈宁焘忽然捉住了方明轩的衣袍下摆,殷切道:“方兄弟,你可要帮帮我。” 方明轩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真想……” ****** 是夜,沈府灯火通明。 自从半月前陈沈两家一拍即合议定了婚事,婚礼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 沈万昌四十有余才得了沈菁菁这么一颗宝贝疙瘩,那叫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舍不得她受哪怕一星半点的委屈。 若不是她已年满二十岁,沈万昌也不舍得真将她嫁出去。 要说沈万昌对陈宁焘本人有多满意那倒也谈不上,不过陈栋梁很不一般,他仅用十来年功夫便把琳琅阁从无到有,经营到如今举世闻名的地步。 并且他还亲手打理着这仅次于沈家的庞大家业。 更为重要的是,陈家的人员构成简单得紧,据说在陈宁焘前头还有两位兄长,不过,在他七八岁时,他的两位兄长就在押运珠玉石料时让一群流匪给害了。 陈宁焘说是老三,其实却是独子,沈菁菁嫁到陈家后既无婆母又无妯娌。 他们身为云城最富有的两家,若是强强联合,那就更是非同一般。 沈万昌想来想去,再也找不出比陈宁焘更适合的人选了。可惜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沈菁菁苦着张脸,她一只手抹着眼泪,另只手攀着沈万昌的胳膊不时摇晃着。“爹,我才不要嫁他!” 沈万昌只得板起脸来斥道:“菁菁,你怎么到现在还闹脾气,看来爹真是把你宠坏了。” “陈三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成为沈家的女婿吗?”沈菁菁破口大骂,她心里想着整个云城谁不知道她最不喜陈三那样的男,谁知道她的亲爹竟然要将她嫁给陈三。“我就嫁谁都不要嫁他!” “菁菁,你在说什么胡话?”沈万昌如今正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状态,“我们宁焘有什么不好?他长得好看,又会赚银子,脑子也好使,将来还能帮你打理盛昌号,不是我说你啊,我们宁焘这么好的男子,天下都没几个。” “银子,您就知道银子,可是咱们家缺什么都不缺银子啊!爹,您明知道我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陈三,身子瘦弱不说,一张脸还长得跟女人似的,让我嫁他还不如嫁给城北街角卖烧饼的俏郎君,或者城东张家私塾的英俊书生,安宁街上大通茶楼的俊美店小二……”沈菁菁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人,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淌下来,“哪一个都比他强,再不济,就算我嫁给城西的光头屠夫也比嫁给他强!” 沈万昌伸出手,本想指着她斥责几句,但是一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终究还是舍不得,他黑着脸道:“城西的光头屠夫都已经克死两个老婆了。菁菁,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爹,您不能这样对我!”沈菁菁也同样暴跳如雷,口不择言道:“您是我亲爹还是他亲爹?” “你这是,这是……反了反了!”沈万昌气得浑身颤抖,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沉声道:“来人!把大小姐带回屋,看好了!” 沈菁菁娇斥道:“放开,我自己会走路!”说罢,她头也不回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老爹定是老糊涂了,他也不想想陈三是个什么货色。 陈三长得贼眉鼠眼,哪儿好看了? 那家伙才十七岁,只要是个母的都要,睡过多少女人都说不清,凭什么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要嫁给他那个淫贼。 再说陈家算个什么,不就是卖几块石头吗? 就那点小生意也敢到沈家面前来显摆? 她云城首富之女岂是他们高攀得起的? 不行不行,沈菁菁越想越觉得陈三配不上她。 只可惜老爹将她早先派出去的几拨刺客都拦下来,不然,她宁可当望门寡也不要嫁给那厮!要不是老爹将她关了禁闭,她肯定亲自提剑杀去陈家了。 要是她真和陈三拜了堂,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夫妻了,这如何能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定要想法子逃脱陈三的魔爪! 等到她在外面觅得佳婿带回来,老爹想不认都不成。 第二百十五章 天生一对(上) 云城的二月正值百花盛开的时节,云城内外山花烂漫,一派盎然。 株株碧桃含苞欲放,更有红白粉三色聚一树的奇桃,白的宛如美玉赛霜雪,红的灿若红霞比骄阳。随处可见茶花缤纷满目,衬得云城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正是在这样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云城迎来了二月初八。 沈家和陈家的婚事,在明面上被众人一致称好,暗地里等着看这对雌雄双煞好戏的人却为数不少。 不论何种原因,总之,整个云城甚至于整个瑞颢国都为他们的婚事而震动了。 倒不是因为嫁妆什么的,传说中的十里红妆根本就没有出现,要知道陈沈两家都是独子独女,从今往后,这两家就成了一家,不分彼此。何况陈栋梁和沈万昌本就是云城的两位财神爷,他们还有什么必要抬着聘礼、嫁妆上街以证家底丰厚? 云城狭小,家家都缺屋舍而非其他,富贵如陈家和沈家都只得将宴请宾朋的喜筵设在云中楼。因着这一桩举世闻名的大喜事,云中楼前所未有的封闭半月有余,到了今天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的云中楼终于重新开放。 琳琅阁送来的数千盏簇新的嵌各色宝石珠玉的琉璃灯盏缀满整个云中楼,那叫一个美仑美奂、富丽堂皇。 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已买下了云中楼而不仅仅是包下来办喜事。 鲜为人知的是,云中楼九层从不曾公开对外开放,即便陈家和沈家联手包下整座云中楼,也并未将第九层包括在内,住在那里的神秘人更是无人可以一窥真容。 终日闭门不出的柳明溪对于即将在云中楼大办的那一场堪称举世瞩目的喜筵,也早已有所耳闻,她兴味盎然地问起相关细节以及被众人津津乐道的两位新人及他们的宾朋。 翼滔滔不绝道:“刚过辰时便有宾客陆续捧着陈沈两家的喜贴来了云中楼。两家宴开千席,每一层都有百余席,一层设了琳琅杂艺,陈家请了十几个杂耍班子,轮流登台献艺;二层有盛昌曲艺,全城最好的三大戏班子都来了,折子戏随便点;三琴音琳琅,歌舞昌盛;四层设有琳琅棋局,才子佳人更爱五层的盛世书会,六层七层八层更是雅致,寻常人等上不得这几层……想是沈家有些大有来头的宾朋会在这几层。” 翼也是见惯大场面的,却仍然为陈家和沈家的大手笔而震惊不已。 “还真让人大开眼界。”柳明溪由衷感慨道:“那位沈家姑娘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才有幸这般风光大嫁。” 翼望了望门口,方才伫立在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柳明溪却恍若未觉,若是在她出嫁前,她定会想法设法去近观这一旷世盛筵。只是自从她离开了柳府,一切就都变了。 说起来,她都快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见识过这般喜庆的场面。过了这么多年身不由己的生活,又经历了这么多次生与死的考验,她居然也开始觉得若能和她的一诺安居一隅,人生再无遗憾。单纯看看热闹什么的,她已不再像以往那般热切。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会选择将一辈子托付给一个男人,从此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恶而恶,替他管后院琐事,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到老。 只可惜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好男儿难觅。 若是他贫困潦倒,那么即便他有那个心意为他心仪的女子办这么盛大的婚礼也无能为力。 若是他富有却无权势,那么他即使有再富有也不敢在人前张扬至此,以免引来祸端,他自然无法为心仪的女子筹办这样风光的婚筵。 若是他财大势大,却对她无意,那么他也不会大费周张为她做这么多。 柳明溪知道云中楼在云城有着非凡的意义,只有位高权重,家底丰厚的男子才有能力包下整个云中楼为他心仪的女子举办这样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可见那位沈家大小姐是个有福之人,那位陈家三少亦是有情有义兼有财有势之人,这是柳明溪的客观感受。 赵政霖习惯早起,他总会在柳明溪睡醒前就悄然起身离开,在她用早膳时回来。 这次也一样,他回来了,却没有进入膳厅,而是默默站在膳厅外的阴影处,侧耳倾听着柳明溪细细询问和那对新人的喜筵相关细节。 背对着门口的柳明溪对此浑然不觉,翼则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赵政霖,只是他并没有入内而是选择隐去了身影。 翼见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那是自然,新娘是云城首富沈万昌独女,盛昌号大小姐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再说陈家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又岂有亏待她的道理?” 说到这里,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略感心虚地觑了眼她,赶紧闭嘴。 柳明溪却不以为意,她颇为认同的点点头,道:“作为爹娘总是恨不能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子女,那都是沈大小姐的福气。” 柳明溪如此关心这场旷世大婚当然是有原因的,她一直也没搞清楚公子的真实身份,但她可以确定公子应该是真有一位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倘若公子让她假扮未婚妻,是为了利用她这个冒牌货引出了潜藏的刺客,那么他在铲除这些刺客后,定然也会给他的未婚妻一场这般盛大的婚礼吧? 不过,公子长得俊美无俦,但他身上并没有半分的女气,他有的是一身仙气。她已然确定,公子不会是翼口中所形容的男生女相的陈家三少。 柳明溪又想起了公子为她而准备的衣裙琳琅满目,每一件都堪称精品,把流云阁屋里那只偌大的八宝檀木立柜装满了还不够,另外又装了几只箱柜。 更惊人的是公子给她的银票一出手就是十万两,公子用来安置她的那处院子也根本不是寻常富人家所能拥有的。 公子必定是在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极有可能被邀参加陈沈两家的喜筵。 若是可以,柳明溪真心想去亲眼看看人们口中那场极致奢华,近乎举国震动的旷世喜筵。就算撇开一切目的,只作为单纯的欣赏,她也想去凑凑热闹兼开开眼界。 这世上又有谁不向往美好的东西呢? 更何况,没准她还能“邂逅”公子也不一定。 柳明溪一脸神往。 翼则面有难色地望了眼门边,可惜那里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明溪当然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赵政霖作为瑞颢国的敌军主帅,他不可能在云城招摇过市,更不可能大剌剌地去凑这样的热闹。 而且他定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也不会放她自行离去,她要脱离赵政霖的的掌握同样不可能!身为公子的假冒未婚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找他兑现他承诺的余下两件事。 柳明溪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真想看看那位沈大小姐的嫁衣会是何等风光。”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赵政霖是习武之人,五感格外灵敏,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赵政霖蓦地浑身一震,想到了曾经那个梦,他的明溪穿上火红嫁衣简直美到极至!只是在她身边的男子却已不是他。 嫁衣,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即便她年老色衰,容颜不再时,也无法忘记自己穿上这件红嫁衣时曾经有多美丽。 更不会忘记那个让她穿上嫁衣,携手一生的男人。 说起来,他是真正娶过柳明溪的,只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好好待她。 ****** 那是七年前,因着这桩婚事根本就不是赵政霖所期待的,在他“不可大办”的要求下,柳明溪是被一顶喜轿直接抬进府,那个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极其寒酸。 不要说拜堂,整座诚王府里连个喜字都没有贴过一个。 他的屋里没有布置喜床,也没有燃起喜烛,没有喜娘,更没有到贺的宾客。只有一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娇娘,盖着金绣龙凤大红盖头,穿着一身喜庆的嫁衣端坐在他的大床上等他……宽大蝶袖底下,她纤细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 当赵政霖抬手掀起她头顶的红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含羞带娇的小脸,她连眼皮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他,再也不复最初见到她时那副张狂骄矜的模样。 赵政霖愣了愣。 看在她老父亲的情面上倒也没有冷面以对,毕竟柳江龙已主动将他的西南旧部,以及他耗费数十年在西南各城所布下的明线暗线悉数交给他这个女婿。 更为重要的是,柳家够识趣,竟然真把喜事办得精简到极致! 柳明溪说是诚王正妃,却连别家抬个小妾的排场都不如。何况明天一早他就回南疆去了,至于柳明溪,既然她那么喜欢留在诚王府,那就暂且让她留下吧。 虽然对她极为不喜,但赵政霖仍在她脉脉含情的目光中,心情复杂地饮下了她递来的合卺酒,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么做完全是给柳江龙面子。 谁知他所饮下的合卺酒是加了料的,这是来自于西域的一味烈性春药,有些辛辣呛口,气味重得一般人根本就喝不下去……因着方才他略一时失神就中了招。 赵政霖望着她,眼中蓦地划过一丝阴鹜。他娶柳明溪,本就是因为柳江龙的威逼利诱,他原本只想与柳明溪做几年挂名夫妻,并不打算真碰她,可她居然下药! 她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来,就该承担那后果。 那天晚上,他狠狠地要了她四次,前两次完全是因着药劲,不能自已,泄过两回他便清醒了大半。 或许是因为他以往连个通房都没有,平素压抑太过,一旦开了荤就刹不住。他忍不住又要了她两回,折腾至天明时分,看到她已然奄奄一息才不得不收手。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惟一的女人,即便她那时年岁太小,尚未长开,就她那一张脸,便能让他恍恍入梦,身在南疆那几年,他也仍像着了魔似的掂记她。 然而那几年,坊间大肆流传的说法简直不堪入耳,大致是说他一个失势皇子被权臣的女儿看中,最后不得不娶了她入门,贵为皇子龙孙也只得向她低头…… 因着这样的耻辱,他根本无法正视心底里对柳明溪生出的异样情愫。 三年后回京时,他早已经安排好休妻再娶的一切。 本不打算再见她,却还是鬼始神差地去了浣花苑,与她彻夜贪欢后才将休书给她。 他休妻是因为与敬国公以及端王所缔结的三方盟约,即便他有些心软,在他心底里甚至还对柳明溪有些微的眷恋,却没有犹豫。 那一年柳明溪被他从方府带到京郊别苑安置,不久便发生了火灾。 他调查后发现,动手的竟然都是他的人! 可赵政霖从未想过让柳明溪去死,就算在他遭受算计,最憎恶她时,也只是将她丢到浣花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随着他继续深入调查,赵政霖渐渐发现,所有的蜘丝马迹都指向了他向来敬重有加的安如玉。 他不曾想,作为联系三方的关键人物,安如玉竟然会以诚王妃的名义,背着他动用他的人手,也是她一直不依不饶,要对柳明溪斩草除根。 赵政霖此生杀人无数,但他杀的都是敌军,刺客,探子,都是该死之人,他怎么会对自己的骨肉和怀着他骨肉的女人动杀手? 可是,她会信吗? 第二百十六章 天生一对(中) 天光渐渐黯淡下来,柳明溪直到用完晚膳都没有见到赵政霖,她也不以为意,径直回了房,正当她沐浴完毕准备按照缥缈诀修炼一番时,赵政霖回来了。 他看起来依旧沉默内敛,器宇轩昂。 柳明溪一身素净打扮,半干的发丝轻挽,静静端坐在窗边的软榻,双手交叠搁于腿上,她仰起一张小脸,以可以入画的优美仪态,看向他,眸光潋滟,顾盼生姿。 赵政霖如同受到蛊惑一般,跟着她上了榻,静静坐在她的身后。他伸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感受到怀中人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碰触的动作,他的眸光黯了黯。 赵政霖声音低沉道:“明溪,我欠你一场像样的婚礼。”想到早些年对她冷漠至极的态度,他不禁悔恨交加。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令柳明溪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他们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婚礼? 这人究竟在唱哪一出? 怔愣片刻之后,柳明溪终于明白过来其中的原因。 这几天她不能外出,可她实在是太想找到公子,又苦于没有那个机会。 于是她拜托翼帮他去外面采买一些东西,她每天都借此机会和他攀谈几句,借以了解云城的大致动态。 起初她觉得这场旷世婚礼的大手笔,像极了公子这般人物才有资格办的,她便多问了几句。 经过坚持不懈的盘问,柳明溪已经问清楚了。 这新郎官家里做的是珠宝玉石买卖,年方十七岁,独子。 这新嫁娘家中开的是云城最大的票号,年已二十岁,独女。 听起来不像是和公子有关的样子,左右她没有那个机会前去观礼,便也只得作罢。 为了迷惑赵政霖,她特意将话题扯得有点远,问得也格外细致。 按照翼的做事风格,约莫是毫无保留,向赵政霖一一细禀了。 “不必了。”柳明溪淡淡一笑,朝他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殿下该不会是以为我在眼红人家姑娘能风光大嫁吧?” 她身为弃妇,且不说她想不想二嫁,就算真想要这样的排场,也只能指望下辈子。 “你不需要羡慕人家。”赵政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道:“明溪,我说过,我会补偿你!” 柳明溪有些手足无措,她僵着身子任由他抱在怀里,他的鼻端还不怎么安份的在她的颈间蹭来蹭去的,让人很不舒服,她微微皱起眉头。 柳明溪心知,在这种场合下,她若能适时软乎些,放下身段来,与赵政霖深情相拥,互说一番衷肠,说不定那些过往真能揭过。 往后赵政霖也会带着补偿心理,愈发宠她惯她……一些时日,给她更多,别的不敢说,至少金银田宅是不用担心了。 可她偏偏是个直来直去的,她既然已经放弃赵政霖,便一门心思想着自力更生。 再说,有了前车之鉴的她才不会傻到真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而且还是这个伤他至深的男人。虽然他一再给出承诺,然而那几年的点点滴滴仍会时不时窜进她的脑海里。柳明溪始终放心不下,心中亦惴惴不安,生怕有一天会重蹈覆辙。 尤其是在她看来,如今的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对儿露水夫妻罢了,而且还是随时随地会一拍两散那种。她能审时度势,暂时与他虚以委蛇,以维持表面太平已颇为不易,若要让她投其所好,那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最多只能做到看在一诺的份上,不恨他,若是让她信他,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殿下误会了,过去的事,我早已放下。”柳明溪侧过脸,微微扯了扯唇角,顾左右而言他道:“何况,我要修炼。” 我要修炼,所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你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我要修炼,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 她分明是不怎么委婉地拒绝了他的靠近。 赵政霖心中坠得厉害。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虽然她说话的口吻有些不太客气,可是她的声音向是娇脆悦耳的。赵政霖凝望着柳明溪轮廓精致的侧颜出了神,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她都十九岁了。 小脸莹白如玉,仿若世上最细滑的璞玉,她的唇瓣小巧丰润,未着胭脂却仍旧嫣红动人,她的鼻梁高挺,明眸善睐,以及那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怎么看怎么令他……怦然心动。 他忽然感到一阵紧张,连带着心跳都愈发的快了起来。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坦,却又无法克制,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曾经想将她丢得越远越好。 可是一旦离开又会时常想起来她,就连做梦都会梦到她。渐渐的,他的想法就变了,相较于曾经彻底远离她的想法,他恨不得和她紧紧栓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然而柳明溪却不同,她曾经痴恋他,可是自从她嫁入诚王府,她几乎就再没有过好日子。她一直被夫君所厌弃,被下人刁难,被世人所耻笑…… 不仅如此,她还一次次身陷险境,他的新任王妃安如玉要杀她以绝后患,他向来器重的管事李龙海自作主张要杀她,就连他最为信赖的翼也不管不顾地追杀她,要杀她的人简直不计其数,自己却没有护住她。 她差点就死了啊,所以才会绝望,坚持要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赵政霖胸口处更难受了,他确实感到有些没脸面对她。 别的不说,就凭他和他身边的人这些年对柳明溪所做的那些事,他却还想着让她留下来为他生儿育女,这样的要求确实说不过去。可是让他放手,却万万不可能。 他抬手,用粗砺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腮边细腻的肌理,他低低的叹息一声,柔声道:“明溪,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 柳明溪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敷衍了事。 赵政霖很无奈,他提议道:“咳,明溪,你若是想去楼下看看,我陪你去便是。” 前些时日,她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向翼念叨着要去看那陈沈两家的喜筵,赵政霖便决定,索性成全她。 柳明溪一怔,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政霖居然说,带她去看热闹?她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道:“当真?” 赵政霖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心头没来由的舒畅几分,不无调侃道:“你不想去?” 柳明溪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身为敌国主帅,竟也敢带着她在云城招摇过市? 究竟是她幻听了,还是赵政霖傻了? 柳明溪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那双晶亮亮的眼睛里跃动着丝丝光芒,她并没有回答。这时她也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公子也已来到了云中楼。 ****** 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宜嫁娶……总之,诸事皆宜。 这一天,整座云城都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不是节日胜似节日。 公子的马车停在云中楼前时,正值华灯初上,云中楼外行人如梭,车水马龙。锦衣华服的才子佳人款款而来,男子风度翩翩,女子含羞带怯,教人神往。 或许是因为暮色,公子下车时,看得有些不太分明。他只觉得街上的人们,似乎都成双成对的,每一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洋洋的喜气!惟独他孑然一身,满身孤寂。 云中楼为举办这场盛世喜筵,而被装饰得焕然一新,堪称奢华的宝石琉璃灯盏随处可见,处处红绸飞扬,整个云中楼美轮美奂! 公子刚刚走到门前,那两扇饰满五彩琉璃的镂花木门竟然自动打开了!鼎沸的人声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可以想见那里是何等热闹繁华的场面。 公子面上不动声色,他身后的小柱子和施州却张大了眼睛,惊奇不已地抬眼望去。 一层的杂耍正演至酣处,围观者众多,将整个一层都挤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传出来阵阵叫好声,气氛热烈,喧闹非常。 公子此番出行是做足了安排的,这种时候,他当然需要低调出行。这档子事儿交给施州去办最为合适,由他出面安排好一切。 公子则作寻常宾客的打扮,穿梭于人群中。 云城狭小,就连皇宫禁苑都不是特别宽敞,更别说是民宅了,云城的百姓也早已习惯在外头设筵。 云中楼在云城有着特殊的意义,那可不是全城第一楼的名头,而是它的表面上只是一间别开生面的酒楼,集酒肆茶楼饭庄于一体。 这里与旁的酒肆茶楼饭庄均大不相同。 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迎客的小二,内里有着数不清的美貌侍女。 这些美侍来自大周、南疆、西域、北狄……一水的豆蔻少女。 可云中楼却不是一处声色犬马之所,这在整个云城都找不出第二间来。 那里的美侍极为抢手,若是见了一回,想见第二回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据说那些美侍都是各有来历的罪官之女,顶多在云楼度过三年五载就离开云城。 最为奇怪的是,就连公子也不清楚,云中楼究竟是何来历。 所以真正让公子,也就是瑞颢国二皇子,慕容征所感兴趣的正是沈家或者陈家是如何包下了整个云中楼。 施州满脸堆笑,殷勤在前面引路,他不时回头,“这边,公子,这边。” 公子自然是来过云中楼的,只不过那时的云中楼可不像这样,他只清清静静地饮了杯茶便离去,这一回却不同了,这里竟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在瑞颢国的并不存在男女分席的做法,公子虽然穿着不打眼,可他的长相,实在是…… 有位小娘子无意中看到公子后惊呼出声,“好生俊美的小郎君!” 她身边的小娘子亦不解的回头一看,同样惊叹不已,“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会生得如此俊俏?” 在一层看杂耍的小娘子们闻声,纷纷回过头来。 公子身量颀长,他有着极其俊美的面庞,那双浩瀚如星海深的邃眼眸动人心魄,白皙修长的脖颈,完美得几乎不真实的下巴,说是谪仙之貌也半点不假。 他只着一身让人泯然于大众的月牙色长袍,却衬得他尤其俊逸不凡,看起来更是独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 当她们看到这般翩翩公子“独自”出现在云中楼,她们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拉扯着同伴就一起挤了过去,本就拥挤不堪的过道,很快就已完全无法通行。 瑞颢国民风开放,就算是贵女们也有不少是自由婚配。 众所周知,能进入这云中楼的,就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何况他还这么俊美。 更吸引人的是公子身边只有两名小厮,没有女眷,何况他还这么俊美。 他不卑不亢,不骄不傲,姿态优雅,气度从容,何况他还这么俊美。 ……啊啊啊啊啊…… 一层的小娘子们已然沉溺于公子的盛世美颜中,无法自拔。 终于,她们行动了,有的兀自搔首弄姿,有的把身子拼命往公子面前凑,更有胆大包天者,竟楚楚可怜地扑向他,“这位公子,奴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望公子带奴回家。” 施州一着急,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心里想着,若是她胆敢冒犯公子,就让她血溅当场!只不过,他们进入云中楼是赴筵,并没有带兵器! 他再仔细一看,这些可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而不是刺客,何况她们既然能被陈家和沈家邀请至云中楼,家中必定非富即贵。 偏偏在这种地方,还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什么都不方便,不禁也急得直挠头。 相对于施州的踌躇不前,小柱子的反应则更为直接。 公子是何等人物,怎么能被这些庸脂俗粉给玷污了? 小柱子毫不犹豫地护在公子身前,只可惜公子长得比他高了一个头都不止,就凭他的小身板,确实收效甚微。 施州也和小柱子一般扮作小厮,他看在眼里,心里急得不行,要知道,来云中楼可是他的提议,若是公子恼了,也有他的责任啊。 他早就和沈大家当说好的,他们进了云中楼就会有人来接应,可是人呢? 第二百十七章 天生一对(下) 云中楼八层,富丽堂皇的包间内灯火通明,气氛却紧张得有些诡异。 沈万昌急得焦头烂额,他绷着脸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似乎想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始终理不出头绪。全然不复以往的气定神闲,“你,你,你……还有你们,这么多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一屋子黑衣人听了这番不太客气话,无不羞愧难当,躬身垂首,默默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众所周知,沈大小姐,不会诗书。 众所周知,沈大小姐,不通武艺。 众所周知,沈大小姐,除了乱花钱以外什么都不会! 事实上,她连随便走几步路都嫌累得慌。 哪次上街都要找一帮人前呼后拥地跟着侍候,随时要为她准备好屏风桌椅软榻,供她歇脚。还要带上数不清的衣裳发饰,胭脂水粉,供她随时换用。更有琳琅满目的糕点小食,茶水燕窝,供她享用。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沈大小姐就是彻彻底底的废物一个。可就是这样的废物居然也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说起来,这还真是他们的失职。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万昌的老脸有些绷不住了,破天荒的怒骂道:“都杵在这儿做甚?都出去,给我去找,把人找回来!” 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的面上似有些为难之色,半晌都没有任何人响应。 纵然是素来有着“笑面佛”之称的沈万昌也绷不住了,在他心头积压许久的怒气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迸发而出,他面上涨得通红,咆哮如雷道:“好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现如今我都已指使不动你们了不成?” “回大当家的话,整个云城都已找遍了,尚未有消息。城内已然布满我们的人手,四个城门也都有人有我们的人守,另已派百十来人,搜查方圆百里的村镇。”为首那人拱了拱手,继续答道:“暗处的人手已经全数派出,若是再派人就要动用明面上的人手,只怕是……望大当家三思而后行。” 今早发现沈菁菁,他们早已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人马,暗中搜寻沈大小姐的踪影。 原本大家都不以为意,她一个身边人都没有带,即便她真的逃走了又如何? 以她的娇气样,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她半道上就该受不了旅途奔波劳累,哭爹喊娘了。他们估摸着,只怕她跑不到城门口就会往回走了,根本不值得为此担心。 不过,他们出于保险起见,还是派了些人手出去找她。 他们从一开始就把人手都集中在云城内,暗暗将她最爱的去处一一搜个遍。 就连她曾经提过一嘴的赌气话,诸如“嫁陈三不如嫁给城北街角卖烧饼的俏郎君,或者城东张家私塾的英俊书生,安宁街上大通茶楼的俊美店小二……城西的光头屠夫。”沈万昌也特意交待他们派了人过去专门盯着,一个都不放过。 到下午还没有找到时,他们就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了,于是又将那些养在暗处的人马全数派往城外,在方圆百里地界内,仔细搜寻她的下落。 这暗处的人手都已经派出去了,若是再动用那些明面上的人,那么沈菁菁逃婚这事很快就会闹得满城皆知,无从挽回。 黑衣人只点到即止,并不赘语。 这一点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沈大当家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他方才约莫是气急,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沈万昌也想到了那种可能,他的心中又是一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眼看吉时已到,新娘却不见了,这下他的老脸都要丢尽了。他将胖胖的身子坐无力靠坐在圈椅中,不无感慨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沈万昌最是知道他宝贝女儿的底细,沈菁菁早就给他宠坏了。 原以为她不懂事是因为那时还小,大了总会好起来的。谁曾想她竟是个只长岁数不长脑子的,活到二十岁时,做人越来越没谱不说,行事也愈发荒诞不经。 总之,他本就不指望她去经营盛昌号,如今更是完全指望不上。 沈万昌看中了八面玲珑的陈宁焘,而陈栋梁也欣赏沈菁菁单纯直率的性子,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决定结为儿女亲家。 他和陈栋梁联手办了这么盛大的婚筵,原本是要高调宣布他们强强联合。自此以后,他们沈陈二家便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谁都要给两家几分颜面。 谁知道,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竟敢临阵脱逃! 这已经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一个不好,他和陈栋梁就会从亲家成为仇家! 若是他能年轻二十岁,自然是无所畏惧,可他老了…… 良久,沈万昌才长长吁了口气,“带我去找陈大当家。” 黑衣人拱了拱手,答了声“是!” ****** 陈栋梁的心情一点都不比沈万昌好,至于原因也和沈万昌差不离,陈宁焘一大早就不见了!与沈菁菁的一走了之不同的是,陈宁焘还大大方方的留了一封书信。 “老爹见面如晤,老爹正值盛年,孩儿年方十七,尚且年幼,并未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准备。望老爹允孩儿效仿二皇子,外出游历数年,磨砺心态才成家立业。不孝子宁焘敬上。” 陈栋梁气得手都哆嗦起来。 良久,他犹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子真的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是如何脱的身? 他要去哪儿? 他带了什么人? 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啊! 他说自己还年轻,需要“游历数年,磨砺心态”,骗谁呢?他分明是不想和沈菁菁成亲罢了。 是的,陈宁焘早在得知这门亲事时就已经明确表示了他的态度。 那一夜,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恳谈一番。 陈宁焘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他正色道:“老爹素来英明,不会无缘无故让孩儿娶沈菁菁那只母老虎,您别以为孩儿真的什么都不懂,你们定然是图沈家什么。但孩儿真心不喜欢沈菁菁,只怕会让您失望了。” “焘儿,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需要懂,老爹不会坑你。”陈栋梁略感亏心,目光闪烁道:“咳,女人嘛,不就那么一回事,再说菁菁可不止是家境好,她的容貌佳,身段也好,你为何不能试试看与她相处呢?” 陈宁焘一提到沈菁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和沈菁菁结下的梁子可不少了,老爹耳目众多,他不可能不知道,却仍然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在争执的双方中,一方得了更高的评价,这不就是在说他不好吗?他实在不明白,老爹是如何看中了沈菁菁的。 陈宁焘却不以为然道:“老爹,世人皆说我玩世不恭,实则孩儿并不糊涂,孩儿喜欢漂亮女子,却不会真的只看女子的外在皮相,更不会看中那些身外之物。再说沈菁菁既然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何她活到二十岁仍未婚嫁,至今鲜有人问津?” 陈栋梁挑了挑眉,别有深意道:“焘儿,这你就不懂了,沈家虽说是商户,却是一等一的大富之家,家底之丰厚,犹在陈家之上,连你都是高攀了她,寻常人家的子弟如何能配得上她?” 陈宁焘颇不认同道:“老爹此言差矣,云城卧虎藏龙,沈家再富有也只是商户,又岂能与人丁兴旺,为官入仕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陈栋梁却没有理会这句话,只兀自问“焘儿,你要知道沈大当家可不是什么女婿都要的。沈家就菁菁一棵独苗,能让她嫁入那些个世家大族去受气?” “老爹岂知是沈家不嫁而不是别家不肯娶?”陈宁焘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低声道:“以沈菁菁那只母老虎的张狂模样,她也不可能嫁入世家大族去。” 陈栋梁捋了捋小胡子,“焘儿说的也没错,但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若是沈大当家有心将她嫁入高门,她又岂能是如今的模样?” 陈宁焘顿时哑口无言,谁都知道沈大当昌可是有着“笑面佛”之称,在整个云城也找不出比他更精明的来,否则他的盛昌号不可能在他手上迄立数十年不倒。 他没儿子,而他的宝贝独苗却是这般模样!这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陈栋梁叹了口气,补充道:“焘儿,你别低估了父母对于子女的良苦用心。在我看来,沈大当家是最好的父亲,菁菁亦是难得的好姑娘。” 陈宁焘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最最敬佩的老父亲竟然说沈菁菁那个草包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陈栋梁继续说道:“焘儿,切不可人云亦云,你要学着欣赏一个人的优点。” 陈宁焘又是一愣。 优点? 沈菁菁身上也有那种东西? 沉默过后,陈宁焘才幽幽地问了句,“老爹这是决心要卖儿子了吗?” 陈栋梁也是一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老爹执意要让孩儿娶沈菁菁为妻,还让我想想沈菁菁的优点,可她若说有什么优点,也就是钱多而已,您这不是卖儿子又是什么?”陈宁焘红着眼,哽咽道:“沈家固然比陈家有钱,但是陈家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缺钱,老爹这是何苦呢?” “老爹总说,为人父母者,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可是老爹明知我非但不喜欢她,还憎恶她,却还逼着我,非娶她不可。孩儿不禁怀疑,我真是您的亲生儿子吗?” 陈栋梁的脸色骤然一沉,“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就不是我儿子了?” 陈宁焘躬身揖手,郑重其事道:“陈沈两家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合作,并不是非要结为儿女亲家不可,望老爹三思而后行。” 谈话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陈栋梁起初是不以为意的。陈宁焘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才能厘清这其中的关键。 在那之后,陈栋梁每天忙着筹办喜筵,恨不得能将自己当成两个人来用,也就没有再和陈宁焘细细恳谈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宁焘居然将他的聪明才智用在了逃婚上。原来这才是他当初所说的“……真心不喜欢沈菁菁,只怕会让您失望了。”的真正含义。 这臭小子,他根本不知道沈家真正的倚仗是什么。 ****** 陈栋梁一见沈万昌,他差点没哭出来,颤着声道:“沈大哥,栋梁对不住你啊!” 沈万昌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厚实的在掌重重地拍了陈栋梁瘦弱的肩头,几乎异口同声,嗓音格外沉重地道了句,“陈兄弟,大哥对不住你啊!”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等到沈万昌看清他泫然欲泣,欲语还休的模样,他不禁问道:“陈兄弟这话何意?” 陈栋梁也是在同时,开口问道:“沈大哥这话何意?” 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陈栋梁颤抖着手将陈宁焘所留下那张辞别书递给沈万昌。 沈万昌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犹有些不敢相信,他揉了又揉,将一双小细眼儿瞪得老大,定睛再看,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陈家的小子也逃婚了! 他的脑海中顿时如同一道道惊雷接连不断地炸响。 这厢陈栋梁和沈万昌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呃,互相诉苦,暂且略去不表。 第二百十八章 爱我还是他 (上) 暮色渐浓,云中楼九层书房,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他们正看着琉璃窗外,邻近的几条长街都已挂上大红灯笼,入目皆色是一片喜色的红。 赵政霖不无调侃道:“你不想去?” 柳明溪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她仰起小脸望着赵政霖,双眸璀璨如夜星,“殿下,我想去。” 赵政霖闻言,对她宠溺一笑,他轻抚眼前的白嫩小脸,从指腹传来温软细腻的触感,他留恋不已,“那我便带你去。” 柳明溪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天天想见公子,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先将赵政霖摆脱。 她天天向翼询问关于陈沈两家的喜筵,实则正是抱着这样的期望,不曾想赵政霖竟真的松了口。不过他的提议与她的预期还是有些偏差的,柳明溪原以为他身在敌国应该会比较低调一些,却没有想到他竟敢堂而皇之带她下楼观礼。 这样的结果,算不得尽善尽美,却已是意外之喜,柳明溪欣然跟着赵政霖下楼。 先前,她听翼细细描绘这里的盛况,就已赞叹不已,当她身临其境时仍被震撼了。 从九层到一层,云中楼的每一层都悬着各色宝石的琉璃灯盏,每一盏灯都价值不菲。处处悬着绣满喜字的大红绸,无处不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年轻娇美的侍女们款款而来,她们步履轻盈,纤腰款摆。红色的纱衣轻薄,随着她们的走动微微扬起,就算只是远远的看着也绝对算得上一道靓丽风景。 八层、七层、六层都很是幽静,不必说,这里都是陈沈两家所邀的有身份有头有脸的人物。柳明溪虽然心中好奇,却没有那个机会去看看那里头请的是什么人。 五层的盛世书会,才子佳人云集,他们三三两两聚的在一处,才子们风度翩翩,或侃侃而谈,或写写画画,一展才华。佳人则以扇遮面,窃窃私语,不时含羞带怯地觑一眼心仪男子又快速收回目光。那场面有些暧昧不明,却教人心驰神往。 柳明溪微微一笑,安详恬美,时光静好。赵政霖侧眸觑了眼她,唇角不由自主的弯弯翘起,却也并未多作停留便搂着她的纤腰往楼下行去。 四层同样静悄悄的,不论下棋还是观棋都没有人出声,柳明溪也无意惊扰那些人,他们径直去了莺歌曼舞的三层。 三层正她翼早先描绘的那般,琴音绕梁,丝竹管弦悦耳,更有衣着清凉的莺莺燕燕们一窝蜂似的涌出来,皓腕雪凝翩翩起舞,供贵家爷们品头论足赏鉴。 柳明溪虽然一再惊叹于陈沈二家的手笔,但她对于这些向来都不甚感兴趣,赵政霖也并没有多作停留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走去。 期间两人并没有说话,赵政霖是一贯的冷脸,柳明溪和他处得久了竟也学了几分。 赵政霖看了她很久,可她对他的态度总是那般冷漠,说是不屑一顾也不为过。虽然她就在身边,却总让他感觉隔得很远很远,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 她,还是无法对当年的事儿释怀,或许他该解释一番? 赵政霖忽然将她揽入怀中,薄唇轻启道:“明溪……” 刚刚唤了她的名字,赵政霖又愣住了。安如玉的事,尚且不宜让她知道,当年休妻的事以及事后她一再被追杀的事,也就无法与她说清楚。 若要和她说说那年成婚的事,他又无法解释。 赵政霖自认为并不是个肤浅的男子,可是他在对于柳明溪的事上……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先喜欢上她的绝世容颜,才慢慢改观,不再排斥她甚至渐渐心悦于她。 而且那一夜,他若不是被下了烈性春药,根本就不会碰她。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视她和那一夜为耻。 若是他向她坦白,结果会是怎么样? 不妥,实在是不妥。 赵政霖想着,若是称赞她几句,先拉拢彼此日渐生疏的关系也不错。然而男人称赞一个女人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可他却偏偏找不出一种适合用在柳明溪身上。 她长得美,这算是个优点,然而在所有的称赞之词中,美貌却是最为低级的称赞而已。但是除此之外,赵政霖实在想不出其他能用到她身上的赞美之辞。 她的姿仪?总的来说,她倒不会令他感到丢脸,但也只能算平平常常,仅此而已。 不值一提。 她的脾性?柳明溪的性子根本算不得多好,她太过执拗,一点也不温驯。而且她总是冷着脸,见她笑一回都难,让人如何称赞她? 她的出身?她身为武将之后,却没有得力的娘家,只能算比寻常的平民强一点。 与平民相比,她有个前尚书之女的名头,不过那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年他是镇守南疆的驻将,柳江龙是兵部尚书,所以坊间有传闻他是受了要胁才不得不娶了柳明溪,而且那些传言离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赵政霖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在那之后柳江龙日渐失势,与他并非全然无关,这算是他们之间一道裂痕。 这些事自然提不得。 她的才华?她虽然不像外人所说那样胸无点墨,却也不足以为人称赞。 而且她读书少,约莫是不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更不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只不过她也已不是他的妻就是了,光是想想想就让他心中郁郁不已。 事实上他只见过柳明溪写过两样的东西,一份是与他保持距离的契结书,另一份是她手书的小纸条,请翼为她准备避子汤药,赵政霖愈想便愈加抑郁。 不能提,绝对不能提!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栽在她的身上了,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以博取她展颜,也无怪乎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人理解。 只有那年除夕之夜,他听到飞羽那个莽汉,酒后提了一句,“若是我有一个柳氏这般的妻子,我就乐意天天宠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更不会休了她……” 柳明溪等了半天,他依旧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何事?” 赵政霖愣了愣,居然什么都说不上来。 面面相觑,相顾无语,气氛既沉闷又压抑。 ****** 云中楼一层的慕容征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被热情洋溢的小娘子们团团围住,脱不开身。 沈家和陈家虽然都是大富之家,但毕竟只是商户,与之交好的,多数也同样是商户。这些人平素并没有机会见到皇子,是以也没有人认出慕容征的真正身份。 沈家和陈家与云城的官宦之家也有交往,却不在明面上,这些人一进入云中楼就直接从小道分别去了六七八层的雅间,他们相互之间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惟独慕容征选择了便装出行,才会无人接引,来到一层。偏偏他的长相过于出众,又没有相携的女伴,是以整个一层的适龄未婚女子都为他而沸腾了。 渐渐的,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若是不动用武力,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脱身,若是动用武力只怕是不妥,毕竟这是人家的喜筵,就算他身为皇子也不能这么做。 若是在此暴露他的身份,又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纷争,只怕也是后患无穷。 原本并不打算理会这些个女子的慕容征,见此情形也只得开口解释道:“多谢各位小姐的厚爱,不过小生已有未婚妻,小生正是来此找我的未婚妻的。”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不过他刻意用了点内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俊美的公子,他,果然有婚约了啊! 衣着富贵,花团锦簇的锦衣少女最先反应过来,她连声大呼,“不可能,不可能!” 另有一个小丫鬟搀着身穿碧色罗衣,看起来泫然欲泣的佳人挤到他跟前。小丫鬟瞪大了双眼,愤愤不平道:“公子怎么可能会有未婚妻呢,这世上除了我家小姐之外,还有谁能与公子相配?” 锦衣少女也不甘示弱,她刻意将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往前挤了挤,恨不能直接钻到公子的怀里去。“公子看看我,看看我,家父乃城北米粮行十七家分号的大掌柜,只要公子娶了我,这辈子便……”这米粮行大掌柜千金大胆泼辣。 “米粮行算什么?公子可是风雅之人。”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她自认为小姐才华横溢,在云城都小有名气,于是她大胆地报出了自家小姐的芳名,“我家小姐可是城西正章书斋的谭影茹,公子定然听说我家小姐的才名。” 米粮行大掌柜千金一只手叉着腰,另只手指着小丫鬟的鼻端骂道:“就凭你一个丫鬟也敢出来插嘴?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用想就知道什么正章书斋,不过尔尔。” 小丫鬟何曾见过这阵仗,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你!你!你一个卖大米的凭什么和我家小姐抢?” “你一个卖字画的了不起?”米粮行千金嗤之以鼻,“哦,对了,你根本就不是卖字画的,你不过是卖字画的人家的一条走狗,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滚!” 慕容征原本就不喜与女子亲近,如今被这么多女子围住不说,还眼睁睁看着这群妙龄女子就这样无端开骂,互相掐架。 此情此景让他感到窘迫、不安、烦闷不已,偏偏他的护卫施州去找沈大当家还没回来,他的身边就一个身单力薄的小柱子而已。 慕容征四下张望,不停搜寻施州的身影,却意外的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下扶梯。 那人长发高绾,着一袭月白色柔绢曳地长裙,肤质晶莹剔透,肤白胜雪。除了一支白玉发簪以外,并没有用旁的发饰,素净至极的打扮,却仍旧清艳不可方物。 “明溪?”慕容征惊呼出声,他的双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与欣喜交织的神情,心骤然狂跳不止。他立时绽放笑颜,喜出望外道:“我未婚妻来了,我未婚妻来了!” 慕容征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果断拨开围在他身边那些个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小娘子们,大步流星地往扶梯的方向走去。 “明溪。” 慕容征也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开始有了牵挂,人无论在何时何地,脑子里总会萦绕着那抹纤细娇美的身影。 不论是她朱衣金冠,策马扬鞭,潇洒恣意的模样,还是她手握长刀,身姿矫健,干脆利落斩下刺客头颅时的果决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只怕那晚长宁街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可是她居然在云中楼! 这几日朝堂上事务繁忙,他还抽出时间来料理柳明溪的事,心中颇觉疲累。 此时见到她,似乎所有的疲惫乏累在顷刻间一扫而空,满心满眼都只装了那张如玉的娇颜,浑身适意舒畅。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云楼的,但是…… 慕容征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在他面上含着一丝浅淡适度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就看着她身边那名高大男子。 那人一身玄色华服,他面如冠玉,俊逸非凡,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人望而生畏,目光却又忍不住被其深深吸引。 小柱子和他身边的小娘子们俱是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俊美公子真有未婚妻,而且她美得如仙如玉,看起来和公子极为相配。可她居然跟着别个男子来了云中楼! 云中楼一层再度沸腾了。 第二百十九章 爱我还是他 (中) 柳明溪跟着赵政霖来到二层时,这里的折子戏正唱到精采处,奇的是台下却没什么人,令人费解。 赵政霖微微凝眉,柳明溪也隐隐听到了底下一层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了不起的热闹可看。她兴冲冲地扯了扯赵政霖的袖袍,直奔一层而去。 赵政霖却比她淡定得多,他一把扣住了她的腰肢,“不可鲁莽。” 柳明溪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吧,她确实是鲁莽了些。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想方设法混入陈沈两家的宾客中的真正目的---找公子。可是想时容易,做起来却难。 譬如说,以公子的尊贵身份,他定然不会出现在人多嘈杂的场所。可是那些个贵客专享的包间,她压根没有混进去查看的机会。 那些吸引众多文人雅士驻足的书集、诗会、棋局,根本就不是柳明溪能待的地方。 何况她也不知道公子在不在,或他在哪里,就算她想守株待兔也是不能。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赵政霖这尊煞神在。现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到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碰碰运气罢了。她一直在自我安慰: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一层就发现那里聚起了一大圈人。柳明溪心中一喜,有热闹可看就好,不枉她好不容易出来一场,她兴致勃勃道:“咱们看看去!” “明溪?”一道温润动听的熟悉嗓音蓦地响起。 一片嘈杂之中,柳明溪隐隐听到人群最最中央,有人正唤着她的名字,就像是一颗石子,腾的一声落进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 柳明溪猛然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浩瀚如星海的深邃眼眸。 就在那片攒动的人头里,那抹月白色的高挑身影格外扯眼。 柳明溪抬起手捂住嘴,她如梦初醒般,骤然发力,不顾一切地朝那人飞奔而去。 赵政霖习武,五感俱比常人灵敏,柳明溪能听到的,他当然听到了,柳明溪能看到的,他也早已看到。 赵政霖又听到那人喜笑颜开道:“我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来了。”他如坠深渊,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赵政霖神色阴郁至极,他眼明手快,一把上前,扣住她纤细的皓腕使劲儿一拉。 柳明溪始料未及,被那股力道带着撞进他的怀里,她霎时被他怀中浓郁的冷冽气息所笼罩,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还来不及为再次见公子而欣喜,便意识到自己是和赵政霖一起来的。 她之所以留在云中楼与赵政霖虚以委蛇,最重要的原因正是她不能也不想让他知道公子的存在。 在她先被丢出诚王府,赵政霖娶了新妻还生出嫡子之后,在她眼中,他就已经是路人,昔日对他的爱慕之情早已是过眼云烟。 她惟一期待,惟一在乎的只有一诺而已,而她的一诺就在杜鸣生手上。这世上,能够帮且她和一诺脱离杜鸣生的桎梏的,惟有公子一人。 她不惜豁出性命,去冒险假扮公子的未婚妻,就是为了找回一诺。 她在死里逃生后重返云城,为的是请公子兑现他所承诺的余下两件事,还是为了找回一诺。 可是这些事,她下意识的不想让赵政霖知道。 若是他知道了一诺的存在,定会理所当然的将他或者说是他们母子带走。就像他当年完全不顾她的意愿,一次次将她从方明轩和杜鸣生手上带走一样。 她和赵政霖虽然还未完全撕破脸,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母子若是跟着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妾室和庶子? 外室和奸生子? 弃妇和来历不明的野小子? …… 总之他给的,必定只会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尴尬身份,柳明溪不想面对那些糟心无比的事,更不想让小小的一诺面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更为重要的是,虽然赵政霖不会对一诺不利,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别人会如何对待她和一诺。 对于他身边的某些人而言,一诺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男主子、女主子和他们的小主子,就如他们容不下她一样,也容不下一诺。 因着赵政霖,柳明溪一次次身陷险境,她能死里逃生纯粹是侥幸,怎么也不敢让一诺和她似的处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见到公子时,赵政霖也在啊! 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柳明溪理出个头绪来,她心心念念的公子已经来到他们的跟前。 他的速度之快超乎想像,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些人之中并不包括赵政霖,他自然能看出来眼前男子的不俗,至少他们的轻功不相上下。 赵政霖垂眸,睨了眼柳明溪,迷离阴冷的眸光旋过去看向他的老对手,慕容征。 原本喧闹的一层,早已寂静无声。 ******* “明溪,你回来了。”公子轻声道,他伸了手,牵住她的另一只手。 于是场面就变得更为古怪了。 柳明溪的手一痛,在她左手边,赵政霖的脸黑得像是要吃人。在她右手边,公子脸上仍然带着和煦的笑意,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更带着让人感到莫名的诡异感。 “哗”整层楼都被轰动了。 一女两男,这种情况在瑞颢国虽不多见,却也并不是没有先例。 关键是这两男未免也太过出挑了些,特别是在场的小娘子们仿佛自己恍惚置身于梦境中,不然她们怎么会见到这么俊美的男人,还一下出现了俩? 毫无疑问,这两人俱有着绝世的俊美容颜和举世瞩目的风华气度。 不同的是,他们一个如珠如玉,温润柔则,是位俊秀出尘的翩翩君子!让人如沐春风。另一个则清隽绝伦,如松如翠,神情疏淡,仿若天生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 总的来说,这两人是各有千秋,根本就分不出孰高孰低。 赵政霖的神情仍旧淡漠如水,深邃眼眸专注地凝望她,里头透出丝丝难以描绘的情绪。他的下巴微抬,缓缓道:“明溪,不介绍一下吗?”他的声音略低而冗长。 这话倒是提醒了柳明溪,她终于也反应了过来眼下的处境。顿时感到有些尴尬,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她前头的夫君,一个是假扮的未婚夫,这要怎么介绍才好? 再说这里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仨。她沉吟片刻,仰起头回望他的眼睛,低声提醒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慕容征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赵政霖,他也曾设想过再见柳明溪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可他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跟赵政霖纠缠不清。 而这,是他不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下,他却不便也不必指出来。他若是在此说破对方的身份,这里的气氛极有可能会立时变得剑拔弩张,这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柳明溪都不利。 他们有的是机会较量,并不急于这一时,所以他选择暂且放赵政霖一马。 不同于赵政霖的咄咄逼人,慕容征缓缓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柳明溪护在身后。他朝赵政霖略为颔首,脸上仍然挂着清浅笑容,仿佛见到一位熟识的老友般自然。 若是他足够明智,应该会懂得自己的意思。 “我是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的,今日恐怕无法招待阁下了。” 赵政霖也已猜出来柳明溪和慕容征关系匪浅,可是也没有想到人家竟敢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这样的要求,这分明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赵政霖仿佛听到了笑话般,低声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却阴冷至极,哂道:“阁下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柳明溪闻言也是一愣,公子的意思是,他要这样直接将她带走吗?若是可以的话……这简直是太棒了! 几乎是在同时,柳明溪费尽全身气力猛地将手一抽,想要借机挣脱赵政霖的桎梏。结果她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被他抓得更紧了些。柳明溪吃痛,不由蹙眉,“撒手! 赵政霖定定地望着她,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令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蔓延着一抹针扎着似的疼痛,他攥紧了拳头,似乎惟有这样才能将那剜心似的疼痛感压下去…… 赵政霖从来就不是个热心人士,也从不喜凑热闹,这种只会浪费时间的事儿。他之所以会带柳明溪来这里,自然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二十多天前,他在云城外的护城河里将柳明溪救起,那时她不但有伤在身,还中了毒。清醒后,她明知危险重重却仍坚持非来云城不可。 至于其中的原由,柳明溪至今都不肯向他透露分毫。她既然不想说,赵政霖也并没有为难她。 但他曾抑制不住地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一种可能便是柳明溪或许有了另外衷情之人,就如他梦中那般,她想为另外一个男人再次穿上嫁衣。 所有的可能,赵政霖都已想过,可当他真正面对时,阵阵心酸、苦楚、晦涩……袭上心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何种滋味,或许兼而有之,让他无法忍受! 不行,这绝对不行! 赵政霖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骇人,多年来修成的定性仿佛完全没了踪影。 “你要跟他走?”赵政霖哂然一笑,“你可知他是谁?” 说起来,柳明溪还真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可他都在人前称自己为“未婚妻”,她还能怎么说?她反唇相讥道:“这不关你事,放手!” “他是慕容征!” 赵政霖的声音刚落,柳明溪茫然了一瞬。 慕容征? 公子确实说过他单名征,可他姓慕容,瑞颢国的国姓便是慕容……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转眼间底下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参见二皇子!” 那所谓的云城小有名气的才女,谭影茹这时候也顾不得装柔弱了,她婷婷袅袅施了一礼,娇娇怯怯地道声“望二皇子恕罪。”便和众人一起半跪在那里, 小丫鬟却吓得瑟瑟发抖,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再不复先前的牙尖嘴利。 原本咄咄逼人的米粮行大掌柜千金是个识趣的,她赶紧下跪求饶。“冒犯了,二皇子请恕罪,民女再也不敢了。” 慕容征没想到会被赵政霖点破身份,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尚且和煦的脸色已然染上几分森冷的意味,一字一句缓缓道:“那我该如何称乎阁下,诚王殿下,还是赵将军?”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一层霎时陷入了一片难耐的死寂中,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 柳明溪呆若木鸡,她早就知道公子的身份不俗,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敌国皇子。而且他和赵政霖根本就是相互认识的! 纷乱繁杂,毫无头绪的猜测如同在荒原上疯长的野草,瞬间布满她的心间。 赵政霖好整以暇地站着,他看也不看慕容征,唇角携了一抹不无嘲讽的笑意。既笑慕容征,也笑自己。 所有人都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先是二皇子竟会便装出现在云中楼,再是敌国的诚王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大周的王爷似乎不少,若是其他的几位,他们未必知道,但他是大败瑞颢国的诚王,他的名号在瑞颢国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他来云城做甚?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眼前的女人,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长得美,但她到底就是个女人罢了,莫非还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或是身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不然为什么这天底下最出类拔萃的两位男子都在争抢她? 而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瑞颢国的宿敌,大周的护国将军,诚王赵政霖孤身在此,身为平民百姓的他们是不是该趁机做点什么? 不过,那几个人呢?他们去了哪儿? 没有人看到他们是怎么做的,但是两男一女俱已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根本就不曾真正发生过。 说起来,大周的诚王怎会来云城喝陈沈两家的喜酒?而且他好巧不巧在这里遇到上了二皇子,这两人还公然争抢一个女人……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况且什么诚王,什么二皇子,在场的都是些商户,又有谁见过? 这莫不是陈沈两家别出心裁安排的一出大戏? 亏他们还傻里傻气地朝那个“冒牌货”行了大礼!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但是大家都极有默契,谁也没有再提起刚刚那几个“冒牌货”。 咦?说起来,吉时都该过了,怎么陈家和沈家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可还等着看雌雄双煞拜天地呢。 第二百二十章 爱我还是他 (下) 云中楼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沈大当家和陈大当家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到有两人从扶梯上下来,一胖一瘦,两人均面有喜色。赫然正是那人口中的沈大当家和陈大当家,这场旷世盛筵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沈万昌有副圆润的身材,他那张仿佛天生含笑的福圆面庞看着憨态可掬,还真有几分笑面佛的模样。 他四十余岁才得了沈菁菁这么个宝贝女儿,如今沈菁菁已经二十岁,沈万昌自然也已年逾六旬,绝对算得上高龄,却因为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五十来岁。 近几年鲜少出现在人前的陈栋梁身材瘦小,双目精亮,蓄着两撇小胡子,年约四十的他面皮白净,须发皆黑,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应是不逊于陈宁焘的俊美男子。 陈栋梁也爱笑,与沈万昌不同的是,当他笑起来时,仿佛总是有些低声下气,还带着些微讨好的意味,而这正是陈栋梁能入云城官宦豪门世家之眼的真正原因。 在那些所谓的豪门世家看来,即便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商户就是商户,就该是这般谦卑模样。何况他为人谨慎,处事妥贴,在一众商户中最是“礼”数周全。 众人面上都带着笑,神情却显然有些意外。他们似乎完全没想过竟会在此见到陈沈两家的大当家,而不是那对闻名云城的雌雄双煞。 沈万昌环顾四周,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从侍女的托盘上取过酒盅,举杯道:“今日乃是小女菁菁与宁焘的大喜之日,万昌在此替小女和女婿多谢各位赏脸驾临。” 陈栋梁始终跟在沈万昌身侧,他眉开眼笑地掖了掖手,做出一个恭敬有礼的姿态。他举起杯中酒,连声道:“多谢,多谢,多谢各位赏脸!今日宁焘和菁菁大婚,本应由两人出面敬酒,栋梁与沈大哥见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便自告奋勇,替小儿与儿媳分担一些,招待不周,实在是招待不周,还望诸位海涵!” 这些话乍一听,令人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沈万昌和陈栋梁脸上俱是笑容可掬,让人瞧不出哪怕是分毫的不妥来。 众人一边陪着笑,一边面面相觑,听这两位大当家的意思是沈菁菁和陈宁焘竟然都不出面了。 两位大当家诚意满满,还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着实让人无可指摘。 那沈家大小姐和陈家三少究竟是拜了堂还是没拜堂? 还有那句“他们实在忙不过来”,又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这对煞星按捺不住,大打出手把对方给打伤了,见不了人? 不过,沈大当家和陈大当家有说有笑,还相携出现在这里,看来这两家非但没有撕破脸还相处融洽。他们还在人前默契十足地称对方的子女为“女婿”和“儿媳”---也就是说雌雄双煞果真拜了堂成了亲! 难道说他们根本就是干柴烈火,迫不及待地洞房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陈宁焘和沈菁菁本就是不着调的人,再荒诞的事,到了他们身上就都理所当然了。 陈栋梁眼风儿一扫,便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他面带笑容,神色恭敬,再次举杯道:“栋梁祝大家吃得满意,喝得痛快,玩得尽兴!” 沈万昌的圆脸上堆起满满的笑意,他再次高高举起了杯中酒,朗声道:“万昌和栋梁兄弟在此替两位新人向诸位敬酒。” “客气,客气!两位大当家亲自出面,已经是给足了我等的面子。”已然微熏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道:“这酒水,这席面已经不能更好,还有琳琅满目的表演可看,有这许多的好去处,简直令人流连忘返,就算在此待上三天三夜都不会腻,不得不说,陈大当家和沈大当家的安排太周到了。” 他边上的锦衣男子打趣道:“张掌柜这话说的,包下云中楼一天一夜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盛况,你却还要三天三夜!” 人群顿时爆笑出声,“哈哈哈……” 被称为张掌柜的中年男子总算清醒过来,被笑面红耳赤,他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那个意思。” 锦衣男子见好就收,他环顾四下,朝沈万昌和陈栋梁拱了拱手道,贺道:“众所周知,沈大小姐貌美如花,陈三少青年才俊,令千金和令公子佳偶天成!丘水马家衷心恭喜二位喜结良缘!!” 这些吉利话都是早就酝酿好了的,只是正主一直不来,大家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如今有人开了头,众人立时反应过来,一片溢美之辞随之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沈大小姐与陈三少实乃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沈大小姐与陈三少佳偶天成,沈家与陈家才叫一个珠联璧合!” “祝沈大小姐与陈三少恩爱共缠绵,福禄寿相同。” “祝沈大小姐与陈三少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沈万昌、陈栋梁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面带喜色地和众人寒暄说笑一阵后,云中楼又恢复了先前的热烈气氛。 ****** 夜色渐深,月光幽幽地铺洒下来,晕开了一片的清辉,将整座云城都笼罩其中。 云城的至高点---云中楼顶,有三人正僵持不下。 柳明溪微微凝眉,站在两个男人中间,她左右为难。 她看了看赵政霖,那抹修长的身影的周身都似弥漫着落寞的气息。 她又看了看慕容征,月光下,她心心念念的公子,他素来温润的眼变得有些阴森。 一边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无法断然割舍。 一个是她救回一诺的最后希望,她不敢也决不能放弃…… 赵政霖垂眸看了眼慕容征与柳明溪紧紧交握的手,眸光不自觉地黯了黯。 赵政霖的嗓音醇厚和低沉,徐徐道:“明溪……我们离家很久,该回去了。”言语间仿佛夹杂着无奈的叹息,俨然一副情真意切的情态。 柳明溪微微一怔,他说的是家? 可惜连柳明溪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家,她并不回答,只勾起唇角扯出一抹不无嘲讽的笑,眼眶却有些不争气的发热。幸好夜色昏暗,无人可以觉察她的异样。 慕容征侧目哂一眼赵政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明溪!这一次,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柳明溪闻言又是一怔,一时不知道她身为慕容征的假冒未婚妻该如何接这话,若是她继续一言不发,会不会打了他的脸? 或许她该顺着他的话表一番“衷肠”?可他们明明是假的啊,就算只是演给赵政霖看看都有些过火。 在她理出头绪之前,赵政霖已然开口,“本王素来听闻瑞颢国民风极其开放,却不曾想,二皇子也是这般不拘小节之人。在瑞颢国,弃妇也可纳入后宫之中吗?” 他的话里话外俱是满满的嘲讽意味,不断提醒着慕容征柳明溪曾是他的妻这一事实,却不知道他的话就像一把双刃剑。 柳明溪面上本就敷衍的笑意在顷刻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慕容征面上仍是一贯的云朗风清,“正如诚王殿下所说,柳明溪是弃妇,她做什么都与诚王殿下无关,至于我,想必大周的诚王殿下还管不到瑞颢国的后宫。” “我管不着?”赵政霖微微一哂,神情森冷如霜雪。“那,慕容骏能同意你娶她?” “这事便不劳诚王殿下费心了。”慕容征脸色略微沉了沉,他淡淡道:“殿下若是有时间,不若多关心关心诚王府的后院。” 柳明溪闻言,颇觉得有些好笑的回眸朝慕容征微微一笑,看着居然也仪态万方。 她仿若置身事外般的态度被赵政霖看在眼里,只觉扎眼刺目,他的神情愈发阴沉。 还未等赵政霖再次开腔,慕容征适时补充道:“征素来听闻诚王妃安氏才貌过人,追求者众。” 赵政霖深寂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薄唇微启,他慢悠悠道:“多谢二皇子关心,莫非二皇子还看上了安氏?” 慕容征又岂是等闲之辈,他不着痕迹地将话又堵了回去,“瑞颢国男儿不似大周男儿,征有了心仪的女子一人,此生便已足矣。” …… 夜凉如水,冷风习习。 云中楼的屋顶上,柳明溪站得腿都麻了,而那两人仍未争出个所以然来。 她才知道,惜字如金的赵政霖,他说起话来也可以这般夹枪带棍。 他更不知道,原来神仙公子般的慕容征居然也会含沙射影,与人争口舌之快。 这两人,一个是她前夫,根本就不可能再复合那种。 另一个是她的假冒未婚夫,完全不可能弄假成真那种。 在她看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争论的必要,不过,凡事没有绝对…… 月光下,赵政霖身量挺拔修长,他的容貌本就属人中龙凤,气度风华似目空一切,锦衣玉带,玉树临风,漠然的眼仿似俯视众生,巍然如神。 慕容征面容俊美温润,他身穿一袭月白长袍,束腰的带子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布料,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整个人温雅如玉,翩然似仙。 或许他们正是那传说中的天生宿敌? 柳明溪怀疑这两人的争执根本就与她无关,最多也只是在拿她做筏子罢了。 这么想来,柳明溪愈发感到百无聊赖。若不是这两人都攥着她的手,若不是她自己还没有学会轻功,她定会选择一走了之。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二位。” 什么叫二位?两人齐刷刷地望向她。 赵政霖斜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慕容征则是一脸的宠溺之色,“明溪乏了?” “咳!”柳明溪溪清了清喉咙,意味深长地觑了眼赵政霖,正色道:“我想说的是,我是活人而非死物,两位为何一直在那里争论不休,却不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莫非在二位心目中,我根本就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吗?” 她说的一直是二位,而她的眼神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赵政霖,他的心中一咯噔,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从她嘴里是说不出好话来的。 赵政霖的声音霎时更冷了几分,“你喜欢他?” 柳明溪唇角微扬,她福了福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劳烦诚王殿下照拂我这么久,明溪心存感激,再次,郑重,感谢诚王殿下的照拂,不过我也该告辞了。” 那张红艳艳的小嘴,一直是他最爱的模样,她的嗓音也是一贯的娇脆悦耳。只要她软下声来撒撒娇,他将性命给她都乐意,可她在说什么? 她的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彼此的关系,可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还能撇得清吗? 宛如葬身于冰冷漆黑海底的无边孤寂与无尽绝望无法抑制地袭上他的心头。 更有一种类似于刺骨冰寒带来的切肤之痛,从他的胸口处慢慢蛛延开来,直至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赵政霖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他听到自己仿佛正平心静气地追问她,“为什么?” 柳明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或许真是太忙了,不记得我早已说过,我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赵政霖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犹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说过,我会补偿,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给你……” 缠绵时,他确实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柳明溪却不敢信他就是了。毕竟他给休书那一回,不正是在彻夜缠绵之后? 可笑那时的她被赶出诚王府后还一心想着要回去问问他为什么。 渐渐的她也明白了,不用管他原本为何娶她,后来又为何休她,休妻后他为何爬她的床,总之他说不爱就不爱了,他说放弃就放弃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柳明溪眼也不抬,冷声打断了他,“多谢殿下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殿下当我是自暴自弃也好,自甘堕落也罢,总之,我既无意成为殿下的妾室,也无意成为殿下的外室。倒不如就此别过,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赵政霖心如刀绞。 柳明溪说罢,她主动将身子往慕容征的胳膊靠了靠,“公子带我走。” 慕容征并没有丝毫的犹豫,那两抹素静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赵政霖静静伫立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发疯似的为她做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结果换来一句“……倒不如就此别过,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仿佛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无情的令人心慌。 也许这些年,她是真的忘掉了他。 也许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也许他们的结局,早在三年多前那个秋天就已经注定。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家父柳江龙 终于回到云中楼八层的包间里,沈万昌和陈栋梁早已不复先前在人前谈笑风生时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自若。 事实上,此时的他们心中正急得跟烈火烹油似的,都快要炸了。 他们闹了好大动静,办下这场举国轰动的盛世喜筵,可结果呢。 新娘子沈菁菁逃婚了,不知所踪。 新郎官陈宁焘也逃婚了,下落不明。 他们好不容易请来瑞颢国最为高贵的二皇子慕容征,结果还没有见上面,竟也如石沉大海般,全然没了消息。 据说还有人在云中楼一层看到到了来自敌国大周的诚王殿下……正好被二皇子亲眼看到,进而引起了纷争。 众所周知,大周的诚王武功盖世,他要到哪里,谁能挡得住? 关键是,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来的云中楼,又是为什么而来? 事如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说起来,这事可大可小,倘若被有心人编排一番,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万昌躬着腰立在下首,他惶惶不安地抹一把额角的冷汗。 或许是因为站得久了有些体力不支,又或许是在这一天里他遭受了太多的打击,已是身心俱疲,他胖胖的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终于,他抬起头,局促不安地望着一身小厮打扮,却大剌剌坐在上首的施州。他恭敬地揖了揖手道:“施大人,老夫先前所说,句句属实……真是因为小女之事,而非其他。小女自小受宠,她随心所欲惯了,这回也是,想走就走了。老夫实在是不得已,只得不停地让人去找,这一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才出了这么件纰漏。” 事实是,因着沈菁菁逃婚一事,沈万昌迁怒于人,连同他安排在云中楼待命的大小管事在内的手下都叫到跟前来大骂一通,这其中也包括了为地皇子接引之人。 好巧不巧,慕容征就在那时到了云中楼,若他直接到暗门那边,倒还有人候着接引,出不了什么岔子,可他们三人居然直接去一楼看杂耍……可不就麻烦了吗? 对于沈万昌而言,不见了自家女儿,只不过是家门不幸,顶多让他颜面尽失罢了。若是因着他的疏漏让慕容征有什么损伤,那他们可就真摊上大事了,天大的事! 沈万昌不时用衣袖拭去额角的冷汗,讪讪解释道:“老夫已让人去仔细找,只是一来,此事不宜声张,再者这云中楼,万昌也不甚熟悉,才会至今音讯全无。” 施州觑了眼面前战战兢兢的两人,他装腔作势感叹道:“事已至此,也只得这般。” 陈栋梁面上惴惴不安,他小心翼翼补充道:“二皇子吉人天相,定然平安无事。” 施州哧了一声,“还是陈大当家会说话。” 陈栋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支支吾吾道:“施大人,另有一事,我们两家只是包下云中楼作为筵请用,其余的事儿,并不尽在我等的掌握,望大人能适时为我等美言几句。” 在施州的脸彻底沉下来之前,只比手拳掌略大些,做工却异常精致,包金镂花的小匣子被奉到施州眼前。 施州只觉得眼前一亮,整个云城都知道琳琅阁陈家的买卖是珠宝玉石,不必说,能被陈大当家亲手送出的东西……必定非同凡响。 陈栋梁躬身垂首道:“这是我等的一点心意,几块石头而已,望殿下能多多包涵。” 他们既然说的是“望殿下多多包涵”,施州当然没有那个资格推脱,他欣然收下。 施州低低叹了一口气,拿腔拿调,缓缓说道:“诚如沈大当家所说,此事不宜声张,还望二位继续着人去找,到时还需要劳烦二位及时将进展告知。” 陈栋梁和沈万昌是什么人?施州既然敢“替”二皇子收下献礼,他们立时明白过来,二皇子的事应该是不用他们担心了,连声应道:“是,是,是!” 施州想了想,又苦口婆心道:“如今云城颇不太平,殿下原本无意来凑这个热闹,是施某好说歹说,殿下才点了头,应下此事。谁知竟会发生这档子糟心事,说起来这也是施某的好心办了坏事。眼下,咱们便努力把坏事再办成好事,如何?” 这两人可都是人精,立马顺着他的话表了态,“从今往后,陈沈两家惟二皇子与施大人马首是瞻!” 施州闻言,面色稍缓,意味深长道:“幸好二位都是识大体的人。经过这次共患难,想必二皇子也会更为信任二位。” 施州身为储君慕容征的亲信,自然品阶不低。原本由他来说这些拿捏的话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他的长相本就只能勉强算周正,小鼻子小眼,瘦小的身材,加上他一身小厮打扮,看着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 看着十分好笑,只是谁也笑不出来就是了。 陈栋梁与沈万昌顿时感激涕零道:“多谢施大人指点迷津!” ****** 夜风瑟瑟,拂过被月色笼罩的静明湖,澄澈如镜的湖面霎时兴起层层起伏的波澜,仿若一幅活过来的画卷,在银月的微芒中缓缓铺陈开来,令人忍不住驻足观望。 良久,慕容征脚下的步子微动,徐徐地沿着游廊的往流云阁走去。 说起来,云城狭小也并不全是缺点,譬如说这一次,慕容征觉得,他只用半柱香的时间就能从纷纷扰扰的云中楼回到锦园,那感觉实在是妙极。 再看看身边一脸沉静的柳明溪,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更何况,他今晚亲眼看到那厮吃瘪,不得不说,那可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想到他犹在和赵政霖争论不休,胜负难测时,她却能快刀斩乱麻,只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和赵政霖撇清了关系,也化解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若是换了旁人,那或许是终其一生都厘不清的纠葛。 慕容征知道柳明溪并不是真正懦弱之人,却不知道她做事可以这般果决。 不得不说,这样的她,真是爽利得让人激赏,以往,他约莫真是低看她了。 虽然因着他们如今的身份,已不可能再谈男女情份,但他还是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唔,就像齐嬷嬷和小柱子还有小松子他们。 或许还可以更亲近些,譬如,让她当他一辈子的家人,似乎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当然,前提是她也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那些事,他也该做出个了断了。 将她送流云阁外时,慕容征眉眼含笑道:“明溪接下来有何打算?” 对于他的问题,柳明溪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她不会自作多情到公子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她回眸望向他,唇畔绽开一抹动人的笑颜,喃喃,“慕容征,二皇子。” 在她心目中宛若天人的公子,居然是瑞颢国皇子。 他是二皇子,那么杜鸣生就是大皇子了,他们兄弟为何会出现在大周? 为何会那么凑巧,他们总能一次次的救下她和孩子? 他们扣下了一诺后,杜鸣生将她送回赵政霖身边,慕容征还让他冒充他的未婚妻,等的就是和赵政霖对上的这一天么? 让赵政霖难堪,让赵政霖感到恶心……柳明溪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如今的她也就只剩下这么点用处了,等到她彻底失去利用之时,是不是也会被卸磨杀驴?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人生还真是可悲呢。 不过,那又如何?至少她还活着,她的一诺也好好的活着。 思及此,柳明溪的双手在宽松的袖袍下紧握成拳,若无其事道,“殿下有何吩咐?” “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阿征。”慕容征清浅一笑,宛如和风霁月,他郑重道:“明溪,我要带你回家。” 他是在流云阁的檐廊下说出了这番话,要怎么理解呢? 对于柳明溪来说,锦园有齐嬷嬷,还有小柱子,倒也能算是她的“家”了。 慕容征身为储君,他的家当然不会是在锦园,而是在皇宫。 可他居然说要带她回“家”…… 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看起来她还是用些用处的。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果然对于权力欲望会让人面目可憎,战神赵政霖如此,神仙公子慕容征亦然。 慕容征见她面有怅惘之色,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遂补充道:“我带你去月城。” 柳明溪愣了愣,他先说回家,又说月城,究竟是她听错,还是公子说错了? “既然不论如何都逃脱不掉那些往事,我们就直面它,快刀斩乱麻。”慕容征抬起只右手伸向她瘦削的肩头,他的声音向来是轻柔的,就像山间流淌过的泉水,他直直地望着她的眸子,问道:“如果我说,你我本来就有婚约在身,你会信吗?” 柳明溪愈发糊涂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探探他的额头。 慕容征哪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一把捉住她如玉般的小手不放。 柳明溪微窘,她用力抽了抽手,可是就凭她那点力气,根本就不可能与之相抗衡。 虽然明知道慕容征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心中仍然方寸大乱,“公子!二皇子!” “我说了,我只是阿征,你的阿征。”慕容征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愈发坚定,“他能给你一个家,我也能!你我本来就该在一起……” 柳明溪顿时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正在炸开,慕容征好像真的糊涂了!她挑眉,问道:“公子是不是喝多了?” 她一脸震惊的懵懂模样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慕容征含笑道:“明溪,你听着,我今天滴酒未沾,而且你要牢牢记住我所说的话,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十八年前就订下来的未婚妻,真真正正的未婚妻。往后,虽然不能以夫妻之名,但是……” 柳明溪先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后来越听越觉得他说这些话有些耳熟,竟像极了赵政霖常说的那些。她勾起唇角,哂然一笑,“公子真会说笑,我自小在大周长大,怎可能会在瑞颢国有个未婚夫?想来公子定是将我错看成别的什么人了。” 慕容征微微挑眉,他唇畔绽开一株笑颜,语调温润道:“明溪,你可知你姓明,不姓柳。” 柳明溪愣了愣,姓明? 她蓦然想起那一年,在方府初见杜鸣生时的情景。 杜鸣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抬眼望向她,问道:“你姓明?” 柳明溪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点头答道,“小女子姓明,名溪。” 那时众所周知被诚王休弃的前任诚王姓柳,闺名却鲜有人知,柳明溪一心想着隐姓埋名,所以她说她姓明。 杜鸣生交待完方明轩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眼才离开。 莫非之后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当初说了句她“姓明”而起? 不不不,他们身为瑞颢国皇子,定然已将她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听信她的片面之辞。 难不成,她真的姓明,这怎么可能? 她宁可相信自己是因为胡乱说了那句“小女子姓明”惹来了这一切。 柳明溪面上讪讪,她解释道:“咳,其实公子误会了,我当时,当时只是和杜神医随口一说。我姓柳,家父柳江龙,或许公子也有所耳闻,十几年前,他曾是……” 柳明溪忽然说不下去了,十八年前,柳江龙正好是大周镇守在西南的一员大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最在乎你的人 “柳江龙是吧?我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更多。”慕容征如是说,他的口吻风轻云淡。 柳明溪显然是太震惊了,她呆愣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齐嬷嬷携流云阁内的一众丫鬟提灯出来迎他们入内时,她都还是一副怔怔愣愣的模样。 慕容征安置好柳明溪便离开了流云阁,他掖袖缓步穿过回廊,孤身来到位于静明湖另一侧的紫竹林时,方才还明晃晃的那弯弦月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远处渐渐侵过来一阵乌云低低的压下来,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抬眼看看远方的夜色,抬步迈入紫竹苑,不多时,雨水便如珠连串的从天上坠落了下来。 他站在檐下,微合起眸子,细细聆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据他所知,柳江龙确实对她视如己出,要让她相信自己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并没有说更多,她还需要时间慢慢品味过来。 慕容征相信她是可以的,在和柳明溪相处的几个月中,她已带给他太多的惊喜。 她不仅有着与画中人完全一致的完美容颜,她还有着天生如火般热烈奔放、如艳阳般明媚张扬的性子,也有着宛如月胧山之巅独有的雪茈花般高洁的品性,她适时体现出来的胆识和谋略更让他激赏。这样的她完全足够作为他的,同伴了。 是的,同伴或者家人……慕容征在心里细细地品味着这几个字。 虽然不能成为夫妻未免有点可惜,但是若能换一种方式与她相伴一生也不错。 若是能九年前,他能在她爱上赵政霖之前找到她,那该多好?总之,他不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被赵政霖那厮折磨,毕竟那是他寻寻觅觅十余载的小娇娇。 慕容征望着空荡不已的紫竹苑,心里也是中空荡荡的一片。 ****** 春日里的雨不似夏雨般猛烈,雨点子不大,也不急。绵绵雨声回响在寂静的夜,像是悠悠然弹奏的一首曲子,颇有些慢条斯理的意味,让人昏然欲睡。 然而柳明溪这一夜并没有睡好,在梦中,她依稀记起了一些被她刻意掩埋在心底的旧事。那些事,她越是拼命的想要忘记,却总会时不时的忆起。正如有些人,她越是不想看到,却总会见到,就好像命中注定的劫难一般,无法逃避。 在那个满城灯火璀璨和漫天烟花绽舞的美丽月夜,落水后获救的娇美少女痴痴地凝望那个极其俊朗的年轻男子,她几乎忘记了寒冷,也差点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正是从那时起,她便对赵政霖一见倾心。 在她和赵政霖之间,一直是他昂首阔步走在前头,她则快步紧追在他的身后。至于赵政霖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抱歉,年少无知的她从未细想过这样深刻的问题。 惟恐他会忘记自己,她隔三差五在街头与他“偶遇”,她时不时送上亲手为他缝制的,并不怎么精致的荷包。她悄悄地偷看他,小心翼翼地爱慕着那个在她心中宛若天神般存在的男子。那怕只是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她欣喜若狂。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二十岁,柳明溪年龄尚小,但赵政霖却不同。若不是因为他常年不在京,他早就成婚了。想到赵政霖一去南疆就是三年之久,她很担心若不能将他定下来,便会错过了他。 她怎么能让那种事发生?柳明溪要死要活地闹着要嫁他,直闹得满城皆知。 大周历乾兴二十四年八月十五,那是她毕生难忘的大日子,他点头让自己进门了。 刚满十三岁的柳明溪一早就起身,在她的闺房中对镜梳妆,一头青丝被绾成繁复华丽的云髻,她破天荒的在头上簪上精美的金钗与红玉钗,戴上华丽的凤冠,最后才披上柳沈氏为她准备的嫁衣。 当天夜里,她被一顶喜轿悄无声息地从柳府抬进诚王府后院,那是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来到青松苑。 那时的她满怀喜悦,心如小鹿乱撞,透过大红盖头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带着喜庆的红,至于盖头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于她而言,那根本不重要。 她听到外面隐约有人声,紧接着她依稀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能听出来,这是属于他的脚步声。 “哐”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然后,她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都出去候着吧。” “是,殿下。”这是月晴和月朗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那是丫鬟们踏过门槛出去了。 大红盖头之下,她大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地面,在她胸腔里头,一颗心正“噗噗噗……”越跳越快。 柳明溪虽然有些紧张这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但那人是她期待以久,并且好不容易才嫁的夫君,若是他亲近,她欢喜都来不及。 她也知道,以她的十三岁的稚龄,同房有点太早。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赵政霖常年不在京城,就是她想与他同房都未必能成。 可她还是好紧张,怎么办? 赵政霖并没有让她等太久,抬手掀了她头上的大红盖头。 在就盖头被掀开来的一瞬间,她抬起眼望向他,只一眼就快速收回了目光。她毫无意外地在那双湛黑如墨的眼眸中看到了一抹淡淡的惊艳之色,他是欢喜的。 等到赵政霖再回眸时,她已像天底下所有不胜娇羞的新嫁娘一样,娇娇怯怯垂首,端坐在他们的婚床上,任他打量盛装的自己。 柳明溪那时确定他对自己也是有意的,不然他怎么也不能点头让自己入诚王府。 现在回想起来,她才明白那真是冷清到极致的婚礼,或许那根本就算不上婚礼。 事实上,他并没有和她拜过堂,他也没有宴请哪怕一个宾客,甚至于屋里连个替他们说几句吉详话的喜娘都没有。 确切来说,那也根本就算不得新房,因为屋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新,偏偏那时的她对这一切都浑不在意。 一室寂静中,赵政霖掀起盖头,正要扭头离去时,柳明溪急忙开口挽留道:“殿下请留步。” 她急忙起身斟了两小盅酒,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盅递到赵政霖的手上,“合卺酒。” 赵政霖定定地望了她一瞬,他接过酒盅,一口饮下。 柳明溪霎时喜上眉梢,只不过是没有拒绝她递过去的合卺酒罢了,她心里却甜得跟灌了蜜似的。 柳明溪此前不曾饮过酒,这合卺酒甫一入喉,她便觉说不出的不适,差点喷出来。 偏这酒又是她亲自倒的,还是合卺酒,眼看着赵政霖已经一饮而尽,若是她自己却吐出来……似乎有些不太吉利。 柳明溪强压下喉头火烧似的不适感,总算将那盅酒悉数咽了下去。 然而酒水入腹才不过一瞬,她便觉得整个胃部如同翻江倒海般,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她憋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地一声吐在光洁的地面上。 她的腹中空空,除了刚入腹的酒水以外,也没有别的。不过仍将他光洁的地面脏污了一块,甚至溅出少许在他的玄底金纹鞋面和冕服的下摆。 柳明溪下意识地伏下身子,想要用捏在手中的帕子帮他擦拭一下,谁知那人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避开去。 柳明溪抬头一看,正好瞧见他阴郁深沉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 一群小厮涌进屋内打破了他们尴尬的僵持,不多时,屋内便已收拾妥当。 月晴月朗战战兢兢地进屋来扶起半蹲在地上的柳明溪,她才稍稍松口气。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空腹饮酒造成身子不适,还是因为呛酒呛到差点吐他一身太过窘迫。 柳明溪脸上烫得厉害,她浑身绵软无力,任身边人将她扶着放到床上去歇着。 正当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赵政霖低沉醉厚的声音,“都退下吧。” 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却无端地让人颤了颤,不怒自威。 月晴月朗略微迟疑,却也不敢逗留,只得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道了句是,接着便旋身退出屋外。 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有他和她,想到方才的糗事,柳明溪有些无地自容,她在心里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柳明溪正想与赵政霖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方才的失仪,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压在大床上,一把扯掉了外衣。 他的力气很大,繁复精致的火红嫁衣霎时飞散成碎片,她身上只留贴身小衣小裤。柳明溪虽然没被他伤到,却也吓得不轻,她下意识的蜷起身子往床内壁缩去。 柳明溪那时刚刚十三岁,身条已抽得挺高,乍一看倒也是个大姑娘了,但她的身子到底还太过稚嫩,露在贴身小衣小裤外的小胳膊小腿如玉藕般纤细雪嫩。 赵政霖看着她,似乎微微怔愣片刻。 柳明溪愈发晕沉,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她身上剩下的衣物一下便被扒了个精光,她还没来得及害羞,沉重又灼热的男性身体便一下将她牢牢压住。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双腿已被他分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已经猝不及防地袭了过来,原来他丝毫未顾及自己,已经单刀直入了。 柳明溪出嫁前曾听母亲柳沈氏含含糊糊地说起过,女人第一次同房少不得会痛苦难熬。她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的说法,可等到她切身体会时才明白,这岂止是痛苦,简直像整个人都被劈开了似的,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 柳明溪自小被娇养着长大,除了花灯节落水那回以外,她一直都平平安安。若是在平常,她就是个哪怕只蹭破点油皮都会落泪的娇气姑娘,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她弱弱的挣扎几下,他非但没停止,反而愈发疯狂起来。 她身上的男人力道又重又狠,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几乎要碾碎了她似的,尚且稚嫩的身体随他欺凌而颠颤不已。 每每要昏厥之际,她总会被那种难以描绘的极致痛感带回现实中,被迫清醒的承受他仿若无休止般的攻击,直教她痛得全身发颤痉挛。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发出含混的乞求声,“呜呜---殿下---呜呜---殿下,饶了我吧---呜呜---” 那人却没有半分的怜悯之意,反而变本加利,发动了愈发凶猛的冲撞。她想逃却又无处可逃,想避却也无处可避,脑子简直空白一片,整个人几欲崩溃。 渐渐的,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柳明溪耳边隐约传来齐嬷嬷饱含关切的声音,“明溪,明溪,你怎么了?” 柳明溪猛地扑进她温暖的怀里,压低声音地哭了起来。 她知道那是个梦,却也是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真实记忆。年少时,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回过头去再看时,只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傻的可怜。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齐嬷嬷,我太蠢了,真是我太蠢了,怨不得别人,他根本就不喜欢我甚至还恨我,我却一厢情愿这么多年。” “没事了,都没事了。”齐嬷嬷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相信嬷嬷,你一觉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柳明溪摇摇头,“可我害了爹娘,害了月晴月朗,害了所有人。” 齐嬷嬷叹了口气,“没有的事,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往后公子会护着你,嬷嬷也会拼了命的守护你,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受那个苦了。” 柳明溪哭了一阵,总算完全清醒过来,她忽然问道:“齐嬷嬷,公子今天说我不姓柳,姓明。你可知他为何会这么说?” 齐嬷嬷微微一滞,她幽幽地叹口气,意味深长道:“明溪,你要相信公子,或许,他是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了。” 柳明溪的脑子有些乱,慕容征最在乎她,为什么呢? 她的耳边回响起慕容征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来。 “我说了,我只是阿征,你的阿征。他能给你一个家,我也能!你我本来就该……” “明溪,你听着,而且你要牢牢记住我所说的话,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十八年前就订下来的未婚妻,真真正正的未婚妻。往后,虽然不能以夫妻之名,但是……” “明溪,你可知你姓明,不姓柳。” 柳明溪定定地望向齐嬷嬷,美目圆睁,红唇轻启,不敢置信道:“我真的姓明?”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千里路云和月 二月初十,宜出行,百事吉。慕容征特意选在这天启程,从云城出发前往月城。 为了安全,慕容征仍选择着便装,低调出行。他们清晨动身,分成两拨混入出城的商队车马队伍中出城。不仅如此,他们离开云城后,还刻意在途中换了几次装。 不同于先前的是,上一回她奉命冒充慕容征的未婚妻,这一回却已没有那个必要继续冒充下去,即便真像他所说的那般,他们曾有婚约在身,那也已过期作废。 是以慕容征独自待在前头,小松子所赶的大车里,柳明溪和齐嬷嬷则挤在后面小柱子赶的小车里谈笑风生。 行至云城郊外,两拨人马才重新聚首,他们终于恢复成当初在西明山破庙中的五人组合。至于暗中保护他们的暗卫,那些人并不在柳明溪的考虑之列。 一路西行前路迢迢,小雨淅淅沥沥,万物都似蒙着一层薄纱,雾蒙蒙的看不太分明,却也不影响前行。 自从离开云城,柳明溪就真正安下心来。正如齐嬷嬷所说,她已经挥别旧事,她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至于究竟姓明还是姓柳,她倒不是很在意。在她心目中,柳江龙就是她的父亲,柳沈氏就是她的母亲。至于慕容征所说的生父,她倒是更相信,他们认错人了。 生活在西域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想法,待去过月城,她便要向慕容征提提一诺的事。 柳明溪不再拘束,她津津有味地听着八卦,丝毫也不觉得旅途乏味。 小柱子本来就爱谈天,一说起那天在云中楼的见闻,他滔滔不绝道:“明溪姐姐还不知道吧?那天公子甫一入场,好多小娘子围上来,看那架势,她们就好像蜜蜂看到了花蜜似的,乌泱泱一大片拥上来,别说是我和公子了,就连施大人也吓得腿软……” 柳明溪忙点点头表示认同,“怪不得我一时都找不到公子在哪里。”说起来,她早已见识过慕容征招蜂引蝶的能力,他会遇到这些狂风浪蝶,她丝毫不觉得意外。 “公子都说了他有未婚妻,你猜怎么着?”小柱子眉飞色舞道:“结果一个小娘子直接晕过去,另一个都快哭出来,还有一个好凶,像是要直接动手抢人了……就在那时明溪姐姐出现了。” 柳明溪津津有味听完和自己有些关联的八卦,兴味盎然追问不休,“后来如何?” 小柱子绘声绘色道:“我还听到小娘子们悄悄嘀咕着‘一女两男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两个男子都是这般绝色!’更有人直接打听起明溪姐姐的来历,分明是想和明溪姐姐共夫呢。” 柳明溪已经知道瑞颢国人成婚最是自由,什么一妻多夫、一夫多妻,那都不算事!要不然大周为何总说瑞颢国是蛮夷之邦呢? 其实光是这么听听倒也不碍……不过,人家觉得她这是一女两男?这叫共妻还是共夫?虽然只是人家的臆测,却仍然令她感到有些微窘。 她赶紧扯了开话题,“小柱子,你倒是说说那天公子走后,云中楼又发生了什么?” 小柱子更来劲了,他的话匣子一打开,愈加一发而不可收拾,“那天公子带着明溪姐姐和那个看起来很凶的黑衣人离开后,大家伙儿都惊呆了,还以为刚刚是眼花呢。更有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亲眼看那人自己给自己连抽两个大耳刮子,才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看起来很凶的黑衣人=身着玄色锦服,总是板着脸的赵政霖) “哈哈---”柳明溪很配合的大笑出声,她仍意犹未尽地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快说说后来如何?” 小柱子眉得意洋洋地抽了一马鞭,继续道:“明溪姐姐,你是不知道,大家后来议论上了,兴许那是陈家或沈家安排的一出大戏呢。人家这不是刚刚下了跪给公子行大礼嘛,唉哟喂,这下可不得了,好些人都懊悔得不行,可是呢又不好意思承认,后来非说‘殿下’定是有要事先行离了,自己给自己留点面子。” 柳明溪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可他们还是不信公子真的去了那里?” 小柱子兴奋不已,他连连点头,“是,那是自然!他们口里小声说着‘殿下’、‘殿下’的,可他们的脸上黑得快能滴出墨来。不过幸好,还有人比他们更糗的,那天晚上,新郎官和新娘子都没有出面,是陈大当家和沈大当家替他们敬的酒。” 柳明溪有些不明所以,她敛起笑容问道:“陈大当家和沈大当家如何出糗了?” 小柱子兀自窃笑一阵才说道:“出糗的当然不是那两位,而是沈大小姐和陈三少!他们大婚都没有露面。那不是随便人家怎么猜了嘛?”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齐嬷嬷笑骂一句,“臭小子居然还会卖关子了。” 小柱子反而更来劲了,他侧过脸,挤眉弄眼道:“我若是没有没在当场都不敢相信有人敢那么胡乱猜测。有人说他们拜堂时打起来,还受了伤,所以没脸见人。还有人说啊,他们定是死活不肯拜堂被陈大当家和沈大当家关起来了。” 柳明溪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位大当家还真是丢脸丢大了。” 小柱子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更多人说他们是急着洞房花烛去了。今儿我出城时还听人家说,陈三少腻在沈大小姐床上三天三夜不肯下来……” 柳明溪扯了扯唇,呃,洞房,三天三夜…… “咳!”耳中忽然传来公子的清咳,他的嗓音温润之中透着几分清冷,带着些许疏离感。他无可奈何道:“你小小年纪的,胡说什么呢?” 他们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两架马车相距不过数丈,公子身为习武之人,他的五感都较常人更为灵敏,自然将小柱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些话是在柳明溪和齐嬷嬷的追问之下才说出来的,两人面面相觑,柳明溪脸上有些发烫。偏偏小柱子却完全没有那个自觉,他据理力争道:“公子,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大家都这么说。” 为了证明自己并无虚言,他补充道:“陈三少和沈大小姐都特别喜欢招摇过市,可是从二月初八一早至今已三天两夜,他们再未露面,一回都没有!”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他将道听途说的见闻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公子微微一滞,柳明溪和齐嬷嬷也脸露惊奇之色,只有小松子依旧面不改色地赶着马车。 沈大小姐和陈三少被称为云双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沈大小姐向来喜欢凑热闹也喜欢整大场面,每次上街都会带上一大堆漂亮丫鬟,还有几十个壮汉跟在身后侍候。 据说有一回她去月胧山秋游,赏落叶,被好事之人看到,竟然动用了几十辆马车。 她身后跟了五六十个漂亮丫鬟,还有五六十个锦衣壮汉。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不闲着,有人带着食盒,有人带着茶具,还有人捧着簇新的衣物发饰,更有人替她扛着屏风、桌椅甚至软榻……那排场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原本沈大小姐的风头在云城无人能及,直到陈三少出现。 陈宁焘长相俊美,他酷爱和狐朋狗友一道上街,一溜儿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富家子弟,一个个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比之女子都更华美精致。像是恨不得将所有家当都穿身上那般招摇过市。总之,他们一行人所到之处必定人潮汹涌,围观者众。 为了争风头,比排场,他们向来是不惜代价,最初他们结下梁子正是因为抢风头。 这样的两人,居然会同时选择销声匿迹,这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天三夜 云城虽是瑞颢国都城,但云城外的远郊之处,小村小镇星罗棋布。 农村人家大多能自给自足,这一点在储家村也不例外,偶尔短点什么便得去集市采买,若赶不上集日,就得专门去城里,多数时候他们会选择相互调剂,因此村民之间通常交往甚多,惟有村头那处高墙大院的屋主特立独行,鲜少与人打交道。 这天日暮时分,天空绵绵落着细雨。有村民远远看到有两驾黑漆平顶马车被引村头那处大院,高大厚重的黑漆木门随及阖上,隔绝了外人有意无意的窥探。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有早起的“村民”就发现那两架马车再次悄然离去了。 两名身材相仿的“村民”站在村口的大树后窃窃私语,若是仔细看的话,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人赫然正是众人口中已经洞房三天三夜的陈宁焘和沈菁菁。 沈菁菁一身男子打扮,她踮起脚尖望向两驾马车离去的方向,皱眉道:“我说陈三,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陈宁焘也同样穿了身极不起眼的旧衣裳,他手上还装模作样的拿了柄锄头,他挑了挑眉,“开玩笑,天都没亮,你看不清,又凭什么以为我就能看得清?” 沈菁菁一跺脚,“那你倒是说说,那些人什么到底时候来,这都三天了!” 单论沈菁菁的长相,其实她长得算不得好看,也算不得不好看,只能算周正,但她胜在身段佳,肤质好,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还算看得过去。 不过眼下么,她穿的是一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略显宽松的男子衣衫,她的脸上还刻意抹了点锅底灰,再也看不出半点沈家大小姐的风华来。 她打扮成了落魄汉子,却还跟他跺脚,扭腰,撒娇,这简直是…… 陈宁焘不忍直视,他哽着声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我怎会知晓?” 沈菁忽然睁大了眼睛,“我们,我们该不会被丢在这里了吧?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太没谱了。” 说到没谱,陈宁焘顿时面红耳赤,好罢,此时他心里确实没谱。 ****** 三天前他让方明轩将他带出城,为了避免被找到,他们出了城就分头行动。 方明轩直接回大周,他则先逛几圈,等到三天后,把尾巴甩干净了再去找他。想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他没等到接应之人,却等到了和他一样的逃婚的沈菁菁。 “你!好你个,唔唔……” 沈菁菁风想破口大骂就被陈宁焘及时的捂住嘴,半拖半抱地带回他所住的破屋。 陈宁焘哪想到,众人口中一心爱慕他,非他不嫁的沈菁菁居然和他一样逃婚了! 等到她平静些,他才松开口了捂住她嘴巴的手,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沈菁菁显然也气得不轻,她横眉怒斥,“你竟敢逃婚?” 陈宁焘不疾不徐地整了整刚才弄乱的衣襟,没好气道:“彼此彼此!” 沈菁菁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子,压低嗓子质问道:“你,你倒是说说看,我,我是说沈家哪一点配不上你们陈家,你竟敢这样落我沈家的面子。” 对方一脸愤慨的模样让陈宁焘不由一愣,他嗤笑道:“照你的意思,我应该留下来和你拜堂。” 沈菁菁也意识到好像这些问题,她粉脸一红,不屑道:“哼,想得美,你以为我来这里干嘛的?” “你来干嘛?”陈宁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睁大了一双狭长的凤眸,惊道:“你!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找你?哼!早知道你躲在这里,我就不来了。不过……”沈菁菁好像抓住了他的软肋,她单手叉着腰,不无自得地威胁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喊了。” 吓得陈宁焘赶紧再次捂住她的嘴,讨饶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这么被逮回去,往后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沈菁菁的嘴都被他捂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陈宁焘立时明白过来,原来不止是他不想娶沈菁菁,人家也不想嫁他,而他们俩,居然该死的有默契了一回,心中不免五味俱杂。 感慨过后,他心中也颇感疑惑,陈栋梁常说沈家的势力远胜陈家,在他看来,沈菁菁就是个胸大无脑的大草包一个,可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他们都逃婚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一来,沈大当家就没有立场去责怪陈家。 若是任她在那里瞎逛,定会被沈家找到,若是她被找到,那么他的行踪说不定也暴露了。所以……陈宁焘决定先探一探她的底细,他松了手,低声下气地陪着笑。“姑奶奶,你有什么安排?” 沈菁菁望着他突如其来的讨好笑容,一脸困惑,“安排?要什么安排?” 陈宁焘不禁纳闷,“照你的意思是,你什么打算都没有,就溜出来了?” 沈菁菁面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不解了,“我只是逃婚,这种事还需要打算?” 所以说,她那纯粹是临时起意,可她居然成功了……陈宁焘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沈菁菁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要是有什么打算,肯定逃不过老爹的法眼。所以啊,我不需要任何打算,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就可以了。” 她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不论沈菁菁如何盘算,不论她动用了哪些人手,都会被沈大当家查到蛛丝马迹。 可是她这话又有些没有道理,她沈大小姐又不是丢在哪里都能活的杂草。 陈宁焘挠挠头,望着她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菁菁拍了拍饱满的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吧,饿不死!”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陈宁焘下意识地撇开脸去,他口是心非道:“可笑,我哪会管你死活,我只怕你会连累我罢了。” 沈菁菁不服气觑他一眼,“谁连累谁还说不准呢。” 陈宁焘也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不信是吧,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样子,只怕出了这个村子你就会被逮回去。” “我怎么了?”沈菁菁看了看身上的细棉布白衫,“我穿这身不是挺好看的嘛?” “好看?”陈宁焘嘲讽道:“就是太好看了,你看看这里有人像你这么穿嘛?” 沈菁菁环顾四下,除了他们俩,再没有旁的人,这破屋子还滴滴答答的在漏水。不过,她也不傻,她这身衣裳在云城穿穿倒还好,若是穿成这样在村子里逛,确实有些打眼。她也不矫情,认同道:“我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陈宁焘立时丢给她一只小包袱,“去侧屋里换上。” 于是沈菁菁就从白衣翩翩的粉面小郎君化身成了如今的乡野落魄村夫。不知道为什么,陈宁焘觉得她这副模样,越看越不顺眼。 按照陈宁焘的想法是,若是放任沈菁菁四处瞎晃悠,她肯定很快就会被逮回去,那么一来他的行踪也难保不会暴露。 他已然安排好去大周的一切,若是顺手捎上这么个“跟班”倒也不是不行。 不曾想,他们在储家村等了三天,接引他的人还没来,他不免心焦,提议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也别管那些人是谁,要去哪里,不如悄悄跟着他们去看看。” 沈菁菁一脸懵懂,“可他们有马车啊,我们要怎么跟?” 陈宁焘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眉眼弯弯,问道:“你不是带了金叶子?” “你想做什么?”沈菁菁一把捂住胸口,“再说了,你不是带了红宝?” 陈宁焘颓然,当时他就光想着金银太重,银票易损,便带了一兜周人最爱的极品红宝,换成银子后应该足够他在大周挥霍一阵子。 谁知道他被困在这里,乡野之地谁知道这些石头的身价?他自然是拿不出手,也不便拿出手,他没好气道:“我若是在这里拿出红宝,谁还能不知道我的身份?” 沈菁菁下意识地捂紧了她藏在胸口的钱袋子,“我在这处穷乡僻壤使金叶子,你不怕他们去报官?”这些金叶子她本就不打算轻易动用。 沈家开的是票号,虽然她视金钱如粪土,但她自小耳濡目染,与金钱有关的问题,她向来是拎得清的。金子同样是贵重物,来路不明的金子,一般人同样不敢收。 陈宁焘微微一滞,倒是没想到沈菁菁居然还懂这些,他咬了咬牙,说道:“不怕,我们买了马就走,谁还能找到我们?” “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走?”沈菁菁问道:“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要去哪儿?” 陈宁焘笑眼微弯,“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那谁又知道我们会去哪儿呢?” “有道理。”沈菁菁对于这种无招胜有招的行事方法莫名感到认同,她点点头,理所当然道:“那你用红宝跟我换金叶子。” 陈宁焘又是一滞,“才离开云城两三天,你就抠门成这样?” 沈菁菁也个是牙尖嘴利的,当即反驳道:“你也知道我们离开云城了,往后这些都是使一些少一些,不省着点怎么行?” 陈宁焘被她一噎,差点接不上话来,他似笑非笑道:“你倒挺有远见的。” 沈菁菁讽道:“你少给我阴阴怪气,要不是你,我用得着落魄成这样?” 陈宁焘不以为然,反讽一句,“难道是我叫你离开云城的?” 沈菁菁斜了眼他,“我不管,反正我要是有什么事,就说陈三怂恿我逃婚。” “我怂恿你逃婚?”陈宁焘顿时有些光火,口不择言道:“怎么不说我带你私奔?” 沈菁菁认真地想了想,颇为认同道:“咦,这么说也可以。” 陈宁焘扯起唇角,仿佛奸计得逞般,不怀好意道:“有道是,聘者为妻,奔为妾……” 沈菁菁这才回过味来,“想得美!” 轻松扳回一局,陈宁焘心情大好,“天都快亮了,你还走不走?”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云山雾罩 细雨在空中缠缠绵绵的落下,凝起淡淡水雾,虚无飘渺,轻舞在早春的晨间。 慕容征望着车外尚且黯淡的天光,侧耳聆听马蹄声踏踏,隐约夹杂其中的还有后面马车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他原本倒是没有发现柳明溪和小柱子竟然这么聊得来,他是不是该考虑把小松子换到后面去,或者把柳明溪叫到前头的马车来?而他更倾向于后者。 他和柳明溪把话都说开了,事到如今,若是继续与她作为未婚夫妻相处,显然已经不适合,若是让她作为丫鬟侍候在跟前,也同样不合适……不论怎样都不合适。 “扣扣。” 正当慕容征兀自出神之际,他的马车从顶上被扣响,他抬手回击一下以示回应。 “殿下。”他的暗卫沉声禀道:“后面来了几拨人马,来路不明。” 慕容征俊眉微蹙,沉吟片刻,他淡淡地吐出八个字:“按兵不动,继续赶路。” 他们还在瑞颢国境内,倒是不怕那些人的围攻,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后招是什么,倒不如敌不动我不动,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是。” 暗卫离开后,慕容征忽然开口道:“把她带到我车上来。” 他没有明说她是谁,但小松子并没有丝毫的迟疑。 身为近侍,小松子对慕容征最是清楚不过。他这一生都没有和别的女人共乘一骑或同坐一车,更不曾和任何女人同榻而眠,自始至终,他口中的她就惟有柳明溪。 ****** 柳明溪被阴沉着脸的小松子带到前头公子所乘的大车时,还有些不乐意。 倒不是嫌弃他,像慕容征这么出尘绝世的美男子,光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但是他毫无疑问更适合远观,若是同坐一车…… 柳明溪不解的望向面前人。他的容色沉静而淡漠,眼神正静静地专注于手上半旧手绘羊皮舆图。他的身量很高,即便是坐姿,也比她高出足有大半个头。他一手随意的搁在膝上,一手置于身前案几,白玉般的修长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的摩挲着。 他的手边搁着一只天青色冰纹茶碗,碧色茶汤正氤氲冒着热气。隐约间,好似有袅袅的白雾萦绕在他周身,更衬得他眉目如画,好看得像是高不可攀的仙人。 饶是心大如她,在慕容征面前,都会生出些许坐立难安的感觉。 她打心眼里佩服那些敢追求慕容征的女子,至少她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内心,或者说自信心。 不过,慕容征每每遇到狂蜂浪蝶都是在他身着便服,笑容和煦的情况下。本质上,身为瑞颢国二皇子的他算不得平易近人。这一点,他和赵政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想到赵政霖,柳明溪的思绪又飘散开去,久久不能自已。 那个让她爱过,恨过,怨过,悔过的男人,那个与她纠缠半生的男人,终于也和她一样累了,乏了,愿意放手了。 这样也好,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在闹到两败俱伤之前分开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若干年后,待一切平息之时,或许她还能有机会带着一诺重返大周。 ******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当慕容征还透过车窗看到她掀帘下了另一驾马车,步履轻松地跟在小松子身后,迎着轻风细雨向他款款走来。 她的肤色晶莹,柔美如玉,她有一双清灵如山涧泉水般澄澈的眸子,身后来不及绾起的及腰长发如瀑,一泄而下,在黯淡晨光中散发出迷人的光泽,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去。 慕容征不敢多看,就在她掀帘入内的瞬间,快速将手边那份他早就烂熟于胸的旧舆图展开来,平铺在桌案上。 无意间抬眸,他正好看到柳明溪兀自神游的怔忡模样。 她的长发已被细雨打湿少许,几络俏皮的发丝凝在额前,更显得她发黑如墨,肤白如雪。她的裙摆上还带着明显的湿气,整个裙角都濡湿了一片。 他倒是明白了赵政霖为何休妻后仍对她百般纠缠的原因,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她们各有各的美态,可是像她这般美到极致的女人,却是世间难觅。 赵政霖便是尝过后再不想放手,更不想让任何人染指她分毫罢。 想到这里,慕容征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晦暗不明,她是本该属于他的小娇娇啊……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良久,当他平复好心情时,才不疾不徐地收好舆图,启口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明溪,我们来谈谈你父亲。” 柳明溪回眸望了眼他,淡淡地答了声“嗯。” 慕容征看到她已是一脸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略微松口气,“你可知他的身份?” 柳明溪有些不理解他为何会有这么一问,不过关于柳江龙的事,她已细细梳理过,遂坦然道:“公子,我不敢说完全了解家父、家母的过去,但我的父母感情甚笃。他们自小对我疼爱有加,胜过这世上任何人。 我可以确定,我的生父除了柳江龙不会有旁的人。 家父的确曾在西南驻军,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西南人口千千万万。不论公子所说的我本姓明,还是我本是公子自幼订下的未婚妻,用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慕容征愣了愣,她想了这么多天,结论却是她的生父:除了柳江龙不会有旁的人! 柳明溪想了想,又补充道:“当初我对杜神医说我姓明,那真是随口胡诌的,只因我正被…咳,被人追杀,仓皇逃命,不敢说自己的真实姓名,想来杜神医误会什么了。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会跟你去月城,到时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她居然说一切自会水落石出?慕容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她的养父柳江龙将她宠上了天,她的生父却始终对她不闻不问。说起来,若是明家真心想找人,不可能会这么多年找不到她,他真有必要带柳明去月城吗? 但是慕容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的知道,因着柳明溪的身份,他要护住她颇为不易,他甚至想过,或许以他一人之力还不足以护住柳明溪,或者说明若熙。 他的未婚妻,他的小娇娇,大名就叫明若熙。 她还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西域的明家家主,明怀阳,她的生母是赤莲城的红衣圣女。 明家纵横西域数十年,七城中目前已有五城尽在明家的掌控之下,只余下赤莲城和乌护城仍是独立的城池。 倘若十八年前,红衣圣女没有在瑞颢国发生意外,那么他的娇娇早已是现任的赤莲城圣女,说不定在西域七城中实力最为强盛的赤莲城也已在明家的掌控之下。 倘若娇娇已是慕容家的媳妇,明家会理所当然地成为瑞颢国的盟友,那么地域最为辽阔的乌护城必将独木难支,或迟或早都会被明家和瑞颢国收伏甚至瓜分。 众所周知,赤莲城的红衣圣女自幼与慕容骏熟识,私交甚笃。 那年,红衣圣女主动提议为她一岁的女儿小娇娇与时年五岁的慕容征订下婚约。 原本慕容骏也有过通过红衣圣女与明家交好的想法,这个提议简直是求之不得,自然是欣然应允。 然而世事无常,因着红衣圣女在瑞颢国境内遭遇不测,刚刚成为明家家主的明怀阳便事事针对慕容骏,纷争不断,这是瑞颢国近十来年一直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 慕容征近几年一直将精力放在西域诸城,他洞悉七城之间的恩恩怨怨。 赤莲城根本不希望身为红衣圣女和明怀阳后代的柳明溪活在这世上。乌护城同样欲除之而后快,就连北狄也蠢蠢欲动。 他们三方的意图很明确也出奇一致:联手将明家掌控之下的西域搅乱。若能让明家和势均力敌的瑞颢国之间的梁子愈结愈深,则是再好不过的事。 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赤莲城、乌护城、北狄的刺客一直蜇伏在云城,伺机而动。 如果不是之前几次抓到的刺客偶然间吐露的口风,他根本不知道,当年红衣圣女之死,以及小娇娇流落在外,同样有这些人在推波助澜。 柳明溪和前任赤莲城圣女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是以她在石泉镇上甫一现身,便引来八方云动。 毫无疑问,活着的柳明溪仍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威胁,若是她死了,一切就不同了。 只可惜,月城那边至为强盛的明家不知何故,竟然一直都对她不闻不问,否则即便她流落到大周也不可能惨到如今这个份上。 在此之前,慕容骏和慕容笙完全没有趟入这浑水中的打算,只想隔岸观火。他们不愿他和柳明溪纠缠不清,不想将瑞颢国卷入其中。 事实上,在慕容笙眼中柳明溪早已是个死人,只希望她的死别和瑞颢国扯到一起。所以慕容笙会扣下她的儿子,却将她送回赵政霖身边。 正因如此,慕容征和柳明溪同游山南城时,慕容笙才会怒不可遏,对他当头棒喝。 可慕容征知道,即使他们一味退让,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倒不如让所有矛盾都呈现出来,快刀斩乱麻,彻底铲除。 为了实现这一切,他需要明怀阳的鼎力支持,而柳明溪是这其中的关键。 慕容征叹了口气,幽幽道:“明溪,你该知道我不会胡乱臆测,我所说的这些都是有根据的。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会让人去找柳江龙,到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柳明溪霎时睁大了眼睛,抗议道:“我的老父亲一把年纪了,他可经不起这折腾。” 慕容征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都快四年了,你就不想见见他?” “见他?”柳明溪苦笑一声,“我的事,公子再清楚不过,当初我何偿不是一心想回闵州去,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些年我一直身不由己,再说还有那么多人在追杀我,我岂敢……” 慕容征微微颔首,“你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你低估了柳江龙。” 柳明溪从来就不是个有城府的,她觉得自己快被慕容征的话中话给绕晕了,“此话何解?” 慕容征眼中的神色甚是温润,他淡淡道:“若是柳江龙对你的身份一清二楚,却不曾向你吐露分毫。你还觉得他是简单的人吗?” 柳明溪蓦地抬起头来,嗓音也骤然提高了几分,“你这是臆测,毫无根据的臆测!” 慕容征扯唇一笑,他淡淡嗯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也不是。”他抬眸定定地望着一脸困顿的柳明溪,眸光有些迷离,正如马车外那氤氲的雾气,徐徐又道:“你且回想一下当年嫁给赵政霖的前因后果,以及柳江龙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仿佛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柳明溪脑海中似有什么正在坍塌。 第二百二十六章 螳螂捕蝉 蒙蒙细雨从天际洒落,丝毫也不见有停歇的意思。车窗外前路茫茫,景致朦朦胧胧,就连空气里都散发着丝丝沁人的凉意。 柳明溪怔怔地坐在慕容征的马车上,虽然不太明白他的真正意图,但她相信齐嬷嬷说的那句“或许,公子是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了。”定有着她尚未参透的深意。 慕容征和赵政霖一样,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而那些所谓的大事,柳明溪向来是不感兴趣的。若是那些大事不幸与她自身有关,那她也只得努力试着去了解一二。 只不过,以她的简单头脑,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在柳明溪看来,她的父母就是柳家两老,他们的的确确是费尽心机地把她嫁入诚王府去了,但那背后的原因却是她自身的一意孤行,还能有什么别的玄机? 要怪只怪让她当初脑袋像是进了水似的,非嫁赵政霖不可。为了嫁他,她还在柳府投过湖......最后柳江龙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赵政霖,再然后,那厮便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允她入府。 这些事的内情,柳明溪不确定慕容征知道多少,她却有些羞于说出口,不愿提及。但她心中是有数的,绝不会因为慕容征这么说,她就当真觉得柳江龙有什么不是。 她很清楚,事实是她把柳家两老都祸害得不轻,错在她自身,又如何怪得了别人? 想当年,她被休后,一心想回闵州找两老,然而事与愿违,她根本身不由己。一离开诚王府就被追杀,侥幸获救后,又被赵政霖知悉,带回了京华苑。 数天后,京华苑也失火了,她被关在屋内,还被人下了点迷药,连她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却被杜鸣生所救……不,那次未必真是杜鸣生有意救她。 任柳明溪再迟钝,也能看得出来杜鸣生对她有多么不喜甚至于憎恶!倘若真是杜鸣生出手救了她,那也定是因为慕容征而非他的本意。 ****** 柳明溪抬起头,望着眼前人,黯淡天光影影绰绰的映在那张如玉的面庞,仿若白璧无瑕。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冰纹茶盖儿,一双沉静的眸子微微抬起,也正望向她。四目相接,他眼中有眸光闪动,像是氤氲在清水中的浓墨。 柳明溪不禁微窘,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儿好。 车外,细细密密的雨点子正不停的敲打马车上,“簌簌”响个不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车厢内一阵静寂。 桌案上,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如同轻雾一般萦绕、升腾、飘散开去。 柳明溪兀自望着香炉沉吟许久,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如梦初醒般腾地站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马车上。 “咚”声过后,她的头顶重重撞到了车顶,然而预期中的痛感却没有袭来。 抬眸一看才发现,是慕容征眼明手快地将他的手护在她的头顶充当肉垫。 柳明溪不敢相信自己都已经是这么大个人了,竟还会做这种事来。柳明溪只是有惊无险,她的头没什么事,双颊却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舍手护人的慕容征吃痛,俊眉微拧。 柳明溪一把捉住他手放到眼前查看,果不其然,他修长如玉的手上留了些红印,她急得差点没哭出来,“公子,您的手还好吧?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那边半天没个回应,她不禁有些疑惑,她红着脸悄悄侧眼望向慕容征,谁知竟蓦然撞进了他微漾的眸光里头,柳明溪微微一怔, 慕容征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不无调侃道:“力气还挺大。” 想到自己方才的莽撞,柳明溪脸上更烫了。说起来,真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会在他面前出糗。 想到这里,她更觉车厢内燥闷难奈,她抬手将车窗上的帘子卷起一些,让带着沁凉湿间的斜风挟带着细雨,从掀起车帘的小窗吹进车内,拂在脸上。 片刻之后,她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想起先前要问的事,她迟疑道:“公子,方才我想问您,那年京华苑失火,是不是公子救的我?唔,还有先前万家庄那一次,是否也是公子将我救到西明山上?” 慕容征觑了眼他,嗯了一声,面上云淡风轻。 其实这确实没什么好猜的,要知道这世上能包容她的人真不多。柳明溪的眼眶渐渐泛起了湿意,原来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在守护着她。可是,她还是不明白…… “为何救我?”柳明溪面上惘惘,不解道:“难道说,就因为我说过我姓明?” “当然不是!”慕容征哑然失笑,见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提示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关于我未婚妻的事吗?” 柳明溪喃喃,“未婚妻?” ****** 那是数月前那个初冬清晨,他们也是这般面对面坐在小桌的两边。 慕容征静静地坐那里品着香茗,当金色的阳光落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仿佛给他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光芒,好似满天的风华都被他占去了一般。 慕容征抬眼,透过氤氲热气觑着她,说起了关于他未婚妻。 “我有一个自小订下的未婚妻,是她父母与我的父母是世交。那时我五岁,她才一岁,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订下了婚约,也是惟一一次见面。” “因为不久之后,她便出事,她的母亲离开人世,而她亦不知所踪。一晃已经是快二十前年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只不过……” “虽然我还想继续找,可是我家里人都不再支持我。” 柳明溪闻言微怔怔,她有些不太合宜地记起了一些她自己和赵政霖之间的陈年旧事,因而劝诫道:“公子是否想过?或许爹娘说的不错。” 慕容征觑了眼她,“怎么,你也是这么想?” 柳明溪还打趣道:“不听爹娘的话,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啦。再说,当初公子五岁,而她才一岁,你怎知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样。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容征忽然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咳,我家中有她先祖的画像。” 柳明溪简直不敢置信,“也就是说,公子仅凭一副画像就爱上了您的未婚妻?” 慕容征面上沉静如常,“你觉得有何不妥?” 柳明溪直言不讳,“可那并不是她本人的画像,而是她家先祖的。何况……” 慕容征理所当然道:“你不了解,那既是她家先祖的画像,也是她的画像。” 柳明溪被他的说法惊呆了,“难道说她们祖祖辈辈都长一个模样?这怎么可能?” 他抿了口茶,“这当然有可能……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做我的未婚妻。” 柳明溪为难道:“这……公子都示曾见过的未婚妻,我更没见过,如何能扮作她。” 而他却哂然一笑,反问道:“我有说过让你扮作她?” ****** 没错,柳明溪一直没弄明白慕容征为何会选她假扮他的未婚妻。难道说…… 正当她还沉浸在愈发凌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慕容征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了他珍藏已久的陈旧卷轴,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的展开来。 柳明溪只一眼就惊得目瞪口呆,这画中人分明就是她! 确切来说,画中人是她身穿红衣的模样。 她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犹有些不愿意相信,“公子,殿下,我,这不可能是我。” 慕容征眼帘掩映,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有眸光隐隐在跃动,他轻声说:“明溪,这当然不是你,她是你的外祖,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会错。”语气中带着笑意。 柳明溪又是一惊,她下意识地撇清道:“只是长得像罢了,这世上总有人长得像,并不能说明什么。我的命都是公子救下来的,公子拿我作替身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毫无怨言。但是,像这种事如何能拿来玩笑?” “我没开玩笑。”慕容征朝她一哂,他叹了口气,“明溪,在你颈后,发根处,有一点花瓣形的粉色胎记。” 柳明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颈后,并没有摸到什么,她不以为然道:“这只是凑巧,凑巧罢了,那回我被火烧后,留下好些印记,颈后的印记,兴许是我忘记抹九花玉露膏了。” 慕容征哑然失笑,对她的毫无意义的坚持颇感无奈,妥协道:“好好,就当都是凑巧,一切等到了月城再说。” 柳明溪怔愣片刻,一时答不上话来。 ****** 无边的寂静中,夜幕悄然降临。 这一回他们并未找驿站或民宅落脚,而是选择雨夜前行。 柳明溪自清晨始,一直待在慕容征的马车上,没有下来。所幸两人也不是同一回独处,不多时,柳明溪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慕容征在看书,她旁若无人地琢磨起舆图来,气氛倒也融洽。 两人凑得有点太近,只消一抬眼皮子就能看到对方,哪怕是再细微的变化,也不会错过。渐渐的,她注意到慕容征似乎有些不对劲。 望着他愈发紧绷的俊颜,柳明溪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终于,慕容征眼神遽然变冷,原本璀璨的星眸布满寒意。 “明溪,他们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黄雀在后 车外,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声传来,有的只是风声和“得得”的马蹄声。可是,倘若细听,却有一阵凌乱的声音夹杂其中,“铿铿锵锵”,像是刀剑的声音。 柳明溪侧耳聆听一阵,发现那的确是刀剑声。小松子和小柱子似也意识到危险在逼近,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软鞭往马身上抽去,刺耳的“噼啪”之声响彻夜空。 马车快速地往前跑去,似乎将那阵打斗声远远的甩在身后。 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只不过,她还来不及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长长的“吁-------”声过后,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杀---杀---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喊杀声。 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刚刚冲出一个包围圈,却陷入了一个新的埋伏阵。 兵刃相触时发出的铿锵之声渐渐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马车内,柳明溪神情紧张地望着慕容征,对方也正望着她,神情凝重。 马车外,剑气四射,残叶被剑气扫落,树叶纷纷扬扬的从树枝上落下。 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飘零的落叶之中穿梭着,慕容征数目庞大的暗卫正护在马车四周,同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激烈打斗。 柳明溪这才发现小松子会功夫,而且他身手极佳,约莫是平时都没有机会出手,他还刻意掩盖了自己的气息,才会让人以为这个闷声不响的汉子是个普通小厮。 他护在马车前,他手中使的正是手中的长鞭,只听得咻咻咻的声音不断响起,围攻他黑衣人纷纷被长鞭扫到,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柳明溪正要退回车内去,就在此时,突发惊变,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刀迎面袭来,直直刺向她,杀意凛然。她的反应也不慢,侧了侧身,将将避过这致命的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征已拔出腰上的软剑迎上去,他的速度极快,手起剑落。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明溪只觉得一个黑咚咚的东西朝自己砸过来。借着马车内闪烁不定的火光,她看清了,那是人头!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恰好落在她的脚边,那惊恐睁大的双眼死不瞑目地瞪着自己! 柳明溪的心跳骤然加速,“噗噗噗……” 愣神也只是刹那,当她再抬眼看时,慕容征已经冲出车厢外,和小柱子一起护在马车前与人激战。 经过了方才那一出,她也知道躲在马车上未必安全,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柳明溪并没有迟疑,她一把拾起与人头一起落在脚边那柄犹沾着鲜血的弯刀。利落地飞身跃下马车,立在慕容征身边,与他一起迎接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攻击。 ****** 慕容征此时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这次出行看似简装便行,实则是做足了准备的。 且不说寻常的侍卫有近千人,就连暗卫死士都比以往至少加了整整十倍,足有三百余人之多,但是显然还是有些不足。 他们在瑞颢国境内对他这个储君下杀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心,以及他们为何敢肆无忌惮的下此狠手? 慕容征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与他的预期相去甚远。 “锵!”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柳明溪手中的弯刀硬生生迎上了长剑,火花四射,剑与弯刀相触,死死抵在一起,替他挡去了致命的一击。 天空之中,绵绵细雨飘落下,和他一起被黑衣人团团困住的柳明溪如同置身在雨雾中一般,细雨飘洒在她的墨发,浸湿了她的眉,她的眼。 她凛然的站在黑衣人面前,那柄弯刀在她手上飞舞,刀剑相触,“铿锵”声不断。 只可惜柳明溪学武终究是时日尚短,哪能和真正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人相比。她以往都是在慕容征的庇护下出招,她的一击即中凭的是巧劲,靠的是出奇制胜。 事实上,她和真正的高手甫一正面交手,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很快就落了下风。 慕容征回过神来,适时补上一剑,那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立时人头落地。 柳明溪回以感激一笑。 慕容征却眉头紧锁,他也是习文为主,若是轻功也算得上世间都少有,若是武艺却算不得多出众,作为瑞颢国的储君,需要的文韬武谋,大智慧,而非匹夫之勇。 更何况,眼下的现状是敌强我弱,实力过于悬殊。 慕容征虽然了带了三百名暗卫死士,但是之前为了助他们突出重围,已经折损不少人手,还有些人手仍在先前遇险处没有赶过来。 若非如此,他不必在第二轮围堵中就现身。 眼下,他手边能用的不过百余人,而他的对手…… 远处愈来愈多的黑衣人正前赴后继的涌过来,仿佛永远杀不完一般。本该早就出现的施州等人却迟迟没有赶到,想必是被另外的人马所牵制,根本就赶不过来! 如此阵仗,已然说明他所面临的极有可能是赤莲城、乌护城和北狄联手后设下的重重埋伏。慕容征的心中开始发凉,很快他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他身边的死士不断倒下,余下不过数十人还在苦苦支撑,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慕容征,你休要再做垂死的挣扎,你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我奉劝你一句,你们两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开口的是个女子,她的声线慵懒,听起来很耳熟。 慕容征身形微滞,这不正是上元节当晚,带了一干江湖人士血洗长宁街的女刺客,燕芷灵。可笑那时他并没有把这个出言不逊的轻佻女刺客当回事,有意让人将她放出去,只为引出她背后的势力,结果却如同石沉大海。 万万没想到,当他们再度相遇,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如今看来,那当长宁街,她只是小试牛刀而已,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或许她当时根本就是故意被擒? 燕芷灵口出狂言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若是你们做同命鸳鸯,我会传消息出去,你们在此同归于尽。若是你肯亲手杀了她,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慕容征给她的回答是披头盖脑的一剑,“我选择杀你。” 慕容征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燕芷灵,她勃然大怒,骂道:“什么神仙公子,不识抬举的东西!” 两人随及缠斗到一起,胜负难分。 燕芷灵不失时机,将手一挥,身边两道黑影快速窜出,那是两名蒙面的黑衣人。 他们在半空中翻身一转,手中泛着幽光的细长鞭子齐刷刷地袭向落了单的柳明溪所在的位置。 夜色黑沉,这些人他们还都是黑衣打扮,根本就很难看清楚他们的攻击路数。 所有人中惟独慕容征和柳明溪穿了浅素衣衫,在黑暗中格外好认,他们无疑成了活动的靶子。 蒙面黑衣人的速度极快,仿佛化为道道残影,若是换成慕容征尚且还能应付,柳明溪却是明显有些难以招架,她的体力已然不支,只能左支右绌,勉强支撑片刻。 那两名蒙面黑衣人的速度越来越快,铁鞭一挥,一若一右地卷住了她的脚踝,鞭子便缠绕了上去,再一个回转,骤然的将鞭子收紧。 柳明溪顿时感到一阵失重感,整个人如同破了洞的风筝般疾速坠落,在湿润的地面上被拖行了一阵。 慕容征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他大声疾呼,“不!” 他正要飞身折回去想要救柳明溪,一阵腥气扑鼻的罡风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也多了名蒙面黑衣人,二话不说,骤然飞脚一踹向他的腹部。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过后,慕容征的身躯已重重地撞向马车,顿时觉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已那一脚给踢得移了位,木制马车立时被撞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 几乎是在同时,一只干枯沁凉,带着古怪腥臭味的手扼住了他最为脆弱的脖子。慕容征仿佛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何曾经历过这样的险情? 死亡,离他前所未有的近,恐慌,自心底漫起,迅速扩散至全身。 ****** 柳明溪被铁鞭缠住脚踝,在湿润的地面拖行,她想用手上的弯刀去斩那铁鞭,却怎么也够不着。 黑衣人已得到指示,正要将铁鞭收紧,异变就在此时再次发生。 嗡嗡嗡,空中回荡着剑气的声音,还没有看清楚来的是何人,又是何目的。 “来者何人?”燕芷灵冷声道:“我奉劝阁下一句……” 话未说完,原本缠住柳明溪脚踝的那支铁鞭已经落地,那可是玄铁打造的兵器,一般的兵器根本不能伤它分毫。 谁知那人却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竟直接将执鞭的黑衣人的手齐腕斩下。 几乎是在同时,那道黑影一掠,如雄鹰展翅般腾空而去。 再看时,地上的柳明溪已经消失在原地。挟持着人还能有这样的速度,这轻功,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那两名黑衣人顾不得自己的断手之痛,不顾不切地追上去, 赵政霖冷冷一笑,他当空一脚,对着半空腾起的黑衣人腹部狠狠一脚。他的速度奇快无比,冲在前头黑衣人措手不及,只发“唔…....”的一声痛呼,便重重地撞上了紧随其后的另一名黑衣人,如同破布偶般,双双坠地,再也起不了身。 制住慕容征的蒙面黑衣人又骂一声“废物!”将人一丢,亲自追了上去。” 只是这么一来,哪里还有迹可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任何条件都可以 不同于慕容征的养尊处优,赵政霖身为常年厮杀疆场的战将,他的轻功在慕容征之上,他的武功更是世间难逢敌手。 当初在云中楼顶和柳明溪分开后,他虽然没有追上去,但也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 柳明溪固然想和他撇清关系,不过那却由不得她。他不远千里追到瑞颢国,可不是为了与她撇清关系的。 让柳明溪跟着慕容征离开,也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些他尚且不太确定的事而已。事实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里。 赵政霖不急于动手,那是因为他发现事情的错综复杂,已远远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自从柳明溪三年多前被休之日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握。 安如玉为了巩固自己的诚王妃之位,试图动用他的人除去柳明溪。只不过,她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在他眼中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在那时,他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并未和安如玉正面对上,暗地里却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牢牢盯住,一切尽在掌握,她根本就玩不出更多的花样来。 但是他渐渐发现,要杀柳明溪的人,远不止安如玉一个。 从锦风身中西域奇毒醉生梦死开始,柳明溪在诚王府中了珠胎暗结之毒,来到云城后,他们在靖味轩差点中了飘渺醉,这些世间罕见的奇毒,无不是来自于西域。 赵政霖可以确定,就算安如玉真有几分他没有了解到的本事,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不可能在云城安排下这么多且这么大手笔的刺杀。 说到底,那些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若说柳明溪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妇人,为什么要杀她的人会如此之多?这些人又何必千里迢迢,不计代价地非要杀了她不可? 为了找出原因,赵政霖住进了云中楼,并动用了他在云城的暗子。 他们在云城的十来天并没有空度,他渐渐明白过来,所有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究其根源都在柳明溪自身。 赵政霖固然是在南疆十余年,但他不是短视之人,他的势力并不局限于南疆,而是遍及整个大周及邻邦,在瑞颢国和西域七城,也都早已埋下他的暗子。 他在暗中积蓄庞大家产的同时也布下了一张严密的网络,因此也对西域诸城之间的渊源亦有所了解。十八年前,手段非凡的明家家主,明怀阳将各自为政的五城拢至麾下。只余下实力最强的赤莲城和地域最广的乌护城,前者与瑞颢国交好,后者则有着北狄的暗中支持。 众所周知,瑞颢国与赤莲城历来交好,但是十八年前发生在瑞颢国与大周边境的一场变故彻底扭转了这一切。其中的内情却鲜为人知,但是在那以后,赤莲城与瑞颢国之间便冲突不断,再不复往日的友好。 有人说,那一场变故是明家家主,明怀阳的惯用伎俩,为的就是让瑞颢国与赤莲城分崩离析,以便他能趁虚而入。 也有人说,那完全是赤莲城的内讧,红衣圣女一死,整个赤莲城尽在城主的掌控。 还有人说,红衣圣女之死,其实只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她不过就是权力争夺的牺牲品罢了。 在民间则有更多人说,那其实是出自瑞颢国主慕容骏的手笔,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场苦肉计,试图掩盖他与红衣圣女之间的私情。 不论如何,原本在赤莲城与城主有着同等地位的红衣圣女就此殒命,圣女殿后继无人。也不知何故,如今存在于画像上,供人瞻仰和膜拜却是前一任圣女,澜熙。 好巧不巧,柳明溪和澜熙圣女竟有着如出一辙的惊世容颜。 若是在京城,鲜人有知赤莲城圣女是何模样,若是在西域则不同,她在人多眼杂的石泉镇上甫一现身,便引起轰动。 她的美貌只是其中一方面,肖似澜熙圣女才是真正的原因。 如今,那么多的势力正对她虎视眈眈,那么多的刺客正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还有那么多的陷阱、埋伏……不论她究竟是不是赤莲城圣女的后人,他都觉得他们此次的月城之行,只怕会凶多吉少。 前路渺茫,他们这一行,极很有可能会九死一生,所有人中,惟独她对于危险的逼近浑然不觉,也惟独她仍一如既往的毛毛躁躁。 说真的,赵政霖也不禁怀疑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莫非他真是只喜欢她倾世容颜的肤浅之人?不得不说,这对于向来自负的赵政霖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赵政霖曾经以为柳明溪的出身不够高贵且无才无德,不堪为诚王妃。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宁可柳明溪的身份能更简单,甚至更低微。 就算她是寻常的平民女子,他也愿意给她一切,只要她想,只要他能。他并非没有想过,跟她说明这一切,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只不过,她却…… 那辆不大的马车里,不时传来她的欢声笑语。赵政霖已经不记得,她是否曾经对自己这样爽朗的笑过,或许有过,或许没有,那时他并不在意。 有七八年了吧,曾经那个深爱他的懵懂小女孩长大了,渐渐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只是,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跟剜了心似的痛。 清晨,柳明溪来不及将身后的长发梳起就掀帘下车,她的面上带着醉人的笑容,踏着蒙蒙细雨,款款走来。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如同轻舞的蝶儿般,身姿翩然地踏上了慕容征的马车。 赵政霖差点就不顾一切地提剑杀将过去。 但是,那些人已然追了上来,他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打草惊蛇。 夜幕下,当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拉开序幕时,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赵政霖深知,慕容征既然是慕容骏悉心培养出来的储君,他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同样道理,他既然敢带着柳明溪去云城,那么,他必定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事实也是如此。他早在发现慕容征明里暗里所布下的护卫时,就果断选择观其变。 眼见柳明溪遇险,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恨不能直接将她带走。可是接下来,他竟亲眼看到柳明溪迅速侧身,利落地避开那致命的一击,他瞬间明白了她的坚持。 在云中楼时,她就曾经情真意切地说过:“我这几年遇到的险境已经数都数不清,殿下或许能护我一时,却未必能护我一世。这一点,想必殿下也心知肚明。如今我只是想学点轻功,必要时保命用,殿下却也不愿成全吗?” 他有多想将她完完全全的护在羽翼之下,可现实是,他并未真正护住她。 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危险让人防不胜防,倘若她一味依附于人,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惟有她自强自立,才能安然活于这世上。 赵政霖看着柳明溪拾起地上的弯刀,毅然跃下马车与慕容征并肩杀敌,他心中五味俱杂。她既然会武,那她当初为何……不对,当初她根本就不会武功。 是慕容征教她武功吗?所以她拼了命的要回云城找他。即便被他拘在云中楼,她也想方设法,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交换,也要学轻功。她又是拿什么和慕容征交换? 赵政霖内心的感受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已经被他人染指,他霎时就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殿下?”翼看到这一幕也同样震惊不已。 就在他们怔愣之际,学武时日尚短的柳明溪已经落了下风,她被两名黑衣人用铁鞭缠住又脚,背着地,拖行在雨后潮湿的地面上。 赵政霖已然明白,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柳明溪,正如他所估计的那般,他们这是要让她和红衣圣女一样死在瑞颢国境内,让十八年前的事件重演。 就在两名蒙面黑衣人收紧铁鞭的瞬间,赵政霖终于暴起,提剑冲上去,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斩了他们的手,救走了柳明溪。 至于那里的烂摊子,他才没有兴趣插手。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夜空中云层仍旧堆得厚厚的,半点星光月光也瞧不见,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漆黑。 赵政霖将怀中人包裹在玄色披风内,两道紧贴的身影在几乎夜色中融为一体。 柳明溪被他护在怀里,周身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这既是她最为熟悉的怀抱,也是她最为熟悉的气息,只要一靠近就能勾起她太多的回忆。记忆如潮水一般袭来,十二岁爱上他,十三岁嫁给他,十六岁被休,十七岁生子,十八岁被送回他身边,成为他的玩物,如今,她快二十岁了…… 她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却只落了个无言的结局。 不是已经和他说过“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他怎么还会大度的从黑衣人手中救下她来?眼中已盈满泪意,她却不想再哭了,哽咽道:“赵政霖?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政霖身形微滞,只淡淡嗯了声。 柳明溪忽然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恳求道:“赵政霖,去救救他,求你快去救救他!” 事到如今,赵政霖当然不会不知道她指的是谁,他虽未发作,压抑的话语里头却透出了寒意,“你可知,他不但是我的死对头,还是……哼!我为何要救他?” 是啊,凭什么让他去救慕容征? 柳明溪知道,若是站在赵政霖的立场,只怕他巴不得慕容征去死。可是他不能死啊,他若有事,就不知道杜鸣生会做出什么来。 柳明溪苦苦哀求道:“求你,求你了,他不能有事,他绝不能有事!” “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赵政霖的声音霎时森冷如寒雪,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问道:“你对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柳明溪怔了怔,什么真的还是假的?莫非他是指婚约的事,若是在以前,她定会坦白告诉他是假的,现如今,她还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可是时间却不等人! “那件事是真的。”她语调哽咽道:“就算我死,他也不能死,求你了,不论你有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可他绝不能有事!” 在她背后的人半天没有回应,柳明溪的耐性快被消磨光了,她咬了咬牙,道:“赵政霖,这是你欠我和……他的。” 柳明溪有些犹豫,可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把一诺的事说出来。 诚王府无异于龙潭虎穴,若是一诺进了诚王府,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离开那里。 除非她死,否则,她决不想让赵政霖将一诺带走。 赵政霖不无嘲讽道:“我却不记得欠了你什么,需要让我以身犯险去替你救情郎。最多也只是休了你,而后我已在努力补救,是你放弃了我。” “他不是我的情郎。”压抑了多时的委屈又袭上心头,柳明溪深吸几口气压抑住眼眶里的泪珠子,她将声量抬高了几分,“请你救救他,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若是你不去,就让我回去找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生有幸 “他不是我的情郎。”柳明溪深吸几口气,压抑住眼眶里的泪珠子,她将声量抬高几分,“请你救救他,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若是你不去,就让我回去找他。” 听到前半句时,赵政霖的心下略微松。他深知,以柳明溪的性子,她若是喜欢上谁,定会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就像当初,她便是不管不顾地闹了个满城皆知。 再听到后半句时,赵政霖胸口骤然一堵。他分明想将她捧在手掌心里宠着护着,她明明也还爱着他,可两人却仍然到了如今的地步。 事事游刃有余的人在她面变得笨拙不堪,他深深感到挫败,却又无可奈何。但是倘若这一次以后,能让他们彻底了断,那么,他也是可以接受的。“记住你的话。” 翼哪能不知道柳明溪想让赵政霖去救谁,他急道:“殿下,这可是天赐良机!” 柳明溪并不清楚那些黑衣人的来历,赵政霖和翼却是知道的,不论瑞颢国还是慕容征,那都是大周的敌人,不亲手杀了都有些不够解气,柳氏却让殿下去救他? 如今他们四方混战,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殿下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卷入其中? 他的话音落下,四野只剩下一片的死寂阴沉。 ****** 月胧山离云城并不遥远,这里山山相连,重峦叠嶂。是瑞颢国与大周以及西域诸城的天然屏障。 月胧山西北陡斜,山沟纵横,绝壁天成,而这处略显狭小的不知名山沟更是是设下埋伏的绝佳选择。 慕容征听到那人正阴森森怪笑,“慕容骏的儿子,果然和他一样,废物!” 柳明溪被带走时,小松子原本还在和手持长剑的另一个黑衣人纠缠着,他的眼睛不经意瞥见慕容征竟也被活捉,心中大惊。 “公子!”他刚惊恐叫出声,却因这一分心,颈上一凉,已被架上了长剑,仿佛随时能让他身首异处。 “都给我束手就擒,否则……”他扼住慕容征脖颈的手蓦地紧了几分,更将他微微提起,让他双脚离地。他的声音充满冷意,更肆无忌惮地威吓着举刀准备向自己攻来的暗卫,“否则我就掐死他!” 燕芷灵娇嗔道:“叔父,你答应过要将他留给我的。” 蒙面黑衣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小柱子见公子被俘,赶紧从车底钻了出来,只不过他的武功太弱,立时便被黑衣人用剑架住了脖子。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痛苦不已的慕容征。 决不能让主子出事!小柱子急得睚眦欲裂,却无法动弹分毫! 他好不容易才挺住身子,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气急败坏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但是不要伤了我们公子!”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半点内力都无,谁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咻呜------”刺耳的骨哨声响起,那意味着情况有变! “休要多管闲事!”燕芷灵挥了挥手,傲慢道:“这次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 黑衣人极有默契地将小柱子和小松子以及余下那些已然丢盔弃甲的暗卫,重重地踹倒在地。 “走!” 持鞭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先前蜂拥而至的一大拨黑衣人骤然如潮水般四散退去。 燕芷灵冷笑道:“提醒你们一下,不要跟来,否则,就等着替你的主子收尸!” 说罢,她提身一个翻转,跃上树林枝头,快速的飞走。 两名蒙面黑衣人架住慕容征施展出轻功飞身离开,追随燕芷灵而去。 小松子和小柱子眼见着慕容征被人劫持走,却不敢出手,生怕一出手,会伤及主子的性命,只能紧锁着眉头仰头看着黑衣人趁着夜幕离去。 等到几人消失在眼前,小柱子猛地揪住其中一名暗卫的衣领吩咐道:“快,快去,快去找施大人。” 就在他们走后,也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黑衣人,快速地清理横七竖八的尸身,再铺上一层层沙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这处狭小的山谷便已恢复如初,任谁也看不出刚才这里曾有过的惊心动魄。 ****** 那边刚刚和赵政霖谈妥的柳明溪再催着赵政霖往回赶,“殿下,我们定要救下他,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政霖自然是不置可否。 翼则重重地哼了一声,在心中暗骂一声蠢妇! 夜幕中,雨水形成一道雾气尚未散去,让眼前的景色愈发朦胧。 柳明溪被赵政霖困在怀里,他们踏着树梢山石上飞走着,速度极快,仿若驭风而行。阵阵湿凉的夜风吹到脸上,直吹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就是轻功啊,她向往以久的轻功! 柳明脱口而出,“殿下,我多久可以学会轻功?” 一口一句殿下,仿佛将人拒之以千里。 愈是客气愈是疏远……赵政霖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顿时觉分外恼火。然而话出口却仍旧平静无波,声音低沉,淡淡道:“尚且需要时日。” 若说以前,他觉得柳明溪或许在终其一生都学不会轻功的人之列,在知道她用短短二十天时间就学会了斩云十八式后,倒是觉得她的天份尚可,若是她能坚持不懈,勤学苦练,说不定哪天真能学会轻功。 只不过,没个三五年是绝对不能的,就算耗费十年八年才学会也是有可能。 私心里,赵政霖觉得她想跟着他学轻功也挺好,毕竟他就是想让柳明溪跟着他,不管是用什么名义,能让她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好。作为他的女人,她往后不会有很多机会外出,若是能在屋里修习内功心法,也是不错的选择。 赵政霖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等到他们返回先前遇险的山谷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尤其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那里竟然格外,干净,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政霖心中微沉,他的脚下丝毫不停歇地运起轻功,一路西行。 等到柳明溪的双脚终于可以触及地面之时,才发现自己竟被带上了悬崖。带着湿意的夜风吹得她的脸隐隐生疼。他们三人正并肩而立,站在悬崖上方,极目远眺。 无奈夜色黑沉,而且他们要找的还是些黑衣人,柳明溪学着他们四下张望,却一无所获。 慕容征去了哪里?柳明溪心中完全没底,她正想开口问问赵政霖的见解,感到他的放在她腰上的手蓦然一紧,她诧异地抬头向他望去。 “桀桀”一阵怪笑传来,令人通体生寒。 那人的声音更是阴森骇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话音刚落,悬崖边蓦然出现了一抹包裹在异常宽大的黑袍中的枯瘦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来到这里。 柳明溪脑海中应景地浮现了“神出鬼没”四个字。 翼毫不犹豫地提剑迎了上去,他头也不回暴喝一声,“殿下快走!” 他这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替他们拖住黑衣人,留给他们一线生机。 柳明溪忽然有些明白赵政霖对他的完全信任了。 赵政霖身形未动,黑衣人的反应更快,他身形飘忽,如同一道浓黑烟雾,轻轻松松地避开了翼的全力一击。 夜色中,看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翼已经双腿一软,整个人绵软无力地倒了下来。 “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黑衣人口中桀桀怪笑不停,令人头皮发麻,“伤了天山老人的弟子还想活着离开,天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大周诚王也不行。” 天山老人?赵政霖的心又是一沉。 天山老人其实并不是很老,只不过他修习的邪术极其霸道,修成功法是以消耗肉身为代价,功法精进的速度奇快,一年顶别人十年,只不过代价也是极其惨重。 传说他二十多岁才开始修习这门邪术,三十岁时已是古稀老者的形容。他销声匿迹已有十余年,是以世人皆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却不知道他还活着。 现如今么,他也不过四十来岁,全然成了一副行走的枯骨模样,令人望之生畏 只是,这么算来,他已有着相当于常人数百年的浑厚内力,应是当世第一高手。何况他还擅使毒……赵政霖蹙眉,没想到他也要杀柳明溪,这一回脱身恐怕不易。 他沉吟道:“赵某确实没想到那两个废物竟是天山老人的弟子,早知道,就该替前辈杀了他们,以免他们给前辈蒙羞。”他不露痕迹地将柳明溪再往怀里带了带。 天山老人哪想到他都亮出名号来,赵政霖不仅不怕他,还敢嘲讽他。不过,他那两名弟子确实天资驽钝,不堪大用,要不然,这一回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天山老人眼中厉光乍现,“不愧是大周诚王,果然胆识过人,只可惜,诚王殿下注定要英年早逝了。”一片死寂中,他不无得意的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赵政霖凭着微弱的夜色,觑一番对方的神情,他斟词酌句道:“天山老人与圣手医老乃当世奇人,赵某有幸得见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天山老人的怪笑声骤然停住,惊声问道:“你当真见过那个老东西?” 柳明溪悄悄觑了眼赵政霖,却发现他一脸沉静,不动声色道:“不久前,得见一面。” “小子,你有些小聪明。”天山老人怔愣片刻,似在斟酌他这番说辞的真假。他的语气却愈发阴森,浑身带着瘆人的气势,“不过,就凭你,只怕还忽悠不了我。” 赵政霖淡定依旧,丝毫没有惧意,侃侃则谈,“赵某与圣手医老共饮后,更有幸得知道了一桩惊世之秘。” “哦?”天山老人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胡诌下去,“且说来听听?” 赵政霖装模作样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在偷听,略微沉吟,低声道:“赵某无意中得知圣手医老正在炼制九转续命丹。” 天山老人浑身一震,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悬崖边,离他们不过丈许远,他赞赏道:“不得不说,小子,你确实有几分聪明。” 因为离得近了些,柳明溪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类似于腐烂鱼虾气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不由暗戮戮想着,难怪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站那么远,否则任他再好的身手也不可能隐蔽得了。 若是他再近一些,她恐怕自己会直接吐出来,心中顿时就觉得眼前的绝世高手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天山老人当然无法窥见旁人的内心,他思量片刻后,提议道:“这样罢,若你把你身边的美娇娘留下,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柳明溪浑身一僵,这是不是叫怕什么来什么? 赵政霖的手回应似的紧了紧,他的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续娓娓说道:“赵某还有一件秘闻要告知前辈,医老新收了关门弟子,还托付给我替他照顾一二。” 天山老人狐疑地“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听他继续掰扯。 “正是她!”赵政霖揽紧了柳明溪的腰肢,“这些天她还要去见圣手医老,所以我不能让她留给前辈,望见谅。” 天山老人哪能这么容易听信于人,他阴沉沉地怪笑几声,不屑道:“你休想蒙骗我,老东西会收这么个女娃当弟子?” 柳明溪略感心虚,她好心解释道:“最多只能算半个弟子。” 赵政霖闻言,略感无奈又好笑地扯了扯唇。 “什么?!”天山老人惊叫出声,他忽然出在柳明溪面前,那瘦得皮包骨,比之骷髅都强不了多少的脸上,一双堪称惊悚的大眼睛正炯炯地瞪着她,写满了不敢置信、狐疑、震惊、兴奋……诸多极其复杂的情绪,“你,他,这怎么可能?” 天山老人一着急就忘记了他身上有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腥臭味。也忘记了,他的脸,早已枯瘦到连自己都无法直视。更忘记了,这时候是半夜三更。 其实柳明溪算不得太胆小,但她还是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加上被那股子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她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还想着,臭,真臭,简直是太臭了……不知道翼是否也和她一样,是被臭晕的。 第二百三十章 浅尝辄止 前一刻,赵政霖还在为总算说动了天山老人而感到庆幸不已,下一刻柳明溪却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天山老人脸上刚刚朝她挤出的一抹仿佛带着讨好意味的诡异笑容还来不及收回,他诧异地看了看赵政霖怀,一时也怔忡不已,尴尬道:“我什么都没干。” 赵政霖也知道他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天山老人的特殊体味确实让人无法忽视。 何况柳明溪在服下堪称天地至宝的九转续命丹后,整个人的体质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她的五感俱是格外灵敏。常人对于天山老人身上的腥腐恶臭或许还能勉强忍受,到了柳明溪这里,那种的感受却是加倍的,竟然直接臭晕过去。 事实如此,但赵政霖即便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出口。 “咳咳!”天山老人虽然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但他多少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若无其事的轻咳几声,试探道:“小子,你先前说的医老的事都是真的?” 赵政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淡淡的嗯了声作为回答,他谦逊道:“前辈纵横西域七城,赵某去了西域还有什么能瞒过前辈?” “呵哈哈---”天山老人这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了,他由衷感叹道:“小子,我没看错你。你是个机灵的,比我那些傻徒弟强多了。” 赵政霖垂眸,借助夜色敛去了眼中的幽芒,他客气道:“前辈谬赞。” “我的事,看来你也知道。”天山老人沉吟良久,终长叹出一口气,道:“我不是非杀你们不可,他们许我的那点好处,其实也无足轻重,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赵政霖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小子,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天山老人的心情更加晴朗了几分,他哈哈笑道:“活到我这个份上,能让我心动的东西已不多,不过,那个老东西手上的东西,我很想要。你帮帮我,我也会帮你,如何?” 天山老人缓缓道:“在西域,我可保你们无恙。那你……” 赵政霖也表了态,“我会找到医老。”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度,他点到即止。 ******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开云层,霎时照亮了半边的天空。细雨绵绵正从空中落下,像是一层层的水雾,天地间朦胧一片。 月胧山深处的一处石室内,柳明溪被早春的第一道惊雷惊醒时,她下意识的大喊一声,“赵政霖!” 喊出声后她还有些恍恍惚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睁开眼睛就要大叫他的名字。 “唔。”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竟格外低沉喑哑,隐隐带着些许她不理解的情绪,他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时忽然醒来。 柳明溪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的身上并没有穿衣裳,而且是裸身趴在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兽皮上。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得凉,隐隐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涨涨麻麻的,倒像是……她惊问,“你在干什么?” “你。” 他只答了一个字,话音刚落,柳明溪的两腿间再次被重重顶入。 柳明溪被他突如其来的顶撞,惊得浑身一颤,求饶似的又喊了声赵政霖。而那人的回应则是掐着她的楚腰,在黑暗中愈加大力的挺动起来。 柳明溪本就迷迷糊糊的,在他不停歇的大力冲撞之下,思绪更加混沌不明。她用仅存的神智,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可是,眼前却一片漆黑。 在下一道闪电照耀天际时,她朦朦胧胧的侧过眼眸时,正好可以看到压在自己身上那个衣冠楚楚,俊美挺拔得宛若天神的玄衣男子。 他的脸上是一贯的清冷自持,他粗重的低喘正响彻她的耳边,如真似幻。 柳明溪觉得自己应该是做梦了,还好巧不巧的梦到了赵政霖,对,一定是这样! 说起来他们也有些日子不曾这般亲热过了,柳明溪又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他强行侵入,初时难免有些不太适应,渐渐的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前些时日,与他鱼水两欢的记忆浮上心头,她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闪电映入石室的刹那,赵政霖正好可以看到身下娇人儿的形容。 墨色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半边皎白如玉的面颊,却遮不住她脸上淡淡的红晕还有眼中迷离娇媚的光芒。瘦削的肩头泛着白玉般的幽泽,此刻正被她身后的男人顶撞得不断耸动,被压在身下的胸脯难耐的颠颤着。 就算不是因为她背部有些微伤处,他也喜欢把她摆弄成这样的姿势,从后面一次次强悍的进入她,用力的贯穿她,彻底的占有她。听在他耳中她的每一声娇喘,与她的每一寸交缠的美好记忆都深刻的好像藏在他的骨血之中。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身下的娇人儿仿佛已成为他眼中的全部,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漆黑的石室里荡漾着仿佛永不停歇般的火热喘息,偶尔有银色闪电照入室内,在石壁上映出一双紧密交缠的身影。 ****** 柳明溪再次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四下静寂无声。 她腾地坐起身来,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正是梦中那间石室。 这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像是被人生生从巨石上开凿出来的,其内还有用同样的石头开凿并打磨过的桌凳,看着算不得多精致,倒也实用。 此时,她正孤零零地待在梦中的石床上,身下垫着一张松软的不知名的兽皮褥子。 昨夜的记忆蓦然浮上心头,想到那一场缠绵悱恻的梦境,柳明溪微微有些羞窘。她在心中暗暗想着,莫非自己是太久没有做那事,怎么连做梦都是和他…… 而且,也没有那么久吧?她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正要起身下床时,她猛然感到身下一阵热流涌出,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也有些不适,腰酸腿软不说,膝盖隐隐作痛,腿间某处更是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她低下头,看了眼身上有些眼熟的干净白衫,显然已非当初所穿的那件,而是赵政霖让翼给她准备的那些便装中的一件。 不用说,她身上这些也是那人的手笔。 原来,那根本不是做梦! 柳明溪的脸顿时就红了。 他总是这样,一有机会就恣意玩弄她的身心,从不顾及她的感受。 石室中就她独自一人,不知道赵政霖去了哪里,她就算想要找他算账也是不能。 ****** 一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头的天光,整间石室随之暗下来。 “明溪。”和平常的冷峻沉静全然不同的是,此时赵政霖的俊颜已布满暖融融的笑意。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上已清净的山鸡和一兜山鸡蛋拿给她看,“快看看这是什么?” 原来是去为她找吃的了,柳明溪恍然大悟。 吃他的,穿他的,还求着他去救人,柳明溪如今实在是没有那个底气对他展示硬气的一面,心中的怒意顿时消去大半。 而且,她好像已经把自己都作为条件抵给他了,难怪他行事来愈发肆无忌惮。 柳明溪怔怔地望着他,兀自思绪万千。 被心上人这样“痴痴”的望着,赵政霖的心跳骤然加快。何况她不久前才与他缠欢一晚上,此时她的面上犹带着霞光,一张小脸看起来像是熟透了的果子般,曲线曼妙的身姿更是说不出的娇娆媚人。 赵政霖的眸光渐渐染上黑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明溪,我先替你换药。” 说着他便伸手去解衣,却把柳明溪吓了一跳,下竟识地将纤细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这突然的动作让她的伤处又是一痛,她的眼眶泛红,说话时已然带着哭腔,“赵政霖,你老是欺负我。” “好了,明溪,我不动你。”赵政霖见她的反应这么大,只得将先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乖,我只是给你上药。” 他愈是温柔体贴,柳明溪就愈感委屈,一行泪一行诉的哭道:“你对我不好,自从跟了你,我就再没有过好日子,你的手下都看不起我,都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我受了伤,你还乱来。” 赵政霖先是心中一沉,没想到她竟然又开始翻旧账。 待他听到最后一句时,霎时窘迫得如同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郎,竟连耳根处都红透了。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晶莹泪珠子,口中不停哄着,“明溪,我不是故意的,昨夜,我真的只是情难自禁。” 昨夜找到这处石室时,他发现她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雨水浸湿,身上,尤其是背上还有大片的泥印子。他自然要替她更衣,只是当他渴望已久的娇躯坦袒在他面前时,他头脑一热,鬼使神差的就做出了那些连趁人之危的事来。 突然的侵入,她的体内艰涩难行,他不敢太大力,生怕弄伤了她,正当他小心翼翼,苦于欲望无法纾解,备感焦灼之际,天空中骤然降下的一道惊雷将她震醒。 幸好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只呆呆的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又问了你在干什么,就乖乖的待在他身下,任他蹂躏。而他再也把持不住,大力地动作起来。其实赵政霖已不是头一回了,每每看到她,他就会这般头脑发热,一心只想欺负之。 赵政霖搂着她的纤腰说道:“但凡男子在心悦的女子面前,总有时候不能控制得住自己。” 赵政霖这番话其实也有些不尽不实,他如此急于行事,自然不全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而是因为他心中还在恼她当天选择跟着慕容征走,更恼她为了求他去救慕容征而说的那番半是恳求半是威胁的话语。 她说:“请你救救他,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若是你不去,就让我回去找他。” 赵政霖并不是傻子,他虽然不知道柳明溪如何会与慕容征有了婚约,但是他可以确定她是很在意慕容征的。 现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回来,若是在这种时候提及那厮,只怕柳明溪又会不管不顾闹将起来,非去救他不可。 再说,他早已借着替她更衣和上药的机会,仔细检查过她的身子,除了那些外伤以外,并没有别的异样。最后还如愿将她吃了一遍又一遍,火气早已消去大半。 赵政霖想着,反正人都已经是自己的了,慢慢哄还怕不能将她的心哄回来吗? 他的心情愈发愉悦,见怀中人仍没有回应,又道:“下回我轻点就不会再把你弄伤。” “下回?”柳明溪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秀眉微蹙,朱唇轻启,“你分明,分明是回回都这样!” 她娇嗔可人的模样触手可及,赵政霖又想到那个令他形销骨融的夜晚,他俊朗的眉眼中盛满醉人的柔情蜜意,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明溪乖,快趴好,我该替你换药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颈后一抹红(上) 晨光中,女子正含羞带怯的趴卧在石床上,她的衣衫被尽数褪至腰间,乌发黑亮披散开来,光裸的背上玉肌雪润。 高大俊美的玄衣男子正在坐床边上替她抹着沁凉的药膏,他的脸背着光,他的头微微低垂,正好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她肩背上的擦伤说不得多严重,却也蹭破了皮,留下道道鲜明的血痕。 昨夜,他已借助夜明珠的微弱光芒,替她大致清理了一下肩背的伤处,又上了药。 天亮时再看,却发现那里仍然有些尚未拭净的脏污,只是那些脏污都已经和血痂结在一处,分不开来,只能等待它与血痂一同自然脱落下来。 此时看起来,那一片雪肤上多了这么些黑红青紫,看着竟是分外的触目惊心。 赵政霖小心翼翼地替她的伤处敷上一层九花玉露膏,轻轻地抹开,更用了些内力,让这些珍贵的药膏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她的肌肤。 在他掌下的娇人儿,骨架略小,却生得格外骨肉匀称。摸在手底下的触感更是温润柔滑,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赵政霖不由心生感慨,她这身好皮肉确实有着让世间男子为之而疯狂的魔力,让他不论如何也不愿放手。 赵政霖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撩起落在她颈窝处的长发,细细检查昨夜是否有遗漏的伤处。无意中在她的颈后,发根处发现了一抹嫣红。 雪肌、墨发映衬下,那宛如桃花的花瓣一般色泽和形状,看起来娇艳动人,怎一个美字了得? 赵政霖的容色清冷如旧,只一双迷人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黑沉。他由衷赞叹道:“明溪,你的胎记可真美。”除此之外,他已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它。 他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的轻抚那处花瓣,流连忘返,引得的娇人儿浑身抑制不住地颤了颤,仿佛是从她的喉间溢出一声娇嗔,“痒!别摸那里。” 赵政霖看着她脸颊微酡,不胜娇羞的模样,忍不住又想搂过来亲热一番,他略俯身吻了吻她那抹嫣红,果然引发她一阵颤栗,他哑着声问道:“明溪,可以吗?” 柳明溪却是不允,她秀眉微拢,不无嗔怪道:“别,我的伤还没好,疼的厉害。” 她的肩背用过药已然结痂,并无大碍,可是某处,确实没那么快恢复。赵政霖幽幽叹口气,他也不敢造次,只得静下心来,帮她穿好了衣裳。 ****** 二月中的月胧山已是一片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人迹罕至月胧山深处,一处无名山谷中,鲜嫩的绿草被卷起,女子身上的一袭白袍被风揽进,人在半空中飞扬着。 柳明溪的脚尖踏上树枝跃下,身姿轻盈得如同一只翻飞的羽燕。 她的脚尖踏上水面,绸鞋却未被沾湿,水珠却被鞋底带起少许。她从水面上疾驰而过,如同贴着水面飞翔的鸟儿,湖面上被带起阵阵涟漪,粼粼波纹随之荡开去。 明媚春光下,轻风扬起她墨染般的绸发,绝美的面庞上,挂着动人的笑颜。那张红艳艳的小嘴在看到他时,弯起了优美的弧度,“赵政霖,我们可以去月城了吗?” 赵政霖已然看呆了,他以为柳明溪至少要用十年八年才能习得一二的缥缈诀,她从头到尾只学了还不到一个月就掌握其中的诀窍,事实上,她在山谷中只用了七八天就从一窍不通到了如今的水平。 虽说她的轻功只是平平,就跟常人刚学会轻功的前两三年差不离。内力更是少得可怜,只不多时就会内力耗尽,难以为继,尚且不堪大用,但是倘若她能坚持学上十年八年,简直让人不敢想像那时的她将会有着何等惊人的造诣。 他本以为他们会在这处世外桃源待上很久很久,久到让他可以和她日久生情,久到可以等到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久到能让她孕育出属于他们的子嗣……那样他们就不会再分开。 他却没想到,她竟会学得如此神速! “快了。”他的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他的语调平静而淡漠,“你如今的水平已比不会轻功之人的身手快了许多,不过,若要在高手手底下逃命,还需要再精进些才行。” 柳明溪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的神情略微黯淡,望着他的眼神还有几分失落,她低低的答了声,“是!” 她倒不是怪赵政霖,只恨自己不争气。 想当年,柳江龙就曾想教她武艺,他不时带她去校场逛逛,让她看将士们操练,还让她跟着一起练基本功。可惜从小不务正业的她偏不肯学,一门心思只想着躲懒,长大后就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嫁人被休,生子被夺,还连累慕容征被掳,她想去救他,却苦于没有那个能力。于是她求了赵政霖去救慕容征,救出他以后,再求他帮她从杜鸣生那里找回一诺。 赵政霖虽不情愿,却也应允下来。 只是慕容征已经不知所踪,最大的可能是已经被当时的黑衣人掳至西域。 可是赵政霖的势力并不在西域,他在这里也和她一样势单力薄,一时无法确定他在七城中的哪一城。 此次西行必定危险重重,于是赵政霖提议,让她先在这处无名山谷中学会轻功,再出发去西域,他则用这些时间来查找慕容征的下落。 柳明溪认为,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若是她坚持孤身仓促前往,且不说她能否救出慕容征,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都不易。 若是她让赵政霖带上一个连自保都不能的拖油瓶,同样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收场。 尽管她担心慕容征,却也只得点头。 何况赵政霖已答应过她,只待她学会了轻功就去月城救人。 接下来,她便开始了在这片无名山谷的勤学苦练,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而赵政霖则理所当然地包办了她的一切,衣食住行,恨不得帮她将洗澡洗发都揽了去。尽管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可惜佳人却没有再给他一亲芳泽的机会。 不知道多少次了,望着她在小窗边石凳上静静的盘膝而坐,如同老僧入定般。 赵政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出去用冷水冲个凉。再回到屋内时,她还是保持原样,不变分毫。 赵政霖手腕轻抬,将桌上的夜明珠覆上纱布,而后孤零零的回到石床上,一室静寂。 ****** 转眼又是十余天过去,一切如故。 这天傍晚,赵政霖沐着夕阳的余晖回到石室时,柳明溪仍在修炼。他定定地望了良久,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斜阳给他留下一抹长长的暗影,沁凉的山风卷起他的袍角,这些却及不上他内心的阴鹜和寒意森然。 他蓦地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烦闷,柳明溪除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修炼以外,她什么都不做。 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乐……她恍若未觉,视而不见,闻若未闻。不得不说,这与赵政霖原以为的“厮守”二字相去甚远。 他不禁怀疑,就算继续在这里待上十年二十年,他们感情也不会有半分的进展,而她,若是继续这么疯狂地修炼下去,只怕总有一天会修炼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赵政霖终于开了金口,“咳,明溪,他在月城,我们明日便可启程。” “当真?”柳明溪蹭地起身,她面带喜色的在屋中踱了几步,说道:“那我这就去收拾收拾。” 赵政霖微微一滞,想到她这么心急是为了救另一个男人,他的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将长臂一伸,一把捉住她的皓腕,他的语调依却平静而淡漠,“不必了,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再收拾吧,我们,早点睡。” 柳明溪看了看外头那轮红彤彤的斜阳,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好。” 赵政霖立在原地没有动,他心头感到一丝庆幸与喜悦,至少她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睨了睨柳明溪,说道:“我让人烧了热水,我们沐浴吧。” 柳明溪心中诧异,脱口而出,“殿下不是向来都洗冷水澡?” 缥缈诀只是内功心法,她在修炼的同时,也可以略微分心,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有时会外出狩猎,有会和她一起修炼,时不时也会去冲个凉什么的,然后上床睡觉,每天如此,极有规律。 先前是二月,山中的夜间夜凉风大,有时外头还下着细雨,柳明溪都暗暗佩服他。 眼下都已经到了三月份,天气已然暖和许多,他却忽然让人给他烧热水沐浴。为什么呢?她的神情略显怔忪。 赵政霖攥着她手腕,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迷离深邃的眼定定地望着她。那其中的深义…… 柳明溪旋及明白过来,她脸上开始发烫,略微惊惶道:“殿下,木桶狭小。”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苦熬无果,赵政霖已不打算再暗示给瞎子看,他明言不讳道:“那便你先洗,我等你,一起睡。” 虽然早一步就已猜出来他的意思,但是听到他就这样将“一起睡”三个字摆在明面上说出来,柳明溪还是瞬间红了脸。 这段时间,赵政霖对她体贴入微,他曾有好几次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了良久,见她专心修炼,最终也没有打断她。虽然柳明溪始终不曾回应,但她懂得他的好意。 她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看向他,轻声道:“这段时间,多谢殿下体谅,往后,我会补偿。”说完这番话,她便挣脱他的桎梏,逃也似的闪去了布帘后沐浴。 赵政霖怔愣片刻才确定,她这是明确应允了同房的事。 十来天了,他的苦苦克制总算有了结果!赵政霖欣喜万分,这种情况下,他哪还坐得住?他径直去外头用冷水冲了澡,先她一步,回到石床上候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颈后一抹红 (下) 石室的一角,布帘后的木桶里并不大,确实只够容纳柳明溪一人沐浴而已。她惬意地把身子缓缓浸入赵政霖特意让人为她准备的乳白色滋养浴汤内。 浴汤外,她精致无瑕的小脸渐渐被热气熏染成诱人的粉色。 直到浴汤的温度开始变得微凉,她才舒服的吐了一口气,而后起身取过搁在木桶边小石桌上的布巾,用它裹住了湿漉漉的身子,里面则一丝不挂。 她正要往外走去,想了想外头那人,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她动手解下了布巾,取过那件赵政霖为她准备的那件极薄、极透的纱衣。 这是一件红色的纱衣,她看了都不知要怎么穿才好,但这却是惟一的一件衣裳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柳明溪有些犹豫,但是,她看看正被她踩在地上,明显已被水渍浸湿的布巾,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有赵政霖可以帮她救慕容征,也只有慕容征可以帮她找回一诺,而她,已别无选择,反正缩着头是一刀,伸着头也是一刀,柳明溪心中忽然生起了无比的勇气。 她赤足走在沁凉的石板上,恰好从小窗外漏进来一缕轻风,撩动她身上的薄纱。 若是有足够的光亮,她那曼妙的身姿定会一览无余。 只不过,这时外头的天光已然暗淡下来,月华尚未照进石室,一室漆黑。 惟有赵政霖手中那颗有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幽幽的地发着光。 石床上,赵政霖正斜靠着内侧石壁,凭借夜明珠的光芒在看书。 说起来,灯下不仅适宜看美人,也极其适宜看美男子。 譬如眼前一袭玄色广袖长袍的男子,他的身量颀长挺拔,眉目清隽绝伦,墨色长发正微微泛着潮气,想必也已沐浴过了。 此时他的眼帘正微微下阖,浓密的眼睫也微微垂着,仿佛带有一种天生的倨傲。 赵政霖见她终于从帘后出来,他只淡淡地扫了她身上一眼便快速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搁下手中书卷,随口道了句,“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却仍是这样随意的斜倚着石壁,神情疏淡。他的眼神却仿佛带着居高临下般的睥睨之色,毫无疑问,这便是她记忆中最最熟悉的,冷漠而又高贵的诚王殿下。 “噗噗噗……” 柳明溪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过,按照他话里的意思,他真的只是想睡觉而已。 柳明溪不禁为自己先前的揣测而感到惭愧,她努力压制住明显跳动过快的内心,尽量淡定的,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 柳明溪在石床边站定,眼前的石床如此狭小,心中不免有些踌躇,她望向赵政霖,那人也正好徐徐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相顾无语。 终于,他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寂,“过来,我帮你看看身上的伤势恢复如何。” 话音刚落,他已用竹节般修长的手指轻松撩开了她身上极轻极薄的纱衣。 柳明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在反应过来,那人已长臂一伸让她光溜溜趴卧在石床上。 她的脑子有点乱,什么伤势?她受伤了?他这是指半个月前蹭破那点油皮吗? 眼前的佳人未着寸缕,她的腰肢纤细,容貌更是绝美,她的皮肤宛如羊胆美玉般温润无瑕,早已找不出丁点受过伤的印记。 他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眼神火热地用微凉的指尖顺着她脊柱的沟壑,从颈后那一抹诱人的嫣红向下滑去,直到腰间。 他用修长手指缓缓勾勒出独属于她的完美的曲线,他的动作极轻,极柔,若有若无的,宛如鸿毛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拨着。 也不知那人在唱哪一出,居然一改先前的急躁。只是这般轻轻的抚着她温热的身子四处点火,让柳明溪浑身都酥酥痒痒的。 她难耐的闭上的眼睛时,耳边传来他的低语,“溪儿,我发誓,我会永远守护着你。”令她又是一阵酥麻。 或许是因为她紧闭了眼睛,结果其他几感都格外灵敏。 他稍稍使了点力,将她转过身来,而后他灼热的躯体便缓缓地覆上了她的。 火热的唇不容拒绝地紧贴上她的,他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他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侵入口中肆意掠夺她的甜蜜,一如既往的霸道。 在他的愈来愈强横的攻势下,柳明溪已发不出声来,她被他压住,一副身子亦被他控的死紧死紧,连一丝动弹的空间都没有。 当她如同溺水般,以为自己会透不过气来时,他菲薄的唇终于放缓了些,改为轻吮,慢吸,不断撩拨。 他的手已悄然探至她的腿间,他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揉捏,令她既难过又舒服。十根白皙粉嫩的脚趾不自觉的蜷起,两条腿努力的磨着蹭着,想把那只正在作恶的大手赶走。那人却似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玩够了,尽兴了,才将手收回去,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 听到他愉悦的轻笑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喜欢我这样对你,嗯?” 柳明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她在种这时候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若说是说喜欢,难免他还会变本加厉,若说不喜欢,未免有些煞风景。 虽然她并不好受,但和以往的直奔主题相比,他这回真算得上前所未的温柔和体贴了。衡量过后,她轻声细气嗯了一声。 赵政霖的忍耐早已到达极限,他大力掰开她的双腿,一个挺身便重重地冲了进去。 他的力气有点太大,柳明溪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想要抗拒,可她仍然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全身动弹不得,也只得乖乖躺在他身下,任由他恣意摆弄。 “轻点,求你轻点。”她就这样苦苦哀求着,娇娇的低吟不断,像是陷入热恋中的女子正与她的心上人如胶似漆,身体的交缠正是他们爱意的表现。“求你……” 石室内气氛愈发火热缠绵,女子将一双玉腿盘在心上人的健硕腰身,她努力配合着他的动作,让他一次次进入更深,直到突破层层阻滞,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 她将迷人的腰线绷得紧紧的,四肢紧缠,完完全全攀附在男人精壮的身躯上,“不行……啊……不行了……唔……” 她的声声娇吟渐渐淹没在了他的唇齿间。 天色愈发黑沉,似有乌云遮住了刚刚升起的星月。 赵政霖手上的夜明珠早已经滚落到不知处,一室漆黑中,他们谁都看不见谁,只有火热的身体仍严丝合缝地交叠在一起。 他已经如愿行过一回,只不过,仍然意犹未尽,一直不肯撤出来。 大掌再次探向两人结合之处,只还未碰到私密的地方他就已感到她腿间的湿漉。 赵政霖低低地笑了,他意味深长道:“我的溪儿终于长大了。” 欢事的余韵尚未褪去,柳明溪还紧紧攀着他身子不愿撒手,她颤着声在他耳边低语,“赵政霖,我可以再信你吗?” 赵政霖准确无误地在她小嘴上轻啄一口,“嗯”了一声,语气带着无比的坚定。 柳明溪的眼泪哗地流出来,却是因为欢喜。她口中喃喃自语,“不对,这样不对。” 赵政霖听到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心情颇为复杂,“你自然可以信我,有什么不对?” 黑暗中,柳明溪的声音哽咽道:“我肯定是在做梦,不然你怎会对我这么好?” 赵政霖无奈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道:“以往我辜负过你的深情,但你也没少欺负我。按你的话说,我们早已扯平了,往后,我们都好好的行不行?” 恩爱过后便被心上人这般告白,柳明溪喜极而泣,她抽抽噎噎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政霖吻了吻她微肿的唇瓣,动情道:“好溪儿,我做梦都想你能替我生个孩子!”他在她耳边这么说了一句,便紧紧地拥住她。 孩子?柳明溪的心蓦地一紧,瞬间恢复清明。 赵政霖有正妻,诚王府有世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她算什么? 她的孩子又算什么? 其实她知道他的意思,若她有了孩子就可以安安心心当他的妾室或者他的外室。 他要这么想这么做,其实也是无可厚非,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赵政霖何偿不是看在她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对她照顾有加。若是在她容颜不再,或者说,在他玩腻了她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到那时还不知会如何嫌弃她。 她又何偿不明白,在众人心目中,如今的她不过就是他的掌中玩物罢了。他身边的人本就不待见她,恨不得她死在外面才好,等她失宠之时,只怕会变本加利吧? 柳明溪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自知身上有太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譬如说她性子不好,脑子也不好,如今连为他开枝散叶都做不到了,被人嫌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是以,就算完完全全不考虑什么身份,什么颜面,她也万万不敢有为妾的想法。 是以,那些动听的情话,她听过就算了,就当弥补一下从前的遗憾,至于以后……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思虑再三,她还是没敢将一诺的事说出来,毕竟诚王府的庶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夜已深,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映到了床头,刚好看到沉睡的人儿,脸上娇艳的简直能滴出水来,只是她秀气的眉头却始终微微蹙起。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光天化日 已是三月天,正值北地春暖花开的时节,连鸿雁也陆续开始北归了。 赵政霖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柳明溪重新踏上了西行之路。为了避免被人看出来他们的身份,他们选择了乘坐马车,而不是策马而行。 既然确定要闯西域,赵政霖不再藏着掖着,悉心指点起她的轻功来。然而他深知,不论柳明溪如何天赋异禀,内力都是不可能太快修成的,需要用内力支撑的《缥缈诀》显然不适合她,于是赵政霖又将《逍遥诀》传授给她。 相对而言,《逍遥诀》就要简单得多,只要她能记住步法,并走到纯熟,单凭变换步法,而不需要任何内力也足以让她从一流高手的攻击下保住性命。 赵政霖认为,她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的事,有他在,根本就不需要她动手。 离开了瑞颢国,再往西就属于西域了。 这里与瑞颢国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全然不同,或大周的四季分明全然不同。西域只分旱季和雨季,而三月正是西域的雨季。 从月胧山到月城,一路西行长路迢迢,两人同行共饮共食。 天公作美,让他们可以日夜窝在小马车上,这正是赵政霖想要的结果。 赵政霖的安排都有他的目的在,不曾想有人却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眼色,或者说不解风情。 柳明溪竟然兀自在马车上修炼起《缥缈诀》来,她夜以继日的疯狂修炼的劲头,竟和在那处无名山谷中如出一辙! 他们此番西行,前路迢迢,前途莫测,赵政霖可不打算一直独守空房,也不打算让柳明溪再练《缥缈诀》,她若再这么修炼下去,只怕她不走火入魔,他也该疯魔了。 赵政霖决定做点什么,譬如…… “明溪,明溪?” 正沉浸于缥缈诀中无法自拔的柳明溪闻声,悠悠地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她扯起一抹笑容,柔顺地答了声“殿下。” 赵政霖酝酿良久的那番话,差点因着她脱口而出的一句殿下而烟消云散。 他的面上有些寡淡疏离,随口说道:“出门在外,人多眼杂,咳,隔墙有耳,记住切不可再称我为殿下。” 柳明溪面上惘惘,根本不知道他在一本正经地胡说些什么。 人多眼杂?若是说有人,那么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是他的人。 隔墙有耳?她倒是想找面墙出来,可这里是荒无人烟的旷野。 他说不可称他为殿下,但他好歹也算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直呼其名肯定不行,那要如何称呼他才好? 正在马车边上的翼自然也听到那边的交谈,他顿时浑身一滞,后背发凉。 殿下嫌人多?可这里总共才三人,想必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人吧。 隔墙有耳?殿下分明是在嫌他离得太近,碍事吧。 赵政霖觑了眼一脸呆愕的的柳明溪,似乎也注意到这番话有些不对劲,扯开话题道:“雨停了,我们骑马去月城。” 柳明溪望了望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形成的水汽却尚未退去,给万物蒙上一层薄纱,雾蒙蒙的看不太分明前途。 “骑马?”她困惑不解道:“外头或许还会下雨,为何不坐马车?” 赵政霖早已想好了说辞,“骑马比较快。” “唔。”柳明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无担心道:“若是雨下大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片荒原十分平坦辽阔,远远看去,除了乱石和些许刚刚冒出地面的嫩草,什么都没有。舆图上有注,这处荒原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 赵政霖比柳明溪更清楚这一点,他理所当然道:“翼会赶马车跟在我们身后,雨下大了我们可以再回马车上。” 柳明溪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他们骑马是为了快点到月城,翼单独赶着马车追在后面是为了给他们避雨……那他们到底是快了,还是没快? 这到底是她耳朵有问题,还是赵政霖的脑子出了问题? 在她想出个所以然之前,赵政霖已将一把竹伞塞入她的手中,大力扯起她,不容分说,更不容拒绝地就下了马车。 “明溪,若是下雨,你帮我撑伞。” 那正在悠然吃着草料的黑马看到赵政霖来了,亲昵的往他手上蹭了又蹭。 翼压了压头上的斗笠,自觉的走远了些。 他不想看柳明溪,更不想看到他向来英明神勇,宛若天神的诚王殿下,一遇到柳氏就……哎,简直让人一言难尽。 柳明溪没有机会继续琢磨那些,赵政霖已经迫不及待抱着她跃上马背。将她牢牢的束缚在他的怀里,然后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不多时,天空中再次飘起绵绵细雨。这可真是在荒郊野外,除了大片的草地,连棵大点的树木都找不出来。 柳明溪从怀里拿出那把竹伞来撑开,赵政霖也放慢了马速,缓缓而行。 也不知道翼是刻意把马车赶得那么慢,还是马车的速度就真的只能如此,尽管他们已经很慢了,而马车似乎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雨势虽小,但淋得久了,衣裳沾染了水气,渐渐的也如同被淋湿了一般的贴附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柳明溪手中撑着伞,靠坐在赵政霖怀里,他炙热的体温正透过湿润的衣裳隐隐传来,背后暖暖的让她很舒服,有点不愿意离开,或许也没必要离开,他们只不过是在无边的旷野中相互取暖而已。 或许在一开始,赵政霖只是想带她出了马车来透透气,让她暂时忘却那该死的《缥缈诀》。但是当他真正将心爱的女子抱在怀中,鼻端尽是她身上诱人的馨香时,赵政霖发觉自己着实是高看了自己,他一心只想要更多。 他微微俯低身子将脑袋埋在她颈后那处,嗅着她身上淡淡幽香,不安分的手已经顺着衣裳下摆探了进去,那光洁的背脊软腻异常。 他想起了之前给柳明溪上药时看到的那一大片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映衬得那一瓣胎记比二月里云城的桃花还要艳冽。 距离上一回亲热已过去数日之久,此时温香软玉就乖乖待在他怀中,赵政霖更觉得浑身都快要炸了似的难受。 他不是迂腐之人,但这里是毫无遮挡的野外……不可! “明溪……” 他轻声呢喃着,薄唇在她颈后那一抹嫣红上摩挲,流连,却犹嫌不够,遂用火热的唇舌含住那处细细吮吻。 那只因为练武而生了薄茧的大手似带着滚烫的温度,悄然从她细滑的背部滑至胸前高耸处,引发怀中人阵阵颤栗,她颤着声溢出低低的娇吟。“别,别这样……” 那只大手所到之处似乎都生了火苗,让她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灼热的感觉让她来不及多想,身体已遵从本能。 敏感的颈项和胸前都被男人触碰,柳明溪渐渐软化成了一摊春水,只能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她无力的低喃,“殿下,别……不要在这里……” 她并没有刻意抗拒与他亲热,只不过,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修炼更为重要的。 她也并没有不肯再与他同房,可在这里……不行! 赵政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稍稍平静下来,他面上若无其事道:“明溪帮我。” 柳明溪浑身一僵,她固然是有求于人,但是也没有演活春宫给人欣赏的癖好。下一瞬,她的小手已被他牵住,探进他衣内,而后不断往下。 柳明溪当然知道他让她握住的是什么,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里看着是四下无人,但是翼就在不远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还有他的暗卫或者别的人马。 不久前,他还在说什么“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这个禽兽看着一脸正经的,居然满脑子都是这种勾当。 她下意识的将手往回缩了缩,却反被他的大手重重一握,紧紧地捏了上去,她听到他闷哼一声,分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舒爽,而那东西好像更大了些。 柳明溪不由得吞了下口水,除了被动的让这个禽兽吃过几次,她并没有别的经验,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踌躇,赵政霖用大手包住她纤柔的小手,引导她帮他上上下下。 柳明溪又是一愣,这时她是敢怒不敢言,虽说他们同房的次数也不少了,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这种耻辱的感觉,比之那回他诱哄着让她用嘴去含也差不了多少。 翼一直不靠近,定是在等这厮的指示才敢近前吧?他分明是早有预谋! 柳明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沁凉湿润的空气,神智也随之更加清醒了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免大家都下不来台,她咬了咬牙,决定顺他一回。 大白天的在外面做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刺激,柳明溪粉颊悄然涨得通红。 不知道什么时候,竹伞落在了她的身前,恰好遮住了那里的春色无边。 有了遮挡,那只本就不怎么本份的大手立时变得肆无忌惮,甚至另只手也加入进来,大力把那对柔软恣意揉捏成各种形状,直到捏得都有些红肿了仍不肯罢休。刺痛中夹杂着酥麻的感觉不断袭来,让她颇感难耐。 在这被凉风细雨轻抚的室外,她的身子都似乎比以往更敏感了些。很快她便被玩弄得全身软绵无力,只能在他给的无边欲海中颠簸浮沉。 柳明溪不住地向他求饶,“不要,不要了……” 她的反应令赵政霖颇感意外,他面上的神色如常,菲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原来我的溪儿更喜欢在外面。” 柳明溪又羞又恼,抓住他还在作乱的大手来就是一口,唔,他的骨头可真硬。 赵政霖则直接抬高了她的身子,悍然顶入早已湿漉的某处。“溪儿,我来了。” 柳明溪还未缓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深深的占有,他越来越重,越来越深,越来越痛,柳明溪难耐的闷哼一声,她的指甲已在赵政霖手背上抓出了血痕来。 此时他正好突破了层层阻滞,一举撞入最里面,赵政霖也有些不能自已,这突如其来的一抓让他浑身一颤,一个不防就交出了自己。 柳明溪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她轻轻的喘着,低低的叹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柳明溪浑身绵软,无力的被他抱在怀中,她的发髻歪歪斜斜,衣衫凌乱不堪,已然一副被人蹂躏惨了的模样。她星眼迷蒙地望向身后那人,双颊泛着醉人的酡红。 赵政霖也正含笑俯视她,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整个人衣冠楚楚就不必说了,面上的神色也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这人与人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柳明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不禁恼羞成怒,使出了全身仅剩的那点力气,往他胸口重重砸了一拳,口中嚷嚷着,“怪你,都怪你。” 望着她愈发娇艳的容颜,赵政霖的心柔软一片,体贴道:“累了?去马车上歇歇。” 柳明溪无奈的点了点头,任由他用披风将她裹了裹,抱回马车上。 她已经完全没脸去看翼是何反应,当然她似乎也没有必要去顾及他的看法,或许在人家看来,她本就只有这么点用处。 事实上,柳明溪真不清楚除了这副身子以外,赵政霖还能看中她什么? 自从那一场斜风细雨中的噬骨缠欢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渐渐有了变化。赵政霖对她更多了些包容和怜惜,柳明溪则终于开窍,学会了什么叫以柔克刚。 只是她也不会无底线到随时随地与他胡闹,至少,也会让他将人打发远了再胡闹。 于是翼就成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存在,守卫殿下是他的使命所在,可是他们…… 驭马驾车这种活计,也不可能让尊贵的诚王殿下亲自来干,可是他们…… 哎……一言难尽。 第二百三十四章 恍然一梦 半个多月后,赵政霖和柳明溪乘着那驾略显破旧的小马车,安然穿过荒原和沙漠来到了月城外。 这时正值午后,艳阳高照,他们三人特意将马车在一处废旧的屋舍旁停下。 他们这番是有备而来,入乡随俗地换上了月城男女惯常穿的白袍再进城。如此就不会像当初仓促进云城时那般引人瞩目,也不会一进城就引来各方人马的围追堵截和追杀。 值得一提的是,在月城,女子一律头戴帷帽或以薄纱蒙面才出门,男子则会戴上布巾遮挡风沙。不论男女都是一身的白衣,翩翩如仙,这让柳明溪觉得十分新奇。 大周的名门世家,不论男女大多内敛,所着衣衫看起来中规中矩,实则用料极为考究,那些花色看似素净,实则那上头有着让绣娘耗费小半年才完成的精致暗绣。 而且这样的衣裳,极有可能只穿一回就再也不穿。按照大周惯常的奢靡成风,若是贵女穿旧衣出门会被认为是极为失身份的一件事,会给家门招来灾厄。 这在柳明溪看来,实在是有些不知所谓,她在一众贵女中向来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在瑞颢国则不同,不关贫富,不分男女,不论老幼,他们的个性则都更为张扬,衣着打扮偏爱花红柳绿一些,惯爱用大颗宝石和琳琅满目的金玉配饰点缀自己。 尤其是年轻男女,更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穿在身上,似要跟满城春色媲美一般。 当然,在瑞颢国偶尔也会有慕容征这样的异类,他偏好大周的精致内敛和月城的翩然出尘,素来有着神仙公子的美称。不过,他却喜欢欣赏女子衣着华美。 一想到转眼竟已月余不见慕容征,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柳明溪心中不免焦灼,恨不能现在就冲进月城去找他。 在途中,柳明溪已经大致了解过这闻名遐迩的月城。 她知道月城听着名头响亮,那可不是因这里有多么强盛。实则月城不大,也不算繁华,就算领地的幅原也不见得辽阔,总的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强差人意。 事实上,月城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个明家而已。这里就是西域明家的发源地,现如今西域当之无愧的霸主,明家家主,明怀阳正是居住在此。 月城古时是位于沙漠腹地的一处绿州,在月城四周,依旧和千年前一般沙尘滚滚,黄沙漫天,被高高的古旧城墙挡在外头,倒也别有一番风致,令人心生向往。 整个月城,除了明家的人,就是明家的世仆,偶尔也有往来的客商经留,却并不常见,所以整个月城就只有一家客栈,亦属于明家的产业,名为:明月居。 足可见,只要进了月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明家的眼皮子底下。 为了避免进城后因找不到方位,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三人聚在一处,仔细研究起手上的舆图来。 ****** 即便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天气依旧热的厉害。 正当三人整装待发时,有道属于少女特有的娇气嗓音蓦然从不远处钻入柳明溪耳中,“楚辰哥哥,我喜欢你!我从十二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我就要嫁给你!” 柳明溪听到这句让她倍感耳熟的话时,身形微微一滞,有种宛如置身梦境中的错觉。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一双明媚的大眼却渐渐黯淡下来,直到满目俱是苍凉。 她轻轻摇了摇头,暗叹,十二岁啊,十二岁的少女又能懂什么? 赵政霖深邃的眼眸黑沉沉地望着她,他牵起她无力垂在身侧的芊芊玉手,略微沉吟道:“你怎么了?”其实在问这一句的同时,在他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她正好也是十二岁。虽然他已记不清柳明溪当时和他具体说过些什么,但她的黯然失色并不难理解。 如今他们固然处得不错,说是如胶似漆也半点不过份,但是那些年的事,始终是柳明溪心中迈不过去的槛。 就如当初,但凡他一提及他们曾是夫妻,她就会当场翻脸一般,只要想到那些她痴恋着他的年月,她也同样会是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赵政霖其实无法完全理解她的失落,那些年他辜负过她,但是他也并没有真正对她狠心过。 十三岁的柳明溪想嫁,他就娶了,即便他不喜。 洞房花烛夜,即使她下药算计,他也只是顺水推舟要了她而已,即便他深以为耻。 惟一对她不住的就要属那一纸休书了,可他休妻乃是形势所迫。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休妻前那晚还与她彻夜缠绵。何况当初他若铁了心的不愿娶她进门,并没有人可以勉强他。 当他得知柳明溪有了身孕,他坦然接受,等到时机成熟,她和孩子仍然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即便他们不再是夫妻,他也打算好要照拂她和孩子一生一世。 赵政霖自认并未苛待柳明溪,只不过休妻后发生的很多事,都超出了他的掌控。 京华苑失火,幕后指使之人是安如玉,他暂且动不了,却也没再给她下手的机会。 柳明溪却仍屡屡遭受暗算,但他一直努力护着她,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从未放弃过她,并且他将能给的都给了她,也把能告诉的事都告诉她。无奈她却对他的关切与爱护而不见,一味沉浸在她忧伤的小世界中无法自拔。 她一难过,他的心也会针扎似的痛。 赵政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连声安抚道:“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翼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哎,殿下居然等不及将他这个碍事的打发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他的言行举止真是愈发旁若无人了,偏偏殿下在他面前还是那个铁血将军,不容置喙。 而且柳氏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叫“有我在,没事了”?定是柳氏又在整什么他不懂的幺蛾子,这女人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偏偏殿下总拿她当宝。 那边又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很是耐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我们身份悬殊,不会有结果的。” “你总是这样说,可是楚辰哥哥,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那厢的少女仍不肯罢休,她抬高了嗓门嚷嚷,“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会格外闪亮,和看着别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楚辰哥哥,承认吧,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男子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微凉的,他说:“你看错了,我从未喜欢过你。” “我才不会看错!”少女显然是任性惯了的,她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当场发作起来,最后哽着声还嚷嚷个不停,“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嘤嘤,我不管,我就要你娶我。你是喜欢我的,楚辰哥哥,求你娶了我,我才不想嫁什么明十七公子。” ****** 明十七,公子,呃……柳明溪愣了愣,这传说中的明家果然枝繁叶茂,子息众多。 倘若她真是流落在外的明家女,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稀罕她归不归宗吧?说不定庞大的明家根本就没有人希望多出一个像她这样的无用之人。 柳明溪越想越觉得可能,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什么明家不明家的,与她并无关系,她来月城只是为了找到慕容征而已。 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她仰起小脸,对赵政霖莞尔一笑,淡淡道:“这便走吧。” 赵政霖垂眸觑了眼怀中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溪,你这样可不行。” “什么不行?”柳明溪望着他,知道他大约也是想起了那些过往。她释然一笑,由衷道:“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我倒是觉得这样让她早点心死就挺好。” 若是早早的死了心,就不必跟他蹉跎了那么多年的光阴,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若是能早早的死了心,她就不会连累了那许多人跟她受苦…… 柳明溪的话,分明是话外有话,弦外有音,赵政霖的脸色也随之渐渐沉了下来。 废弃屋舍另一边,男子的声音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说道:“依依这是何苦呢?你已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做事之前就该先想想后果会是什么样,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楚辰哥哥,你不能走,你别丢下我!”少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别走,我不许你走!嘤嘤嘤……” 赵政霖平静的容色并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松开柳明溪,快速交待一句“你在这里等我!”话音刚落,赵政霖整个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柳明溪微微一怔,她倒是明白了他先前所说的,“比不会轻功之人,身手快了许多,不过,若要在高手手底下逃命,还需要再精进些才行。” 柳明溪暗暗决定,晚上找好客栈,她便要继续修炼《缥缈诀》。她纵身跃上屋顶,正好看到赵政霖快步追上了那个扬长而去的青衣男子,似乎正和他说着什么。 在她不远处的土墙上,翼正目瞪口呆望着他那明显热心得过了头的主子。 向来冷静深沉,寡言少语的诚王殿下,浑身自带北地冰寒之气,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诚王殿下,那寻常男人看了会胆寒,女子看了会腿软的诚王殿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论殿下在做什么,对于翼而言,这可真算得上百年不遇的罕见画面。 ****** 柳明溪可没有兴趣管他们主仆二人在做什么或是在想什么,她自顾自戴起帷帽,来到了废弃屋舍的另一边。 那里有一位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女,正抱膝埋首,嘤嘤地哭得不能自已。 她看起来伤心欲绝,像极了那个夏天,向赵政霖表明心迹后被拒时的自己。 柳江龙得知后狠狠地训斥她一通,他恨铁不成钢,伸手指了指她,训斥道,“天下就没有像你这般上赶着非要嫁给一个男人的女子,你是还不知道,往后人家会如何看轻了你。” 柳明溪却不依不饶,任性道:“我才不管人家怎么看我,我喜欢诚王殿下,也只喜欢他!我要嫁给诚王殿下,其他人其他事我一概不管。” 柳江龙犹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溪儿,你真以为诚王府是那么好进的,就算真能嫁进诚王府又能如何?过不了几年我们就要回闵州,到时你在京城并没有得力的娘家,若是他对你心生不喜,别说是替你撑腰的人,就连找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柳明溪哪会懂那么多,何况那时的她,把一颗心都系在了他身上,她兀自嘴硬道:“他不会,他才不会不喜我,他看我的时候和看别人的时候是不同的。” 那是柳江龙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对她动怒,他那张干瘦的老脸涨得通红,就差指着她的鼻梁破口大骂,“你,你,你……简直是寡廉鲜耻!我宁可从未有过你这样的女儿!” 那天下午,柳明溪一怒之下,直接投了湖,整个柳府陷入一片混乱。 到后来她果真经历了难以言说的苦楚,也确实如柳江龙所说的那样,别说是给她撑腰的人,“就连找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 柳明溪望着眼前和她一般任性的少女,十二岁那年的往事一幕幕,异常清晰的浮现在她面前,她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粉衫少女闻声止噎,她仰起了一张泪眼迷蒙,脸上的脂粉晕染一片,除了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依旧出彩以外,几乎已经看不清她的本来面貌。 柳明溪在看粉衫少女的同时,人家也正讶然望着她,“你,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柳明溪觉得眼前的少女长得有些面熟。偏偏她们还有如此类似的遭遇,让她倍感亲切,她不假思索地取出一块丝帕,俯身递了过去。 粉衫少女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在看到上面明显的脏污时,她不禁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红着脸,掩唇小声道了句,“谢谢!” 这样的少女,柳明溪实在没法心生厌恶,她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你是谁?”果不其然,粉衫少女又是下意识地掩唇,她惊呼,“我好像见过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双双碰壁 古城墙的另一侧,赵政霖顶着头上那轮正渐渐偏西的烈日,颀长挺拔的身姿傲然伫立在青衣少年身前。 来自于沙漠腹地的风,犹带着烈日的炙热温度,扬起了他身上如雪般的白袍,摆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翩然出尘。 他面上的神色淡漠如常,朝少年微微颔首,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压人的气魄。 赵政霖觑了眼面前略显拘谨和防备的青衣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的武艺却颇为不俗,算得上英雄少年,他打心底里涌现出一抹欣赏之意。 想到自己的来意,赵政霖开门面见山道:“既然她喜欢于你,而你也并非全然无意,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楚辰微微一怔,他知道这里有人,却没有想到竟会有素昧平生之人,直截了当地质问他感情的事,而且与她有关……这人究竟是何来历,又有何目的? 青衣少年俊美温润的面庞上满是困惑不解之色,两道剑眉已然微微拧起。 沉吟片刻,他问道:“阁下找我来此是为了说这些?” 赵政霖本就不善于言辞,开解一名仿佛尚未开窍的少年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而且事情似乎比想像中更为棘手。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漠然的眼仿若俯视众生。他一开口,却再次让人出乎意外,“若是她嫁给他人,你可会失落难过?” 赵政霖的面上依旧一副很淡定的表情,却不知道因着他这一问,青衣少年面上的困顿之意反而更甚。 楚辰努力稳了稳心神,归置归置自己本已乱成一团的情绪。失神也只是片刻,他在脸上挂起一抹浅笑,反问道:“阁下想必还不知我与她的关系罢?” 他们的关系?赵政霖微微一愣,坦言,“不知。” 青衣少年自嘲似的笑笑,“几天后就是她的大婚之日,而我正是为她送嫁之人。” 赵政霖又是一怔,他早已猜到他们的身份会有些特殊,而那女子的任性程度或许不亚于当年的柳明溪,只怕要走到一起颇为不易。好在他们尚且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说不定也会有好的结果,至少也能比他和柳明溪少蹉跎一些岁月。 却没想过那姑娘竟然真的即将成为他人妇,既然事已至此,那么他一个外人又能如何劝解? 明十七公子是吧?原来,他们方才提及的婚约一事并不是负气话,而是真有其事。 送嫁?可是他们一行总共才两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丫鬟仆从数人,他既没有看到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也没有看到所谓的嫁妆,全然没有两个大家族联姻的架势。 众所周知,明家出美男,既然那人是在明家年轻一辈中排得上名号的明十七公子,明怀阳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不显的姑娘? 赵政霖望着远方起伏的沙丘,他的神情格外专注深远,深邃璀璨的瞳孔里映出一片金色的倒影。良久,他的薄唇微启,“那便好好待她,莫让她后悔曾倾心于你。” 青衣少年面上仍带着习惯而疏淡的微笑,他拱了拱手,客气道:“不论如何,楚辰多谢阁下的一翻好意提醒。” 赵政霖微微蹙眉,他从心底叹出一口惋惜之气,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好人,居然会遇到这样的情形。他来时绞尽脑汁酝酿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便已铩羽而归。 赵政霖的神情已恢复成一惯的淡漠疏离,他拱了拱手道:“如此,赵某便告辞了。” 那位名叫楚辰的青衣少年忽然开口问道:“还不知赵大哥是否月城人士?” 赵政霖的脚步微滞,他徐徐回眸,淡淡道:“非也,我只是携内子到西域诸城游玩散心的路人。” “原来如此。”楚辰爽朗笑道:“我见赵大哥身穿白袍,还当赵大哥是月城人士。” 赵政霖并不接话,他再次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准备回去找柳明溪。 “赵大哥请留步!”楚辰又道:“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不若一同入城,相互还能有个照应,如何?” 赵政霖略微迟疑,不过,这确实是个很合他心意的提议……他颔首。 ****** 湛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宛如一块上好的碧玉。 苍穹之下,是金色的沙丘,连绵起伏,宛若浩无边际。 在她们不远处就是饱受风沙侵蚀,却屹立千百年不倒的古旧城墙,柳明溪的心情莫名好了些。她的面上云淡风轻,不疾不徐道:“不瞒你说,我方才经过此处,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你听到了什么?”粉衫少女的脸色倏地大变,她心虚不已,胡乱辩解道:“你听错了,咳!我是说,其实,我们那是闹着玩的。” 柳明溪本来就不懂什么叫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我曾和你一样深深爱慕一个男子,可惜他却不喜于我。” “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粉衫少女小脸一红,羞愤交加道:“楚辰哥哥喜欢我,他方才只是有要事先走一步罢了,等下定会回来找我,我,我才不和你一样!” 眼前的少女年纪也不小了,可她除了心上人,什么都顾不上。 柳明溪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莫名的感伤。 她自嘲似的笑笑,秀眉微蹙,感叹道:“那时,我何偿不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如若不然,我才不会义无反顾地,非要嫁他不可……可我最终却落了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境地,你想听听这些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吗?” 粉衣少女没好气地噘了噘小嘴,“那可不一定。萍水相逢,我听你的旧事做甚?” 柳明溪身形一滞,好吧,她直白,人家拒绝起来更直白,她倒像在自取其辱? 不过转念一想,她固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人家未必能接受她这番来得莫明其妙的好意,柳明溪承认自己唐突了,一时无语。 静默片刻,气氛有些尴尬。 “若是你非说不可。”粉衣少女忽然启口道:“那你就长话短说,我可不保证若是楚辰哥哥来了,我还能有那个心情听你罗罗嗦嗦的。” 这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柳明溪哑然失笑,她微微颔首,答了声“好。” “咳!”粉衣少女清了清嗓子,尖尖的下巴略微上扬,“对了,我叫叶澜依,赤莲城城主之女。” ****** 夕阳西斜,月城的古城墙外,入目尽是漫天的沙尘。 柳明溪和叶澜依一起来到古城外时,赵政霖也正好从另一边折回来。 远远看到柳明溪一袭略嫌宽松的白袍,迎着夕阳下在屹立千百年不倒的古旧城城下盈盈而立,素净却不失灵气,瓷白美肌映着彤云,娇艳美丽得动人心魄。 此时她正和一名粉衫少女站在一处,像是在等他,赵政霖不由得微微扯起唇角来。 殊不知他这一笑云朗天清,素来沉静深邃的眼也立时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的身姿笔挺,行走如风,或许是因为城外风沙偏大,他略显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无意之中透出一股凌厉气势。 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个斯文俊秀,约莫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个头只比赵政霖低半个头,身形却较为单薄,正是楚辰。 楚辰定定地望向叶澜依,这个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娇气少女一见到他,瞬间扁起唇,委屈至极地撇开脸去,赌气似的不愿看他。 眼前的两人都长得很养眼,柳明溪私心里觉得这一对儿极为般配,只不过…… 赵政霖看到叶澜依的模样就知道柳明溪应是劝解过她了。 “你怎么把帷帽都取下来了?”赵政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替她将帷帽戴好,只有这般,他才能稍感安心。“若是戴着不舒服,我们便去客栈,让你透透气。” 柳明溪的五官本就长得精致好看,只是早些年她的身子受过损,以致于一直略显苍白孱弱,经过他的悉心调养,她的气色已然好转,容貌也显得更为出众。 就算不是为了安全考量,他也只想将她严严实实的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叶澜依的视线在赵政霖和柳明溪之间来回穿梭不停,她的眼中不无艳羡之色。 那双明媚的大眼隐约泛起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幽幽地说道:“姐姐,我懂了,我也想嫁个能疼我怜惜我的男子,能像这位大哥哥待你一样待我的男子。” 听到前半句时,柳明溪欣慰地笑了,不过,她说的是,像赵政霖一样疼她怜惜她的男子,这……笑容悄然凝固在她的脸上。 赵政霖先是会心一笑,旋及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是都快嫁人了,还要找什么? 何况称霸西域的明家又岂是好惹的,她这是想唱哪一出? “咳咳!”楚辰把叶澜依的反应看在眼里,“澜依……” 叶澜依根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她抢先一步,压低了嗓音朝他说道:“楚辰,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于你!” 楚辰垂眸,眸色微动,语气淡漠道:“如此甚好。” “你都说了不喜于我,是我眼瞎心也瞎,自作多情这许多年。”澜依眼含泪光,兀自哽咽道:“我再不会缠住你不放,如你所愿,过几日我便嫁入明家去,往后都安安份份留在月城,与你再不相见,这下你可满意?” 若是私下里说这些,楚辰未必不会动容,可是场合不对。 若是她的身份不是那么高不可攀,楚辰未必愿意放手,可她是城主的独女,而他只是她侍卫,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 此时他们已来到距离月城的城门外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指指点点。 城门楼上,有人正朝他们的方向张望,楚辰放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握紧,他低声道:“澜依,莫要再任性,我们该入城了。” “你若不喜欢于我,那我做再多都是错。”叶澜依沧然泪下,抽抽噎噎地说道:“你若喜欢我,就算有再多的困难都阻隔不了。” 楚辰心中无端的烦闷不已,如今他们已经在明家的眼皮子底下,他不论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他只能选择垂首不语。 一双鹤立鸡群地身着锦衣的妙龄男女,居然选在城门外争论对峙,驻足观望的人不约而同地朝他们围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群护卫从城门内出来,迅速排成两条长龙。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只记今宵(上) 在这片仿若漫无边际的荒漠之中,月城是方圆数百里之内惟一的城池。 月城狭小,但是小也有小的好处,如同舆图上所描画的一般,整座城池就像是一处巨大的庭院,无一处不透着精致。 他们被明家派人从城门外迎入月城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径直来到明月居投宿。 这传说中的明月居实则也是一处占地甚广的园子,这里碧草荫荫,流水潺潺,小桥亭楼,让人仿若置身于江南水乡,全然忘却自己是在沙漠腹地。 明月居说是一处客栈,却也是明家用来款待贵宾的所在。 若是赵政霖真以游人之名,必定只能在这里住上寻常的客房。托未来的明十七少夫人,叶澜依的福,柳明溪他们被安排进明月居的一套上等房。 说是房,实则是一处二进的小院,正屋两间,厢房若干,不要说他们三人,即便再住上七八个人都不在话下。 这里有书房,有小厨房,也有供他们吃饭用的偏间,就连用来沐浴的净室都有好几间。 在颠沛流离月余后,终于重新住上了小院,不消说,柳明溪是满意的,最让她满意的却是,他们入住明月居便有了通行全城的身份玉牌。 柳明溪摩挲着那块细腻温润的玉牌,上头的月纹刻画得极为精致,让她爱不释手,她,开始有点喜欢月城了。 不多时,楚辰便踏着暮色来了,他含笑揖了揖手,道:“赵大哥,嫂子,明家在明月阁安排了接风宴,请二位移步与我一同前往赴宴。” 他张口就是大哥,嫂子,柳明溪一窘,她摆了摆手,急忙撇清道:“不,我不是……” 原本赵政霖并不打算和她一起抛头露面,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总是想撇清和他的关系,他却偏不想让她如愿。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柳明溪是他女人这一事实召告天下。 赵政霖的眸色中微微闪过一丝阴鸷,他伸手将她的纤腰一扣,不容拒绝道:“走吧,我们初来乍到,正好和楚辰兄弟一起去开开眼界。” 至于暴露了身份的后果,到时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柳明溪吃惊不小,且不说他们如今身在月城,孤立无援。她可还清楚地记得赵政霖向来不怎么喜欢热闹的场合,也不喜欢人多。 何况他们来月城的目的是为了救出慕容征,理应暗地里打探慕容征的下落才是。 如今他们已在明家的眼皮子底下,更应该谨慎行事才是,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是救人了,只怕他们自己来说都会是性命攸关的事。 他倒好,大剌剌地和楚辰他们打成一片不说,还与人家称兄道弟的,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她自知不擅长这些阴谋阳谋的,相信他是她惟一的选择。 ****** 来到明月阁时,里头已是一派的喧哗热闹,叶澜依一袭华服,孤孤单单端坐上席。明家的一位夫人坐在左方的首位,不时热络地和她攀谈几句。 楚辰在她右方的首位落座,他的面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和明家前来敬酒的几位管事相互寒暄,杯来盏往,觥筹交错。 作为吃白食的无关人士,他们自觉地低眉敛目,悄无声息地在楚辰身边坐下来。 赵政霖小心翼翼地护住柳明溪,又用人高手长的优势,亲自动手为她布菜,对于一室的喧嚣置若罔闻,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叶澜依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时不时望向楚辰,暗自希望他也能有样学样,做点什么贴心的举动才好,岂料对方却毫无反应。 叶澜依的面色一变,霎时浮现若有似无的哀怨之色。她根本没听旁边那位明二夫人在说什么,每回都只是淡淡嗯一声,偶尔接上几句,直到人家自觉无趣地闭嘴。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任何交情,仅有的也只是表面客套而已。 一方却完全不给面子,如此一来,那位向来能说会道的明夫人竟连表面客套都有些维持不下去,接风宴的气氛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楚辰适时举杯打破了一室的道:“澜依小姐素来仰慕有着沙漠明珠之称的月城,早就嚷着要来月城看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能成行。”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叶澜依,只是她仍在气头上,不屑一顾地侧过脸去,视而不见。 明二夫人也是个机灵的,立马笑着接过楚辰递出的话题,“楚大人过奖了,说句不客套的话,澜依小姐往后可是我们明家的媳妇了。岂止是月城,只要十七弟有时间,她想去哪里都成。要知十七弟可是家主跟前的大红人,年纪轻轻已经跟着家主协理月城内务,他往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澜依小姐可真真是个有福之人。” 叶澜依觑了眼楚辰,又望向明二夫人,哂然一笑,“明十七公子在整个西域都闻名遐迩,谁不想嫁他呢,放心吧,我不但有福,也是惜福之人。” 听到叶澜依如是说,明二夫人脸上的笑意更为真诚了些。“那便是十七弟的福份了。俗话说,长嫂如母,容我自作主张一回,替十七弟向澜依小姐敬上这一杯。” 叶澜依但笑不语,那笑容不无嘲讽之意,根本没有和她举杯共饮的意思。 明二夫人似乎没有想到她刚刚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面上僵硬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咱们不是外人,二嫂先干了,澜依,你随意。” 整个月城都是明家的地盘,眼线众多,叶澜依在进城之前的那番动静并不小,必然也已被消息灵通的明家知晓一二。 不论是何原因,他们在月城外闹起来,明家人面上虽不显,却不可能真的不介怀。 叶澜依向来我行我素,自然是无所谓,但楚辰却不同,他只得努力与她保持距离,以免横生事端。不仅如此,他还得不断地想方设法,调节这宴会的气氛。 只可惜当事人叶澜依并不买账,事实上,她根本不将明家当回事,否则她也不会在月城外闹那么一出。 ****** 柳明溪算不得多精明,但她也能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让她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赵政霖本就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来,他浅尝辄止,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用修长的手指捻着碗盖儿拂着茶碗里碧悠悠的茶叶,侧耳顷听席间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他身上不过着一袭平平常常白袍,放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那种俗物。但他的容色沉静,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寡淡疏离的气质,他的绝世俊容简直人神共愤! 席间的一众明家女眷时不时拿眼风儿望向他和他身边的柳明溪,尤其是柳明溪。 不多时,整个厅里的人无不是窃窃私语,而他们所议论的却不是叶澜依也不是赵政霖。即便他们已将的声音一再压低,却仍逃不过赵政霖的耳朵,就连柳明溪也听到了一些梗概,诸如:“圣女殿……”、“……画中人……”、“如出一辙……”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忡怔。 慕容征曾说过,她和她的外祖长相极其肖似,而他手中那幅画上的红衣女子确实是和她像极,如今又冒出个圣女殿…… 莫非她这副自认还不错的长相,在西域竟然满大街都是不成? 还是说,那幅画上的红衣女子,也就是说,那圣女殿中的画中人真是她的外祖。而且她真是慕容征自小订下的未婚妻,但这怎么可能? 柳明溪不信,她会有个慕容征这样的未婚夫,可如果这是真的呢? 半年前那个初冬清晨,她与慕容征在马车内面对面而坐,那位俊美无俦,宛若天人的神仙公子透过氤氲热气觑着她,无限感伤。 “我有一个自小订下的未婚妻,是她父母与我的父母是世交。那时我五岁,她才一岁,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订下了婚约,也是惟一一次见面。” “……不久她便出事,她的母亲离开人世,而她亦不知所踪……一晃已经是快二十前年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只不过……” 不久前,她在流云阁惊梦那个黎明,齐嬷嬷幽幽地叹息声犹响彻在她的耳畔,“明溪,你要相信公子,或许,他是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了。” 一个月前,他们仍是在疾驰的马车上。 车外小雨淅沥,细密的雨点子正不停的敲打马车,“簌簌”响个不停,车厢内,慕容征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愈发坚定。 “我只是阿征,你的阿征……他能给你一个家,我也能!你我本就该在一起……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十八年前就订下来的未婚妻,真真正正的未婚妻……” 慕容征唇畔朝她绽开一株笑颜,他的语调温润,“……你可知你姓明,不姓柳。” …… 纷乱的思绪再次萦绕她的心头,柳明溪怔愣间,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叫嚣着,越来越洪亮,越来越疯狂,你姓明,不姓柳,你姓明,不姓柳…… 她一惊,难道说她真有可能姓明? 那样的念头从萌出到湮灭也只是刹那,柳明溪自嘲似的笑笑,就因为长得像画中人,她就真是画中人的后代吗? 何况长得和画中人相似的人可不止她一个,譬如说叶澜依,她至少也有三分相像。 此时的叶澜依同样盯着她瞧个不停,她脸上的惊异之色愈发明显,玉白的小手已不自觉地掩唇,显然她也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来。 赵政霖忽地凑近了她小巧的左耳廓,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徐徐说道:“溪儿,你在想什么?”在他的墨瞳之中,隐有眸光跃动。 柳明溪早就知道了画像一事,赵政霖却是刚刚知情。但是柳明溪并不知道圣女殿为何物,他却知道圣女殿在西域诸城地位超然。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圣女殿,以及他们口中和柳明溪长得如出一辙的画中人。 柳明溪的天马行空骤然被打断时,她犹有些缓不过神来,答非所问道:“我吃饱了。” 柳明溪甫一开口,整个明月阁都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柳明溪悻悻地环顾四周,身在沙漠中,带着些微凉意的暮春夜竟然诡异地给了她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可是,为何会这样呢? 柳明溪的记忆蓦然又回到了那个杀机四伏,格外黑沉的雨夜。 慕容征轻声对她说:“……她是你的外祖,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会错……在你颈后,发根处,有一点花瓣形的粉色胎记……一切等到了月城再说……” 如今她已然到了月城,只是不知道慕容征身在何处。 慕容征不顾一切也要带她来到月城,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证明她真是那画中人的后人,亦是明家的后人,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只记今宵(中) 漆黑的夜空中并没有半点星辉点缀其间,偶然兴起一阵沁凉的夜风,将明月阁四壁长长的垂幔吹得东飘西荡,飘飘摇摇。 柳明溪答非所问的说了句,“我吃饱了。” 她的话音刚落,明月阁中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全都怔怔地望着她,一室静寂。 众人心思各异,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莫名,就连一直打量着叶澜依神色的明二夫人也觉察到了异样。 说起来,明二夫人属于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她对于身份地位低下之人,尤其是地位不如她的女人,从不假以好颜色。此时她终于注意到了坐在斜对面那一双容貌极为出众的白袍男女。 在月城,不论男女老幼,富贵贫穷,一律着白袍,但是白袍也能分出贵贱。 譬如说她身上的白袍,乃是用产自天山,洁白细腻,薄如蝉翼的映月纱,层层叠叠缀缝而成,即便放眼整个西域也就明家的几房贵夫人才有资格这么穿。 更不说她所用的香脂,水粉,都是极为讲究的,单说她悬在腰间那枚足有婴儿半个拳头大小的蓝田紫玉,以及她头上所用的一套共七支紫玉包金发簪,无不是让人一看就眼热心跳的稀罕物什! 明二夫人自认为周身既富贵气派又清新别致,格外惹人瞩目,就算叶澜依一身粉色锦衣华服都不能将她的风头争去分毫。 可是那名男子……虽然从他们极其平常的衣饰上看不出什么,但是那名男子的身量颀长挺拔,那副五官仿佛带着天生的尊贵气息,即便他始终不发一言,也让人不容忽视,一见难忘。 此时他的眼帘正微微下阖,浓密的眼睫也微微低垂着。顺着他的视线,明二夫人看到了他拥在怀中的女子,身材略显娇小,被他护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因为他自身的长相过于惹眼,理应不会被人注意到他的怀中人。 明二夫人先前不就连一个正眼都懒得施舍给那样的低贱女子,直接视而不见。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她听到不断有人提及圣女殿,那可就不得不仔细琢磨一番了。 柳明溪身上的白袍所用只是平平常常的细白棉布,不仅如此,她身上连件像样的饰物也没有,说不出的寒酸。可笑,这样的女子和圣女殿中那位怎么能比? 不过,她这张脸,这眉眼,这唇鼻……她岂不活脱脱就是那画中的澜熙圣女?! ****** 西域信奉圣女殿,圣女自古居住在赤莲城,她却不只是赤莲城的圣女,事实上圣女殿在西域诸城地位从古至今都是至高无上的。 圣女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 她们本质上不属于任何家族,所以她们通常没有姓氏,就算幼时有,那在成为圣女之后她也是没有姓氏的。 每一任圣女都有一项神圣的职责,她须在西域,也只能在西域。从诸大家族中选出一名优秀的男子为夫,与之共同孕育子嗣。 女婴自幼抱入圣女殿,男婴则会属于夫家,自古如此。 至于圣女会选择中哪家的哪一名子弟,这一切都无法确定。 从概率来说,西域诸城各大家族子弟的机会是均等的。 千年传承下来,西域各大家族都或多或少有着圣女的血统。 澜熙圣女选择的是赤莲城叶家,而其女红衣圣女选择了明家。 如今赤莲城城主叶光耀,即叶澜依之父,正是澜熙圣女所出。 而早早夭亡的前任红衣圣女,明家家主明怀阳之妻,便是叶光耀的胞妹。 明家借势一举拿下西域五城,只可惜红衣圣女并不眷恋月城或明家,甚至不喜留在赤莲城。 她在诞下小圣女后不久就擅自离开赤莲城的圣女殿,结果客死他乡,就连那一岁左右的小圣女也从此杳无音讯。 一时间她的死因众说纷纭,尘嚣其上。 甚至有人放出风声来,小圣女并非明家之后,生父另有其人,惹得明家和叶家反目成仇,红衣圣女才不得不避走他乡,至今尚无定论。 红衣圣女死后十八年了,圣女殿中始终都悬着前任圣女澜熙的画像,从未更换。 至于明家为何又会与赤莲城叶家结亲,那自然还是因为叶家大小姐是叶家惟一的女儿。她不仅是与圣女殿中的澜熙圣女,也是与红衣圣女血脉最近的女子。 若是有叶家和明家联手推动,即便因着那位不知还在不在人世的小圣女,而导致叶澜依不能顺理成章地接替圣女一职,她的女儿却能理所当然入主圣女殿。 只是,不想看到叶家和明家联手的势力实在太多,为避免祸端,他们才没有大肆声张,而是让叶家将低调地她护送至月城。明家也没有急于大办婚宴,而是平平常常的将她迎至明月居,做出一副叶家大小姐只是到月城游玩的假象。 除了明怀阳外和叶光耀及他们的心腹以外,并没有外人知道他们的打算,就连叶澜依本人,起初都是被蒙在鼓里。 不出意外的话,叶澜依将是下一任圣女的生母,因此,即便明家再不喜叶澜依其人,都不会有任何人出声反对明十七与叶澜依的婚事。 但是,意外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那个始终半遮着脸躲在男子怀抱的女子,她有着与圣女殿中澜熙圣女如出一辙的容貌。她的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艳若桃李,明若朝霞,铅华弗御,芳泽无加……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这些人中也已包括叶澜依,初时她并未将柳明溪和圣女殿中的画中人联系到一起。那也是有原因的。 柳明溪的打扮极为素净,在她身上也谈不上哪怕一星半点的气势。全然不像她的祖母,澜熙圣女那般有着尊贵无匹,宛若天生的气质。 她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像是立在云端,俯瞰众生之人。 而柳明溪,她的长相虽然讨喜,可她说话做事,仿佛半点都不比自己强。是以叶澜依只觉得柳明溪看起来面熟,直到人家都纷纷谈论起圣女殿,她才恍然大悟。 柳明溪岂止是像澜熙圣女,若是换上红衫,再戴上金冠,她和圣女殿中澜熙圣女宛如一人! 至于楚辰,先前,他压根没有仔细打量过叶澜依以外的女子。 柳明溪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长相还不错的小家碧玉罢了。因着赵大哥的关系,他尊称她一声嫂子,她还扭扭捏捏的不敢答应,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楚辰不论如何都不会将她和在西域有着无上容光的澜熙圣女联系到一起去。但是到了这时,他也发现柳明溪和叶澜依真不是一般的相似! 她,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何来意?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死死握成了拳头。 明二夫人越看柳明溪便越觉得心乱如麻,向来八面玲珑的人,忽然失去了侃侃而谈的欲望,她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晚宴接近尾声,楚辰代替一脸吊儿郎当的叶澜依向明家诸人郑重道了谢,“多谢明二夫人的盛情款待,多谢明福管事,劳诸位费心了。楚辰定然向城主禀明一切。” 这话说得……明家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他说,他们做什么他都会禀明城主,叶澜依在月城过得怎么样,赤莲城那边都会一清二楚,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他面上笑嘻嘻,说起话来却丝毫都不客气。 更让人不明白的是,他们带了那个长相酷似澜熙圣女的女子又是何用意?还有那女子身边的男子,显然也不是个好惹的。 不得不说,这一顿晚饭吃得舒心的人可不多。 明二夫人阴沉着脸携一众女眷急匆匆离去时,已经连表面的客套都顾不上了。 ****** 曲终人散去,柳明溪和赵政霖也踏月色返回他们的小院。 经过一座小桥时,赵政霖蓦地停住了脚步,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明溪,你看。” “唔?”柳明溪依言,顺着他的指尖望出,却是一潭静静的池水,映出了天上的弦月。她忽然想到,她和赵政霖在一起七八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一起赏月。 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是和这轮水中映出的弦月一般,似乎从不曾圆满过。 曾几何时,她深爱着他,他对她不屑一顾。 如今,她已不敢再爱,他却如影随形。 赵政霖揽紧了她的腰肢,将她曲线曼妙的身姿贴向他。薄唇欺近她小巧可爱的耳垂,他轻声问道:“是不是看起来很相配?” 柳明溪愣了愣,这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是让她赏月,这厮从不是风雅之人,她心中了然。可是她又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赵政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声地呢喃道:“你准备好了吗?” 要知道,他们所在的拱桥是池子上头唯一的通道,这里人来人往,交通繁忙。 柳明溪顿时感到心跳如雷,她不禁怀疑,这厮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羞恼不已道:“你胡说什么?在这可是在外面!” 经过这些时间的细细思量,赵政霖已然隐约理出了一些头绪来。 这次明月阁晚宴之后,只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且不论他们所说的那些是真是假,只怕想要隐在暗处查找慕容征已是不可能。 那时她也在场,同样耳闻目睹,想必也能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赵政霖看来,这也未必是完完全全的坏事,如果他们口中所说属实,那么那人应该比谁都坐不住吧? 他原想提醒她一下,她是他的,他们本是一体,他已准备好迎接暴风雨,问她是否也已准备好…… 赵政霖完全没有想到柳明溪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这或许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属于他们的安宁时刻,又是如此良辰美景,怎容辜负? 赵政霖笑了,他眼波明灭如含秋水,微微一笑和风霁月。 他的嗓音低沉,暧昧沙哑,“为夫向来尊重夫人,那我们这便回屋吧。” 柳明溪愈发窘迫,这万年大冰山忽然不冰了,他会犯傻也会会犯浑,还老爱朝她笑,更时不时还冒出几句让人匪夷所思的浑话来,她嗔道:“你可别乱来!” 乱来是吧? 赵政霖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猛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他们暂住的小院。 他突然的莽撞行径吓得柳明溪花容失色,她重重地锤他几拳,只是那人皮厚肉糙的,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她的小手却开始发痛了。 她的秀眉蹙起,一脸羞愤交加,几欲哭出来的模样。 赵政霖见状,把她的身子往上挪了挪,轻啄了一口她红艳艳的唇瓣,“哭什么,为夫会让你很舒服的。” 柳明溪心中一咯噔,这……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好巧不巧,他们刚刚来到那处小院外,翼正立在院子里忙着指押几名小厮将烧好了热水的送进净室里备用,自然没有错过自家主子那一句。 翼身形微顿,他下意识的转过脸去,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只不过,此举实在多余,但凡在场的人,没人会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于是,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装作没有看到杵在院门口的两个大活人,埋头苦干,佯装忙个不停。 柳明溪心中又是一咯噔,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简直是在欲盖弥彰! 事已至此,她惟一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再不敢再抬一下。 她在心中不住地祈求,让这个精神已然错乱的男人快快恢复正常,别再丢人现眼! ……啊啊啊啊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只记今宵(下) 月城处于沙膜腹地,整座城池就是一片绿洲。这里根本一年到头都难得下几回雨,外人定然无法想像,身在沙漠腹地人们居然也可以和在别处一样沐汤浴! 净室里,赵政霖正掬水帮端坐浴桶里的柳明溪洗发,连日来的奔波,他们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好好地泡过汤浴。 他抬眸看了眼面前仿若笼罩在一层细密朦雾之中的女子,她的美眸微微眯起,唇角带着笑容,显然很是享受这样的时刻。 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在她濡湿的发顶亲了亲。 呼吸间,他温热的鼻息仿佛从发缝之中渗入,粘在她的肌肤之上,挥之不去。那人却犹不知足,又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捧住了她细白如玉的颈子。 柳明溪哪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赶紧侧开脸去,轻声细气道:“先沐浴好不好?” 赵政霖本质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柳明溪既然已经乖乖允下晚间之事,他也不再急于一时。他哑着声说道:“那便如你所愿,沐浴后再……要你。”他本不是这么直白的性子,无奈柳明溪的反应总比常人慢几拍,他也只得把话挑明了说。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由于压抑得太低,甚至透出了几分沙哑,听上去暧昧而撩人。 柳明溪浑身一僵,她垂首不语。 若是细瞧便能发现,也不知是被热浴汤蒸的还是羞的,不仅她的面颊泛起了红霞,漂亮的小耳垂也红彤彤,竟连颈子都已红透。 有了那样的约定,沐浴就变得匆匆而过。 不多时,柳明溪裸着身被赵政霖抱出净室,回到屋内,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那副曲线傲然的曼妙身子便如同这世上至为娇艳的花朵般绽放在金色锦衾之上。 透进床帐的昏黄烛光,给那片动人心弦的雪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又暧昧的颜色。 柳明溪被他看得别扭极了,她不禁害羞道:“先把灯灭了吧。” 这回,赵政霖并没有再听她的,他轻笑一声,“为何要熄灯?我的溪儿那么美……”说罢,他便欺身而上,薄唇噙住了她的小嘴,将她想说未说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夜风猛烈,屋外檐廊之下,风灯飘飘摇摇。屋内的烛火也被漏进窗缝的凉风拂得有几分飘忽不定,直至悄然熄灭,只是谁也顾不上它了。 床帐内,赵政霖顺着柳明溪的脸颊向下亲吻,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却带着无比的肯定意味,“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这番本是他早就想说给柳明溪听的情话,只不过她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格外讽刺,本已不甚清明的头脑霎时清醒了几分。 她原本确实已把身心都托付给了赵政霖的,可惜他……他自始至终都只想要她的身而已,才会在必要时弃她如敝履,而且他从不曾真正属于她。 总之,身为弃妇的柳明溪心中满是委屈和无奈。 偏偏她这副已然被他调教彻底的身子却太不争气,转眼就被他撩拨得如同被火烧似的,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控制,让她无力辩驳,只得选择顺势而为。 柳明溪细声细气地嗯一声,暂且向他妥协。 赵政霖伸手探向那里触手一片滑腻,显是已经湿了很久,这才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勃起的欲望紧贴身下的女人,轻磨慢蹭。 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声音低哑道:“我的好溪儿真是长大了。”作为奖励,他将薄唇贴上她圆润可爱的耳珠,唇舌细吮慢舐,缠绵悱恻。 柳明溪怕痒似的颤颤的低叫一声,嗓音是一贯的娇脆悦耳。 赵政霖浑身一紧,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几分,感叹一句,“溪儿叫得真动听。”他再也按捺不住,将那双修长玉腿用力分开,健硕的腰身重重一挺,猛地撞进去。 赵政霖霎时只觉自己好像入了仙境,那滋味真是说不出的畅快美妙,他动情地在她耳边轻喘低喃,“溪儿,我的溪儿……”说着他挺腰缓缓动作起来,温柔缱绻。 柳明溪的脑袋里有种恰似酒到微醺之际的奇妙感觉,若是少一分会太过清醒,若是多一分则会太过迷醉,就是这样的力道,这样的速度刚刚好,让她最是舒服。 柳明溪浑身的筋骨都开始酥麻起来,她的神智逐渐变得迷蒙。 她此时方知,原来,深深沉醉其间的,不仅有他,也有她…… ****** 皎白月光从未来得及关上的小窗静静透入室内,晕染出半墙的银辉。 墙上的银白月光似望着锦帐里仍紧密交缠的一双剪影,它寸移寸行,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默默照到在床帐外脚榻上,那堆被随意丢弃,凌乱不堪的男女衣衫上。 帐中女子已经无力地趴在软枕上,如墨般的长发胡乱披散着,她的一副身子比玉还要洁白,在男人的炙热目光下,正微微在发颤。 他已经得偿所愿狠狠地要了她一回,甚至还亲吻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的如雪玉肌,但他仍未餍足。 身下的娇人儿,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皮肉都透着被人恣意蹂躏后才有的冶艳与媚态,正勾着他继续逞凶。他再次俯身沉下去,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地动作起来。 他拨开她散乱在玉背的墨发,绵绵密密地吻上去,吸吮啃噬她布满了细汗的颈后和玉背,他的口中含含糊糊道:“小妖精,为夫怎么都要不够你,这可如何是好?” 被他摁在身下的柳明溪早已快累瘫,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哪还有心思回应他的浑话,她只嗯嗯啊啊地随意敷衍他几句了事。 “不许睡!”他报负似地重重顶入,回味着先前的畅快淋漓,水乳交融,他意犹味尽,谁知才行第二回她就懒成了这样,他颇为不满道:“你不是在练功,怎地还这般不顶用?” 柳明溪不知道他自说自话地又在发什么神经,她倒是想练功来着,可惜有人缠得太紧,往往是她想练都练不成。 她仍在时断时续的练着,只不过,迄今为止,她加在一起总共也就练了不足一个月的《缥缈诀》而已。始作俑者却怪她不顶用,她还能说什么? 再说,她练功是为了这事吗? 幸好那人也没有心思再逼她说什么,而是恣意驰骋起来,冲顶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仿佛无休无止。 只是,很快她就有些承受不住了,纤柔细白的小手哆哆嗦嗦地抓上赵政霖粗壮结实的臂膀,颤着声讨饶,“我受不住了……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只是赵政霖哪里肯放过,他发狠似地啃咬她的肩膀、颈侧,反而冲撞得愈加迅猛。 渐渐的,柳明溪本就不甚清明的头脑愈发混沌,而她身体的感觉却变得更加敏锐,那人的火热喘息,那人的每一次强悍进入都格外的清晰而有力。 双方体力悬殊,终于,她连哭泣求饶的气力也没有了,只能软在那人身下呜咽着呻吟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 春情过后,赵政霖仍不舍得放开她绵软的身子,紧紧搂住她躺下。 掖好锦被时,素来没心没肺的小女人已然轻鼾,他却兀自思绪万千。 这段时间,柳明溪很是乖顺,他们倒也算得上如胶似漆。 然而今夜,他格外不安,所以再度失控了。 在来到月城之初,他也打算与她住在此处,先休养生息一番,再暗中打探慕容征的消息。事实上,在他看来,只要两人在一起,他们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至于找慕容征这种事,他不可能会着急,若是一辈子找不到,反而更好。可是,他却亲手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回想起先前,明月阁中的晚宴,那位明二夫人以及众人震惊不已的眼神,以及几乎众口一辞,提到她和圣女殿的画中人长像极其肖似,他又何偿不吃惊。 据他所知,明家家主的发妻便是赤莲城的红衣圣女。 传说他们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生死不明。 再联想到柳明溪曾数次身中西域奇毒这一事实,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他知道,最起码,他们已经不可能继续低调行事。 柳明溪根本不该来西域,更不该贸然暴露于人前,他却不顾后果地将她带到了月城,更让她出现在明月阁,明家人的众目睽睽之下。 赵政霖心知,很快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盯上柳明溪,他若是不找那人求助,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这次他真是大意了。 赵政霖还记得自家师父曾经告诫过自己的一番话,他迄今记忆犹新---欲成大事者不能心动,不能心软,更不能心乱。 他原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曾蒙受过奇耻大辱,他的一颗心早已被岁月磨成了一块冷硬的顽石。何况他自小亲爹不疼,亲妈不爱,自记事起就努力忍耐了太多不可为人道的艰辛。有着这样的沉重过往,他注定会成为一个阴冷狠辣的人。 所以他一向都做得很好,只不过,当他一遇到柳明溪,一切就都不同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故人 (上) 月城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大大小小的成衣铺子,酒肆,茶寮,饭庄,一应俱全。尤其是绕着月城外围的坊市,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竟也热闹非凡。 赵政霖想着,倘若柳明溪在此,她定已欣喜若狂,只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柳明溪的身份过于特殊,若是先前还可让她戴着帷帽上街,经过了昨夜的明月阁一聚,她只怕是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赵政霖又想到了她来月城的真正目的,实则是为了别个男人,他不禁从心底里暗暗叹出一口浊气,忽然没了那个闲情雅致再逛。 月城是明家的天下,这整座内城宛如明家的私宅,所以在月城几乎看不到白袍以外的穿着,也看不到来自别城或者他国商户所经营的店铺。 在这里,所有的店铺都属于明家,所有的掌柜都无一例外是明家人。但月城毕竟处在沙漠腹地,短的物资不少,明家人富有,对于生活又颇为讲究。 是以,来自于别城甚至于他国的商队都喜欢来此将货物贩给明家的铺子。 外边的人来了月城,可凭着明家所给的通行玉牌畅游全城,也可住客栈,逛酒肆,甚至出入胭脂粉巷。但是外人做这所有的一切时,都需要一个替他引路的明家人。 那是对于旁的人而言,对于赵政霖,他自认为没什么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人们只看到有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白袍男子闪入一条小巷,错眼间,他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不知所踪。 ****** 整个月城,若说有一处是外人的绝对禁地,那必定是明家家主所住的青澜院。 书房里,有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在窗边负手而立,他须发皆黑,皮肤也略黑,让人看不出来年纪。 他生得浓眉高鼻,一双眼睛颇具神采,正是大名鼎鼎的明家家主,明怀阳。 在他面前的书案旁边,跪着一双战战兢兢的中年男女,正是明家二爷明怀恩,和明二夫人,陆氏。 明二夫人颤着声禀道:“大哥,我不是有意欺瞒,昨晚上我一看到那个女子就准备向大哥禀报,又恐是那些人的阴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便想着等二爷回府商议后,再向大哥细禀,谁知……谁知道这个天杀的,他竟然整夜未回!我让人找了他一夜,天明时分才从花街将他找回来。这人贪花又好色,嘤嘤嘤……” 说到伤心处,明二夫人竟然失声痛哭。 她出自西域十大家族之一的陆家,原本她与明家二爷,也算门当户对。至少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甚是相配,可是谁知道这位明二爷和其兄明怀阳有着云泥之别。 这厮整天不是在花街就是在去花街的路上,旁的事一概不关心,完完全全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个烂人却是她的夫君……她的苦水三天三夜都吐不完。 明怀阳的眉头越蹙越紧,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我找你们来,可不是要听这起子破事。” 明怀阳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常年征战在外,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有着一身的凌厉气势,不怒自威。 他留在月城的时间并不多,因着发妻,红衣圣女早早离世,他连个子嗣都没有。尽管如此,他在明家,在月城,甚至在整个西域的地位从未地摇分毫,积威甚重! 明二夫人霎时吓得噤了声,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家主要听的是关于那个长相酷似澜熙圣女的年轻女子。遂禀道:“是是,请容我细细说来,昨夜,我在明月阁……” 明怀阳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他缓缓直起身,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沉声问道:“在她身边的又是何许人?” 明二夫人又是一愣,那是个长相极其俊美,还极其高贵的年轻男子……除此之外,她还真是一无所知,也不曾打听过。 她只得讪讪道:“那是叶家大小姐让人去找来的,我,我倒是没有机会过问。” 事实上,她与叶澜依之间交谈十分不畅,明显到了彼此嫌弃的地步。明二夫人那时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哪还有闲心却顾这些闲杂人等。 若不是在无意中听到别人提及圣女殿,她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即便后来她多看了那么几眼,也不会把那两人真正放在心上。 即便那个男人生得再好看有何用,看着高贵又有何用?看那一副穷酸样,想必身份地位远远不如她的烂泥巴夫君! 至于那个跟叶大小姐一同来到月城,容貌肖似澜熙圣女的年轻女子,明二夫人当时确实是大吃一惊,不过,那也只是在当时。 毕竟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那人看起来唯唯诺诺,全无圣女应有的铮然傲骨,难登大雅之堂。说到底只不过是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而已,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后来,她又一心想着回来向家主禀报,急急忙忙地返回家中。她倒是想去找家主,只不过她身为弟媳,一个妇人半夜过去青澜院找丧妻多年的家主毕竟于礼不合。 明二夫人惟恐惹人非议,便等着二爷,明怀恩回房与他一同前往,却不料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只得让人去他最喜欢的几个花街姑娘房里找。 等到她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再揪着他耳朵一同匆匆返回家中,却发现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又或许不止一步---家主早已让人候在他们院子外头。 他们近乎连滚带爬地来到青澜院,明福管事和那些与她一同去过明月阁的妇人都刚从青澜院离去。想必他们都已经向家主细细禀报,就剩她一人还未禀过而已。 明二夫人压根没想到,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竟也会惊动家主劳师动众,亲自过问。何况,家主对于昨晚上在明月阁所发生的一切都早已了然于胸,此时再问她,是为了知道更多详情,偏偏她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接连遭受打击,明二夫人一时也不知自己昨天究竟是如何办的差事。 本着低调的原则,她并没有亲自出迎叶家大小姐的大驾,结果那位大小姐在城外闹出事儿来,引得满城风雨,家主定然早已知情。 明月阁中的接风宴,她倒是费尽心机安排了的。 只不过在那种场合下,似乎谁也没有心情关注那席面有多丰盛,那些悉心焙制的香茶有多馥郁,还有那桌面上的每一只碗碟,玉箸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更别说,她还有意将明月阁的四壁都悬上了长长的垂幔,将外人的窥探隔绝得何其巧妙。 因着她没有将正事办妥,她所有的精心安排都没有任何人去注意了。 要知道他们二房在明家的地位本就不高,特别是她的夫君,从来没有入过家主的眼,跟三房、四房、五房……十六房,都不能相比!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争得了这趟差事,却办成了这样! 眼看家主的脸色更黑沉了几分,明二夫人心中那个愁啊。 她想着这一天一夜来所付出的艰辛和所遭受的窝囊气,不禁悲从中来,“大哥,我真是用心办事的,谁知竟然办成了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办事不力,但是看在她的态度倒还算真诚,明怀阳的脸色稍霁。 “十七的大婚一事定在三月初十,由你们二人操办。”明怀阳兀自沉吟道:“三天,你们只有三天时间。” 明二夫人虽然把家主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可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啊”了一声。 明怀阳略一思忖,补充道:“要风光大办。” “是!”明二夫人干脆利落地应下,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愈发迷惘,“可是,我……我……我……” 明二夫人我我我了半天,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把差事办砸了,家主非待没有责怪她半句,反而交给他们夫妇一桩更大,更体面的好差事,这天下怎会有这等美事,还恰好发生在他们的头上? 或许是因为倒霉了太多年,明二夫人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好事,有点接受无能。 看到陆氏始终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明怀阳只得转而望向她身边的明怀恩,问道:“二弟可明白要如何将十七的婚礼办到尽善尽美?” 宿醉的明怀恩似乎还未完全酒醒,他痴痴呆呆地跪在地上,同样一脸懵懂。 明怀阳懒得再看这一对,哪怕是再多一眼都看不下去,他冷冷地说道:“尽快去办,倘若银子不够使,尽管去帐房支取,倘若差事没有办好,就休怪我不客气!” 明怀恩夫妇二人如同置身于梦境中,脚步虚浮如踩云端,神情懵懵懂懂。 离开青澜院时,二爷明怀恩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忽然抬手,用力“啪啪”打了自己两耳光,惊呼一声“痛的!真是痛的!我竟然不是在做梦!” 不得不说,他这番突然的举动很引人侧目,明二夫人也总算回过神来,她赶扯着他的袖子回了自家的小院。 ****** 明月居,柳明溪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巨石碾过般,浑身都不舒坦。 此时,天空中已经日头高挂,赵政霖也早已不知去向。她扶着酸软的腰肢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小厨房里找点吃食垫垫饥。 院子里静悄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如此甚好!柳明溪刚刚松了口气,蓦然发现院墙边,作为他们下人打扮的翼正一脸高深莫测地仰望着天际。 他忽地转过头来,朝她阴恻恻地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叶家大小家已过来找你三趟。”可是殿下却说她还没睡醒,不让人吵她,是不让任何人吵她。 这样的差事自然是落在了翼的身上,他还记得叶大小姐那变幻莫测的脸色。 在他看来,柳氏只不过是个低贱的女子,殿下竟然一意孤行,纵容她拂了未来明十七夫人的面子,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不,他这分明已是丧心病狂! 未来的明十七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天知道柳氏毫无所觉地又捅下了多大的篓子。 翼实在不明白,殿下为何这样惯着她。 不过……柳氏起不来床,似乎是因着天快亮时,殿下又将她折腾了一回。 一想到殿下离开时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在院子里替他们提心吊胆守了一夜的翼已经无话可说。 屋中那两人仿佛真是来此游玩而不是办正事,当然那件正事,他宁可殿下不办。 柳氏这段时间对殿下柔顺许多,定是为了哄了殿下为她办事吧,这女人还真是长进了,连殿下都敢利用! 这普天之下,敢这么对殿下的人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他跟在殿下身边已经十余载,也从未见殿下对谁像对柳氏这般……哎,让人一言难尽。在他看来,殿下在柳氏面前,说是色令智昏都不为过。 不过,他和殿下本是相仿的年龄,随着殿下风里来雨里去,日夜奔波不说,还终日忧心如焚,他如今看着都已经年近四旬。 而殿下的长相本就不显年纪,加上这段时间佳人在怀,甚是春风得意,看起来跟个刚刚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似的。 这一来一去,他们竟像差了一辈! 翼暗暗决定,等到这趟差事办妥,回了京,他就要将花如影搞到手! 翼有信心,只要他能效仿殿下的不择手段,他也定能手到擒来!到那时,他也要像殿下收拾柳氏那般,将花如影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呸呸呸,怎么又想到柳氏那个蠢妇,在翼看来,柳氏哪儿哪儿都及不上花如影! 正当他失神之际,一阵罡风向他骤然袭来。 翼下意识的一避,只不过他却失算了,人家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几乎就在他避让的瞬间,柳明溪已经消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翼猛地跃上了屋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放眼望去,整座月城一派宁静平和。 翼的武艺在整个大周都难逢敌手,是以赵政霖对他颇为倚重。 谁知这趟西域之行中,他们先是遇到了天山老人,翼在他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 现如今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当着他的面掳走了柳氏,他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这怎么可能呢? 第二百四十章 故人(中) 柳明溪所在的这间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家具崭新,纤尘不染,窗边有张小案,上头摆放着的香炉燃着檀木香,细白的烟雾正袅袅而升。 一室静谧,柳明溪不禁忆起来到月城后所发生的种种,犹感恍若置身于漫长的梦境中。 前一晚那几番漫长的折腾下来,窗外微微泛起了暗青色,屋子里已可以视物了。 “唔,不要。”柳明溪嘤咛一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而赵政霖正用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 朦胧而暗淡的晨晖映入那双素来迷离森冷的眼,似乎为他平添些许的暖意。 “别,我的身子会受不住。”柳明溪用双手推着他的胸口。 “我不动你。”他如是说,只是他的手却来回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脊背,修长的玉颈,还有发根那处在晨光中不甚分明的红印子,他想了想,再次俯身吻了上去。 柳明溪本就已被他折腾得不轻,直到天将放明时她才略微恢复了些体力,却不料又被那厮一通压榨,以致于这一整天她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过得浑浑噩噩。 若非饥肠辘辘,腹如雷鸣,她都不想起床。 谁知她刚刚走出房门就被翼阴阳怪气地调侃一番,她本就心虚,更觉羞窘得无地自容。 柳明溪涨红着脸站在屋檐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全然没了以往的伶牙俐齿。 正当她怔愣之际,那人如同从天而降。柳明溪也算是习过武的,她的反应并不慢,只是那人的速度太快,不仅她措手不及,就连翼都反应不过来。 再说,光凭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力和浅薄的武功,若是在常人面前倒也聊胜于无,若是在真正的绝世高手面前,那就真的是不值一提。 柳明溪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抗,甚至没有机会看清那人的真容,就已被那人带着离开了明月居。 那人带着挟持着她,速度仍然快极。转眼间,他们已如同风驰电掣般穿过几条无人的小巷,最后停在一处三进的院落,紧接着她便被锁进了这间厢房里头。 柳明溪惟一能确定的是,带她来此的那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定是个男人。 院子里突兀地响起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柳明溪蹭地立起身来。 很快,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来。 柳明溪抬眸望向门边,神情紧张。 推门入内的却是个年约五六十岁的婆子,她有着不逊于男子的壮实身材,发丝已然发白,面皮略显粗黑,从她皮糙肉厚的手掌,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做惯粗活的。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怔忪,果然……她的判断还是这么不可靠。 那婆子进了屋后怔怔地盯着柳明溪的脸瞧了一阵,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半晌,她才撇开脸去,若无其事地抬袖拭了拭眼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向柳明溪福了福身子,眸光闪烁道:“老奴来为姑娘更衣。” 这婆子的神情古怪不说,甫一照面就要替她更衣,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 柳明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护住领口,睁大了一双美目问道:“我为何要更衣?” 婆子显然没想到柳明溪会这么问,她略显为难地望向屋外,伫立在院中那抹高大的背影,可惜那人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便再次朝柳明溪微微福身,道了声“得罪”,而后上前一步,直接动手要扒她的衣裳,而且婆子的身手十分不错。 柳明溪大惊失色,她腾腾地连退数步,恰好退到了床边,再也无处可退。 柳明溪本可以运起轻功避开,可她有着自己的顾虑,外面还有人守着,她根本就逃不掉。再者,她觉得自己不宜过早暴露自己略通武艺的事实,以免限入被动的局面,便也只得随她去了,左右屋里就她们两人。 那婆子说是更衣,却也只是扒下她的衣领,露出她的肩背而已。 “咦?”她显然吃了一惊,“这……” 就在她愣神之际,守在屋外的男子便已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 明怀阳在明月居远远看到柳明溪时,他和所有见过澜熙圣女本尊或画像的人初见她时一般震惊不已。 明怀阳的记忆霎时回到三十年前,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在赤莲城街头策马而行,无意中觑见乘坐轿辇出行的澜熙圣女,不过是惊鸿一瞥,却对她一见倾心自此难忘。 他誓要出人头地,只为有天能与她肩并肩,谁知阴差阳错的,他娶了其女,红衣。 明怀阳娶了红衣圣女为妻后,便一跃成为明家家主,兼西域七城当之无愧的霸主,人人艳羡。鲜为人知的是,他自年少时便敬仰兼爱慕之人却是其母,温婉大气、举世无双的澜熙圣女,而任性妄为乖戾嚣张的红衣圣女在他心中根本一无是处。 让明怀阳没想到是,红衣竟为他生了个极其肖似澜熙的女儿,若说肖似,那也只是她的长相。 柳明溪生得柳眉雪肤,明眸皓齿,琼鼻樱唇……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澜熙的脸。 然而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并非澜熙!只因她有的只是澜熙的形,却无澜熙的神。也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都怯怯懦懦,令明怀阳无端感到一阵懊丧。 冲动之下,他便直接将人掠至此处。 等明怀阳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时,他的墨色瞳孔猛然一缩。 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此刻正被粗壮的蒋婆子大力按在床榻上。 她身后的白袍被粗暴扯下,宛如墨绸般的青丝披散开来,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大片凝脂美肌,可是那上头,怎么会是这样? 从她光滑玉润的肩头到那截雪白修长的颈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印记,让人分不清,那上面到底是否真有如他们所期望的那一小片花瓣形的胎记。 趁着他们失神的空档,柳明溪稍稍使了点力,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婆子的桎梏,她飞快地将衣裳拉上,又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她略微诧异道:“我不过是初来乍到,不知因何得罪了二位?”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惶惶不安之色。 明怀阳闻言,他缓缓回眸,望着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庞,却有着全然陌生的神情,听在耳中的也是一副让他全然陌生的娇脆嗓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以对。 虽然她颈后的胎记尚且无法判断真假,可是这张脸绝对不会有错,她定是澜熙的后人,也定是他失散了十八年的女儿,他的小娇娇真的回来了! 世人都说娇娇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明怀阳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只是他本就不喜红衣,更恼怒她自作主张带着孩子去找那人,还擅自定下了所谓的婚约。婚约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情,而明怀阳即便在知情以后也不愿让人外传。 在世人看来,即便慕容家先祖源自西域,但他们早已不算西域中人。 可笑赤莲城至高无上的圣女怎能远嫁外邦?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惟独红衣一意孤行,终惹来了杀身之祸。 更何况,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慕容骏的儿子?就算娇娇已经死了,明怀阳也不希望她也和慕容家扯上任何关系。 明怀阳以为娇娇早已不在人世,是以不曾作他想,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活在世上。更没有想到长大后她竟会有张和澜熙一模一样的脸,却将自己活成这副窝囊样! 若是能早知道,明怀阳定然不会错过她这么多年,至少,也会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可惜身为父亲的他,那时一心只想着如何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未好好找她,明怀阳颇感无颜面对。 娇娇都已快二十岁,她成了亲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他还不知她的夫婿是何许人。 “那人是谁?”明怀阳脱口而出,想到自己失散十八年多,好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居然已经嫁作他人妇,他的心中有些微的酸涩之意。等不及听她的回答,明怀阳继续追问道:“你的夫君,他,他待你可好?” ****** 柳明溪一脸困惑,她是真的不了解对方问她这些做甚?略微沉吟后,她反问:“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明怀阳怔了怔,是啊,她都还不认识自己呢,可是他要如何介绍自己才不显得那么突兀? 正当他踌蹰之际,他听到柳明溪坦诚道:“唔,我昨儿个才来月城,恐怕,阁下说出名讳我也不会知道。” 于是明怀阳将苦苦酝酿许久,好不容易才提到嘴边的那番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去。 明怀阳挥了挥手,示意蒋婆子退下,不大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气氛仍没有丝毫的缓和迹象。 柳明溪不太确定似地问道:“阁下是否认错人了?” 明怀阳无比肯定道:“不会错。” 可是如何才能让她相信他们是父女关系呢? 倘若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会不会过于唐突,因而吓到了她?毕竟她看起来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此时明怀阳心中已在作天人交战。 他思虑良久,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循序渐进。 “你父亲是我的一位故人,你小时候,才这么大……”说着,他伸出手随意比划一下,又道:“我便见过你,只是那时你尚且在襁褓中,所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柳明溪心中不解,什么样的故人会扒她衣裳来验明身份? 她只是单纯,却不真傻,她知道自己的颈后有块胎记,慕容征当初就是凭着那一点胎记认定她是他的未婚妻,但她坚持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巧合罢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点什么,可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人是何来历,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迟迟不接话,这让明怀阳渐渐感到心虚,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他喟然一声长叹,道:“十余年不见,令尊可好?” 柳明溪自认为已猜出了大概,她也无意点破,莞尔一笑,她福了福身道:“有劳阁下挂心,我替家父谢过。不过,我想,我该回去了。” 明怀阳一惊,没想到,要从这个看似头脑简单还胆小怯弱的丫头口中套出点什么来,竟然也不容易,但他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她离开。 他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道:“多年不见,倒是没想到你已经长大成人,还成婚了,我,伯父我本该送你一份大礼,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伯父定会替你去找。” 这分明是在利诱,柳明溪哂然一笑,客套道:“不必了,多谢伯父。” 柳明溪始终不认为自己真会是眼前人的所谓故友之女,更不认为自己会是他的女儿。只不过看到他小心试探的模样,她的眼眶仍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明怀阳何等精明的人,此时却也有些恍惚,他兀自追问不休道:“你的夫君,他,他待你可好?我是说,若是待你好也就罢了,若是他有什么不好,伯父也算是你的娘家人,必定为你撑腰。” 柳明溪这回是真心笑出来了,只是那是笑容中透着些许的无奈,她再次坦诚道:“再次多谢伯父关心,不过,我,我是自由身,所以都不必了。” 柳明溪身上的是什么,他身为过来人又怎会不知道? 那些印子显然是男人留下来的,而且是刚留下不久,她这分明是在含糊其辞……不过,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明怀阳忽然惊声问道:“那人,他究竟是你何人?” 柳明溪望着他,幽幽叹一口气,无奈道:“故人,那只是位故人罢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故人(下) 柳明溪幽幽地叹一口气,“故人,那只是位故人罢了。”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人,她却不想多说。 明怀阳闻言一窒,如同一连串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任他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黑脸都险些绷不住。他几乎不敢再往细了想,口中喃喃,“那人……他……你……” 明怀阳支吾半晌,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却仍是说不出口,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出口。 若是他表明自己是她的亲生父亲,并以父亲之名过问这事,未免太过突兀,太过莽撞,不妥,这实在是不妥! 难道说让他以十八年不曾见面的所谓“伯父”之名,去过问一个女儿家的私事?不妥,这仍然是不妥! 红衣圣女殒命后,明怀阳没有再娶,他自认为洁身自好,但他的院中也有三五个姬妾,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他从不放在心上。 当今的三国七城中,但凡位高权重的男人,又有几人的后院会没有几个姬妾?若是外头无名无份的女人,那只怕会更加多不胜数。 他却从不曾想过,自己惟一的女儿可能也正无名无份的替别的男人暖床。 “他待你可好?”明怀阳仿仿听到自己正若无其事地问道:“他家中可有大妇?” 柳明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然而不论她说或不说,对于明怀阳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总之,她不是那人的妻子,却和他同房,那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若是没有大妇,说不定哪天也会有登堂入室的可能,她在人前勉强也能算半个女主子。若是那人家中有厉害的大妇,她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柳明溪并不认为她有必要向他这个初次相见的人说这起子破事,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语。思量一番,她觉得这位所谓的“伯父”虽说问得突兀,却也算出于善意。 柳明溪的脸色终于稍缓,她微微福了福身,避重就轻道:“多谢伯父关心!” 明怀阳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被她这么随口一句,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来,如梗在喉,他愣了半晌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厢房里一阵死寂。 良久,明怀阳心有不甘道:“若是他待你不好,不若就在此住下来,你是我故人之女,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 总算没有再追问她和赵政霖的关系,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随口答道:“他,对我尚好,若是可以,还望伯父尽快送我回去。” 明怀阳一怔,完全没想过找到自己的女儿后,她会转身就走的事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她可能还是跟了某个无名小卒去当他的玩物,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绞尽脑汁,讪讪道:“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你的出身亦是高贵,我是说,其实以你这般出身,何必委曲求全,西域诸城的大好男儿任你挑选。”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先愣住了。 这番话本身既对,又不对。 身为圣女殿之主,她当然可以在整个西域择良婿,可她现在不是。 若是明怀阳出面,确实可以帮她恢复圣女的身份,但她心在谁身上尚且说不清,那时也不可能嫁在明家,若是她嫁到别处,反而可能会打乱眼下的格局。 就在他怔愣间,柳明溪再次向他福了福身,“伯父说笑,我已经有主了。” 明怀阳再次语塞,是啊,她虽然无名无份地跟着那人,却也是有主了。 何况,她并非清白身,这…… 更麻烦的是那个男人,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怎会和叶家的人一起来月城? 明怀阳尚未来得及一一查明。 厢房里再次静了下来 ****** “或许您觉得我与您的故人之女长得有些相似,不过,小女子以为,长相并不能说明一切。”柳明溪眼中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只是唇角挑起了一抹不无讥诮的笑意,“伯父或许还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只是寻常人,只怕他们并非您口中出身高贵的故人。” 明怀阳却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道:“那他们,这些年,他们是否待你视如……” 他们是否待你视如己出?这是他想知道的。 可他也知道,因着他在娇娇的生命中已缺席十八年之久,要得到她承认并不容易。 明怀阳的心中很是矛盾,做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她是被疼爱被呵护着长大。 倘若她的养父母与她感情颇深,那么她只怕更不愿意承认他,倘若她的养父母待她不善,他又会恨不得让那些人去死!他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成拳。 柳明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道:“家中父母只生了我一个,自然是父严母慈,对我疼爱有加。于我而言,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父母亲。” 明怀中不禁颓然,虽在在他心头已然有了这样的顾虑,但是当他的顾虑果真血淋淋地化为现实摆在面前,他仍觉得浑身一震,通体生凉,整个人随之冷静了一些。 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娇娇无疑,可他因为种种顾虑,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让她认祖归宗。 若是她在这个时候正式回归明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和手段,决不可能成为明家的继承人,反而会打破他多年以来的布局,将他悉心经营的明家推至风口浪尖。 若是她不回归明家,只怕会有更多人会想要将她除去,永除后患。 明怀阳自忖,身为父亲的他尚且没为她做过什么,总不能白白害了她。 既然她的养父母待她不错,那便让她……可这却是他唯一的骨肉,更别说她还有着和澜熙如出一辙的容貌,他怎么能让她继续流落在外? 明怀阳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一直都称别的男人为父亲就百般不是滋味,他定要去查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抢他的女儿! 何况,他都还不知道她身边那个男人的来历及品性,怎能轻易将她托付给那人,还让她过着那样的日子? 明怀阳终于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了一点头绪来,他拼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沉声问道:“你,我是说,你们如今家在何处?” 这下轮到柳明溪答不上来了。 一方面她真不知该怎么答。她的夫家没了,娘家没落了,那闵州乡下的柳家老宅,她只听说过,还没有去过……简言之,连她都不确定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家可言。 在她想来,若是能找到一诺,他们便可以找处清静地安家,或许是闵州乡下,或许是更偏远的所在。只是杜鸣生(慕容笙)不可能轻易放人,除非慕容征开口。 而慕容征,据说他在月城,可是他究竟身在月城的哪一处?初来乍到的柳明溪还一点谱都没有,如今看来,她要找回一诺根本就遥遥无期。 另一方面,她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是敌是友,她怎么也不敢将自己的事到处乱说的。 她的面色似有些为难,半晌没有答他的话,明怀阳看在眼中,心里的纠结更盛。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一颗心如同悬着巨石,不断往下坠。脑海中盘桓已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你们因何来此?” 柳明溪只是挑了挑眉,不解地反问道:“还不知这与阁,咳,与伯父有何关系?” 明怀阳一怔,她说的也不错,他凭什么过问人家的事?百般滋味涌上心间,坦白说,他活了近五十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措过。 他兀自苦笑道:“与我自然是有关的,或许我可以送我回家,顺道去看看我多年不见的,故人。” 柳明溪扯起唇角来,不咸不淡道:“恐怕又要让您失望了,我与父母已失散多年。” 明怀阳惊声问道:“这是何故?!” 不过……明怀阳转念一想,照她这话的意思,是不是那两人已有可能遭遇不测?思及此,他面上虽不显,心情却立时莫名晴朗起来。 “咳!”明怀阳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和伯父说说,有伯父在,定会为你出头。” 柳明溪微微一怔,委屈?她不禁幽幽叹出一口气。 她所受的委屈可实在是不少,可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又能如何替她出头?只怕出头是假,套话才是真吧。 明怀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道:“你们这趟来月城所谓何事?万事有伯父在。” 柳明溪这回是真愣住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道理她懂。而这人便是所谓的地头蛇了吧?她盯着明怀阳仔细打量一番,心中琢磨着请他帮忙找慕容征的可能性。 只可惜,这人……究竟是何来历?以她有限的脑筋,根本就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赵政霖在就好了。 明怀阳定定地望着眼前有着绝世容颜,却文静乖巧得让人出乎意外的小妮子,他心中也愈发柔软起来,其实,有个这样的女儿也挺好的。 再说,既然是女儿家,她何必参与到那些争权夺利中去?大事本该交给男人去办。 他黢黑坚毅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抹和悦之色,“不瞒你说,伯父在西域诸城尚有几分薄面,若是你需要伯父做点什么,伯父定会全力以赴。” 思忖良久,柳明溪启口道:“多谢伯父的好意,望伯父容我和他商议后再定。”她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自明。 她看似柔柔弱弱,小心翼翼,说起话来偏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却又让明怀阳碰了个软钉子。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说不定还会感到骄傲,轮到他自己头上,那感觉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明怀阳面上淡淡,依旧不动声色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伯父改日得了空再送你回去。” 柳明溪看了看外头依旧高挂的艳阳,她的面上不无嘲讽,却不再赘语。 ***** “明溪,明溪……” 柳明溪醒来时,已然一室漆黑。 窗外月如银霜,而赵政霖正坐在床沿望着她,背对月光,一时看不清他的面上的神情。 她又惊又喜,蹭地坐起身来,问道:“你怎么找来了?” 赵政霖无意在这种地方和她一一细说,“我带你回家去。” 柳明溪身形微顿,她幽幽问道:“回哪儿?” 这话从字面上可以理解成好几层意思。 首先,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他的家应该是诚王府,但那里显然不是她的家。再者,他们在月城的事还没有办完,又怎么能仓促离开? 赵政霖怎么都没有想到,柳明溪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按了按有些发疼的脑门,语气略重:“跟我走!”说罢,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揽她的腰肢。 柳明溪又岂会憷他,她只侧了侧身,便轻松地挣开了他伸来的大掌,追问道:“你先说,去哪儿?” 赵政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才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竟然先用来对付他了。只可惜,就凭她,想要摆脱他,那是绝无可能! 他身形略动,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她重新搂入怀中,他用宽厚的大掌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牢牢地钳制住,正欲带着她闪身离去。然而他的动作虽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院子里,明怀阳负着手,迎风挺立,月白色袍角翻飞,飒飒作响。 赵政霖手臂一把将怀中人的贴得更紧,隐隐绰绰的月色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白璧无瑕。 明怀阳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否,“照我说,哪儿都不许去!” 赵政霖的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冷声道:“明家主,幸会!” 几乎是在同时,半空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令人毛骨悚然,阵阵阴风扑面,令人通体生寒,隐隐夹杂其中的,还有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腐气息,令人作呕,那人说:“怀阳兄,好久不见,呵哈哈------” 柳明溪的身子顿时僵住,她的脑子里似有什么在炸响,轰地一声过后,已然空白一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如你所愿 原来,他就是人称西域霸主的明家家主,明怀阳,柳明溪的身子顿时僵住。 她知道,因为长得像某个画像上的人,所以慕容征让她扮作他的未婚妻。也是因为长得像那个人,所以慕容征才用锦衣玉食供着她,养着她,费尽心思宠溺着她。 同样是因为她长得像某个人,连明怀阳都对她另眼相看,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但她十分确定,她不会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她既不可能是慕容征的未婚妻,也不可能是西域霸主的女儿,更不可能是赤莲城圣女的后人。 试问,她若是慕容征的未婚妻,又何必任性妄为地非要嫁给赵政霖,还被他休弃? 她若是西域霸主和赤莲城圣女的女儿,他们又怎会放任她自小生活在大周,活得这般窝囊,却始终不闻不问? 可她也曾被无数刺客追杀,屡屡命悬一线,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要杀她的究竟是何许人,以及他们有何理由非杀她不可? 在她心底有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不,她的父亲是视她如珠如玉的柳江龙,而不是对她不闻不问的西域霸主!她一直,一直……就只是柳明溪而已! 柳明溪死死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刺痛感让她暂时摆脱了纷乱的思绪,她抬眸四下观望,正好看到了不远处那一抹几乎已经融入夜色的晦暗身影。 即便是在空旷的屋顶,空气中都好像带着若有似无的腥腐之气,令人无法忽视。柳明溪没想到,天山老人居然也会来此。 回想一个月前,在月胧山那晚,柳明溪并不明白在她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确实是从心狠手辣的天山老人手中毫发无伤的离开了。 赵政霖并未细说,事实上,他从不对她作任何解释,也从不与她商量任何事情。对此她也早已习惯,所以她很识趣地不再问也不作他想。 如今想来,他们之间的约定或许跟医老有关,又或许二人之间还达成了别的,不为人知的交易,譬如说关于慕容征。 要知道天山老人不正是当初在月胧山埋伏他们的人?他定会知道慕容征的去向。 赵政霖在她面前却作出一副全然不知该从何查起,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的模样,这若是柳明溪,那肯定是真不知道,不得已,可他是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赵政霖啊! 譬如说,他这回就是有备而来的。 柳明溪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或许那正是事情的真相。 ****** 就在天山老人和明怀阳甫一对上的同时,赵政霖就准备趁机带着柳明溪离开。只不过,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 他们刚刚来到厢房的屋顶就发现整个明府霎时灯火通明,海澜院的这处偏院也同样被点亮起来,一同被点亮的,还有他们所在的这处院落的屋顶。 明家被称为西域之霸,那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 明家的护卫,尤其是青澜院的护卫也显然不是吃白食的。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也不知那些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看起来倒像是他们早就守候在此。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将整个青澜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的手中握着火把,将赵政霖和柳明溪团团围住。 赵政霖对于行军打仗、埋伏陷井最是在行,他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行走间的步伐颇有章法,显然是按照阵法来走的。 明家果然不简单,难怪,方才连他都不能觉察到这些人的存在。 为首那人赵政霖也认得,正是明怀阳的心腹,明十七。 最为快捷的方式就是杀了他,阵法自然告破。 单论身手,赵政霖绝对在他之上。 不过,眼下他还带着柳明溪,只能用单手持剑,更何况,明十七这边至少有百人。 如果他敢强行突围,一旦行差踏错,便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不愿意让柳明溪受哪怕一星半点的伤,所以他需要时间来破解该阵,找出生门。 情况有些不妙,他的手臂猛地一缩。 ****** 赵政霖依旧站在屋顶,他的寒眸微微眯起,身姿挺拔,巍然如山,隐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散发开去,令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阵难耐的滋味。 柳明溪离得最近,她倏然绷紧的心脏急速收缩,下意识伸手抚住心口的位置。说起来,她已有多年没有见过赵政霖气场全开的模样了。 形势已然剑拔弩张,而赵政霖面上的神色冷峻如常。 在一片火光中,另一边屋顶的天山老人终于望向了他们这边,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干枯的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那双堪称惊悚的大眼睛四处打着转,似乎还在盘算着什么。 他整个人宛如冰凉而剧毒的蛇虫,蜇伏在阴暗之处,伺机而动,令人忌惮不已。 别人有可能会被这两人的气势震到,这些人中却不可能包括明怀阳,他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强势,“我说了,她哪儿都不许去!” 柳明溪心中一动,她如梦初醒般,想要挣脱赵政霖的桎梏。 赵政霖的反应自然比她快得多,他只是牢牢扣住怀中略微挣扎,想要趁乱摆脱他的桎梏的柳明溪,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寒着声问道:“你不想走么?” 柳明溪半眯着眼,一字一句冰冷道:“你能找到他,必定也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她并没有说他是谁,但是赵政霖当然知道,她说的前一个他是天山老人,后一个他则是慕容征。而且她猜得不错,若是他想找慕容征,那当然可以,可他并不想。 赵政霖选择了沉默以对。 柳明溪想到这段时间来,为了请求他去救慕容征,她刻意的顺从和百般讨好,可结果呢,他根本就是在戏弄她! “你果然骗了我!”她的泪水已然失控,找不到慕容征,她就无法找回她的一诺,柳明溪低吼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赵政霖神情晦黯莫名,“还是说,在你心中,是个人都比我重要?” 柳明溪一滞,她此时已经气极,哪还有心思去管他眼中所透露的那丁点不安与感伤,也不愿意解释,她是在为迟迟不能找回一诺而伤心。 柳明溪忽地哂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彼此彼此!” 赵政霖像天上神祗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睥睨着她,目光冷酷阴寒至极,似要将她万箭穿心碎尸万段般。 柳明溪只觉得如同一阵寒气自脚底开始弥漫,渐至全身,几乎能让她窒息崩溃。 对峙良久,他似想到了什么,神情稍缓,他的口气却仍不容置否,“你跟我回去!” 柳明溪双眼微眯,冷哼一声,不屑道:“您是不是当我真傻啊?” 柳明溪此时也已豁出去了,她丝毫不顾及他仍箍在她腰间,正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细腰勒断的铁臂。 她渐渐泛起青白的脸上不无嘲讽地一笑,幽幽道:“诚王殿下,您倒是说说看,您算我的什么人,以及您准备让我跟您回哪里?” 赵政霖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目光阴鸷冷酷,尖锐森厉。 “您这般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可是诚王殿下,我却再也不想被您玩弄,我,再也不想见您了。”话已至此,她不打算再理睬他,而是明怀阳求助道:“伯父,我不想跟他走,请帮帮我!” 她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 ****** 柳明溪这番话一出口,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场的除她以外都是男人,对于小女儿家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大多不甚在意,若是关于别的人闲事,他们或许听都懒得听,可这人却是大周的诚王,赵政霖! 赵政霖是什么人?他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惟有他保持了连续十余年不败的战绩。 四年前是他带兵荡平南疆十八部,一年前也是他带兵大退瑞颢国大军三百里,如今他还是大周的西南主帅,手握大周近七成兵力。 而且众所周知,大周已觊觎西域七城良久。 他为何会来月城?这其中的原由,还真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呢。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可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怀阳兄,这样多不好。”见势不妙,天山老人也选择了退让,“照我这个旁观来说,不如大家各退一步,让他将这个女娃子带走,” “这还叫各退一步?”明怀阳森然笑道:“把她留下,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怀阳兄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天山老人阴恻恻地说道:“不是有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 明怀阳觑了眼他,没有作声。 天山老人修炼邪术,有着相当于百年的精深内力。 天山老人还擅使毒,任明家有再多的人都不可困住他。 可他也是有顾虑的。 明家的势力之广,说是遍布整个西域也不为过,若是他真的敢在月城使毒,那么,不论结果如何,他的天山也将受到明家的疯狂报负,是以,他连提都不能提一下。 不过,若是将柳明溪留在明家……那可是很多人不愿看到的场面。 要不然,他怎么会好心到来这里当和事佬? 天山老人不知道的是,若是别家的事,他或许还能这么劝,可这次却不同。 柳明溪见对方一直都没有动手的打算,她脱口而出,“他真不是我夫君,他三年多前就已休了我,另娶高门贵女,连嫡子都有了。” 大周的诚王,明怀阳当然对他的底细略知一二。 他有妻室,且在三四前年,他确实休过一个据说小户人家,声名败坏的低贱女子。 想到这里,明怀阳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他望了望柳明溪,而她也正望向自己。 ****** 赵政霖虽然知道,柳明溪所说的这些,都是她的真实想法,但是听到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时,他的一颗心仍然如坠深渊。 他默默地站在柳明溪身侧,凝望着她,眼眸冷酷得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川。 柳明溪已经不顾后果,她一鼓作气道:“他嫌我出身低,只想让我当外室女!” “欺人太甚!”明怀阳睚眦欲裂,如同爆怒的狮子般,怒吼斥责道:“就算你是大周的诚王又如何?明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放了她!” 明怀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因为身份地位不如人而被休弃,而且在她被休后仍受人嘲讽和欺辱。 她的身份怎么会低? 他的娇娇是赤莲城圣女和明家家主惟一的女儿,她本该是整个西域至为尊贵的女子!可她却流落异国他乡十八年,还成了那人的外室,身份低微的外室! 不,谁都没有资格嫌弃她,谁也不能欺负她! 此时的明怀阳再也按捺不住升腾的怒意,他倏地抽出缠在腰间的金色长鞭,迎风一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声。 他那张黢黑刚毅的脸上布满凶狠冷戾之色,“大周的诚王是吧?就让我替你死去的父母来教训教训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衣冠禽兽!” 天山老人及时拦在他身前,劝道:“怀阳兄……嘿,怀阳兄,莫冲动,切莫冲动。” 明怀阳的武艺虽高,却也没有好到足以与天山老人比肩的地步。这两人,一个杀气腾腾,非要往柳明溪这边冲,一个好言相劝,却偏不让他离开半步。 ******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赵政霖英挺的剑眉慢慢拧起,菲薄赭红的唇瓣轻抿出凌厉冷酷的线条,一双凌利的眼眸暗沉若渊。“你对我毫不留恋,一心只想离开?” “是,若非有求于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柳明溪的双眸泛着猩红,鼻尖也红红的,她的语气却异常斩钉截铁,“不要说这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赵政霖一生坎坷,他所遭受的打击不在少数,可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身心俱创,全然无力招架,彻底溃不成军。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听起有些微的飘忽不定,“离开我,这真是你想要的?”他微微低垂着头,仿佛正等她作出最后的决定。 柳明溪决绝道:“是,我再也不想见你。” 赵政霖重新抬起头时,他的眸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森寒,“那便如你所愿。”他的声音冷硬平漠,仿佛不带任何情感,平铺直叙,干冷冷的,毫无起伏。 天山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甩掉了明怀阳,凑到他们跟前来,插嘴道:“小夫妻嘛,不都是床头打架……我说小友,你别走啊,等我,诶……” 柳明溪感到腰间一松,双腿一软,差点跌坐下去,只是那人却不再管她了。 柳明溪眼睁睁看着那件月白长袍宽袖和下摆在她眼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风中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转瞬即逝,而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许久许久,她才意识到,他真的走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各奔东西 赵政霖的轻功不逊于在场任何人,若他独自一人,破解那些所谓的阵法,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对于他而言,任何时间出入明府都不成问题。他先前不过是顾及柳明溪才略为迟疑,谁知那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赵政霖记得那时自己分明想直接将她的腰肢折断,还想将她刀子似的小嘴永远封住,可结果呢,自己居然大度地说了句“那便如你所愿。” 可是,真的就这样和她各奔东西了吗? 赵政霖心中心泛起阵阵酸楚,还有一种丝丝缕缕的疼痛,不是很强也不是很多,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挨,却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深深地勒进了心脏。 这几年,他一直如同呵护眼珠子似的呵护着她,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倒好,竟然视他如敝履。 他说在她心目中是个人都比他重要,她却回了句,彼此彼此。 赵政霖承认,他也曾对她不屑一顾,可是她就再也看不到他对她的好了吗? 她所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如此清晰。 “您是不是当我傻啊?诚王殿下,您倒是说说看,您算我的什么人,以及您准备让我跟您回哪里?” “您这般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可是诚王殿下,我却再也不想被您玩弄,我,再也不想见您了。” “……若非有求于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不要说这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 …… 她的声声控诉令他痛彻心扉,连他都觉得,那人竟然这般伤害她,实在可恶至极,恨不得替她报仇雪恨才好,可是她口中那个害她至深的人却是他自己。 赵政霖从没想过要玩弄她,反而在心里疯狂地爱恋着她。他为她放下一切,穿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她却对众人说:“他真不是我夫君,他三年多前就已休了我,另娶高门贵女,连嫡子都有了……高门贵女,嫡子……贵女……嫡子……” 赵政霖细细品味着她的那番话,心中渐渐明白,或许是因着那年的事,他还欠她一个解释,所以她才始终不敢再对他敞开心扉。 可惜时机尚未成熟,他不能自乱阵脚。 ****** 柳明溪虽然如愿摆脱了赵政霖,心中却也没有如她预想中那般畅快。 她仔细回忆了这一天的经过,天山老人显然是赵政霖带来的,他的本意是让天山老人帮他拖住明怀阳,以便带着她逃离明府,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选择和他反目。 她记起来先前所见的场景,她听到了说话声后,抬头看去,却见明怀阳笑容满面地已经和站到他们对面屋顶上,同天山老人寒暄起来。 这明家家主似乎与天山老人关系“不错”,所以慕容征的事,与明家也有关系么? 不然慕容征为何会在月城而不是其他的城池? 可是再往细想,她又觉得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这个世道,除了她还有谁不是戴着面具做人?尽管在心里恨不得把对方当场扒皮抽筋,面上却能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亲切挚友的样子来相互寒喧。 柳明溪扯了扯唇角,好吧,她根本就不擅长察言观色,何况在她眼前两个人都是些成了精的老怪物。 赵政霖则是天生的冰山脸,从不轻易显山露水。 像她这种把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的人才是异类,估计真的很难适应这个世道吧。 总之,以柳明溪的城府,她实在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得摇摇头,又深深吸口气,努力将心头汹涌翻腾的波涛压下去,试图借此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尽快平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赵政霖的模样,从最初的残暴、狠戾、漠然,到后来若有似无的关切之意,渐渐的,他在她面前就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还记得那年在京城,她中了珠胎暗结后被追杀,情势凶险万分,若不是他以身相护,她早已葬身于那处悬崖之下。 她也不曾忘记,数月前在云城那回,若不是他不惜代价,用尽身上所有的丹药来救治,她可能也早已成为一具浮尸。 不仅如此,他还撇下一切,带她去泡温泉去除体内寒毒,亲手为她烤肉,亲自为她沐浴,还用内力为她烘发……从那时起,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包揽了她的一切。 即便他算不得十全十美,但他至少也算不得坏人。 即使他并不多喜于她,因着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旧日情份,他对她也算不错。 然而,以他们的尴尬身份,绝不会好有结果,柳明溪叹了口气。不论她是何出身也不论他对她多好,她都不能自甘堕落到去做人家的外室。 这一晚柳明溪胡思乱想了很多,奇怪的是时间却没有过去多少,离开他后的第一夜,似乎有点漫长得可怕。 ****** 翌日清晨,柳明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事实上,柳明溪并不是贪睡的人,她的睡眠较浅,无论再累再乏,仍是一丁点儿响动就能将她惊醒过来。 柳明溪的眼皮还很沉,她朝着来人望了望---有些背光,只能看到那人生得十分高大,正是体格不逊于男子的蒋婆子。 看到她一脸懵然的模样,蒋婆子和颜悦色道:“姑娘醒了,吃点东西吧。” 柳明溪觉得这婆子面上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却又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不过,她怀疑或许是因为她还未睡醒吧,才会从这么个身材槐梧面皮粗黑的婆子脸上联想到亲切二字。 透过小窗照射进屋内的阳光依旧灿烂明媚,柳明溪看着蒋婆子将紫檀木托盘上的盘碗在靠窗的小桌上依次摆好,不多时,她也闻到了馥郁的食物香味。 柳明溪笑吟吟地道了声,“多谢蒋嬷嬷。” 月城的三月天气候宜人,只要朝阳一升起,气温就开始逐渐攀升,她身上只需要罩一件宽大白袍就已经足够。 柳明溪不再迟疑,起床,穿衣,挽发,一气呵成。几乎在顷刻间,她已经笑容可掬地坐在小桌边,邀请道:“蒋嬷嬷也和我一起用早膳吧?” 花生银耳燕窝粥,红枣参汤、水晶桂圆糕,豆沙芸豆卷……桌上的吃食很丰盛,在她看来,这些早膳看起来有些眼熟。 蒋婆子躬身垂首,向她道了声,“老奴不敢。”依旧侍立在旁。 柳明溪莫名觉得这话听着似乎也有些耳熟,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果不其然,门是关着的。不得不说,这一幕真是像极了当初她被拘在诚王府外院的那些日子。 她明白过来,自己果然又如同笼中鸟一般被关在屋内。 柳明溪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她没想到想尽办法离开诚王府只不过是将自己从一个牢笼移至另一个新的牢笼,对此,她颇感无奈,用早膳的速度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蒋婆子觑着她的脸色,微微上前躬着身说道:“家主有交待,他这几天公务繁忙,恐怕不能过来来姑娘院子里,若是姑娘有需要递个话,尽管让老奴去递话就是。” 柳明溪点点头,她想尽快找到慕容征,可是明家家主在西域和土皇帝差不多,自然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哪有空往她这里跑? 他让她递话,那充其量也只是客套话而已,就她这种琐事也能递话给他? 何况这里是西域,不论和大周或是瑞颢国都算得上敌对关系。让西域霸主帮她去找宿敌瑞颢国的二皇子,这想来是不妥的,柳明溪也不敢轻易和人提及慕容征。 柳明溪搁下手中的玉箸,嫣红的唇瓣绽放出一抹明媚动人的笑颜,淡然自若道:“省得了,多谢蒋嬷嬷。” 蒋婆子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她恭顺无比地朝柳明溪福了福身子,动手将小桌上空空如也的餐盘收拾好,装入紫檀彩云追月纹托盘中便退出屋外。 柳明溪也同样打量着蒋婆子,到底是习武之人,似乎对于她超乎常人的食量并没有感到多惊奇,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蒋婆子刚退下,她的房门随及被再次紧紧阖上。 柳明溪起身,在略显狭小的厢房里小踱了几步。心中暗暗思忖,这处偏院内外潜伏着多少人她并不知道,就算只蒋婆子一人,她也未必能顺利离开明家。 柳明溪在心中叹了口气,既然走不得,她决定,那就在这里好好修炼吧,免得将来又成为谁的拖累。 ****** 两天后便是月城明家十七公子和赤莲城的叶家大小姐的大婚之日。一大清早,柳明溪还在屋子里就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鞭炮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 在柳明溪的再三要求之下,她终于得到明怀阳的首肯,着便装带帷帽跟着蒋婆子走出了屋外。 整座月城已然锣鼓喧天,鞭炮从城头响到城尾,朗月长街两旁,每家店铺都自觉地挂上了大红双喜灯笼,街上人潮涌动,人们纷纷出来观看明家十七公子的婚礼。 柳明溪站在街角,学着其他瞧热闹的百姓模样,微微掀起了帷帽的白纱一角,睁大了眼睛朝外头看,瞧见一片喜庆的火红。 她遥遥望见从城门的方向行过来一支浩荡如山的队伍,领头的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他着锦袍系红绸,骑在威武雄壮的骏马上。 他身姿笔挺,身形伟岸,正是新郎,明家最为丰神俊朗的十七公子,从今天起,他就是十七爷了。在他身后是一辆有着鲜明赤莲城特色的特制凤辇,华贵美丽。 凡是轿辇所经之处都已铺上了大红色地毯,街道两旁摆满鲜花,芳香四溢,彩带纷飞,一片普天同庆的喜悦情景。 若是在别处,这情形算不得多稀奇,这在沙漠腹地的月城,却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沙漠中回旋的热风,恰好扬起了那辆凤辇轻飘飘的垂幔,露出了里头女子的娇艳容貌,引来阵阵惊叹。不过人们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里头的美人身上,而是…… 柳明溪听到有道苍老的嗓音颤抖着说道:“这就是赤莲城圣女的凤辇!没想到二十年在此前见过一次,今生还能再见第二次!” 人群中不知道谁也惊叹道:“原来这就是赤莲城圣女的凤辇吗?真是太美了!” 老妇人无比虔诚道:“圣女娘娘的先祖是汲取了神山精魂的远古修行者,她有着这世上最为高贵,最为纯净的血脉,蒙圣女娘娘庇佑,我们西域诸城才能免受战火荼毒。” 众人均是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蒙圣女娘娘庇佑,万民安康!” 直到老妇人身边的幼童却一脸不解,稚声稚气地问道:“可是阿嬷,圣女殿里早就已经没有圣女娘娘了,她还怎么庇佑我们?” 沸腾的人群霎时一阵静寂。 圣女殿空置将二十年,下一任圣女人选却始终没有定下来,庇佑他们的人,她似乎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确实是整个西域百姓心底不敢触碰的痛处。 “你胡说什么?!”那名老妇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朝着凤辇的方向连声祈求,“小儿无状,圣女娘娘恕罪!圣女娘娘恕罪!” 幼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老妇人虽说满头银丝,身板却十分硬朗,幼童骤然被她大力一捂,憋得脸都红了。 柳明溪心中不忍,刚想上前劝她将孩子松开些,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她的帷帽,露出了她如玉的面容。 谁知那名女童见到她的真容后,愈发“唔……唔唔唔……”叫个不停,小身板也使劲扭动起来,老妇人惟恐她再说出什么对圣女不敬的话来,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她牢牢捂住。 眼看女童的脸色已开始泛青,连眼珠子都有些外凸,柳明溪不敢迟疑,她大声斥责道:“还不快松手!” 谁知道那妇人抬头见了她不但没有撒手,反面高呼一声,“啊!是圣女娘娘!圣女娘娘真的显灵了!” 柳明溪只得伸手点了点那名老妇人胳膊上的几处穴位,随着她的胳膊蓦然一松,女童的身子一软歪歪斜斜地坐倒在地。 总算是得救了,柳明溪刚刚松口气,蓦然发现先前掉落在地的帷帽早已不知所踪, 闹了这么一出,很多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循着声望向她这边,也都看到了那张和圣女殿中的澜熙圣女如出一辙的面容。 “真的是圣女娘娘!” “参见圣女娘娘!” 转眼间,整条朗月长街上都已跪满了人,就连迎亲的队伍都被不明就里的人拦住。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去圣女殿 柳明溪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直接遁地而走,而不是以圣女的名义在这里接受人们的朝拜。 不过,遁地是不可能了,若是凭借她蹩脚的轻功......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这么做,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无奈,只得求助似地望向不远处的明十七,他似乎并不是那么意外。 那晚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们并没有说过话,但他也算是这些人中先一步见过她的。只不过,柳明溪忽然担心,那天晚上,他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明十七不负所望,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行走如风。 他的身量很高,看起来英挺又阳刚,浑身上下有着独属于男人的威严。他的面部轮廓如刀刻斧凿般深邃硬朗,一双虎目冰冷锐利,此时正定定地望向她。 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挥了挥手,一群护卫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挡住了众人视线。 这其实是个障眼法,蒋婆子极有眼色,她匆匆忙忙地拾回了被大风吹走的帷帽,替柳明溪将帷帽重新戴好便带着她迅速离开了朗月长街。 等到人们回过神来时,护卫早已经退去,明十七已重新上马,缓缓前行。 这街上哪有圣女的影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们方才看到的人根本就只是一抹虚影,恍然如梦初醒般,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其实明十七此时根本就不像人们看起来的那般平静,倒不是因为柳明溪的出现。 这样的变故对他这种常年跟随家主四处征战的将士而言,根本就只是沧海之中泛起的一朵小浪花而已,挥挥手就能摆平。 就在他下马的同时,他听到身后凤辇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那是他的新娘也听到了动静,准备掀了垂缦,自己下去查看。 明十七知道柳明溪是跟着叶澜依进月城的,也是跟着她住进了明月居,她们之间应该有些交情。叶澜依见到熟悉的人想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今天他们并不是在街上游玩,叶澜依作为新嫁娘,不该抛头露面。 何况,月城女子酷爱蒙面纱,就算是成婚后也是蒙面纱或戴帷帽出门居多。 不过,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叶澜依便及时止住了脚步,她乖乖的留在轿辇上,却不是因为自觉,而是她身边那人及时阻止了她的莽撞行为。 这本该是让明十七感到庆幸的事,他却更不满了,原因是将她堵回轿辇的是个男人,叶澜依的近卫,楚辰。 明十七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二十年前,红衣圣衣嫁到月城时,为她送嫁的人是慕容骏。 最后,红衣圣女刚把小圣女生出来不久就以为幼女打通脉轮的名义离开了月城回到赤莲城,然后她们母女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段几乎是明家最不欲为人知的历史,其中的内情更是鲜为人知。 明十七却知道红衣圣女正是带着小圣女去了瑞颢国,最后她殒命在瑞颢国,小圣女不知所踪,从此明家和瑞颢国完完全全地站到了对立面上。 传说红衣圣女一真心悦慕容骏,却与他无缘,所以她从不曾给过家主好脸色。 而叶澜依,据他所知,她的心似乎也已经交给了这人。 ****** 这天是明家家主最小的族弟,年轻有为的十七爷大婚的日子,他迎娶之人正是赤莲城城主之女,叶澜依,她的父亲和红衣圣女同是澜熙圣女所出。 更别说,叶家用赤莲城圣女所乘的凤辇为叶大小姐送嫁,这其中所包含的寓义,不言自明。 整个月城都为之轰动,人们自觉自发地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圣女后人芳容。 透过高高扬起的垂幔,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那人的芳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不同于月城人普遍略显粗黑的面皮,叶澜依有着周人贵女般白皙水嫩的好肌肤。与周人普遍略显寡淡的五官不同的是,她的轮廓深邃,长得与…… 城门有个中年人兀自感叹道:“果然长得好像圣女!” 圣女的后人,长得像圣女,这本是很平常的事,不过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站在他旁边的绪着小胡子的汉子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已然远去的凤辇,有些不明所以。 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情况,忽然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就连那据说只有圣女能用,寓义非同寻常的凤辇都被阻住了去路。 这意味着什么? 小胡子的眼睛倏地睁地老大,他踹了脚身边正吃着糖葫芦,模样有些呆愣,明显出神的女子,忽然开口道:“婆娘,咱们快去看看。” 那女子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正要抬脚,她忽然记起了倚在古城墙边上的东西,嚷嚷道:“喂,糖葫芦,别忘记拿你的冰糖葫芦,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陈宁焘这才记起来自己吃饭的家伙,他赶紧折回来扛起了那一挑子冰糖葫芦,不满道:“就你废话多!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这个。” 沈菁菁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个败家子,你不拿就归我了!” “凭什么?”陈宁焘脱口而出,他愣了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连声怪叫,“哟哟哟,我说婆娘,你倒是长进了哈,竟然也学会持家过日子了。” 沈菁菁才不在乎他那点冷嘲热讽,她反唇相讥道:“你做了这么久糖葫芦,也就这回的还能吃吃,就这么随手丢了我可不乐意。” 陈宁焘的一双小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厚颜无耻道:“小爷的糖葫芦哪回都做得好吃,不然你以为这一路,小爷怎么养活你的?” 沈菁菁不以为然道:“你不是都在花我的钱吗?” “你少说几句会死吗!”陈宁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伸手扯了扯沈菁菁,“咦,人怎么都走了,都怪你这个婆娘,一直叨叨叨个没完没了。” 沈菁菁怒吼道:“再扯我头发,小心我揍你!” 沈菁菁和陈宁焘都不是脸皮薄的人,一言不合就抬杠是家常便饭,就算当街扭打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她今天没那个心情陪他这么玩。 沈菁菁忽然发现那边的人都走远了,她不禁嚷道:“啊?他们怎么都不等等我?” 陈宁焘失笑,“你傻了啊,他们为什么要等你?” “那小子长得可真俊。”沈菁菁一脸神往道:“若是我也能嫁这么个英俊的男人,这辈子都值当了。” 陈宁焘也承认明十七是个难得阳刚型男,不过,他下意识地反驳道:“他哪一点好看,脸太黑,眼神凶恶,人太高,腿太粗,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沈菁菁嗤笑道:“这话听起来好酸,比你的糖葫芦还酸。” “这你可就不懂了。”陈宁焘得瑟不已,“小爷阅人无数,说的话句句都在点上。” “知道你阅女无数,至于男人嘛,哼!”沈菁菁忽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不无调侃道:“你有那个癖好?” “信不信由你。”这一点小小的调侃,陈宁焘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信誓旦旦道:“这一对若是能长久,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玩!” 沈菁菁嗤之以鼻,“谁稀罕你的脑袋,再说我若是摘了你的脑袋,你家老爹不得找我算账?” 他们吵得正欢,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月城的初衷,当然,他们也不需要什么初衷。 ****** 柳明溪并没有想到,她纯粹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西域的婚礼而已。 她明明穿着最最不起眼的白袍,更站在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最后还特意戴上了帷帽,结果仍然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因为她的出现,凤辇被拦中路中央,难怪明十七的脸色那么难看。 不过他还是替她解了围,虽然这种方式,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蒋婆子挟持着她离开朗月街后,并没有直接回明府,而是带着她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的,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重点是,蒋婆子的轻功似乎有点类似于《逍遥诀》,身形变换得极快,其实那是步法诡谲造成的错觉,实则离得并不远。 这类步法若是用在近战中,倒也实用,若是用来逃命,却有点强差人意。柳明溪决定,她还是要好好练《缥缈诀》。 不多时,蒋婆子便拖着她在小巷里奔跑起来。月城虽说是一处难得的天然绿洲,却也处在沙漠腹地,照样受着风沙的侵袭。 尤其是她们的头上还顶着烈日,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柳明溪的内力少得可怜,若是她施展开来,倒是不用太累,可是她当着蒋婆子的面,终究还是有点缩手缩脚的。 她的体力若是跟寻常人相比当然是强悍得多,若是和蒋婆子这样多年的练家子相比却是有些差距的。 柳明溪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可是不会武功的,于是她气喘吁吁道:“蒋,嬷嬷,这里,没,没什么人,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蒋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柳明溪,又看看空空的小巷,前后无人,她已经绕了不少路,应该已经安全,让她歇会儿再回青澜苑也不是不行,遂朝她点点头 柳明溪想了想,还是问道:“蒋嬷嬷,那些人为何都朝我下跪?” 蒋婆子垂着头恭敬道:“他们所跪之人是赤莲城圣女。” 柳明溪点点头,“我也听说过圣女殿,却不曾过去。” 蒋婆子闻言便不再多说,只垂着头静静地立在一旁。 若不是那天她一照面就上来扒她的衣裳验身,柳明溪大抵会以为她就是这么个十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老实人。 柳明溪侧过眼,扯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慢悠悠说了句,“我想去圣女殿看看。”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受制于人 柳明溪扯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慢悠悠说了句,“我想去圣女殿看看。” 蒋婆子依然不动声色,只垂首答道:“老奴定将此事转达给家主知晓。” 柳明溪在心中掂量一番,虽然眼前她只看到蒋婆子一人,不过她贸然离开也未必能成,何况明怀阳不可能让她有逃离明家的机会。 处处受制于人,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感觉。 只不过,以她目前的身手,离开明家并不安全,于是她也只得乖乖跟着蒋婆子返回了青澜院那处偏院的厢房中。 柳明溪二话不说,就将自己锁进了厢房,从另外的角度来说,她如果只是要找一处清净地修炼,这里还真是最理想的所在。 这里整个院子只住了她一人,除了蒋婆子偶尔来给她送点吃穿用的东西,再也没有人出现过。衣食无忧,没人打搅……不过,后面半句似乎得收回了。 柳明溪的五感灵敏,她已经隐隐听到外头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嘭嘭嘭!” 柳明溪的修炼被打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她才开始修炼没多久就有人来了……咦,怎么天都黑了? 柳明溪每每投入到修炼中就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快,从晌午到日暮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说起来,蒋婆子好像忘记给她送来晚膳了。 一名女子拍着门很不客气地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整天的锁着屋子,谁知道在里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一道娇嗲得仿佛捏着鼻子说话似的女声随之响起,“哎~哟!如芹姐~姐~好大的火气,可别~把新来的妹~妹~给吓~坏~了。” 那名性子火爆的拍门女子没好气道:“我说代竹妹妹,你别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若不是你说这里住了个狐媚子,我和静桃姐姐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 这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娇嗲女子却犹在辩解着,“姐~姐~我那是有一说一,不是你想知道爷为何不去我们屋里了吗?” 另一道温婉女声柔柔劝道:“爷爱住哪个屋就住哪个屋,你们这又是何必呢,照我说,我们还是返回丁香院吧。” “静桃姐姐!我知道你最得爷的欢心。”最为火爆的如芹愤然道:“不过,这几天爷也没去你的屋里,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门后的柳明溪刚要开门的手蓦然顿住,她已经猜出来外头的三个都是什么人。 ****** 暮色中,静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说起来,她们这些做妾的也算明府的夫人。 若是说得好听点,她们上头没有主母,只要有明怀阳的恩宠在,日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可若是没有了明怀阳的恩宠,她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明怀阳相貌堂堂,虽说已经年近五旬,却不显老,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正值盛年的模样,以往只要他回月城,多少总会去她们几人的屋里过夜。 惟独这一回,他自打回月城,夜里就没有离开过青澜院。 若说他只是为了公务,倒也罢了,可他分明没有那么忙到那个地步。 于是乎她姐妹几个打听了一下,结果不打听倒好,一打听可真是吓了一大跳,青澜院里居然破天荒的住进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住在这里都三天了! 明怀阳一直没让她搬去丁香院,却将她留在这里,单独住个小院,这意味着什么? 在月城,妾的地位仅比丫鬟高一些,身份却比丫鬟更尴尬,今天是明十七大婚的日子,她们这些身份尴尬的女子,当然是没有资格出现在人前的。 她又打听到,青澜院这位也和她们一样闭门不出,于是她们愈加肯定了她的身份---明怀阳的新欢。 夜里明怀阳去大院赴筵,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明十七更不可能会在,这可是她们出手的天赐良机。 那边刚刚开席,便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处偏院,她们极为默契地先让人支开了碍事的蒋婆子,又让人引开了几个护卫。紧接着,她们便堂而皇之地踏进了院子里。 明怀阳酷爱清静,青澜院四周罕有人至。 同样的原因,夜幕下的青澜院静得可怕,这处偏院也一样,仿佛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惟独一间厢房有些古怪,里头黑漆漆一片,那门却是锁着的,就是这里了! 如芹一马当先,上前拍起了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来应门。 ***** 谁知道门一打开,她们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而且被惊呆的还不止是她们。 暮色已然昏沉,柳明溪看着屋外站着三名美貌女子不禁出了神。 她的视力不错,只一眼就看出这几人长得很像,她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袍子,看起来就像一母同胞的三姐妹似的。 这几人都目光不善,模样……都和她有几分相似,按照她们先前所说的那番话来推断,这三人应该都是明怀阳的姬妾,原来他只喜欢这一型的女子。 柳明溪心头霎时掠过一种诡异的猜想,那明怀阳口口声声说她是故人之女,莫非他实则是想纳她为妾?这一认知让她心里一阵发毛,浑身都起了细皮疙瘩。 不过,那也不像,柳明溪觉得他应该是真把自己认作他的失散的女儿吧?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不必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倘若她真不是他的女儿,那她的下场会如何?柳明溪简直不敢想像。 她已经知道自己长得像澜熙圣女,这几人也有几分像澜熙圣女,可是澜熙圣不是明怀阳的岳母吗? 不对,或许这些人其实都长得有些像他的亡妻,才会得了他的青眼,所以,结论是明家家主和亡妻红衣圣女的感情颇深? 柳明溪的脑海中仍有些混沌未明。 代竹首先回过神来,她惊声问道:“你这狐媚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芹颤抖着手指问道:“你怎会如此像她?” 静桃的面上也失去了一贯的淡然,颤着声问道:“你是何人?” 柳明溪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我乃是明伯父故友之女,伯父留我在此游玩几天。” 代竹、静桃和如芹皆是一脸将信将疑,她们面面相觑了一阵。 “别想蒙我们!”代竹质疑道:“什么故友之女,你定是想仗着这张脸勾引我们爷!” “好你个小浪蹄子!”冲动的如芹已经冲上前来,“看我不把你这么狐媚脸给挠花了,你还能拿什么去勾引我们爷。” 静桃这回并没有再开腔,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柳明溪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暮色中,谁也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做的,“嘭”然一声过后,如芹已经一头撞在门框,而后重重地跌坐地面。额角渐渐肿起,她索性坐地不起,鬼哭狼嚎起来,“没天理了,这个新来的小贱人竟敢恃宠而骄,随意伤人。” 柳明溪冷然一笑,不无嘲讽道:“哦,你不如说说,我是如何伤的你,用哪只手?” 如芹的嚎叫声顿时止住,确实她们都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做到的,她明明就在那里倚门而立,错眼间,她已经到了她们身后,而她则重重的撞了上去。 夜色,愈发的黑沉了。 偏偏整个院子里连盏灯都没有,这简直是见了鬼了! 代竹见柳明溪就在她身边,她悄悄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发簪,猛地朝柳明溪的脸上划去。 “啊啊啊--------”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她的两边脸上都已经留下了长长的血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静桃已经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就连撞得头破血流的如芹也目瞪口呆地着望着柳明溪,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柳明溪手上握着那枚带血的发簪,月色中,她可以看到那上头隐隐泛着蓝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正是她在云城长宁夜市遇刺那回的毒…… “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柳明溪幽幽说道:“我娘还说过,伤我者,我必伤之。” 代竹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静桃也已经两脚发软,差点没晕过去 如芹满脸是血,她睁大了眼睛,“你,你想做什么?” 柳明溪扯唇一笑,“只是对你做一件,原本你想对我做的事。” “扑通”一声,静桃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啊啊啊-----------”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突兀。 然而这么点动静在灯火通明,异常喧闹的明家大院里,根本连一朵小浪花都没有激起。 ****** 青澜院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 若是明怀阳在,那里自然守卫众多,此时明怀阳身在明家大院,护卫们也守在大院四周。青澜院的确没有什么可守的,毕竟那里本就是在明家的腹地,何况蒋婆子的身手不弱……不过,也不尽然。 明怀阳只要一想到那天赵政霖和天山老人先后闯入青澜院,如入无人之境的架势就气不打一处来。 人人都说明家人才辈出,可是那也只是人家以为。 在以他为首的明家十七子中,也就他和明十七还算名副其实,其余十五人庸庸碌碌,不论如何悉心栽培都不堪大用,只有听命于人的份。 虽然明怀阳素来不喜叶家,但是叶光耀和他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出类拔萃,这一点让他很是艳羡。 若是当初红衣乖乖跟着他,明怀阳定会和她多生些孩子,然后和叶光耀一样,从自己的儿子中选出最为优秀的继承人。 可惜红衣早夭,他并没有儿子,将来明家只能托付给明十七和他的儿子。 明怀阳作主为他娶了叶澜依,正是因为寄予这样的厚望。他相信,若是明十七和叶澜依所生的孩子,应该也会不错吧。 酒过三巡,各房的人渐渐散开去,独自坐在上首的明怀阳已然微熏。 他极为豪爽地拍了拍明十七的肩头,“十七啊,大哥已经为你铺好路,我老了,往后明家靠你了。” 明十七埋着头,容色恭敬地答声“是”,并没有再说其他。 他的心中却思绪万千,二十年前,他才六岁,那时他的祖父也是这么将明家托付给了刚刚成婚,意气风发的大哥。 大哥做事和祖父一般雷厉风行,把整个明家都发扬光大,在西域风头无俩。但那只是表面上,事实上,他常年在外征战,难得回到青澜院,他也是冷冷清清。 若不是明怀阳还有几个姬妾养在丁香院,他过的简直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我说你小子可别整天闷声不响,女人要哄,知道吗?”明怀阳似乎忆起了什么,他喟然一声长叹,眼眶依稀有些泛红,告诫道:“女人啊,最是心软,你得哄着,她才肯乖乖为你生儿育女,你可别像……大哥似的。” 明十七沉声道:“大哥,你醉了。”他冷静得好像是个完全的旁观者。 “醉了?”明怀阳不以为意道:“醉就醉了,醉了才好,一醉能解千愁。” 明十七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我送大哥回丁香院。” “不不,我回青澜院,我去看看她。”明怀阳犹在絮絮叨叨,“若是大哥有什么不测,你帮我照顾着点娇娇,大哥就这么点骨血了。” 明十七仍然垂首,只答了声“是。” 明怀阳笑了笑,他伸手理了理宽大白袍的衣袖,“不用你送,今晚上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明十七淡淡道:“大哥放心,我,自有主张。” “也是,大哥已经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操心不过来。”明怀阳咧嘴笑道:“我去看看娇娇,这些天一直忙着,已好几天没去看她了。” 明十七恭敬地再答了声“是”。 明怀阳望了望他,意味深长道:“十七啊,你这般木讷可如何是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人是明福管事,在他身后是本该守着青澜院的蒋婆子,她的脸色铁青,略厚的的嘴唇微微蠕动,却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 明福看了眼她,转过头,那张向来喜庆的脸上满是愁容,道:“家主,出事了。” 明怀阳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无法挽回(上) 柳明溪的屋子依旧没有掌起灯,一室漆黑中,她安然坐在门内,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果不其然,她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小院外的长廊传来,渐行渐近。 随着“吱嘎”声响起,她的房门被人打开来,屋外的月光清凉如水,倾泻而入,直直地映照在那张光洁如玉的姣好面容上。 柳明溪缓缓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那两道挺拔如山的身影,正是明怀阳和明十七。他们相差二十来岁,长相颇有几分神似,同样有着魁伟身材,浓眉深目。 明怀阳仍旧穿着一袭他惯常穿的那件白袍,气势却格外凌厉威煞,鹰眸暗沉如渊,锐利如剑,他看起来简直……简直就像是刚从杀场中走出来的剽悍军人! 没错,此时此刻面对明怀阳,给她的感觉正像是面对一名杀意凛然的军人! 若不是有着多年和赵政霖那尊煞神打交道的经验,柳明溪应该已经吓得腿软。 可是,感谢赵政霖那只禽兽带给她的千锤百炼,此时的她非但没有腿软的迹象,反而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迎向来人。 月光下,柳明溪看到明怀阳身侧的明十七也正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她瞧。虽然他比明怀阳少些萧杀之意,却也完全没有身为新郎该有的喜庆感觉。 就在这时,雄浑厚重的声音透着冷意森森地从她头顶传来,“你做了什么?” 柳明溪闻言抬眸,银月的光芒下,她丰润艳泽的唇瓣正扬起一抹不无嘲讽的笑意。 “家主既已见过她们,定然也已了解详情,又何必多此一问?”在他彻底翻脸之前,柳明溪又极其淡定地补充道:“我只想问问,家主可曾留意到,在那件事中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迈出这处小院半步,也未携带任何伤人的利器,更不曾下毒?” 按她的意思,她这番动手伤人不够,还将人完全毁容,命在旦夕,居然还占理了? 明怀阳勃然大怒,他扯唇狞笑,残忍寒锐的眸中充满厌弃与嘲弄,斥道:“强词夺理!” 柳明溪并不畏惧,她回以哂然一笑,“我被家主‘保护’在这处小院里,进出不能,结果却有人闯进来谩骂我,企图毁我容貌,还要对我下毒。若是依家主看,我当如何应对?” 明怀阳一窒,那几个姬妾正是他最满意的,也是陪他最长久的女人,她怎么也不该将她们三个都毁了容,且是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伤人……这件事非同小可。 她小小年纪,下手未免太过狠辣!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彼时娇娇就在这间屋子里待着,还要她如何,真要让她任人宰割才好吗? 他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揪住,怒气悄然散去了大半,口中却仍质问道:“那也不能动手伤人,既然她们都已表明身份,你何苦还要下此重手?” “原来如此。”柳明溪扯唇一哂,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在明怀阳这个所谓的伯父或者说生父心目中的位置,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不知家主准备如何惩罚于我?” 她主动说到了惩罚,明怀阳又难住了,罚?罚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认祖归宗,眼下,她还是以他“故人”之女的名义,寄居在他的偏院中,她连自己的大名都还没有资格用,明家的家规更加用不到她头上去。 就算她已经认祖归宗,她身为明家大小姐,只不过是动手处置了几个姬妾,又有何不可?可是以她这样张狂狠毒的性子,倘若纵容她妄为,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当初,约莫是小看她了……明怀阳心头说是百味俱杂也不为过。 “当然该罚!”明怀阳阴沉着脸,半晌才闷着声说道:“不许再踏出房门半步!” 他将她的拘禁地从这方小院改成了这间厢房,不过,柳明溪是真心无所谓。 “我认罚。”柳明溪坦然接受,她讥诮一笑,“不过,我也不希望再有什么竹,什么芹,什么桃之类的来扰我的清静,望家主理解。” 明怀阳的脚步略感心虚地微顿,然而,只要一想到那几名爱妾原本貌美如花脸上有着黑红交错的伤,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怀阳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 “啪啪啪”明十七毫不吝啬地鼓起掌来。 柳明溪闻声回眸,赫然发现明十七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孔竟然古怪的带了些欣赏之色。她不禁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听说十七爷今日大婚,恭喜!” 她的意思是,他一个大婚的人,不应该有这个时间在她屋里看热闹才对。 再说,若不是因为他大婚,这些个莺莺燕燕不会有机会溜进青澜院。同样的道理,若不是这些女人主动来找她的麻烦,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出。 所以归根结底,今天的事,和明十七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明十七不屑地哼笑一声,原本还当她是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不曾想,她的爪子居然还挺利。同样锋利的还有她说话像捅刀子似的小嘴,说她是牙尖嘴利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明十七看到有人和他一样感到郁卒,因着那桩婚事而带给他的郁郁之气竟然古怪地少去大半。 “恭喜什么?”明十七扯起唇角,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柳明溪眸光微闪,她猜,明十七口中的“那事”约莫和楚辰有关。她才不上他的套,不慌不忙地撇清道:“我只是外人,不明就里。” “原来如此。”明十七自顾自在她窗边的桌案旁坐了下来,眼神依旧晦暗莫名,沉声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很多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论是明怀阳的怒火,还是柳明溪的过激反应都有些不寻常,明十七是看出来了。只是这对父女俩相互之间还不信任对方,甚至于相互防备着对方,只怕一时很难打开心结。 柳明溪不解地问道:“你这是要跟我讲讲的是那什么竹什么桃的来历么?” 关于那三名妾室什么事? 这分明是在扯开话题,明十七没想到这个侄女的反应居然还挺有意思,他略微勾起唇角,笑问,“那些,你想听?” 柳明溪望了望窗外的银月,侧眸望向他,随口反问一句,“十七爷觉得合适?” 柳明溪所指的合不适合,倒不是说别的,这可是明十七和叶澜依的洞房花烛夜,此时新郎官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个女人的房里长谈,这能合适吗? 而且柳明溪本就只想潜心修炼而已,她并没有跟任何人闲聊八卦的心情。不过……她的内心也十分好奇,明家家主和赤莲城圣女的女儿,如何会流落在外? 若是眼前这人乐意讲,她应该能问出个大概吧? 那她是问呢,问呢还是问呢?她改变主意了。 “若是……” “不合适。” 柳明溪正想试试问他当年所发生的事,只是她甫一开口便被他所打断,他的声音既冷漠又生硬,似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明溪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别提多郁闷了。 顿了顿,明十七又说道:“等到时机成熟,家主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什么叫等到时机成熟,什么时机? 柳明溪早已记不清赵政霖和她说过多少次这类话,从来都没有下文。 在她看来,这一句基本等同于再说吧,看心情,不一定,谁知道……只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罢了。 果然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就连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明十七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柳明溪毫不客气道:“那我便不送了。” 明十七望了望她,然后识趣地起身离去。 房门再度被阖上。 柳明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 待一切尘埃落定时,隐在偏院暗处的一抹高大身影也倏然消失在原地。 望着天上那轮弦月,赵政霖自嘲似地笑笑,他不知不觉,竟已跟了她一整天。 天知道,原本他已经准备今早离开月城,谁知,在街头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就改变了主意。 事实上,他为柳明溪而改变主意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政霖心里知道,早在那年花灯节相见开始,所有的事都已脱离他既定的轨迹。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有在成就大业之前成婚的打算,可他还是仓促地娶了她过门。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致力于让事情重回原本的轨迹。 他休妻,娶安如玉,似乎诸事都进展得有条不紊,成功在望之际。他骤然得知京华苑失火,所有的表面伪装顷刻间便被卸去。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般站在那片废墟上,心痛如绞,怆然泪下。 此后他不管不顾地撂下京城的一切,回南疆定边……其实那也不过是借口,他只是为了逃避那个他无法接受的事实罢了。 两年后,赵政霖奉召回京时,再度邂逅柳明溪,他费尽心机才将她留在诚王府。 自从把柳明溪找回来,赵政霖便将她放在所有事情之上。 他向她许下一年之约,他让医老教授她医术,他还想方设法地要让她尽快怀上自己的子嗣,借此羁绊她一生,无奈天不遂愿。 她非但没有如他所愿为他怀孕生子,反倒中了珠胎暗结之毒。 为替她解毒,赵政霖不惜任何代价,生死关头,他拼死也要护住她……她不愿意回京,他就陪着她浪迹天涯,而结果却只换来她一味的逃避。 即便如此,赵政霖仍不愿就此放她离去,他们一起来到月城,凭什么回去的时候只他一人踽踽独行?他远远地尾随在柳明溪和那个粗壮婆子身后回到了青澜院。 看到那几个女人试图对柳明溪动手时,他的心弦何尝不是绷得紧紧的。若不是在月胧山那次遇伏时见过她的身手,赵政霖定然已经冲上前去为她摆平。 而他的女人,果然没让他失望,她轻描淡写地放倒了那三人。 在那一声声凄厉惨叫过后,早就守在外头的一干丫鬟婆子霎时如同一窝蜂似地涌进了那处小院,她们惊骇不已地抬着那三个已经毁了容的小妾,逃也似的离开。 那个略显木讷的粗壮婆子似乎也吓得不轻,她提着食盒,在院子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魂,一路小跑着去搬救兵了。 她回来时,是跟在一身杀气的明怀阳和一身喜服却神情凝重的明十七身后。 赵政霖的心再次悬起,虽说明怀阳极有可能是柳明溪的生父,但是众所周知,他对柳明溪谈不上什么情份。 若说讨人欢欣,倔强的柳明溪哪能和明怀阳身边那几个与他相伴十数年,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相比。 不多时,屋里便传出了明怀阳恶声恶气、冰冷生硬的斥责声,以及柳明溪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辩驳声。 正当赵政霖想着如何从这些人手中解救她于危难之际,屋内的争吵已然落幕。 他看到明怀阳愤然离去,明十七却迟迟没有离开。那个素来惜字如金的人竟会破天荒地留在她的屋中,还主动和她攀谈,直到柳明溪开口下逐客令。 看着明十七踏着月色离去,赵政霖暗暗松了口气。 庆幸之余,他也不禁感慨,明家家主和明家十七爷,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她却毫无惧意,还敢不留情面地呛明怀阳,也敢对明十七下逐客令。 赵政霖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柳明溪早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柔顺乖巧的弱女子。 或许她眼下还不够强,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一个傲然独立于世,足以与任何人并肩的强大女子,她不会再依附属于任何人。 再回想起柳明溪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我十二岁就已全心全意地跟在殿下身后…….如今都快二十岁了,我身为女子,将这一生中至为宝贵的八年都给了殿下……除了穿在身上的衣裳和吃进嘴里的吃食,我并未得过殿下任何赏赐……从今往后都以师徒关系相处……”音犹在耳。 赵政霖黯然阖上双眼,他明白,想要接近这妮子,恐怕是比先前更为不易了。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会有这么一个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倾倒。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心动,也可以让他心碎,更可以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即使她已不再喜欢他,那又如何?他喜欢她,发了疯似地喜欢她,这就已经足够。 她不是不相信他喜欢她吗?那他就证明给她看。 她不是不想为妾吗?他就光明正大的重新迎娶她。 但凡她想,但凡他能,赵政霖自认为他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只不过他还需要时间去一一扫清障碍罢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法挽回(下) 明怀阳独自回到了书房,他的心中却仍久久无法平静,倒也不是真为了那三个小妾。不论他多喜欢她们,也不过是玩意儿罢了,而他从来都不是玩物丧志的人。 明怀阳真正介意的是娇娇的态度,她一个女儿家行事怎会这般心狠手辣? 若是上阵杀敌,她自然应该干脆利落,彻底铲除后患;若是在后宅,她就不该做出这等落人口什的事来;若是作为圣女,她更应该慈悲为怀,为整个西域谋求福祗,而不是滥杀无辜! 至于身为受害者的她们是否真的无辜,落在旁人眼中,这根本不重要。 在明怀阳看来,娇娇既然会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娇娇会武,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不过,明怀阳依旧觉得她该用更为高明的手段处理此事。 她理应及时制止她们,收集妥当证据,再交由他这个当父亲的出面还她公道。 惩治那企图伤她的人和证明她的清白,这样的事有他来做就好,何须亲自动手? 不论如何,她一个女儿家的手上都不该沾染血腥,否则以她一意孤行的性子,将来少不得会吃亏。 也不知她的养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将她养成这般表面柔顺,内里却阴狠诡谲的心性,实在可恶! 明怀阳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清冷的月光,试着回忆娇娇幼时在月城的时光,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论是青澜院还是圣女殿,早已没有她们母女的任何印记,那似乎是他的意思。 回想当初,红衣在瑞颢国发生意外,幼女失去踪迹,明怀阳在第一时间便赶过去。 却仍然迟了一步,就连收尸都被赤莲城那边的叶家抢先一步,等到他马不停蹄地赶到赤莲城时,只看到两座簇新的坟茔。 一方面是因为他听信了她们母女均已不在人世的说法,另一方面,则是因着她们母女之“死”,他做什么都顺理成章,再也没有时间感伤,或细细追查那些蛛丝马迹。 明怀阳不但趁机接连打击了慕容骏,更用铁血手段一举收伏并整治了西域五城。 如今西域七城只剩下仿若铜墙铁壁的赤莲城和乌护城。 他费尽心机让明家和叶家联姻,到时就可以联手吞下最难啃的硬骨头,乌护城。 明怀阳有把握,以明十七的能力,再用二十年时间不怕拿不下赤莲城。 明怀阳也不是不想认回亲生女儿,可他苦心经营西域二十年,成果来之不易。 眼看他也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让柳明溪认祖归宗,并帮她恢复圣女之位,她与慕容征的婚约之事就有可能浮出水面,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身为明家女,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嫁入明家。就算她不嫁慕容征,而以圣女之名外嫁其他家族,也同样有可能会破坏他精心布下的局。 若是她不嫁……那当然也不行,圣女殿需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繁衍生息是身为圣女的第一职责。 总之,他不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比眼下更为有利的局面来。 最终,明怀阳还是作出了和那年赵政霖一样的选择,以大业为重,将她搁在一边。 既然不指望她继承大业,明怀阳希望她能乖顺,一切听从他和明家的安排,全然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就好,他愿意用一切条件来换取明家对她余生的照拂。 柳明溪却在这种时候将他最喜欢的三名小妾毁了容,这事的影响力,远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甚至已超出他的掌控,于是他怒了。 然而愤怒之余,也有其他的情绪在他心头滋生,毕竟,原本他也希望自己的经营成果能被自己的骨肉所继承。 若是他能早几年找回娇娇,并适时加以引导,那该多好啊! 可事实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父女已经走到了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此时的明怀阳还不知道,他所作出的苦心安排早已偏离了预期的轨道很远很远。 ****** 明十七回到月华院时,发现几个守门的小厮和丫鬟的神情有些不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他也不以为意,毕竟他身为新郎无故离开这么久才回新房,是个人都会多想。下人也是人,他们有些想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他径直往内室走去,却见一人见了他就扑通跪下来,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明十七的脚步微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来到内室,发现这里果然空无一人! 院子里十几名丫鬟小厮不约而同地磕起头来,“十七爷恕罪,望爷恕罪!”呱噪的告罪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头都疼了,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年所以然来。 明十七蓦地擒住离他最近的一名身着大红赤莲城衣饰的丫鬟的脖颈,冷着声问道:“人呢?” “咳咳咳!”丫鬟受了惊吓,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被她劈头盖脑一通怪叫,明十七残存的耐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将手往上一提,却也控制好了力道,并未直接拧断她的脖颈。 “滚!” 随着明十七一声冷喝,那名红衣丫鬟被狠狠抛掷了出去,脖子一歪,仿佛全然没了气息。 他并不停顿,随手又拎起叶澜依的另一个贴身丫鬟,鹰眸危险地眯起,吼道:“说!” 那名丫鬟胆子更小,浑身抖如筛糠,半个字都没说,直接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明十七已然心急如焚,他固然对叶澜依谈不上欢喜,更不喜欢她心系他人,但他们毕竟是拜过堂的夫妻,说起来叶澜依已是他的发妻。 他不可能不理她,更不可能不管她,可是她却不见了! 若是她被人所掳,他们如何向叶家那边交待? 若是……明十七看了眼身穿大红嫁衣那名丫鬟,以及众人怪异的目光,他隐隐猜到了另一种可能。 明十七的鹰眸迸出寒光,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扫视他们一眼,沉声问道:“楚辰大人何在?” 月华院的小管事,明安战战兢兢地上前来,他垂首揖手,禀道:“爷,小的方才特意去找了,可是楚大人也不在客房,只怕,只怕是……”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明十七,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 原来,所有人都看出来叶澜依和楚辰之间的不寻常。明十七嘲讽一笑,叶光耀那只老狐狸定然不会想到,他的女儿竟会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来。 不过,明十七的脑海中骤然灵光一闪,其实那也不尽然……倘若真是那样,只怕大事不妙了! 他的眼神顿时布满了杀意,“明安,将这些人带去刑房,仔细审问。” 明十七见他们还是跪着不动,有些烦躁地低吼一声,“还不快去。” 明安抬眼瞥到明十七愈加阴冷毒辣的眼神时,被吓得一个哆嗦,他期期艾艾地问道:“爷,是否让人去找找?” 这件事,他们在明十七回来之前都已经想到了,但他们仍在踌躇,首先明安并没有资格安排明家的护卫去外头找人,更为重要的则是,若是他们真让人去找了,那么,这件事也就闹开了。 不论明家的颜面还是十七爷的颜面都将荡然无存,这样的事,谁敢擅自作主? “照我说的去做!” 低沉浑厚,冷漠生硬的声音在众人耳边淡淡响起,带着强烈的不容置否。 说罢,他大流星地离开了月华院,留下一院子已然冷汗涔涔的丫鬟小厮面面相觑。 ****** 明十七来不及等人禀报通传就直接闯入青澜院,径直奔向仍然掌着灯的书房,对端坐在书案后的明怀阳施了一礼,他忧心如焚,急急上前唤了声,“大哥!” 明怀阳抬眸望向来人,也不知是因为酒劲未过还是因着他的一颗心仍沉浸在那些往事中不能自拔,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仿佛看什么都显得不太真切。 盯了良久,明怀阳才后知后觉地看清来人是谁,他似乎没有想到身为新郎官的明十七竟会出现在这里,不禁诧异地问道:“十七,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如何……” 明十七本就不喜多言,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已经顾不上细细讲解,他开门见山道:“大哥!我们怕是上当了。” 明怀阳尚未完全省过神来,本就凌乱的思绪被他一句突如其来的“上当了”彻底搅成一团乱麻,他问道:“十七何出此言?” “叶澜依已经被楚辰带走。”明十七冷然一笑,“据我所知,他们早有私情。” 明怀阳顿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霎时一片空白,那些被他刻意忘却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当年红衣嫁到月城的时候,她也是暗中倾慕那厮已久。 没错,在最初,明怀阳也有过与红衣好好过一生的想法,才不负澜熙圣女的一番好意,可结果,他发现红衣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即便过去二十年之久,明怀阳只要想起慕容骏,就觉得窝了满肚子的火无从发泄。 原本他们应该多生几个孩子,至少也该由她生出明家的继承人来。可她连基本的夫妻之事都不情不愿,百般推托。生下娇娇不久,她就借故离开月城,一去不回。 她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所以她才会毅然决然地丢下他,不顾一切地去找慕容骏。 要知道那时候的慕容骏可是有妇之夫,而他的傻妻子居然一心一意地爱慕着那样一个人,却对自己有着数不清的埋怨,厌恶,甚至于憎恨,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这其中百般的酸楚,万般的苦涩,明怀阳难以用语言形容,这无与伦比的耻辱感却足以令他没齿难忘。不曾想,在二十年后,明十七也尝到了他当年的滋味!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再度发生。 若说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若说这是人为安排,他们背后的用意究竟何在? 明十七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分析道:“若我的猜测无误,这一切都是叶光耀事先安排好的,而这只是第一步,他定然还有后手。” 明怀阳心中一凛,若是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叶光耀连他惟一的女儿,叶澜依的大婚都不参加。 明怀阳总算回过神来,他匆忙做出应对方案,“十七,你先让人去找,赶紧让人去找,绝不能让叶澜依离开月城,否则,否则后果……” 那后果,他有些不敢想像,说不定让明家二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那都是轻的。 明十七补充道:“我建议,即刻安排人手全城搜捕城内外的可疑人士,再派八百精兵去城外三百里开外探探风声,以备……”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这回推门而入的却是向来稳重老成的明福,他慌不择路地跪倒在明怀阳的书案前,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淡定。 明福扯着嗓子,连声说道:“家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明怀阳的浓眉不悦地蹙起,正当他准备开口问话时,嘹亮悠长的号角突兀的响彻在月城的夜空。 敌军来袭,兵临城下! 明福浑身一个激灵,他仿佛也是刚刚回过神来般,嗫嚅道:“探子来报,月城外,四面八方都有埋伏,怕是,只怕是,来者不善。”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因为答案已然揭晓。 明怀阳在西域呼风唤雨已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饱受打击,不异于常年打鹰的人反被雁啄了眼睛。 明怀阳这辈子都还没有遇到过这样被动的境地,他颓然跌坐回书案后的扶椅,口中犹不敢置信地低喃着,“怎么会呢?” 明十七抬头望向明怀阳,一双鹰眸暗沉难测,这是他第一次在明怀阳的脸上读出了力不从心和无法掩饰的老态。 是的,大哥确实是老了,不然他也不必急着将明家托付给他。 他拱了拱手,主动请缨道:“十七一直期待着能为明家出力,望家主给十七这样的机会!” 第二百四十八章 撇不清 亥时许,嘹亮的号角声盘旋在月城上空,柳明溪倏地起身,正要往屋外走去,蓦然想起自己正被明怀阳禁足。若是走出屋外,岂不是…… 关键是,青澜院的守卫本就森严,又因着那什么竹什么桃的事,她的小院已经被明怀阳滴水不漏的“保护”起来。就算她想,也走不出去。 再说,明家人才济济,月城有明怀阳,还有明十七在,哪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还不如继续修炼《缥缈诀》,若是有朝一日,她有了赵政霖那样的身手,就能来去自如,才会真正拥有自主的人生。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曾几何时,赵政霖竟然成为她积极上进的榜样。不过他也是不容易,自小亲爹不疼,亲妈不爱,只能选择强大自己。 相比较而言,柳明溪则是被爹妈保护过头了的典型,从小什么都不学,长大了就成了废物一个。 小时候,生活上有月晴照顾得妥妥贴贴,跑腿的事儿有月朗出面,若是遇到打架闹事,月朗必定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而她,最多只要适时说上一句“家父柳江龙”,就什么都能摆平了。 月晴……月朗……月朗……朗月街……柳明溪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吗? 若说她原来还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身世绝不可能和月城,或者说和明家有什么关系,那么此时,她真正动摇了。 柳明溪一个箭步来到门边,拍着门板朝着外面大声呼喊,“蒋嬷嬷,蒋嬷嬷!” 蒋婆子恹恹地从墙角的阴影中出来,她的神情有些微的恍惚,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可是不应该啊,如今可是敌军来犯,全城戒备的紧张时期,谁还有心情会打瞌睡? 蒋婆子的失神和恍惚也只是刹那间,她敛了敛神,恭敬地福身见礼,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柳明溪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略微沉吟道:“外头……” “外头颇不宁静,不过外边的事自有几位爷在,轮不到女人来为此而操心。”蒋婆子的眉眼恭顺依旧,说话的语气却不是那么和善,“老奴奉劝姑娘还是避在屋里为妙。” 柳明溪审时度势,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蒋婆子这话虽然说得很不客气,却也没有说错,对于明家而言,她就只是个外人而已,毫无用处,注定成为拖累那种。 “夜深了。”蒋婆子再次朝她福身,当着柳明溪的面就要将她的房门阖上。“姑娘歇息吧。” “等等!”柳明溪一咬牙问道:“我听闻明家主有个女儿,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蒋嬷嬷可否告知?” 蒋婆子诧异地抬眸觑了眼她,很快她又恢复了低眉敛目的姿态,恭谨道:“明家大小姐的芳名叫做明若熙。” “明-若-熙……”柳明溪的心骤然漏跳一拍,她在口中低喃重复着,“明若熙……” 蒋婆子垂眸答了声“是”,便躬身垂首,不再多语。 柳明溪郑重地向她道了声“多谢”,房门随及被人从外头阖上。 漏进屋内的夜风拂的那点微弱的烛光飘摇不定,柳明溪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也像那烛火般弱,不禁风,哎,终究还是太弱了…… 她黯然坐在床上,再度回忆起慕容征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明溪……你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你低估了柳江龙……我会让人去找柳江龙,到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若是柳江龙对你的身份一清二楚,却不曾向你吐露分毫。你还觉得他是简单的人吗?” “你且回想一下当年嫁给赵政霖的前因后果,以及柳江龙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犹记得齐嬷嬷曾对她意味深长地说过,“……你要相信公子,或许,他是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了。” 柳明溪终于明白,或许老爹,柳江龙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却因为某个她不知道的原因,没有向她透露分毫。 若是当初她没有嫁给赵政霖,那么她应该已经跟着柳江龙夫妇回闵州乡下。 毫无疑问,他们并没有让她认祖归宗的打算。 明怀阳已经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却不承认,反将她拘在这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柳明溪忽然有些不明白她来到月城有何意义,以及慕容征冒死也要带她来月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论老爹柳江龙、明十七、蒋嬷嬷、齐嬷嬷、慕容征还是赵政霖,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却没有人想将真相告诉她,只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她已经糊涂了半辈子,但是她不想永远都这么糊涂。 ****** 门仿佛被人悄然打开,无声无息,皎白月光不失时机地顷泄而入,映出一地银辉。 柳明溪抬眼望去,却发现房门依紧阖如初,惟有几缕漏进屋内的夜风轻轻扬起了床帐,案上烛光也被吹得忽明忽暗,暗影拂动,显现出几分斑驳的清冷。 柳明溪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帐顶出神。 她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人,直到他站在床前,轻轻唤了声,“明溪……” 她蓦地抬起头,刚刚惊呼出一个“你”字,就已经被人捂住了小嘴。 赵政霖无奈地捂住她的唇,贴近她耳边低语,“我是偷偷来看你的,别惊动外边。” 因为靠得太近,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白皙幼嫩的颈脖,痒痒麻麻的,让人颇不自在。 柳明溪看着他一脸谨慎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说得好像他们在私会似的。柳明溪打趣道:“你背着谁偷偷来看我?”然而这话一出口,她便记起来他有正妻的,不管什么时候来找她,都算得上偷偷摸摸。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还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赵政霖看到她含笑的小脸渐渐变冷,直到一脸疏离与防备,却不知道她究竟在别扭些什么,挫败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有意岔开了话题,柔声问道:“你不是想去圣女殿看看,我这就带去你如何?” 柳明溪的反应却是浑身一僵,她低呼,“你跟踪我?!” “你若再大声点就能引来他们,那时我们就去不成了。”赵政霖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俊逸的脸庞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过我一点都不介意在你屋里过夜。”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比从前少了点冷漠,却多了点让她读不懂的意味。 沐浴在淡黄的烛光之下,他的身姿挺拔似山中傲然青松,他的脸庞略显柔和,容颜俊秀,那双凝望着他的眼眸似坠落凡尘的最耀眼星辰。 柳明溪失神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蹙眉道:“圣女殿,自有明家主会带我去,不劳殿下费心。” 她隐隐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如同雪上冰泉一般流过她的心底。 略带薄茧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纤细的柔荑,只是轻轻一个拉扯,瞬间她已落入他宽厚结实的胸膛,惊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他郑重其事道:“明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这就带你去。” 赵政霖自认为他的要求已很低,并且越来越低了。一开始,他固执地想要纳她入府,让她为他生儿育女。后来他渐渐已不再勉强她为妾,同意她住在外面,子嗣顺其自然。如今就算无名无份地跟她浪迹天涯都无所谓,只要她和他一起就好。 柳明溪不解的抬起头,迎上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她总觉得他似乎和从前不同了。 在她记忆中,赵政霖是沙场枭雄,他浑身都带着无人可比的威武狂霸之气,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可以霎时凝结成冰渣子,望而生畏,见之胆寒。 而如今的他,柳明溪居然从他的深邃眼眸中读出一种可以称之为体贴的意味来。 其实,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不是他变了。 柳明溪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细腰却被他的一双铁掌箍得更紧了几分,她涨红了脸,固执道:“要走你走,我正禁足呢。” 赵政霖被她冷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已不会轻易动气,更不会被她那丁点绵薄的气力撼动分毫。 挣扎无果,柳明溪只得暂时妥协,乖乖依偎在他怀中。 耳边传来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她的心情居然也渐渐平复下来。 赵政霖问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欺负你,嗯?” 他的最后一个尾音轻飘飘的,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暧昧,柳明溪心头轻轻为之一颤。不过,在她看来,赵政霖无疑是这世上欺负她最多的人,她诚实地点点头。 赵政霖无奈地叹道:“可是明溪,我却觉得,你才是总会欺负我的那个人。” 柳明溪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他说错了,她睁大了眼睛望向他,却意外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认真。 对上她困惑不解的目光,赵政霖只是回以一笑,并未解释。 或许他曾经辜负过她,可那也只是在最初。 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努力弥补她,也一直都是他在努力修复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她却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也一如既往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是她让他紧张,是她让他失落,同样也是她让他整夜辗转难眠,时刻魂萦梦牵。 事实上,真的是她总在欺负他啊! 柳明溪并没有接话,只侧开脸,不去看他。 赵政霖微微蹙眉,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就好了,不必藏着掖着。”只有她告诉了他,他才能去帮她实现心中所想。 “我?”柳明溪才不吃他那一套,她下意识地反唇相讥,“我能有什么心事?” 这话甫一出口,她便略感心亏。 一诺不仅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若是有他出面,或许……可是不行,他如今依然是别人的夫君,也是别人的父亲,他身边哪还有她和一诺的位置? 其实,他从不曾真正属于她和一诺,柳明溪觉得十分委屈,更觉得伤心难过。 可她已不想再纠结于往事,遂扯开了话题,“你不是走了么,怎么还会回来这里?” “明溪……”赵政霖低低叹了一口气,回归正题道:“你可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柳明溪抬眸,一脸困惑不解地问他,“什么事?” “你果然一无所知。”赵政霖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皎白如玉的面庞,不以为意地笑笑,“明家这回有大麻烦了。” 明怀阳自以为聪明地想要和赤莲城叶家联手铲除乌护城,殊不知,明家才是众多势力眼中的第一心头大患,这其中也包括赤莲城。 说起来这还是赵政霖头一回和她讲解外面的局势。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微的怔忪,她问道:“所以,明家……这是落入了圈套?” 赵政霖深寂的眼中快速滑过一丝嘲讽,转瞬即逝,他颔首,“他既有意打破多年来的稳定格局,自然会受到各方势力的全力反噬。” 柳明溪凝眉,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明家这次注定落败,所以前来救我?” “没那么严重。”赵政霖勾起唇角,“胜负尚未可知,我只是浑水摸鱼而已。” 柳明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喜,是怨,是嗔怪还是感激?或许都有一些,又或许都不够准确。 她没什么可欢喜的,毕竟赵政霖不过是想带走她,将她同以前那般圈养起来罢了。 她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更没有资格去怪他,毕竟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他都没有丢下她这个下堂妻。 若说感激,她也根本谈不上,毕竟这是明家,极有可能也是她的家,但她还没有认祖归宗。何况她只是赵政霖的下堂妻,她没有立场请他为明家出力,而他也没有必要那么做,只是她无法真的和他一起袖手旁观。 “我不走,我的事,你还是别管了。”柳明溪垂眸,淡淡道:“你也知道这是趟浑水,我怕是撇不开了,可你不同,何必掺和进去?” 赵政霖几不可察地蹙眉,他微微抬眼,深邃寒眸中映入一张满是落寞之色的小脸。他沉吟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也不是。”柳明溪哂然一笑,与他撇清道:“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那么做,毕竟我们早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赵政霖叹了口气,“你和明家撇不清,倒是把我撇了个干净。”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与宠溺。 柳明溪峨眉微敛,“我就事论事,若是……”若是我有什么不测,有你在这世上,他就不是真正孤单一人,若是有你默默照拂,他定能平安长大。 话已经到了嘴边,柳明溪却依然说不出口,只因这话一旦说出来,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和赵政霖是真正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早已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她不想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也不想让一诺卷入那些纷争之中。 她惟愿一诺和普通孩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一生。 他的薄唇蓦地凑近她圆润的小耳垂,轻声说道:“他们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 本文以言情为主,但男主男配都是有武功且有内力的。 本文设定,屏气敛神时,内力低的人觉察不到内力高的人的存在,所以男主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自由进出明家,或者藏身在某处而不被发现。 关于女主的武力值这个问题,作者菌并不打算让她成为绝世高手,她将近二十岁才习武,怎么学都是半调子罢了。 她只是偶尔也能偷袭一下出奇制胜,再学点轻功保命用,让她少拖男主后腿而已。 论武力值担当,那必须是男主大人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危情时刻 赵政霖的眼神遽然变冷,他的薄唇蓦地凑近她圆润的小耳垂,轻声说道:“他们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似曾相似,柳明溪的心瞬时漏跳了几拍,她脱口而出,问了句,“他们是谁?”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问的?柳明溪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无奈她嘴皮子的反应速度似乎总比脑子快那一么点。 不论如何,她终于可以确定,赵政霖真的是赶来救她的。 尽管一再被她怀疑,一再遭到她的冷面以对,更饱受她的冷言冷语,不仅如此,她还曾屡屡逃离他的身边,甚至于多次当众撇清与他的关系,但是在她危机四伏,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还是来了,他来救她了。 赵政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他先前已经大略解说过西域的形势,柳明溪顺着他的思路也能猜出来大概。 这次是明怀阳擅自出手,试图打破多年来的平衡。消息泄露后,各方势力空前团结,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明家,或者说明家的大本营---月城。为了将明家的计划扼杀在萌芽状态,他们快速集结起人马,涌向月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明家已是当之无愧的西域霸主,但西域七城目前只有五城在明家的掌控之下。并且西域幅员辽阔,诸城相隔甚远,明家在匆忙中根本调不到援兵。 原本月城属于西域腹地,本不应轻易被袭,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由此足可见,这月城内部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倘若只是一般的对手,月城应该出不了什么大的问题,毕竟月怀阳和明十七都在月城,可是,这才多久啊?居然已经有人突破防线,攻入月城内部。 柳明溪猜测他们的目标必定是家主明怀阳,而她,好巧不巧就在明怀阳的青澜院!就凭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只怕是凶多吉少,事已至此,她惟愿别连累他人就好。 柳明溪望了眼神情肃然,严阵以待的赵政霖,她轻咬朱唇,郑重道:“赵政霖,倘若这次我们能逃出生天,我们……” 她想说的是,倘若这次我们能逃出生天,我们便重新来过。 我会将那些事告诉你,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赵政霖已经捂住她的小嘴与她一起闪身离开厢房。 ****** 夜,愈发黑沉。 深邃夜空中飘着几朵浮云,借着孤月的幽芒依稀可见它们正朝着西边缓缓飘去。 柳明溪被赵政霖藏匿在青澜院厢房边上的阴影里,她的耳朵十分灵敏,即使身在青澜院都可以隐隐听到古城墙外的金戈铁马,战火如荼。 夹杂其中的还有城内百姓慌乱的脚步声,惊恐不安的呼喊声,以及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无知孩童所发出的哭闹声。 仿佛连空气中都已沾染上血腥恐怖的气息。 几不可闻的破空声就在此时传来,三余名黑衣人依次落在小院,他们毫不停顿,径直奔向了她所住的那处厢房。 一阵突兀的“哐!啷!铛!”声过后,那几道人影快速潜进了她的屋内。因为扑了个空,不过数息他们又冲出了屋外,分头寻找她的踪迹。 “喀-喀-喀!”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停在柳明溪所在的那片阴影之外。 “噗噗噗……”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但她的心仍无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属于男子粗莽的笑声桀桀响起:“乖乖出来吧,小猫。” 柳明溪一惊,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但她仍心存侥幸,或许那人只是在诓她也不一定。 此时她的心情极其复杂。 青澜院是明怀阳的住处,必定会有刺客盯上这里,可他们首当其冲地来了这处偏院,还直奔她所住的屋子,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这里的护卫都去了哪里? 不久前,她还能听到屋顶上偶尔有些异样的声音。 虽然极为轻微,但她可以听出来,那上头类似于风吹落叶,轻到可是让人忽略不计的声音,其实是暗中守护这处院子的护卫所发出的脚步声。 这三人居然敢肆无忌惮地踹门,却没有任何护卫出面,这意味着什么? 更加让她不解的是,不久前还在她身边的赵政霖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去了哪里? 刺客手上的长刀一晃,折射出一道银芒,恰好映照在柳明溪惊骇不已的小脸上。 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修长的柳眉下是一双眼尾略为上挑的明媚大眼,鼻梁秀挺端直,唇形丰润饱满,整张脸光洁如玉。 虽然只是昏暗中的惊鸿一瞥,也已足够惊艳到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黑衣人微微怔愣一瞬,他扯唇狞笑,半是嘲弄半是赞叹,“啧啧,这张小脸蛋长得还真好看。” 既然已经被发现,她继续躲藏没有任何意义,柳明溪缓缓起身,离开了那处阴影。 清冷的月光下,习习凉风吹乱了的她的秀发,轻轻拂上她粉白晶莹的娇美面庞。 一双美眸布满惊惧之色,像是落入了猎人陷井的小动物,看起来惶惶而不安,格外惹人怜爱。 在黑衣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藏于宽大的衣袖内的手已经紧紧攥起,在她指尖捏着数枚泛着幽光的细针,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自救。 她看起来依旧无害,内里却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懵懂少女。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似乎轻易地看出了她的小把戏。 他逼前两步,微微倾身,眼神狠戾地盯着她,尚且称得上阳刚英气的五官一半处在银月的光芒中,另一半则处在昏暗的阴影中,看起来邪肆无比。 他觑了眼她僵直得厉害的胳膊,意有所指道:“小猫看着还算机灵,不过,奉劝你一句,最好别玩什么小把戏,乖乖跟我走吧,免得白白吃了苦头。” 柳明溪明白她的小心机已然暴露,她进退不得,惟有不动声色,继续硬着头皮站在黑衣人面前,静观其变。 “这是什么?!”远处传来的惊声尖叫显得格外刺耳突兀。片刻之后,城内不断响起阵阵惊叫,声音之大,足以响彻整座月城,“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我,救救我!!”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黑衣人侧耳倾听片刻,脸色也是骤然一变。 他忽地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将柳明溪狠狠拉进怀中。“走!” 柳明溪猝不及防地扑跌进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宽大怀抱,她张嘴本能地惊叫一声“啊!” 头顶立时响起黑衣人凶狠低哑的威胁,“再敢乱叫,小心老子将你扒个精光!” 柳明溪赶紧捂上嘴巴,她摇摇头,表示不会再喊叫了。 柳明溪完全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冒出这么一句,说起来,她这辈子离开家门就到了诚王府,离开诚王府后遇到的都是像方明轩、锦风这般磊落光明的君子,或者说像慕容笙,慕容征这样出身高贵的皇子,从不曾和如此粗鄙野蛮的男子打过交道。 但是她如今遇到了,赵政霖也正好不在,她只得紧紧咬住下唇,粉拳再度攥起。 ****** 正当柳明溪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准备和他鱼死网破之际,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适时从天而降。 赵政霖出现在他们前方,他的神情漠然,面容俊美,深邃若渊的寒眸迸出杀意,耀目摄人。 “叶澜坤。”赵政霖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字一句道:“把人留下,本王饶你不死。” 被称为叶澜坤的黑衣人“扑哧”笑出声来,不屑道:“就凭你?” “不论城内还是城外,叶家的人马均已全军覆没。”赵政霖的薄唇轻启,那双森冷漠然的眼仿若俯视众生。“你不若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叶澜坤身形一滞,这才发现他的两名手下已然倒在血泊中,同样倒地不起的还有屋角那人,他的瞳仁猛地一缩,鹰眸凌厉如刀、森寒似剑。 叶澜坤哂然一笑,诘道:“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当我是三岁稚童不成?” 赵政霖的面色依旧淡淡,似乎并没有同他说多的意思,他冷声道:“那便如你所愿,本王送你一程。”说罢,他身形未动,只抬手一挥。 夜幕下,一道身影如同猎鹰展翅,自屋顶向叶澜坤飞扑过去,带着凌利的杀气。 叶澜坤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机会来了! 柳明溪的手肘用力往后一撞,身子前倾,如愿脱离了他的桎梏。正当柳明溪以为她将要逃出叶澜坤的掌控时,他微微勾唇,顺手将长刀一横,抵在柳明溪的颈侧。 她的力气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都大,她的速度也快得惊人,这样的身手放在常人中已算得上不错,若是放在叶澜坤面前却显然有些不够看。 “唔---”柳明溪感到颈间一痛,紧接着便有温热液体渗出伤处,她的脚步一顿,不敢再逃。 “住手!”赵政霖大声喝阻。 见此情形,翼也只得将攻势一收,握刀立在叶澜坤和柳明溪面前。 眼前的局面颇有些难解,方才他追着楚辰正与他战到酣处,不料叶家的援兵到了,翼寡不敌众,差点丧命。幸好殿下及时出现救他一命,谁知转眼间柳氏已命在旦夕。 他固然不在意柳氏的死活,可殿下不可能不在意,若是她有点什么事,尤其是因为他而出了点什么事,那后果绝对不是他能承担的。 这种时候,就算是用他的命去换柳氏的命,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只不过,人家显然更想要柳氏的命,而不是他的。 叶澜坤斜扯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狞笑,“不想她死在面前的话,就让开。” “哦?”赵政霖素来冷冽的眼霎时布满煞气与凛然的杀气,他侧过头望向屋角,唇角同时勾出森冷的弧度。“若是你放开她,我便放她一条生路如何?” 叶澜坤冷冷扫过屋角那抹身影,他不慌不忙地将长刀再次逼近柳明溪,哂道:“可笑,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来威胁我不成?” “随便什么人?”赵政霖上前几步,朝他微微一哂,淡然自若道:“若说,这几天她的小动作都被我收在眼底,你还敢这么肯定?” 翼大力提起已经晕迷在地的蒋婆子,也学着叶澜坤的样,随手将长刀横在她颈间。 叶澜坤脸上的笑霎时凝住,他口上却犹不肯承认,“如此,你大可一试。” 赵政霖没有想到叶澜坤竟会这么强硬,看着殷红的鲜血自她细嫩的颈侧渗出,淌向长刀的末端,渐渐汇聚成血珠,而后“滴嗒”一声落在地面,溅起。 这一幕灼红了他的眼也灼痛了他的心。 万一她真有什么不测……赵政霖不敢细想,他只觉得整个心都被高高悬起,那是被人抓住了软肋,全然使不上力的真切感受。 他违心道:“既然如此,叶公子将她带走便是,左不过就是将赤莲城翻个底朝天罢了,赵某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叶澜坤的脚步刚动,就又听到赵政霖说了句“等等!” 月光下,赵政霖的面上布满寒意。 他阴鸷瘆人的目光轻飘飘掠过横在柳明溪颈间的利刃,抬眸朝叶澜坤森然一笑,而后缓缓望向翼的方向,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无用之人,杀了便是。” 他素来低沉,更染上了几许沙哑的音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狠戾。 柳明溪急忙喊了声,“刀下留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男人俱是一愣。 就算赵政霖没有言明,她应该也能猜出来,蒋婆子实则是叶澜坤的人,只是尚且无法确实他们是何关系。 叶澜坤能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况且他杀进青澜院掳人在前,伤她在后,这其中定然少不了蒋婆子的功劳,她却好赖不分,竟然在这种关头开口替蒋婆子求情。 柳明溪讪讪地解释道:“这些时日,她对我颇为照顾。” 蒋婆子的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眼。 翼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澜坤则是一脸的不置可否。 柳明溪的目光落在浑身散发着慑人寒意的赵政霖身上,她惨然一笑,“赵政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你的拖累。往后,我不想再拖你的后腿,我若死了,请你替我照顾好家人。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赵政霖的视野有些微的灼热酸胀,还有些模糊感,一直紧绷在他心底的那根弦忽然“咯”地一声,断了。 她的家人…… 眼下整个月城已经一片混乱,入耳皆是厮杀声,凄惨的尖叫声,眼看明家要毁了。 “可我不同意!”他遽然阴狠道:“你若死了,我还管他们死活作甚?我宁可让赤莲城和月城的所有人给你陪葬,而不会再出手救任何人!” 第二百五十章 心很小 “我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柳明溪咬了咬牙道:“也不会要求你去管那许多人。” 实则柳明溪所说的家人,无非就是柳家二老和一诺。 柳家二老膝下就她一个,在她身死后,若是赵政霖有心,他能顾念点旧情,以她之名为他们养老送终就足够了。做到这一点,对他来说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再说赵政霖的势力分布极广,若是他有心,能够仔细追查她离开诚王府后那凭空消失的两年,他应该可以顺藤摸瓜,发现一诺的存在。 赵政霖府上有正妻,膝下有嫡子,什么王爷之位,什么万贯家财,都与一诺无关。 就像她从未拿到过赵政霖的一两银子,也从未以他正妻之名出现在人前,她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见不得人的,而她所生的孩子,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是柳明溪此前一直不愿意让赵政霖知道一诺的存在的根本原因,她不想自取其辱,更不想让一诺和她一起被约束在赵政霖身边,明里暗里遭人白眼,受人唾弃。 可是她都快不在人世了,现如今,惟有赵政霖还能在暗中为一诺保驾护航,让他平安长大,至于其他的,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赵政霖大抵天生是做大事的人,要不然他好端端的扯上赤莲城和月城做甚? 确切来说,那些人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是月城明家家主之女,但是明家的人包括明怀阳在内并没有谁承认过她的身份,就算她是前任赤莲城圣女的独女,可红衣圣女早就不在人世,赤莲城叶家的人,显然对她并没有什么善意。她如何能自作多情到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人? 总之二十年前,他们之间相爱或是相杀,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也道不明,以柳明溪的能力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她也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打算。 她确实想去圣女殿看看,无非也只是好奇传说中的圣女殿究竟是什么样而已。 至于入主圣女殿,受人膜拜,还照拂整个西域七城,庇佑万民安康……诸如此类。 她自知像她这样蠢笨不堪,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想认,彻彻底底的废物,根本不可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何况她的心生得很小,拢共也只能顾虑到她的至亲而已,旁人她哪里顾得过来? 柳明溪回顾这些年,记忆中总有数不清的人莫明其妙地视她为仇人,不远千万里地追杀她,没完没了,令她有家不敢回也回不得。 柳明溪想起自己一次次侥幸逃生的经历,自觉也算得上九死一生了。连她都觉得已侥幸够久的,若是她的死能换回家人的平安顺遂,那似乎挺划算的啊。 叶澜坤百无聊赖的望望已然准备从容赴死的柳明溪,又兴味盎然的看看脸色阴沉骇人的赵政霖,以及神情紧张,一脸防备的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用意,竟然没有离去。 ****** “我……”柳明溪觑了眼赵政霖,见他似乎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她意味深长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多年来,他们受我拖累,你帮我还债,往后,你我就两清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赵政霖不清楚她所说的“上有老下有小”是什么意思。 但是被她拖累多年的,肯定不是子息众多的明家,毕竟明家至今都还没有认下她的打算,更不会是要对她不利的赤莲城叶家,那她所说的老和小是谁? 然而不论如何算,她所考虑的所谓“老”和“小”中都不会有他的位置。 再听到她意味深长地说出“两清了”三个字时,赵政霖的脸色愈发森寒诡谲,他一字一句道:“你莫不是在交待身后事?” 柳明溪苦中作乐调侃道:“这你还会听不出来吗?”心中却略感焦争不安。 她虽已信任赵政霖,却并不信任别人,不敢说到与一诺有关的事。 她敛了敛思绪,莫名坚持道:“我就求你那一件事,别的,你都不需要再插手。” “呵!”叶澜坤不失时机地扯起唇角嘲讽一笑,阴阳怪气插了一句,“诚王殿下还是早日回大周吧,她的死活都与殿下无关,您又何苦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这些人,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殿下?翼的额际有青筋在狂跳,扣在蒋婆子颈后的手指愈发紧抠,他握刀的手仿似不经意的一抖,利刃霎时在她颈上印出一道血痕。 若说蒋婆子一直在装晕,那么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她粗壮的身形也随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翼没有错过她的反应,他将刀再逼近些许,更多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倾斜的刀身“滴滴嗒嗒”滑落地面的声音,清晰的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叶澜坤虎目微眯,他的大手根根指关节都泛出青白,古铜色手背青筋凸起。 翼将手上的刀依旧攥得紧紧的,不发一言。 柳明溪感到颈后传来一阵剧痛,那只有力的铁爪正不断收紧,仿佛只需再多用一分力,那血肉铸成的利爪就会戳破她的皮肉,甚至轻而易举地捏断她脆弱的脖颈。 颈侧的刀刃又深了些许,更多热液自伤处涌出,噬骨的冰寒不断自脚底升起,她的身子开始发凉,整个人都开始晕沉。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她好像在劫难逃了! 她再也看不到一诺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不到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他白天贪玩,常常疯玩到忘记她这个娘,夜里则只喜欢安稳的依偎在她怀里睡觉。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们母子可以一直在那处世外桃源相依为命,永远都不分开,谁知转眼她就被带走,送到了赵政霖的身边。 她的靠山柳家没落了,她的夫君已成了别人的,她的儿子也被别人攥在手上……她一无所有,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候,找回一诺,找回她的儿子,已成支持她努力走到今天的惟一信念。 一晃快两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是她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赵政霖!你答应我,帮我暗中照顾我的家人,但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她忽然补充强调道,泛白的唇瓣浮现一抹诡谲的笑容,“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 赵政霖抬起眸子扫一眼四周,他眼前的那张小脸在月光下煞白泛青,修长柳眉深深蹙起,圆睁的美眸和长翘的睫毛已然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 只要她颈后那只大手将手指一收,稍一使力,这颗小巧的头颅便会与她白嫩的娇躯永远分离,她却仍是一副执意赴死的模样。 赵政霖的一双寒眸深暗阴狠冷戾得吓人,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手上的动作却快而狠辣,没有丝毫的犹豫留情。 柳明溪拼着必死的决心,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早就握在手上那三枚染毒的银针狠狠地刺向叶澜坤的腰间。 危急时刻,赵政霖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像。电光火石间,他已经一把夺过叶澜坤手上的刀,而柳明溪的手上的三枚毒针也已先一步深深刺入他的腰部。 几乎只是一个错眼间,叶澜坤手上的刀被夺,人质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局势瞬间反转。 不仅如此,叶澜坤觉察到身上隐隐有些发麻,那分明是中毒的迹象,原来她还会用毒,竟还是小看她了。他的唇角一勾,两腿一软,高大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 翼的速度也是极快,他一个手刀把蒋婆子击晕后,将人随意一丢,便回到赵政霖身边守着。 四目相对,柳明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对赵政霖说些感谢之类的话,看到他紧张到略显慌乱的神色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赵政霖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弹指往她口中送入一粒丹药,又用最快的速度帮她处理好外伤。到这时,他的神情才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银月之下,柳明溪看到他的眸中满含冷意,森寒犹如冰霜,他恶狠狠威胁道:“不许闭眼,你若是晕过去,我现在就去杀了明怀阳。不许死,你若死了,我让月城和赤莲城的所有人都给你陪葬,绝无虚言。” 虚张声势似的威胁完她后,赵政霖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仿若拥着失而复得的至宝。 柳明溪苦涩一笑,他竟然顺势就月城和赤莲城都视为拿捏她的软肋了吗? 这人,还真是…… 不过,赵政霖显然没有领会她那番话的深层意思。 柳明溪暗暗叹息,一时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抬手抚上那张神情阴冷骇人的脸庞,柔声低喃道:“赵政霖,你又救了我呢。” 赵政霖并没有再开口,只是紧紧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俯身把脸埋在她受伤的颈后,薄唇也印上去,在那些青紫上轻轻啃咬,仿佛想借此抹去别人留下的印记。 柳明溪吃痛浑身一颤,却也不敢推开他去,只能乖乖任他抱着,啃着。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正要上前来说点什么的翼见状一愣,只得无奈的背过身去。只不过数息之后,翼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殿下!” 赵政霖闻声抬眸望去,却见四面八方都有毒虫正朝着他们这里爬来。 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 银月之下,隐隐可以看清这些毒虫大小不一、形状不同、颜色各异,但每一只都闪着亮泽的光辉,一看就有剧毒。 更瘆人的是毒虫爬动时所发出的“簌簌”声,在夜里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柳明溪原本晕沉的脑袋霎时清醒了许多,她本不是太胆小的女子,然而甫一看到这许多毒虫朝他们汹涌而来,她还是吓了一跳。 柳明溪颤着声问道:“赵政霖,这些毒虫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会有这么多?” 赵政霖的脸色晦黯莫名,他已经知道在外头围攻月城的人马来自不同的地方。明家练兵有术,还擅长阵法,若是一般围攻显然很难突破,完全可以拖到援兵抵达。 却没有想到还有数不清的毒虫为他们打头阵,毒虫啊……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整座月城就已不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战火将很快燃遍整个西域,这分明是要变天了。 原本倒地不起的蒋婆子闻声一轱辘爬了起来,她神情惊惶地伸出手护在叶澜坤面前,警惕地盯着前赴后继,不断爬来的蜘蛛、蚂蚁还有蝎子之类的毒虫。 赵政霖深邃的眼里,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沉吟道:“这些毒物是有人控制的。” 翼忽然想到什么,他的脸色蓦地一变,惊道:“一般人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多毒虫,难道是三年前逃离南疆的蛊王?” “啊……有人控制?他们要做甚?”柳明溪再次低呼出声,“蛊王又是什么?” 她满心都想着,这些毒虫看着分明都是有巨毒的,莫非有人准备把整个月城都灭了不成? 如果是蛊王的话,那他们这些人,还能离开这里吗? 再说南疆和西域相隔万水千山,他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她并不知道南疆早已经被赵政霖的铁骑荡平,蛊王下落不明,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西域。 赵政霖依然揽着她的腰以示安抚,却并不急着离开。 那些毒虫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越聚越多,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一般。 这些狰狞骇人的毒物对于赵政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过,对于月城的百姓而言那几乎是灭顶之灾。 他回眸觑向身侧的柳明溪,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攻心为上 小小的偏院里,毒虫越聚越多,仿佛每一处月华照不进的阴暗角落里都隐藏着、蛰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恐怖毒虫。 如今,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下,这些毒物齐齐出动了。 柳明溪的心弦早已绷得紧紧的,她死死的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尖叫声,惊动了这些毒物。 她看到不远处蒋婆子正神情紧张地护着中毒不醒的叶澜坤,他们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毒虫团团围住,哪儿也去不得。 他们这边三人也好不了多少,同样被毒虫围成另一个稍大些的圈,同样水泄不通。 柳明溪心中一凛,无怪乎刚刚还喧闹的月城内外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想来是城里的其他人此时都像他们一般与毒虫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她不明白,这样的对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柳明溪仍然不知道南疆蛊王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是如何驱使和控制的这许多的毒虫,更不明白这么多毒虫是从哪来爬出来的,只怕方圆百里的毒虫倾巢而出也没有这么多吧? 她简直不敢想像,若是这么多毒虫同时扑过来……柳明溪光是想想就感到后背发凉。饶是知道它们暂时不会发动进攻,仍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赵政霖的脸色很是凝重,他在南疆十余年,蛊王算得上是他遇到过的最为难缠的对手了。 起初他对这些毒物也是没辙,损失惨重。若不是他身边的能人异士多,后来还有了医老这样医毒双绝的圣手帮他,才算彻底压制住蛊王。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战是在三年前,他反败为胜。 狡猾的蛊王却趁乱逃出了南疆,来到西域。 赵政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阴差阳错的来到西域,并且再次和蛊王对上。 一晃已经三年不见,他也很想知道南疆蛊王的本事是否见长。 翼一直护在赵政霖身边,虽说这样的场面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一回是不同的。 以往殿下身边有南疆铁骑,在将士们层层的保护之下,殿下绝无性命之忧。而此时就他们两人,呃不,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拖累殿下,让他行事缚手缚脚的柳氏。 以他们的身手,离开月城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因着柳氏的牵绊,殿下居然决定不走了。 想到殿下和柳氏先前的那番谈话,翼的心中又是一凛。 殿下,他该不会真想强出头,帮明家脱险吧? 殿下自然算得上人中龙凤,他武功盖世,谋略无双。 然而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殿下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柳氏而选择对抗千千万万的敌军,关键是撇开这些敌军不计,还有数不清的毒虫入城。 且不说殿下这条强龙能不能压倒这些敌军和清除毒虫,谁知道柳氏在事后会不会认账,又有谁知道明家会不会在事成后过河拆桥,甚至倒打一耙? 两虎相争,他们眼下最该做的不是坐壁上观?等到决出胜负时,他们再适时出手,事半功倍。若是过早卷入其中,那后果,让人光是想想就胆颤心惊。 还真是不妙啊,翼的额头已然沁出汗珠,此时却也顾不得擦了。 他望了望赵政霖,低眉敛目,压低声音请示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赵政霖抬眸望向远方,声音低沉,徐徐道,“除非将蛊王的邪术给破了,否则,这些毒物杀之不尽,而蛊王正隐在城外,攻城的将士中,想破他邪术有些不易。” 解决毒虫围城,这对于明家而言或许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难如登天。但那也只是对于明家,若是对和蛊王打了多年交道的赵政霖而言,真算不得多大点事。 让他比较为难的反而是柳明溪的态度,她是想保住月城还是不想,或者说她是想护住明家还是不想。 若是她想保住月城百姓或护住明家的势力,那么就算他为之而付出艰辛、付出努力、付出汗水,甚至于将自己卷入到这场无情的战火中去,一切都是值当的。 若是她不想保住月城,那么他做什么都多余的,倒不如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 “明溪?”赵政霖回眸,他的薄唇轻启,缓声沉吟道:“你,想不想保住月城?” 柳明溪此时还满脑子都各色毒虫,她刚在心头安抚好自己,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才猛地仰起一张小脸,直直对上那张堪称旷世的俊美面庞。 银月的光影里,赵政霖的五官深刻如白玉雕琢而成,他临风而立,有种说不出的风华气度。此时,他那双深邃若渊的黑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柳明溪清楚地记得,那张脸曾经是最为冷峻沉静的,宛若冰封万年的寒潭,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那双眼曾经是最为冷冽锐利的,只消往他身边一站,就能感觉到近乎实质化的刺骨寒意袭来!仿佛从来都不带哪怕一星半点的暖意。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眸子里已氤氲着几分温暖之意和些许的宠溺。 想到他的问题,她更是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对于月城,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虽然明怀阳似乎没有认她的打算,她也不算是地道的月城人,可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月城被血洗被屠戮,明家被彻底覆灭,仍是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惟有指望赵政霖。然而若是他解救了月城,那么她又当如何。 感恩?她并不是月城人,甚至算不得明家人,轮不到她来感恩吧。 无视?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赵政霖不顾一切地为她做下这么多事,她无法不动容。 报答?她一无所有,能拿什么去报答他,就算以身相许,只怕也已没有那个资格。 他心中虽然对她有几分男人对于女人的喜欢,但那份喜欢是单薄的。 她这个女人是让他感到感到羞耻和拿不出手的,也是让他身边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 她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徒具女性身体的物件,想要时他可以捧在手心里爱不释手地把玩几天,不想要时也可以将她锁在屋内,不闻不问。 事实上,他所需要的,他所执拗的也只是对她这个物件的所有权。 这样的生活,她早已经受够了,才会这么多年了仍然执意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有一瞬,她甚至想让赵政霖直接离开月城得了,可是她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满城的百姓葬生于毒虫之口。 这并不是出于什么仁爱大义,也不是为了所谓圣女的职责,她只是纯粹的于心不忍,尤其是当她知道赵政霖有办法挽救这些人的性命时,她更是无法熟视无睹。 她心中思绪万千,终于还是轻声问了句,“如何才能救下月城百姓?”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赵政霖垂眸睨着她,他微微扯起唇角,含笑道:“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你就能救下整个月城。” 柳明溪听到他这么说,只觉得眼前一亮,所以月城还是有救的?! 不过,他说的是谁能救下整个月城? 柳明溪惊愕地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惊呼出声的冲动,她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 这怎么可能? 她就只是一个人,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可赵政霖却说她能从毒虫口中救下满城的百姓,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这却是他亲口所说的,柳明溪的直觉认定这是可信的。 问题是,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救下月城的百姓? 舍己救人?她没有那样的觉悟。 以身饲虫?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正当柳明溪满头雾水之际,赵政霖已经拔地而起,带着她离开了青澜院那处偏院,瞬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赵政霖并没有带着她离开月城,而是在月城内兜兜转转。 柳明溪这时才知道这些毒物之多,远远超乎她的想像,几乎爬满了整个月城。 不仅仅是数目庞大,种类也极其繁多,譬如蜥蜴、蝎子、蜘蛛、蛇、虫、鼠、蚁……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人前的毒物,都出现了。 柳明溪先前还没有发现,此时她却注意到,它们的眼中似乎都隐隐冒着红光。 说起来,这些毒物本身并不是有灵智的物种,此时却极有默契地团结一致,只是将人团团围困在包围圈,却并不主动攻击,这确实是极其诡谲的场面。 若是有人以为这些毒物都只是摆设,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凡有人胆敢妄想突围或发出什么刺耳的声响来,这些蛇虫便如同受了刺激般一拥而上,瞬间将人啃噬得干干净净。 不过数息,一个大活人只剩下一地空空的衣物和凌乱毛发,就连骨架都所剩无几。 至于其余的人,虽然没有直接受到蛇虫攻击,但在亲眼目睹这般血腥骇人的惨案后,那种惊恐和绝望却比直接被蛇虫啃噬更甚,恐惧感深深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个时候的人们,仿佛早已沦为这些低级的蛇鼠毒虫的案上肉,盘中餐,只有任凭它们随意宰割啃食的份。 赵政霖这样的绝世高手自然不在这些普通人之列,他内力浑厚,又身负上乘轻功,身形缥缈来去如电,根本就不是那些毒虫所能触及分毫的,神祗般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能修出内力来的人万中无一,并且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身也只能像柳明溪一样,五感比寻常人更为灵敏,力气更大,速度更快,身手更为矫健而已。 若是应付少数蛇虫倒也不在话下,但凡是人,任凭他再好的身手也总有体力不支,需要休息的时候。然而此时的月城已被毒虫所占据,地面上密密麻麻,无处落脚。 这些奋起反抗的勇士一旦体力不支,便会率先落入毒虫之口。 对于寻常人而言更是如此,他们清楚地知道,倘若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惊到了这些毒虫,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惟有小心翼翼,屏气凝神,他们才能暂且保住性命。 于是乎,整座月城在短暂的惊叫冲杀后,便陷入一片无边的死寂之中, ****** 柳明溪不停想着蛊王,想着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各色毒虫,想着月城百姓此时正惊恐不安的神情。 想着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毒虫圈在原地,却不敢动弹分毫的画面。地上随处可见的残破衣衫和血渍可以证明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对抗,而结果,显而易见。 柳明溪愈想愈觉得丧气,愈想愈不相信她能救人。 事实上,若是赵政霖现在撇下她不管,她自认为连活命都成问题。 正当她失神之际,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乎意外的柔润悦耳,“明溪。” 柳明溪蓦然发现他们竟已来到一处高塔。 高塔之巅,夜风习习,沁凉宜人。 塔边是一池平静无波的湖水,皎洁的月色倾泄一地,水面薄雾萦绕,映出一轮弦月,美好似仙境。 这里附近似乎都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活物,自然也没有毒虫盘踞在此。 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赵政霖启唇一笑,“圣女殿。” “在这里?”柳明溪不解道:“我要怎么救他们?” 赵政霖俯视着她,薄唇噙着浅笑,他淡淡地说出四个字,“攻心为上。” 攻心为上? 柳明溪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沦陷 这是明家十七爷与赤莲城叶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也是月城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一天。 是夜,对于未来满怀美好期待的月城百姓酒足饭饱、喜大普奔的返家去。 他们还来不及撤去满城飞扬的大红绸子、吉祥喜庆的大红灯笼以及铺在朗月长街的红地毯,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的号角便被吹响了。 谁曾想,在他们正为庆祝这桩天大的喜事而忙碌之际,月城的古旧城墙之外,竟然来了近万敌军,他们早已悄无声息地将月城围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知道月城总共才三千兵马,敌我甚是悬殊。所幸月城有着高不可攀的千年古城墙,何况城内水草丰美,城外风沙漫天。 不仅如此,月城还有着明十七带领的精锐部队,不说能否退敌,至少抵挡上三五天在不话下。 西域七城中已有五城在明家的掌控之下,只需要月城百姓和将士一样拼出全力抵挡敌军一天,最多只需要一天时间,援军就会陆续抵达月城。 谁能真正笑到最后,答案显而易见。 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当号角响起时,月城的人们并没有太过慌乱,他们有条不紊,分工协作,很快就进入备战状态。 老弱妇孺被聚集在几处大院里,只留了一些青壮年保护他们。 其余人等齐齐上阵,男人们搬抬起重物往城墙外砸去。女人们也毫不示弱,她们有烧热水的,也有熬热油的,还有人将烧成滚烫的滚水、热油都抬到城墙边,向墙外倾倒而去,城墙下霎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月城本就是是明家的天下,明家人不论男女,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有道是众人齐心其力断金,他们通力协作,将整座古城打造成铜墙铁壁。 尽管围城的敌军足有近万人之多,却也不得其门而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城外敌军的攻势渐渐趋缓。 此时距离月城最近的阳城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如果他们连夜整装出发,那么天明时分,骑快马的先头部队就能抵达。 到那时,他们便能里应外合,将城外那些乌合之众杀个片甲不留。 正当明家人以为胜券在握,月城百姓也都得知了这一好消息,终于能将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时,异变突然发生。 ****** 夜色黑沉,他们什么都看不到,静悄悄的古城墙外,仿佛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夜风带来阵阵腥历的气息,他们耳中似乎听到阵阵古怪的声响,像是“沙沙沙------”、“吱吱吱-----”、“簌簌簌------”、“喀吱喀吱喀吱------”…… 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却能让人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这声音从若有似无到愈来愈来清晰,愈来愈响亮。 “快看!”不知道是谁率先开腔,大喊一声,“那是什么?!” 人们纷纷往城墙边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呼!真是活见鬼!” 幽冷月光下,土黄色的古城墙上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形形色色的虫子,蜥蜴、蝎子、蜘蛛……不,那并不仅仅是虫子,还有多到数不清的蛇、虫、鼠、蚁,此时正如潮水般朝他们铺天盖地而来。 仿佛所有的低级虫类都带着席卷一切,甚至吞噬万物的力量,正不约而同地朝着月城涌来,气势汹汹。 不多时,不论是城墙上,还是城墙下,到处都爬满了形形色色的毒虫。 女子害怕蛇虫本是天性,很快就有人转身逃跑,还有人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惊叫声,“啊啊啊!!!” 于是,真正悚人听闻的一幕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黑压压的一片毒虫涌向她,从她的脚背顺着裤管爬上去,啃咬她,撕扯她,鲜血源源不断地自伤处飙出,新鲜的皮肉刷刷地往地上掉,被后来的虫子争相抢食。 大小不一的毒虫却犹不知足,争先恐后地从她的伤处、口鼻,从任何可能的地方钻入她的体内。 她还活着,只是生不如死。 她还在挣扎,还在尖叫,可她叫得越是惨烈,毒虫就愈加兴奋。 直到越来越多的毒虫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其余毒虫便不再近前。 经过漫长的挣扎,她的身体终于轰然倒下。 毒虫退去时,那里只剩下摊衣裳和毛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鲜活的人儿已经连骨架被啃得干干净净,半点肉末都没有留下。 人们已经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不敢挪动半步。 “啊———救命,救救我,啊!!!” 不远处,又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传来,而毒虫果然不复所望,再次暴动起来,似乎过了好长时间,又似乎只在瞬间将那名发出惊声尖叫的女子啃食,连肉渣都不剩。 若不是她们的衣裳还有那么一滩新鲜的血渍犹在原地,人们几乎以为,先前只是幻想罢了。 奇的是,这些毒虫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些旁观者看在眼里,啃完那几个呱噪的女子后便撇下众人,径直往城内爬去。 原来,只要他们不发出惊叫声或者胆大到挥刀相向,不惊扰它们就不会受到任何攻击。明白了这一层后,整墙上的将士和百姓极有默契的选择了静默伫立在原地。 月光幽幽的映照出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庞。 眼下,人们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毒虫从城外爬上城墙,任它们从脚边,甚至从脚背爬过,而后浩浩荡荡爬进城内去。 无数毒虫过境,那场面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更让人害怕的则是那些毒虫入城后将会发生的事,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来。 不要说寻常的将士和百姓,就连常年出入沙场的明十七也震惊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同样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还有城外那些原本正在围攻月城的敌军。 显然在这些毒虫眼中根本就不分敌我,它们对于所有的活物一视同仁。 确切来说,它们似乎只对活蹦乱跳的生物感兴趣。 这算怎么回事,这许多毒虫是怎么来的,又是奔着什么而去呢? 实在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相对于将士们的训练有素,城内的老弱妇孺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不多时,濒死的惨叫声在月城各处响起,此起彼伏。声声刺破漆黑高远的天穹,久久不能平息。 经过这一轮鲜血的祭奠之后,月城内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恐惧,在黑暗中悄然流淌;血腥,在黑暗中静静弥散。 ****** 不用说,此时月城内外都已经被毒虫,或者说操纵毒虫之人所掌握。 月城外,一处形状和颜色都像极了沙丘的营帐中。 锦衣男子正面有喜色地招呼一名枯瘦小老头坐下来与他一起对饮。“外头夜凉风大,来来来,咱们不如先痛饮三杯润润嗓子。” 锦衣男子身材修长,他的面容白净,五官英挺,长得和赵政霖至少有三分相似,却少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冷厉萧杀之气。 这人正是大周乾兴帝最为宠爱的六子,一年前就销声匿迹的瑾王赵政钰。 此时他面上尽是畅快得意之色,“只用一个时辰,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整座月城牢牢控制在掌心,这手段,啧啧,让人叹为观止!真不愧是南疆蛊王!” 小老头恭敬地拱手揖答道:“这些年多亏了瑾王殿下的鼎力支持,才有李某东山再起的这么一天。”说完客套话,他才依言,掀袍在赵政钰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来。 “蛊王言重了,咱们是互惠互利。”赵政钰已经饮了不少酒水,他意气风发道:“待本王收回了大周,这明家西域五城就都是你的了!不不不,不仅仅是西域五城,南疆十八部也是你的!” 事实是,赵政钰压根瞧不上这些蛮荒之地,他索性全数作为人情赏给蛊王了事。 至于往后,赵政钰自忖,有了这般天大的恩赏,管他是什么蛊王、虫王、毒王还不都得对他感恩戴德,然后豁出去给他卖命? 赵政钰越想越觉得自己深谋远虑,早早搭上了蛊王这条线,越想越感到庆幸,若不是当初的无心之举,他也不可能在外家西北侯刘家没落后,还有机会重振旗鼓。 这不是气运逆天是什么? 赵政钰已经想好了,等到降伏了有着西域霸主之称的明家,他就要召集人手,带着蛊王的大军杀回大周去,让那个占了他的皇位一年之久的废物去死! 蛊王笑着举了举杯,轻勾的唇角上讳莫如深,“哈哈哈,彼此彼此。” 赵政钰愈发豪气干云,他连连举杯,“干了干了,今夜不醉无归。” 蛊王却只轻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语气恭敬道:“殿下尽管开怀畅饮,小老儿还要去会一会明怀阳那厮。” 赵政钰面上已然微熏,连声赞同道:“对对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哈哈哈。” 说罢,他往蛊王肩头重重地拍了几下,语重心长道:“为了替你养这许多虫子,本王快将全部的家底子都掏出来了,蛊王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蛊王脸上依旧带着笑,那笑容中却露出了几许阴冷诡谲,让人一见心惊。他意味深长道:“李某必定不让殿下失望。” “哈哈哈------” 子夜的月城外,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笑声,惊起栖在枯树上的夜鸟,扑楞楞地飞向黑暗无尽的天穹。 ******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 月城内外一片死寂,浓郁的血腥味儿弥散于风中,汩汩殷红血渍浸染了大地。这颗昔日的沙漠明珠,已然沦为人间炼狱般的恐怖屠场。 这一夜,明怀阳经历了大喜和大悲。 他颓然坐在书房内,护卫在他四周都燃起了熊熊火焰,各种明贵的木制器具都当成了寻常的柴禾来用,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用这个最为土笨办法虽然可以暂时阻挡毒虫近前的脚步,却无法驱离它们分毫。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明怀阳犹有些不明白。 是他执意要打破近二十年来西域诸城之间的平衡,也是他暗中联系赤莲城叶家,为明十七定下婚事。 按照他的计划,只待他们生出子嗣来,若是女儿便能顺理成章地入主圣女殿,若是儿子,那便是身负明家未来的家主人选。 有着明家和叶两家共同血脉的孩子作为纽带,两家之间的合作定能稳固而长久。 明家和叶家一旦真正联手,还有谁以阻挡他们一统西域的脚步?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他自以为而已。 叶光耀显然不甘心看着明家过于强盛,所以他暗中动了手脚。 定是他暗中动了手脚,不然,叶澜依那样头脑简单的女子,她有什么理由看不上明十七这样的大好青年? 何况她只要生出子嗣来,就会荣升明家家主夫人,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他心底却悄然冒出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幕跟当初红衣嫁入明家时何其相似。 当初的红衣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是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她同样也是这般一心一意地爱慕着别的男人,却被澜熙作主嫁给了他。 明怀阳比红衣年长十来岁,成婚前只有过一面之缘,连好感都谈不上就与他拜了堂成了亲。 那时的他野心勃勃,一味想着如何平复战火不断的西域,他从不曾关心过红衣是怎么想的。 后来,他们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才知道红衣只想着要离他越远越好…… 即便无法和慕容骏在一起,她仍然不顾一切地远赴云城,还想将娇娇嫁给慕容骏的儿子。 明怀阳又想到那小子几年前就曾出现在月城,他似乎不相信娇娇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还想到月城寻找她的踪迹。 彼时他还曾暗自嘲笑慕容骏的儿子竟是个痴情种,娇娇死了十几年,他还不肯罢休,谁知道娇娇居然真的还在人世。 那时他明明亲眼看到了她们母女的坟茔……谁知道她居然还在人世? 明怀阳的心骤然揪起,这么说来,或许当年,赤莲城那两处坟茔所埋之人根本就不是红衣和娇娇,而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尸骨! 原来,叶光耀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他从十八年前就已被人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可笑人人称他为西域霸主,竟然连自己的妻女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他简直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可惜他的觉悟来得太晚,娇娇已经毁成这副模样,眼看月城也要毁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放厥词 圣女殿,赵政霖已经替柳明溪疗好伤处,并安排好一切。虽然在他私心里最想做的事是将她藏起来,而不是将她展示在众人之前,但是接下来该她大放异彩了。 柳明溪蓦地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健壮的腰身,她仰起小脸,模糊中,仿佛看到了一双荡漾着心疼和宠溺的沉静黑眸。她轻声说了句,“赵政霖,我害怕。” 她并不是在怕死,而是怕自己做不好,破坏了赵政霖的计划。毕竟她这辈子还没有做成过什么事,若是因为她的失败而折损那么多人的性命,她…… 若说她从前对于赵政霖身边人都瞧不上她这一点多少都是介怀的,那么随着她对他了解得越来越多后,最初的想法已然渐渐转变。 事到如今,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赵政霖的拖累。她明白自己被人嫌弃,还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也怪不得他人。 譬如说在月城的事上,赵政霖完全可以先行离去,隔山观虎斗。等到这边的几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他便可以带着他麾下的西北大军直接荡平西域诸城。 到那时,不仅地势天险的南疆十八部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还有了广袤无边的西域。 他便真正实现了可进可退,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拿捏住他。 可是他在做什么?他居然为了她,为了区区月城,在这里以身犯险! 无知如她都觉得,赵政霖这样做会得不偿失。 “你不该为我做这么多。”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何况,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如果你担心的事情是这个,那大可以放心。”赵政霜闻言,他轻轻执起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捧着,沉声道,“如今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安心心地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是,任凭外头风云如何变幻,自有我为你遮风挡雨。有的事用实际行动证明,远胜过口头表达。 何况,她对他的信任少得可怜,已经不起任何风浪。 柳明溪呼吸一滞,她已经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他。 她原以为他是自己的死敌,她原本恨他到极致,却发现自己一直都误会了他。事实上,他才是拼尽一切去呵护她的人,可是事到如今,他们还能如何? 他竟然说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可他是人不是神,如何能掌控那许多的毒虫? 这定是他随口安慰她的说辞! 若是他有什么事……柳明溪简直不敢想像,她愈想愈觉得惶惑不安起来,捉着他衣襟,焦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赵政霖俯身,如蜻蜓点水般逐一吻过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修长美好的柳眉、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梁、粉嫩柔滑的面颊,最后流连在她丰润艳泽的唇瓣,低语呢喃,“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怕,万事有我。” 耳畔尽是他低沉温柔的轻喃,唇齿间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那双大掌则在她后背不安分地四处游走,他略带着薄茧,粗砺而滚热的掌心擦得她娇嫩的肌肤有些生疼,却又说不出的安心。她的高高悬起的心,刹那间安宁平静下来。 柳明溪如同被他蛊惑一般,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任他爱怜。 门外,正要进屋回禀进展的翼见此情形只得收回了本欲敲门的手,他停住脚步,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要有柳氏在,殿下就成了这样一个令他感到全然陌生的人。 什么谋略,什么大计,什么大业都不再放在心上,也将他们这些人的心血甚至生死都置之度外。 翼猜想或许有朝一日,殿下能放下柳氏,那定是他一飞冲天之时。连他都知道的事,殿下不会不知,可殿下仍然整天围着柳氏打转,身为属下,他又能多说什么? 最为可笑的是,倘若柳氏和殿下闹将起来,他才是那个里外不是人的受气包。 事到如今,翼发现,他居然只能寄希望于柳氏的自知之明。 ****** 黎明将至未至,夜色愈发黑沉了,整座月城被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惧怕光明是蛇虫鼠蚁的天性,但是这对月城百姓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毒虫聚集在月城定然不会为了等到天明时散去,更为可能的是,它们会在黎明前发动最后的攻击,光是想想的那可能发生的画面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明怀阳的书房中,火光已然熄灭,只剩下一盏长夜灯,影影绰绰地映出他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的脸庞。 火光虽然早已熄灭,蛇虫鼠蚁却并没有近前来,而是如同有人性般,恭顺无比地自动退出了屋外,而这一切全是坐在他对面那人的功劳。 南疆蛊王,李承启,他居然来了西域,还带人围攻月城。 “明家主考虑了这么久,仍然无法做出决断么?”蛊王面上浮起一抹阴冷诡谲的笑容,“我的耐心不怎么好,而我的虫儿们,它们的耐心则更差,要知道它们食量本就惊人,何况它们来月城前已经饿了个把月……嘿嘿……” 明怀阳闻声,浑身一僵,他当然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些毒虫的厉害。 转眼已近寅时,天快亮了,他猜测蛊王会选择在天明前动手,所以就算他想拖也拖不下去了,或许,也没有那个必要再拖。 若说在这些毒虫侵入月城之前,明怀阳还一心期盼着援军尽快到来,那么此时的他,反而觉得那些援军都不该来。 左右是保不住月城了,倒不如就此放手。 若能保住其余四城,明家总有东山再起之时。 此刻他很想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回答蛊王一个坚决的“不”字。可月城是明家的根,全城的百姓无不是和明家,和他密切相关,他如何能放弃? 何况这些人未必甘心就此收手,蛊王手底下这些毒虫大军莫说是毁了月城,就算是将整明家手中的五城全数毁了也不在话下。 他们若是轻易受死,只会让明家余下的势力更快被蚕食,被瓜分,最后什么都不剩。所以,为了明家,更为了全城百姓,他不论如何都不能轻言放弃! 明怀阳鹰眸微眯,刚毅的面庞布满阴鸷,他冷冷嘲讽道:“哼,我如何能信你?” “若不是我的约束,月城早已成为鬼城。”蛊王干瘪阴郁的老脸上扯出一抹幽冷的笑意,“我以为明家主已经感受到我的诚---意!” 明怀阳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矮小枯瘦,笑得无比诡异狰狞的男人。 这些毒虫是他召来的,也是他让毒虫围城,他随时都会将整座月城覆灭,可他说这是他的诚意?真是见了鬼的诚意! 明怀阳的一双鹰眸愈发森黑,他顿了顿,努力克制心头蓬勃的怒意,才又极慢,近乎一字一句地反问道:“照蛊王这话,整个月城的百姓都该感谢蛊王不杀之恩? 蛊王嘴角的勾起一丝森冷,他似笑非笑道:“百姓都该感谢明家主的英明之举。” 明怀阳一听,他满腔的怒火顿时偃旗息鼓,是啊,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执意要打破西域诸城之间的平衡,怎会因此而引来战火? 眼看月城即将遭到屠戮,明家的势力也终将被连根拔起,彻底瓦解,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想当年,他为了实现抱负,连妻女的死都不顾,只一味地将怒火撒到慕容骏头上。 现如今,为了不影响他心中所谓的宏图大业,娇娇至今还被他锁在偏院。 有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一次他是真正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说到底,他分明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怀阳怔怔地望着蛊王,被他堵得答不上话来。 蛊王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他循循善诱,蛊惑道:“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往后,西域依然在明家的治理之下,还会愈加繁荣昌盛。” 这种鬼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 最起码的一点,蛊王养了这么多的毒虫大军,往后都留在西域的话,它们吃什么? 明家真要是让他留在西域,迟早有一天整个西域都是他的,他却说得好像给了天大的恩惠似的。不得不说,蛊王的厚颜无耻以及颠倒黑白令明怀阳叹为观止。 尽管事实如此,但是他的嘴巴张了张,仍旧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明怀阳可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激怒蛊王只会得不偿失。 “留下月城,或是让月城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蛊王阴寒的眸子里闪现出几许得意之色。他不紧不慢,步步紧逼,“其实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确实不难,因为明怀阳能选择的只是现在立刻死还是将来慢慢死,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明怀阳额头上已沁出黄豆大的汗珠。 “明家主是明白人。”说话间,蛊王从腰间掏出一支仅食指长的碧玉萧,他的唇角逸出一抹嘲讽,缓缓道:“不必我说,定然也知道后果会如何。” 一阵短促的萧声过后,毒虫再次涌来。 ****** “哼!”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冷哼,原本蓄势待发的毒虫居然也随之一僵,而后再次退散开去。 它们当然不是因为害怕,低级的虫类怎么可能会有害怕这种情绪,而是因为受到了他雄厚内力的震荡。 没错,若是以耗费内力为代价,明怀阳凭着数十年的内力也可以灭掉一大片毒虫。只不过内力有限,总有耗尽之时,毒虫却无处不在,令人防不胜防。 战火一旦点燃,他或许还有能力自保,但是寻常百姓却会替他葬身毒虫之口。 就算他能侥幸活到最后,整座月城却真的毁了,是以明怀阳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有着什么样的依仗,竟敢肆无忌惮地用内力逼退毒虫! 赵政霖高大的身形自暗处慢慢显现。 他居然还没走?明怀阳的神情有些微怔。 蛊王的反应则更甚,他大惊失色,惊骇莫名。 赵政霖不足十三岁就到南疆定边,起初蛊王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大周乾兴帝的七个儿子中,赵政霖是最小的,也是最没有势力的。 他没有得力的外家,他的亲爹不疼,他的亲娘不爱,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被送到南疆,任他自生自灭的毛头小子罢了。 这样的小家伙,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然而蛊王很快就知道他的判断出错了。 三年之后,赵政霖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不容小觑。 又是三年之后,不足二十岁的赵政霖被誉为战神,他在南疆已是强大到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宛若天神般的存在。 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能深刻地感受到他浩瀚磅礴、威武狂霸的王者煞气。若是稍微靠近些,那种恐惧感足以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感到窒息。 面对这个强大的宿敌,蛊王下意识的把瘦小的身子一缩,他想到了逃离。 赵政霖阴冷轻蔑的目光扫过他,对于蛊王在不经意间所表现出来的畏惧略感满意。他微勾起唇角,低声哼笑道:“三年不见,蛊王真是好大的威风。” 蛊王这才回过神来,对了,这可不是三年前。 三年前,赵政霖南疆铁骑在手,而他的蛊虫已所剩无几,被逼到绝境,只得选择仓皇出逃。如今形势反转,赵政霖孤身一人,而他手握万千毒虫大军…… 蛊王稳住心神,好不容易才在他面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月城还真是一方风水宝地,竟然将诚王殿下也引来了。”蛊王略显扭曲的面容染上几分诡谲,声音如同幽魂般阴冷,“不知道殿下来驾临西域,李某本该尽地主之谊。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将之前的旧账清算一番。” 若是将明家灭了,那么整个西域都将在他的统治之下,若是明家不灭,那么连明家都将成为他的走狗而已,于是蛊王理所当然的将整个西域都划到自己名下。 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放异彩 月城已然陷入一阵紧绷而诡异的沉默氛围中,所有人心中都惴惴而不安。在如同死一般沉寂的对峙中,黎明悄然降临。 这些毒虫丝毫没有退去的迹象,它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以及他们将会面对多么血腥残暴的画面,不必细想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有人悄悄抱紧了怀中的幼儿,准备迎接最后一击的降临,也有人不甘地握紧了手中的棍棒铁器,准备作最后的挣扎。 躲在人群中的陈宁焘则静静地伸出手拥住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沈菁菁。她似乎真是吓坏了,竟然一声不吭地任他搂着,乖巧柔顺得让人心疼。 陈宁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都会选择逃婚,阴差阳错的,居然还结伴逃到了月城。 一路上,尽管他们相互嫌弃,相互鄙视,但终究谁也没有放弃谁。他原以为这一趟不算白来,可惜他们还没有真正体会到自由的美好,就遇到了屠城这样的事。 倘若只是一般的屠戮,他根本不会害怕,可他们面对的却是数不清的剧毒蛇虫鼠蚁……陈宁焘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在这些连畜牲都算不上的低级虫类面前,他居然束手无策,只有乖乖受死的份。 此时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陈宁焘只觉得恍然若梦,可惜这场梦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醒过来。早知如此,他当初大大方方地娶了她进门该多好。 沈菁菁除了口无遮拦和好吃懒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缺点。 事实上,她模样周正,皮肤好,身材火辣,她的嫁妆更是丰厚得令人咂舌,能娶到她,确实如老爹所言,他赚大发了。 那时他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觉得自己娶她是吃了天大的亏,百般逃避。 想到这里,陈宁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薄唇印在她的额角,他紧紧贴着她脂粉未施的清秀侧颜,声音轻柔,低沉道:“菁菁,若是有幸逃出生天,我们……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怀中人捂唇不语,滚烫的泪珠儿却簌簌地滑落她的脸颊。 陈宁焘的心愈发柔软几分,他屈指轻轻拭去怀里女孩无意间落下的滴滴莹泪。附在她耳边低语,“菁菁别怕,有我护着,让那些虫子先吃我,你就能多活一阵。” 沈菁菁终于伸出胳膊,紧紧地回抱他有些消瘦的身子,脸蛋也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抽泣,她,也后悔了。 ****** “喷薄朝日,皓婉皎月,炽烈之炎,无尽红莲…………” 黑暗中,蓦然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梵音般的空灵嗓音。 那是温柔和煦的女子声音,温柔如轻抚面庞的冬日晨光,和煦如三月里吹皱一池碧水的习习春风,仿佛泛着潋滟柔和的波光,仿佛蕴含着仁爱无限与悲悯无垠。 沐浴在这样柔和潋滟的声音里,再狂暴躁动的心,再惊恐不安的心都会趋于安定,缓缓沉淀,再多的悲怆痛苦,再多的伤心绝望,也会渐渐淡薄,悄然远去。 浑身的戒备以及对黑暗,对毒虫,对死亡的恐惧如阳春白雪般寸寸融化。取而代之从心里涌现出的是无比的满足,无比的幸福,无比的崇敬,比无的虔诚…… “喷薄朝日,皓婉皎月,炽烈之炎,无尽红莲…………以吾之名,献祭浊世。以吾之身,撕破暗夜,光芒利刃,邪祟退散!喷薄朝日,皓婉皎月,炽烈之炎,无尽红莲…………” 这就是西域子民最最熟悉,最最耳熟能详,连三岁幼童都会倒背如流的红莲咒。 尽管在他们面前的仍然是万千毒虫,但是在他们心里不再只有绝望,而是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更奇的是,这些毒虫居然如同被定住了身似的,不再近前,甚至没有了任何反应。 二十八遍如同梵音的红莲咒结束后,月城重归宁静,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圣女殿方向,发现漆黑天际显现出一团浅淡朦胧的亮光。 在那团逐渐扩大的亮光中,凭空浮现出一朵巨大的赤红色莲花。 在莲花台上盘坐着一名朱衣金冠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她周身萦绕的淡淡光圈瞧出些身形轮廓来。 只见她缓缓起身,取出一柄泛着幽芒的乌金长弓,她左手持弓,右手扣弦,拉弓射箭,发出凌利的“咻-呜------”破空声,城墙上的巨型铜锣随之发出洪亮的“铛------”声,响彻月城,直冲云霄。 她的身姿潇洒利落,她的箭法堪称举世无双,她的力道更是世间罕有! 陈宁焘差点就想拍手叫好,这才想起来他们此刻还在万千毒虫的包围之中,而那些毒虫最听不得这样激烈的声响。他心中一凛,暗道:大事不妙啊! 他惊骇不已地低下头去,却发现在所有晨晖所能映照到的地方,毒虫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暗影中隐隐绰绰,仿佛还能看到各色毒虫如同潮水涌动般退去的身影。 陈宁焘猛地抬起头,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莲花台上持弓而立的红衣女子,她柳眉雪肤,风华绝世,就像一团火焰,周身带着遮不住的光芒。 此时她在半空中俯视着他,还朝他……或许不止是朝他,和煦一笑,如同万千赤莲同时绽放,炫烂夺目,又似万年冰雪刹那消融,神圣纯净的光华普照整个月城。 他的耳边霎时欢声雷动。 “圣女娘娘回来了,圣女娘娘真的回来了!” “圣女娘娘没有抛弃我们,她并没有抛弃她的信徒,她真的回来了!” “感谢圣女娘娘庇佑!” 满城百姓极有默契地朝圣女殿的方向跪下,虔诚祈求,期望圣女娘娘的驾临能带给他们平静,安康,喜乐的生活。 陈宁焘和沈菁菁来到月城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圣女娘娘,当然不会和月城百姓一起给她下跪,可是今天亲眼所见的一幕却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迫不及待地扯着沈菁菁,踏着晨光来到悬着铜锣的那处城墙边,果不其然,铜锣上的乌金羽箭仍稳稳当当地插在上头。 陈宁焘本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可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幕却动摇了他一贯的信念。 若说这世上没有鬼神,那么谁有那个本事让万千毒虫瞬间退散? 若说她只是凡人,那么一个娇娇娆娆的女子怎么可能拉得开一张乌金长弓?不要说是乌金长弓,就是铁弓,都是世间女子不可能做到的事。 若说她是凡人,那么她的箭怎么可能射得中那么远的箭靶?而且那箭靶还是铜的铜的铜的!不要说那人还是个凡俗女子,就是寻常的习武男子都不可能做得到。 他心中蓦然想到了一句:九天玄女下凡尘……旋及,他又重重的甩了甩头,试图甩去那个愈发离谱的念头。 陈宁焘敛了敛凌乱的思绪,一回头,正好发现沈菁菁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劫后余生并受到了巨大视觉冲击的陈宁焘,此时仍然颇不淡定,他忽然有些怀疑,或许刚才他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才会这般震惊。 他决定问问别人,譬如说,沈菁菁对此的看法。 “咳!”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菁菁,你看到了吗?” 沈菁菁揉了揉眼睛,一脸困顿地望着他,“什么?” 陈宁焘指了指先前浮现过莲花台那处半空,又指了指城墙上的铜锣,见沈菁菁仍然有些迷惘,他出声提示道:“那支箭。” “嗯,看到了,不过......”沈菁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她话锋一转,“我饿了。” 她的前半句话,成功地将陈宁焘的胃口吊起,而她的后半句话,又将正准备侧耳聆听她的见解的陈宁焘惊得目瞪口呆,良久他才似懂非似地“啊?”了一声。 “先前太累了,我差点趴你肩上睡过去,可是那里有那许多人在,拥挤不堪不说,有人还失禁了,小解在身上,咦,那个气味可真让人……何况我还站着,能舒服吗?”沈菁菁絮絮叨叨抱怨了好一通,陈宁焘仍在愣神,她不满道:“我饿了,还很累!” 陈宁焘已确定,他们思考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得不无幽怨地答了声“哦。” ****** 圣女殿位于月城的最中央,是一座用白色晶石砌成的九层高塔,塔尖顶笔直高耸。在金色阳光的辉映下,气势非凡,仿佛散发着震慑灵魂的神秘力量。 圣女殿内,柳明溪身上依旧一袭红衣,却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绝世风华,反而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她的柳眉轻蹙,她的发冠歪斜,正无力地瘫坐蒲团上。 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又抖了抖绵软的双腿,低低地叹了口气。 原来内力耗尽,体力透支竟会这么难受,她的眼皮已在打架,很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是赵政霖还没有回来,她不敢就这么睡过去,只能望着厚重的金色大门发呆。 圣女殿的地面铺着编织了赤红色莲花的金色毡毯,大殿四壁悬着长长的月白垂缦,在她头顶是描绘着让她闻所未闻的神佛,让她眼花缭乱的法器以及她从不曾亲眼见过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等吉祥瑞物图案的藻井,色彩浓艳,风格大胆,颇具西域风情。眼前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亲切感,原来这就是圣女殿啊! 还有圣女像前,桌案上作为圣物供奉的乌金长弓…… 今天之前,她一直都向往着有一柄能使上力的好弓,仿佛惟有这样,她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她看到圣女殿中供奉的乌金长弓时,便临时起意,想到了用这一招来实现“光芒利刃,邪祟退散!”。 说实在,若是单凭一身的蛮力,她尚且拉不开这张乌金长弓。幸亏她已练出了内力,只是当她倾注内力念完二十八遍红莲咒后,本就不多的内力早已所剩无几。 最后这一箭,她真的差点拉不开弓,也正是这一箭将她的内力耗尽,也将她的体力透支,若不是反应够快,及时用乌金长弓撑住身形,她差点就双腿一软,直接跌落莲花台……但是不论如何,她总算做到了。 根据她和赵政霖的约定,她在发出信号后,赵政霖就会让这些毒虫退去。 他负责救人,她则扮作圣女现身,安抚人心,将这次毒虫围城的伤害减至最小。 这就是赵政霖所说的:攻心为上。 幸好,她这般也只是拿来做做样子。 柳明溪有种预感,倘若真的背上这么重的乌金长弓上战场,那她恐怕要闹出笑话来。不要说杀敌了,就是想逃都逃不走,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终于明白,弓不是越重越好。 作为兵器,最重要的还是称手,可惜她至今还没有称手的兵器。 柳明溪兀自长吁短叹了一阵,这才想到方才翼及时出手替她解围脱困。 她徐徐回眸,咧开嘴,真心诚意地向他说了声“多谢翼大人。” 翼根本不想搭理她,过了一阵,他又听到柳明溪说道:“先前拜托大人的事,也请大人务必帮忙。” 翼仍然不想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觑了她一眼。 不喜柳氏的可不止他一个,他们早就知道柳氏文不成武不就,就连后院之事都打理不好,她就是个废物,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罢了。 她所能拿出手的,无非就是些针线活儿,厨艺之类,若是嫁入小门小户,这些倒也够用,若是嫁给诚王殿下,那未免也太不合适了。 他们一度以为,诚王殿下定是眼瞎心也瞎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是她方才在万众面前,淡然自若的念完二十八遍红莲咒,并倾注了内力,是以她的声音听着并不响亮,却能响彻月城每一个角落。 说实在的,这样的效果,别人练十年都未必能达到,可她做到了。 翼还记得,柳氏不久前好像还在软缠硬泡求着殿下和他教授轻功。 殿下无奈,只得让她学了点内功心法,柳氏不懂,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纯粹是在敷衍她罢了。 结果,短短几个月后她居然真的修炼出了内力! 不过她仍然是个没脑子的,居然胆敢擅自作主去拉那把乌金长弓,那可是连他也不敢轻易尝试的乌金长弓啊! 关键是她居然还成了! 她不但练出了内力还能将内力注入箭身,注入经文…… 只不过代价也是惨重,她不仅内力耗尽,体力透支,还损及筋骨,恐怕要将养好些时日才能恢复。 显然她逞强太过,完全不知道自知之明为何物。 呵,最可笑是他居然还指望柳氏有自知之明,只怕注定要失望了。 哎,殿下和柳氏之间的恩怨纠葛,又岂是他这样的外人所能厘清的? 翼暗暗叹了口气,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第二百五十五章 如何放得下 柳明溪悠悠地醒来时,盯着漆黑的车顶瞧了半晌,才意识到她是真的离开月城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从掀起的车帘一角,隐约可以看到外边黄沙漫天,沙尘滚滚。 这一趟西域之行未免太过匆忙,她被翼带到城外时,围攻月城的敌军早已经退散。却不知道他们因何退去,更不知道赵政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总之他很忙很忙,只在她午膳时陪了她须臾便又离开了。 若不是顾及她的身子,他们这几天应该会快马加鞭,回到西北大营。如今么,惟恐颠着她,累着她,他们只能慢慢悠悠地来,所以翼看向她的目光才会如此怨念。 柳明溪还是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他们似乎也无意让她了解更多。 若说先前月城的事,是与她密切相关的,赵政霖才会向她透露一二,那么其余的事,既然与她无关,赵政霖当然也不会再向她透露分毫。 哎,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左右她也只不过是个帮倒忙的,何必知道那么多? 从翼百般嫌弃的目光中,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 但凡有野心的男人,必然重视正妻的身份、地位、才干、名声……就算无法帮称他,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而她恰好就属于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才干,且声名狼藉那一种女人。 他当初娶她是出于无奈,只用一顶小轿抬入诚王府,敷衍了事。他娶安如玉却是主动求娶,风光大办。 他从不曾给过她一两银子,还扣下她的嫁妆银作为要挟,而安如玉一个月的脂粉钱都不止万两。 她怀着身孕被休弃丢出诚王府,而安如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尊贵的诚王世子。 这就是差距! 她已明白,她和赵政霖,不论如何都不可能长久在一起的,柳明溪暗暗叹一口气。 除此之外,赵政霖并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他曾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不久前,他还挽救了月城,保住了明家的根基。 虽说她算不得明家人,但赵政霖无疑是为她而这么做的。她至少也该对他好一些,或者往后都视他为救命恩人如何? 天知道她来月城可不是为了帮助明家巩固势力,更不是为了拯救月城黎民百姓。而是为了…… ******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柳明溪所在马车被人大力的掀起了车帘。 坦白说,眼前这人长得真是好看,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算不得太亲切,却也把骨子里的戾气遮掩住了。 他的头发很黑,用玉冠束于脑后,一张白净的脸庞愈发玉面如冠,眉眼分明。 他不爱笑,唇角总是轻轻抿着,虽然冷漠,却无法否认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英俊容颜。 柳明溪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直到对上那双墨黑色的瞳孔时候,方觉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颊。 来人自然是赵政霖,他的面上带着关切之色,“明溪,你好些了吗?” 柳明溪朝他笑得眉眼弯弯,“好多了,只是浑身还是没有气力。” 赵政霖上前,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浑身没有气力也能叫好些了,嗯?” 柳明溪乖顺地回抱着他劲腰,答道:“先前还头痛,眼皮也打架,现在没有了。” 赵政霖伸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语重心长道:“习武者不论是对战还是修炼,都要讲究一个度,过犹不及,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你当引以为戒。” 柳明溪做事太过执着,当初她修炼《缥缈诀》,恨不能不眠不休,一口气练成。 今日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她是真正拼尽了全力才射出最后一箭。 若不是他放心不下,坚持让翼守在她身边,还不知道她会出什么意外。 若是细细想起来,他又发现其实柳明溪做事一贯如此,那一年,她为了嫁给自己,也是拼尽了所有,直到被他休弃。 如今她则在想尽一切办法来逃离他的身边,他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她的态度软化了些,若是直接带她回诚王府,只怕是…… 赵政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明溪,此次回京后,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我,不会再勉强于你。” 柳明溪定定地望着他,她为难道:“可是殿下,我不想回京……” 赵政霖一窒,问道:“你想去哪里?” 柳明溪小心谨慎地觑着他的脸色,说了句,“殿下,我要去找一个人,您知道的。” 越是客气,越是疏离,赵政霖懂。 她要找什么人,赵政霖同样一清二楚。 于是,相顾无语。 外头天色渐暗,暮色低沉,一行人驱马缓缓行于漫无边际的沙漠。 马车内,柳明溪乖顺地靠坐在赵政霖怀里小憩。她头顶的发冠已然歪歪斜斜,赵政霖抬手将它取下,又帮她将如墨的长发分成两股置于肩膀前面,让她更舒服些。 他一抬眼,正好可以看到她颈后的白嫩肌肤,中间的发根处,有一抹诱人的嫣红,状如花瓣。他知道她的颈后这处格外敏感,熟悉的发香体香萦绕他的鼻端。 脑海里渐渐只剩下往日里甜蜜交缠的记忆,他骤然觉得浑身发紧,嘴唇有些干。 他知道,柳明溪的筋骨受损,至少也要将养七八日方能痊愈。到那时他们也该出了这片沙漠,可以找处客栈…… 可她已连着好几日没让他近身,如今伊人在怀,让他着实感到难熬。 或许是感受到他愈发粗重的火热鼻息恰好喷洒在她颈后发根处,很难受,柳明溪不自觉地蹙起秀眉,嘤咛一声,还微微扭了扭绵软的身子。 赵政霖心跳若狂,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朝他觊觎良久的那抹嫣红吻了上去。 ****** 马车前头与他们只一层布帘相隔的翼听到里头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汗毛直竖。 眼下,他们是在连夜赶路,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该先停下马车,避开点,等到殿下如愿一逞兽欲,完事后再赶路? 要知道他们一行人还为数不少,他莫不是还要帮殿下将人都打发远些? 而且,柳氏的身子不是还受了点损伤? 不论如何,殿下的事向来都不由他说了算,思虑良久,他也只能一言不发,装咙作哑,静观其变。 ****** “嗯?”柳明溪终于再也睡不着了,她不无幽怨地唤了声,“殿下,别。” 赵政霖僵了一身,他“嗯”了一声,将脸在她颈间,便不再言语。 柳明溪犹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同他直直的目光对了上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冷冽气息。 暮色中,凭着壁上那枚夜明珠的幽芒,她看到那双素来清冷的黑眸蕴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对于柳明溪而言,他的这个眼神其实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她也并不是太抗拒他,可她有伤在身啊。 被他这样火辣辣地盯着,她浑身别扭,面上滚烫,本能的想要逃离这处令她感到危险的怀抱。 搁在她腰间那支铁臂却勒得更紧了些,直到柳明溪痛呼出声,他才稍稍放松一些。 赵政霖低低叹了口气,安抚道:“明溪,你不要怕我,你不愿意的事,我不勉强。” “我……”柳明溪解释道:“殿下,我的身子还没好,望殿下多担待。” 赵政霖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他故作镇定,慢悠悠道:“我会等你养好身子。” 这言外之意,不还是他在惦记她的身子吗?而且此惦记非彼惦记,柳明溪不禁面红耳赤。 或许是太难得能和他谈上几句话,又或许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柳明溪换了个话题,“殿下,我找慕容征并非对他有私情,当初他让我假扮他的未婚妻为他挡灾,他曾许诺我三件事……” “假扮的?”赵政霖抓住了重点,他挑了挑眉,心情没为由地好了起来,不过……他的浓眉再次拢起,“你说,他许诺你三件事?” 他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为她做三件事? 柳明溪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得太多了,和一诺有关的事,她还有些踌躇。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圆回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如实答道:“正是,所以我才希望殿下帮我救他。” 赵政霖目光似鹰,锐利的落在她的身上,似在审视着什么,他追问道:“什么事?” 柳明溪浑身一僵,她怔愣良久,才吐出四个字,“我不想说。” 赵政霖半眯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一点心绪波动,“是我做不到的事,嗯?” 这个问题很难答,柳明溪浑身紧绷,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不会得罪他,她支吾道:“其实,也不算,只是,我自己办不到的事,既然他答应了,我……” 这么说仍然有些不妥,于是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渐渐没有了声响。 赵政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在游离。 良久,他才说了句,“你,有事瞒着我。”这是陈述,而不是发问。 柳明溪心中一凛,她暗呼不妙。 赵政霖若是有心去查,她的往事根本瞒不过去。可是她真没打算去京城当他的小妾或外室,也没打算让一诺去那个在她看来不异于龙潭虎穴的诚王府,还当庶子。 “不敢。”她心虚不已,面上却故作镇定,语气淡淡,撇清道:“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而我的事都是小事,是以,不敢有劳殿下出马。” 赵政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从他的角度讲,如今对柳明溪的态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和善兼耐心,可是偏偏得不到她的回应,不仅如此,她还再三撇清。 他知道她确实有所隐瞒,但她有麻烦居然想到让慕容征帮她解决,而不是他,这叫什么? 她说她的事都是小事,那他在西域做了些什么,他到瑞颢国又是为了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他已经为她而放下一切,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看才好? 赵政霖望着她一副始终不肯交心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仿若针扎着似的痛。 “你若不想说就别说。”他咬牙切齿道:“反正结果都一样,你说或不说,我都会知道,但是……你要想想欺瞒我的后果。” 柳明溪一惊,为避免多说多错,她只能闭嘴,僵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 沉默良久,赵政霖忽的软了下来,轻声问道:“明溪,如何你才肯抛开前尘往事,好好同我过下去?” 柳明溪为难地蹙紧秀眉,她尽量委婉道:“殿下是有家室的人,殿下定会和王妃定会多子多福,白头到老……” 赵政霖只觉得,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四野一片静寂。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赵政霖却知道柳明溪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她自幼被柳江龙视为掌上明珠,呵护备至。豪门大家里的勾心斗角她婚前压根就没尝到过,在他们成婚后的三年里,她的生活愈加封闭,她也是一贯地贤良淑德,与世无争。 在很多人看来,她就是个蠢笨可欺的软柿子,可她实则外柔内刚,是个犟脾气。 在赵政霖看来,她这样的性子并没什么不好,他只要她一门心思跟着他就好。 偏偏他们还阴差阳错的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能轻易地一次次将他放下,那是因为他早已不在她的心上。可他心里自始至终就她一人而已,又如何放得下她? “那我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究竟置我于何地?” “殿下是天神般的人物。”柳明溪顿了顿,低叹道:“对我来说,高不可攀。” 赵政霖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又升起了异样的情绪,终究还是不忍苛责。 他放软了语气,“可是我心悦你,除了你,我不想要别人。” 柳明溪的心霎时漏跳了几拍,不过,那也只是瞬间罢了。 他说,他不想要别人? 可他还不是娶了别人,还把孩子都生出来了,她是得多傻才会信他的一面之辞? “殿下当初娶我,已经沦为他人笑柄,若是再娶我一回,只怕……何况,殿下已有家-室。”在他愈发森寒的目光中,她硬着头皮补充道:“其实,殿下真不用担心。往后,我定然不会另嫁,以免殿下蒙羞,这般可好?” “你……不愿意和我回府,可是……因为我娶了安如玉?”赵政霖抿着唇角,表情莫测高深,良久,他好像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承诺道:“那你便等我的好消息,我定会安排好一切,光明正大迎你过门。” 柳明溪愣了下,她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王妃和殿下是天生一对,我怎能破坏你们的好姻缘。再说,殿下这般反复休妻再娶,不免太过儿戏,会落人口舌。” 赵政霖望着柳明溪,久久没有回神,要知道,他是想方设法地想要给她名份啊,她倒好,居然一直在撇清和他的关系,她还说他和安如玉是天生一对,他还会和安如玉多子多福,白头到老…… 他先是有些愤怒,而后却又慢慢释然,唇角不由得扬起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障眼法 夜已然拉开了序幕,青澜院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什么?”明怀阳一双暗褐色鹰眸霎时变得格外阴鸷冷酷,浑身都充斥着不容违逆的威凛和杀戮气息。他语气阴沉道:“你们竟然把人跟丢了?!” 半跪在他下首的几名将领无不浑身一震,心神亦俱是一凛,为首那人立刻肃声向他禀报起追击叶澜依和楚辰的途中所发生的详情。 末了还再三解释道:“家主,那真是有人刻意阻拦,我们,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简直岂有此理!”明怀阳低沉浑厚,冷漠强硬的斥责声在幽暗的书房内回响。“你们这些年做事愈发离谱了,难怪人家都敢上门来挑衅!” 众将领始终保持着躬身垂首的姿势,为首那人面上满是愧怍之色。他毫不犹豫地伏在原地跪拜叩首。倘若仔细观察,可见他伏跪的壮硕身躯似乎有着轻微的瑟缩。 “属下无能。” “都退下吧。”明怀阳锐利冷酷的鹰眼直直地俯视众人,低沉浑厚的声音是一贯的冷硬而淡漠,“十七留下。” 明十七挺拔的身姿应声出列,目光漠然平静,他拱了拱手,恭敬地答了声“是。” 明怀阳看着明十七的时候,阴煞冷利的眼神才稍稍温和些许,他斟酌道:“那件事,你可查清了?” 明十七垂首,神色不变,恭谨道:“尚未确定,但已有些眉目。” 明怀阳锐利的威严鹰眸在他脸上慢慢巡视,仿佛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冷冷响起,“做大事者,行事切不可拖泥带水。” 明十七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答了声“是”,带着些许不置可否。 整个明家只有明十七敢这样和明怀阳说话,他也只容许明十七这样做,这可是他认定的接班人,未来的明家家主,怎么能是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之人? 不过,想到叶澜依逃婚的事,应该对明十七的冲击很大。明怀阳冷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他安慰道:“十七啊,你可要振作,大哥已经老了,明家迟早都要靠你。” 明十七淡漠暗眸中隐有流光闪动,他踌躇后,还是开口道:“大哥,娇娇的事……” 听到他说到柳明溪,明怀阳淡漠的目光闪过一缕微诧,本就勉强的浅淡笑容渐渐凝固在唇角边。沉默良久,他才说道:“她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明十七静静思忖片刻,提议道:“大哥,不如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 月城历经千百年风沙侵蚀却依然屹立不倒的四方古旧城墙上,各有一面被擦拭得锃亮的铜锣。 每天清晨,城门大开之际,守城将士会将象征四个不同方向的四面铜锣依次敲响,先是东,再是南,西,最后是北。 而柳明溪所射的那面铜锣位于城东,正是每天第一抹晨曦到达的地方。 月城虽小,但是从月城最为中央的圣女殿之巅到城东,至少也有数百丈之远。更何况,她用的是乌金长弓和乌金羽箭……这可是圣女殿的圣物。 圣物之所以为圣物,那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所能触及的,还拉弓射箭? 呵,居然有人会信这是真的,明怀阳抬眸望向也正朝他看过来的明十七…… 锐利鹰眸危险地眯起,略显粗犷的英武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诡谲森然。 “这箭是她射的?”明怀阳的语气中虽带着些许玩味,却依旧冷漠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感情色彩,他不屑地嗤了声,“这怎么可能?” 明十七那双与明怀阳极其肖似的鹰眸微微垂落,他补充道:“我亲眼所见。” 明怀阳仍旧不置可否,他犹记得那天,柳明溪被蒋婆子轻而易举地扒下了衣裳的一幕。她顶多只能算略通武艺,拉开乌金长弓,这怎么可能? “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那时天光尚且黯淡,要骗过众人并不难。”明怀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张刚毅英武的面庞染上了几分冷硬无情。他冷静剖析道:“亏你聪明一世,怎么也能轻易就信了那点拙劣的小把戏?” 障眼法? 小把戏? 对于明十七来说,黎明破晓时那一幕太过震撼人心。 “喷薄朝日,皓婉皎月,炽烈之炎,无尽红莲…………以吾之名,献祭浊世。以吾之身,撕破暗夜,光芒利刃,邪祟退散!” 黑暗中,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空灵似梵音般的红莲咒,若有似无,却又清晰可闻。 饶是意志坚定如明十七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她柔和潋滟的嗓音里,他和月城百姓一样,不约而同地望向圣女殿方向。 漆黑天际显现出一团浅淡朦胧的亮光,在那团逐渐扩大的亮光中,凭空浮现出一朵巨大的赤红色莲花。 在莲花台上盘坐着一名朱衣金冠的女子,黯淡晨光中,谁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她周身萦绕的淡淡光圈瞧出些身形轮廓来。 只见她缓缓起身,单手持弓,挟裹着朝阳金芒的乌金长弓不可思议地被她徐徐拉至满弦,乌金羽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到达他身边那面刚刚折射出了清晨第一缕阳光,显得金灿灿的铜锣,激越的“铛------”声响彻全城,直冲云霄! 莲花台上持弓而立的红衣女子,她柳眉雪肤,风华绝世,就像一团火焰,仿佛周身都带着遮不住的光芒。 她和煦一笑,霎时如同万千赤莲齐齐绽放,绚丽夺目。 明十七有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直到他亲眼看到万千毒虫应声如同潮水般退去,全城百姓欢声雷动,才回过神来。 那样震憾人心的画面,他将永世不忘,那样和煦的笑颜,惊艳了他的时光。那样空寂灵动的嗓音,犹如春风习习,雪水潺潺,落进了他灵魂至深处。 若说在此之前,他心目中的圣女,是圣女殿中那一张容颜绝世,风华绝代的美人画像,那么,此时他心中的圣女俨然已经是个有血有肉,纯净美好的鲜活少女。 明十七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年少时的大哥在赤莲街头邂逅澜熙圣女后,便再也无人可以走进他的心房。 他也不认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女子可以这样打动他的心,可那是他的侄女啊,明十七的神色悄然黯淡下来,他的思绪有些凌乱。 那时的他太过震撼,根本顾不上质疑,但事后想起来,确实觉得疑点重重。 明怀阳当时并不在场,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明十七向来就不会人云亦云。 眼见为实,他愿意相信他亲眼所见。 明十七直觉地认为,娇娇不论如何都应该留在月城。 他辩驳道:“可是,大哥……” 明怀阳望着眼前丝毫不逊于他的年轻男子,他的眉梢微微挑起,带着十分的笃定,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这天下根本没有人可以拉开那张弓!” 事实上,他也只是听闻过这柄神弓的威名,却从来不曾见谁用过。 明十七或许不知道,但明怀阳曾有幸亲自触过那柄在西域有着无比崇高地位的乌金长弓,连他都拉不开的乌金长弓,柳明溪,怎么可能? “大哥……” 明十七还想说点什么,却再次被明怀阳打断了。 “你定是觉得我太过狠心对不对?”明怀阳冷漠的鹰眸锐利似刀,他扯唇冷笑,“十七,你要想想,我们若是让她回了明家,她也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到时候,这张象征着西域诸城气运的乌金长弓就要跟着她离开明家。” 乌金长弓本就是圣女殿的圣物,也是历任圣女的嫁妆。 有圣物,百毒不侵。 有圣物,逢凶化吉。 有圣物,百战不殆。 说起来,昨夜月城差点不战而败,却也真正可以算得上逢凶化吉。 虽然让月城脱困的是那人,但昨夜毒虫围城一事迎刃而解,转危为安,也恰好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传说有乌金长弓在的家族,就会成为西域的王者,自古如此。 在明家崛起之前,西域最强的是迎娶了澜熙圣女的赤莲城叶家。 明怀阳娶了红衣圣女之后,明家便时来运转,接替叶家一跃成为西域之霸。 若是当初红衣圣女没有出意外,那么等到他们的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他们苦心经营的成果也将拱手让人,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一家。 谁知道,那一年,红衣圣女擅自带着娇娇离开月城,说是去赤莲城为年仅一岁的娇娇开启脉轮。不久之后,她又擅自离开了赤莲城,前往瑞颢国找慕容骏……直到她殒落在瑞颢国。于是圣物便留在明家,按理说会一直留到下一任圣女出嫁时。 然而众所周知,西域已经没有了圣女,若是长此以往,西域也将陷入动荡之中,明怀阳便打算先下手为强,和叶家联手培养出一个拥有两家共同血脉圣女来…… 再有二十年,明怀阳有把握,明家定能顺理成章将整个西域纳入版图,绝无遗漏。 当年红衣因何而死,明怀阳曾经以为那是她咎由自取,至于娇娇,她则是无辜被牵连,客死异乡。 遗憾之余,他却并没有丝毫的消沉之意,反而抓住了这个契机,巩固了明家在西域的霸主地位。 更用这个机会,狠狠地教训了他恨之入骨的慕容骏。 直到娇娇回到月城,加上叶澜依逃婚,以及月城被围城……一系列事情全部加在一起,他才明白当年红衣之死或许和他所以为根本就不同。 叶光耀绝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 夜已深沉,对于明怀阳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虽然明怀阳口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在他心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且不论娇娇昨天是如何进入用阵法封闭的圣女殿,又是如何拿到乌金长弓,如何将其中一支乌金羽箭射进了铜锣……就算真是障眼法,那也是不得了的障眼法。 他并没有走出书房半步,但他也听到了娇娇所念的红莲咒,这是他头一回听到娇娇念红莲咒,也是头一回听到有人以圣女的名义念咒,可她也不是真正的圣女。 成为真正的圣女,先天血脉传承固然重要,却不是惟一重要的,为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圣女还需要在三岁前打通周身脉轮并修习《日月莲华经》,三者缺一不可。 何况如果她没有修持出能自动运转灵息的脉轮,那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女。 即使同样都有着圣女血脉的后人,每个人的天赋也是不同的,譬如说红衣就是先天轮脉凝滞不通,但她又是澜熙圣女惟一的女儿。 在强大的叶家支持下,红衣才会顺利入主圣女殿。如今的圣女殿至今仍然悬着澜熙圣女的画像正是这个原因,至于其他的说法,那都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娇娇就像她的母亲红衣一样,除了先天血脉仍在,别的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她如今惟一能做的事,仅仅是孕育出下一任圣女人选罢了。她和叶澜依相比也并没有太明显的优势,但叶澜依可以嫁入明家,她却不行。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只待明十七和叶澜依生下子嗣并入主圣女殿,娇娇便自由了。 现实却是,叶澜依逃走了。 赵政霖力挽狂澜,拯救了月城。 也正是这件事,终于让明怀阳看清了他再次落入了叶光耀圈套的事实。 明十七的意思,他也是明白的,既然叶澜依逃走,这个时候如果他们顺势而为,让娇娇入主圣女殿,也算扳回一局,可他想得还不够长远。 如今,娇娇回来了,虽然她名义上并没有夫君,但她是个弃妇。而且那个男人是大周的诚王,既然赵政霖会跟着她来月城寻根,那就意味着他决不可能让她另外嫁人。 她和诚王殿下,就算有了子嗣也不能入主西域,不是不可,而是不能,不许。 若是圣女外嫁之事在西域诸城之间传开来,不免又是一场无法避免的争端。 南疆蛊王,李承启都足以在西域掀起腥风血雨,若是他的克星,诚王赵政霖来了西域……毫无疑问,那后果只怕会更加严重。 谁不知道大周觊觎西域已久?所以老谋深算的明怀阳干脆在赵政霖有意无意的试探中,大方地主动开口,提议要将娇娇正式托负给他。 至于旁的,明怀阳绝口不提。 (某人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当作礼物/包袱送/甩给了赵政霖。)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沙滚滚 黑夜中,一切都不甚清明,马车却丝毫不停,一路向东而去。 马车上的气氛寂静得有点可怕,柳明溪在与赵政霖争论一通后便陷入了沉默。 柳明溪倚着车壁,倾听车外的马蹄声和呼啸的夜风,渐渐地,一阵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她再也抵挡不住。 不知不觉中,她卸下满身的利刺和一身的防备,乖顺地窝在赵政霖怀里安然睡去。 赵政霖盯着她的沉静睡颜出神,冰雪为肌,白玉为骨,柳眉红唇,她怎么看都是难得的美人儿,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他无法不欢喜的美人儿。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细细品味着她的乳名:娇娇,呵,还真是够娇的。 黎明时分,赵政霖成功驱走毒虫并顺手解决掉李承启后,他曾和明怀阳短暂交谈。 尽管毒虫的危机已经解除,但明怀阳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他揖了揖手,语气恭敬,声音却平静而淡漠,“诚王殿下的恩情,怀阳铭记于心。” 赵政霖冷静无波的目光掠过他略显谨慎而不无戒备之色的面庞,淡淡试探道:“我的女人,我会带走。”其他的,他暂且不打算提。 琉璃长明灯晕散出明亮柔和的光芒,映照在明怀阳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充斥着谨慎、提防、冷酷、无情,他淡漠如故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得不说,明怀阳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那也不错,正合他意。 “如此,赵某便多谢明家主的体谅。”赵政霖思忖片刻,低沉的声音忽然融进了几分兴味,他将话锋一转,缓声道:“只是,尚不知明家主与她有何渊源?” “并无。”明怀阳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他的声音浑厚而冷硬,仿佛不带丝毫的情感,冷漠道:“先前听闻有名外来女子长得与圣女殿的画中人颇为相似,怀阳一看,果不其然,才会一时失态,让诚王殿下见笑了。” 他说他只是一时失态……赵政霖菲薄的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浅弧。 几天前,明怀阳还因为得知柳明溪居然无名无份跟了他而暴跳如雷,更当场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叫嚣着要与他拼命。 明怀阳可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而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倘若柳明溪真是不相干的人,又岂能让他大动肝火? 几天后,明怀阳就骤然转变了态度,同意他将柳明溪带走,前后反差太大,也太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任凭赵政霖如何试探,明怀阳那只老狐狸都只是一味的敷衍了事,并没有松口,承认柳明溪身份的意思。只在他临走时,明怀阳还是唤住了他。 “诚王殿下请留步。”明怀阳锐利冷酷的鹰眼染上几许复杂之色,他意味深长道:“娇娇的性子算不得讨喜,殿下若是真心喜欢,就应当包容她的所有,不要想着要将改头换面,变成别的什么人。女人,还是要哄着,宠着,不要让她寒了心。” 说罢,他轻阖了眸子不再言语,甚至没有从书案后起身送他。 赵政霖微微一笑,言外之意是明怀阳就这般将柳明溪托付给他了。当时的感觉有点儿微妙,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句,她本就是他的妻子啊! 多可笑,柳明溪是他七年前就娶进门的妻子,还需要谁重新将她托付给他吗? 说起来,他身为男人,有这么一个娇美可人,柔顺乖巧的妻子在怀,还有什么可以不满意的?可是他当初就偏偏不满足。 赵政霖自嘲似的笑笑,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柳明溪是他什么人这个问题。 若是在三年多前,他还未给她休书之前,她毫无疑问是他的妻,她的腹中还有了他的孩子。在那时,不论对她做什么,她的欢喜之情都是溢于言表的。 后来,他居然休了她,然后,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她成了惊弓之鸟,惧怕他,抗拒他的接近,怨着他,憎恨他,就算他付出了满腔的柔情,她仍是满身的戒备。 她显然很介意自己弃妇的身份,也很介意诚王妃的存在,想必她也极为介意安如玉那个孩子。 她定以为安如玉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吧,所以她才会每每提到子嗣的问题就炸了毛似的,当场跟他翻脸。 赵政霖也不是有意隐瞒,可柳明溪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暂且不宜让她知道内情。安如玉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解决,底牌如果太早暴露就不再是底牌了。 柳明溪或许没有想过,安如玉的身后是敬国公府,其暗中的势力在大周盘根错节,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动摇的。 赵政霖暗忖,眼下就算不能与敬国公府结为同盟,也不应与之为敌。 更别说,当今的皇后姓安,当今的太后也姓安,当今的圣上和安如玉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就算他完全不顾及重新迎回柳明溪对自己的名声和对所谓的大业所造成的冲击,光是休弃安如玉这一点,对他来说都难如登天啊。 若是可以,赵政霖也想不动声色,直接纳了柳明溪,他们另外开府生活就是。 安如玉有了赵世玉,行事有所顾忌,定然不会与他在明面上闹腾起来,而她那点小动作,其实是无伤大雅,想要做到相安无事并非不能。 偏偏柳明溪死活不肯为妾,那他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满足她的要求。 这个小女人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背后会有这么多问题,不然她不会这么不体谅他。不,就算她知道了,也还是会离开,毕竟她都已经将他撇得那么干净了。 想到她曾几次三番踢他,踹他,打他……他也知道这个糊涂的女人,约莫真将他当成仇人来看了。就连赵政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这般包容一个女人。 难怪翼、飞羽他们都不能理解他为何还会一直将柳明溪留在身边。 赵政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布巾覆上夜明珠,抱着她的楚腰沉沉地睡去。 ****** 柳明溪醒来时,赫然发现赵政霖就睡在她身旁,一双铁臂紧紧环在她的腰上,似乎还睡得很沉的样子。 窗外,晨光正好,明媚的阳光柔柔倾洒而下,将赵政霖本就高大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一张英俊得不似真人的俊容落在明亮阳光下,更显得玉面如冠。 饶是柳明溪,在看到他的俊颜时也再度失了神。 她已不记得是否曾经见过他的睡颜,在她记忆中,往往都是她睁开眼睛时,赵政霖早已起身,并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最多看着她用完早膳,赵政霖便再度不见了踪影,算得上神龙见首不见尾。 毕竟他志向高远,每天要过问的大事小事那么多,根本就不像她,除了找回一诺就再没有别的追求。若是仔细回想,柳明溪发现,其实她这一生都没有什么追求。 年幼时,她浑浑噩噩地长大,年少时,她懵懵懂懂地爱上一个人,就认定了他是她全部,要死要活,非嫁他不可,闹得满城风雨,闹得她老父亲不得不从,闹得赵政霖不得不娶…… 婚后,她用尽她的全部力气去迎合他,讨好他,直到被休弃,直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她终于知道这世上并没人会无条件,一直纵着她,一直包容她。 她也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帮衬着她,一直庇护着她。 她还知道,原来有的事,真相如何,谁是谁非根本不会有人关心。 她更知道,像她这样失了势又失了宠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去和人谈条件。 她惟一能做的是,不论别人如何耻笑,她都只能默默地听着,不论别人如何折辱,她都只能静静承受着。 惟有当她有能力独立于世时,她才有底气,有资格和人谈我想和我不想。在那之前,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她的感受。 偶尔她也会感谢赵政霖,是他让她早早地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若是他休弃她后,干脆一点,没有继续纠缠,或许她现在仍感激他对她的残忍。 其实这世上的男女之间哪有什么一见如故,所谓的一见如故,那不过就是相互喜欢的一种罢了。反之亦然,所谓的厌弃,也不过是不喜欢罢了。就如当年的她和他,若说她有错,也只是错在太喜欢他。而他,若说有错,也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一个男人若是喜欢她,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觉得欢喜,若是不喜欢她,就算她豁命出去,那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如今,赵政霖说喜欢她,可她却不敢再轻信于人。 拜赵政霖所赐,她在经历那些事后,终于可以妥善保管自己的内心,不再轻易被人打动,尤其是对于赵政霖。 不可否认,她对他仍有些感情,还有些留恋他给的温暖。 在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以后,那种留恋的感觉更甚,却也没有强烈到愿意再次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地步。 不论他为她做多少,她都不敢再度对他付出真心。 ****** 正当柳明溪兀自天马行空之际,蓦然听到有人正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明溪。”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也或许是因为倦意,那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褪去平素的冷硬平漠,染上了些许的沙哑。 柳明溪闻声回眸才发现,赵政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掀开了眼皮,他的面容俊秀,他姿态从骨子里透出优雅尊贵,那双墨黑的眼眸表面上波澜不惊,深处却仿佛有着浓墨重彩在四处蔓延。 面对这样一个眼含深情的男人,凝望着这样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庞,柳明溪的心似乎被什么再次触动。 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两道灼然的目光不时掠过她的面庞,以及微敞的领口,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她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猛地挣脱他的怀抱,弹坐起身,撇开脸,望向狭小的窗外。 赵政霖伸指捏住她圆润娇巧的小下巴,轻轻摩挲,他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弱的抵抗。他勾起唇角,略微使力就将她的小脸给扳回来,与自己平视。 他直直地望着她眼眸,忽然启口道:“明溪,今日阳光明媚,你在车上闷久了也不好,我带你去骑马透透气。” “骑马?”柳明溪一听,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来时两人共乘一骑的情形,他们依偎在雨中相互取暖,最终却一发而不可收拾……一张玉白的小脸霎时泛起红霞,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身子还没大好。” 而且她待在马车上可以静心修炼《缥缈诀》,哪里会闷? 赵政霖岂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不容分说,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将她一把抱下了马车。 他抚着她的后背,薄唇凑近她的耳畔,半是安抚半是威胁道:“明溪乖,很多人看着呢。” 这里可是沙漠,哪儿来的很多人看?柳明溪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他的无稽之谈,可是……她赫然发现,真有很多人在围观他们!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的像是平民百姓,有的身材高壮,一看就是练家子,像是谁的护卫。 不远处还有一对儿年轻男女,她看着有些面熟,人家也齐刷刷地看向她和他。 赵政霖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说出这番话,目的只是为了让柳明溪乖乖听话,不再闹腾就行了。趁着柳明溪愣神的机会,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她扬长而去。 马蹄踏踏,沙尘滚滚。 第二百五十八章 从头开始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柳明溪战战兢兢地被赵政霖打横在怀里,因为太过担心他会故伎重施,她起初还小小地扭动挣扎了一阵,然而她的那点微弱的挣扎对赵政霖来说无异於蚍蜉撼大树,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她被风沙吹得迷蒙起眼儿,迎着风,大声呼喝道:“赵政霖,我的伤还没好,你这么快便忘了不成?” “哪里没好?”赵政霖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他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另只手扯着缰绳,居然还抽空往她浑圆的俏臀上“啪啪”两记,反问道:“不是已经好了吗?” 柳明溪何曾被人这样打过?何况他们眼下离人群并不远,她羞愤交加,偏又扭不过他,只得放软了声调,求饶道:“殿下,我的伤至少也得将养七八天才能好……” “你已经好了。”赵政霖听到她称他为殿下便蹙起了眉,他低声喝道:“听话些!再乱动,我还打!” 柳明溪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昨天晚上她还全身隐隐作痛,怎么都使不上劲的,据说是伤了筋骨,少说也得将养七八天才能痊愈。 虽说刚刚被他打过的两侧臀瓣都火辣辣的疼着,可身上确实已经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睁大一双美目回望他,诧异道:“怎会这么快就好了?” 赵政霖并不接话,反而夹紧马腹,策马狂奔,前往无人的沙漠腹地。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昨晚他已经准备睡下,可是车厢狭小,且她就侧躺在他身边。 赵政霖的鼻端不断传来她身上的馨香,而且她温软的身子几乎嵌在他怀中,令他浑身燥热紧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知道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温柔地除去她身上单薄的红衫,将她光裸的身子再度揽入怀中。 他的手掌在她细滑如脂的身上缓缓游走,慢慢揉搓她的筋骨肌肉。 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化为醇厚温暖的气流从她周身各个穴位处灌入,在她体内流转,替她修复受损凝滞的脉络,也滋养了她受伤嬴弱的躯体。 他的动作并不是特别轻柔,她白皙滑嫩的肌肤都被他搓得有些泛红…… 一直持续到天将放明,柳明溪的身子终于完全被修复,被他重新穿好了衣裳。然后他才安心下来,紧抱着她细软的腰肢,无比满足地和她一起眯了会儿。 柳明溪或许是因为体力透支且损及经脉,太过疲累,又或许是因为用内力疗伤的过程太舒服,所以始终睡得很沉,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全然不觉。 ****** 直到他们渐渐远离人群,赵政霖才开始减速。 思忖良久,他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因为我等不了那么久。” 横趴在马背上的柳明溪已被颠得七荤八素,浑身都不舒服,听到他说话时,她脑子仍旧晕沉沉的,有些反应迟钝。 何况,他的回答间隔了这么久,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茬? 她怔了怔,仍不明白他说的等不了是指什么,遂回头,大声追问道:“你说什么?” 赵政霖无奈,只得解释道:“我是说,我不忍你受伤痛折磨,所以用内力为你疗伤。” 柳明溪不禁有些微恍神,这个世界上能修出内力的武者本就少之又少,像赵政霖这般有着浑厚内力的人更是世间罕见,他可以用内力做一些常人无法想像的事。 譬如他昨天先是大退万千毒虫,后又逼退近万敌军,但是,可想而知,他必定耗费了不少内力,都已经自顾不暇,何必还将内力浪费在她这个废物身上? 她拧起秀眉,不无嗔怪道:“我只要歇上七八日就好,你又何必浪费那许多内力?” 赵政霖望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喟叹道:“我为你而浪费的,难道还少吗?” 他并没有夸大其辞,说起来,他还曾用内力为柳明溪烘发甚至烘衣服,所以用内力疗伤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明溪面上开始发烫,她的心中却感动莫名。 她回过身,紧紧地抱住赵政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嗡声嗡气地说了句,“原来,你真对我这么好!”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地往他的胸膛蹭了蹭,以表达她满心的欢喜。 这是他们相识近八年来,柳明溪头一回做出这般轻腻的动作,赵政霖幽幽地再叹一口气,他俯首,把脸庞埋在她柔软的发间,低喃,“你说,我又能拿你怎么办?” 柳明溪一下一下地轻抚赵政霖如玉的俊颜,她心中终于作出了决定。柔若无骨的小手忽然攀住他修长的脖颈,郑重其事道:“那,赵政霖,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赵政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莫名,柳明溪的提议本是他一直期待的,可是当他亲耳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对他而言,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是柳明溪的要求,那他就努力去满足她! 赵政霖并不说话,他的右手依然扯着缰绳,左手却忽然发力,一把将她柔软的身子往他贴得更近了些。他微微俯身,将薄唇印上她小巧丰润的唇瓣。 ****** 狂风扬起的细沙在空中胡乱地加回旋飞舞,仿佛从来没有停止过。 翼远远看到那边沙丘上的两人先是紧紧相拥,很快便缠吻在一起,难舍难分,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沙尘的中心。 他们身后,金色的沙丘连绵起伏,在朝阳下泛出耀眼的淡金色,也仿佛给那一双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芒,更衬得他们宛若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可惜柳氏是个金玉其外的女子,她肚里空空,头脑也空空,注定会是殿下的拖累。 殿下却似乎对她很是痴迷,根据翼的了解,以殿下的霸道强势的性子,他将柳氏带到这里,绝不是为了浅尝辄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到。 翼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将视线移向别处,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的心情极是复杂,眼下京城的局势愈来愈不稳定,当今皇帝登基已有一年多,他削权的动作愈发肆无忌惮。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不外乎如此。 如今皇帝定然也是这般打算,为了将诚王的军权逐步收回,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一切,殿下比他更清楚,所以殿下已作出很多安排作为临时应对之策。 西南、西北、南疆都已安排妥当,当务之急是诚王殿下必须即刻回京。 若是晚了,皇帝已然对他们动手,事态一旦成为定局,只怕殿下再后悔都无济于事。 可他倒好,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陪柳氏待在云城月余,又花了月余陪她到月城,如今还在这里陪她赏日出、赏沙子,而不是快马加鞭,赶回西北大营。 翼知道殿下向来是个冷静到可怕的人,除了与柳氏相关的事以外。 事实上,也惟有柳氏可以让他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事儿来。 翼忽然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定殿下会一直和柳氏纠缠下去,有了这么个拖累,他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殿下一飞冲天的时候了。 ****** 那边旁若无人的两人已摸索出最适合他们的吻法,他们将彼此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交换口中的津液,若有哪方气短了就放松亲吻,只是含吮对方唇瓣。 这是前所未有的温存时刻,也让柳明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那就如你所愿,我们从头来过。”赵政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的唇间,他的声音低沉道:“明溪,我们该回京了。” 柳明溪的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侧开脸去。 他说该回京了,可是那里早已没有她的家,甚至没她的安身之所,有的只是无尽感伤。 她是从内心里,无比抗拒回京一事。 “诚如殿下所说,你我曾是夫妻。”那双明媚无双的翦水秋瞳朝他眨呀眨,眸光闪呀闪,带着些许兴味,亦带着捉弄,她说:“可是殿下,往事已矣,您有新妻。” “明溪,安如玉和我的关系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想要继续保密显然是做不到了,赵政霖只得向她透露一二,他沉吟道:“她曾经帮过我……那一年,她被困于萧家,安府有求于我……” “所以殿下才会休妻另娶。”柳明溪叹了口气,她仍在努力地扯起唇角,语气却意兴阑珊道:“殿下若能与王妃夫唱妇随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那样的话,请别将我牵扯在内,我不想失了自由,受了骂名,还要被那许多人视为眼中钉。” 赵政霖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还在温存,还在说着一切要从头开始的两个人,转眼又绕回了起点。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也算是从头开始的一种。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赵政霖说话,他也从未像此刻这般不知所措。 赵政霖略微支吾道:“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们,我是说我和安玉如只是暂时的盟友……” 柳明溪这下真笑出来了,只是她的笑容却不达眼底,她将嫣红的唇瓣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讥讽,“在一起生儿育女那种盟友,嗯?” “明溪。”赵政霖岂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他辩解道:“你明知我一心只想和你生儿育女。” 可惜这些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是如此苍白无力,赵政霖差点忍不住,想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她。 “殿下。”柳明溪咬了咬牙,坚持道:“您明知我性子倔犟,无才无德,不是良配,您也知我宁可独活也不愿为妾,不愿做外室,更不愿意替您生庶子或奸生子。” “我们的孩儿怎会成为庶子或奸生子?”赵政霖俊挺的眉宇不悦地拧起,他看了她片刻,忽然又笑了,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你要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到那时,我们便可以从头开始。” 柳明溪见他脸色阴沉,剑眉紧蹙,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颗心便已再度悬起。 她很清楚,若是再度惹恼了他,只怕会适得其反。 过刚易折,过犹不及,她也知道赵政霖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休妻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是靠着蛮横的手段将她吃得死死的? 直到见他忽然重新展颜,她微微松了口气,何况她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便准备见好就收。 “我知道他们不喜于我,他们都喜欢安王妃。”她再次抱住他的腰身,低喃道:“若是殿下喜欢她,就请放过我。若是真如殿下所说的那般喜欢我,就给我堂堂正正喜欢您的机会,不要让我做一个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女人。您,可否做到?” 赵政霖的身形微顿,他这才意识到,柳明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她哪里是不懂事,她其实是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可她只想脱身,所以才一味任性地和他闹腾这么久,一再地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若是他真的放手,她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若是他…… 赵政霖定定地望着她,茅塞顿开道:“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机会?” “对。”柳明溪点点头,她坦言,“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会光明正大娶我,你还说你只和我生儿育女……你说过很多,但我却不敢轻易相信,除非你能做到。” 赵政霖一时有些不太习惯,眼前这个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女子,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不可否认的是,他心底里无法抑制地萌生出了一些类似于激赏和惊喜的情绪。 他的唇瓣不自觉地弯起动人的弧度,眼神中盛满宠溺,“娇娇,你怎会想到这些?” 柳明溪微微凝眉,脱口而出,反问一句,“谁是娇娇?” 赵政霖脸上的笑意不减,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又扯了回来,“明溪,说吧,你要我如何证明?” 柳明溪无意追究从他口中忽然冒出的“娇娇”是何方神圣,她娓娓而谈,“我以为,殿下只对我这副身子感兴趣,您便证明,您是真心欢喜于我这个人而非我的身,并且,您会尊重于我。” 赵政霖面上微烫,其实他确实曾如她所说这般,只看中她年轻娇美的身子,并不在意她在想什么,一心只想将她据为己有,至于尊重……他确实不曾在意。 他顿时哑口无言。 柳明溪乘胜追击,“还有,我以为殿下对于心仪的女子,理应先求娶,再生儿育女,是否有理?” 心仪的女子……柳明溪无疑是他惟一心仪的女子。 赵政霖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很难做到,但也不是做不到。 这个提议与他所期望的并不完全一致,却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他凝望面前的女子良久,终于颔首,说了句,“言之有理。” 得到了他的认同,柳明溪唇角微扬,她一鼓作气道:“那便等殿下有资格迎娶我时,再光明正大地迎娶我,然后我们便可以生儿育女,如何?” 赵政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面上的容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而淡漠,“如你所愿,我们,从头开始。” 第二百五十九章 走不了 赵政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面上的容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而淡漠,“如你所愿,我们,从头开始。” 柳明溪脸上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颜,秀眉妙目随及微微弯起,整个小脸如同春意融融,她朝赵政霖伸出一只纤细玉白的小手,唇瓣轻启,“一言为定。” 赵政霖如玉的俊颜也染上了几分暖意,他的赭红薄唇微微上扬,修长白净的右手缓缓抬起,与她轻轻一击,然后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她也难得地没有推脱抗拒。 握在掌心里的手是那样小巧而精致,又是那样的柔软而温暖。 政霖握着那只手,只觉有丝丝的暖流顺着掌心流遍全身,说不出的适意。他勾起唇角,含笑回了句,“一言为定。” 一贯的冷峻与威仪在他的清浅一笑中融化于无形。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就如同得了护身符一般,柳明溪忐忑不安的心奇迹般安定下来,如蒙雾霭般的心境从未像此刻般清光潋滟。 赵政霖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她说她不想回京城,而他却不可能一直陪她四处游玩,若是强行带走她便是不尊重。从另外的角度来说,她的从头开始又何偿不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只要一想到他们很快就会分开,心底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闷和隐隐的不安。 何况她已经明确表示暂时不会与他亲热,而他若是一意孤行亦是对她的不尊重。 天知道,才这么几天而已,他都已经感到难挨,倘若往后也…… 赵政霖暗暗感叹一声,他俯身,在她嫣红润泽的唇上轻啄一口,“明溪!” 柳明溪隐隐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当她被他火热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她只觉得仿佛心跳都漏掉了几拍,根本不能正常思考。 她浑身僵硬,几乎是颤着声问道:“什么?” 赵政霖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最后停留在她颈后那抹嫣红上,感受那处细腻娇嫩的肌理在他粗糙指尖下轻轻颤栗。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是在摩挲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低喃,“明溪!”他的嗓音压得太低,甚至透出了几分沙哑质感,听上去暧昧而撩人。 柳明溪下意识地浑身一滞,“什么事?”她的音色本就娇脆而柔媚,略带几分薄愠的声音竟也透出了几分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娇嗔意味来。 赵政霖心底一片柔软,瞬间生出了一种,罢了,罢了,她开心就好的念头。 为了让她释怀,赵政霖也只得暂时放弃了那些念头,连他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体恤她。他感叹道:“明溪,你可知我有多欢喜于你?” 日头渐渐升高,沙漠里的风比任何地方的都更猛一些,大风不时扬起金色的沙尘,一道飞扬起来的还有赵政霖洁白的袍角。 阳光下,他的五官深刻宛如白玉,在连绵沙丘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风华气度。 柳明溪心想,不论未来他们的结局会如何,她大约是永远都无法忘记此时此刻的他了。她把脸埋进他宽阔的怀抱,悄无声息地勾起唇,久久没有说话。 ****** 天边夕阳渐渐西斜,映出两人长长的身影。 他们席地而坐,就着凉水吃起了干粮。他的马背两侧兜里分别备有干粮,水,甚至还用备用的衣物,在外头待上几天都不成问题。 望着眼前深情款款的男人,柳明溪觉得口中的干饼也有扑鼻麦香,说不出的好吃。这让她有种和他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赖的错觉,然而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赵政霖神色悠然地欣赏天边的落日,金辉灿灿地映入深邃眼眸,仿佛在里头跃动着绚丽的光芒,他回眸望向她,随口问道:“明溪?” 柳明溪不以为意地“嗯?”一声以示回应。 赵政霖觑了眼她便半眯起眼看向远处的金色沙丘,“等出了沙漠,我烤肉给你吃。” 说到烤肉,柳明溪顿时想起了月胧山上赵政霖替她烤的肉,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叫人怀念。她水灵灵的眼儿弯起来,像两道月牙,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答了声“嗯!” 赵政霖侧眸瞧了眼她,再问道:“明溪?” 柳明溪啃着干面饼望向他,一脸懵懂,“嗯?” 赵政霖面上仍旧沉静,仿佛波澜不惊,他说:“我要回京了。” 柳明溪略微迟疑,颔首再“嗯。”一声,她当然知道。而且守在不远处的翼,分明已经急得团团转,想必早就该出发了。 虽然有些对不住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往情深”,但是只要他一走,她就自由了。 柳明溪心里已经乐得恨不能飞起来,她面上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 赵政霖的唇忽然朝她凑近几分,呼出的气息都能喷洒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低沉轻柔,“跟我走好不好?” “……” 柳明溪面上的笑容骤然一滞,她就知道赵政霖不会无缘无故陪着她闲逛这么久。 原本跟他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但她还要去找慕容征,因为只有他出面,她才有可能从慕容笙/杜鸣生手中要回一诺。 若是让赵政霖知道了一诺的事,他会如何做? 若是他也能从杜鸣生手中要回一诺,他将会为此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点,她并不是很担心。 重点是,若是他能用一诺将自己绑住,想必先前那些条件都不作数了吧? 她仍旧觉得去找慕容征兑现那两个条件更为稳妥,若是赵政霖也能兑现他的承诺,那么她到时也会带着一诺和他团聚,若是他不能,往后他们就两不相干了。 毕竟赵政霖将来未必还是她的夫君,但一诺无论何时都是她的儿子。她可以不计较名份,不计较名声,也不计较世人的诋毁,但她决不能让一诺也受那样的委屈。 考虑再三,柳明溪还是不敢轻易将一诺的事告诉他。 柳明溪放下了手中的干饼,她低低道:“我不想去京城。” 柳明溪的声音轻柔而娇弱,耳旁还时不时地有风呼啸而过,可她的话仍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落入赵政霖耳中。 赵政霖微抿的薄唇仿佛若无其事地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那双深邃迷离的眸子深处却是冰雪一般森寒,他垂下眸子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芒。 他视线缓缓上移,却发现眼前那张巴掌大却精致美丽的面孔上,有的只是一派坦然,她澄澈的眼眸带着从未有过地坚定,正直直地看着他,毫不妥协。 赵政霖清冷的眼微微眯起,他知道她仍有心结,他的百般退让正是为了替她解开心结,不料她却借此将他推得更远。 也就是说,她所说的“等殿下有资格迎娶我……光明正大地迎娶我……我们便可以生儿育女……”所含的水份极大,极有可能只是推托之辞。 她所忧心的那些事可以告诉慕容征,却不愿让他知道,可见她还是不愿与他交心。 她可知慕容征早就落在他的手上? 她可知明怀阳已经将她送给他,作为此次解决危机的谢礼? 她可知离开他的后果? 眼前这个女人,她似乎太不够聪明,又似乎太过聪明…… 他端详她良久,忽而扯唇一笑,“你还有什么顾虑,不妨一并说出来。” 柳明溪蹙眉,嗯一声算是应下了,却什么都不说。 赵政霖垂眸睨着她,渐渐地,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锐利深沉的目光犹如冰冷的刀刃,恨不能扎进她的眼睛深处去,他的薄唇也遽然抿得更紧。 他的长相本就不善,若是把脸一沉,就浑身都不自觉地散发出冷气来。何况他常年征战沙场,一身的狠戾萧杀之气简直锐不可挡,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柳明溪的心弦也已绷得紧紧的,她倒不是怕他的阴冷狠戾,更不怕他身上所谓的杀气,她只怕他会一怒之下,再次改变主意。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远处的翼愈发焦灼,却也不敢上前打断他们的闲情逸致。 柳明溪望见徘徊在不远处的翼,高高悬起的心渐渐重新落回原处。 她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们不是特别急,要返京去办什么大事,他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和她谈心? 再说她早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了,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说动的,而他都快三十了,怎么还会做这种莫明其妙的事? 柳明溪顾左右而言他,“殿下,我们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明溪,你要记得我心悦你,要记得我定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回到诚王府。”赵政霖半眯了眸子看远处,金辉灿灿地映入瞳孔,跃动着明丽的光,“在那之前,我都不会碰你,你却仍然不放心吗?” 柳明溪微微一滞,难道他以为她整天都只想着这些事? 还是说,他满脑子都是这事? 这人,简直是……柳明溪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那些话,她已经说过好几次,多说无益。随他说吧,反正她已经不想回京城了,那里并没什么可以让她记挂的。 赵政霖望着她沉静淡漠的面庞,忽然伸手替她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抬起眸子扫一眼四周,眸中满含冷漠,森寒犹如冰霜。 “明溪,我们暂且走不了了。” 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柳明溪仍在心里想着方才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他,让他如此不悦。 闻言,她心中猛地一紧,走不了是什么意思? 暮色中,柳明溪发现远处的沙丘上,隐约可见一些可疑的黑点正缓慢移动,朝着他们所在方向不断靠近。 第二百六十章 烂泥扶不上墙 暮色中,柳明溪发现远处的沙丘上,隐约可见一些可疑的黑点正缓慢移动,朝着他们所在方向不断靠近。 他们看起来很慢,但那并不是真的慢,而是因为隔得太远,若是离得近了.......柳明溪蓦然发现,其实他们的速度很快。 眼看那些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杀将过来的样子,柳明溪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赵政霖的袖袍,问道:“那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几分微弱地轻颤,泄露了她内心极力隐藏的紧张。 赵政霖并不答话,他一只手揽住她,另只手贴心地帮她理了理微皱的衣衫。 柳明溪已经看出来那些人来者不善,但是看到赵政霖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便也安下心来,她心存侥幸,或许那是赵政霖安排的人手也不一定。 毕竟赵政霖平常也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作为他的手下,差不多也就那样吧。 否则,他为什么留在这里等着他们? 翼早就发现了那些人,殿下却迟迟没有做出任何指示,反而悠哉悠哉,不紧不慢地替柳氏整理起被风吹乱的长发和衣衫,他这番举动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他捉摸不透,只得继续等待殿下的指示,结果他左等右等,都没有任何示下。翼无奈,只得上前,恭敬地拱手禀道:“殿下,有刺客!” “刺客!”柳明溪大惊失色,那是刺客,可他们还在大剌剌地站在这里等着是什么道理?她只觉得脑门突突地跳了跳,提议道:“我们快走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赵政霖却一把握住她略显慌乱无措的小手,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没必要!” 柳明溪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她被休以后,一直被各路人马追杀,遭遇过的刺杀已经多到数不清。 她曾经不顾一切,仓惶夺路而逃,不得不亡命天涯。 她也曾经躲在枯树腐叶堆里苟延残喘,或屏气凝神藏身于漆黑小巷,等待救助。 她总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躲避危险,才能活到现在。说到底,那都是人家占着主导权,而她一直都是被动的,除了四处藏匿还能如何? 这正是柳明溪坚持学武的原因,她无意成为武林高手,可她也不愿一直任人宰割。 赵政霖与她却全然不同,他的选择是坦然面对,直面危险! 他自然有那个实力,可她……柳明溪惴惴地望了望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又不安地看了看正一脸戒备,严阵以待的翼,她支吾道:“可是……” 赵政霖骤然出声打断了她几不可闻的小声嘀咕,“不必可是!” 他的声音如同挟带冷冽的寒气,同时也喝断了她的不安与彷徨。 赵政霖这一生中,出入沙场,被人追杀无数次,却从来都没有怕过谁。 若是非要说他有什么害怕的,那也无非是害怕柳明溪会受伤。他已经看过,那里来的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如今的柳明溪已然今非昔比,他又有何惧? 赵政霖微微侧目觑她一眼,无意间被她脸上明显紧张过头的表情逗得想发笑,他伸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摩挲,安抚道:“明溪莫怕,万事有我。” 说罢,他上前一步,护在柳明溪身前,用健硕的身躯替她挡住风沙的侵袭。 柳明溪望着眼前的他如山般高大伟岸的身形,竟也真的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他能喜欢她多久,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还心系于她,他仍会保护她…… 天色开始愈发的昏暗起来,沙漠上的风变得格外遒劲猛烈。 赵政霖危险地眯起眼,他临风而立,夜风扬起白袍的下摆,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几乎是在转眼间,黑衣人已经从数十丈开外杀到了跟前,足可见他们身手不俗。 为首那人说道:“识相点,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柳明溪只稍稍探出头去,正好撞上了两道狠戾阴冷的目光忽然射了过来,她吓得赶紧缩回了赵政霖身后。 一旁的翼看到了,连连摇头,废物就是废物,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 赵政霖凌厉深刻的面庞上,神情淡漠依旧,他不紧不慢,“锵”地一声抽出了配剑,他漠然地看着这些黑衣蒙面之人,慢条斯理道:“那就试试看吧。” 黑衣人面面相觑片刻,极有默契地暴起,一拥而上向他们飞扑过来。 柳明溪两手空空,惟有躲藏在赵政霖身后,所幸他的武艺高超……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些黑衣人的攻击对象并不是赵政霖,更不是翼,而是她! 也不知道他们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还是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但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她有赵政霖和翼两大护法在,何况她本身也并不是毫无招架之力,她不时运起《逍遥诀》,轻松地避开乱剑的攻击。 ****** 赵政霖对此并未有丝毫的意外,翼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氏的身手,居然还!不!错! 翼犹记得,柳氏因为内力骤然耗尽,还透支了体力,导致筋骨受损。不仅如此,她全身的脉络都有所损伤。那时她全身都疼,为了不颠着她,所有马车减速慢行。 怎么隔了一夜,她就大好了? 翼心中蓦地一惊,殿下……该不会是耗费内力为她疗伤了吧? 若是用内力疗伤,当然是好得更快,更为彻底,可是那至少也得耗费殿下五成的内力才有可能将她彻底治愈。 内力之所以宝贵,那是因为易耗,难修,五成内力,那得多少天才能修炼回来? 殿下莫不是疯了才会这么做?翼不敢相信殿下真会做出此等疯狂的事儿来,可殿下每每遇到柳氏就像疯了似的。 殿下的武艺之高,绝非寻常人可以想像,他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但是,那都是因着他的内力之浑厚。若是他的内力不济,那他也只是寻常的武者罢。 若是他们身边人手够用,那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如今他们身在西域,人手明显不够用,否则岂能让这些杂碎到殿下跟前来放肆? 早知道柳氏没事了,他们今天就该丝毫不停留,奔回西北大营去。 现实却是,殿下将五成的内力用在柳氏身上为她疗伤后,他还不顾一切地和柳氏在这里赏了一整天的沙子。 柳氏那个废物,真真是祸害! 翼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了眼身侧的红衣女子,却正好觑见柳氏身形一闪,快速夺过一柄长剑,并利落地斩下了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她的动作快如风,流畅如行云流水,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翼见此情形怔愣片刻。 柳氏手中的长剑一抖,快速掠向他的胸前防守的空隙,翼的脑子骤然空白了一瞬。 下一瞬,他听到“铿”地一声过后,柳氏手中明晃晃的长剑替他格去了一剑,原本那一剑所袭的方向正是他的胸口。 柳氏,那个废物居然救了他一命! 翼的手上的剑再次舞得密不透风,只不过,他的神思有点恍惚,好像看什么都不太真切,好像脚下踩的不是沙子,而是棉花。 对了,他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看到柳氏那个废物救了他? 他看到柳氏一击得手后并没有加入到战斗中去,而是持剑缩回了诚王殿下身后,也就是他们的保护圈中。 翼相信,先前那一幕定是他的错觉。 柳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她更不可能出手救他。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错觉,错觉,这一定只是错觉! 不多时,三十名黑衣人已被全数斩落。 放眼过去,只看到沙堆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 翼特意侧眸再觑了眼柳氏,昏暗的夜色中,她像个小媳妇似的躲藏在殿下的身侧。 不过,她本来就是殿下的小媳妇,确实,本来是。 翼敛了敛思绪,他心中愈发肯定,方才定是看花了眼,或者产生了错觉,其实柳氏一直就是这样躲藏在殿下身侧,肯定,一定,他无比确定! 可是她原本空空的手中确实握了柄长剑,而且那上头还有尚未干涸的新鲜血渍,正滴滴嗒嗒地淌落地面,翼忽然又感觉不那么确定了。 莫非她就是看中了这么一柄剑,然后趁乱出手,夺了过来,还顺手救了他一命? 甫一想到这种可能,翼顿时瞠目结舌。 ****** 赵政霖半眯了眼沉声道:“明溪,先前,你明明可以轻松躲过那一剑,何必冲出去以身犯险?” 对于赵政霖而言,那些血腥屠戮,他早已驾轻就熟,一切尽在掌握。在这种情况下,柳明溪能够自保便已足够,他并不需要她像男人一样冲在前头浴血奋战。 何况,她那只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罢了,竟然也敢擅自迈出他的保护圈。 柳明溪夺剑后又顺手替翼化解了危机,这么一来,她的后背就稍有失防,若不是赵政霖及时出手,她少不得会受点伤。事后她也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方才有些逞强,她心虚道:“我只是不想一直被人视为软柿子。” 赵政霖从柳明溪手上取过滴血的长剑,他静静地同她的对视片刻,忽然扯起唇角。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肢,由衷道:“确实很软。” 柳明溪怔了怔,刚刚他还在训话,忽然又开始调侃,逗弄她了。 这里可是尸横遍野,他怎么能有这种雅兴? 柳明溪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想要避开他的偷袭,可那人是赵政霖啊,反而被他扣得更紧了,她蹙起眉嗔道:“殿下弄疼我了。” 赵政霖丝毫也不生气,他反而顺势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月光下,他低下头,看着她晶莹的唇瓣微微张阖,未着胭脂却仍旧嫣红动人,他的脑子蓦地一热,吻住了她。 柳明溪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她的话语全数化为嘤咛被他吞入口中。 他的舌趁虚而入,在她娇嫩甜美的唇舌间攻城略地。他的吻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柳明溪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只得乖乖地与他交缠在一起。 放开她时,她澄净的眼眸已然掺入一缕迷离而又朦胧的水雾。 银白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粉颊酡红,丰润的唇瓣愈发饱满的,宛如一朵正在邀人品尝的花儿,闪烁著晶莹的光泽,既勾人怜惜疼爱,又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蹂躏。 等到柳明溪回过神来时,翼早已不知所踪,马也受了惊吓,跑出去老远。 而赵政霖正牵着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月光洒在并肩而行的一对男女身上,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开口。 赵政霖不开口是因为他知道这些刺客是谁,以及他们的来意,但他没打算告诉柳明溪。 柳明溪不问是因为赵政霖从来都不会告诉她任何事,除非与她密切相关并且他想告诉她。 既然他不说,那就意味着极有可能与她并无直接的关系。 所以,这次定是赵政霖树大招风,她只是被牵连,柳明溪欣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接二连三 月明星稀的沙漠之夜,赵政霖牵着柳明溪的手,他们肩并肩,缓缓而行。 他们的身影在月下被拉得格外的长,也是格外的旖旎。 柳明溪侧眸望望赵政霖,犹有些不敢相信,威武神勇的护国大将军,宛若天神的诚王殿下,他竟然会百无聊赖地陪着她在沙漠上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她整个人都有种仿佛身在云端的错觉,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莫名在这时候想起他曾说他喜欢她,他还曾说他会光明正大迎她过门,柳明溪心底里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他真对她有那个意思!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没错,柳明溪固然是和他说过: “……我以为殿下对于心仪的女子,理应先求娶,再生儿育女……”、“……等殿下有资格迎娶我时,再光明正大地迎娶我,然后我们便可生儿育女……”诸如此类,但那些都不过是推托之辞,权宜之计。 事实上,她根本不信赵政霖真会再次休弃他那位出自名门,还为他诞下嫡子的正妻,再娶回她这个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的弃妻。 这世上也没有人会相信。 柳明溪更不信赵政霖会真心爱慕她,顶多,他也不过是仍有些眷恋她的身体罢了。 可这种单薄的喜欢,很容易被时光消磨,或者说被更加新鲜的肉体所取代。 试问,这世间的美人儿何其多,有谁能一直独领风骚? 何况柳明溪自认为长相只是尚可而已,比她美丽的女子多的是。 她自忖都已经快满二十岁,还这么不识好歹地向他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那结果可想而知,不必说,他应该很快就会另外找几个年轻貌美的贴心人。 若是他真心喜欢她这副容貌,或许他也会找一个甚至几个跟她长得有几份相似的女,就像“痴情”的明家家主所做的那般。 总之,世间男儿皆薄幸!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些,否则当初的她也不会傻到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托付给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爱她甚至于憎恶她的男人。 事到如今,任他再如何伏低做小,她都无法全然忘却,更不敢真正忘记赵政霖曾经让她遍体鳞伤这一事实。 没错,她就是这么小心眼的女人,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 ****** 一道低沉而又无比熟悉的嗓音蓦地在她头顶响起,“你在笑什么?” 柳明溪抬眸时,面上已经适时绽放出一抹动人的笑颜。她若无其事地迎上了他含笑的眼睛,“我在笑殿下不务正业。” “哦?”赵政霖的唇生得很薄,此时他的两边嘴角正微微上扬,弯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显示他心情不错,“什么叫不务正业?” 柳明溪觑了眼不远不近跟在他们不远处,已然忧心如焚的翼,她笑得眉眼弯弯,打趣道:“翼大人急得快冒烟了,殿下却还在这里闲逛,这不是不务正业是什么?” 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他怎么还不走……赵政霖的心微微一凉,他要先回西北大营,而后回京,柳明溪则执意要去找慕容征。 再度启程之际,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之时。 赵政霖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沙丘,深邃璀璨的瞳孔里照入些许月色,他的神情格外专注深远,包含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侧眸,半眯起双眼,薄唇弯起浅浅的弧,淡淡道:“那是他沉不住气。” 赵政霖似乎意有所指,只是柳明溪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赵政霖说一半留一半的风格,她并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 柳明溪似懂非懂地嗯一声,兀自垂眸,埋着头走路,并没有再说话。 “累了么?”赵政霖低头轻声问道,来不及等到她回应,他便伸手将她略显纤瘦的身子揽入怀中。他用的气力很大,仿佛恨不得将她直接嵌入身体内似的。“累了就在我怀里歇歇。” 柳明溪本就身体不错,她还习了武,虽说还谈不上武艺如何,身子骨倒是更强健了些。何况他们走了也没久,何至于会累? 只不过在沙漠里走,多少会有些无趣,毕竟不论他们怎么走,放眼望去都仍是一样单调乏味的景致,也不知道徒步的话,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沙漠去。 柳明溪忽然想到,他总该不会打算一直这么走下去,直到天亮吧? 这算什么? 疲劳轰炸? 被他紧紧搂在怀中,柳明溪身不由己,动弹不得,惟有默默仰望夜空中孤冷的清月,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扑向面庞。 就在她发懵的瞬间,赵政霖不失时机,顺势在她的眉心啄了口,“看来,只能改天再陪你赏月了。” 他说赏月? 柳明溪望向天际,月光下,她也看到了不远处有一片暗影正向他们袭来。 她的一双秀眉微微挑起,在心中暗笑,他确定这是在赏月,而不是有意在此诱敌? 人家分明是要埋伏他,他倒好,一眼看破不说,而且他非但不躲,还刻意杵在这里等着他们大驾光临似的。 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嚣张,有点傲慢,还有点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柳明溪年少时也曾张扬,也曾傲慢,但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像他这般恣意过。 那似乎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反过来说,若是她也有朝一日也能练成一身这么好的武艺,她会否也可以像赵政霖这般? 柳明溪还在天马行空,第二拨刺客已经杀气腾腾地包围过来。 她才蓦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无意中竟又将赵政霖视为榜样了。 柳明溪抬眸,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一拨刺客至少也有六七十人之多,比起先前多了一倍。所幸赵政霖的护卫也及时赶到了,双方人马旋及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混乱的厮杀中,赵政霖和柳明溪很快就都被牢牢地保护起来,尤其是柳明溪,被赵政霖护得滴水不漏,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一拨刺客显然不好对付,解决掉这六十几人时,赵政霖本就人数不多的护卫精兵也折损了数人,他面上的神色愈发阴冷起来。 赵政霖全然没有了继续“赏月”的闲情逸致,他揽着柳明溪纵身上马,往营地赶去。 ****** 耳边是马蹄声声,呼啸而过的朔风,带来阵阵沙尘,更多的细沙还在被不断地高高卷起,送向半空,而后四处飞扬。 柳明溪感到不时有沙尘落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那滋味并不好受。 赵政霖见状,他想也不想,一把扯过身上的披风,包裹住了柳明溪,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理所当然般替她挡去了风沙。 被他这样护着,柳明溪只觉得她那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竟也奇异地宁静下来,更对这个悉心呵护着她的男人生出了些许依赖感。 似乎一直跟着他也不错,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柳明溪惊觉,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面对他时,原本的怨恨和戒备终究还是在一点一点褪却,如同冰雪缓缓消融般,渐渐地淡忘模糊? 在他貌似体贴的温情举动中,她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安宁、温馨和依赖感…… 她忽然很害怕自己会越来越沉迷被这个男人疼宠的滋味,更害怕今后再次被他抛弃时的绝望和无助。 不,她不能一直待在赵政霖身边,她不能忘了他曾经对她的背叛和欺辱,她绝不能对他动心。 可是,被他疼爱和呵护的感觉又是那么地……令她眷恋。 正当柳明溪心中纠结不已之际,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类似于骨哨的尖锐长鸣。 “咻---呜-------”声在漆黑的夜幕下听起来格外的刺耳突兀。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敌袭,前面的弃其量也不过是热热身而已,难怪赵政霖先前都不怎么动手,想必他只是为了将热身的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柳明溪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他们已经回到了营地,也就是清晨那群人所在的位置,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百姓的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部操起了兵器。 柳明溪这才发现,他们有的是穿了女装的男子,有的同是伪装成老汉的青壮年……好家伙,原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 在危险面前,他们再也顾不上掩饰,很快就和黑衣人激战起来。 黑衣人越来越多,入眼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混战中,赵政霖解下身上的披风系在柳明溪身上,顺势将她抱了抱。 “明溪,保护好自己。”他垂首,低沉的嗓音仿佛微微含着笑意,他望向柳明溪时,眸中的冷戾威煞之气也随之淡了几分,他若无其事道:“我去去就来,乖。” 柳明溪柔顺地回抱他的腰身片刻,然后快速退后一步。“我乖,殿下快去。” 赵政霖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下一瞬他已消失在原地,身手之快令人乍舌。 柳明溪知道,如果不是有必要,赵政霖不会撇下她,独自冲锋陷阵。 她也看得出来,这些刺客的身手不错,她不添乱就已经足够,所以她乖乖地躲在不大的保护圈内。 这一次被牢牢保护在最中央的,不仅柳明溪一个,还有那双先前瞥了一眼的年轻男女。 嗯,看起来有点面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后果很严重(上) 陈宁焘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对缠缠绵绵,难分难舍的俊男美女,良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他看到那名高大威仪的男子刚要转身离去,娇美可人的红衣女子便上前一步,恋恋不舍地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撒手。 直到男子回眸安抚她一番,她才肯乖乖收回纤细的玉臂,含情脉脉地目送他离去。 红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侧目,朝他们微微颔首。 清冷月光恰到好处地映照在她那张惊世绝艳的面庞,让人一见难忘。 陈宁焘可以确定,他曾经见过她,可他偏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了她。 渐渐的,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抹红,甚至忘记了四周的刀光剑影,恍恍惚惚,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中。 陈宁焘很确定,自己曾经见过她,那时似乎也是这么黑的天,那时她也是这么一袭红衣,那时她还手持乌金长弓,朱衣金冠,墨发红颜,宛若天人。 陈宁焘终于记了什么来,他大力抓住沈菁菁的胳膊问道:“那是她对不对?” 沈菁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柳明溪的存在,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他们离开月城才不过一天一夜,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刺杀阵势。 离家还远着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到云城。 沈菁菁沉静在自己的心事中,还有没缓过神来,忽然被他大力一抓,心中不免更紧张了些,差点尖叫出声。更何况,她哪会知道陈宁焘口中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她惊魂未定地拍拍饱满的胸脯,反问道:“你在说谁啊?” 不过,在保护圈中总共就他们三人,她顺着视线看到了不远处让她倍感眼熟的红衣女子,人家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她又看看陈宁焘,问道:“你认得她?” 陈宁焘见她一脸困惑不解的模样,他顿时急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月,月城,圣,圣女啊,你,不认得?” 沈菁菁这才回过神来,啥?月城?圣女?月城有圣女?这小子定是脑壳坏了! 呃,据说那天是圣女娘娘显灵,才退去了满城的毒虫。 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至少她就没有见过那传说中庇佑着整个西域的圣女娘娘。 沈菁菁当时被陈宁焘搂在怀里,她始终背对着圣女殿。 黎明时分,她早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便在陈宁焘怀里眯了一会儿。 等到她在听到那一声洪亮的铜锣声,和震天的欢呼声,被惊醒过来时,毒虫已经退散开去,而人们都正朝着圣女殿的方向跪拜,祈福。 紧接着,她就被陈宁焘拖着,去了古旧的城墙边,看一面铜锣…… ****** 沈菁菁“嗤”了声,她微微扬起了下巴,不屑道:“看到漂亮姑娘就眼熟,连说话都结巴了,啧啧,陈三少果然还是陈三少,什么时候都色心不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陈宁焘一对上沈菁菁,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他急得抓耳挠腮, “菁菁。”他望望正密切关注刺客的红衣女子,刻意将嗓音压低些,无奈道:“你这话说得可不对,都说好了我们要好好过的。再说那个姑娘明显有主的,你胡乱吃什么味啊?” 他说谁吃味? 沈菁菁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对于他这个说法,她是抗拒的,也是嗤之以鼻的,只是懒得和他多说罢了。 不过,他好像还说了,那个姑娘是有主的,有主的啊!沈菁菁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 等等……沈菁菁刚要背过身去的脚步骤然一顿。 “哦……”她倏地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啊,怪不得看起来面熟。” 陈宁焘原本还急于不知道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清白,听到她这么说,他心中一喜,“是吧是吧,我说我们见过她,在月城的时候……” “月城?”沈菁菁冷笑一声,她咬牙切齿,缓缓道:“我在云城见过她,那时候她身边还有一个长得极其俊美的男子。” 云城的花灯节当晚,长宁街、安宁街都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位容颜绝世,风华气度更是举世无双的俊美男子,不,起初是“一双”。 只见他身材颀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玉带束腰,玉冠束发,面容俊美温润神色淡然,翩然似仙。 还有一个“他”墨发黑亮,柳眉雪肤,雌雄莫辨,但是不论男女都堪称倾城绝艳,“他”一袭红衫,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显得格外出尘,让人一见难忘。 眼前的两人都长得如此赏心悦目,沈菁菁顿时心花怒放。 她毫不迟疑挤到他们面前,她仰望着白袍公子,努力用“温柔”而又“真挚”语气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婚配否?” 而她面前的两人兀自对视片刻,白袍公子忽然对他身边的红衫“少年”说了句,“问你呢?” 沈菁菁正想说,她看中的是白袍公子,可惜白袍公子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而红衫“少年”,“他”竟然把头靠在了白袍公子的肩上。 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根本就是梳了男子发髻的女子! 红衫女子轻瞥她一眼,媚眼如丝,轻启朱唇,“姑娘觉得呢?” “你,你们?”沈菁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问道:“你们是何关系?” 然后那个美得跟妖精似的红衣女子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抱住了白袍公子的腰身,不无得意道:“你看中的这位公子,正好是我的未婚夫。” 那副场景,真是要多呕就有多呕,以至于她当场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了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一通,然后……咳,这种糗事,不提也罢。 陈宁焘闻言,先是一愣,很快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陡然冒出了名为危险的光芒,他追问道:“所以?” 沈菁菁的脸色一僵,心虚道:“算了,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宁焘不满地攥紧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还有过我不知道的男人?” 沈菁菁随口就反问道:“什么叫有过?” 沈菁菁确实动过心,还向对方表达过好感,但是从未成功过,就这样也叫有过?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多次找人告白,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沈菁菁气乎乎地瞪大了眼睛,兀自嘴硬道:“你算什么人,也敢管我有多少男人?” 一听到这话,陈宁焘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不顾场合地大声嚷嚷道:“好你个沈菁菁,我们在云城都已经办过喜事了,大家都知道,咳!谁都知道你已是我娘子,你居然还在惦记别的男人。” “喜事?”沈菁菁连脑筋都都不动就想与他撇清关系,“那关我何事?” 不过,他说她是他娘子……好吧,至少在众人眼中,他们已经撇不清了,沈菁菁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她支支吾吾道:“咳,那个,我都说了,那都是在云城的事,你也太小心眼了” “云城?”陈宁焘阴沉着脸质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花灯节,安宁街。”沈菁菁恼怒不已道:“我不过是亲眼看到她和另个俊美男人抱在一起亲热,这样的事你也能管到我头上来?!” …… 四下一阵静寂,静到陈宁焘仿佛可以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才发现,那拨杀气腾腾,来势汹汹的刺客都已经退去,又或是死绝了?而他与沈菁菁或许是争论得太过投入,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 嚯!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将翼砸得不轻。 他按照殿下的指示,保护陈宁焘和沈菁菁,离他们最近,听得也最是清楚,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翼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柳氏对殿下的态度忽冷忽热,古怪得很。 原来是殿下不在身边期间,柳氏果然有了别的男人。 这种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不不,这事根本就不是忍不忍那么简单。 重点是柳氏有了心上人,而且她的心上人是瑞颢国人士,可她又忽然回头要跟着殿下。 听殿下的意思,她好像有意登堂入室,并且殿下都答应下来了...... 翼心中一凛,这事的后果,只怕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 ****** 沈菁菁也总算注意到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刺客们早已经消失不见,也不知道他们是知难而退还是都死了……不过,入目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直觉地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些护卫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身手还真是了得啊! 若是她手上有银票,肯定得大大地奖赏他们一番,每人一千两,不,每人一万两! 正当沈菁菁兀自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用家中的银票再做一回散财童子时,她看到一名鹤立鸡群的白衣男子从人群外头走来。 在她看来极其威武雄壮,宛若天兵的护卫们一见他就自动退散两边,恭恭敬敬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乍一看,来人身材颀长挺拔,一袭白袍在朔风中衣袂翻飞,猎猎作响,他的五官深刻,隐隐绰绰的月色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白璧无瑕,有种说不出的风华气度。 沈菁菁很确定,这人绝不是她在月城所见的白袍公子,那位公子面容俊美出尘,气质温润如玉,他的神色淡漠,翩然似仙。 而她眼前这人,他看起来冷酷深沉,仿佛视人命为草芥,好像稍不如意就会提剑杀人那种。 若是仔细看,就可看到他身上的白袍下摆早已经沾满斑斑点点血渍,而他的手上赫然正提着一柄犹在滴血的长剑。 他整个人都带着浓浓的杀意,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嗜血而残暴,分明是从杀场中走来的冷面修罗! 他的脸色极其冷峻,他的目光威严锐利不输鹰隼,他那双阴鸷森冷的深邃眼眸漠然扫过四周,尤其是沈菁菁……只一眼,她就如同被定住了身形一般,动弹不得。 那双深不见底的暗眸中如同充斥着刺骨的阴寒,独属于王者的威严和他满身的血腥狠戾之气铺天盖地朝她笼罩下来,压迫着她的神经,震颤了她的灵魂。 事实上,他的目光不过是轻轻掠过她而已,沈菁菁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欲崩溃,就在他的目光移开的瞬间,她的双腿一软,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菁菁。”幸好陈宁焘眼疾手快,及时托住了她的身子,“你怎么了?” 沈菁菁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那名仿若地狱杀神的白袍男子,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个红衣似火,肤光胜雪的女子。 这个男人是谁,他的气势未免也太过骇人! 这般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任凭他长得如何俊美无俦,也不论他的一举一动多么优雅高贵,她都不会也不敢生出哪怕半分的绮念来。 沈菁菁忽然有些同情那名红衣女子,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招惹了这么一尊煞神,还被他划为所有物,简直可悲可叹! 相比较而言,陈宁焘就显得顺眼多了,而且他英俊,多金,温柔,体贴......她忽然觉得自家老爹的眼光还不赖。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后果很严重(中) 赵政霖离陈宁焘和沈菁菁并不近,而且他一直在埋头杀敌,所以,他起初并没有注意那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什么。 但是当他发现那两人时不时望向柳明溪所在的方向,他便明白他们定是在说与她有关的事。 柳明溪曾在月城扮作圣女安抚人心,首先她本身就长得像极了澜熙圣女,再加上她当时出现在圣女殿的上空。 赵政霖还特意让翼用内力悬起圣女的红色莲花台供她在半空中打坐和传说中的圣女一般念出红莲咒,驱散邪物,更进一步引导众人将她和圣女联系到一起。 柳明溪的表现并没有让他失望,他们首次联手所收获的效果,甚至好到了超乎他想象的地步。 而陈宁焘和沈菁菁正是在月城被找到的,他们在此认出了柳明溪,并且露出那样惊奇的表情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到后来,第三拨刺客死的死,逃的逃,大局已定,他也就安下心来。 赵政霖正要让手下循例查看这些刺客的身份,顺便清理战场。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的小情侣已经从先前的小声议论发展到了大声争执的地步。 赵政霖的五感本就格外灵敏,就算他身在外围,就算沙漠中夜风再遒劲,他也仍然听到了。 尤其是沈菁菁那一句,“花灯节,安宁街,我不过是亲眼看到她和另个俊美男人抱在一起亲热……”在他听起来,简直如雷贯耳。 赵政霖是在花灯节次日的清晨赶到云城,并在护城河中救下了柳明溪。 此前,柳明溪曾离开他身边数月之久,在这几个月中,据他所知,她一直跟在慕容征左右,她还曾跟着慕容在云城待了月余。 更别说她从昏睡中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慕容征,就算此时此刻,她都还想着如下撇下自己和去找慕容征。 沈菁菁的话如同魔咒,一直萦绕在他耳畔“……她和另个俊美男人抱在一起亲热……抱在一起亲热……抱在一起……亲热……抱在一起……亲热……” 关于慕容征的事,柳明溪不愿多谈,赵政霖原来并不明白也无意深究,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她非要去找慕容征不可,但如今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了解柳明溪,她不是随便的人,她从来都不会轻易做那些让人误解的举动。 就如当初,不论锦风如何陪伴她出生入死,也不论方明轩如何事事为她着想,她都不曾给过他们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 柳明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果断婉拒了锦风的示爱,也从未给过方明轩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因着这一切,赵政霖愈发觉得这样纯粹的女子难能可贵,他一门心思地想要呵护她,拼尽全力地想要挽回她。 可她真的很固执、很倔犟,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就如当时,她一旦喜欢上自己,就恨不得闹得满城皆知,任凭柳江龙如何阻止都没用。最后她还是不顾世人的耻笑,毅然决然地嫁入诚王府。 又如他们决裂之后,不论自己如何伏低做小,努力弥补都无济于事,她终究还是没让他再次走进心房。 ---这-是-陷-入-回-忆-的-分-割-线--- 数月前,在月胧山上,那时柳明溪的情况并不好,她受了伤还中了毒,可她仍执意要回云城,“我要去云城!”她的嗓音听起来沙哑、粗嘎,简直不像她的声音。 “这里离云城还有数十里路,何况那边已经封城,我们便不过去了。”他解释完后,取了水囊递到她嘴边,说道:“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喝水。” 柳明溪却不理会,她说话的口吻异常坚持,“我就要去云城,你想办法!” 赵政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女人竟然会用这种语气向他提出无理的要求,他垂眸定定地望着她,说道:“你给我一个理由。” 柳明溪冷哼了一声,“没有理由,但我想去云城。” 赵政霖知道柳明溪不会无缘无故来到云城,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受了伤,还落在河中,差点就……他沉吟道:“那些人是谁?” 柳明溪却只是一味的敷衍,“那不关你事!” 赵政霖如何能接受她这样的态度,他追问道:“你是我的人,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想去云城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要去找什么人。” 柳明溪的眸光下意识地闪了闪,她哂道:“悉听尊便。”说罢,她已微微侧开脸去,不再理会他。 到最后,赵政霖也只得听她的,她的伤势稍好,便带着她去了云城。 *** 二月初八,陈、沈两家联姻的大喜之日,赵政霖和柳明溪刚到云中楼一层,他就听到那人说:“我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来了。” 赵政霖刹那间感觉全世界都漆黑一片。 慕容征缓缓上前一步,他不动声色地将柳明溪护在身后,略为颔首,脸上仍然挂着清浅笑容,仿佛见到一位熟识的老友般自然。 他说:“我是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的,今日恐怕无法招待阁下了。” 对于赵政霖来说,更为可气的是柳明溪的态度,她并未否认这一点,不仅如此,她还费尽全身气力猛地将手一抽,想要借机摆脱他的桎梏,转而投入慕容征的怀抱,赵政霖的心愈发凉了。 之后,他们三人在云中楼顶僵持不下。 月色中,柳明溪意味深长地觑了眼赵政霖,她正色道:“我想说的是,我是活人而非死物,两位为何一直在那里争论不休,却不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莫非在二位心目中,我根本就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吗?” 她还说:“劳烦诚王殿下照拂我这么久,明溪心存感激,再次,郑重,感谢诚王殿下的照拂,不过我也该告辞了。” 她的拒绝如此彻底,丝毫不留情面!比之当年拒绝锦风更为决绝,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赵政霖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他听到自己仿佛正平心静气地追问她,“为什么?” 柳明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或许真是太忙了,不记得我早已说过,我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赵政霖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说过,我会补偿,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给你……” 柳明溪却冷着声打断了他,“多谢殿下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殿下当我是自暴自弃也好,自甘堕落也罢,总之,我既无意成为殿下的妾室,也无意成为殿下的外室。倒不如就此别过,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她甚至当着他的面,主动将身子往慕容征的胳膊靠了靠,说道:“公子带我走。”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而她却对他说死生不复相见! 赵政霖毫不怀疑,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的心如刀绞。 *** 就在昨夜,柳明溪还曾欲盖弥障地向他解释,“殿下,我找慕容征并非对他有私情,当初他让我假扮他的未婚妻为他挡灾,他曾许诺我三件事……” “假扮的?”赵政霖的心情没为由地好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有些不对劲,他追问道:“你说,他许诺你三件事?” 多可笑,他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为她做三件事,还去假扮对方的未婚妻? 她答,“正是,所以我才希望殿下帮我救他。” 赵政霖追问道:“什么事?” 柳明溪怔愣良久,才吐出一句,“殿下,我不想说。” 赵政霖注意到,她一直都称呼他为殿下,或许对于她而言,他就只是殿下而已。 ---这-是-回-到-现-实-的-分-割-线--- 赵政霖人高腿长,他从人群外走来,再走向柳明溪只不过数息而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却有无数回忆和万般思绪掠过他的心头。 事实上,他也早就发现,不论如何努力,柳明溪对他的态度往往都是疏离而冷漠的,她不论说话还是行事总是谨小慎微。 柳明溪总在抗拒他的接近,而且她从不放过任何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柳明溪如同惊弓之鸟,仿佛再也不敢对他托付信任,又仿佛她是真将他当成了陌生人…… 赵政霖顿觉他无数的疑问,满腹的困惑以及所有的不解都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原来她真的对别人动了心,原来她还是对慕容征动了心。 赵政霖的一颗心如同遭受了万般凌虐,伤痕遍布,他一路走来,仿佛整个人都带着北地的风霜,阴寒刺骨。 终于,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柳明溪面前站定,虽然柳明溪并不矮,但她身形还是被他的阴影完完全全地覆盖了。 赵政霖的面上早已布满阴云,他定定望向柳明溪,目光深邃而悠远。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不过十九岁的女子,她无疑有着世上最美丽的面庞。那是他曾经的妻子,也是他如今的心上人。 她的柳眉略浓而修长,她还有双眼尾略为上挑的明媚大眼,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带着醉人的风情,她的鼻梁秀挺端直,她的唇形丰润饱满,天生色泽嫣红。 这张小脸不施粉黛便已足够娇艳动人。 清冷的月光下,源自沙漠腹地猛烈朔风,吹乱了她如墨的秀发,纷纷扰扰地抚上她粉白晶莹的娇美面庞。 因着沙尘和发丝的侵袭,她下意识地微微凝眉,眼眸半眯,小嘴也轻轻地抿起,小脸却反而更显妩媚了几分。 这张脸,宜喜、宜怒、宜嗔、宜痴,不论何种表情,不论他如何看,也不论他看多久,都不会腻! 这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嗟、一叹都让他一生痴迷、一世尘醉,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将她搂进怀里,再也不分离。 可是,所有这些都只是他的想法而已! 在场的人多少都听到了沈菁菁的话,这里总共就只有两个女人,除了沈菁菁就是柳明溪。不难猜出来,柳明溪早已有了心系之人,而且那人并不是他这一事实。 而她,依旧那样淡淡地望着他,不喜不怒,不争不辩,仿佛与她全然无关,她竟是默认了? 赵政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不断地坠落,不断地下滑,直到它跌入黑暗无边的噬人深渊,让他万劫不复。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后果很严重(下) 赵政霖在包围圈外都能听到陈沈二人的对话,柳明溪身在包围圈内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倒是不曾想过,因着那时在云城街头的惊鸿一瞥,人家竟能将她牢牢记住。更不曾想到,那段过往会在种情况下,以这种形式被人所周知。 柳明溪自认为,她和慕容征之间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一者,未婚夫妻一事,本来就是假的。 不过,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倘若她真是明怀阳之女,那么她也有可能真是慕容征的未婚妻。 至少,曾经是。 再者,慕容征是瑞颢国储君,她是敌国将领的弃妇,他们之间早已注定什么都不可能。 除此之外,明家并不打算认回她,她亦不打算回明家。 所谓婚约一事,理应不会再被人提及。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原本是真有其事的婚约,也早已成了假的。 她和慕容征曾假扮未婚夫妻一事,她昨夜已经和赵政霖提过,至于他信还是不信,那只能取决于他。 看情形,他是不信的。 也罢,柳明溪一直都不觉得她和赵政霖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每每与他缠绵悱恻过后,她都忘不了那年痴缠过后得到一纸休书时的仓皇。 即便在与他最恩爱的时候,她也忘不了那年她怀着身孕被抛弃的无助。 就算他对她如何低声下气,她仍忘不了那年她在京华苑的熊熊大火中等待被火舌吞噬时的惊恐与绝望。 不论赵政霖怎么做,她还是不敢再次向他托付真心,或者说,京华苑那场大火已将她深爱着他的那心焚尽,如今的她,只不过是副没有心的躯壳罢了。 他们虽然还没有分开,但是她却时刻等待着与他完全决裂的时机。 惟有那个傻瓜,他仍旧一味地坚持要和她重修旧好。 他难道忘记了,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好过啊,又哪儿来的旧好可修? 在爱情的世界里,若是站在双方的立场看,大概都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 不论是爱或是恨,若是太过深刻则会成为利刃,这一柄利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如今这柄利刃已然横亘在他们之间,若是继续执着,注定只有互相伤害,直伤得双方都鲜血淋漓。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和怨愤早已痴缠交织在一起,分不开厘不清。何况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分出个是非对错,更何况深情的错付,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柳明溪已经不恨他了,只是也不敢再爱他,更不忍伤他,只想干脆点,各奔东西。 而他,或许之前多少是有些喜欢她的,在经过这么多次失望以后,应该已经耗尽了,不喜了吧? 柳明溪倒是觉得,那样也好。 毕竟他们早在三年多前就该散了,或者说,他们在八年就不该相遇。 终于,他们之间这场历时八年的爱恨情仇也到了应该落幕的时候。 柳明溪静静地站在那里,无比坦然地迎接他的暴怒。 ****** 在赵政霖和柳明溪长达八年之久的恩怨纠缠中,翼无疑是了解最多的旁观者。 在这个世上,惟有柳氏敢用挑衅的语气和殿下说话,也惟有柳氏敢于这样直面殿下狂暴的怒意却毫不退缩。 若是别的人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诚王殿下,那人定然早已不在这个世上。可这人却是柳氏,殿下视为掌中宝、心头好的柳氏。 其实她一开始就不怕殿下,后来她曾经怕过,但也早已经不怕了。 柳氏已经变了,她的转变无异于脱胎换骨,如今的她不放过任何离开殿下的机会。 若是如同沈大小姐所说,她有了情郎,那么殿下付出再多,她终究还是会离开。 不经意中,翼想到了柳氏暗中给他的那只锦囊,说是让他在她身故后才递给殿下。 翼一度是嗤之以鼻的,他向来看不惯柳氏的作派,没有具体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不喜。 这世上就是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不问缘由,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会用最大的善意或恶意来揣测对方,而他对柳氏,恰好是后者。 “可笑!”他的嘴角扯了扯,毫不客气地对着面前的女子挑起一抹冷笑,“我为何要帮你?” “翼大人,你我的目标高度一致。”柳明溪不以为意,她反而咧唇回以浅淡一笑,“既然如此,理应相互帮衬才是。” 听听,这叫什么话?谁会跟她这种人目标一致,更遑论相互帮衬,谁会想帮衬她?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无话可说,翼懒得和她多说,但他最终还是收下柳氏的锦囊。 他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目标致和见鬼的相互帮衬,他只是出于好奇。也不知道柳氏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居然好端端地交待起了身后事。 翼很好奇她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说到底,柳氏不过是个十八九岁,且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罢了,他不信她真能在他和殿下的眼皮子底子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倘若柳氏有朝一日真的遭遇不测,甚至身死,说不定还能它用来安抚殿下。 总之,柳氏那个锦囊还是妥妥地被他收在了怀里。 翼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看待殿下和柳氏之间的纠葛,但是他知道起码有一点是真的,柳氏应是真的放下了殿下,惟独殿下却放不下她。 ****** 看到柳明溪始终都是一副不争不辩,无喜无悲,宛若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赵政霖只觉得一肚子的怒气,却又无处发泄。 她的目光澄净深邃,仿若洞悉一切,她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仍选择像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 他宁可柳明溪随便找点漏洞百出的理由来敷衍他,那至少还能说明她是在意他的感受的,可她显然已经连敷衍都懒的给他。 面对他的愈发狂暴的怒火,她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放软的迹象,反而微微扬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她朱唇轻启,唤了声,“殿下。” 赵政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憋在心头滚滚地烧,却又顾忌着她,迟迟没有发作。他沉着声问道:“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还作数吗?” 柳明溪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视野开阔,四通八达,有的只是人,成群的人,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地方。也许他认为这些都是自己人,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百无禁忌? 柳明溪却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她还是装作不知,故意蹙眉问道:“什么话?” 赵政霖努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你说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你还说等我有资格迎娶你时,会再光明正大地嫁我,然后我们便可以生儿育女。” “咳!” 柳明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没有想到赵政霖会忽然和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下又是一轮死一般的沉寂,惟有阵阵夜风不时从耳边呼啸而过。 众所周知,诚王殿下有正妻,而且他的妻子是敬国公府嫡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当今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还是名满京城第一才女…… 在众人看来,诚王妃无疑是高高在上的,高洁美丽,宛如天上的云彩。 而柳氏,她算什么,她究竟凭什么敢对殿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最让人不解的却是殿下的态度,他竟然问柳氏“……那些话都还作数吗?” 他莫不是在担心柳氏会放弃那样离谱的约定? 殿下是在担心柳氏不肯跟他,还是在担心柳氏不跟他生儿育女? 这听起来,倒像是殿下仰慕柳氏已久,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实上此时的他们已经恨不得钻到地度下去。 然而在诚王殿下的强大气场下,他们如同被定住了身形似的,没有人敢主动提出告辞,更没有人敢擅自迈步离去,不管想听还是不想听,他们都只能继续听下去。 继续听他们心目中英明神武,谋略过人的诚王殿下对着柳氏说傻话,做傻事。 柳明溪环顾四下,看到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她更加意外。 她没想到赵政霖居然会失态至此,就连她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可他居然说出来了,就像个不谙世事的青涩小子似的,什么都往外说。 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若说是,那无疑她是在蓄意破坏诚王殿下和诚王妃之间的感情。 她若说不是,那他的颜面又将何存? 若是真有那个可能重头来过,她并非不想带着一诺和他团聚,往后都好好过。 现实是他另外有家室,而且那人才是他真正想要和真正需要的,于是乎,他们的一切都已不可能。 她无法卸下心防,没有想法也没有理由去做他的妾室或外室,而且还是让人众口一词,连他身边的人都唾弃和鄙夷的那种妾室或外室。 柳明溪以为,就算不为她自己也该为了一诺有所坚持。 不论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努力试着委婉些,再委婉些。 柳明溪秀丽的眉心微微拧起,试探般问道:“殿下希望我如何回答?” 她的意思是,他想如何便如何,她根本无法违逆他的意愿。 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为不损他颜面的回答了。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现实,若是他仍然坚持不放手,那她也只得继续和他纠缠不清。 赵政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狂涌的怒气,他微微阖着眸子,缓缓说道:“可我只想听听你的回答。” 柳明溪仔细思索后,她仰起一张小脸,坦然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平心静气道:“倘若殿下以为是真的,这便是真的,倘若殿下以为是假的,这便是假的,如何?” 这对于赵政霖而言,她只是绕了一个圈,结果仍然什么都没有答。可他不知道,这就是柳明溪真实的想法。 倘若他真能做到他所承诺的事,那么他们一家三口的团聚之日就可以期待。 倘若他眷恋的是敬国府嫡女的强大后台,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就都不可能了。 关于他们的未来,她一切都取决于他,这是柳明溪所能做出的最大退让。 ****** 眼前的女子已经十九岁,她的眉宇间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稚气,而是隐约有种属于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 她是清丽的,也是妩媚的,尤其那双莹亮的美眸,无论喜笑嗔怒都美得无与伦比。 赵政霖定定地审视着她,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迎上那美得动人心魄的眼眸时,满腔的怒意竟然也霎时消融过半。 她说:“倘若殿下以为是真的,这便是真的,倘若殿下以为是假的,这便是假的。” 其实这何偿不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疯狂地想要柳明溪,至于她和慕容征之间可能的纠葛,他都可以不再介怀。 赵政霖冷冽的眼被风吹得半眯起,他沉声道:“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说罢,他完全不顾及别人震惊的目光,一把将柳明溪扛上肩头,大步往马车上走去。 柳明溪显然是太震惊了,呆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翼率先反应过来,他的眼角抽了抽,嚷嚷道:“都愣着做什么,启程了。” 等到众人四散而去,套好马车,陆陆续续地踏马扬尘而去。 他却只得将手的剑重重地往沙地上一插,独自站在空旷的沙地继续吹风。 那两人别扭了有些时间,殿下已经憋了好些天,只怕能折腾到天明?而他身为近卫远不得,却又近不得,这简直是该宦官做的活儿计。 “走了!”马车上传来了某人无比阴冷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窟,使人不寒而栗。“还不快来套马车?!” 翼愣了愣,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二百六十五章 着了她的道 柳明溪没有想到,她不过在众人面前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倘若殿下以为是真的,这便是真的,倘若殿下以为是假的,这便是假的。” 她不觉得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妥,偏偏某人固执地以为,她已然表态同意交出所有。 赵政霖板着一张脸,不容分说地一把扛起她便回了马车,他的力气很大,甚至将她的衣裳都撕破了好大一道口子。 马车外一阵嘈杂,柳明溪知道那是他的护卫们正忙着收拾行囊。他们将连夜动身,出发去西北营地,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可想而知,他们都认定她和赵政霖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只得识趣地离远一点,再远一点。 柳明溪自知,她和赵政霖爱恨交织地纠缠了这么多年,所谓的清白、名誉什么的,早就不复存在。 就算还有名誉和清白可言,柳明溪此时此刻也顾不上,但她不想引来更多人侧目。是以她不敢大声呼叫求救,只把背紧紧地贴在车壁上,低声抗议道:“殿下不可!” 赵政霖见她一副羞愤窘迫到恨不得穿壁而逃的模样,顿时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在他眼前,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已然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焦急,她秀气挺直的鼻尖处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双眼瞪得老大,纤长的乌黑眼睫正微微颤抖,这副又惊又惧,还佯装若无其事的小模样还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赵政霖心中那点所剩不多的怒气,骤然又削减了几分。 “哦?有何不可?”他略微放松一直牢牢钳着她纤细皓腕的大掌。他不紧不慢地逼近,幽幽道:“好些时日没亲热了,很想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晦暗逼仄的车厢内听起来格外暧昧不明。 她的一颗心“噗噗噗”,疯了似的,跳得快极了,她的脑子无法抑制地渐渐陷入一片名为混沌的沼泽。 与他暧昧的口吻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赵政霖不论说话还是做事,历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就算在他说这种话的时候,面色仍沉静如故,发髻纹丝不乱,就连身上的衣裳…… 柳明溪脱口而出,小声嘀咕道:“殿下,您都还未沐浴。” 这按理说是个不错的理由,毕竟赵政霖本就是极其爱洁净的性子,他每回都会先沐浴更衣,而如今他们可是在沙漠腹地,根本就没有那个条件,他也就不会…… 赵政霖定定地看了她一阵,他的手轻轻一抬,身上沾染了血渍的衣裳便没了踪影。 借着嵌于车壁的夜明珠所散发出的幽芒,柳明溪看到眼前男人裸着的上身,他的皮肤白皙,但是他丝毫也不会给人阴柔的感觉,相反,他的身材看起来很强健。 他身上条理分明的肌肉块块隆起,并不是很夸张,但显得遒劲有力,蓄着强大的力量,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柳明溪本就有些乱成一团的脑子一热,理智愈加所剩无几,她坚持把身子紧紧贴着车壁,不住地低呼,“别,你别乱来!你别过来!” 而他,显然并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儿,他的身子仍在慢慢朝着她逼近,直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下。 他觑着她,菲薄的唇朝她微微勾起,扯出一抹带着不怀好意的浅笑。 柳明溪顺着他的视线低下来,猛然发现她早就被他撕破一片块的衣裳,在挣扎中无意间敞露胸口处一大片的粉白晶莹。 她那张惊惶不已的小脸顿时煞白如雪,两颊却又因着羞愤浮起浅浅的桃晕,她睁大了眼嗔怒道:“不许看!” 说罢,她慌乱不已地抽回小手,扯了扯衣裳。 她还想再往后退缩,却发现早已经无处可退。 ****** 趁着她失神的机会,赵政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柳明溪本就只着一层单衣,又因着先前那番动作,她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损和凌乱,说是衣不蔽体也不为过。 隔着那轻薄的衣料,赵政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上的温度,甚至能感到她身子轻微的颤栗。 他的小娇妻嘴上虽不肯服软,这副身子却生得又娇又软,极其敏感。 往日甜蜜纠缠的画面一帧帧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勾得他努力深藏于心底的欲念之火燃得更盛。 他低头攫住女人的樱唇,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趁虚而入,撬开了她的唇瓣。这张小嘴几乎比蜜都还要甜美,他卷住女人的丁香小舌纠缠厮磨,动作愈来愈狂肆。 柳明溪很快就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在呼吸的间隙发出低低的嘤咛声。 赵政霖早已卸下她轻巧的里衣,让女人赤着身靠坐在自己怀里,大手往下准备解开亵裤。 “呜……不行,不能……”柳明溪的意识显然已经有些混沌不明,但她仍在强打起精神,做着最后的挣扎。“殿下!请殿下别忘记曾答应我的事!” 赵政霖手上的动作微顿,他是答应过不勉强她,但如今他们行的是男欢女爱,水到渠成的好事,他并不觉得这与他所答应的事有任何冲突。 他没有迟疑多久,轻松除去了她最后的防备,让那具诱人的身子完全展现在眼前。 柳明溪肤白如玉,肌滑如脂,每一片肌肤都娇嫩完美得让他不忍下手,生怕稍微大点力就会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痕迹。 他单手握住她双手,将它们固定在头顶,另外一只手则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游移,从修长纤细的玉颈到饱满丰盈的胸口到平坦光洁的小腹,又从纤秀脚踝摸到她微微湿润的腿根,他清冷的眼中霎时染上血色。 “明溪。”他的唇角满意地微微勾起,薄唇轻启,“你要牢牢记住,你只属于我。” 说罢,他欺身而上。 柳明溪似乎骤然清醒了一些,她先是用力扭了扭身子,又试着要推开他,无奈早已被他牢牢地压制住,动弹不得。 她努力板起小脸,朝他怒目而视,声音无比冷静道:“殿下,你明知我并不情愿……殿下若是执意如此,那么今夜之后,你我之间的约定只好就失效了。” 赵政霖一滞,她想到这次好不容易她才松口从头开过,断然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更让她寒了心,误会他只想玩弄她的身子。 可是他真是好不容易才让她乖乖躺在自己身下,若是这回放过了她,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 然而思虑再三,终于赵政霖的理智略胜一筹,他只得放弃了那个念头。 ****** “走了!”马车上传来了某人无比阴冷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窟,使人不寒而栗。“还不快来套马车?!” 翼一惊,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按说殿下和柳氏应该正在小马车上打得火热才是,按照殿下的体力,折腾到天明都不在话下,这都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能完事? 还是说,他想多了,其实他们根本就只是去马车上闲聊几句,然后准备启程了? 翼满头雾水,却也不敢有丝毫的逗留。 他“噌”地拔出插在沙堆中的长剑,踏着月色大步返回了马车边。 在无边沙漠中独行的马车上,三人皆静默不语,惟有夜风阵阵,呼啸而过,卷起沙尘无数,就连天边的冷月都仿佛有些朦胧迷离,晦暗不明。 殿下并没有露面,柳氏更不可能露面,狭小的车厢里头挤了两人,却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赶车的翼仍有些不放心,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车厢,但那里头依旧静得可怕。 想到柳氏先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之间并不是她在纠缠不清,而是都取决于殿下的态度,对此,翼曾一度深以为然。 色令智昏这种事,但凡男人都会犯,可殿下不会。 殿下素来就是个冷情冷心的,他对女子从来都不假以好颜色……可他惟独对柳氏不同,遇到柳氏,他就成了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更有甚者,即便殿下得知柳氏“红杏出墙”之后,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追问她从前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这实在引人遐想。 殿下正值盛年,他对女子,尤其是对心仪女子有所眷恋也是极平常的事。 从昨夜到今早,殿下先在马车上对她动手动脚,结果碍于柳氏受伤未愈只得作罢。 今早天一放明,殿下就独自带她去赏日出,其真实目的不用多费心思就能猜出大概来,然而柳氏只凭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念头打发了。 先前殿下当众将她扛回马车,其用意可想而知。他分明几次三番想要与柳氏成事,可结果回回都被柳氏所止,而殿下仍然一味地贯着她,宠着她。 他早就知道殿下喜欢柳氏,却不知道殿下在柳氏面前如此卑微。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最起码也能说明殿下夫纲不振……这么说也不甚妥贴,毕竟他们早在三年多前就已经了断姻缘,不存在夫纲一说。 柳氏莫不是有意以此作为要胁,迫使殿下重新迎她过门? 翼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再度悬起。 殿下如今对柳氏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岂不是又要着了柳氏的道? 等等,为什么是又?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不离不弃 车厢内,柳明溪颇费了番气力,好不容易才将有些破损的衣裳重新穿回去。她无力地靠坐在车壁上,久久不能回神。 不可否认,当时赵政霖发起狠来的模样,着实将她吓得不轻。 柳明溪虽说及时制止了他的进一步举动,但事后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她恨自己的身子未免也太不争气,竟然这么轻易在他面前软成一滩春水状。 柳明溪心知,若是再这样下去,她迟早都会再次沦为赵政霖的玩物,可她才不要重蹈覆辙! 她敛了敛思绪,这才缓缓抬眸,略感好笑地看着一脸阴沉,静得可怕的某人。 她本身并不抗拒赵政霖的亲近甚至于亲热,只不过,她并没有忘记他们如今并不是夫妻关系。 他们可以说什么关系都没有,或者比没有关系还更差一些。 事实上,他曾不止一次地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而她也曾几次三番地惹怒他以及他身边的追随者。他们之间梁子结得可不轻,即便还算不得仇家,也算得上冤家。 他们有过一段长达三年的婚姻,他们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一个他不知道的孩子。 赵政霖可能会将她捧在掌心里,也可能随时弃她如敝履,一切但凭他的心意。 既已约定他们要如同寻常男女那般,先将彼此的关系确定下来,才光明正大在一起,就该照做才是。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口头承诺,她又岂能自毁长城? 若是他们真没有可能再恢复那层关系,她将会选择离去,独自安安耽耽守着一诺。 “忙了一天,殿下想必也累了。”柳明溪出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睡吧。” 某人却置若罔闻,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脸色极度阴寒。他的身形挺拔高大,整个人宛若冰雕,浑身都不自觉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森寒之气。 柳明溪当然不憷他,但她也拿他没辙,只得由他去。 往后他们会走到哪一步,尚且无从知晓,她不敢奢望太多。 在此之前,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挺不错的选择,至少,在分开的时候才不会太痛苦。 想通了这一层,柳明溪心中愈发坦然,她兀自靠坐马车一角,阖上眸子,缓缓运转起《缥缈诀》。 ****** 看到柳明溪对他的怒意置之度外,赵政霖的第一反应愤愤不平。 怒意逐渐退散过后,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自心底里涌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凡女子看到自己的夫君不悦,不是应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颜,安抚他,取悦他?她倒好,非但不闻不问,还不失时机地开始修炼。 这说明了什么? 显而易见,柳明溪是真没把自己当成夫君来看。 然而事实上,他们早在三年多年就已经不是夫妻关系。或许在那之后,她的心里已将他视为仇人来看了罢,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在意他的感受? 只有他固执己见地以为他们仍是夫妻,也只有他坚定不移地认为他们定会再续前缘,甚至生儿育女。 她从头至尾都不过是在口头答应过给他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而已,可以说,她的态度除了敷衍还是敷衍。想到这里,赵政霖的心情愈发抑郁烦闷。 何况,她既然说要从头开始,那自然没有昔日的情份可言。不过,这也不碍,赵政霖自我安慰着,他们的旧情本就少得可怜,如今的他们亦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 他尚未做到向她承诺之事,而她不愿无名无份地与他纠缠不清,这本就无可厚非。 谁让他当初休了这个一根筋还很记仇的小女子呢?赵政霖的心情起伏不定,感慨万端,他憋了满腹的话语,偏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不定,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及慕容征,要不然,她怎会一次次离他而去,却又不顾一切,坚持要去找慕容征。 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赵政霖只要一想到,在她心里,慕容征比他重要,他们还曾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在外行走,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脑海中甫一浮现那样的画面,他蓦地感到一阵躁闷,这股躁闷来势汹汹。 他侧目乜着一脸沉静,正专注于修炼的柳明溪。 这些时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累积在一起,让他思绪愈发不清明,也令他忽然倍感烦躁,平日里修来的冷静自持仿佛在刹那间没了踪影。 赵政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身体的动作也开始同脑子脱节,他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纤细的皓腕,使劲儿一拽。 柳明溪正努调动不多的内力沿着周身脉络游走,被他骤然一打岔,她始料未及,几乎浑身气血逆流。 她被那股力道带着,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抱。 顷刻间便被他怀中的熟悉气息所笼罩,她的脑子也随之一片空白。 幽暗的夜明珠下,他神色阴郁,半眯起眼儿睨向她,森森冷冷朝她一笑。 此时此刻,那张宛若白璧无瑕的俊美面庞,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他的语气却带着无比的肯定,“你喜欢慕容征,嗯?” ****** 柳明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一问,有一瞬间,她是忡怔的,眼前这人真是赵政霖?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啊?他向来的冷静自持呢?他一心追求的大业呢? 以他们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她当然不会向他坦诚慕容征的事,就如他也不会告诉她关于安如玉的事一般。 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毕竟他和安如玉是正经夫妻,而她与慕容征完全没什么关系……若是非说有什么关系,那也只是他还欠她两个尚未兑现的条件,仅此而已。 她还不能告诉赵政霖一诺的存在,自然也不能告诉他慕容征是帮她找回一诺的关键人物。 这些内情,她尚且不打算和赵政霖提及。 在赵政霖为他们母子肃清诚王府之前,她宁可和一诺生活,母子俩自在安逸,胜过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这些内情,她若是提了,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言。 然而赵政霖显然是误会了她和慕容征之间有男女之情…… 看来,总这么遮遮掩掩的也不是办法,还不知赵政霖那个小心眼的会想到哪里去。 仔细衡量过后,柳明溪启口道:“殿下,慕容征曾救我于危难,而他需要有人假扮他的未婚妻,还主动开出了条件,我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然而不论慕容征对我还是我对慕容征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可言。何况你我如今这样,我又怎会与他纠缠不清。”她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且无关紧要的事。 听到她如是说,赵政霖心中的顾虑已然放下大半。 幽暗的车厢内,他的唇角仿佛浮起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意,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平漠,“别想敷衍我。”他的语气阴狠冷戾,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柳明溪却也不生气,她的容色依旧沉静而淡漠,徐徐又道:“殿下,慕容征在瑞颢国的身份如何,您比我更清楚,我怎么也不可能不自量力到去掂记这般人物。” 赵政霖本已经开始松懈的心,在听到她明显对慕容征赞许有加的语气时,霎时又变得颇不是滋味。 他冷然一笑,语调中不自觉地带上讥讽之意,“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柳明溪不以为意道:“我这是吃一堑长一智。”这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 “咳!我的意思是,我不敢也不会有那样的念头。”在他彻底黑脸之前,她赶紧补充兼安抚道:“殿下若是不弃,我便不离,如何?”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赵政霖心坎上,他的神色稍霁,“我若不弃,你便不离,此话当真?” “当真!”柳明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不过殿下也要如同约定那般,尊重于我。” 这女人果然胆大包天,她居然还敢朝他开条件! 赵政霖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抬眼望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声音愈发低沉阴寒,“休要得寸进尺!” “殿下莫生气。”柳明溪慢慢悠悠地挪了挪身子,主动朝他靠得更近了些,娇美的面庞贴上他,讨好似的轻磨慢蹭。她柔声细气道:“殿下如今待我愈发的好了。” 赵政霖顺势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与他面贴面,呼吸交缠。他用薄唇噙住她小巧圆润的耳珠,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他淡淡道:“还找慕容征吗?” 柳明溪微微一滞,她早就知道这厮不好忽悠,却不知道他居然如此难缠。“殿下明明知道,我找他只是为了请他兑现那两个承诺,否则我可就白白为他卖命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还是要去找慕容征? 赵政霖俊秀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起,不置可否道:“当真?” 柳明溪恨不能对天发誓,以证她与慕容征之间的清白,她坐直了身子与他平视,语气肯定道:“千真万确!” 赵政霖意味深长地觑着正不遗余力,拼命讨好他的小女人。她吐气如兰,那张近在咫尺的娇艳小嘴一张一阖,说不出的诱人。 柳明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孤男寡女,他们入了夜还在那么一个狭小逼仄的环境里共处,其实有些不太合适。 何况她还主动坐进了某人怀里,以至于他喷洒在她鼻间的呼吸都明显粗重了些。 柳明溪微微一僵,她直觉地认为应该离开他的怀抱,只不过,那却已经由不得她了。搁在她腰间的铁臂紧紧地缠住了她,动弹不得,她试探性地唤声,“殿下?” 赵政霖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妥。” 柳明溪无奈,只得继续乖乖待在他怀中,提议道:“殿下,不若等我找到慕容征后,将云城的事料理妥了就去京城找你,如何?” 可惜某人既不回答,也不松手,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殿下?”沉默到最后,柳明溪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腔,她灵机一动,提议道:“殿下可以让翼大人盯着我!” ****** “咳!咳咳……” 车前正竖起耳朵倾听马车内动静的翼,差点被柳氏自以为是的话吓得魂飞魄散。 他是殿下的近卫可不是柳氏的什么人,何况她忽然好端端在殿下面前点他的名做甚,他和柳氏的关系有那么好? 若是殿下想多了,又该如何是好?殿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是在与柳氏有关的事上。 翼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他如坐针毡,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怎么平静不下来。 但是幸好,他的理智尚在,他明白自己该做的事是在好好赶车,其他的,他最好装聋作哑,一概不理。而车内那两人,也明显没有要和他打个商量的意思。 翼有一肚子的话,却不方便与人诉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偏离轨迹 沙漠中的风本就遒劲猛烈,这一点在夜里格外明显。 车外夜风阵阵,沙尘滚滚,车内一阵静谧。 柳明溪讨好地将脸贴了贴某人冷峻的侧颜,又往他的薄唇轻啄一口,再次柔声细气地唤了声,“殿下……” 赵政霖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他向来是稳拿大局的人,何曾有过被人左右情绪的时候,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微微凝眉,稳了稳心神,归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阖上眼眸。 他淡淡地嗯一声,说了句“睡吧。”语气已然恢复淡漠,一如往常。 对于他的转变,柳明溪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正中下怀。 更何况,她折腾了一天,本就需要休息,却苦难于没有那个机会。 她还想退而求其次,静心修炼一番,结果修炼又不成,反被他骤然打断,这多少都有损她的经脉,需要静养才能恢复如初。 车厢内一阵寂静,柳明溪识趣得没有赘语,她把脸贴在他胸口,不多时便睡过去。 ****** 感觉到怀中人终于安定下来,赵政霖半眯着眼眸,默默地觑着她安然的睡颜,竟感到无比的安宁,事实上,每当她乖乖待在他怀中,他就能感受这般安宁,祥和。 在没有她陪伴的时候,他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只知道杀戮,争权夺利,力争上游,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心仿佛一处永远照不进阳光的深渊。 自从有了她,赵政霖就成了凡人,从此有了七情六欲。 若是从不曾拥有,他便不会知道,一旦拥有,他就再也不愿意失去。 与他不同的是,柳明溪却一直在付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还被他一再牵连,伤害了家人,背负了无尽的耻辱和数不清的骂名。 她还是爱笑的,只是她再也无法笑得像初见时那般明媚。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再也无法再向他敞开心扉。 赵政霖曾经对此不以为意,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也有了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而且这颗心不论是在她喜悦时,还是在她悲伤难过时,又或是在她无助彷徨时,都会让他感同身受,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她的感受。 终有一天,他会将这些年扎在她身上的利刺一根根,全数拔去,让她像从那样,对他不设防,且只对他不设防。 他需要拔去的第一根刺,是曾多次对她下手的安如玉,这也是让她不愿意再回诚王府的根本原因。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理智很快就回笼。 安如玉暂时还动不得,那倒不是因为安如玉本人,更不是因为他对安如玉还有何种特殊的情感,而是由目前愈发严峻的朝堂格局所决定的。 作为大周惟一的国公爷,敬国公安文谦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 他擅长审时度势,他身后的安家和赵政霖一样,在一年多前那次政变选择了赵政淳,从中崛起,在几大家族中占据高位。 虽说大周的国姓仍是赵,但整个朝堂几乎已被安家的人把控近半。 赵政淳那个蠢的,眼看安家的势力越来越强盛,非但坐视其强大不管,居然还与虎谋皮,妄想利用安家的手来钳制他。 当然,也不排除他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实则只为了等着看一切两虎相争的好戏。 安文谦可是出了名老狐狸,即便赵政霖在他手上也讨不到好处,但赵政霖胜在手握大周近六成兵马,整个南疆,西疆都在他的控之下,谁都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是在乱世,他自然无所顾忌,但南疆大局已定,西域暂且不会对大周构成威胁。赵政霖的作用渐渐不那么明显,他却因手握重兵而成了新帝赵政淳的心头大患。 更何况,统领大周万千雄兵的虎符一直握在镇北王手上,赵政霖再强大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格局之复杂,形势之严峻,根本就不是柳明溪这样的后宅女子所能理解的。 事实上,安家代表着文臣和赵政霖所代表武将的势力早就在暗地里较劲。 但是那一切都还只是暗地里,表面上,他不论与皇帝,还是与安家都是一团和气。 安如玉正好是这三方势力之间的一块遮羞布,若是他动了安如玉,那就是把暗斗改为明争。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大业未成,还有那么多的局等着他去布,京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去一一收拾。 他要从镇北王手中取回虎符,还要利用安家之手铲除镇北王。 简言之,朝堂上已然闪烁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亟需他回京主持大局,渡过难关。 夜色中,赵政霖面上的神情愈发阴森可怖。 他做事向来都是有条不紊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超出他预料的事情,但凡柳明溪沾上边的每件事,都变得愈来愈失控且让人无从琢磨。 为了让她放下心防,他确实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的本意只是将柳明溪安抚好,并牢牢握在掌心。身为男子,他要先把后宅安定好,再谋求大业,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原以为,柳明溪还心系于他,他会给她一个名份,也会让她为自己生下子嗣。这一切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如今显然偏了道,远远背离了他的初衷。 柳明溪太过执拗也太过倔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超出他对于曾经那个她的认知,于是一切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而最为失控的却是他自己。 赵政霖重新阖眸,他低低叹口气,这样的偏离很不好,他得将一切引上正道才是。 墨眸重新睁时已恢复如常,如同烙印在心的冷酷阴鸷,又如铭刻入骨的森寒锐利。 ****** 一夜好眠,柳明溪清醒过来时,发现赵政霖依然坐那里,不动如山,而她就睡在他怀里,他有力的臂膀也仍缠在她的腰上。 她才稍稍动了动,赵政霖便随之睁开了眼眸,一双深不见底的暗眸中仿佛充斥着无情与淡漠,让人遍体生寒。眼前的人还是赵政霖,他看起既陌生又熟悉。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微怔,她觉察出来他似乎有什么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候,她又听到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他在星火城。” 柳明溪再次怔愣良久,她才意识到他在同她说话,可是,谁在星火城? 看到她一脸懵懂的模样,赵政霖好不容易才绷住的脸差点破功,他冷声道:“你还想不想去找慕容征?” 想,但是……柳明溪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睡醒,要不然,赵政霖怎么会主动和她提起慕容征。 星火城离月城并不远,若是坐马车从月城到星火城,只消一两天就能到……他们离开月城正好也是这么些时间。 “殿下!”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睁大了一双美眸,惊声问道:“您又放弃我了?!” 赵政霖哪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同意让她暂不回京,他也正好用这些时间来清理后院。 结果她在想些什么啊? 他不禁扶额,语气无奈道:“我没有时间陪你去见情郎,你自己去找他,翼会安排好一切。”虽然他很努力地绷着脸,但他还是破功了。 柳明溪从他的话中读出了浓浓的无奈和饱含的宠溺意味。她从未这般感动过,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进赵政霖怀中,“殿下,您没有放弃的事,我也不会放弃的。” “那件事,我还需要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不会让你等太久。”赵政霖难得说这么多话,不过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又交待道:“还记得当初那个三年之约吗?” 柳明溪双眼微眯,柳眉轻蹙,一脸困惑不解。 “别皱眉,难看。”赵政霖看不下去,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秀眉,想将那双浓淡适宜的漂亮柳眉抚平,“两年前,你曾对我许下三年之约,如今还剩下一年,一年后我定会娶你过门。” 两年前的……三年之约? 如同被什么骤然撞进了心房,柳明溪的心“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 ****** 距离京城最为繁华的寅正街不远有一处极为宽敞的园子,园子深处幽静的院落。柳明溪被赵政霖金屋藏娇,豢养在这粉墙黛瓦、朱色雕栏的两层小楼里。 屋外有一泓清渠绕舍而过,水面上水汽氤氲,给人一有种仿若置身于仙苑的错觉。 夜间,柳明溪刚刚绞尽脑汁地拟好了一份契结书,赵政霖就来了,发现她居然在写写画画,他一脸惊讶,不无好奇地凑过来。 柳明溪却忽然将它覆住,她回眸朝他嫣然一笑,“殿下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那薄薄的一页纸笺又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他惊讶,她再次莞尔,“来得正好!请殿下先看一下这份契结书,倘若没有异议就请签下大名,如何?” 赵政霖皱起眉头,不悦道:“又跟本王玩什么花样,嗯?” 待看清了她所谓的契结书及其条款,他更是当场气结。 赵政霖将那页纸笺丢回她的桌案,毫不客气地斥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柳明溪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花梨木椅上,一本正经道:“殿下,咱们应该约法三章。” 契结书上零零总总地列了十几条,大致如下: 若三年后双方尚有情意,柳明溪同意入府为妾; 若三年后恩断义绝,柳明溪自动离京,好聚好散。 ……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若非双方一致同意,一方不得强制行房。 赵政霖冷冷地说道:“本王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整出这些来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三年!”柳明溪咬了咬牙,坚持道:“三年后,若是殿下还坚持让明溪入府。” 赵政霖那时的态度是断然拒绝,却不曾想,原来他还将这份约定放在心上。而且他说的是“一年后我定会娶你过门”,一年后,他会娶她,是娶她,而不是别的…… 柳明溪的眼眶蓦地一阵湿润,她骤然卸下了心防,先是小声抽泣,进而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饶是赵政霖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柳明溪的模样本就生得娇美,她一哭,那情形就好比梨花带雨,份外惹人怜爱,他只觉胸口紧紧的,整个人似要窒息一般。 柳明溪越哭越来劲,索性把整张小脸脸贴上他的胸前,专心致志地哭泣流泪。 赵政霖干净的白衫很快就濡湿了一片。 这倒算不得多大点事,重要的是他自忖已经对她百依百顺,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委屈,竟似有流不完的泪水和诉不尽的苦楚。 不得不说,这一认知让他心里挺不是滋味。 柳明溪蓦地张了眼睛,她猛然坐起身来,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带着鼻音说道:“赵…政…霖……” 然而她才说出第一个字时,他们前头的车帘遽然被人掀起。 虽然只是片刻,但赵政霖并没有错过眼前的美景, 当耀眼的金色阳光骤然映照在她莹白如玉的小脸上,迷离的美眸依稀残留着泪光,显得尤其柔弱而朦胧。她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那上头还沾着点点泪珠。 她秀挺的可爱鼻头红彤彤的,底下那张嫣红的小嘴仍然保持微启的弧度,好像接下来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一脸为难的呆愣模样看起来莫名有些可笑,却又显得格外娇憨,让人不忍苛责。 不过,翼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怎会这么突兀地闯进来?他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赵政霖英挺的剑眉霎时拧起来,他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教人不寒而栗。 在看到翼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的眼神愈发森冷,半眯起眼,冷声道:“何事?” “殿,殿下。”翼太紧张,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结结巴巴道:“星,星火城,到,到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星之火 (上) 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就连叫嚣了多日的风沙似乎都暂时偃旗息鼓了一般。 马车外头的阳光好极,暖融融地映照在身上,翼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反而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翼呆愣愣杵在马车外头良久,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昨夜,他们纵马驰骋,好不容易才追上前头先行的人马,然后他英明的诚王殿下忽然决定掉转车头,改为奔赴星火城。 翼洞悉许多殿下和柳氏之间不欲为外人知的内情,他自然知道,让殿下做出如此任性,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的事的正是柳氏,又是柳氏,也只能是柳氏。 虽说星火城离他们不远,却是离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截然不同的方向。也就是说,如此一来,他们将会距离西北大营越来越远,距离回京,那就更加遥遥无期。 可他身为下属又能有什么法子改变这一切?翼能做的,惟有照办而已。 于是一行人披星戴月,浩浩荡荡地前往星火城。 更让翼无奈的是,所有这一切,诚王殿下只负责发号施令,具体安排的人却是他。 翼又不敢让旁人接近殿下所在的马车,所以他不但承担着赶车的体力活,还要劳心劳力作出相应的安排。 他让人先一步去找星火城那边的人,替殿下准备好一切。 然后,他还要让人安排好陈家小两口的去处,要知道人家本以为他们正在前往云城的途中,结果却停在了星火城……总之,这其中的琐碎事儿简直多不胜数。 翼一直忙活到天明时分,终于在他们赶到星火城的同时,接应人也迎了出来,他的安排到妥妥贴贴,分毫不差,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真让他办到了。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安排好路线后,他喜不自胜地回到马车边,迫不及待地要向殿下汇报这个喜讯。 就在翼突兀地掀起那块看似风平浪静的布帘,看清里面两人的肢体动作时,他当场愣住,这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个柳氏!他赶紧将车帘重新放下,却还是晚了一步。 无意间撞破了殿下和柳氏之间,那点儿对他来说早已算不得秘密,他们却不欲为人知的小秘密。 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在于殿下,他对此的态度。 殿下浑身散发着冷气,翼只觉得他几乎要被殿下冰冷锐利的眼风削成一片片。 事已至此,纵然翼有着满腹的委屈和无比的心酸,却无法与人言说。于是乎,他所有的汗水,所有的艰辛,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完了完了…… 渐渐地,在翼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而已。 ****** 马车内,两人面面相觑。 柳明溪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方才,若不是翼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大约会将一诺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倘若她和赵政霖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她定然会第一时间就将一诺的事如实告诉他,一切由他定夺,可惜他们不是。 他非但早已不再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还隔了安如玉母子。 倘若赵政霖是如同方明轩那般的正人君子,那么她也定然会求助于他,可他不是。 柳明溪只要想到那一年他在缠绵过后,丢给她一纸休书的冷酷,和他毅然决然离去时的无情,她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是靠不住的。 他所允诺的种种,说到底,那也只是他口头上的承诺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他要亲手撕毁这些承诺,她又能奈他何如? 在柳明溪看来,他算得上这天底下最为冷心冷肠,最为自私自利,最为阴狠毒辣之人,即便对他设再多的防备都不嫌多。 可他方才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太过温柔,太过无害,竟让她霎时卸下了所有防备。 是翼的及时出现让她的理智瞬间回笼,她庆幸尚未酿成大错。若是她真将一切都说出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幸好,幸好! 柳明溪紧张兮兮地抚着胸口处,她此时既庆幸又后怕。 觉察到赵政霖满是探询之色的目光时,她已然恢复镇定自若。 柳明溪不慌不忙,抬眸朝他莞尔一笑,“殿下,让您见笑了。” 赵政霖自然已感受到她语气中的疏离,防备和谨慎。 虽然并不知道她先前因何痛哭,又为何欲言又止,但他岂能不明白,她刚刚打开了一道缺口的心墙已修复如初,心防再度高高筑起。 他的这番努力和退让,也再度付诸东流,她的心肠冷硬,如同顽石。 他的脸上渐渐结起一层冰霜,再不复半分先前的深情和柔润。 柳明溪心头蓦地一沉,几乎可以肯定他先前那番说法,果然是在给她下套,而她差点就又落入他的圈套。 在这一场博弈中,她差点将自己的底牌输得一干二净。 柳明溪虽然及时回过神来,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转变未免太过突兀了些,若是他恼羞成怒,翻脸无情,那可不妙!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头挣扎片刻,终于作出了决定。 柳明溪重新抬起眼看向他时,神情已随之变得温婉柔顺起来。 她缓缓地将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伸向他,更主动攀上他修长的颈项,她的模样看起来既满含委屈又惹人怜爱。 “殿下,方才我约莫还未睡醒,有些失仪。”她柔声说着,稍作停顿,她面上似乎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娇声细气道:“殿下莫恼。” 她娇憨可人的模样,落在赵政霖眼中,立时再令他心神恍惚了片刻。 尽管他冷峻的面庞依旧绷得紧紧的,但他的眉角眼梢却已悄然柔和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她只是在做戏,她说这些,做这些,仅仅是因为担心他会临时改变主意,不让她去见慕容征。 不得不说,她这些伎俩有够拙劣,她这般的演技也够粗糙,她口中宽慰人的话语更是说得没头没脑,毫无条理,根本谈不上诚意,却仍令他无法抗拒。 赵政霖一言不发地觑着她,他的脑子明明还很清醒,那颗原本冷硬如寒冰的心却完全不受控制,因着她刻意乖顺的态度和努力讨好的话语,寸寸变暖,融化。 他无法对她冷面以对。 柳明溪凭着车内昏暗的光线望向他。 赵政霖的薄唇依然轻轻抿着,形成一条优雅的弧线。 他的面上仍旧没有表情,眼中的森寒之意却已悄然褪去。 她暗暗松了口气。 ****** 星火城,又名星之火城。顾名思义,星火城依山而建,这山便是星火山。 星火城四周全是荒漠,那确实是荒漠而非沙漠。 据闻在千百年前,星火山还是一座真正的火山,让人不敢靠近的活火山。 现如今的星火山早已没有了火,却给这里留下无数大小不一,星罗棋布的温泉池子。这里也因此而建起了数不清的温泉池子和温泉庄子。 赵政霖手上也有这么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正好可以用来作为此次落脚之地。 清晨,柳明溪坐着马车匆匆经过星火城的街头。三人在进城前都已入乡随俗地换上了当地的服装,尤其是柳明溪,甚至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尽管如此,他们并未作停留,一行人进入星火城就分道扬镳,柳明溪他们的马车拐进了一条略嫌僻静的小巷。 柳明溪悄悄撩起小窗上的布帘一角,凭窗往外望去,走马观花。 乍一看,这里就是一处很普通的西域小城,房屋的主体都是用切割得方正正的石头砌成,用青石或花岗都有,阁楼以上则是用木板,这些勉强也算得上西域特色。 地上铺着窄长青石条,马车上视野有限,柳明溪只能看到这些而已,她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 不多时,马车的车头又是一转,终于驶入了街市。 车轱辘辗过青石板路,不时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车里的柳明溪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外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兴味盎然地一抬眼,正好可以看到街面上林立的店铺,有客栈有酒肆也有饭庄和茶楼,扑面而来的有美酒的清香也有新鲜出炉的食物香。 星火城亦在明家的掌控之下,不过这里全然不同于有着沙漠明珠之称的月城,这里极为开放,三国和西域诸城都有人来此游玩,泡温泉浴汤,或者说做买卖。 星火城的热闹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街道两旁的店铺、街道、花木的摆设,无一处不透出考究,无一处不显得精致。 柳明溪不禁看得出了神,谁能猜出来,这是位于沙漠腹地的一座不甚起眼的小城。 忙碌的行人熙熙攘攘地穿行在街头,他们行色匆匆。 这些人身着风格迥异的各色服装,有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有的一身布衣,粗衣短打,但是他们面上均无愁苦之色,一派繁忙而充实的景象。 这里的男男女女普遍身材高挑,他们的肤色略黑接近小麦色,他们的轮廓很深,浓眉、大眼、高鼻、黑发浓密微卷。说起来,明怀阳和明十七也正是这般模样。 柳明溪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白玉般的纤细指尖,又抬指顺了顺宛若墨绸的长发。她的皮肤极为白皙,她的头发既黑且直,五官也和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柳明溪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绝不可能是西域人士!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星之火 (下) 星火城,靠近星火山之巅的某处别苑前。 “吁---”身材略显瘦小的车夫一拉缰绳,黝黑骏马高高地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一声,又在原地踢踏数步,才稳稳地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一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俊美男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名身材娇小的白衣女子。 他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别苑,在他身后,厚重的木门旋及被人阖上,将外人的窥视隔绝在外。 赵政霖抱着她缓步穿过清静悠长的九曲回廊时,柳明溪惊奇在发现,她竟然可以在此隐隐约约地听到潺潺水声,他们明明身在半山腰,却以为自己是在河边。 待穿过长廊时,柳明溪发现屋宇之外竟真有条不过数尺宽的清澈溪流,其上水汽氤氲,薄雾萦绕,竟给人一种身在云端的错觉,让人惊叹不已。 鼻端隐约可以嗅到淡淡的硫磺味,赵政霖解释道:“这处庄子共有三处大小不一的温泉池子。午饭过后,我便带你去试试这里的温泉浴,如何?” 柳明溪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她重重地点点头。 离开月城后,他们奔波不停,一路风尘,却还没有机会沐浴,更别说是温泉浴了。 更妙的是,这里共有三处温泉池子,而他们正好三人,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独享一处温泉浴池? 赵政霖每到一处,都需要先处理一些紧急的公务,柳明溪便有了时间单独回屋小憩片刻。 转眼便到了午间,星火城虽然位于沙漠腹地,菜肴种类算不得丰富,却也比啃干粮强得多,何况柳明溪一心惦记着泡温泉浴的事,自然心情极好,胃口绝佳,略去不表。 赵政霖满意地看着她吃下两碗饭,这才起身去处理他的公务。 临走前,他好心提醒道:“在你屋后便有泡温泉的去处,待会儿可以去泡泡。” 柳明溪闻言,面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既已用罢午饭,她便一门心思想着要去泡温泉。 她收拾好衣物,在屋里仔细地找了找,终于发现在她屋子靠里侧有一扇不大的木门,只轻轻一推,“吱呀”声过后,她果然找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温泉池子。 池子约有丈余宽,四周围着不规则的青石足有丈余高,白茫茫的水汽缭绕。从这里眺望远处,还能俯瞰星火城,让她宛若置身于云端,又似身在人间仙境。 ****** 赵政霖置办下这处庄子的初衷是为了在此设立一处不甚起眼的据点而已,并未想过有一天,他真会来此小住,而且还是带着柳明溪来。 不过,柳明溪几次三番落水,她的身子受到了寒气的侵蚀,体寒难孕,虽然在被他用丹药调节后好了许多,但是若能多泡温泉浴对于她,必定多有益处。 若是条件允许,他愿意逗留在些,多陪她一些时日,只不过…… 赵政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美人出浴的景象。 他的女人刚将一头乌黑秀丽的湿发盘于头顶,水滴不时顺着发梢滴滴落下,顺着后背弧线优美的沟壑一路往下,直至滑入臀间幽深处,雪臀圆润挺立,勾魂摄魄。 他的女人有着宛如上等羊脂白玉的肌肤,此时已然被热气熏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仅仅一个背影就已让人心驰神往,若是…… 赵政霖的呼吸骤然一窒,进而浑身发紧,他静静地伫足,贪婪地观看眼前的美景。 “嘭!”木门被风重重地阖上的瞬间,柳明溪蓦然回眸,果不其然看到了赵政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软榻边。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漠,只那两道灼然的目光仿佛带着噬人的温度,吓得她浑身一哆嗦,她的衣裳就在他手边。 柳明溪无奈,只得将身子重新浸回温泉池子,她明明记得赵政霖手上有着忙不完的公务,恐怕一整天都没有时间来找她了,这才多久啊?他竟也能腾出手来找她。 她心中慌乱不已,面上的神情却仍旧若无其事,强作镇定道:“殿下,我正要更衣……” 我要更衣,麻烦回避一下,这是她原本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无他,赵政霖从来就不是君子,他又怎会做这么君子的事儿来?说了也是白说。 何况,他明知她在泡温泉浴,却仍然闯进来找她,其居心可想而知。 柳明溪心中已经大致猜出了他的来意,她将眼睑半垂,没敢再看赵政霖。 赵政霖望了她一眼,如墨的眸内翻腾着让人看不清的波澜。他意味深长地嗯一声,淡淡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只是看看? 那么既然已经看到,为何还不赶紧转身离去? 柳明溪固然是这么想的,却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其实她何偿不知道赵政霖早就有那个念头,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善罢甘休,否则也不可能做出在休妻后仍纠缠多年不撒手的事。 赵政霖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一脸不安的神情,良久,他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低柔,劝道:“你已泡了半个时辰,出来更衣吧。” 说罢,他拿起了手边的衣裳,抬步朝她所在的温泉池子走去。 他高大的身形步步逼近,朝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 柳明溪又是一惊,瞧他这架势,莫不是真要纡尊降贵,替她更衣? 柳明溪心中警铃大作。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柳明溪这时候也顾不上穿衣了,她飞快地跃上池边,取过布巾将身子一裹,越过他就要往屋里躲。 岂知某人早有准备,大掌轻轻一捞就打横抱起了她,往屋里走去。 ****** 都到了这个份上,柳明溪岂能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急得面红耳赤,奋力挣扎一番无果,只得哽着声不住地求饶道:“殿下,我不想,我真不想!殿下,我,我们不能……我们说好了的,您要尊重我……嘤嘤……” 赵政霖将她往床上一搁,旋及已覆压在她身上,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他的薄唇轻启,缓缓道:“明溪,我已沐浴。” 柳明溪的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嗯”一声,他说他已经沐浴,沐浴…… 昨夜,赵政霖在杀退第三拨刺客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扛回了马车上。柳明溪急中生智,对身着血衣的某人说了句,“殿下,您都还未沐浴。” 最终,她以此为由拒绝了他的求欢。 莫非他放下正事不办,反而大费周章地带她来星火城,仅仅是因为她那句“还未沐浴”? 那么慕容征究竟在何处? 柳明溪终于回过神来时,看到眼前的男人已然再度裸露上身,他身上条理分明,遒劲有力的肌肉块块隆起。不得不说,他的身材真的很好,赏心悦目…… 赵政霖低下头啃咬、嗫吸她细致白嫩的颈子,成功打断了她愈发凌乱无序的思绪。 柳明溪紧绷僵硬的身子渐渐软化,直到她感到有热物抵在她大腿内侧,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抗拒,或是因为害怕,还是仅仅因为受到了那物灼人热度的刺激。 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连声说:“殿下,殿下,别,别……啊!” 赵政霖既然决定了要做的事,就不会拖泥带水,他只不过略一使力便已挺腰而入。 他噙住了她略显呱噪的小嘴,将她的抗议悉数吞入腹中。他的舌头灵活地闯入她的小口搅弄吮吸。他的吻既霸道又蛮横,柳明溪根本无力招架。 她胸口的绵软亦被他胸前坚实的肌肉磨着蹭着,让她的四肢百骸都软软的开始发热,完全忘记了要抗拒他的进犯。 就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柳明溪羞得不敢睁眼。 赵政霖却不满足于一味的索取,“明溪,看着我。”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柳明溪的小脸早已涨得通红,薄雾萦绕的美眸乖乖的睁开来,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甚至还有些发颤的轻喃,“赵政霖,求你放过我。” 若是别的要求,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她这种要求,呵,简直毫无理取闹! 赵政霖懒得多说,只回以重重一顶。 柳明溪浑身都颤了颤,她求饶似的喊了声“赵政霖!” 赵政霖满意地勾起唇角,他掐着她的纤腰让她靠坐着床内壁,将她两条雪白晶莹的腿儿架在肩上,慢条斯理地答了两个字:“不放!” 他早已决定,今生今世,不,永生永世都不会放过她。 柳明溪一愣,按照她的想法,在他们有正式的名份之前,不该再纠缠不清。至于那个名份,柳明溪私心里认为,那是他永远都无法给予的。 她并不曾真正抱有那般虚妄的希冀,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承诺落空而感到伤心。 她可以借助慕容征之手找回一诺,他们母子再一同回闵州和柳家两老团聚,一切都圆满了……可他在做什么? 她侧开脸,将眼睛看向别处,嫣红唇瓣微抿,委屈的神情不言自喻。 ****** 赵政霖忽然停下了动作,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小脸扳回来,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觉得很委屈?”在她面前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仿佛在顷刻间波涛汹涌。 柳明溪的理智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但她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她咬着嘴唇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他。 赵政霖哪会看不出来她的不情愿,他那么在意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待她。她倒好,先前胡乱找借口百般推拒不说,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在跟他别别扭扭。 他的眸子里头蒙上一层严霜,声音低沉阴冷,低喝一声,“说话!” 柳明溪也是被他逼得急了,她脱口而出道:“赵政霖,你承诺我的尊重呢?” “还不够尊重么?”赵政霖半眯起眼,铁钳般的手指直捏得柳明溪的下巴生疼,他的语气阴冷低沉道:“我若不尊重你,会等到今天?” 说罢,他又是一阵猛力顶弄,似要将心头的欲火和怒火全数全泄出去。 柳明溪心知他说的没错,可是……赵政霖约莫是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惊人,又急于发泄,他掀起狂风暴雨,似要将她揉碎一般。 柳明溪疼得直皱眉,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玉白纤细的十指紧紧地抠在他结实的肩头,口中无助地低吟,“唔,疼,好疼,轻点。” 赵政霖微眯着眼,抬起头来打量她的面色。 正值午后,这处靠近山巅的屋子四周并没有什么遮挡,暖阳透过琉璃窗映照一地,也映照出她泪盈盈的容颜,为她本就白皙无瑕的肌肤添了几分光晕。 她浓密纤长的羽睫沾着点点泪珠,秀丽挺直的鼻梁下,鼻头红彤彤的,嫣红的唇瓣微微有些破皮,甚至还沁出了缕缕血丝,那是刚被她自己咬破的。 赵政霖的心不禁沉了沉,且不论她所说的疼是真还是假,他终究还是不忍她难过。 他轻吻她的额头和面颊,身下的动作并未停顿,力道却已然减轻,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受。他俯在她耳边轻咛,诱哄道:“别太紧张,忍一忍就好。”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能抚慰人心的力量,柳明溪真的放松了原本绷得紧紧的手子。 感觉到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正顺着她的光滑的背脊轻轻往下游移,让她的后脊柱霎时涌起阵阵的酥麻感。柳明溪只觉得身子像是被无形的火点燃了似的。 渐渐地,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凌乱,终于她抑制不住地娇吟起来。 疾风骤雨过后,柳明溪无力地被他拥在怀里,良久才缓过神来,她泪眼婆娑,抽抽噎噎道:“赵政霖,你别再伤我的心。” 看着她眼中颗颗晶莹的泪珠儿,他的心口又是一窒,叹息道:“我怎么舍得……” 或许是因为身心俱疲,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怀抱太让人眷恋,柳明溪很快就睡过去。等到她醒转来时,已是暮色西沉,屋子里静得让她心慌。 她急忙起身,出门一打听才知道,不论是总缠着她不放的赵政霖,还是那个不论何时何地都不忘对她嗤之以鼻的翼,都已经离开了这处温庄子。 原来,他那番是临行临幸……柳明溪的心情有些微妙。 这其中既有些类似于压抑已久,一朝得到解脱的如释重负感,又有些无法抑制的失落感如同汹涌而至的潮水,顷刻将她席卷。 第二百七十章 睹物思人 远远的,风吹送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高大的黑色骏马如同风驰电掣,向东而去,一人一马在身后留下了长长的扬尘。 赵政霖本该几天前就从月城赶回西北大营,结果他在临行前正好遇到明十七娶亲的盛大场面。他知道坐在那架来自于赤莲城的凤辇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澜依。 赵政霖想起了叶澜依那张与柳明溪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也想起了进城前所发生的种种,还想到了慕容征带柳明溪来月城的真正目的,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城头响到城尾,喧嚣的锣鼓声也毫不示弱地响彻全城。 满城高挂的大红绸子正洋洋洒洒地迎风招展,喜庆的大红毡毯铺满了几条长街。 街道两旁,每家店铺都应景地挂上了大红双喜灯笼。 街面上人潮涌动,似乎全城的人出来观看明家十七公子的婚礼。 真是好一派普天同庆的景象。 这样的场面向来是柳明溪最喜欢看的,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这里。若是她看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到那一年,属于他们的那场极其寒碜的婚礼。 赵政霖心头像是压着什么,闷闷的,沉沉的,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静静地目送那架据说曾是前任圣女专座的凤辇,随着迎亲队伍,自明月居辗转四处城门,最后来到朗月长街,朗月……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柳明溪身边曾有个行事鲁莽的丫鬟,名字叫月朗。 柳明溪和月城明家,甚至赤莲城叶家,定然都不会全然无关,明怀阳对她的古怪态度更是充份地说明了这一切。 赵政霖在心中反复品味着她的名字,柳明溪,明溪,明……街角蓦然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是圣女娘娘!圣女娘娘真的显灵了!” 赵政霖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柳明溪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街上的人纷纷朝她下跪,口中不住地高呼“圣女娘娘!” “真的是圣女娘娘!” “参见圣女娘娘!” …… 转眼间,整条朗月长街上都已跪满了人,就连迎亲的队伍都被不明就里的人拦住。 赵政霖正要上前替她解围时,柳明溪已然求助于明十七。 接下来,赵政霖便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回了明家的那处小院里。 后来,他挺身而出,替明家解除了毒虫围城的困境,他精心安排了一出圣女出世的大戏安抚人心,他甚至操纵用毒虫大军反扑城外敌军,轻松将他们逼退,彻底解决了明家所面临的危机。 他做了这么多,却只换得明怀阳一番模棱两可的嘱托,而事实上明怀阳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柳明溪的身份,也就是说,他只得了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话而已。 尽管传说中的圣物已在他手上,赵政霖依然坚持让翼还回圣女殿,只带走了她。 他向来有着极其冷静的头脑,别人走一步顶多想三步,他走一步却要想十步。 惟有柳明溪的事,可以让他完全失了定性,他在她面前全然是无措的。尤其是当她冷面以对,甚至冷嘲热讽时,他除了一味的坚持以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转眼已是日暮,她该醒了吧? 看到他的安排,她会作何想? 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还是……赵政霖也好奇,当他不在的时候,柳明溪会不会偶尔也有那么一丁点想念他。 毕竟在他们婚后的那三年里,即便他身在南疆,偶尔也会想起她。 尽管那时,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动,但她确实是惟一近过他身的女人,也是惟一入过他梦的女人,最后也是她占据了他整个的心房。 要知道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年仅十二三岁,尚且单薄瘦弱的豆蔻少女,一个令他倍感耻辱,同时又能带给他几分甜蜜和阳光的少女。 仿佛世上注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甘心情愿付出所有,只为换她再度展颜。 尽管所有人都不理解、不明白,所有人都在试图让他悬崖勒马,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任凭光阴如何蹉跎,任凭尘世如何喧嚣,都已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她既是他命中注定之人,也是他命中注定之劫。 ****** 赵政霖还不累,但是他身下的马儿却需要停下来喝点水,吃点草料,休息片刻再重新上路。 他幽深的暗眸蓦地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视线移至不远处的沙丘。 乍一看,那处沙丘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 赵政霖的一双寒眸霎时杀意大盛,他的手腕快速翻转,从拔出长刀到手中的长刀裹挟着风沙,如同闪电般飞向半空,这一切几乎发生在错眼间。 半空中划出一道幽冷的弧线,“铮”地一声过后,长刀稳稳地插在百丈开外的一处沙丘后,而那里依旧静寂无声。 赵政霖眼中的阴骛之色一闪而过,扬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抹消瘦的身形缓缓出现在那里,正是本该守在星火城主事的翼。 赵政霖不曾想过他会在这里看到翼,但他擅离职守和阳奉阴违已经不是头一回。他的眉宇顿时蹙起,俊美的脸庞仿佛凝固起冰冷尖锐的锋棱。 翼的额角已然沁出豆大的汗珠,他却不敢抬手抹去,更不敢对他命令有所迟疑。他小心谨慎地拔出了那柄正紧贴着他的脚掌直插入沙土的长刀。 他来到赵政霖面前,单膝跪地,躬身垂首。 他的双手捧起长刀,高举过头顶,微微颤抖着道了声,“殿下。” 赵政霖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身前的男人,语气森然道:“你真以为,能一直跟着本王而不为本王所知?”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著斩钉截铁般的冷厉。 事实上,若不是他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事儿有些入神,他早该发现翼也跟着他离开了星火城。 眼下,柳明溪在星火城,慕容征也在星火城,而且他们此时此刻都该见上面了。翼究竟是哪儿来的胆子,他怎么敢擅自做主? 赵政霖垂眸,神情危险地睨向他,“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 理由? 殿下本身就已树大招风,各方势力早已对他虎视眈眈。 他身在西域,却没有低调行事,经过月城一役,各方都明里暗里派出无数刺客。 形势如此严峻,可他居然将护卫全数留在星火城,替他守护柳明溪的安全,自己却孤身启程,前往西北大营。 虽说殿下千里孤行,也算艺高人胆大,但是,任凭他再高的武艺,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何况那是百手,千手,多到数不尽的黑手。 再说殿下在明,刺客在暗,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然殿下是猛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谁能放心让他一个人披星戴月,独行七八天? 总之谁都不放心,谁都不敢想象殿下若是在西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该如何自处。 这些人中,翼的身手无疑是最好的,也惟有他能追得上殿下的脚步而不被察觉。 于是乎,翼就追着殿下来到这里,只不过,他们离开星火城不到三个时辰,他就被发现了踪影。 翼知道,殿下显然将柳氏看得比他自己更为重要,他若是实话实说,那肯定是行不通的,说不定殿下会将他当场轰回星火城去。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柳氏先前托给他的那只锦囊,也就是拜托他,在她身故后才交给殿下的锦囊,他在心中琢磨着,若是把这事推到柳氏头上会如何? 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毕竟这些天,殿下不是和柳氏日夜相对,就是和他寸步不离。 这样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 何况,这锦囊里的信是有蜡封的,翼尚未找机会打开来看过,他还不知道柳氏究竟写了什么。就算他存了心的要偷看,只怕也得回了西北大营才有那个机会。 眼下,他只得暂时收着那个锦囊,见机行事。 翼思前想后,却始终都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对策,只得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 “咱们在星火城人手众多,出不了岔子,倒是殿下,我若是不跟着殿下走,弟兄都无法安心待在星火城。” 这个理由,虽说不占理,却也情有可原。 ****** 暮色更沉了些,翼先前那句话,无疑点醒了赵政霖。 “我知你们都不喜柳氏。”赵政霖的眼眸愈发深不见底,只是里面的杀意逐渐淡去。他意味深长道:“她也知道。” 翼垂着头缄默无语。 “你们都当她是我的累赘,是她拖累了我。”赵政霖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他阴森森地眯了眯眼,缓缓道:“甚至于欲除她而后快。” 翼听到这话,心中微凛,他战战兢兢,斟词酌句道:“属下已经知错,再也不敢有那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知错?”赵政霖扯起唇角,语气嘲讽道:“若是知错,你就不会在这里。” 翼的面庞已然一片煞白,他的心里不可抑制地弥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这件事上,不仅仅是翼,事实上,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反过来说,若是此次他们没有擅自作主,他本该留在星火城,殿下可以安心赶路。 若是他早先没有擅自作主,到处追杀柳氏,她未必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慕容征走。自然也就不会跟他到云城,最后辗转到了月城和如今的星火城。 “属下,属下……”翼这时已明白过来,他固然是出于一番好意的举动,却在无意间绊住殿下一次又一次,顿时懊悔得无以复加。他只得硬着头皮宽慰道:“殿下,待属下护送您回西北大营再片刻不停地折回星火城,如何?”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赵政霖将赭红唇瓣微微一抿,眸中愈发冷意森然,他毫不客气地哂道:“再说,本王还需要你的保护?” 翼知道不论身手还是谋取略,殿下都罕有人敌。他说的这些只是事实,绝非恃才傲物,按理说出了岔子。只不过,翼仍然视守护殿下为第一要责。 他可以为殿下献出性命,但是柳氏,翼并不在乎她的死活。若是她死了,翼再次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锦囊。 殊不知,他几次三番伸手触摸腰间的动作早已落入赵政霖眼中。 翼忽然想到,柳氏会不会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将它交给殿下处置? 柳氏看似头脑简单,却也不是全然无害,在云城,他还曾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 翼决定,他还是要先看看那里头究竟写了什么,再作打算。 他不动声色地将放在锦囊上的手指移开。 赵政霖本就比翼高了足有一个头,他高高在上,冷冷地睥睨着一直保持单膝跪地的翼一眼,“你有事瞒我?” 翼浑身一僵,殿下的五感远胜常人,是以他那点小动作,只怕早被他看在眼中。 “拿出来!” 这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想着被殿下发现那只锦囊后,各种可能的后果,思绪万千,却慌乱得无以复加,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翼双膝跪地,支吾道:“殿,殿下,这,这是一位……” 翼还来不及编造出一个合理出处,他的眼前幽光一闪,赵政霖已经用手中的长刀已经划断他的腰带,藏在里头的一只小巧的锦囊落在了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 借了月光,赵政霖打量着手上精致的小物件,这是一只绣工精妙的锦囊。 据说年轻女子会亲手绣些小物件赠给心上人。 赵政霖不记得他是否曾收过这种东西,但是他很确定,他从未将女儿家所赠小物件贴身携带,没想到翼居然有这个雅兴,莫非他只是急着回京去见心上人? 赵政霖忽然想到,或许,他也该让柳明溪绣点什么带在身上,以便睹物思人? 他正要将这小物件交还给翼,却在无意中觑见,锦囊的角落里,简简单单的绣着一枝碧柳。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出自柳明溪的手笔,虽然她给他缝的那么多衣裳都早已不知所踪,但他还记得,她会在每一件衣裳的不起眼角落里悄悄绣上这么一枝。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一见那些衣裳就勃然大怒,恨不得都一把火烧了,眼不见为净。 现如今么,柳明溪早已不愿再为他做任何东西,他原本也不是太在意。不过,为何翼的手上会有柳明溪亲手做的锦囊? 他遽然抬眸,却见翼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赵政霖心中突地竟冒出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他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打开了锦囊。里面是一张纸,被折成小小的一个,外头用蜡封了个严实。 翼这下是真慌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连声说:“殿下,使不得,这使不得。” 转眼的功夫,那张薄薄的纸儿已经被赵政霖打开来,捏在手上。 翼并不知道那上头写了什么,却也知道他这下约莫是真闯祸了。 他惟恐多说多错,只不住地将额头轻触沙土,伏地叩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爱就爱了 夜风习习,月光皎洁。 从星火山之巅俯瞰全城,便可看到星火城上方薄雾萦绕。远远望去,仿佛整座不夜之城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简直美不胜收。 两道素白色的身影并肩而行,漫步在夜色之下,微风拂过,衣袂翩然,地面上映出的两道细细长长的影子,亦随风摇曳起来。 他们甫一现身,过往的行人都情不自禁的驻足,引颈观望。 人们都想多看几眼这两个如同仙人般飘逸出尘的人儿,更莫名的觉得,他们竟是那样般配。 当他们看到白衣男子那堪称举世无双的俊颜时,不论男女都会感到心脏猛然一缩。但见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一双浩瀚如星海的深邃眼眸更让人一见难忘。 他身边的白衣女子也同样不俗,虽然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她身材姣好,气质优雅,举止从容,无法让人觉得她会不美。 这分明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作为被众人所瞩目的两人之一的柳明溪却对此浑然不觉,在她看来,这人都是在看慕容征而已,不可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毕竟,她是戴了帷帽的。 她更不认为这一幕有什么不对,毕竟她跟着慕容征出现在云城街头也是同样的情形,作为旁观者,她已经习惯了。 就连慕容征,似乎也不像先前几回那样窘迫,他终于可以淡然视之,从容应对了。 柳明溪不知道的是,真正让慕容征淡然自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而是因为有她。 有她在旁,那些狂风浪蝶自然不会扑上来自讨没趣。 更重要的是,只要有她在旁,他就能安下心来。 慕容征不时望向她,却见她仍专心致志地赏夜景。 星火城既然号称西域不夜城,可想而知,入了夜,街上的百姓会比白日里更多,更为热闹,两边摆摊的摊主们像是在比赛似的,一个劲的吆喝叫卖着。 星火城是一座民风开化的城市,这里龙蛇混杂,自然也不乏胭脂粉巷。 不仅如此,街上还不时有衣着暴露的青楼女子走过,招摇过市。她们浓妆艳抹,媚眼如丝,不失时机地招揽着过往的客人,即使在人群中也很容易辨认。 这对于柳明溪而言,倒也是别开生面的体验,只是她也不敢多看就是了。 她在一个摆卖着孩子玩具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她轻抬皓腕,微微撩起面纱一角,略感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地触摸小摊上一面做工精致的手鼓。 回想那年离开药谷时,一诺不过一岁,他最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她却没有机会买给他,小家伙只能看着别人手上的手鼓过过眼瘾。 转眼,她都快两年未见他,想必他已经长大了许多,也不知他还喜不喜欢这些? 还记得临走那天,胖乎乎的一诺穿了件红肚兜,正追在鸡鸭后头跑得不亦乐乎。他与旁的孩子不同,就连淘气的时候,他的小脸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柳明溪不自觉地弯起盈盈水眸,她很想笑,可她的眼角却泛着酸意。 快两年了啊…… ****** “喜欢吗?” 慕容征温润动听的声音响起时,摊主差点以为自己听到了仙音,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柳明溪点点头,脱口而出,“嗯,这面手鼓很精致,一诺应该会喜欢。” 不过,她摸了摸身上,似乎忘带银子出来了,而且,她好像没有银子。 她不无尴尬地笑笑,“算了。” 柳明溪若无其事地将手鼓放回去,与其说是想要这面手鼓,倒不如说她是想一诺了,但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虽然在明面上,他们身侧并无闲杂人等跟着,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些人的监视。她自知在这里提到一诺已是失言,若是真买了手鼓,那就更不知所谓了。 慕容征当然知道一诺是何许人,他也知道她为何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还知道那个孩子是柳明溪的心头宝,以及她有多么迫切地想要找回那个孩子,但他却在装傻充楞,迟迟没有帮她,其实也是存有不欲为人知的私心。 慕容征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摊主,算是买下了这面手鼓。 摊主一看,眼前这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连连摆手,“客官,使不得啊,这面手鼓只要八文钱,别说是十两,就算是一两,我也找不出。” 慕容征哪会在意那些,他只轻飘飘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就翩然离去。 他将那面小小的手鼓递到柳明溪手上,而后,他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柳明溪并未抗拒他的接近。 慕容征的内心有着从未有过的宁静,牵着她的手,似乎,牵了整个世界。而他的人生,仿佛也因此而前所未有的圆满了。 慕容征出生于帝王之家,而且身为瑞颢国皇室中惟一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他天资聪颖,不论做什么学什么都称得上事半功倍,为人所赞叹和艳羡,可以说他这一生颇为顺遂,他原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惟有未婚妻一事,他已动了那个念头,也找到了她,却发现佳人已经嫁作他人妇。确切说,她已成为他人的下堂之妻,她腹中却怀着那人的骨肉,终日惶惶而不安。 他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仍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止一次地救柳明溪于危难,他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他一再告诉自己,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弥补那些永远无法得偿的夙愿,仅此而已。 连他自己都几乎要信了,以为他只要带着柳明溪放完那十八盏莲花灯,他们之间的一切就会正式落幕,时间定能让他淡望一切。 谁曾想,那十八盏莲花灯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库房一角。 他们一次次面临生离死别,慕容征终于可以确定,柳明溪根本就没有在他心中逐渐淡去,她的份量反而在与日俱增。 这些时日的分别,更让他看清了这一点。 他已经想明白了,若说先前,未婚妻三字在他心目中是一个不能碰触的伤,那么此时,他已决定正视内心的感情。 他们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他爱就爱了,有何不可? ****** 柳明溪知道慕容征不差那些银子,自然也不跟他客气,她欣然接过手鼓。 她的面色轻松,心情却仍有些复杂,以至于她都没有意识到慕容征已牵住她的手。 虽然她不知道一诺如今还喜欢不喜欢这些个小物件,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有望找回一诺,整个人就开朗了不少。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回到一诺身边。 能帮她做到这一点的人,目前来看只有慕容征。何况他还欠着她两个条件,她有那个底气向他提出这些要求来。 惟一的问题是,如今连慕容征自己都落在了赵政霖的手上。说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不为过,又如何能帮得了她和一诺? 柳明溪在心里不停地想着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明溪。” 一道温润动听的嗓音自头顶轻轻飘下,含着淡淡的怜惜与宠溺,如春风吹拂,如甘霖普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柳明溪蓦然回眸,正好迎上了慕容征含笑的视线,他的眉眼修长而温润,一双凤眸漾满温柔的笑意,他的鼻梁端直且高挺,薄唇粉白弧线优美。 慕容征酷爱白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身量高挑,他的一张面孔生得白玉一般俊美无瑕,他的气质亦是出尘。就算只着一袭最普通的白袍,看着也是谪仙之态。 柳明溪再度被他惊艳了,但也仅仅是惊艳了而已。 他淡粉色的薄唇朝她勾起一抹清浅而又温暖的笑容,和煦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这话应该怎么理解呢? 柳明溪当然想跟他离开,可她知道赵政霖的手段。 他人不会像寻常的护卫一样大剌剌地跟在他们身后,但是他们铁定已妆扮成这街面上最不起眼的行人甚至于摊贩,暗中监视,呃,是保护他们。 慕容征却在这时不容拒绝地揽住了她的腰,就像他曾经做过很多次那样。 柳明溪一惊,低呼出声,“公子?” 慕容征并没有回答,只是给他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柳明溪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赵政霖的武艺之高,世间难逢敌手,慕容征的身手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若是单论轻功,他们却相去不远。 若是翼在的话,慕容征可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但是翼不在…… ****** 就在慕容征堂而皇之地牵起柳明溪的手时,赵政霖的人便已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柳氏和殿下是什么关系?明眼人都一清二楚。若不是那样的关系,殿下何必将他们都留在这里保护柳氏,他自己却独行近千里,只身返回大周。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肩而行,不时攀谈,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已是非同寻常。 若是慕容征只是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可他们居然当众牵起手来,那就过了吧? 再过会一阵岂不是要搂搂细腰,亲亲小嘴什么的? 柳氏怎么敢? 她究竟要将殿下置于何地?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差点闪了他们的眼,只见慕容征与她相视一笑,然后那厮竟然真的搂住了她的腰……这还了得? 一直以来,他们都打心眼里觉得殿下和柳氏有着天壤之别,是极不相配的一对儿。 可慕容征和柳氏却不同,尤其当这两人紧紧相拥,贴面而立,他们看起来真是天生一对,不!这叫才子佳人,不不!这叫郎才女貌,不不不!这应该叫有奸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论是扮作过往行人与摊贩,或是直接隐匿在暗处的护卫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下一瞬,那两人已然消失在原地,身手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想当初,赵政霖借助天山老人之手救出慕容征时,他不仅身负重伤,还中了软筋散,将养了好些时日才慢慢恢复行动自如。 虽然他们一直盯着慕容征,却没有人真正见识过他的身手,何况慕容征给人的印象根深蒂固,他就是个标准的文弱书生。 但凡军营中人,多少有些瞧不起这种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 据说他还在暗中觊觎柳氏这样的女子,更让人不耻。 谁知道他会轻功,而且他的轻功竟然好到这般地步! 总之,人丢了,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大活人给跟丢了,颜面尽失不说,还不知该如何向殿下交待。 整条街的气氛都因此有些凝重,街上的人无一例外都像被定住了身形似的,一动都不敢动,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到似的。 不知道是谁先大喝一声,“还不快追!” 这些护卫才如梦初醒般急忙行动起来,只不过,他们先前只看到眼前白光一闪,人就不见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 对于柳氏和慕容征的去向,他们的看法显然很不一致。 街上的行人和摊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怔愣片刻,大家也都回过神来,他们无不抱头鼠窜。 一时间,整条街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于是乎,冲撞无法避免地发生了。 “官爷饶命!”几个衣着清凉的青楼女子首先腿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嘤嘤……求官爷命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嘤嘤……” 被撞翻了摊位的小贩也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起来,“几位爷,万万不可啊,咱们只是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求官爷大发善心……” “滚!”因为这些人的阻挠,他们的脚步不得不慢了下来,为首的护卫忍无可忍,怒喝出声,“再不滚,杀无赦!” 这句话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不多时,整条街都被清空了,只剩下一地狼籍, 护卫首领面色凝重,吩咐道:“十人一组,分头去追!” 众护卫躬身领命,“是!” 然而等到他们将人手集结好,再分头去追赶时,整个星火城都已找不出那两人的蛛丝马迹。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临别所托 身在沙漠腹地的赵政霖确定、肯定并且敢说一定,这个锦囊出自于柳明溪之手,那纸片上的字亦是柳明溪所书。 赵政霖微微凝眉,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手中的纸片儿,可那上头只不过寥寥数语,根本就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二十四,一,十五, 二十四,八,十五, 二十七,八,十四, 二十七,八,廿九, 二十七,九,三, 二十八,五,十。 若是旁人,就算看到了也未必能猜出这些数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若是赵政霖健忘一些,他定然也猜不出柳明溪想用这些数字表达些什么。 可是柳明溪的字条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赵政霖手上,而且他一点都不健忘,相反,他的记忆力好到超乎常人之想象。 赵政霖从来都不是寻常人,他自小生长在那样一个环境中,并且凭一己之力活到成年,说他有着七窍玲珑心肝也不为过。他仅凭这些零星数字竟也大致拼凑出了真相来。 事实上,除了最后一串数字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其他的简直是一目了然。 乾兴二十四年正月十五---他们在南湖初见,他让人救下了落水的柳明溪。正是从那时起,柳明溪不依不饶地缠上了他,赵政霖从未忘记。 乾兴二十四年八月十五---他们成婚之日,说是成婚,其实他也只是同意柳府用一顶小轿送她入府。 原本他并不打算碰她,想晾她个三年五载再说,谁知因着药性,他们仍是洞了房。 乾兴二十七年八月十四---他给了她一纸休书,理由是三年无所出。 这本是权宜之计,他已安排好柳明溪的去处,谁知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迹。 乾兴二十七年八月廿九---他从方府接回了重伤初愈的柳明溪,她却已经不复先前的温驯,她还避他如蛇蝎,再不敢与他亲近分毫。 乾兴二十七年九月初三---京华苑失火,他一度以为他已永远地失去了柳明溪。 乾兴二十八年五月初十---他却不记得这是什么日子,从字面上来看,那是在她失去音讯八个月后…… 柳明溪这三个字在他的心目中,曾经代表着耻辱,代表着不甘,代表着憎恶,也代表着愤怒。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那些年的记忆渐渐地都起了变化。 再度回忆起的那些往事时,他的心中既有淡淡的甜蜜也有隐隐的心酸。 赵政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看了又看。 他沉默了好久,蓦地猜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足以让他心跳骤然加速的可能。 尽管他早就猜到柳明溪有事瞒着自己,却惟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 赵政霖闭了一下眼睛,平复好心情,再度睁开眼睛时,面上却已然恢复一贯的平静清冷,他的眸色却愈发阴冷。 赵政霖轻启薄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说话!”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刺骨的凉意,语气森然。 他的声量本就不低,却还有意无意地注入了些许内力。 这两个字在翼听起来简直振聋发聩,他被震得浑身一颤。 翼僵着身子,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抖着声儿回道:“这,这是柳氏,不,这是柳夫人所托,她交待身故后方可将此锦囊交给殿下,是,是以,属,属下……” 他惟恐多说多错,只得继续伏地叩首求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赵政霖相信他并没有说假话,且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将这样一个锦囊托付给翼,她的最终目的仍是想经翼之手,最后将这个锦囊递到他手上。 换句话说,那实则是柳明溪对他的嘱托,临别所托。由此可见,柳明溪那个真真假假的约定,果然只是一番推托之辞,赵政霖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描绘。 可是,为什么呢?赵政霖不禁想到了那种可能,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星火城,当面找她问个究竟。 他想问问她,他们是不是有个快三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如今身在何处,她为何一直未告诉他孩子的存在? 他还想问问她,可曾受到了谁的胁迫,受到了什么样的威胁,以及她是否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更让赵政霖不解的是,为何柳明溪要经翼的手来告诉他这件事,为何还要等到她身故之后,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 …… 赵政霖有着满腹的疑问,可惜无人可以帮他解答。 眼看他的马已经吃好草料,赵政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他冷冷交待一句:“回去!”便纵马扬鞭,扬长而去。 ****** 原本匍匐在他脚边的翼已经完全呆住。 殿下又走了,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回星火城了,他竟然再次丢下了西北的兄弟,还抛开了京城的大事小事,去找柳氏?! 然而,他除了继续跟随殿下左右,根本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翼并没有看到柳氏所书的具体内容,殿下显然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他能猜到这里面的内容必定不寻常,可是他也不曾想过殿下的反应会这么大。 然而也不尽然,毕竟殿下一旦遇到与柳氏有关的事,就从来没有淡定过。 还记得当初,殿下休妻后,竟然选择将她豢养在京华苑。 要知道殿下的身家早已经丰厚到无法估算的地步,他固然有着数都数不清的屋舍,这其中有大大小小的院子、庄子,更有着风格迥异的别苑…… 据翼所知,京华苑是殿下惟一用心关照过的别苑,翼一度以为那是殿下为他自己而精心准备的住处。 明面上京华苑也不过是处稍大些的庄园,乍看这一片粉墙黛瓦,亭台楼阁,美则美矣,在众皇子的产业中也算不得打眼,但是内里金碧辉煌,极致奢华,远胜诚王妃安氏的风华苑。 谁都没想到他会把这处别苑送给柳氏,而殿下竟然仍嫌不够,还为她配了几十名身手不错的护卫,专门守着她。 他居然将天大的恩宠给了一个下堂妇,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殿下何曾这般对一个女人用过心? 可柳氏,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她从不把殿下的示好之意放在眼里。 殿下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就会去看她,他几次三番从京城策马狂奔至京华苑,却被柳氏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京华苑失火那一回,殿下闻讯,匆匆从宫里赶到京华苑已是黎明时分,那里早已化为一片废墟。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翼在那时方知殿下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他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痛彻心扉,会伤心落泪,他那极力压制的哭声听得他们也为之动容。 在他们这些属下的心中,诚王殿下向来都是个极其冷静自持的人,很多时候他都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很少笑,更不会哭。 就在那天,他们见到了不一样的诚王殿下。 原来他也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柔弱的男人,让人……于心不忍。 翼和很多人一样,他素来不喜柳氏,但他是从那天起,开始痛恨柳氏的存在。 他恨她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招惹了殿下,更恨她不知好歹,胆敢冷待殿下,最恨她无能,早早离世让殿下如此伤心。 他也曾暗自庆幸她的“早夭”,不至于继续拖累殿下追求大业的脚步。 翼还记得,“柳氏”下葬那日,秋意萧瑟,落叶夹杂着枯枝洋洋洒洒的从空中落下,飘得漫天漫地都是。 天空中乌云密布,响雷震天,偌大的雨点子往他们头上、脸上、身上,狠狠地砸落,殿下却浑然不觉。 柳氏不知道,殿下曾亲自替“她”入了殓,殿下也曾亲自将“她”埋入了那方亲手为挖出的墓穴中。 离开那处无名墓之前,殿下倏然下跪,让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堂堂诚王殿下仍旧为“她”而下跪。 殿下那一跪,简直震天动地。 诚王殿下高大的身形傲然挺立在风雨之中,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凛冽的气息,他的面颊早已经被雨水打湿,可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那处连墓碑都没有一个的坟墓,垂放在身侧的铁掌紧紧握住,颤抖着。 翼才知道,原来一直冷面无情的诚王殿下其实早就对她动了情。 讽刺的是,早就该死透了的柳氏,她根本就没死! 在翼看来,柳氏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 沁凉的夜风嗖嗖地拂在脸上、身上,带来阵阵寒意,赵政霖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本就已经让人着手调查柳明溪这几年的经历,只不过他所了解到的信息并不是很完整,只不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罢了。 回想当初,他在休妻前夜的那番疯狂纠缠,让柳明溪怀上了他的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柳明溪出事前就是有孕的,可是她几次三番遭遇不测。 况且他们一别就是两年,再相见时,她依然孤身一人,于是赵政霖便认定他们那个孩子并未来到这个世上,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初京华苑失火后,废墟中留下了一名有孕的女子尸身,尽管她在火中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他却认定那是柳明溪,正因为她有孕在身,这事理应没有旁人知情。 他却不曾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事先用那不知来历的女子尸身换走了活生生的柳明溪母子。这说明救走柳明溪的人,早就知道她是有孕在身的。 再联想到两年后,他们重逢之时,柳明溪是和杜鸣生一起…… 这两人非亲非故,非师非友,杜鸣生对她的态度连友好都谈不上,她因何执意要跟随杜鸣生?何况以她执拗的性子,又因何偏偏会对杜鸣生言听计从? 要知道在方府为柳明溪诊出有孕的并不是别人,也是杜鸣生,这一切绝非巧合! 赵政霖已经顺着这一线索调查过杜鸣生,他发现杜鸣生的身份果然有古怪。 在明面上,杜鸣生是大周京城杜家的传人,他有着神医的美名,身世清白,否则赵政霖当初也不可能引荐他入宫为乾兴帝献药。 事实上,杜鸣生可以在三国七城自由行走,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医者所有办到的。更遑论,他明里暗里的产业也是多不胜数,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这怎么都不像是医者所为,倒像是有心人在假借“神医”这个身份做文章。 孩子,赵政霖在心中轻喃这两个字,他期盼以久的孩子,也是他惟一的孩子,还是柳明溪所生的孩子……原来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三岁了,他却还没有见过。 四年前,他休了柳明溪,害得她怀着身孕颠沛流离。他定是这世上最不负责任的夫君,也是这天底下最不合格的父亲,才会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那么多年。 这就难怪柳明溪一点都不在意能不能生养。 一来,她的身子早就受了损伤,注定子嗣艰难,她已认了命; 再者,柳明溪也不想再为自己生儿育女,她已寒了心; 更为重要的原因却是,她早已有了孩子,却不得不母子分离。 赵政霖确信,以柳明溪的性子,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把孩子撇下。惟一的可能是,那个孩子已然落入有心人之手,譬如居心叵测的杜鸣生之流。 或许她还受到了那些人的胁迫,又或许,柳明溪之所以不愿意回京,不愿意回诚王府,仅仅是能够在外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她几次三番要去找慕容征,也是因为孩子的事吗? 若是这样,他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柳明溪每回都会放弃他,而择慕容征。 若是这样,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她那么介意安如玉母子的存在。 她还是在意他的,否则她就不会在意安如玉的存在。 她还是想让孩子回到他身边的,否则她何必介意安如玉那个孩子的存在。 原来,他非但亲手休弃了心爱的女子,让她颠沛流离,还差点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如今,他们母子不但身份尴尬还有着性命之虞。 赵政霖不敢想像,若是他们母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如何。 他最想做的事,无疑是将柳明溪和孩子都光明正大地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然而,众所周知,诚王府的女主人叫做安如玉,诚王世子名叫做赵世玉。 若是他贸然动了安如玉母子,不论他还是柳明溪母子都将承受来自于敬国公府的怒火以及安氏一族的疯狂报复,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政霖知道决不能在这时候行差踏错,所以,他暂时还什么都做不了。 柳明溪什么都明白,所以,她才会悄悄将这样一个锦囊托付给翼。 第二百七十三章 自揭伤疤 柳明溪跟着慕容征来到了酒楼后巷,他们静静地隐在暗处,等到外头街上如无头苍蝇般的护卫们彻底陷入混乱之中,慕容征趁乱带着她离开了星火城。 星火城外,早就停了几辆样式普通的黑漆马车,远远望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柳明溪本没有太过注意,直到慕容征带着她特意往那边而去,她才发现车外立着的一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小松子! 在他后头那辆马车上,正朝她拼命招手的,正是消瘦了许多的小柱子,刚刚从车里探出头来的不是齐嬷嬷是谁? 柳明溪看到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又像是绝处逢生,拥有了全新的人生一般,令她喜不自胜。 她毫不犹豫地挣脱慕容征的桎梏,往小柱子和齐嬷嬷所在的马车飞奔而去。 若不是分别了这么长时间,柳明溪未必会意识到,在她心目中,齐嬷嬷和小柱子早已是如同她家人般的存在。 就算高高在上,宛若天人的慕容征和总是闷声不响,仿佛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松子,在她眼中,都显得亲切许多。 不曾想,她的脚步才动,小松子就已拦在她的身前,还破天荒地朝她恭敬一笑,而后他将马凳放下来,并推开车门,比了个请的动作,这是让她上慕容征的马车。 可是……柳明溪望望另一辆车的小柱子和齐嬷嬷,又望望正缓步登车的慕容征。 她知道自己是个俗人,跟在神仙身侧做丫鬟哪及得上同小柱子和齐嬷嬷凑在一起谈笑风生自在?若是可以,她真不想和慕容征这样的神仙公子单独相处。 不过,这事似乎由不得她。 柳明溪终于也记起来自己找慕容征是有正事要淡,遂不再迟疑。她朝小松子莞尔一笑,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松子哥。”便跟在慕容征身后上了马车。 小松子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耳根子却有些泛红。 这厢,柳明溪刚刚坐定,等候多时马儿随及撒着欢儿地跑了起来。 ****** 马车外,夜风阵阵,呼啸声声;马车内,一灯如豆,一室静寂。 马车还是从云城出来时的那两辆马车,车内的物什也都是从云城带出来的那些。 就连面对面而坐的人也还是当初的两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慕容征抬眸,定定地望向她,只见那个早已被他悄然放在心上的人儿正借着烛光翻看手中的书册。 她长长的眼睫投下一排密密的暗影,映在她皎白如月的脸庞,显得朦胧而又飘渺,越发衬得她颜如玉,肌如脂。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抬起,想要伸手去触摸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 柳明溪忽然启口,打破了沉寂,她不无感叹道:“原来公子早有准备。” 慕容征的手快速收回身侧,他的心中忐忑不已,面上却仍若无其事。 他有口无心,随意答了句,“有备而无患。”却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柳明溪回以了然一笑,她丝毫不怀疑。 但凡赵政霖能考虑到的事,慕容征自然也能考虑到,而且慕容征往往会安排得更为细致,更为周到,更为妥贴,这却是赵政霖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永远都做不到的。 对了,若是那个小心眼的男人知道她跟着慕容征走了会作何想? 柳明溪也不知何故,她总会想起赵政霖,他的好,他的不好,他的言,他的行,他的一切,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难不成对他……她不敢再往细了想。 柳明溪敛了敛思绪,努力将赵政霖那张冷峻的面容从她脑海中摒除。 她抬眸望向慕容征,一脸好奇道:“公子,我们这就回云城吗?” 慕容征闻声,这才回过神来,面前人那双美眸如清泉般看着他。 “云城?”听到柳明溪主动提及云城,他不禁有几分诧异道:“你想回云城?” 慕容征心头略松,原本他还在担心,若是柳明溪执意要回大周该如何是好,毕竟以他的身份,断然不可能与她一起去大周生活。 若是她喜欢云城,那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慕容征再扫了眼娇美的她,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柳明溪心目中,慕容征向来是云淡风轻的,他从未笑得这般饱含她不懂的深意。 柳明溪说不清萦绕在她心底的是种什么滋味,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些难以招架,还有些莫名的心虚和抵触。 她并未答是或不是,只讪讪道:“云城虽好,却不是我的家,我……只想找到他。” 那个他,慕容征自然知道,他的脸色微凝,放在身侧那双修长如玉的手蓦地攥紧。 他知道柳明溪心中放不下那个孩子,而且那个孩子就在他兄长那里。若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事,也未必不是好事,甚至可以是优势。 厘清了这一切,慕容征心下略安。 “他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定会为你做到。”他兀自扯唇一笑,一派和风霁月的风光。他略一思忖,复又正色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还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柳明溪听到前半句时她已然喜形于色,可当她听到了后半句,心中霎时又是一凉。 陪他去一个地方? ****** 柳明溪还记得,他们当初离开云城是奔着月城而来,只不过他们在月胧山遇袭,失散一个多月后,在星火城重逢。 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她已去过月城,也见到了明怀阳,只是没和慕容征一道。 最后她被赵政霖堂而皇之地从月城带走时,并没有任何人挽留她,也没有任何人相送,他们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她显然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月城或明家。 她知道,却不代表慕容征也知道,况且,她还不知道慕容征究竟作何打算。 他莫不是仍坚持要带她去明家认祖归宗吧?可惜他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事实是,明家完全没有认回她这个废物的打算。 柳明溪虽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说出口,这种类似于自揭伤疤的话题让她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咳……这个……”柳明溪面上微烫,她支支吾吾道:“公子,我知道您的意思,不过,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我……我想不必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慕容征不解地望着她,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想去赤莲城看看。” 他的声线略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赤莲城?”这下轮到柳明溪不解,她惊声问道:“为什么是赤莲城?”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柳明溪急忙捂紧了自己的嘴。 他们的马车虽然疾行在苍茫的荒原之上,却也不敢说一定没有人在不远处埋伏着,伺机而动。倘若被有心人听到这番不经大脑的话语,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柳明溪知道,就算撇开这一切,像她这般在瑞颢国储君面前大呼小叫也是不妥。 可是她太震惊了,慕容征原本说过因为她姓明,所以他要带她去月城找明家,怎么忽然就改成带她去赤莲城? 这神仙公子说话做事,怎么也会这么没谱?不对,这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慕容征不可能忽然改变了主意,难不成,他实则对月城所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譬如说,他早就知道她已被月城明家所拒,所以要带着她改为投奔赤莲城叶家? 她固然不想去月城,但也不怎么想去赤连城自讨没趣,柳明溪决定对他实话实说。 只是,她才刚刚张了张嘴,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耳畔又传来了慕容征清凉温润的声音,“红衣圣女之墓就在赤莲城,你不想去拜见她?” 他的话题变换得太快,忽然又从赤莲城转到了红衣圣女的墓地,柳明溪深深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真的转不过来了。 还是说,他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所说的话太过精深奥妙,根本不是她这般见识浅薄的凡俗女子所能领悟得了的。 终于,柳明溪一脸困顿,懵懵然向他问了句,“你说什么?” 她面上的表情已然透露将她心中所想,慕容征幽幽一声叹息。 他望着她,不无感慨道:“若非红衣圣女早逝,你我的婚事也不会这般,诸多波折,我想请她为我们的事做主……” 慕容征的话再次将柳明溪惊得瞪大了眼眼。 他说的是他们的婚事? 他们之间还会有婚事?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婚事?! 柳明溪本就算不得多聪明的脑袋瓜子已然彻底停转。 第二百七十四章 伤口撒盐 马车外,夜风凄厉,呼啸而过。 慕容征微微凝眉,不无感叹道:“若非红衣圣女早逝,你我的婚事也不会这般,诸多波折,我想请她为我们的事做主……” 慕容征的嗓音端凝如玉,清冷如一泉深澈的湖。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传入她的耳中,也声声敲打进她的心坎儿里,可她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虽然明家不认她,就连柳明溪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明家血脉,但她心底里还是知道的,她的身份极有可能与明家脱不了干系,那么红衣圣女,极可能是她亲娘。 也就是说,她应该真的与慕容征有过婚约,没错,是有过。 可惜的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花灯节,她落了湖,脑子也进了水,要死要活地折腾,非赵政霖不嫁,他们之间的婚约早该随之烟消云散。 柳家两老似乎早就放弃她了,明家亦视她为弃子,亲生母亲已经离世,亲生父亲都不要她了,天知道赤莲城叶家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身份尴尬的人? 如今,她身为弃妇,却仍与赵政霖那厮纠缠不清多年。他们的过往简直不堪回首,更何况她与赵政霖的孩子都三岁大了…… 若是慕容征理智尚存,他应该比她更清楚,这所谓的婚约显然没有任何提及的必要,可他说的“请她为我们的事做主”是什么意思? “一诺的事,你不必担心。”慕容征定定地看着一脸怔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她,娓娓又道:“我已知会兄长,他也知晓你我将即日启程前往赤莲城……到那时,我们会在赤莲城相见……明溪,以你如今的身份,已经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们。” 她如今的身份是个什么身份,声名狼藉的弃妇兼一无是处的弃子而已,这莫非还是个好身份不成? 柳明溪仍是一头雾水,她心乱如麻,早就混沌一片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道惊雷正在不断炸响。 “这怎么可能?”柳明溪喃喃,直到这时才听出来,原来慕容征真的是想让红衣圣女为他们的婚事做主。她急忙说道:“您明知杜神医,呃,我是说您的兄长有多厌恶我,他怎么可能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柳明溪说这番话的本意,自然不是因为担心杜鸣生不支持他们的婚事,她只担心若是杜鸣生因此而对她动了杀意,那么,在他手上做为质子的一诺又将会是如何下场? 慕容征不由反问道:“这关我兄长何事?”话虽这么说,他心中却明白,不论他的父母、兄长还是朝臣都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他的面上竟有些失魂落魄。 “明溪,十八年前你我就是未婚夫妻。我已找了你足足八年整……”回想那四处奔波的八年,慕容征不禁感慨万端,他唏嘘不已道:“这么多年了,我仍非卿不娶,我的娇娇,你就没有一点点动容吗?” 非卿不娶? 娇娇?一连串的惊雷落在柳明溪头顶。 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人可还是慕容征本尊? 她的耳畔似乎也不久前,似乎赵政霖也提到过“娇娇”……于是乎,她本就凌乱的思绪,更加毫无头绪。 ****** 柳明溪显然是太震惊了,呆愣了许久,她才呐呐地说道:“可是公子,您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这些事儿,不该由她来提醒才对,慕容征怎会忘记自己身为瑞颢国储君的身份? 他既然身为储君,怎么可能娶一个弃妇,更遑论她还带着前夫的孩子,而且她的前夫是敌国主帅,这怎么听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柳明溪宁可相信,慕容征只是在寻她开心,或许他仅仅是为了报复赵政霖? 且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她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凡他真有了这样的念头……柳明溪忽然打了个寒颤,那后果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不对,柳明溪隐隐意识到这话题有些跑偏,她从未打算和慕容征走到一起。 她很清楚彼此的身份,他们一个是天上的云彩,一个是地上的烂泥,绝对没有半点可能。 柳明溪斟酌再三,她终于决定将自己的丑陋的陈年伤疤再次血淋淋地展露人前,她苦笑道:“公子可知,我是如何被赵政霖所休弃的?” 自揭伤疤无疑是痛苦的,幸而效果也是明显的。 柳明溪甫一提及赵政霖,向来云淡风轻的神仙公子也霎时变了脸色。 他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冷冷道:“他在乎的那些,我并不在乎。” 柳明溪却不以为然,说到底,那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若是形势所迫,难保他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他们,我是说所有人,他们都认为我配不上赵政霖。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我终究为我的不自量力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柳明溪兀自笑笑,继续说道:“可是公子,在我心目中,您比赵政霖强了千倍,万倍,是以我从来都不敢屑想您。” 慕容征此刻最不想听的,正是她与政霖那些往事无疑,柳明溪偏要往他伤处撒盐。 她说他比赵政霖强千倍,万倍,她不敢屑想……话虽动听,却不异于直白地拒绝。 良久,慕容征低低地叹息一声,他的神情有几分怅然,还有几分落寞,以及无边的寂寥。 他由衷道:“明溪,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我的女子……” “公子可知,我是因何会认命?”柳明溪勾了勾唇角,“公子未必不知,赵政霖身边的人,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赵政霖的拖累。他们齐心协力地想要除去我。” 慕容征的神情带着几分无奈,“赵政霖是赵政霖,我是我,你看看我身边的人,小柱子,小松子,齐嬷嬷,还有金九,他们都觉得你很好。” 柳明溪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忽而勾唇一笑,“可是公子,那不同的。” 她顿了顿,缓缓补充道:“若是看待公子的前度未婚妻,他们或许可以对我心存怜悯,还能对我的存在坦然视之。若是让我成为他们的主母,那就一切都不同了。” ****** 事实上,在柳明溪嫁入诚王府之前,赵政霖身边的人并没有那么反感她,也不乏有人对她阿谀奉承,他们偶尔还会调侃她几句。 等到她嫁进诚王府后,一就都不同了。她收获的是数不尽的冷眼,无休止的冷嘲热讽,事后回想起来,在那之后,她仿佛连一个善意的眼神都不曾得到过。 慕容征略为想了想,望着她,轻声安抚道:“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交给我去解决。” 柳明溪的秀眉微微蹙起,“可是公子要为瑞颢国想想,若是公子执意妄为,公子还是神仙公子,我却要担上祸国妖女的罪名了。” 慕容征忽地笑了,他垂眸看着她,徐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心已决。” “公子。”柳明溪郑重其事道:“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有再嫁的打算。” “明溪。”慕容征面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他故作淡定道:“等我处理好一切,便风风光光迎你过门,如何?” “不如何。”柳明溪唇角牵起一抹自嘲似的苦笑,“可是公子,您明知道我有一诺就够了啊。” 慕容征也知道,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将一诺交回她手上。他面不改色道:“一诺三岁了,也见了些世面,小孩子多少都会有此攀比心,你就真让他没了爹?” “噗哧---”柳明溪失笑,脱口而出道:“公子怎么会操心这样的问题?” 一诺有爹啊,只是他的爹另外有儿子了。 柳明溪的意思,慕容征明白,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赵政霖尚未放弃柳明溪,所以,他还不能带着她回云城。 眼下,去赤莲城和乌护城都是不错的选择,不过,赤莲城有红衣圣女之墓,所以他选择了赤莲城。 他隐隐也有种预感,惟有正面解决了赤莲城的事,柳明溪漂泊不定的心,才有可能真正安定下来。 慕容征缓缓道:“还有一个月多些,我们便可返回云城,到那时,一切都妥了。”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乎柳明溪的预期,她仍然觉得慕容征似乎在与她开玩笑。可是她最不喜欢说这种似是而非的玩笑话。 她咬了咬牙,试图将话题重新扭转到正题,“公子曾经说过,我们便如同亲人一般相处可好?” 慕容征头都没有抬一下。 柳明溪厚颜无耻道:“不若公子认了我做义妹,往后我可以明正言顺地依赖公子。” 可惜慕容征仍然不予回应。 “惟有这样,杜神医,呃,我是说,公子的兄长才有可能放过我。”柳明溪无奈,只得搬出杜鸣生那座大山,“公子便应了我,如何?” 慕容征终于大发慈悲,将她的三字箴言又还给她:“不如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露一手 关西小镇附属于西域赤莲城,这里的气候及环境与入目一片荒芜的日城、月城、星火城等全然不同,与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能上去的乌护城也截然不同。 关西小镇终年水雾弥漫,但是,每到中午,当阳光驱散水雾,这座小镇就会显露出它瑰丽的全貌。 小镇旁历经千万年的光滑石壁淌着道道水光,激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好似在半空中漫舞的精灵,将明媚阳光折射成一片绚丽的七彩华光。此时的关西小镇恰如拔开迷雾重见天日的人间仙境,处处敞亮,找不出一缕阴霾之色。 关西小镇最令人瞩目的却不是这里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致,而是盛产的名贵药材。 一条名为关西街的主干道由东至西贯穿整座小镇,街上医馆林立,药铺、药摊更是随处可见。 这天正逢集日,刚过隅中,关西街上的行人便多了起来,有买药材的也有卖药材的,纷纷攘攘,络绎不绝,一派忙碌的景象。 小镇东头打铁铺的张铁匠,刚刚得知嫁到隔壁李家村的妹子要带着妹夫回家省亲。他那妹夫是名猎户,与他一样最喜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想到家中已然空空的酒坛,张铁匠也顾不得做生意了。他放下铁器,关上铺门,兴冲冲地奔向最近的酒铺去打酒,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张铁匠好奇心切,便攥紧了手中的碎银子,颇费了点气力才挤到人群最中央。 原来是关西小镇最大的药铺,修明堂来了一位外地药商。 这原本没什么稀罕的,稀罕的是,这上门来采买药材的竟是个小娃娃! 仔细看那娃娃,他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身高只及店小二的腰部,他身着一袭素净灰白袍子,整个人如同粉雕玉琢般,看起来俊美不凡,好像仙童似的。 张铁匠心想,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生得这么俊俏的娃娃,更让人惊奇的是他身边竟然连个陪同的大人都没有。 忡怔间,他依稀听到那个小娃娃在说什么,“……春麻……冬麻……以次充好……” 张铁匠打小生活在关西小镇,耳濡目染,自然也对这些个药材略有耳闻,何况他还有个当猎户的妹夫,偶尔也会到镇上找药铺卖掉在山上采到的新鲜药材贴补家用。 张铁匠多少也知道些药理,但他也不敢说他能一眼区分出加工后的药材的好劣,这么个小娃娃,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 ****** 那修明堂的店小二原本并未将这么点大的娃娃放在眼里,不过是看在这娃娃的衣着气度俱佳,猜想他定是出自好人家。 也不知何,这娃娃故竟然找上门来,说是要买天麻,这可是一味名贵药材,按说不是这么单卖的,再说了,买卖药材又岂是像他这么点大的娃娃该做的事? 于是乎,他好心好意,一直好言相劝。 实在拗不过这个娃娃,店小二这随意才取了些药材出来,当了众人的面,让娃娃坐在店铺外自己挑着玩,说不得他的家人见了能及时将人领回去。 店小二自认已经仁至义尽,谁知这娃娃居然是个找事情的主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说给他的天麻是春麻,而非冬麻,这不是存心来找事情的吗? 在店小二看来,春麻冬麻不都是天麻? 这两者的模样差不离,气味更是相近,至于药效,那自然是有些区别,但是他会用得着跟这么点大的娃娃说那许多? 谁知道这小娃娃要买天麻回去做甚,说不定就只是来玩玩而已,那他还在意什么冬麻春麻? 不论他怎么好说歹说,这娃娃竟然一丁点儿眼色都没有,仍旧一副不依不饶,巴不得将事儿闹大了才好的态度。 店小二心中已然略感恼火,却仍不以为意,再能闹腾那也不过是个小娃娃,他不认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再说,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要他不自乱阵脚,出不了什么岔子。 小娃娃眨了眨那双宛如墨玉的眼眸,掷地有声道:“冬麻质地坚实、手感略沉、鹦哥嘴、断面紧实无空心且色明亮;春麻则不然,质地轻泡、有残茎、断面有空心且色晦暗。” 围观者无不窃窃私语,人们多少也知道这所谓的冬麻春麻,却不明白这么多道道。 且不论这娃娃所说正确与否,也不论他是不是在照本宣科,总之以他的年纪,能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就已是了不起的事,更何况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店小二见状,只觉得脑门突突跳,早就想说的那一句话便已经脱口而出。“休要胡闹!” 店小二冷哼一声,蓦地加重语气呵斥道:“小子,别真以为会背书有多了不起!” 这番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语气略重了些,若是这娃娃借机哭闹不休,只怕是说不清了,顿时感到有头大。 小娃娃绷着张俊秀的小脸,他不哭也不闹,只义正严辞地驳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买冬麻。” 言外之意,他面前这些就是春麻......他的语气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毫无悬念的既定事实。 店小二环顾四下,发现围观者越聚越多,这其中有许多是熟人,既有相邻的药铺的小二和杂工,也不乏外地药商的身影,此时他们都极有默契地选择了坐壁上观。 本该出来替他解围的大掌柜却迟迟不见露面,他耐着性子说道:“娃娃,读药籍固然重要,但是你的脑子也要灵活一点。你不能全照着药籍上的说法来判断药材。 大家不妨都过来看一看,瞧一瞧,闻一闻,咱们修明堂的天麻是不是正宗?再说了,你倒是说说看,这切了片的天麻,还如何能看出来什么鹦哥嘴还是八哥嘴?” 人群中有人很应景地轰笑出声。 小娃娃俊俏的眉眼霎时微微皱起,他直言不讳,“可这是春麻,不是冬麻。”他的语气已有些微的不悦之意。到底还是孩子,他不可能真正像大人般喜怒不形于色。 店小二怔了怔,心中愈加好奇这娃娃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真真是好大的口气!他父母在哪儿?难道他们都不怕他小小年纪就在外头闯下无法弥补的祸事? “小娃娃,你不懂不要紧可不要乱说,去找你家大人来!”想到这娃娃的家人说不定就在不远处,店小二只得努力克制内心的怒意,他缓着声,继续好言相劝道:“小娃娃,我给你的不就是品质上乘的天麻?你初来乍到,或许没听说过修明堂。可是这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修明堂的药材是整个关西小镇顶顶好的。” “是天麻。”小娃娃笃定道:“但这些都是春麻。” “咳咳!”店小二拱了拱手,扬声道:“咱们修明堂从来不卖春麻,乡亲们也都来看看,这是冬麻吧?”他一脸诚恳,语气真挚,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小娃娃睁着一双墨黑的大眼望着他,不卑不亢,不退不惧,淡淡道:“我爹要冬麻,不是春麻。” “小娃娃,我可没有功夫逗你玩儿!”店小二的脸色终于再也绷不住了,他面红耳赤,羞愤道:“我陈五福在修明堂都七八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放任小娃娃到处胡言乱语,坏人名誉的下作手段。” 店小二也是真火了,他一下将春天麻和冬天麻的问题上升到诽谤毁誉的高度。 在场的人如同炸开了锅似的,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还朝他们指指点点。 ****** 修明堂屹立在关西小镇百年不倒,并让济世修明的金字招牌享誉三国七城,凭的正是“选料上乘、工艺精湛”。即便是修明堂的竞争对手也不敢妄议,岂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奶娃娃居然大言不惭,敢这么批判修明堂。 围观人群尚且没有讨论出一个定论来,但众人已然倾向于相信百年老字号,而不是一个不知来历,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无论他懂不懂药草,如他这般大剌剌地跑到人家的铺子门口,大张旗鼓地嚷嚷,说人家的药材以次充好,显然是居心不良的。 不过,说到居心……这娃娃才这么点大,说不定只是被什么人给利用了。 张铁匠听到边上几位外地客商在说:“这天麻色泽明亮,药香浓郁,分明是冬麻,” “依我看,定是有人眼热修明堂生意兴隆,要抢生意吧,有意找人来抹黑修明堂。” 小镇上的街坊邻居闻言,连声附和道:“有理,有理。” 又有瞧热闹的相熟之人高声道:“才这么点个孩子,能懂什么?五哥,你何必跟个奶娃娃较真。” “可恶那些人居然连这么小的奶娃娃也利用,真是用心险恶。” “小娃娃莫哭,快快回去找你娘吧。” “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轰笑声。 那玉面小仙童依旧绷着张脸,他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环境四周后,他镇定自若道:“若是将春麻熏硫,用重物压制后再切片晒干,便可将春麻炮制成冬麻的模样,以次充好。而这些切片色泽虽正,药香却不纯,绝非真正冬麻。” 这娃娃人虽小,中气却足,说得还有理有据,更奇的是,他的一冷脸,一皱眉居然颇有些气势。 围观众人俱是一愣,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娃娃而已,他居然也能有气势这种东西? 还有他所说的什么重物压制,熏硫,再如何如何将春麻加工成冬麻,一般人哪懂那些?可这个小娃娃却说得头头是道,跟真的似的,一时间居然将人给镇住了。 店小二的脸已然一阵青一阵白,他嘴硬道:“小娃娃,我好话说尽,你却还要……” “对,我还要,冬麻。”那宛若玉人的小娃娃丝毫不惧,他从怀中掏一个银锭,“这是十两,我爹让我买冬麻,若是你手上没有,我便去别家看看。” 喧闹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张铁匠和所有人一样,屏息凝神,将目光集中在小娃娃和他面前的店小二身上,完全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本意。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爹说 喧闹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张铁匠和所有人一样,屏息凝神,将目光集中在小娃娃和他面前的店小二身上,完全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本意。 这娃娃的五官生得极为精妙,他的眉眼俊秀,却丝毫不带女气,他的眸子漆黑澄澈,挺鼻,薄唇,还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更为难得的却要数他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来的好气度。 虽然还是小小年纪,但他独自面对众人仍无惧压力,还能侃侃而谈。 何况,他一出手就是十两雪花银…… 莫非这小娃娃真是来买冬麻的,而修明堂的店小二给却给了他以次充好的春麻? 渐渐的,众人看待店小二的眼光就变了。 如今小娃娃拿出了十两亮闪闪的雪花银,倘若店小二仍然拒绝,那便说明这真是冬麻而非春麻,他保住了修明堂的好名声,但是这桩不大不小的买卖就该落了空。 倘若店小二果真如小娃娃所说,另外拿出了真正的冬麻,又该作何解? 人们在心中暗中揣测,莫非修明堂的药材真有问题? “小公子,里边请!咱们里头说话。”店小二陈五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看到十两银锭子摆在面前,他的脸色立时如同这关西小镇的天一样,阴云消雾,阳光普照。“修明堂乃是百年老店,药材齐全,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您要什么样的药材都有,包您满意,哈哈。” 小娃娃正儿巴紧地略微颔首,表示认同了他的提议,陈五福面上的笑意愈发真挚。 在陈五福看来,这十两银子不仅意味着眼前这小娃娃买药材的诚意,也相当于给僵持不下的双方一个台阶。 虽然他也怀疑,这么点大的娃娃,他怎么能懂那么多?不过,如今这个局面对修明堂很是不利,他只想尽快打破僵局。至于其他,陈五福暂已顾不上了。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就驴下坡,“除了冬麻,小公子还要买点什么?我们修明堂可是一应俱全!哈哈,小公子可要小心台阶,哈哈……” 说罢,陈五福躬身揖手,恭恭敬敬地将他口中的小公子往修明堂的铺子内迎去。 ****** 转眼间,那一大一小均消失在视线中,却仍有很多人站在那里不肯离去。好奇心重些的,早已忍不住伸长了脖颈,探头探脑地往修明堂内张望,想借此窥视一二。 人都没影了,街边卖菜的大娘两眼放光,口中由衷感慨道:“这么小的娃娃,一出手就是十两,那可是十两啊!足够一大家子人花用一年的数目,却被这么小的娃娃拿在手里把玩,乖乖,还真是财大气粗!”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试想,什么样的人家能让三四岁的小娃娃随手拿出十两银子来,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让他独自来买药材? 总之,人们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必定有着不凡的来历! 说起来,眼前有这一幕确实更像是店小二在欺负蒙骗一名无知幼童。 至少在场的人中,已经无人愿意相信这仙童样的娃娃会能做出蓄意抹黑修明堂的不堪之事。 不知不觉间,舆论悄然倒向了小娃娃这一边。 先前还在帮衬店小二的的乡邻纷纷改了口。 “依我看,这娃娃的来历定然不凡,他绝非受人支使来抹黑修明堂。” “也不知道那小娃娃是谁家教出来的,小小年纪,懂得可真多。” “对,说话头头是道,连巧舌如簧的陈五福都说不过他。” “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 已然微熏的老李头颇不以为然,他大着舌头说道:“再厉害,那不过三四岁的娃娃,说不准还没断奶呢,能读过什么书?我看分明是来找茬的。” 张铁匠有些听不下去,他忍不住插了句嘴,“要教唆这么点大的娃娃来找茬才不容易呢。” 老李头朝他嘿嘿一笑,“若是要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修明堂外众说纷纭,修明堂内却因着这个小娃娃的到来而忙得不可开交。 小娃娃被陈五福热络地请进修明堂的药铺内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破解僵局的由头罢了。 毕竟方才那番动静可不小,按理说这娃娃闹够了总会需要坐下来歇歇脚,喝口茶,再吃些瓜果点心……重要的是,估摸着他那对儿不负责任的父母也该找来了。 陈五福的算盘打得虽好,接下来的一幕却差点让他悔断了肠。 这娃娃居然真的像样像样地吩咐起人来,让将店内的药材一一向他展示并讲解。 他偶尔也会问几个问题,看似浅显,实则极其细致入微,让人越听越心惊。譬如:“十全大补丹所用的容器是瓶还是瓷瓶?”、“清瘟丸一瓶装多少粒?”…… 修明堂铺子内十几号人被他指挥得团团转,铺子外,人们还是聚在那里不肯散去。 买卖左右是做不成了,他还会落人口实,陈五福简直有苦难言,他心里就纳闷了,这娃娃,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究竟想做甚? ****** 斜阳下,那抹瘦瘦小小的身影,终于被脸色阴沉的陈五福送出修明堂外。 小娃娃从容不迫地走下石阶,红彤彤的阳光照在他的身后,仿佛身披霞光而来。一身浅灰白袍在习习晚风中轻扬,光芒四射,让人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人们不禁再次心生感慨,这娃娃的模样……生得可真俊! 而后才发觉,这娃娃本是拿着十两纹银入的修明堂,出来时却两手空空,这…… 纵然那是大家熟悉的修明堂,让人忍不住替他操心,这么个仙玉样的俊娃娃会不会已经吃了他们的亏,着了他们的道。 这厢,陈五福好不容易才将这尊长得人模人样,却极其难侍候的小煞神送走,心中却仍然感到忐忑不安。 果不其然,那玉娃娃在临走前还特意回头,苦口婆心道:“我爹说过,春麻质次效弱,若是以春麻替代冬麻,治不了病不说,还会害人,切莫再做这种以次充好的事了。” 陈五福被这么点大的毛孩子折腾小半天,一件正事都没办丰收,本就憋屈得紧,只是忌讳这娃娃身后的背景,才不得不强颜欢笑。 此时,他的忍耐早已到达极限。 陈五福闻言,他消瘦苍白的面颊顿时一阵发烫,他那两眼似能喷出火光来! 他恼怒道:“那你爹有没有说过,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 小娃娃既不慌也不忙,他站住了身形,郑重其事道:“我爹也说过,但凡买卖应以诚信为本,最是沾不得欺之一字,药业关乎性命,尤为万万不可欺。” 陈五福一愣,这娃娃莫不是在训诫他? 小娃娃的身材虽然小,他的面容沉静,语气很是淡漠,“我爹还说过,陈老爷子一辈子兢兢业业,从不曾出过差池,否则修明堂才会在关西小镇屹立百年不倒。” 陈五福周身莫名一寒,如同顷刻间从和煦春日落入了万里冰封的雪世界。 原本喧闹的人群中也骤然静了下来。 但凡这镇上的人都知道,陈老爷子是何许人,他正是这修明堂已经故去的前任老掌柜,也是店小二,也就是陈五福的亲大伯。 奇的是这番话居然却被一个外地来的三四岁小娃娃说出来,让人匪夷所思。 莫非他们都看走眼了,这娃娃真是来找茬的?可是他如此金贵,不像啊。 莫他和故去的陈老爷子有何渊源?可是他才多大,不能啊。 陈五福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本滔天的怒火早已影无踪。 他环顾四下,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修明堂外不大不小的空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大家却极有默契地噤了声,四下里丁点儿声响都没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立个威 陈五福咬了咬牙,面上却若无其事,问道:“敢问小公子,你的爹是何许人?” 小娃娃侧目朝四下里张望一番,并未瞧见他想找的人,便随口道:“他不在这里。”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答非所问,陈五福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过,转念一想,他再如何也只是个三四岁的娃娃,答非所问就对了! 陈五福忽地松了口气,他扯起唇角,“呵呵,原来如此,那便替我问候你爹。” 这话说得,众人暗暗摇头。 小娃娃却不是所以,他点点头,说道:“先前他就去内室找掌柜了,稍后你可以直接问候他。” 嚯!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陈五福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炸开来。 “什,什么?!”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你爹去见掌柜了,那他,那你……” 修明堂的陈大掌柜正是陈老爷子的长子,他是关西小镇上继陈老爷子之后,最有声望的人。 陈大掌柜显少亲自接待药商,若是能让他亲自招待,还单独招待了一下午,那人定然非富即贵。 可见,这娃娃果然来头不小,陈五福的头皮再次紧了紧。 问题是既然这娃娃的爹已经在和掌柜详谈,那他,他们,刚才究竟在瞎折腾什么? 一想到,他居然被这么个小娃娃给戏耍了整整一个下午,陈五福心中颇不是滋味。 再想到,倘若这娃娃说的是真的,他的爹真能让大掌柜亲自接待,那么人家的来头还定然小不了。 方才他们当众所说的那番话语,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了人家耳中,又该如何是好? 陈五福思忖再三仍毫无头绪,他的脸上时而泛青,时而霎白,阴晴不定。 忽然,他猛地一拍脑袋。 他都已在修明堂当了七八年的店小二,什么人没见过? 不过就是个三四岁的奶娃娃,他何必跟钻那个牛角尖? 这么点大的小娃娃,若是好好哄哄,保证啥事没有! 陈五福想到这里,已然有了头绪,他朝着小娃娃眨了眨眼睛,面上笑容可掬,不无奉承道:“小公子辛苦一天了,不若再去铺子里坐坐,吃些儿点心小食如何?” 那娃娃仍旧不依不饶,他的语气有些不咸不淡,“我爹让我买冬麻,你却非拿春麻给我。” “咳,咳!”陈五福只得佯装清嗓子,打断了娃娃的话,他干巴巴地打起了哈哈,“小公子,哈哈,真是幽默,哈哈。” 嘴上说得轻松,陈五福的面上早已燥得通红,这娃娃也不知该说他是精明还是糊涂,竟将他的那点小把戏当众拆穿不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再训斥他。 也就是他脾气好,若是换了爆脾气的小二,早就二话不说,动手打人了。 ****** 小娃娃负手而立,抬眼觑一番他的脸色,却不接话。 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片绯红的晚霞之中,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闪耀得好似坠落尘间的星辰。一副小小的身板似青竹般傲然挺立,衣袍翩然,墨发飞扬。 旁人隐约看到他俊秀的小脸似乎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陈五福的感受却不同,他只不过被这娃娃似笑非笑地觑了一眼,便如同被一阵冷风嗖嗖地吹过,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陈五福忽然感到惊奇,这世上怎会有这么难对付的小娃娃?以及,这人真的是个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娃娃吗?只怕十来岁的少年郎都未必能做到他这般。 陈五福越看越觉得可疑,他暗戮戮想着,可别是什么披了张仙童模样人皮的小魔王,小煞星之类。 不过数息而已,陈五福却觉得过去很久很久,无数荒诞不经的念头已从他脑海中悄然掠过。 等到省过神来时,他也明白,这娃娃的来历定然不凡。眼下他是说不得也打不得,只得一脸为难道:“小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并未乱说。”那玉娃娃的个子虽小,一张脸更是生得稚嫩,可他这番话说得却叫一个义正辞严,“我爹向来都和我说,谗毁如寸云,媚阿似隙风,我当众说这些就是为了及时点醒你,莫要为一点蝇头小利要毁了修明堂的百年声誉。” 小娃娃模样生得好,就连微微皱眉的样子,甚至装腔作势训斥人的样子也同样养眼,可他所说的话却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清楚先前修明堂内发生了什么,自然不好置喙。 陈五福瞠目结舌。 毁誉? 要毁修明堂声誉的莫非是他? 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吧? 陈五福恼怒不已,不过,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才会猜不出来这话该作何解,遂掏了掏耳朵,试探般问道:“何为谗毁如寸云,媚阿似隙风?” 只见那仙童样的娃娃一本正经道:“倘若造谣生事,诋毁诽谤他人,如同寸云蔽日,不久自明;倘若逢迎谄媚,曲意附和他人,则如隙风侵肌体,令人不觉则损。” 听得陈五福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么点个小娃娃居然还会拐着弯地教训他! 他怒意再次到达爆发边缘,管他什么来头,也不能让这么点个奶娃娃来折辱他! 陈五福看了看修明堂外乌泱泱一片人头,又想到这娃娃口中或许大有来头的爹。 他只得选择按捺住喷涌在即的蓬勃怒意,他紧紧握住放在身侧的拳头,咬牙切齿道:“如此,便多谢小公子指教,敢问小公子贵姓?” 小娃娃抬眸,轻瞥他一眼,好似看不懂他面上的怒容般,淡然答道:“免贵姓杜。” 陈五福心中猛地一咯噔,姓杜啊……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 陈五福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店内扶梯的方向传来,那是他的亲大伯,也就是修明堂的大掌柜,他心中一喜。 咦?陈五福听出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似乎还听到陈大掌柜在说:“东家,这边请。” 东家?! 陈五福瞪大眼睛瞧了瞧面前的小娃娃,又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大掌柜躬身垂首,恭恭敬敬立在门边,目送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从修明堂内走出来。 他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修明堂立足关西小镇已近百年,却鲜有人知,修明堂根本就不属于陈家而是杜家的产业,事实上就连陈家几房人都是杜家的世仆! 陈五福可不是寻常人,他不但知道这些内情,两年前还曾亲眼见过东家一面。远远的一瞥而已,他不知道东家是否还记得他。 陈五福思绪万千。 若是东家不记得了也很正常,毕竟他只是个下人,杜家最最不起眼的下人中的一个。若是东家还记得他,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爹爹!” 小娃娃清脆的嗓音,如同黎明破晓时划破漆黑夜空的第一道亮光,算不得多耀眼,却格外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 暮色中,人们看到那人的嘴角噙着温文如玉的笑意,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台阶下方那个小小的娃娃。 那人身上和那小娃娃着一袭同样的灰白长袍,在夜风中衣袂飘飘,气度不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大一小两人看着颇有几分神似,果然不俗。 不过他的面色瞧着有些白得过分,人们下意识地觉得,这人想必是有顽疾在身。 小娃娃脆生生的声音蓦然响起,“我爹来了,你不是要问候他?”再度打断人众人的遐想。 对啊,先前还有人说要问候小娃娃的爹,这不,正主儿来了。众人无不兴味盎然,他们紧盯着陈五福,看着他的一张脸迅速涨成猪肝色。 “哦?” 陈五福硬着头皮迎向东家,果不其然,他满是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在看到他后微沉,但那只是瞬间,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和煦,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的一颗心如同沉入千年寒潭,想到可能的后果,他感觉后背开始冷汗涔涔。 那抹高大的身影根本不作停离,他带上小娃娃,往人群外走去,人们自觉地为了他们让出一条通道。 两道身影踏着斜阳一同离去,隐约还可以听到那对父子的谈话声。 “爹爹,我会接手修明堂。” “嗯。” “爹爹,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的生辰,您答应过我的事也要做到。” “……” ****** 那玉人娃娃说,他会接手修明堂…… 人群一阵静寂,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一脸吃惊,有人则露出了然之色,还有人将信将疑……但是谁都没有想过,这个仙童模样的小娃娃,他的爹居然会是修明堂真正的东家,这就可以理解他先前对陈五福那番不无训诫之意的话语。 忽地有人惊呼一声,“张老陆,你家妹子在你院子外头等好久,怎么还不回去?” “是是……”张铁匠如梦初醒般,连声答了好几个是,他红着脸解释道:“我出来打酒,打了酒就回去。” 卖酒的老李头应声道:“张小哥,我家的长乐酒还余了两坛,你便带回去吧。” 张铁匠却连声推拒道:“咱只是粗人,随意买些米酒过过瘾便是,不必糟践长乐酒那样的好东西……再说我只带了买米酒的银子。” “诶~那怎么能叫糟践?走走走,跟老李我去取了便是,谈银子多伤感情?” 张铁匠和老李头你推我攘地离开了人群,不多时人群也轰然散去。 不得不说,今天修明堂前这一幕震惊了许多人。 修明堂的东家姓杜,这一点,原本也有人曾有所耳闻,大家都当只是传闻罢了,谁知居然真有其事! 杜家人历来神秘非常,极少出现在偏远的关西小镇,这位小东家更是没有人见过。 于是这一天,大家都有了谈资。 无非就是修明堂的少东家,如何雷厉风行管束整治手底下的老人,最让人咂舌的却是这位少东家的年纪……他不过三四岁! 若是寻常人家,这么点年纪,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怎么杜家的少东却是这么人物,整治刁奴来那叫一个恩威并施,手到擒来。 向来自认忠心为主的陈五福还不知道,他就这样成了众人口中欺主的刁奴。 第二百七十八章 演戏给谁看 转眼已是三月底,柳明溪离开星火城也已半月余。 慕容征的这一趟行程安排得极为妥贴,中途再也没有横生过什么枝节,他们一路顺遂地来到赤莲城外一座荒废已久的园子。 距离赤莲城还有一天的行程,若是不停顿,夜间便能到赤莲城,慕容征却决定在此停驻一晚再动身。 小柱子上前,“吱---呀---”缓缓推开了斑驳的黑漆大门。 柳明溪走在慕容征身侧,她的脚甫一迈入这座园子,便觉隐约有霉气扑面而来,让人有些不舒服。 放眼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枯枝腐木随处可见。 已是暮春,树枝上却依然光秃秃的,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院墙、屋角皆有破损,门框歪斜,窗棂腐败……入目可及之处都已落满厚重的尘埃,大大小小的蛛网布满了角角落落。 这座园子处处已然一副饱受岁月侵蚀,破败不堪的模样。 连柳明溪都不禁感到怀疑,这里究竟荒废了多久,以及这里真的还能住人吗? 这似乎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既然慕容征已经决定在此落脚,那么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在夜幕降临之前收拾出几间可用的屋子来。 “吱嗄”一声,柳明溪推开了前院正屋的陈旧木门,发现内里有张看着尚且完好的古旧木床,以及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等物什,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相比较而言,这间的情况已经算不错了,拾掇拾掇应该还能住人。 柳明溪用手挡开眼前的蜘蛛网,踏进屋子里,一阵浓烈的霉腐气息扑面袭来,呛得她一阵猛咳。 她赶紧用衣袖掩住口鼻,回头对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的慕容征说道:“公子先出去吧,待我和嬷嬷收拾妥了再进屋。” 开玩笑,慕容征的手比她都嫩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帮忙收拾屋子的。 顺利将爱洁的慕容征打发走,柳明溪径直走向窗边,她伸出手,想将屋里的窗户打开透透气。 谁知“咯吱”一声过后紧接着一通“哐-啷---”巨响,她手边的整扇窗户竟然直接掉落到地上! 柳明溪暗自庆幸,倘若不是学了轻功,身手格外敏捷,只怕她已被埋在这堆废墟底下。 在她之后进屋的小松子,小柱子还有齐嬷嬷恰好看到了她用手轻松掰落整个木窗,还差点把墙都推了的场面,无不吃惊地望向她。 柳明溪窘得面红耳赤,她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未使力,这窗,这木头想是已经蛀空了……” “没事。”齐嬷嬷安抚道:“你去外边陪公子,这里有我和小松子小柱子足够了。” 说罢,齐嬷嬷也不再管她,自顾自卷起袖子,拿起抹布,娴熟地打扫起屋子来。 小柱子也很快回过神来,取来的工具,齐齐整整地摆置好,开始修理屋中残破的桌椅。 小松子则摇摇头,拾起地上的窗框残骸丢出屋外,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拆了尚且完好的整个窗子重新安回去。 柳明溪怔怔地立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确实想帮着做点什么,不过她帮倒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厨房里的活儿尚能帮上一二,旁的事,她一概插不上手。 何况,慕容征并不想让她插手。 “走吧,明溪。”慕容征见她仍然站着不肯挪步,他一声叹息,问道:“你站在这里盯着,是信不过他们?” 柳明溪赶紧摇头,她怎么会信不过他们,她只会信不过自己。 ****** 午后,暖融融的阳光下,柳明溪跟在慕容征身侧漫步在废园幽静的小径上,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走去。 整座园子杂草遍地,到处都是腐木和乱石,谈不上景致,不过,慕容征喜欢就好。 慕容征终于停住了脚步,忽然启口道:“明溪,你看。” 柳明溪闻声抬眸,发现他们立在一处陈旧破败的院墙边,花开正盛的木棉树下。顿时惊喜不已,“这是木棉?” 倒不是她多喜欢木棉树,只是惊喜于在这座一片荒芜、死气沉沉的废弃园子里,发现了这么一棵生机勃勃的木棉树。 再看到它气睨群芳,红胜野火的模样,任谁心中都会有惊喜。 “是。”慕容征抬手拂去柳明溪发梢沾惹的几缕蛛丝,他的嗓音向来温雅凉润,此时却带着些微沙哑的质感,“明溪,我帮你整理一下头发。” 柳明溪瞪大了眼儿望向他,诧异道:“公子还会梳发?” 慕容征眉眼含笑,他微微颔首,答了声“嗯。” 柳明溪却不太合时宜地记起前次,他将自己的眉描成粗壮一字,差点让人笑掉大牙的惨痛经历。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指腹温软,徐徐滑过她的头皮,插入她墨绸般的长发,轻梳慢拢。他的动作让她觉得很舒服,却又很不习惯,毕竟从来没有男子帮她梳过发。 尚且平整的院墙上映出了两道亲密的身影,令人看一眼就想入非非。 这种感觉古怪极了,柳明溪好不容易才忍住当场逃离的冲动。 她不断告诫自己,慕容征是在帮她梳发,只是梳发,梳发而已!切莫想多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慕容征用一支不知道哪儿来的玉簪替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公子真的会梳发!”柳明溪惊奇不已,她摸了摸头上,慕容征先前簪到她头上的那支发簪,触感温润,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她问道:“公子,这是……” 慕容征的嗓音凉润如玉,说不出的动听,仿佛醉人的音律,能撞进了人的心底里。他说:“明溪,这支发簪适合你,一直戴着它好吗?” 柳明溪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却也没有拒绝,仍乖顺地点了点头。 慕容征送她的东西真的已经很多,很多,多到她已经数不精。 虽说名义上,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但事实上,她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他在悉心照顾她,并且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柳明溪不禁怀疑,倘若有朝一日,当她能够带着一诺离开时,说不定会难以适应独自面对风雨的日子。 慕容征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明溪,今夜,你住哪里?”打断了她的遐思。 柳明溪抬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先前,他们五个人,用两辆马车赶路,慕容征的马车明显更为宽敞些,齐嬷嬷那一辆马车本就小,还堆满了杂物,根本容不下她,所以她都待在慕容征的马车上。 起初,柳明溪也不习惯,但她也明白慕容征和赵政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既不会像赵政霖那样对她虎视眈眈,更不会像赵政霖那样对她动手动脚。 事实上,除了那次莫名其妙提到了婚事,和请红衣圣女为他们作主之类的话题让她感到有些尴尬,再也没有其他。 这半个月,他们同处一个小小的车厢内,日夜相对,却一直相安无事。 虽然车厢狭小,她在夜里没法和慕容征一样躺下来睡觉,但她可以坐着练《缥缈诀》,而且效果还不错,渐渐的,她便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然而那只是权宜之计,这处废园的屋子很多,按理说他不必多此一问,不过,那也不尽然。 这里的屋子虽多,却都破败不堪,要多收拾出一间能住的屋子来,着实不易。 何况他们也不会久留,不必大费周章。 再说了,让齐嬷嬷、小松子他们为慕容征收拾屋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为她收拾屋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柳明溪猜测齐嬷嬷大概也会选择在马车上过夜。 于是乎,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觉得,我睡马车上如何?” 慕容征紧紧盯着面前人,不施脂粉的小脸白皙柔嫩,尖尖的下巴弧度美好,嫣红馥软的香唇微微张阖,那双水盈盈的大眼正凝望着他。 他的眸色愈发黯沉,脱口而出道:“那我和你一起睡马车上,如何?” 柳明溪有些发懵,她并不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一起睡”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支吾道:“这,怕是不妥。” 慕容征忽然拦在她身前,将她困于院墙和他的怀抱之间,那双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搁于破败的院墙上,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刷刷地掉落了一地的沙泥和尘土,却无人理会那些。 他语意深长道:“你不在我跟前,我不放心。” 柳明溪心中愈发惴惴不安,他这话又该作何解? 她猜,或许他是在演戏给谁看? 可是藏在暗处那些人,还有谁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究竟需要和她继续假扮未婚夫妻给谁看? 慕容征望着她,问道:“明溪,待我们回云城便成婚如何?” 柳明溪是真的懵了,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才好,但她十分确定,他们绝不可能成婚。 最最重要的是,她跟着慕容征离开可不是为了和他成婚,而是为了找回一诺! 半个月前,他说会带她却赤莲城见一诺。 后来,她一直有意有无地向他提及一诺的事,他却再未给过她一个明确的说法。 当然,柳明溪也知道,杜鸣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慕容征感到为难也情有可原。 结果半个月后,她却等来了他的求婚。 神仙公子慕容征出身尊贵,才华横溢……他自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事实上,连她都曾暗暗嫉妒他那个所谓的“未婚妻”。 可是当她得知,他的未婚妻正是她本人时,那感觉就不同了。 她和慕容征根本就不可能! 柳明溪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慕容征忽然将她拉得更近了些。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髻和发间那根白玉发簪,那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柳明溪浑身发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仿佛听到慕容征咕哝了一句,“明溪,我拿你没办法。” 柳明溪早已混沌一片的大脑,完全想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转眼,她整个人都已被一团火热包围。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愿放手 杂草青离离的后院,花开红比朝霞的高大古树旁,夕阳的余晖在那对宛若浑然一体的璧人周身镶上了一圈淡淡的光华,略带着神圣的意味。 远处的齐嬷嬷,静静地看着这一对紧紧相拥的佳偶出神。 慕容征早就对柳明溪有所不同,但他一直打不开心结,才生生蹉跎了数年的光阴。看到他终于迈出这一步,虽然晚了一些,却也并非不能成,齐嬷嬷颇感老怀安慰。 柳明溪的模样不必说,她有着与澜熙圣女如出一辙的绝世好容貌,足以匹配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儿。可惜她全然没有澜熙圣女的惊世才情,更没有她的风华气度。 她的性子执拗,不懂变通,她的头脑也不够精明,像足了她的母亲,红衣圣女。这样的女子,若是有人庇护倒还好,若是失去了强者的庇护,那就让人一言难尽。 譬如说当年,澜熙圣女过世不久,红衣圣女便遭人暗算,命殒异国他乡。 又譬如说当年,柳明溪被那人休弃之后,她便屡屡遇险,若非慕容征不计前嫌,几次三番出手相救,她早已不在人世。 这世上,能够包容她,并且能够护得了她的人真的不多。 若是她能跟着慕容征,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归宿。 只是,以他们如今的身份…… 不论如何,他们能走到一起,也算是了却了红衣圣女的一桩心愿吧。 齐嬷嬷幽幽一声叹息,她悄无声息地退下,不去打扰那边难得温馨的气氛。 ****** 慕容征鼓起勇气,将渴望已久的温软娇躯拥在怀里,淡淡的女子馨香萦绕在他的鼻端,再看到怀中的佳人面带着红霞,不胜娇羞的模样。 慕容征忍不住再次拥紧了怀里的娇人,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嗅着发丝上的清香,心中是止不住的悸动。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放在她的发顶上,那支云纹白玉发簪是他亲手为她打磨的,与他头顶上的发冠和发簪用的是同一块玉料。 慕容征只要想到两人正带着同样的玉饰,他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那感觉就像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因着这个秘密,他们的心也靠得很近很近。 十八年前,两人的父母就已为他们订下了婚约,他和柳明溪,确切来说,明若熙,本该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却因故失散十多年。 四年前慕容征得到她的消息后远赴京城,那时,满城的人都在不怀好意地谈论她。 他们说她胸无点墨,他们说她下贱无耻,他们说她自荐枕席,他们还说她刁蛮跋扈……总之,在众人口中,她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慕容征却不信,她再不济也是西域圣女的后人,就算没有澜熙圣女的绝世风华和倾世才情,她也绝不会是那样不堪的女子。 直到他在那处金碧辉煌的京郊别苑中见到了柳明溪。 彼时的她正值花信之年,却苍白蠃弱,憔悴不堪,她终日惶惶不安,看不出半分他心目中期待的圣女风华。 不论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毫不起眼,怯怯懦懦的后宅女子,除了容貌以外,再无过人之处,慕容征对她失望透顶。 尽管如此,他仍不顾兄长的阻挠,执意从漫天火海中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柳明溪。 若非柳明溪早早地嫁作他人妇,慕容征相信,不论她的身份如何卑微,她的模样如何平凡,又或者她的名声如何狼籍,他都会排除万难,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 然而她与那个男人的事早已成定局,她的腹中还有着那人的骨肉,他无法改变。 让慕容征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石泉镇再度邂逅柳明溪,并且看到她还跟在那人身边,他原本趋于平静的心湖霎时被她彻底搅乱。 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他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不愿! 于是他找到机会,趁乱从万家庄带走她,将她弃于西明山上那处废弃的破庙之中。 原以为他们之间的纠葛会就此了结,可他偏偏还是放不下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她。最后他亲自收留了她,还将她带到云城去看他亲手为他们打造的家园。 按照慕容征的计划,他本想将过去的十八年里,他身为未婚夫欠了她的十八盏莲花灯放进柳茵河,用这样的方式彻底了却前缘,便可以开始各自全新的人生历程。 命运却再度捉弄了他们,她在长宁街的一战中,因为替他挡去致命的一击而遇险,这差点成为他毕生的遗憾。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杀戮之夜,他失魂落魄地徘徊在血流成河,积骨成山的长宁街,一遍一遍搜寻她的身影。从那时起,慕容征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扉早已为她敞开。 在他们一次次生离死别之后,当他们历经无数风雨沧桑,终于重逢,而他也终于能将柳明溪真真切切地抱在怀中。 慕容征已然明白,那些众说纷纭的前尘旧事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他已二十有三,而她也已十九。 他,再也不愿放开她了。 ****** 柳明溪被男人环住了纤细的腰肢,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略微带着乌沉香的男性气息包围了她,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彻底扰乱了她平静的内心。 慕容征的身形看着消瘦,其实他既不胖也不瘦,恰到好处。 因为靠得太近,她都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富有弹性的肌理下所潜藏的力量和硬度。 慕容征的拥抱并不像赵政霖那样霸道狂野,也不像他那样富有侵略意味……柳明溪忽然意识到,她居然在拿慕容征和赵政霖相比较! 赵政霖是前夫,慕容征则是亲人般的存在,他们有什么可比的? 这两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 柳明溪打心眼里不信赵政霖会真的休了安如玉,再娶她进门,更不信慕容征会娶她。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两人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跟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柳明溪的头脑或许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够精明,她不清楚慕容征这么做,这么说的真正用意何在,但她在服下九转续命丸,加上修炼《缥缈诀》以后,五感俱已格外灵敏。 她知道这处废园看似一片荒芜,明里暗里却有许多人潜伏在各处。这其中有慕容征的暗卫,也有别人的探子,极有可能还有赵政霖的人。 柳明溪也知道慕容征的城府并不亚于赵政霖,他做任何事都有着他的理由。所以,她不敢,也不能妄动,生怕坏了他的大计。 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着神仙公子之称的慕容征,这一次好像比她还紧张? 他的拥抱越来越紧,紧到让柳明溪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柳明溪忍不住开口,低声抗议道:“公,公子,别……” 慕容征低低地问道:“怎么还叫我公子?记住,我只是阿征,你的阿征。”他的声音带着暧昧的沙哑。 两人面对面拥着,相距不过半指,彼此的呼吸已然紧密交融在一起。 柳明溪感到有些发懵,她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努力压低了嗓子,问道:“公子,那些人还跟着吗?” 慕容征微微一愣,旋及反应过来,他勾起唇角,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无比轻柔地捧起柳明溪娇艳欲滴的脸庞,对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吻了上去。 慕容征的吻和他的为人处事一般云淡风轻,点到即止,实则不含太多情欲的成份。只是柳明溪的感觉却不同,她的喉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低吟。“唔……”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颊霎时绯红一片,她僵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对于素来不近女色的慕容征来说已是石破天惊之举。 在那轻轻的一吻过后,她已被重新搂在怀中,他搂得那样用力,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怀抱中。 慕容征爱洁,他有熏香的习惯,他也爱品茗,身上自然而然地沾染了沉香和茶香,他身上的味道出乎意外地好闻,让人些无法对他心生厌恶或排斥。 柳明溪的脑子仍保留着部分的清醒,若说之前,慕容征是在演戏给谁看,那么此时此刻呢?残存的理智正不断告诉她:不对,这样不对! 似感觉到了柳明溪的不安和抗拒,慕容征安抚道:“明溪,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沙哑,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的鼻息湿润温热,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柳明溪如同被火烫到了,灼伤了,浑身抑制不住地颤了颤。她微微往后退去,想要借此避开他的怀抱,却被钳得更紧。 他俯身,附在她耳畔,无比温柔却又无比坚定道:“请你,嫁给我。” 柳明溪脑海中一片混沌,她一直不相信慕容征会真的对她动情,但她毕竟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女,当然知道男人动情时会是什么样子。 柳明溪如梦初醒般,猛地伸出手,大力地推开了猝不及防的他。 她望着他,眼中带着坚决,严辞拒绝道:“公子,不可以!” ****** 暮色中,慕容征深邃的眼眸忽然变得格外黯沉,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柳明溪下意识地退后数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这才说道:“公子,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何必跟我说这些。” 慕容征低叹一声,无奈道:“明溪,你是想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肯信吗?” 柳明溪心中明白,不论他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结果并不会有不同。 她无意深究,顾左右而言他,“公子,天色已晚,不若我们先回前院吧,不然,他们该来找我们了。” 慕容征的眼皮不自觉地抽了抽,分明已经有人来找过他们两回,她都没发现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莫名好转许多。 或许,这个小女人并没有意识到,她也早就对他动了心。 或许,她意识到了,只是还不敢承认罢了。 可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儿,只要他们两情相悦,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得了? “嗯。”慕容征跨步上前,他伸出一只手帮她理了理发丝,和略显凌乱的衣衫,另只手却不顾她的推拒,仍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声音低沉道:“那,我们回去吧。” 第二百八十章 真正的用意(上) 柳明溪早就见识过慕容征身边这些人的手段。 当初在西明山,那座破庙都能被他们几人收拾成神仙洞府般,她以为不论他们将这处废园收拾成什么样她都不会感到惊奇。 果不其然,这一回,她再次见证了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柳明溪回到前院时,一间主屋,两间厢房,还有一间厨灶房,已被洒扫完毕,檐廊之下,一整排的琉璃灯盏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熠熠生辉。 不仅屋里屋外均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院子里的枯枝腐木、杂草乱石均已被清理一空。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果然,慕容征的手下没有庸人,不过,除了她以外。 慕容征朝着刚从厨灶房出来的齐嬷嬷微微颔首,便带着柳明溪迈进了主屋。 尽管柳明溪早有准备,但是当她看到屋内的景象时,还是被惊呆了。 偌大的屋子里,一边是高床、软枕、锦帐、屏风,从正屋由东往西,一层层都用落地幔子隔开,那落地幔子用的是整幅软绸,仿佛女儿家的迤逦衣裙一般华美。 另一边的书房则明显素净许多,紫檀木书案上,青玉古铜香鼎焚着月麟香,袅袅白烟自里头冉冉升起来,又徐徐晕染开去。 先前被柳明溪弄坏的木窗已被修葺一新,窗边的小桌上摆好了几样热腾腾的吃食,那椅搭、桌围用上等织锦缎子,围着桌子的两把扶椅还配了织锦软垫。 要知道约莫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是间一地烂木头的破烂屋子,转眼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说是新房……咳,这样想是不对的,即便长住也并无不可。 齐嬷嬷手上捧着一碟看起来碧油油的菜走进了屋里,颇不好意思道:“时间紧,这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材料,只仓促做了些简单的吃食……” 慕容征大手一挥,云淡风轻道:“无妨。” 柳明溪怔怔地看着,愣愣地听着,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切。 要知道他们从星火城而来,当时固然是备了些食材的,但是他们在一望无垠的荒原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早已所剩无几。 何况他们到了这里以后,光是收拾屋子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气力。 就算齐嬷嬷让大家坐在一起啃干饼对付一餐,她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柳明溪自忖,若是换成她来掌勺,这会儿她应该还在园子里寻找可以食用的草根。 齐嬷嬷却用这点时间准备了十七八样菜,这其中有废园后院湖中所捕捞的鱼虾,也有屋后荒地里找来的野菜。齐嬷嬷竟用不多的食材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光是看看就已让人食指大动。 柳明溪暗自感慨,慕容征身边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废物,呃,还是除了她以外。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齐嬷嬷早已退出屋外,偌大的屋了里只剩下她和慕容征面面相觑。或许是因为先前那一吻,她再也无法坦然和慕容征若无其事地共处一室。 柳明溪心神不宁地用了晚膳,趁着小柱子侍候他洗漱的时机,她近乎夺门而逃。 ****** 皓月当空,弦月如弓,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偶尔闪烁出点点星芒。 柳明溪踏着月色,匆匆离开了屋子,为了避免有人追上来,她甚至动用了缥缈诀。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湖边,或许是暮春的月色太美,美到让她有些哀伤,滴滴清泪落入水中,溅起丝丝涟漪,水中的倒影渐渐模糊。 快四年了,她几乎忘了自己的模样,也忘了自己的父母,忘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 这四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令她应接不暇,她不得不颠沛流离,疲于奔命。 这四年让她改变了许多,从被休后的怨愤不甘,被追杀时的惊惶失措,到如今面对赵政霖时的无动于衷,和面临被不知来历的刺客时的习以为常。 她对什么都不在乎,惟有一诺和柳家两老除外,为了他们,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虽说因着慕容征的关照,一诺应该没事,但他终究还是落在了居心叵测的杜鸣生手上,她总觉得不安。 虽说老父亲柳江龙足智多谋,柳家两老没有自己的拖累应该会过得更好才对,但他们终究上了年纪。 天知道她有多想带上一诺去找柳家两老,从此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闵州,再也不用理会京城那些腌臜人,破烂事,也不必管西域诸城之间那些尔虞我诈,相互倾轧。 只可惜,这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赵政霖尚未放弃带她回诚王府的念头,呵,枉他聪明一世,却一直不明白他已不是当初的赵政霖,他有了家室。而她,也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天真的柳明溪,那年她在药谷生下一诺后被杜鸣生辗转送回诚王府,从此母子分离。 杜鸣生分明是刻意为之,他让她跟着赵政霖,再用她们母子牵制赵政霖。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若是她全无用处,身为敌国皇子的他们何必冒险从火场中救下她? 足可见,他们已不可能回到当初。 让她没有想到的却是慕容征的态度,他一改先前的云淡风轻,居然对她说出这些话来,柳明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她原以为,慕容征一再向她提及他们之间的婚约,定有什么她想不明白的用意,毕竟是坚持要带她到西域来寻根的人正是慕容征。 柳明溪既然有求于人,便也只得配合他,至于赵政霖会作何想,她却是顾不上了。 慕容征若是想用她和一诺来牵制赵政霖,或许真会有那么点作用。可是慕容征居然在园子里吻了她……的额头,若说他只是为了呕赵政霖,那他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慕容征若想用她来影响西域明家,那他的盘算只怕要落空了,因为明家根本就不承认有她这么一号人。这一点,慕容征不至于全然不知情才对。 总之,柳明溪心中一团乱麻,任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慕容征真正的用意何在。 ****** 再见慕容征时,他只用薄薄轻纱披风罩住外袍,夜风中白衣翻飞,他头上插着白玉簪,乌黑长发服服帖帖地披在身后。 那只白玉簪……柳明溪微微有些愣神,他朝她温柔浅笑,薄唇轻启,“明溪。” 他的嗓音清越温和,宛若春风习习,又似溪水淙淙,干净出尘,听得柳明溪心中微微一颤,她赶紧回过身,不敢再看他。 “明溪,先前是我太过唐突。”慕容征见状,只得止住了上前的步伐,他叹道:“我一心想着尽快和你确定下来,可你,任我怎么说都不开窍,我只好出此下策。” 柳明溪怔怔地望着平静的湖面,兀自出神。她的身条纤细,有些弱不胜衣,夜风吹起时,更显得她发丝飞扬,衣袂飘飘,隐约有乘风归去的架势。 慕容征眼神微黯,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底拥她入怀的冲动。 柳明溪怎么也不肯相信,慕容征竟然会跟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说他想和她尽快确定,他们还要确定些什么?他还说她不开窍…… 柳明溪一头雾水地望向身后的白衣公子,不明所以道:“可是公子,我还是不明白。” 慕容征温柔地笑道:“不明白什么?说出来听听,我会一一解答。”他的嗓音略微沙哑,引人无限遐想。 柳明溪顿时心跳如雷,如果不是站在湖边,她必定已经退后三大步,不,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柳明溪压低了声音,试探般问道:“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 慕容征的脸色略沉,他语气却仍旧平淡,“当然记得。” 柳明溪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说这些没谱的话?公子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让我……”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略为上扬。看到慕容征明显不佳的脸色,她才不安地咬住下唇,把后面的话吞进腹中,心中暗恨自己太沉不住气。 “为何不能?”慕容征再朝她逼近一步,他伸出捉住她瘦削的双肩,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失散十八年的未婚妻,往后我会好好补偿你,往后……你也要好好补偿我十八年来所受的相思之苦。” 柳明溪的脑海中又是一嗡,慕容征竟说出了让她补偿“十八年来所受的相思之苦”的浑话,而且是用一副天经地义的口吻。 有了赵政霖这一前车之鉴,在柳明溪听来,这番话的杀伤力不异于催命符。 连她都知道的事,慕容征不可能不知道! 柳明溪不知所措地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慕容征,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能勾魂儿似的,直教她连心口都紧了起来,她的双手死命地绞着月白的衣摆。 柳明溪很想夺路而逃,但她心知自己的不论轻功还是武功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仍指望着他能帮她找回一诺。 左思右想之后,她也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柳明溪心存侥幸,若无其事道:“公子定是在开我玩笑,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第二百八十一章 真正的用意(中) 柳明溪心存侥幸,若无其事道:“公子定是在开我玩笑,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慕容征的脸色蓦地愈发暗沉了几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明溪,你究竟如何才肯信我是真心喜欢你?”他的语气似带着万般的无奈。 柳明溪一愣,她再次环顾四下,十分确定湖中不会有人,至于湖边,也没有旁的人,且湖边风大,即便暗处有人,应该也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才对。 她不明白慕容征还要说这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她好心提醒道:“公子,趁这里没有旁人,您可否跟我透个底,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配合您了。”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慕容征忽然一抬手,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同时俯身低头凑近,将唇瓣印在她唇上,馥香的软唇,香甜惑人的口感,着实令他食髓知味。 慕容征自认从来不是重欲之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要了一些之后,却还想要更多。他不再满足于单纯地将双唇相贴,辗转、研磨、舐咬、吮啃, 慕容征无师自通地顶开对方微启的唇瓣,将舌尖探了进去,喉间咽下了满足的喟叹,紧接着便是迫不及待的探索。 他愈发粗重地喘息着,唇舌碾过她每一寸柔软,他强势地探入其间,青涩且毫无技巧地搅吸旋弄,原本还算轻柔的动作彻底演变成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狂风暴雨。 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原本只是发泄恼怒而已,到最后竟成了贪得无厌的索取。 柳明溪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疼,更多的却是一种眩晕感。鼻息间整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独有的气息所包围,柳明溪不甚清晰的大脑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 在一瞬间的懵懂之后,柳明溪猛地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桎梏,无奈被他牢牢扣住了后脑,何况不论体力还是武力,她都无法与之抗衡。 柳明溪深深觉得自己就好比那搁在砧板上的鱼肉,惟有任人宰割的份。 慕容征的吻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他多年来的寻寻觅觅,他曾被辜负的殷殷深情,他爱而不得所萌生的浓浓恨意,皆在此时此刻化为唇齿间的缠绵一吻。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在慕容征看来仍是太过短暂,对柳明溪而言却已是窒息般的漫长。 分开时,柳明溪的唇瓣已然高高地肿起,若说前一次,他的轻轻一吻,勉强还可以算作是演戏,那么刚刚那一通毫无技巧可言的狠搅猛吸、胡啃乱咬算什么? 这是他疯了,还是她傻了?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该怎么办? 柳明溪的舌头既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她拼命忍才算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些心情。 她狠狠地瞪向慕容征,本想骂他几句,然而话都到嘴边,又感到任何言辞都苍白乏力,无法表达她此刻的震惊、不安与愤怒。 慕容征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他心知既然选择了迈出这一步,便再也不会回头了。 薄衫下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回味着不久前妙不可言的一吻,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添义无反顾的勇气。 “明溪,我爱慕你已久。”慕容征蓦地扬声道:“我,要娶你!” 柳明溪感觉脑中炸出一抹炫白,仿佛所有神智都在这一刻被炸得支离破碎。她不知道此时的慕容征是否还像彼时齐嬷嬷所说的那样,仍是这世上最在乎她的人。 她也不知道如今的慕容征对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爱她,恨她,怨她……或许兼而有之,又或许都不值一提。总之,显而易见的是,慕容征刚刚利用了她。 就在慕容征大声宣布要娶她的同时,赵政霖正好也出现在湖边,他的脸上布满阴霾,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深邃幽暗,好像远处的夜空,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 “噗噗噗……”柳明溪的心剧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膛。 ****** 柳明溪当然不会知道赵政霖已亲自跟踪他们半个月时间。 半个月前的那晚,赵政霖返回星火城,原本只是为了将柳明溪带上再走,可是当他连夜回到星火城时,发现那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柳明溪早已不知所踪。 作为老对手,赵政霖知道慕容征的手段,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并非不可能。 赵政霖的手下搜寻无果,只得病急乱投医,抓了一堆人在那里审问。这些人中,有与慕容征擦肩而过的青楼女子,也有一些鬼哭狼嚎的摊贩,店家,其中最为惊惶不安的是一个卖孩童玩具的摊贩。 那摊贩两股战战,浑身抖如筛糠,颤着声儿道:“官,官爷,我,我招,我什么都招,那,那人真,真是用十,十两银子买,买一面手鼓,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听到他的话,赵政霖下意识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翼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那摊贩一脚。 随及他手下有人张口唾骂道:“去你娘的,谁信一个大男人会找你买婴孩玩的手鼓?” “这定是你们接头的暗号!” “冤,冤枉!” “笃笃”赵政霖抬指轻扣桌面两记,屋内霎时一阵静寂。 “把你如何见到他们,又说了什么话,一字不漏,从实招来。”赵政霖冷冷地说道:“说清楚了,有赏,说不清楚,你的舌头就可以废了。” 摊贩本就已经惊惶失措,他磕头如捣蒜,连声答“是,是是,是是是……” *** 夜色中的星火城街头,如往常一般人头攒动。 两道素白色的身影并肩而行,漫步在街头,他们甫一现身,过往的行人都情不自禁的驻足,引颈观望。 人们都想多看几眼这对神仙眷侣!摊贩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子在他摆卖着孩子玩具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她微微撩起面纱一角,伸手轻轻地触摸小摊上一面做工精致的手鼓。 摊贩确信他生平从未见过这般绝色的美人儿,不过这美人儿看起来居然有些面熟。 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中,竟然忘记了要如何招乎。 “喜欢吗?” 她身边男子温润动听的声音响起时,摊主差点以为自己听到了仙音。 女子回眸朝那男子点点头,“嗯,这面手鼓很精致,一诺应该会喜欢。” 不过,她笑笑说:“算了。” 女子若无其事地将手鼓放回去,便要离开。 谁知道那仙人般的男子竟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算是买下了这面手鼓。 摊贩一看这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接都不敢接,连连摆手,“客官,使不得啊,这面手鼓只要八文钱,别说是十两,就算一两,我也找不出。” 那白袍男子将手上的银子往他摊上一搁,顺手取了那面手鼓,轻飘飘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就翩然离去。 *** 摊贩满头大汗,战战兢兢道:“小,小的,对,对天发誓,小,小的那时真,真是吓傻了,小的只是小本买卖,根本找不出,根本找不出十银子来,就是把摊,摊上的东西都,都给了他都不够,可他,他们手牵着手走了,小的又不敢打扰他们,也不敢走远,只,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听那摊贩原原本本地说完,赵政霖心中已经了然。 柳明溪真的有个孩子,否则她不会看孩童才玩的小物件。 那个孩子如今快三岁了,但是她离开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才一岁多。 柳明溪在摊前愣了好一会儿,最后选的却是一面一两岁的孩童才会玩的小手鼓。 不仅杜鸣生知道那个孩子,慕容征也知道。 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叫“一诺”。 慕容征、慕容笙、杜鸣生、一诺…… 他原本只是从未往这方面去想过,其实这一切并不难猜测。 ****** 赵政霖连夜离开了星火城,几天后终于在大漠中找到了慕容征一行人的踪影。 因为那个孩子,他并没有草率上前去质问她为何不辞而别。 也因为那个孩子,他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悄无声息地跟踪了他们十余天。 他看着慕容征和柳明溪每天同乘一车,日夜相对,同寝同食。 即便在外人面前,他们毫无遮掩也从不避讳,很是坦然。 赵政霖渐渐相信,她跟着慕容征,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兑现那两个条件罢了,但慕容征对她却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果不其然,慕容征将她带到后院,还在那棵木棉树下吻了她。 他甚至听到了那厮恬不知耻地对她说着动人的情话,“明溪,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嫁给我。” 赵政霖差点就不顾一切地提剑杀将过去,幸而在他酿成大错之前,柳明溪便已大力地推开了那厮,更严辞拒绝道:“不可以!” 赵政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一直以为,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柳明溪都是他的女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当初休她只是权宜之计,在他心目中,他们始终是夫妻。 可是,赵政霖忽然想起了那年,那月,他娶她的那日,冷冷清清的青松苑,他的屋里没有布置喜床,也没有燃起喜烛,没有喜娘,更没有到贺的宾客。 有的只是一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娇娘,盖着金绣龙凤大红盖头,穿着一身喜庆的嫁衣端坐在他的大床上等他……宽大蝶袖底下,她纤细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 当赵政霖抬手掀起她头顶的红盖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含羞带娇的小脸,她脉脉含情的温柔目光可以融化这世上最冰冷的心。 转眼快七年了,时光不仅磨平了他桀骜不驯的心性,也带走了她绚烂似火的感情。 若是当初,他没有自以为是地休了她,还默许那些人将她赶出诚王府去。或许他会因此而无缘那个位置,或许他们还会一无所有。 但是至少,她和孩子都还和他在一起,他还能无比坦然地告诉她,我爱你。 不会像如今这般,他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抱着她,吻着她,说着甜言蜜语向她求婚,而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念之差,他们竟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用意(下) 夜幕之下,赵政霖款步走来,他一袭玄衣,双手负于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姿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赵政霖不是有要事在身,他半个月前就不得不离开了西域,又怎会出现在废园? 刹那间而已,柳明溪的脑海中已然恍恍惚惚地转过了无数似是而非的念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知道的事,慕容征也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慕容征未必不知道。 慕容征这段时间表现得颇为反常,他出乎意外地一改平素的云淡风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动辄搂搂抱抱,还不止一次地亲吻她,更深情款款地说出了他喜欢她,他要娶她之类的话语。 柳明溪知道慕容征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莫明其妙的话,她也知道赵政霖的人定能找到她。可她却不知道,跟着他们的竟是赵政霖本人,并且正好让他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场面。若说这其中没有慕容征的手笔,柳明溪是绝不会信的。 柳明溪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做这么多,真正的用意只是为了逼得躲藏在暗处的赵政霖现身。 对于她而言,赵政霖像是独行于荒原,狡诈残忍的凶恶野狼,他是矗立于冰天雪地中,威严狂霸的彪悍雄狮,他也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冷酷神祗。 他做出再阴毒狠辣的事儿来,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慕容征却不同,他清华如月,美若谪仙。他是温柔拂面的春风化雨,他是遥不可及的苍穹星辰,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也是完美无缺的,一直都让她仰望。 柳明溪不曾想到,他也会耍这样卑鄙的小手段,小伎俩。 柳明溪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也有淡淡的失落,还有些微的释然。 赵政霖在他们不远处站住了脚,隐隐绰绰的月色映照出那张漠然的脸,白璧无瑕。 柳明溪缓缓抬眸,她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也正细细打量着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毫无遗漏。 柳明溪身上穿着和慕容征一模一样的白衫,头上簪着一模一样的白玉发簪……当他的视线掠过她红肿的唇瓣时,脸色愈发暗沉了几分。 柳明溪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身子愈发僵硬得厉害。尽管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她不必感到理亏,却仍莫名感到心虚无比,甚至有种浑身毛骨悚然的感觉。 赵政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跟我走!”他眼中充斥着刺骨的阴寒,在这股阴寒的背后潜伏着的是暴虐的、嗜血的疯狂。 独属于他的威严和戾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柳明溪浑身一震,她将十指狠狠收拢。 下一瞬,慕容征已上前,以保护者的姿态拦在她身前。 ****** 柳明溪不知道赵政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听到多少,看到多少,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她明白,只怕自己身上长满了嘴都已说不清了。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周遭坠入一阵绝对的静寂中。 在如同死一般静寂的对峙中,柳明溪想了很多很多。她早就知道,尽管赵政霖口口声声说心悦她,动情时也曾不顾后果地说过要娶她之类的话语。 柳明溪明白,或许他真的有些喜欢她,却也只是留恋她尚且年轻娇美的身子罢了。 这点单薄的欢喜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也持续不了多久。 若是她不幸与他所追求的利益,或是他的野心相冲突,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舍弃她,就如他当年所做的一般无二。 柳明溪更知道,赵政霖身边的人,譬如说翼,有多么不待见她,甚至于嫌弃她。 事实上,赵政霖身边的人,除了锦风以外,似乎从来没人在意过她的感受,更没有人真正想让她留在赵政霖身边。 倘若她还在人世,翼定然不会傻到将那只锦囊交给赵政霖,以免又帮她争了宠。 倘若不明就里的赵政霖就此认定了她的背叛,他们或许会趁机怂恿他杀了她,以绝后患。 倘若她横死在此,翼或许会将那个锦囊给赵政霖,或许,他还是不会。 她无法改变自己,更无力改变他,惟愿赵政霖有朝一日获悉真相后,他能念在旧日情分,让他的人暗中照料一诺和柳家二老。 如此,她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从赵政霖现身,到柳明溪在心中理出了头绪,并想好了自己的身后事,其实也只在刹那间。 柳明溪心中满是绝望,她下意识地垂眸,想要避开那双阴鸷冷酷的眼眸。她也不再挣扎,乖顺地立在原地,任由慕容征护在她身前。 看到柳明溪藏在慕容征身后,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赵政霖的千言万语全数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 柳明溪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乖顺,不仅刺激了赵政霖也刺激了慕容征。 慕容征知道柳明溪每一次跟他走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那个孩子,而非其他。 他也知道柳明溪来到湖边,只是不想与他共处一室罢了。 慕容征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柳明溪先前一直在躲避他的触碰,可赵政霖一出现,她就放弃了挣扎,以及这意味着什么。 柳明溪固然不打算与赵政霖重修旧好,但她还是在乎赵政霖的,或许她丝毫都没有投入他人怀抱的想法。 事实上,她只是在无意间拿他作了挡箭牌,他却偏偏甘之若饴。而他如今惟一能做的,只是装作一无所知,继续利用那个孩子,让她一直跟着自己。 赵政霖冰冷的目光,仿佛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意,他语气森然,再度开口,“放开她!”他的唇瓣似抿非抿,唇角似勾非勾,凝出淡漠的凌厉感。 慕容征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他扯唇笑道:“不知诚王殿下以何名义让我放她?” 赵政霖不容置否道:“就凭她是我的妻,也是我孩子的娘。” 柳明溪和慕容征闻言俱是一愣。 慕容征了解柳明溪的心意,她一心只想找处清静地安居乐业,并不打算跟着赵政霖,因此柳明溪绝不会告诉赵政霖那个孩子的存在,否则她根本不必求助于他。 柳明溪心中茫然,她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赵政霖居然也知道了一诺的存的。 莫非他是从她失去消息的那两年查出了蜘丝马迹? 还是说他从杜鸣生身上顺藤摸瓜发现了一诺的存在? 又或是翼真的将那锦囊中的小纸条交给了赵政霖? 最后一种可能,柳明溪是不信的,且不论翼能否读懂那张纸条,也不论他会否推算得出一诺的存在,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她知道翼有多么憎恶她,她若不死,翼难消心头之怒,自然不可能让赵政霖知道一诺的存在。 所以,柳明溪宁可相信赵政霖是自己查到的。 她并不打算一直瞒着赵政霖,若是可以,她也希望一诺能像别的孩子那般,既有爹,又有娘。 只不过,他们如今的身份…… ****** 慕容征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他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诚王殿下可真风趣,您的小世子明明安然无恙地待在诚王府,而他的生母正是京城第一才女,安如玉。” 柳明溪心中猛地一咯噔,是啊,赵政霖定是不在意一诺,他才会肆无忌惮地站在这里,将一诺的事大肆宣扬般地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先前因为赵政霖千里相随而带来的那点动容霎时烟消云散。 柳明溪蓦地抬眸,冷冷地迎向赵政霖的视线。 殊不知,她那双满含恨意的大眼和悲屈激愤的表情和极大地刺激了赵政霖本就紧绷的心弦,他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借以稍稍平复心情。 “你可以带走她,也可以随意处置那个孩子。”赵政霖一字一句冷冷道:“只要你们承担得起那个后果。” 慕容征的神情微微一僵,呵,他差点忘记了诚王赵政霖是何等难缠的人物。 看来,赵政霖跟踪他们的时间比他以为的更久,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了,却懒得继续跟他们斡旋,而是直接动手,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底气。 慕容征不无嘲讽地一笑,“诚王殿下可知,男女之间相处,最重要的是两厢情愿,诚王殿下一味的强取豪夺,实在令人不耻。” 赵政霖胸口堵得厉害,他神情阴郁,目光犹如寒冰,“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这样的外人来操心。” 慕容征回以嘲讽一笑,“诚王殿下与诚王妃之间的事,我自然不准备插手,但明溪很快就会与我成亲,望诚王殿下也莫要插手才好。” 赵政霖眸中的暴风雨越加猛烈,亟欲将阻拦在他和她之间的碍眼东西撕成碎片。他哂道:“厚颜无耻如你,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彼此彼此。”慕容征反而将柳明溪搂得更紧,“我与明溪定会早日喜结连理。” 赵政霖睚眦欲裂,“找!死!” “锵!!!” 长剑激越的出鞘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响亮。 柳明溪知道赵政霖的身手,不敢想象若是他真的伤了人,后果会如何。她的心越跳越快,“噗噗噗……”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她的胸膛来。 柳明溪高呼一声,“住手!”适时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几乎是在同时,数十,不,上百道黑影已然将他们包围。 柳明溪知道慕容征既然选择在此落脚,那么暗中跟着他们的人大抵不会太少,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赵政霖,他似乎自投罗网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波三折(上) 黑衣人很快就将手持长剑的赵政霖团团围住,剑拔弩张。 柳明溪紧紧捉住慕容征的衣袖,哀求道:“公子,放他离开!” 赵政霖见状,他的怒火霎时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谁要她来替他求情,且还是向慕容征求情,莫非她真以为这些人能阻拦得了他? 赵政霖的寒眸危险地眯起,他的五官因为愤怒而狰狞扭曲。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了“很──好──”两个字,无比冷硬,好似挟裹着欲杀之而后快的强烈渴求。 柳明溪回眸,对上那双已然阴森恐怖得如同噬人深渊的凌厉寒眸,还有那张狰狞骇人得恍若煞神的面庞。 她硬着头皮说道:“赵政霖,你走吧,你我的事早已结束,怪我没和你说清楚。” 赵政霖冷冷地哼一声,他知道柳明溪心中有顾虑,但他不知道柳明溪是在担心他们伤了他,还是怕他伤了这些人。 他也知道慕容征吻她,只是那厮激他现身的手段,可是他还没有找到一诺,只得一味克制再克制,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从来不近女色的慕容征竟会对她动真格的。 更没想到,当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柳明溪还想着要与他撇清! 赵政霖的额际有青筋在狂跳,凌厉森寒的眼眸变成席卷暴风雨的噬人深渊,威严的煞气与腥厉的杀气在风雨中汹涌翻腾。 他抓握着剑柄的十根手指愈拧愈紧,根根指关节都泛出青白。 他的脸色阴沉无比,危险道:“我只说最后一次,跟我走!” 柳明溪的身形微微一僵,她固然算不得多精明,可是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她反而冷静下来。她知道单论身手,赵政霖毫无疑问在慕容征之上,但慕容征人多势众,赵政霖则单枪匹马。 倘若真动起手来,胜负尚且不好说,但一场苦战在所难免。 倘若他独自一人自然来去自如,若是带上她就不同了。 柳明溪不希望赵政霖有事,但慕容征更不能有事,尤其不能让慕容征因为他们二人的争执而出什么事,毕竟一诺就在杜鸣生手上。 所以她只得表个态,让赵政霖先离去,将危机化于无形,如此,一诺就安全了。 柳明溪幽幽叹一口气,“殿下这是何必呢?” 赵政霖的暗眸恶狠狠地逼视着她,忽而哂道:“你答应我的事呢?我们的三年之约和一年之约,你说过,只要我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实则那些都只是敷衍我的推托之辞?”他的声音冰凉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柳明溪置若罔闻,劝道:“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望殿下大业为重。” 赵政霖胸口又是狠狠一滞,他阴冷一笑,意有所指道:“呵,你不让我如愿的事,我也绝不会让你如愿。”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湖边,没有人阻拦。 ****** 赵政霖知道柳明溪留在慕容征身边,绝不是因为慕容征,而是为了一诺,他们的孩子。他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只是当他亲眼看到慕容征拥着她,肆无忌惮地吻上她的时候,他终究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赵政霖虽然明白前因后果,也明白柳明溪的心并未系于慕容征,但他还是会失落。 若是柳明溪愿意相信他,早些时候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他们的孩子也不至于一直落于他人之手。 若是柳明溪愿意跟他走,他定会翻遍三国七城,誓将他们的一诺找回来。可惜她并不信任他,也不愿意跟他走。 赵政霖并没有忘记,他们在月城遇险时,柳明溪说过的话。 “我上有老下有小,多年来,他们受我拖累,你帮我还债,往后,你我就两清了。” “赵政霖!你答应我,帮我暗中照顾我的家人,但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 以及他们在星火城外时,柳明溪的欲语还休。 或许她也曾经有过告诉他一切的念头,只是到了最后,她还是说不出口。 他也没有忘记柳明溪将锦囊托付给翼的真正原因,以及她所提的要求是,在她身故后才交给他。 她说,他们的家早就没了,她还说,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在她看来,诚王府只是他和安如玉的家,诚王世子也是他和安如玉的孩子。 可她哪里知道,他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而已,他的孩子也只有一诺,从前是,如今是,也许未来也是。他怎么会为所谓的大业不管自己的妻儿? 说到底,她是真没将自己当成他的妻了,也没将一诺当成他的儿子。 翼局促不安地上前,问道:“殿下,还跟吗?” 赵政霖的胸口有些闷堵,他当然知道,若是他继续跟着,慕容征只会更加提防,他与柳明溪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一诺,若是离开,却又一万个不放心。 赵政霖从来就不是大肚的人,就算慕容征再安份,他都不放心柳明溪这样跟着他。 更何况,慕容征并不是那么安份,今日,他吻了她,倘若来日,他真将她压在榻上…… 赵政霖并没有错过,慕容征今晚落脚的屋子是按照女子的闺房来布置的,若说他无所图,赵政霖是不信的。 可是,事到如今,就算他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赵政霖冷冷地觑他一眼,反问道:“那个孩子,有消息了吗?” 翼立时噤了声,他没有想到柳氏,一无是处的柳氏,居然真的为殿下生了个孩子。若不是当年那件事,那个孩子就是殿下的嫡子兼长子,毫无疑问是他的小主子。 他若是亲手杀了小主子的母亲,那小主子还能原谅他吗? 翼心中七上八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翼转念一想,柳氏就是个糊涂的女人,想必她所生的儿子也不堪大用,必定无法与安氏的所生的小世子相提并论。 但那也是殿下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 月,被天际薄薄的云层遮住,整个夜色呈现出一种迷离的美态。 慕容征与柳明溪并肩而行。 柳明溪不禁回想起了他们相遇至今的点点滴滴。 当初慕容征收留她,说是需要一个人冒充他的未婚妻,而事实上……一言难尽。 当初她曾想凭一技之长得到慕容征的另眼相看,以期有一朝一日能得到他的许诺,帮她解救一诺,他们母子便可携手恣意山水。 可是,柳明溪没有想过,她什么都不会,养活自己都难,如何养活得了一诺? 何况她什么都不会,难道说让一诺和她一样,做一个废物?不行,她已经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废物,她不愿一诺和她一样。 她作为一诺的废物母亲,已经连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他,不能再拖累他了,可是一诺是她的孩子啊。 柳明溪只顾着想着心事,未曾留意去往何处,待恍过神来,才惊觉他们并未回到前院,而是绕着湖,沿着园中小路,漫步在雾气氤氲的后院。 夜色中看不太分明的园子,仿佛云遮雾绕、仙气飘渺的仙境。 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而又带着一丝的沙哑,“明溪,往事已不可追,但你我应当活在当下,而非一味活在从前。何况,从前他就未曾带给你幸福。” 柳明溪福了福身,她幽幽道了句,“多谢公子的开解。” 她的行举疏离而规矩,语气更是冷静得可怕,她淡淡分析道:“公子身份尊贵,定会娶一个称心如意的美娇娘,今日之事,不如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如何?” 不得不说,慕容征被她冷峻异常的神情震惊了,他闭了闭眼,试图掩去眼中掠过的黯然之色。 在他心目中,柳明溪无疑是娇艳的,是明媚的。她颇有些习武的天份,在危急时刻,她也有些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她从来不是有城府的女子,更谈不上深谋远虑。 骨子里,她只是个怯懦天真的后宅女子。但凡她有些城府,有些头脑,又怎会离了那个男人的庇护就颠沛流离至今?可是如今看来,她似乎又不是那么无知。 慕容征甚至暗暗想着,她若真像看起来那么怯懦,那么天真,那么无知,或许就好办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虚张声势道:“你,是不是还需要我再次用行动来证明?” 柳明溪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她扯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那就当公子是真心的。” 什么叫就当是真心的? 慕容征俊秀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无奈地唤了声,“明溪……” 柳明溪面上的容色沉静而淡漠,她的话中却仿佛带着刺,“公子至今都未查清当初杀死红衣圣女的幕后之手,以及数月前在月胧山伏击你我的那些刺客的来历。” 事实上,慕容征并非毫无头绪,却也并未查到水落石出的地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及其内幕,眼下他尚且无法与柳明溪细细说明。 柳明溪眼中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在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无讥诮之意的笑。“公子难道不知道,若是公子先前所言之事当真,我可能,活不过今晚。” 这话……有些夸大其辞,却也不是全无根据。当初有多少人不想让他们走到一起,如今只会更多。若是他们真有一天结为连理,难保那些人不会再次出手。 所以说,她的顾虑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他怎会让她再涉险?若是毫无把握,他怎么敢轻易开这个口?只是这一切他还不能说出来罢了。 柳明溪朱唇轻启,她的声音微凉,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与她全然无关的身外之事,“公子理应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掀起腥风血雨。” “这世上的好女子那么多。” “公子,放手吧。” 慕容征哑口无言。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波三折(中) 月华如水,铺满了整座宅院。 柳明溪和慕容征踏着清冷的夜色再度回到前院时,慕容征已大致理出了头绪来。 一诺的存在倘若为世人所知,少不得会掀起一番风浪。倘若那个孩子只是赵政霖的儿子,在西域倒不算什么,可他还是西域圣女的后人,这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了。 何况,西域诸城极为讲究圣女血脉,他们如何能接受圣女的后人,同时也是对西域诸城虎视眈眈,并且与西域世代为敌的周人之后? 慕容家则不同,慕容淮本原本也来自西域,只是自他创立瑞颢国之际,便已脱离西域,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瑞颢国的国力虽然不能与大周相提并论,却也足以横扫西域七城中的任何一座城池,这也是令西域诸城对于慕容家和明家联姻之举颇为忌惮的根本原因。 慕容征的母家来自于西域赤莲城,仅次于叶家的公孙家,若是柳明溪真的跟了他,自然会受到不小的阻力,但是他们若能得到明家和叶家以及公孙家的支持,那就不再是问题,这对于瑞颢国而言,甚至可以是天大的好事。 受益的各方包括慕容家,明家,叶家和公孙家,他自信和柳明溪,不,应该说明若熙的婚事还是极有可能的。 若是她跟了赵政霖就不同了,他们的子嗣必将不容于世,只怕会各方势力都欲置他们母子于死地。 其中的厉害关系,赵政霖不会不明白,可他还是将他们的孩子的事说了出来,他究竟想做什么? 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受制于人,所以干脆将这些都摊在了明面上,让柳明溪与孩子不得不依附于他。 即便如此,慕容征也不认为柳明溪会不选择他,而选择赵政霖那厮。 借着柔和的月光,慕容征望着近在咫尺的月下美人,她清冷而又柔媚,那张精致的面容如同九天玄女。 他忽然捉住她白皙柔嫩的小手,郑重其事说道:“明溪,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交给我去处理。” 柳明溪好不容易才将手抽回,不置可否道:“望公子凡事三思而后行。” 慕容征微微一愣,他知道先前柳明溪先前不拒绝与他亲密的举动,是为了配合他演一出戏给人看。 他自信柳明溪应该对他有些好感甚至心动,否则她也不可能这般配合他。 何况,在他的表白过后,她应该已经明白他的心意,她的态度又怎会愈发冷漠? ****** 小松子早就知道自家的主子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他的个子高高,肤色白净,五官更是俊美无俦,活脱脱是个仙府中人,不然他也不会有着神仙公子的美名。 他原本以为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能配得上自家主子的女子,直到柳明溪出现。 她的倾城绝世的容颜,她的爽朗热烈的性子,还有她尊贵不凡的身世,确实是这世间罕有的,能与主子相配的女子。 更何况,他的主子和柳明溪那可是自幼便订下来的未婚夫妻。 只可惜,十八年过去了,他们都还未成婚。 如今看来,主子虽然已经迈出了一大步,可这二人的婚事却仍一波三折。 小松子本就嘴笨,望着眼前的一双璧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公,公子,大,大公子……” 慕容征不解地觑了欲言又止的小松子一眼,抬步迈入他让人精心布置后的主屋。 不过……他一进屋就看到窗边的桌旁边有一抹高挑的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杜鸣生,也就是他的兄长慕容笙。 桌子另一边跪着一老一小,两人,那是脸色煞白的齐嬷嬷和噤若寒蝉的小柱子。 慕容征的脚步微微迟疑,他柔润的眼急速掠过一丝森冷,神情有些沉重。“大哥。” 柳明溪的脚步亦是一滞,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慕容征已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身侧。 “都退了吧。” “是。” 齐嬷嬷和小柱子、小松子恭恭敬敬地躬身退出屋外。 慕容征屏退左右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 即便慕容征说得再轻又如何,照样被杜鸣生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他冷眼望向面前宛若天生一对的小鸳鸯,又不无嘲讽地觑了眼明显精心布置过的大床,以及精致华美的垂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是你们的婚房?啧啧……” 慕容征立时僵在原地,没有作声。 柳明溪则蹙起了眉,她敛了敛思绪,无比坦然地上前,朝杜鸣生福了福身,轻轻道了声,“主子。” 杜鸣生意味深长地觑着她,良久,他扯唇一笑,讽道:“还真是小看你了,居然能将不食人间烟火的阿征迷得神魂颠倒。” 柳明溪正欲开口否认,慕容征俊挺的剑眉顿时凝起,他果断上前一步,将她娇小的身子护在身后,说道:“大哥,那不关她的事,是我心悦她,娇娇还未答应。” “哦?”杜鸣生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不疾不徐地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不配为慕容家的儿媳,更不配为瑞颢国的国母。” 慕容征望向他,坚持道:“大哥也知道,娇娇本就是我的未婚妻。” “哐!” 杜鸣生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 “未婚妻?”杜鸣生勃然大怒,吼道:“你已经被她耽搁了这许多年,还嫌不够,想将一辈子,连同瑞颢国都赔给她不成?” 慕容征并不认同,他正要说点什么时,柳明溪却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慕容征望着她纤柔的手指,心顿时也软了下来,他知道与正在气头上的兄长一争高低并不是明智之举。 杜鸣生见状更加怒火中烧,他恨铁不成钢道:“瑞颢国如今前有狼,后有虎,你却在这里儿女情长。” 慕容征不甘道:“若是我与娇娇的婚事定下来,所有一切魑魅魍魉都将就此歇了心思。大家都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择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阿征,你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杜鸣生掷地有声道:“你可曾想过,让瑞颢国陷入这般尴尬境地的究竟是何许人?” 慕容征又是一滞,他当然知道,先前红衣圣女一事,明怀阳对瑞颢国百般作梗,赵政霖如今也将与瑞颢国撕破脸,却是因为柳明溪,还真算得上前有狼后有虎。 而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虎、狼都与柳明溪脱不了干系。 倘若慕容征身为瑞颢国储国,却要一意孤行,终将置整个瑞颢国于水深火热之中。 杜鸣生言之凿凿,“阿征,你太小看赵政霖了。别的暂且不提,柳氏明明身在大周的京城,却会与身在西域的你相遇,此事岂能等闲视之?这其中定有阴谋!” 什么阴谋? 这件事,杜鸣生若是不提倒也罢了,他一提起赵政霖与柳明溪之间的纠葛,慕容征也窝了一肚子的火。 当初若不是杜鸣生背着他将柳明溪送回赵政霖身边,他们根本就不会再相遇,赵政霖也不会至今纠缠不休。 慕容征气愤难平道:“娇娇本就是我的未婚妻,我当初就不该将她托付给你。” 慕容征在瑞颢国有着神仙公子之称,那不可仅仅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因为他的向来淡定从容的气度。他从不曾对人动怒,更不曾对他敬重有加的兄长疾言厉色。 可眼前的慕容征分明成了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凡夫俗子,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的红颜居然是柳明溪,而且那个祸水显然已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真是胡闹!”杜鸣生又惊又怒,他厉声咆哮道:“你究竟置,咳咳!你置慕容家于何地,又置瑞颢国于何地?咳咳,咳咳咳!” 看到杜鸣生咳得撕心裂肺,慕容征心中满是愧疚,“大哥……” 谁知这两个字才出口,他就已经被杜鸣生的惊世骇俗的提议震惊了。 “咳咳!柳氏,我让你尽快与我成婚,如若不然,咳咳!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这番话在外人听起来似乎没头没脑,但屋里三人都知道杜鸣生是在拿一诺说事。 那个孩子无疑是柳明溪的逆鳞! 慕容征惊呼出声,“大哥!” 柳明溪不清楚他们兄弟俩究竟是在唱哪一出,但她很明白,若是她敢不听从杜鸣生的安排,那么她将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见一诺,遂不假思索地应下来,“我同意。” 杜鸣生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冷哼一声,无比嫌弃道:“可惜,我瞧不上!” “哈哈哈---” 他望向一脸颓色的慕容征,忽然大笑出声,他的语气不无嘲讽。 “你听到了吧?她愿意嫁给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这才是真正的人尽可夫!你可知你的一番情意有多可笑?阿征,你是慕容家的希望,也是整个瑞颢国的希望。” “大哥。”慕容征眼中满是悲戚与绝望之色,“可我只想要她,我从来就只要她一人而已啊。” “荒谬!”杜鸣生猛地睁大眼睛,厉声咆哮道:“就这么个已经被人玩剩的女人,难道比瑞颢国的江山社稷更重要。” “并非她比瑞颢国的江山社稷更为重要。”慕容征坚持道:“只是,我眼中只能看到她,一人而已。” 杜鸣生不禁怒从中来,他咬牙切齿地道:“柳氏跟我走!” 慕容征大喝一声,“不行!”他当然知道柳明溪如今跟着自己的真正原因。杜鸣生若是也拿那个孩子来要挟她,她的选择可想而知。 慕容征面上的神情略显慌乱,他低声下气,近乎恳求的语气,“明溪,别走,一切有我。” 柳明溪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还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唱的是哪一出,或许仍在试探她?不过,至少她的目标是明确的。 柳明溪并没有迟疑太久,她轻启朱唇,缓缓道:“抱歉,公子,明溪自知身份低微,为人粗鄙,不是公子的良配,愿公子早日觅得佳偶相伴。” “娇娇!”慕容征近乎绝望地嘶吼出声,“别走!”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寸大乱的慕容征,那是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神情,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声悦耳火辣脆响过后,一室寂静。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波三折(下)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暗影浮动,两抹人影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废园。 赵政霖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他了解柳明溪,不论锦风如何对她怀有好感,也不论方明轩如何对她维护有加,她始终抱着对他们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曾松动分毫。 但他看得出来,柳明溪对慕容征是不同的,他们可以毫不避讳地同乘一车,同居一室,她甚至还默许慕容征搂她,抱她,甚至亲吻她。 赵政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是真急了。 就算明知那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不顾后果地去闯一闯。于是他心甘情愿地上了慕容征的当,可悲的是,尽管如此,柳明溪依然选择跟随慕容征。 毫无疑问,他输了。 赵政霖看着她跟着慕容征一步步走远,他几乎肝肠寸断。正当他以为,自己和柳明溪终究还是要两别时,杜鸣生突然出现了。 慕容征本想用柳明溪激赵政霖现身,却不料引来了杜鸣生,原来,沉不住气的,远不止他一个。 杜鸣生对柳明溪的憎恶之意如此明显,有杜鸣生在,赵政霖总算不必再担心慕容征和柳明溪的事。 他甚至暗戮戮想着,若是杜鸣生的憎恶能深厚到让慕容征打消对柳明溪的念头的地步就更理想了。 赵政霖从未像如今这般庆幸他曾教过柳明溪防身之术,更庆幸杜鸣生是这般不喜于她,甚至憎恶她。 杜鸣生甫一出现,局势瞬间反转。 柳明溪果不其然离开了慕容征,她毫不迟疑地跟着杜鸣生离开了废园。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一诺应该就在杜鸣生手上,只要跟着杜鸣生和柳明溪,他就可以找到那个孩子。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赵政霖心中雀跃不已。 说起来,赵政霖素来不喜杜鸣生,此人表面随和,内里却是个阴毒狡诈的角色。 赵政霖早已知道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不可能真正为他所用。只因潜伏京城十余载,自由行走于三国七城的大周神医世家传人,杜鸣生真正的身份是瑞颢国的皇子,慕容笙。 杜鸣生凭借神医的身份,明里暗里动过多少手脚,又搜罗了多少情报……赵政霖尚且无从知晓。 但杜鸣生救过柳明溪和一诺,这一点毋庸置疑,尤其是杜鸣生还曾亲手将柳明溪交到他手上,如今还帮他们抚养孩子,不论他是何居心,赵政霖都对他心存感激。 然而感激归感激,赵政霖不会傻到让亲儿子继续落在居心叵测的敌国皇子之手。 只待找回了他们母子二人,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料理京城那边的事了。 ****** 铅云之下,一片漆黑的废园深处,一道粗莽的男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不知明十七爷大驾光临赤莲城,招待不周。” 昏黑中,叶澜坤扯下了蒙面布巾,如同刀削斧凿的硬朗面孔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叶公子客气。”明十七也扯唇回以一笑,声音低沉浑厚道:“叶公子去月城,也不曾让明家好好招待。” “哈哈,明家的十七爷好生风趣。”叶澜坤兀自笑了一阵,可惜无人搭理,他只得敛起了笑容,表明来意,“叶某有个小建议,我们在此厮杀只会让人渔翁得利,倒不如并肩作战。” “明家和叶家世代交好,所以我也有个建议。”明十七冷哼一声,锐利鹰眸遽然变得冰冷,他不无讥诮道:“叶家不论打什么主意,明家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叶家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主意打到明家头上来。” 叶澜坤却半点不心虚,他将粗黑修长的浓眉一扬,残忍冷酷的眼中霎时漫上了一层戾气。“如此,叶某与十七爷无话可说。” 说罢,他装腔作势地揖了揖手,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来去如风。 明十七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他本就无意与叶家在此厮杀,自然不会追赶。何况这是赤莲城的地盘,他更不会傻到追上去自投罗网。 明十七早就清楚地知道,所谓的明家和叶家世代交好,其实只是明怀阳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叶家从不将明家放在眼里。 从十八年前,红衣圣女和小娇娇遇袭一事开始,叶家时里暗里算计明家已经不是多不胜数。只不过,明家家主,明怀阳始终对赤莲城有着别样的情怀,他不遗余力地拉笼着叶家,还想让叶澜依嫁入明家,所以两家还维持着表面友好关系。 暗地里,赤莲城与乌护城暗中的联系愈来愈频繁,只怕不仅仅他的婚事是遭了叶家的算计,就连大婚当晚敌军来犯,毒虫围城都与叶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明十七无所谓叶澜依嫁不嫁他,但是叶家让叶澜依嫁他又逃婚显然是有意为之。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巧,叶澜依前脚刚刚逃离月城,后脚,月城就被毒虫包围。 叶澜依离开月城前还去过圣女殿外,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奔着供奉在圣女殿中的圣物,只是被阵法所阻,不得其门而入,只得作罢。 后来乌金长弓却出现在了娇娇的手上,想必赤莲城以及乌护城均已知道所谓“圣女驾临月城”一事的真相,所以他们盯上了娇娇,一次次围追堵截一次次刺杀。 鲜为人知的是,乌金长弓依然在月城,只是被家主趁机转移到了明家的库房。 明十七带着大量人手来到这里,实则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他只要带人跟着那些探着凑凑热闹,便能转移注意力。 他真正要做的是找出真相和破坏叶家的阴谋。 他私心里还想在暗中守护娇娇,若是还能帮她将她的孩儿也找回来,再带回明家抚养也是不错的主意。 据他所知,叶家出手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要对娇娇不利,他们的目的截然不同,又何谈联手? 事实上,明十七随时准备着和叶家彻底撕破友好的假象。 他甚至乐意和他们清算一下新婚之夜,叶澜依与楚辰私奔那笔烂账,以及那几个试图趁乱闯入圣女殿的探子的来历。 即便明、叶两家的目标一致又如何?若是他真与叶家联手,不必说,极有可能再次落入他们的圈套。 总之,他倒不如继续静观其变。 ******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弦月终于被层层叠叠的浓云掩去了身影,黑幕笼罩下的废园,隐有铿锵之声传来,那是潜伏在暗处的各路人马终于按耐不住,展开了厮杀。 前院没有掌灯的屋子里,慕容征彻夜不眠,他独自一人静坐在窗畔的扶椅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兀自出神。 远处的厮杀声仿佛离这里很近,仿佛又离得很远。 那是他早已安排好了的,所以他并不担心场面会失控。 慕容征作为瑞颢国的储君,自然不会像他看起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毫不夸张地说,文韬武略只是基本,若没有一点城府,没有足够的手段,他根本无法成为合格的一国之君。 早在离开星火城之际,他就知道他们已被人盯上。 这些人的来历与他所预期的相去不远,有明家的,有叶家的,有赵政霖的,还有乌护城的人……这些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 洞悉一切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尾巴去找兄长和那个孩子。 于是乎,他选了这么一处废弃已久的园子落脚,他有意让人精心布置了屋子,还独自带着柳明溪去了后院。 他做这些事的真正目的,本就是为了让藏身在暗处的势力浮出水面,今夜过后,那些人的来意,各方的立场,以及他们的阴谋阳谋……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可以说,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基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慕容征没有想到的是,赵政霖会亲自出马,更没有想到杜鸣生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一诺的存在。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当手中的筹码成了烫手的山芋……事态的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慕容征心中迫切地想要确定与柳明溪的关系,他需要慕容家的支持,也需要明家、叶家、公孙家的支持,然而现实却给他当头棒喝。 柳明溪无意与他成婚,明家和叶家选择了坐壁上观,慕容笙更是坚决地反对他们的婚事,从某种程度来说,慕容笙的态度就是慕容家和公孙家的态度。 所以,他蓦然发现,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支持他与柳明溪在一起。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妄想而已。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如凌迟。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忍无可忍 大周历,开正元年四月初八 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京城内外到处春意融融,惟独皇城内死气沉沉。 西边的日头将将滑下山去,各宫各殿便有内监出来掌灯。他们撑着蒿子将一排排的风灯挂上檐去,夜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摆动起来,在夜色中颇有几分凄凉之态。 偌大的紫极殿里头密密麻麻立着许多人,站在前头的几个内阁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寝殿外,伸长了脖子往殿内望去,生怕将寝殿里太医的话听漏半个字似的。 龙榻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年近四十的男人,他的双颊凹陷,脸色蜡黄一片,双眼半开半阖,他的眼珠子已然不那么清明,隐隐透出几分浑浊晦暗。 太医院的几个大小掌事太医齐聚一堂,一张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无不愁容满面,他们面面相觑却仍束手无策,手上不住地捋着灰白的胡须,几乎要将它捋脱根了去,一群人凑在一处憋了半晌,愣是谁都没憋出半个字儿来。 立在一旁的安太后顿时就急眼了,“许大人,皇上前儿还生龙活虎的,怎么转眼就卧床不起了?倒是给个说法啊。” 许太医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躬着身,朝太后和皇后抱了抱拳,语气惶恐道:“禀太后娘娘,皇上的脉象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清,恕老臣无能,着实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安太后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敷衍之意,她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倒好,治不了皇上的病不说,连是个什么缘由都看不出来,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太后的口气不无责怪之意,吓得许太医赶紧跪伏在地,“老臣惶恐!” 几个太医见势不妙,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臣等惶恐!” 皇后安飞虹这才转过身来,她的双眸微微泛着红。 她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略带抽泣的口吻道:“母后息怒,这事恐怕怨不得许太医他们,陛下前儿出了趟宫,回来就不对劲了。” 安太后脸色一白,她丝毫不留情面,当众斥责道:“有话就说,别只说一半!” 紫极殿里的宫人闻言,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一眼,一群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太后和皇后的示下又敢擅自离开。 皇帝卧病在床,太医束手无策,安太后本就忧心如焚,一听到她这明显是话中有话,却偏又拿腔拿调,吞吞吐吐的,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更来气了。 太后板着张脸,就差指着安飞虹的鼻子斥责道:“你身为皇后,本应母仪天下,你却连照顾人都会!你倒是说说,我儿要你何用?” 安太后本就看形容枯槁的安飞虹极不顺眼,偏偏她遇事毫无主见不说,还哭丧着脸,简直晦气得很! 若不是看在她是自己的嫡亲侄女,还生了皇孙世铎的份上,早就将这个长相刻薄,个性软弱,简直一无是处的无能皇后打入冷宫去。 安飞虹闻言,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 太后所思所想,安飞虹早已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代替安如玉嫁入端王府为妃的代替品。 赵政淳从年少时就不曾欢喜过她,新婚那一年,赵政淳只偶尔进她的屋子,自从她怀上世铎开始至今,赵政淳已然十多年未踏进过她的屋子一步。 所幸赵政淳虽然不喜欢她,却还是看重她儿子的,也看中安家,所以安飞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然而好景不长。 四年前,安如玉与萧家三郎和离后,赵政淳便时常去敬国公府,其居心不言自明。安飞虹着实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直到安如玉嫁入诚王府,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道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先前太后说安如玉的孩子和赵政淳幼时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只当太后失言,结果,她发现赵政淳和安如玉果然余情未了。 于是她渐渐明白过来,或许太后所说的根本就是事实。 诚王赵政霖离京后,他们几乎明的勾搭在一起,皇上和诚王妃之间的那些事在整个皇宫禁苑人尽皆知,只是谁也不敢说破罢了。 彼时正忙着为赵政淳安排选秀的安飞虹,几乎是阖宫上下,最后一个知情的。 可笑,安飞虹原本还天真地以为,她的好妹妹,安如玉隔三差五地进宫,还总会带着赵世玉进宫只是为了讨好太后。 谁知安如玉真正的目的,竟是为了和赵政淳贪欢,也为了“一家三口”在宫中团聚。 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笑话她,也笑话她的世铎,这些已经无从考量。 安飞虹自知不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论才情,她自然比不过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安如玉,论长相,她也明显逊于安如玉,论感情,她还是远远不能与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相提并论。 在赵政淳眼中,安如玉什么都好,安飞虹一无是处,就连太后也喜欢安如玉。 原先太后对她客气也只是看在她生了赵世铎的份上,可是太后如今明显喜欢赵世玉胜过赵世铎,连带着对她也愈发的横挑鼻子竖挑眼。 原本她还不理解,但若说赵世玉也是赵政淳的儿子,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安飞虹比谁都知道安如玉的野心,她也知道有敬国公府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取代她位置的人非安如玉莫属,而唯一可以取代赵世铎位置的人则非赵世玉莫属。 若不将他们的狼子野心早早扼杀在萌芽状态,等待她和世铎的将是死路一条。 安飞虹如当然心有不甘,所以她在紫极殿安排了人手,她拦下了安如玉递给赵政淳的书信,她还模仿赵政淳的笔迹给安如玉回了信,让安如玉自行解决她肚里的那个孽种。 安飞虹想着,如此一来,依安如玉的性子少不得会矫情一段时间。 正好后宫选秀在即,到时那么多花骨朵儿似的贵女进宫来供赵政淳享用,他哪还能想得起安如玉那个黄脸婆? 可她仍然低估了赵政淳对安如玉的深厚情意,也低估了这两人厚颜无耻的程度。 刚开了春,新人源源不断地进宫,赵政淳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同时,他居然还是抽了空去宫外私会安如玉。 要知道当初安如玉的信根本就不曾到过赵政淳的手上,若是被他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怕世铎会就此没了娘,或许,连她的世铎都无法安然存活在这个世上。 安飞虹只得动用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 安如玉神情凝重,她摒退左右,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陛下前儿特地去城外看了如玉,他回来就……” “啪!” 太后直接用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安家怎会养出你这么不中用的女儿?” 这一巴掌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莫明其妙,安飞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的左侧脸颊烫得厉害,不必说已高高肿起, “飞虹知道的事,母后怎会不知?”安飞虹捂着脸,抽抽噎噎道:“想必母后早就知情,却什么都不说,还一味包庇……” “啪!” 太后再往她的另一侧脸颊抽了一巴掌,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轻没重地跟我说这些拈酸吃醋的话!” 安飞虹惨然一笑,太后一心向着赵政淳和安如玉,自然是知情了也什么都不说。 或许,他们还求之不得,毕竟不仅她的儿子是安家的血脉,安如玉的儿子也是安的血脉,他们更喜欢安如玉,自然也更喜欢安如玉的儿子。 安飞虹的两侧脸颊都火辣辣地疼得厉害,她觑了眼龙榻上的赵政淳,他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已经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神智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安飞虹立时浑身一凛,心虚莫名,她把头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地认错道:“母后息怒!飞虹知错了。” 太后身为婆母自然不满意安飞虹这样的媳妇,不过安飞虹所生的赵世铎却是太后真心疼爱的,想到那个愈来愈出色的孙子,她的脸色稍霁。 “自己没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却不知道悔改。”太后怒其不争,训斥道:“怪自己的男人,还把自己的嫡亲妹妹都牵扯进来,这天下都找不出比你更蠢的来。” 若是安飞虹平心静气地听这些话,或许她也能明白太后的话虽不中听,却也的确出于一番好意。 安飞虹是她的侄女,安如玉也是,倘若皇帝的病是因安如玉而起,这就意味着这事与安家有关。 外边一帮子大臣可都候着呢,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若是这么传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安如玉与赵政淳之间的事,太后自然比安飞虹更早知道,然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在深宫内院,安飞虹不得圣心,若是安如玉得宠,这对于安家,对于太后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让皇帝看上别家的女儿强。 至于外人作如何想,太后并不是很在意,在她看来,只要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上,谁又能对这些事儿说出半个不字来? 不过,安飞虹心中早就认定太后偏疼安如玉,自然不会有心思去琢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只知道安如玉抢走了她的夫君还不够,还要抢走原本属于她儿子的位置,而太后居然默许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飞虹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成拳,她死死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死命道:“母后教训得极是。” 安飞虹虽然极力克制,面上的神情却仍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太后一看到她的样就明白她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真是朽木不可雕矣……太后摇了摇头。 太后冷哼一声,不顾仪态地威胁道:“倘若有谁再敢往我儿脸上抹黑,我必定见一次打一次,打到她长记性为止!” 显然,太后口中抹黑皇帝的人,还口口声声要见一次打一次的人,显然正是立在她面前的安飞虹本人。 安飞虹藏于袖中的拳再次握紧,尖锐的指甲深深刺破掌心。 她努力克制自己怒火,沉声道:“儿臣知错。” “好好照顾我儿。” “儿臣省得了。” 安飞虹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了句是,便乖顺如提线木偶般回到赵政淳身边照顾。 太后已经懒得去思考这个蠢货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总归她就是个蠢的,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赐良机 夜色渐深,天边孤月高悬。 赵政霖的一张面孔半边迎光半边背光,在月色下竟能显出几分神圣的意态。 翼面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殿下,此乃天赐良机,何不……” “行了。”赵政霖打断了翼的臆测,他将手中的信伸手抚过手上那只绣着一枝碧柳的锦囊,沉吟道,“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赵政霖说完就要提步离去。 翼急忙补充道:“殿下,镇北王也已启程,不日便将回京。” 赵政霖淡淡地哦一声,侧目看他,说了句“如此甚好。”便留下一脸呆愕的翼,朝着不远处的客栈大步走去。 那里正是柳氏和杜鸣生落脚之处。 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如此甚好? 他怎么想不出来究竟哪儿好? 回想柳氏跟着杜鸣生离开废园至今,他们则不远不近地跟着柳氏,一晃十余天了。 可是杜鸣生一直带着柳氏在赤莲城附近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从来就没有办过哪怕一件正事。 杜鸣生显然早已知道他们跟着,而他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将小主子的行踪暴露给他们知晓。 兜兜转转这些年,翼也算比较了解柳氏的为人,他明白柳氏一再选择抛下殿下的真正意图。 她固然无权无势,更谈不上城府和计谋,可她无比执着于找回她和殿下的那个孩子。除了死咬住慕容征和杜鸣生,也就是慕容笙不撒手,她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今的柳氏根本不信任殿下,更不会信任殿下手底下的人。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他们要杀她可不一两回了,翼对此心知肚明。 以柳氏不甚清明的头脑,她将所有这些桩桩件件全数牵怒于殿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不能亲眼见着那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小主子,她不会离开慕容家的兄弟俩。 而殿下的意图同样很明显,他不想撇下柳氏,独自离去。 若说殿下真正闲来无事,倒也可以继续跟他们耗着。 按殿下的手段,任凭慕容征或杜鸣生如何狡诈,殿下迟早都能找出些许蜘丝马迹,找回小主子。 然而现实是京城那边正值风云变幻的重要时刻。 新帝缠绵病榻,敬国公安文谦只手遮天,敬国公府一家独大,正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就连多年来不动如山的镇北王都已坐不住了,已然踏上了班师回京之路。 凭着殿下现有的势力,以及过人的手段,只要他们能及时回京,定能趁机扳倒敬国公府,从中分一杯羹,彻底扭转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殿下回晚了,那可就大势已去,一切都迟了。 为此,殿下安排在宫中的人手已经先后送来十几封急函。 翼如何能不心焦? 可是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 夜色中的西坊小道显得格外冷清。 柳明溪悄无声息地离开悦安客栈后,顺着墙角走到头,便见一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牌匾上写着“陈府”两个朴实无华的字。 她略为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抬腕轻叩铜环。 “叩---叩---叩---叩!叩!叩!” 三长三短,回响在寂静幽长的小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令她毛骨悚然。 “吱---嗄---” 不多时就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仆人前来应门,带她入府,引至一处僻静的偏厅,只道了声“稍等。”便退下。 柳明溪忐忑不安地坐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就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抬眼看去。 昏黄的烛火中,男人的脸庞逆着光,五官和表情看不太清,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一双闪烁着残冷亮光的眼睛,像是黑暗中噬人的猛兽。 赵政霖果然还是找来了,惊得柳明溪浑身都僵住了。 说起来,柳明溪并不是头一回逃离赵政霖身边,但是这一回是不同的。 她和赵政霖刚刚约定要从头开始,结果转眼他就不辞而别,她也趁机从他手底下那些人那里逃了,而且她是跟着慕容征逃走的,按理说,她与赵政霖也就两别了。 更何况,早些时日在废园时,她已然明确表明了态度, 她硬着头皮说出了,“……你走吧,你我的事早已结束……”这样决绝的话来。 当时赵政霖说的是“我只说最后一次,跟我走!” 柳明溪自忖,因着赵政霖让她一次次失望,已经不再对他寄予希望。 如今,她也做了同样的事,赵政霖大约真的会放手了吧?可他居然还是来了。 柳明溪惟愿他不会因为记恨慕容征或杜鸣生而做一些让她追悔莫及的事儿来。 不过,她约莫是多虑了,赵政霖若是对她厌了,倦了,又怎么还会为她而做傻事? 他一向来都是冷静得可怕,他做来向来都是成竹在胸,才不是那种冲冠一怒的人。 否则,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位。 柳明溪向来爱憎分明,她做人做事从不喜拖泥带水,惟独与赵政霖之间的事,让她倍受折磨,也让人一言难尽。 他们早已不可能重修旧好,赵政霖却总会给她一些希望,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着赵政霖时,他又会撇下她,抽身离去,他似乎只是想这样没完没了的拖着她。 若是他们就此一拍两散,倒也……干脆。 柳明溪心下释然了,可在释然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心底里野草似地疯长。 ****** “明溪,我要回京了。”赵政霖蓦然打破了一室的静寂,他沉吟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柳明溪惊问道:“我?” 他半夜三更找她来这里,只是想问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不是已经一拍两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他说他要回京了…… 柳明抓耳挠腮,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祝殿下一路顺风。” 赵政霖顿时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道:“那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和一诺。” 这还是赵政霖生平第一次说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名字,他心中的滋味颇有些复杂。似乎有点甜蜜,有点心酸,有点苦涩,更多的则是期待,满满的期待。 毕竟,那可是他们的孩子啊,有了一诺,他终于不用担心他成了柳明溪生命中再无瓜葛的路人。 “你都知道了。”柳明溪心中同样五味俱杂,她垂下眼眸,支吾道:“可是殿下……” 柳明溪听到他说起一诺,忽然明白赵政霖要说的事大抵与她所想的不同。 柳明溪知道赵政霖的本事,他既然知道一诺的存在,那么他应该也已让人在找一诺,想必或迟或早就能找到,到那时,他极有可能会将一诺带回京城去。 柳明溪尚且不知道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为妾,她万般不愿。 为外室,对于柳明溪而言也同样是一种耻辱。 若是让她无名无份地跟着赵政霖,一诺又算什么? 更何况,就算赵政霖肯放她离开,她也舍不下一诺,这可如何是好?她秀美的眉不自觉地蹙起。 赵政霖心里也一直想着他们那个他期待已久,却尚未见过面的孩子,一诺。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将一诺找回来,带着他们母子一同回京,再也不分离,然而世事却偏不如人愿。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有些沉重,“明溪,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嗯?” 他飘忽的尾音微微挑起,坚毅冷硬的唇瓣顺势含住她小巧薄嫩的耳珠轻轻磨咬。 柳明溪浑身一颤,不过,重点应该是,他真有重新迎她过门的打算? 这怎么可能? ****** 柳明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诧不已道:“殿下可要三思啊。” 赵政霖抬眸打量着她,颇为不解道:“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 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质疑我?赵政霖的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 柳明溪愣了愣,她在担心他?有么? 不大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咳!”柳明溪清了清嗓子,敷衍道:“我只是觉得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赵政霖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追问道:“你为何觉得我做事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不敢说他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但他做事向来思虑再三而后行。 “殿下说话虚虚实实,可我笨,向来听不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分不清这些话的真假。”说罢微顿,柳明溪直言不讳道:“我是说,若是殿下只是为了安抚我,或是挽留我,大可不必说那许多不切实际的话来。” 赵政霖却避重就轻道:“别再叫我殿下,记住,我是你的男人,也是你的夫君。” “是,我知错。”柳明溪淡淡地说道:“不过您言重了,其实,您并未真正娶过我,被你风光娶进门的自始至终只有安如玉一人。” 赵政霖的顿时心如遭重击,生疼生疼。 她怎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翻出了这一茬?偏偏她说的居然也没错。 赵政霖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算什么?” “我们?”柳明溪失笑,“自然是什么都不算吧。” 赵政霖最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柳明溪心有所属了,而且那人不是他! 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沉声道:“你为何急于和我撇清?” 话一出口,赵政霖又有些后悔,只因他心底里其实很明白,柳明溪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其说她在撇清,倒不如说她有情绪,正在与他闹别扭……看透她的这点拙劣的小把戏,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和慕容征在废园后院的木棉树边相拥亲吻的场面,以及湖边他们……赵政霖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窝了一肚子的鬼火没处撒。 柳明溪坦然地望向他深邃的眼眸,任阴冷锐利的凌厉视线一寸寸地巡弋在她脸上,也刺进她的心底。 在她眼前的暗眸愈来愈阴沉,似乎正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暴风骤雨。 第二百八十八章 看起来好凶 正当柳明溪准备迎接他滔天的怒火时,他蓦地张开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双唇还在她耳廓摩擦。 “你我如今这般,还如何能够撇得清?”他沉声低语道:“不论你是在故意激怒我,还是想欲擒故纵,都没有用,总之我绝不放手。” “可是殿下,我并不是在撇清,也不是在矫情,更不是在欲擒故纵。”柳明溪不卑不亢道:“我只是在说事实。” “你以为我为何会在此等你?”赵政霖执起她纤细的小手,将它放在心口处,他郑重其事道:“明溪,你忘了吗?我的心也很狭小,这里拢共只装得下一人而已。” 赵政霖原本还想说,他为了天南地北追寻她的足迹而抛下京城的纷纷扰扰,更愿意为重新光明正大地迎娶她而舍下名声地位,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欢喜她。 赵政霖也知柳明溪对他的信任本就少之又少,在他找回一诺之前,他多说无益。 可是转眼,他已跟了慕容征半个月,又跟了杜鸣生这些时日,加在一起已有二十多天,仍然没有找到一诺的消息。 赵政霖顿时觉得有些说不上话来,左思右想,他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柳明溪面上的表情依旧淡定而漠然,她缓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奢望不强求。” “明溪……”被她这么一噎,赵政霖心中更是郁卒,“你只要明白,本王的女人,绝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可惜,她却不知道他所指的他的女人是哪个,也无意深究。 “更何况,不论反复休妻还是宠妾灭妻都是男子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柳明溪好心好意劝道:“这些事我都已想通了,也早已不怨殿下,您又何必苦苦强求?” 他们分明是两情相悦,又何来强求一说? 赵政霖并不确定她究意想明白了什么,但他很确定,她所想的那肯定不是他要的。或许,那些事不该继续瞒着她了。 赵政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捧起她的小脸,郑重其事道:“明溪听我说,那些事……和你所想的并不一样。” 柳明溪果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事实究竟如何?” 赵政霖心头泛着酸楚,他努力扯起唇一笑,反问道:“所以,明溪是在吃醋吗?” “我才不会乱吃您的干醋。”柳明溪不屑地哼一声,似笑非笑道:“虽然不知道您为何忽然这样来哄我开心,但是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赵政霖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轻啄一口,心情有些难以用语言描绘,他脱口而出,“真不是那样,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而已。” 柳明溪却是怎么都不信,她追问不休,“那您倒是说说,您府上的嫡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咳咳!”赵政霖的神情微窘,心虚道:“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明溪将信将疑,似懂似懂地觑了他一阵。 精巧娇美的小脸忽然一垮,她自嘲似地笑笑,哂道:“听说您府上的嫡子和您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大约真是傻了,这还用问吗?” 赵政霖当然知道那些传言是如何来的,他还知道更多五花八门的传言。 安如玉生了赵世玉后,她明里暗里所做的手脚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线,“那是他们言过其实,虽然有些像我,但……”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世上哪有男子愿意承认自己被戴了绿帽的?赵政霖也不例外。 柳明溪却下意识地觉得他又想敷衍了事,顿时觉得一阵委屈。 她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打着转,皱着眉嚷道:“赵政霖,你肯定是觉得我很好骗,所以又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忘记了吗,你休了我,娶了她,放弃了我和我的孩子,和她生了嫡子,我再傻也不可能再信你说的那些鬼话!” 在赵政霖的记忆中,柳明溪似乎一直就是这么任性,这么刁蛮,百般折腾,花样繁多,他素来不喜。 可是当他看到柳明溪微红的眼眶,赵政霖心头不由想起她这几年在外颠沛流离,挣扎求生,还为他产下一子。 而在这期间,他却为了所谓的大业在替别人养儿子。 鉴于她为自己受的那些苦,顿时觉得她再任性,再刁蛮,再如何折腾他都不为过。 “你不傻,只是有些倔犟,可我,很喜欢。”赵政霖心疼不已,语气也不禁又轻柔了几分,“我对你确实有所隐瞒,但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说假话,在还不能将事实告诉你之前,我会选择不说,而不是骗你。就像当初,我不喜欢你,就会如实告诉你一样……” 柳明溪又是一怔,他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柳明溪想到那些年,她为他而做的那些蠢事,顿时羞愤得无以复加。 不过,她也知道赵政霖难得愿意和她敞开心扉,她并没有打断他的自说自话。 柳明溪的意识也开始陷入一片无边的混乱之中。渐渐的,他刚刚说了什么,他还在说什么,她都已无从分辨。 ****** 夜静如水,两人有力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分外的清晰。 柳明溪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一直被他搂在怀中,两人的身子暧昧地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她霎时感到浑身紧绷,颇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柳明溪别扭道:“殿下若是真有那份心,明溪不胜感激。” 这话显然有些问题,男女之间的感情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又何来感激一说? 赵政霖位高权重,手掌重兵,何曾有人敢对他这般不假辞色兼敷衍了事? 赵政霖自问不可能连自己的女人都收服不了,他淡扫内室一眼,当即立断,打横抱起柳明溪,就要将她放床上去。 “天明时分我就出发。”赵政霖还多此一举地补充道:“夜已深,陪我眯一会儿。” 柳明溪了然地笑笑,绕了一大圈,他来找自己还是为了这事。 罢了,多一次少一次根本就没有区别,就当是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睁大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屋顶,胸腔里头的那一颗心却还是“噗噗噗”直跳。 柳明溪没想到的是,赵政霖竟然直接吹熄了夜烛,而后掀开薄被侧躺在她身边。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这处厢房狭小的床榻根本容不下他的长手长腿,他们只能挤在一起。 他蜷缩着身子,将她搂在怀里,一时间,柳明溪只觉得满面满鼻都是他独有的冷冽香味,沁人心脾。 “啪啪” 他修长的大手掌蓦地打了她娇嫩的臀瓣,惊得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银月的光辉透过小窗洒落一地,赵政霖甫一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惊恐大眼,原本满肚子的火气立时消失不见。 赵政霖伸手,捏了捏她日益娇艳的绝美脸蛋,郑重警告道:“下次莫再乱跑,嗯?” 柳明溪心虚地侧开脸去,不语。 赵政霖似乎也没有心思再和她多说些什么。 一室静寂。 ****** 睡意袭来,柳明溪渐渐阖上双眼。 半睡半醒之间,她只觉得独属于男子狂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 “唔。” 柳明溪无意识地抱着赵政霖滚烫的身体,正要说些什么时,猛然间细密的吻便已铺天盖地落下来,吻在她的脸上,唇上。 她想要缩一缩身子,而那双精壮结实的臂膀坚硬如铁,早已紧紧地锁住了她,迫得她只能无助地承受来自于他的浓烈气息。 本就不甚清明的她很快又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双颊的热度久退不下,就连身上也越来越热了。 单薄的春衣早已被他从领口处揭开来,她残存的意识无力地推拒着他的入侵,无奈就凭她那点单薄的气力根本就阻止不了那只灵活的大手。 修长如玉的长指探进去,贴身的小衣很快就被挑开来,轻易剥去,露出她一身宛若玉笋的莹润水肌。玉白柔嫩的胴体在夜色中发出迷人幽泽。 赵政霖眼中霎时如同暗火一片,他不容推拒地拉开了她试图阻挡的玉白小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去,感受着那温润如羊脂的滑腻美肌,然后俯身重重埋了进去。 记忆中的赵政霖,向来喜欢直奔主题,这一次也丝毫不含蓄。 一击得逞,他便顺势强行钳制住她的腰身,疯狂地耸动起来,身体向前挺,双手向后拉,幅度之大,力道之猛让她几欲崩溃。 柳明溪措手不及,娇娇软软的身子在他不容推拒的攻势下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双手已然绵软无力,根本撑不起身子,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是真是幻,她的意识渐渐陷入一片混沌的沼泽。 娇嫩白皙的身体被身上强悍的男人翻来覆去地拉扯着摆弄出各种姿势,低沉的粗喘和娇娇的吟哦时断时续,交织在一起,应和着床榻的咯吱声,合奏出一曲古老的韵律,回响在夜幕笼罩下的寂静小院。 “嗯──” 赵政霖突然仰头发出一声快意的咆哮,他重重地埋入身下娇人儿的体内,彻底翻释放了自己。发泄过后,憋闷在他心头的怒火随着灼烧在小腹的欲火慢慢消失了。 他颇为失神地半眯起眼眸,似在回味那销魂噬骨的余韵。 缓缓松懈开来的眉眼间却不是全然的愉悦惬意,隐隐含著淡淡的失落和不满。 尽管他们在榻间的缠绵悱恻,一如既往,可柳明溪清醒的时候,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赵政霖忍不住担心,若是他离开了,说不定哪一天,她真成了别人的女人。 他们的孩子果然落在了杜鸣生的手上,可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还未找回他。 若是可以,赵政霖想抛下一切,好好守着他们母子,然而他天一亮就不得不回京。 深邃暗眸渐渐恢复成一贯的冷峻漠然,在夜色中闪烁出幽冷阴鸷的寒光。 他和柳明溪在一起八年了,他们本该儿女成群,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携手共度此生,结果却落到如今的尴尬境地。那些在暗中动手脚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政霖。”柳明溪很是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道:“别皱眉。” 借着一地银月,他低下头,打量起仰躺在身下的娇人儿,宛如墨缎的发丝凌乱披散在枕上,身前。她的面色潮红,红唇微张,吐气如兰,低低地喘息着。 那双宛若黑子的水眸半开半阖,带着万种风情,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地觑着他。不无嗔怪道:“看起来好凶。” 赵政霖冷硬如铁的心霎时柔软成泥。 “嗯。” 第二百八十九章 郎情妾意 同样宁静的银月之夜,大周京郊,依山而建的风华苑灯火璀璨。 安如玉迈着徐徐莲步来到屋后的温泉池子边,袅袅热气弥漫在半空,如同云雾一般的飘渺。 她抬头仰望夜空,皎白银月的周围只有零星几颗黯淡小星,既是那捧月的星,自然不可能压过天上的明月,安如玉唇角微微弯起一抹迷人的弧。 “下去吧。” 她摒退左右,这才动手除去衣衫,将曼妙的身子缓缓浸入温泉池子中。依稀可见,那一身娇嫩的雪肤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印记。 想到那夜赵政淳的孟浪和激情澎湃,安如玉心中不无自得。 再想到他所说的那番话,安如玉心中沉了沉,嘴角瞬间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安-飞-虹!”她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姣好的面容霎时布上狰狞之色。 她没想到这个向来无脑又无胆的女人居然出息了,敢算计惟一的嫡亲妹妹。哼,自己没有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却一味怪别人,还害了她腹中的孩子,简直是找死! 不过,这么一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都顺理成章了,不论太后姑母还是父亲敬国公,谁也不能对她说出半个不字来。 安如玉轻轻抬腕,掬一捧温热的池水洒在肩头,借此洗去一身的乏累。 她已在这里休养生息数月,小产过后的种种不适和被那虎狼之药所伤,受损颇重的身子终于调整回来了。 安如玉自忖不过三十一岁,若是待在现代社会,她还正值风华正茂,在这里,这个年纪却有些不尴不尬的。不过,她相信只要她好好保养,一切都还来得及。 安如玉此时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人正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一脸享受的她。 赵政钰一袭黑衣,隐身在这月夜之中,无意间微微一个抬头,恰好露出了他嘴角上冷淡的笑意。他黝黑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安如玉,神情颇有些复杂。 温泉池中那张娇美的脸庞被已然腾腾热气熏染得满面红晕,白皙中透着红润,看着颇为诱人,让他心头微恙。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与安如玉两小无嫌猜的那些年月。 敬国公府嫡次女安如玉自小誉满京城,她时常出入宫闱,不时还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自然也与圣上最宠爱的小儿子六皇子渐渐熟识了。 安如玉十三四岁便已崭露头角,才名扬天下,她同时被皇后安氏和贵妃刘氏相中。 按说她最亲近,最常一起玩耍的人非五皇子赵政淳莫属,只是赵政淳生性木讷,不擅言辞。与之相反的是,赵政钰却十分活泼好动,他伶牙俐齿,时常能哄得她笑语妍妍。 春日里,他们一起扑蝶、赏花,夏日里,他们一起捉蝉、捕蛙,秋日里,他们一起捉迷藏,冬日里打雪仗。 他们志趣相投,自然越走越近,可赵政淳总会不远不近地跟着,安安静静地待在边上充当背景板。 那一年的春天,正值京城落樱缤纷的时节,蒙蒙细雨从空中飘然洒落。 僻静的紫芜苑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一袭粉裳的安如玉在樱花树下翩然起舞。她身姿纤巧,身型婀娜,面如敷粉,唇若点脂,眉目如画,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十五岁的安如玉就那样笑吟吟的望向他,她的美胜过沐着春雨,娇艳欲滴的花朵。牢牢锁住了他的心,更慑去了他的魂。 那时的他们青春年少,他郎情,她妾意。 ****** 那边已经沐浴完毕的安如玉从浴汤中起身,她身姿袅娜,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白皙剔透,不过,那上面分明是……赵政钰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政霖还在西域,那么在她身上留下那些印记的男人还会是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赵政钰打心眼里不把赵政淳放在眼里,可是今非昔比。 他那沉闷木讷的五哥已成为大周的新帝,而他却流落到乌护城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说是休养生息,等待卷土重来的时机,实则…… 若非他在西域偶遇赵政霖,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安如玉竟已早早地委身于赵政淳,还生下了孽种!想到这里,赵政钰心中遽然怒意横生。 错眼间,安如玉已取了池边软榻上的布巾包裹住身子。 “红绡~”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那是侍候她的丫鬟来了,赵政钰及时隐去身形。 沐浴梳洗过后,安如玉披着一件浅金色流光纱衣,扶着红绡的手,婷婷袅袅地往屋里走去。 今夜的月色似乎格外的美,安如玉披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立在窗前看着外头,她的神思似乎游离。 红绡走过来朝她说:“殿下,夜深风大,您站在这儿仔细别着凉。” 正在此时,一道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拂着一室华美的垂缦翻飞,美若仙苑。 安如玉忽然浑身一个颤栗,她拢了拢身上的单薄的纱衣,旋身躺上了贵妃榻。 红绡侧目看她一眼,双手微动将窗扉轻轻阖上。 紫绫则捧着热汤上前来,奉到她手边。 安如玉微微皱眉,这个时代琳琅满目的养身汤药,效果虽好,口感却让人无法忍受,不过为了调理身子,她还是坚持喝了几个月的汤药。 她几乎是捏着鼻子一口饮下这碗黑乎乎的药汁,紫绫赶紧将另一外小盅奉上,那里头装的则是蜜饯。 说是蜜饯,其实也谈不上口感,只能稍稍压制口里这令人作呕的药味。 紫绫恭恭敬敬地收好药碗和茶蛊退出屋外去,虽然蠢笨,办事不免有些强差人意,却是个忠心护主的。红绡则不同,她嘴巧,脑子也比紫绫好使。 尽管如此,不论是红绡还是紫绫,都不甚合安如玉的意。论长相,论气度,论才干,论手段……她们哪一点都无法与当初的翠蘩、涟漪等人相提并论。 只可惜翠蘩当年办事不力被她私底下处置,红菱破了相不好再用,潋滟过于敦厚不堪重用,她最为看中的涟漪却对赵政霖有了那样的想法,自然一个都留不得。 因着她先前换掉了潋滟和涟漪后,四个身边人都不知所踪,这事已经被人揣测,所以她如今对红绡与紫绫已和善许多,以免再被有心人拿出来作文章。 安如玉眉眼间似乎已经乏得很了张口打了个哈欠,她伸手轻敲后肩,轻启朱唇淡淡道:“退下吧。” 红绡和紫绫闻声,齐齐道了声“是”便旋身退出内室。 ****** 人悄悄,月依依,安如玉一个人享受着夜的宁静,并不知道有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她的屋子里。 那人借着月色,轻易地找到床边,准确地将手中的匕首抵在她的颈边。 安如玉浑身一颤,颤着声问道:“你,你是谁?” 黑暗中,那人冷着声答道:“是我。” “阿钰!你怎么来了?”安如玉低呼出声,“你不该来这里!” 赵政钰不屑地哼了声,意有所指道:“我不该来这里,还是不该来找你?” “我日夜思念着你,可是见了你却又忍不住担心陛下会对你不利。”安如玉的脑筋早已百转千回,她柔声说道:“阿钰,你来看我还要拿着匕首做甚?” “陛下?”赵政钰忽然笑了,他不无嘲讽道:“莫非你是指你的情夫?” 安如玉一惊,她的十指骤然握拢,面已然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悲戚道:“我如今有了世玉,委身于他实属不得已。” “哦~原来如此。”赵政钰若有所思地扯起了唇角,哂道:“你是为了那个孽种才拼命巴住赵政淳不放。” 不得不说,这话虽不中听,却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安如玉微微一怔。 原本她无疑喜欢赵政钰多过喜欢赵政淳,可今时不同以往。 如今赵政淳一飞冲天,成了大周至为尊贵的男人,赵政钰则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最重要的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赵政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不说,还恨毒了她。 安如玉太需要一个强势的后盾,她只得巴着赵政淳了。 若是她不巴着赵政淳,还有谁有能力庇护他们母子? 除了赵政淳,还有谁能带着她披荆斩棘,走上人生巅峰? 事实如此,可是,安如玉望着一脸怒意兼妒火中烧的赵政钰,她哪敢承认? 赵世玉的生父不是赵政钰就是赵政淳,而且他的眉眼看起来既像赵政钰又像赵政淳,就算运用现代医疗手段都未必能确定谁是他的生父,倒不如浑水摸鱼一把。 这是安如玉早就想好了的,她非但不承认,还委屈巴巴道:“阿钰,世玉可是我们的儿子,你怎能张口闭口说他是孽种?” 可惜的是,赵政钰显然并不买账。 “呵呵,你们的儿子?”赵政钰凉薄的面上带着残忍狞笑,阴恻恻道:“赵政淳杀了我五子三女。你说,我也杀了他的孽种,替我那些惨死的孩儿们报仇,如何?” 安如玉闻言又是一惊,她的嗓门也蓦地抬高了许多,“赵政钰,不,阿钰,世玉可是你我的孩儿……啊!”凄利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赵政钰警觉地将手中的匕首往她颈上抵了抵,冰凉的利刃一触到她细嫩的皮肤,殷红的鲜血便渗了出来。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端,安如玉的身子颤栗不已,眼中布满无法掩饰的恐惧之色。 “阿钰,那都是赵政淳仗势欺人,他强行占了我的身子,我……我忍辱负重,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世玉,嘤嘤……”安如玉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抽抽噎噎道:“阿钰,我是你的玉儿啊,难道你全然不记得我们往日的恩爱了吗?” 一双美目漫着水雾,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任凭赵政钰再冷硬的心肠也无法不动容。 “我向来都和世玉说,他的爹爹虽然不能天天陪着他,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安如玉哽咽道:“我把身子把心都托付给了你,可你呢?你和别的女人生了五子三女不说,他们出了事,你不去找赵政淳,却来找我和世玉的麻烦,你把我当成什么?把世玉又当成了什么?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嘤嘤……” “铿”赵政钰手中的匕首落地。 “他是我的骨肉?”赵政钰将信将疑道:“你真是为了保住我的孩儿才从了赵政淳的,没骗我?” 安如玉抬袖揩了揩眼泪,赌气似的嚷嚷道:“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赵政钰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语调也不由软了下来,“玉儿,玉儿莫恼。” “我为你,为了你,我……”安如玉支吾了一阵却说不出什么来,在眼眶中打着转儿的泪珠儿及时淌了下来,她小声抽泣道:“可你竟然要杀我和世玉,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糊涂的爹爹吗?哼,我再不会让世玉认你这个糊涂爹爹” “我只道,只道你当真的跟了赵政淳,一时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赵政钰一脸愧怍,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安抚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安如玉顺势扑进他的怀里,嗔道:“你这般不问原由地责问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哪儿碎了,我来瞧瞧?”赵政钰浪迹花丛已久,最了解如何对付像安如玉这般矫情的女子,他攫住她的唇,口中含糊不清道:“玉儿,你可想死我了。” 安如玉的双手用力抵在他的胸口,侧开脸去,欲拒还迎道:“别,外边有人。” 赵政钰勾了勾唇,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却带着冷意,“你多虑了,我既然敢来这里,自然将一切都安排妥了。” “这里也有你的人?”安如玉颇感意外,莫非他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倚仗不成?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意味深长道:“还是说……” 莫非,赵政霖其实是赵政钰的人? 否则如何理解赵政霖送给她的庄子,竟会悄无声息地被潜逃在外一年多的赵政钰所占据? 赵政钰已经上了榻,哪还有心思和她说这些,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这不是一个女人该操心的事。”便放下了床帐。 锦帐内,自是一番理也理不清的纠缠。 第二百九十章 兵遇到秀才 京城四月春意正浓,处处繁花似锦,镇北王应诏率五千北地精兵,日夜兼程,从北地奔赴京城。 大周自古繁华,京畿犹为富庶,将士们早已看惯了北地的苦寒辽阔,荒无人烟,多年后才得以重返故土。 当他们耳边充盈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如织行人低声语,有种仿佛重回人间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错,镇北王麾下的五千精兵铁骑并未驻扎城外,而是浩浩荡荡地踏进了京城。 长达十余年的沙场生活让他们精干凌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慑人的气势。 领头这人骑着高大强壮的黝黑骏马,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烈日之下,泛着慑目的光芒。他须发皆黑,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目若寒星。他胸怀横阔,气宇轩昂,一身金甲罩住了他伟岸昂藏的身姿,却掩不住他万夫莫敌之迫人威势。 这便是先皇的忘年交,也是先皇的义弟---大名鼎鼎的镇北王。 镇北王常年宁边,尤其是近几年来,他的风头远不及有着战神之称的诚王赵政霖,但民间关于镇北王的传闻却依然很多,可以说,他从未真正被人淡忘。 传说二十年前北狄大军来犯,势如破竹,大周连失数座城池。先帝勃然大怒,他力排众议,御驾亲征,最终陷于困境。危难之际,他数度被一员小将所救。这员小将后来便成了先皇的忘年交和义弟,大周朝惟一的异姓王,镇北王。 传说镇北王掌重兵,握虎符,乃是大周朝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传说镇北王力大无穷,却生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如同天降魔王,不异于人间太岁。 传说他曾娶过三任王妃,每一个都是在新婚之夜死去,因而至今孑然一身。 不过,无论传闻如何众说纷纭,有一点是确定的,他是守护大周朝的英雄,也万千百姓的救星。 镇北王的五千北地铁骑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全城百姓争相跪迎。 “镇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镇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镇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队伍所经过之处,沿途都是匍匐跪地迎送的民众。 镇北王面色凝重,轩辕长臂牵着缰绳,径直率着五千精兵强将奔向皇宫禁苑。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他行色匆匆,系在金甲外的暗红色披风在风中张狂的飞舞着,有种说不出的威武霸气。 ****** 朱红色宫门外,人头攒头,为首那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他身材瘦削,头发灰白,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他微微眯眼,仔细扫视一番后,躬身恭敬地揖手道:“敬国公安文谦率文武百官,恭迎镇北王大驾!” 安文谦位高权重,还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弟弟,当今圣上的岳丈……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在此候着,但镇北王也只得翻身下马,他抱了抱拳,客客气气道了声,“见过敬国公。” “客气客气。”安文谦捋着灰白的胡须笑吟吟寒喧道:“若是先皇看到镇北王这般英雄盖世的气度,定会老怀安慰,只可惜先皇……哎……” 安文谦蓦然蹙起眉头,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 镇北王是驰骋沙场的武将,最受不了文官这副拿腔拿调,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的扭捏作派,只不过,人家年纪比他大,还是国丈,镇北王只得由着他。 在场地位最高的两人,一个始终欲说还休,另一个则干脆不搭腔,场面骤然冷了下来。 安文谦心中不虞,暗骂一声不识抬举,面上却不显。 “倘若陛下安好,他定然亲自前来迎镇北王的大驾,只可惜陛下……”说到这里安文谦愁容满面,意有所指道:“镇北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镇北王习惯性地抚向腰间配刀,凤眸布满黑暗阴冷,漠然道:“陛下有何不妥,为何不如何说来?” 安文谦怔了怔,他的视线随着镇北王手上的动作下移,定在他斜挂在金甲腰际左侧的大刀上,乌金色的刀鞘仿佛还带着来自北地的腥厉萧杀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他暗自心惊,面上的神色却丝毫不变,依旧苦着一张老脸支支吾吾道:“这,这只怕是说不得,说不得啊,还请镇北王快快随我去面圣。” 镇北王奉诏回京,他原本就准备直接入宫面圣,却被安文谦带着一大帮身着官服的文武官员拦在宫门外,简直不知所谓。 而且众所周知,敬国公为首的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尤其爱拿捏宁边的驻将,他最爱做些克扣军饷之类的小动作。 偏偏他位高权重,且还是当今国丈,愈发肆无忌惮,众人却敢怒不敢言。 镇北王虽然没有吃过他的亏,却也对此有所耳闻。 安文谦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镇北王这些精兵,不如就由老夫来安置吧,还请镇北王快快入宫面圣。” 镇北王居然真的带兵进京,还直接到了宫门外,倘若他敢出说半个不字来,欺君之罪就算坐实了,将他当场诛杀在宫门外也并无不可。 镇北王绷着张脸瞧了瞧他,再度朝众人抱了抱拳,冷声道:“如此,便有劳了。” 安文谦颇为勉强地扯起唇角,“好说好说。” 镇北王抬步迈进宫门,正要往紫极殿走时,安文谦再度拦在他身前,皮笑肉不笑道:“恕老夫直言,镇北王刚从北地而来,一路风尘,见驾前理应先沐浴更衣。” 镇北王已窝了一肚子的火,闻言,他的面色愈发冷峻了几分,他知道这老东西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一茬,但他见驾心切,懒得去理会。 他淡淡道:“既然事出紧急,敬国公又何必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安文谦依旧苦着一张老脸说道:“这可不是老夫计较,镇北王有所不知,陛下如今,哎,一言难尽啊。为免陛下之忧,还请镇北王先随老夫去偏殿沐浴更衣吧。” 镇北王虽然没有带兵闯入皇宫内苑,但是他头戴金盔,身着金甲,腰侧还悬着配刀,若是他不听劝阻,仍执意要带刀面圣,那可就…… 镇北王睨了眼面前宛如跳梁小丑的干瘦小老头,不屑地哼了声,道:“敬国公的弦外之音,似乎是担心本王会对陛下不利?” 安文谦面上不无惶恐,颇为勉强地笑了笑,“老夫不敢,镇北王为先皇,为陛下,为大周守护北疆十数年,功不可没。老夫又岂能有那样的顾虑?只不过,陛下的情况着实有些不好,受不得半点冲撞,还请镇北王莫要让老夫为难才好。” “哦?”镇北王将信将疑地审视着他,“敬国公的意思是,本王身上会有对陛下不利的器物?”要知道他身上的金盔、金甲,包括他腰间的配刀都是乾兴帝所赐。 安文谦面上愈发惶恐不安,连连否认道:“不敢,不敢,老夫实在是不放心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镇北王闻言,唇角的笑意越发充满深意,他蓦地加重了语气道:“本王十五年才回京一趟,敬国公却如此对待本王,究竟是何居心?” 安文谦浑身一凛,他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大家都是为了陛下着想,自己人何苦为难自己人?” 谁跟他自己人?镇北王冷笑不语。 不过,他垂眸凝看身上犹带血渍,一身凌厉煞气的金甲,这身先皇所赐的金盔金甲,他素来不离身,这老东西说让他沐浴更衣,其用意,他其实心知肚明。 镇北王懒得和安文谦这样冠冕堂皇的老东西继续在这里白废口舌,他轻“嗤”一声,道:“那便如你所愿。” “镇北王大义。”安文谦如释重负,他觑了眼哆嗦着匍匐在身侧的内监,呵斥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准备?” “是,是是。” 那名内监唯唯诺诺地应着,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镇北王不屑地扯了扯唇角,终究是没有根的软骨头,真是一如既往地上不得台面。 ****** 镇北王闭目沉在水底,高大强健的身躯在水中舒展开来。 他之所以会依了安文谦之言来这处偏殿沐浴更衣,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敬国公。 当初先皇赐下这一身金甲,从此他便可只跪天地,不跪君王,他又岂能任这老东西摆布?但是他转念一想,安文谦定然也是为此而来。 在先皇的七子中,镇北王素来支持五皇子,赵政淳,也就是当今圣上,他与圣上从无哪怕一丝一毫的过节。 这些内情,身为国丈的安文谦岂会不知? 他镇守苦寒北地二十年,北疆也太平了整整二十年,就算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他正值盛年,当今圣上还有的是需要用上他的地方。 镇北王自知身为异姓王却手握重兵,这一点不免让人忌惮。 近年来,不同于赵政霖的锋芒毕露,他则极力韬光养晦。 赵政淳登基后待北地的将士也算得上亲厚,这已是他所知的最好的局面,若非那封诏书,他绝不会踏足京城,可他终究还是被卷入其中了。 紧闭的眼眸突地睁开,在热水涌进眼眶的刹那,镇北王迅速从水中坐起。 他伸手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珠,将湿漉漉的长发全部往后拨去,露出饱满完美的光洁额头,好似刀削斧劈的凌厉五官,肌肉贲张的上半身威武雄壮。 他仰头遥望阴沉的天际,凤眸渐渐眯起,眸色如渊水深沉难测。 再坚定的信任,再亲密的血缘有时都会抵不过权利的诱惑和侵蚀,何况他还是和新帝全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所谓异姓王。 就算他如何低调,他手上的东西终究还是让人畏忌了。 或许,新帝对他至始至终都不曾给予毫不保留的信任,才会默许,甚至于授意于敬国公做这些事来恶心他。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以眷恋的?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不要过来!啊啊啊------”刺耳突兀的女子尖叫声响彻不大的偏殿。 ****** 小剧场(仅供娱乐) 明溪(愤怒):那个口口声声说要重新迎我过门的谁,怎么天一亮又跑了? 诚王(无辜):安如玉背后有占据了半个朝廷的敬国公府,我要动她谈何容易? 明溪:有道理,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我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唔唔唔…… 诚王:乖,别闹,我耗费几年时间才布好的局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第二百九十一章 难兄难弟 大周的京城近来颇不太平,年前城中起火,烧毁半条回春巷不说,就连相邻的小巷也受到波及,据说死伤不计其数。 这是大周近百年来,京城最为严重的一次失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至今尚无定论。 到了四月里,正值盛年的新帝忽然诡异的卧病不起。 皇后携太子出宫,前往云居寺为天子祈福,后宫防卫空虚。 谁知刚从北地归京的镇北王色胆包天,他居然借机生事,在这种时候强闯嫔妃所居的宫殿,试图玷污开正帝的宠妃,包氏。 此事被护卫撞破后,镇北王仓皇夺路而逃,如今去向不明。 一时间,京城内众说纷纭,本就热闹非凡的天缘茶楼里里外外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身着绸衣,自命风流的书生摇头晃脑地分析道:“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定是镇北王觊觎包妃娘娘的美色……” 武夫模样的壮汉却不认同,嗤道:“此事太过蹊跷,镇北王分明昨日才回京,怎会前脚刚迈入宫门,后脚就传出了那样的传闻?依我看,这其中定有阴谋!” 壮汉显然有些来头,他身边的同伴纷纷附和,几乎众口一辞。 “定是有北狄的细作在搞鬼!” “北狄打不过镇北王就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委实可恶!” “就是就是,若是镇北王出事,北狄定会趁火打劫!” 中年文人抚须分析道:“依我看,此事确实有蹊跷,镇北王好歹雄踞一方二十年,说是北地的土皇帝都不为过。他什么样的女人会没见过,又怎会如此急色?” 一旁身材圆润的富商却不认同,“那也未必,我可听说,包妃艳冠京城,但凡男子见到她就没有能移开眼的。”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插嘴道:“定是圣上龙躬欠安,包妃娘娘独守空房,芳心寂寞,加上她仰慕镇北王已久,主动投怀送抱,镇北王血气方刚,难免……” 立时就有年轻气盛的书生严辞反驳道:“此言差矣,包妃娘娘不过芳龄十五,镇北王却是先皇义弟,长相穷凶极恶不说,他二十年前便已战功赫赫,加上离京已十五载,想来他已年逾四旬,比包妃娘娘的父亲包大人还大了好几岁,何来仰慕已久的说法?” 众人纷纷附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 窗边一角的桌旁,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对众人而坐,因为努力憋着笑,他高大强壮的身躯微微有些发颤。 侧耳倾听许久,他才抬起头来,乐不可支道:“想不到京城还有这么个好地方。”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本正经的赵政霖居然会与他在这么个热闹的地儿碰面。 赵政霖抬眸觑了眼听自己的八卦听得意犹未尽的镇北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外人只知镇北王闵战常年蓄须,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几何。直到看到他将胡须剔去后的模样,赵政霖才发现,众人口中长相“穷凶极恶”的闵战竟出乎意料之外地有张极其俊美的面庞。前后反差之大,让人咂舌。 闵战身材高大挺拔,体格威武雄壮,肤色略深,他看着不像周人,倒像西域人士。 闵战换上布衣后,俊秀挺拔、气宇轩昂,即便他大剌剌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认出他就是那个一身金甲,满面胡茬,威武狂霸的镇北王。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问道:“师兄有何打算?” 众所周知,大周朝人才辈出,大周战将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在赵政霖横扫南疆,成为战神之前,大周最赫赫有名的战将非镇北王闵战莫属。只是近十年来诚王赵政霖的风头太盛,渐渐掩去了镇北王的光芒。 众人却不知道,大周近二十年来先后涌现的两任战神,都曾师从于天机老人,也就是说,诚王赵政霖和镇北闵战王其实是师兄弟! 说是师兄弟,这两人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只因早在赵政霖拜天机老人为师之前,年少气盛的闵战已经不堪课业过重,私自下山,闯荡江湖去了。 最终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北军,最后还与先帝结义,成了名噪一时的镇北王。 而亲自下山寻找闵战的天机老人则遇到了赵政霖,并收他为关门弟子。 除了十五年前在宫中,他们曾远远的觑见过对方一眼,还从不曾打过交道。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面。 若非闵战找到他,并亲口对他说出天机老人,赵政霖还不知道,原来师父提过的天赋异禀却生性散漫,不求甚解的大师兄,居然是镇北王闵战!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竞争对手,而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闵战敛起笑容,他自嘲道:“虽然我也不想,但是看情形,真需要你来收留我了。” 闵战这一次,若不是中了安文谦的连环计,差点身陷囹圄,加上他还有五千精兵被安文谦所控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根本就不会来找这个所谓的师弟。 赵政霖轻扯淡薄的唇角,缓缓道:“没有那么严重,在这里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确实奈何不了我,但我的人还落在他们手上,不免投鼠忌器。”镇北王捏着眼前小得可怜的茶盏,蹙眉道:“何况……我最烦这些小动作。” 闵战并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觉得烦了文官这些玩弄权术的小把戏,而不是其他。 世人只知道镇北王和诚王都擅长行军打仗,但他们的行事风格迥异。 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会知道,赵政霖擅长奇正之术,精于迂回作战,闵战却是极为爽利的性子,他只喜欢直来直去,大开大阖……他们一个善谋,一个善战。 赵政霖不知为何,再次想起了柳明溪,若是她遇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会如何? 赵政霖觉得似乎没有悬念可言,她定然懒得理会,或许,她会直接撇得干干净净。就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一般,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徘徊。 想到她,赵政霖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了他们那个快三岁大的孩儿,他竟然还不知道柳明溪为他生的儿子长得是何模样。 更别说,他们母子至今都还在他人手上。 受制于人,他们师兄弟如今的遭遇还真是如出一辙。 赵政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捏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幽幽道:“这一回,我不想拖泥带水,我们快刀斩乱麻如何?” “哦?”闵战好奇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道:“难得你干脆一回,快和我说说,你这几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赵政霖岂能听不出来他的调侃之意? 他深邃眼眸中滑过一丝落寞,苦笑道:“我可不信你会真不知情。” 闵战可是天机老人的大弟子,凡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而不会有他不知道的。 闵战目光微闪,含糊其辞道:“我只是略知一二,你知道的,你我的身份不同,我可不能过于关注帝王家的辛秘。” 这怎么叫帝王家的辛秘? 赵政霖自忖,他和柳明溪的事分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有些言过其实罢了。 他望着窗外,对喧闹的人声恍若未觉。 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他的唇角微扬,淡淡道:“师兄可知我七年前娶妻的内情?” 闵战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长须,却只摸光溜溜的下巴,一时有些不习惯。他笑道:“知情,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孤独终老,谁知道才二十一岁就娶妻,哈哈……” 赵政霖脱口而出否认道:“我那是迫不得已。” 娶柳明溪一事,无疑曾是赵政霖的耻辱,至少起初是这样,如今想来,他却觉得那时的自己愚昧迟钝得令人发指。 闵战随及便将他的原话丢还给他,“若是你不情愿,谁又奈何得了你?” 赵政霖怔了怔,随后自嘲似的笑笑。 是啊,那时的他只是在明面上低调罢了,暗地里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他真不想娶柳明溪,多的是法子,可他选择了娶她。 其实在他心中是对她有所期待的吧? 原来他早已对她另眼相看,只是那时的自己一直不愿意若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不过……他若有所思地觑着面前的闵战,忽然启口道:“那她又如何?” 他当着闵战的面,用手指在桌面写下一个:包 果不其然,挂在闵战面上那抹不无调侃之意的碍眼笑容顿时敛去,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赵政霖对包氏早已有所了解,她出身不高却因着天生的好容色,名声在外。包氏十三岁艳冠京城,今年开春后被选入宫中,不久便一跃成为赵政淳的宠妃。 赵政淳得了包氏后如获至宝,宠爱有加,还让她住进了紫极殿,这可是宫妃从来没有过的荣宠。 正因如此,安文谦才会默许安如玉做出那些事儿来,借以牵制赵政淳。他还试图用包氏来离间镇北王闵战与赵政淳,借此夺取镇北王手上的兵权,一石数鸟。 不过,最让他感到意外的还是闵战对于包氏态度。 按照赵政霖对他的了解,闵战遇到这样的女子,理应欲杀之而后快才是,可他非但没有除了包氏的意思,甚至在说到包氏时,他的目光流露出些许异色。 他分明是动了心! 赵政霖委实有些不敢相信,古板如万年铁树的镇北王居然也会一眼就看中包氏。要知她不过是个除了艳色以外一无是处,比之当年的柳明溪都不如的肤浅女子。 “好端端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听到赵政霖提到包氏,镇北王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你放心,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政霖神情冷峻,他淡淡嗯了一声,轻飘飘道了句,“原来如此。” “好端端扯到我身上来做甚?”那点本不欲为人知的小心思就这样被人看破,闵战心中不免窝火,他不悦地蹙起浓眉,道:“你还没说完你的事!” 赵政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就是娶了她又休了她,而那时,她已怀了我的子嗣。” 赵政霖七年前娶了柳氏,四年前又休了她,另娶安氏,这些镇北王当然也知道。说起来,那确实是一笔烂账,他光是听听就觉得头疼。 闵战胡乱揉了把自己干干净净的脸庞,不怀好意地笑笑,“那她还能原谅你吗?” 赵政霖心口一窒,坦白道:“她说她已放下,只是我却放不下她。” 闵战挠了挠头,语出惊人道:“其实这事再简单不过,既是心仪的女子,又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赵政霖微微侧眸,望了眼闵战,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彼此彼此。” “噗---”闵战刚刚喝到口中的茶水,当即喷了出来。他像是被捋了毛的狮子似的,噌地站起身来,突兀地抬高了嗓门,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嗓门本就洪亮,加上他的身材格外高大,这一嗓子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不已。 赵政霖几不可察地蹙眉,他慢悠悠道:“字面上的意思。” “可笑!”闵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努力压低了嗓门,咬牙切齿道:“一面之缘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 赵政霖微微侧目,乜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他那双森冷的眸子半眯起,薄唇微启,淡淡道:“时候已不早,告辞。”说罢他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去,姿态从容而优雅。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相思成灾 瑞颢国.云城 细雨霏霏,自深寂夜空飘落下来,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如烟似雾,浩浩渺渺。 刚刚入夜的大街小巷,行人寥寥。 小院中一间不大的厢房内烛光摇曳,柳明溪双眸轻阖,静静地盘坐在窗畔的软榻上,如同老僧如定。 一个月前,她离开了赤莲城外的那处废园后再也没有见过慕容征。 月初,赵政霖回京,至今音讯全无。 而她,跟着杜鸣生辗转来到云城后一直孤身一人,待在这处临街的无名小院。 杜鸣生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将她丢在此处已经有些时日,他还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显然是不想见到她这个人,不过这对于柳明溪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毕竟,杜鸣生对她不喜可不是一两天,而是由来已久,她早就习惯成自然。 何况,尽管杜鸣生对她颇为不喜,但他看在慕容征的面上,对她也算照料有加,至少,他没有短过她吃穿。 每天一到辰时,就会有个冷着脸的婆子带人送早膳到她房里。看着她吃完,婆子就离开她所在的那处小院,直到申时才再次踏入,为她送来晚膳。 每当日暮时分,婆子又给她备好浴汤和干净衣衫。 柳明溪注意到,那些人一天只踏足她的院子三回,旁的时间,整个院子找不出第二人来。 如果她想的话,随时可以离开这处小院。 只是,柳明溪很清楚,杜鸣生的人定会在暗处盯着她。 倘若她敢擅自离开,那后果,她未必承担得起,所以,她不能,也不会率性而为。 她心中焦急,却也只得日复一日地蜗居在这处小院,等待转机。 她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不敢透露出对他哪怕丝毫的不满。她惟恐自己行差踏错,不小心惹怒杜鸣生,怕他会再次撇下自己,而她就再也无法找到一诺了。 反之,若是她能够被杜鸣生所认可,或许还有机会回到一诺身边。 抱着这样的心态,又怀着这样的期望,她渐渐的习惯了清静而单调的日子。 何况她还能苦中作乐,每天修炼《缥缈诀》,这让她觉得甘之若饴。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消息过于闭塞,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最重要的是,她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一诺? ****** “叩叩” 柳明溪蓦地睁开眼睛,抬眸看了眼窗外暮色,惊觉又一天过去了。 转眼已从暮春迈进了初夏,云城的白天已酷热难当,到了夜间倒还算清凉,尤其是今夜,外头还下着绵绵细雨。 柳明溪起身下榻,随手拿了件浅色的披风披在身上,任秀发如瀑倾泄在她身后。 “吱---呀---”陈旧木门所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有些牙酸,她却已经习以为常。 她徐徐走出屋外,跟着那名候在她门外的瘦削婆子穿过檐下的走廊往对面走去。 沁凉湿润的夜风扑面而来,拂乱了她的秀发,柳明溪却浑然未觉。 她走进净室后,回身朝站在门外的婆子微微颔首,便将木门再度阖上。 净室里头已然盈满热腾腾的水汽,浴桶里和先前一样洒了精心调制而成的香露,被这热气一蒸,满室馨香袭人。 这阵馨香格外的清新淡雅,闻着有点像芙蓉,又有点像玉兰,即便不爱熏香的她都觉得很好闻,就连心情都莫名好转许多。 柳明溪褪去衣衫,缓缓坐入浴桶中,层层热气立时将她包围起来。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腕轻撩水面,细细感受温热浴汤的包围。 屋内,一室静谧,只偶尔听到水声哗哗,屋外,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细密的雨水落在地面和屋顶的瓦片上,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水汽氤氲,萦绕在她面前,屋内的一切都看不太分明。 昏暗的烛火有些飘摇不定,光影浮动,隐隐约约,恍恍惚惚。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他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神情淡漠,那双深邃悠远似夜星的迷人眼眸正黑沉沉的看着自己。 她想他了,可他早已回京忙他的大业……柳明溪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想他离开。 她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她不想再寄予任何希望。 她不再寄予希望,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的期望会再次落空。 所以她总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和安如玉翻脸,就如当年,即便安如玉让人追杀她,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她还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只会在她这里短暂停留,或迟或早,他还是会离她而去。 他是野心勃勃的诚王赵政霖,他所谋的是宏图大业,而不是安乐小家,他更不会为她而放弃他的野心,他的大业。 他们,终究是两路人,行不到一处去。 …… ****** 屋外,一抹月白色的高大身形悄然伫立,在他身后是缠绵的雨幕。 屋内不时传来的水声哗哗,和着檐下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如同奏响了一曲悦耳的乐章,慕容征粉白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柳明溪并不知道,慕容征会偷偷潜进这处小院来看她,更不知道,他会守在净室外听着她在里头沐浴。 倒不是慕容征存心要偷听她沐浴,实在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处隐蔽的小院,而且她这一天里,也只迈出那间小屋一次,他别无选择罢了。 暮色降临时,慕容征守在小院的一角,他看着她打开房门,看着她轻移莲步,跟在那个板着张脸的老妇人从屋檐下走向对面的净室。 若不是因为柳明溪身前的老妇人是兄长那位对他忠心不二的奶嬷嬷,钱氏,慕容征早就上前拦住了柳明溪。 通过这一天的观察,他注意到钱嬷嬷一直在暗处盯着柳明溪不说,还亲自从房门口接了柳明溪并将她送入净室。 “吱---呀------吱--嘎---”慕容征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后,而后她将门阖上。 不多时,净室内响起一阵窸窣声,那是她在除去身上的衣裳。 慕容征的脸颊有些发烫,他从未见过任何女子在他面前沐浴更衣,即便隔着扇门也没有。 钱嬷嬷一直守在净室外头,一脸戒备地盯着空空荡荡的院子。 慕容征几乎可以确定,钱嬷嬷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接近柳明溪。 可笑,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唐突佳人的事儿来? 不过,慕容征脑海中蓦然浮现了,夜幕下的废园,荒无人烟的后院,寂静无边的湖畔,他强吻了她的画面……自从遇到柳明溪,似乎一切就都不同了。 屋内水声再度响起时已是半个时辰后,那是她沐浴完毕离开浴桶所发出的动静。 柳明溪出浴后,只裹了块布巾便去了榻边,她取了一个白玉小罐,用玉勺挖了些香脂,将香脂细细密密地涂抹在胳膊、腿上、身上,又细细按摩一番才穿上干净衣裳。 她并不知道软榻边的窗上映出了她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倒影。 在慕容征看来,这处院子实在太过狭小,而且一切都是那么陈旧、那么简陋,未免太委屈她了,只可惜他也只能想想,只能远远的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 回到锦园后,慕容征沐浴更衣完毕便就寝了,只是他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乱,脑海中总是闪现方才在小院里所见的一幕幕。 他只得阖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 这一夜,他的梦是旖旎的,也是朦胧的,如真似幻。 慕容征端坐在白玉砌成的浴池中,偌大的浴池上方水雾缭绕,烟气翻涌,犹如置身于天界的瑶池,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在他面前似乎有个人,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只手正缓缓攀上他劲瘦臂膀的素手他却是认识的。 那只手纤细白嫩,光整平滑的指甲上逞天然粉色,像是散落在晶莹白雪上的桃花。 饶是向来不近女色的他都舍不得甩开去,他甚至还想握住它,看看它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温软,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从他指腹传来了宛如凝脂般温软腻滑的触感,让他眷恋不已。 慕容征抬眸,他迫切地想要看清眼前那人的面容,更想确认那是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只可惜不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 他灵机一动,骤然发力,将她扯过来,让她靠在他光裸的宽阔胸怀中。 他的视线急切地在她颈后巡视片刻,终于,他如愿看到了那一瓣似火的殷红胎记。那一瓣嫣红更衬得她发黑如墨,肤白胜雪,简直美不胜收。 他欣喜若狂,喉间溢出了她的闺名,“娇娇……” 醒来时,慕容征神情茫然,他静默了一会儿。 感觉到身下似有湿意与黏腻感,他微微的皱起眉,伸手一触,顿时面色僵硬。 ******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漆黑的内室蓦地响起:“小松子。” 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不多时,守在外间值夜的小松子便疾步地走进了内室,他同时点燃了案上的灯盏。 屋内火光闪烁,不甚明亮。 昏暗中,他隐约看到二皇子正端坐床帐内。 小松子上前,低低唤了声“殿下。” 床帐内的人语气淡淡,一如往常,“沐浴。” 小松子一愣,却并未说话,他急忙转身,出去安排主子沐浴一事。 小松子是慕容征的近侍,他自小和慕容征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已有二十余年。 小松子平日里闷声不响,那并不能说明他是个没有想法的木头人。事实上,他内心一直担忧着一件极其隐晦的事情。 这件事,即便杀了他,也不能道于外人听。 为二皇子而担心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国主曾亲自过问此事,皇后更是已为此而召见过他多次,可是……二皇子显然与寻常男子不同。 二皇子早在十二岁那年就泄了初精,皇后知情后,便派了宫女专门来教导人事,可年幼的二皇子非常不喜且抗拒这一套,皇后也只得作罢。 二皇子十五、六岁时便离宫,他明面上是为了游历诸国,实则是为了寻找他那名小未婚妻的下落。 那时的小松子还以为殿下这是开了窍了,一度感到窃喜。 谁知道他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他们虽是把人找到了,只是谁都没想到,二皇子自幼订下的小未婚竟已早早嫁作他人妇,连孩子都有了,他如何能甘心? 只是他再不甘心都无济于事,知情的大皇子疾颜厉色,对二皇子好一通斥责。 二皇子本就失落,又受此打击,他选择了避走西域。 一晃他们已离宫八年,二皇子至今孑然一身。 起先小松子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日子久了,他便感觉出了端倪。 但凡素来不亲近女子的男子,时不时难免会有夜遗之事发生,可小松子侍候在二皇子身侧多年,他发现自家主子竟已多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为此,小松子内心饱受折磨不说,就连国主和皇后也暗地里担心不已。 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放任二皇子在外“游历”,早该为他另外指了婚。 历时多载之后,二皇子终于用事实证明自身并没有任何问题,或许只是寡淡惯了。 小松子顿时安下心来,他后知后觉地吩咐了小内侍,要将二皇子的被褥俱都换掉。 他在心里想着,天一亮,他就要去向皇后娘娘,不,他要向国主禀报这一喜讯。 不过,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小松子猛然狠狠抽了自己的脑袋一记。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石多鸟(上) 翌日,晨光微熹。 “嘭嘭……” 柳明溪一大早就被一阵响亮的拍门声给震醒了,她费力地睁开朦胧的睡眼,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要知道她来到这里有七八天了,除了钱嬷嬷以外,还从来没有人找过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可钱嬷嬷不会这么早来这处小院,来的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柳明溪睡眼惺忪地披了件衣裳,起身下榻,她打着呵欠,踱至门口,取了下门栓。 “吱---呀---”房门被打开来,她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柳明溪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早来拍门叫醒她的人居然会是杜鸣生。 更为古怪的是,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杜鸣生看清了她时,他的神情不禁有些忡怔。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她,他知道柳明溪有一副美丽动人的好皮囊,但十九岁的柳明溪,似乎更美丽了。 晨光中,她柳眉红唇,肤光胜雪,墨色的眼眸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即便不施粉黛,依然娇艳明媚的模样,令他有些移不开眼去。 柳明溪望进那双看似和煦,实则淡漠至极的眼眸,杜鸣生向来不掩饰地对她的不屑、不耻、鄙夷、憎恶……此时他的琥珀色眼眸中却夹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面上的表情有怔,忡也有些不自然。 四年了,她还从未在杜鸣生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说起来,柳明溪和杜鸣生向来不太对付,在医谷时他就莫名地不喜欢她。 柳明溪也同样不喜欢杜鸣生这个人,虽然他救了她的命,但是他抢走了一诺。 不仅如此,他还肆无忌惮地威胁她,他骗她,他把她送回了赵政霖身边,他对她百般嫌弃,他还随时随地会用譬如祸害、蠢妇、贱妇……这样的字眼来辱骂她。 世人眼中温文儒雅的杜神医,他的罪行在她这里多不胜数,简直罄竹难书。 悲催的是,柳明溪非但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不满,还得谨言慎行,低三下四地讨好他,巴结他……因为一诺就在他手上。 柳明溪猛地记起来,自己可是刚刚钻出了被窝,直接来应门的,少不得还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而杜鸣生何其挑剔的一个人,定是惊到他了。 那可如何是好? 柳明溪紧张不已,她赶紧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裳,又以指代梳,理了理披散在身后的发丝,束成一个发髻。 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这才朝他福了福身,恭敬地道了声,“主子。” 杜鸣生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面上带着些许兴味。 “咳!”杜鸣生清了清嗓子,他硬生生地侧开眼眸,说了句,“不必多礼。” ****** 一道明媚的阳光自不大的窗口倾洒而下,映衬着平铺于地面的石板上隐约泛起了点点光亮。 阳光将投射在地面的那道曼妙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杜鸣生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撇开脸去,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 他端坐在小桌边,看着钱嬷嬷带人为他们两人摆上早膳。 末了,他挥了挥手,钱嬷嬷便带着两名小丫鬟退出屋外。 柳明溪心中忐忑,她悄悄拿眼望向稳坐如山的杜鸣生,却依然看不懂他的表情。 杜鸣生觑了眼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旁,面带惶惶之色的柳明溪,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她的心思向来澄澈,根本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杜鸣生自然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正在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一诺罢了,而他也正是因为一诺而来。 他尽量控制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平静无波道:“坐吧。” 柳明溪依言坐下来,她之所以待在这里中,是为了等待杜鸣生的出现。 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他,柳明溪很想问问他一诺近况如何,身在何处,她还想问问他,一诺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娘,更想问问他要怎么样,她才可以见到一诺…… 柳明溪有一肚子的问题,可她不擅长揣度人心,还不知道他的来意。 她惟恐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了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杜神医,或者说瑞颢国大皇子,那就再也见不到一诺了,她不敢贸贸然开口。 杜鸣生心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浮现,同样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两个人都有些出神,杜鸣生再看了眼拘谨得过了头的她,缓声道:“吃吧。” 柳明溪微微颔首,答了声“是。”便取过玉箸,吃起了桌上尚且带着热意,金黄中缀着诱人翠绿嫩葱的鸡蛋煎饼。 杜鸣生并没有动手,而是一味直愣愣地看着她有些鼓鼓的腮帮子,和泛着油光的嫣红小嘴出神。 他不记得他们是否曾经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用膳,毕竟他们从来都是不对盘的。 而今,他却…… 不得不说,眼前这副画面实在是太古怪了! 柳明溪浑身不自在,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着面前的早膳。 各怀心事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于是乎,屋内的气氛便有些僵。 直到柳明溪将一桌子吃食都吃进了肚子里,她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碗,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忽然,她发现杜鸣生面前的玉箸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吃完了两人份的早膳,回过神来的柳明溪急忙连声道歉,“对,对不起,主子,我,我都吃完了。” 杜鸣生也如梦初醒般,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唇角则微微扬起,和煦道:“嗯,没事,我不吃。” 他在心中感叹,原来一诺胃口好竟是像她,幸好,只是胃口像她…… 杜鸣生并不知道,他随口说的那句“我不吃”,差点将柳明溪吓得魂飞魄散。 候在屋外的钱嬷嬷听到动静,她指挥几个小丫鬟进来撤走盘碗,在他们面前放上两盅热腾腾的香片,便再次退出屋外。 杜鸣生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柳明溪坐卧不安。 屋内再次陷入新一轮的漫长死寂。 柳明溪很清楚杜鸣生有多么不喜欢她,也知道他有多么不想看到她,所以说,他绝不可能单纯地来陪她用早膳! 柳明溪明白,他应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求,才会破天荒地待她如此和善。 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主子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 杜鸣生再次怔了怔,这种事,能算吩咐吗? ****** 昨夜,书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只有他齐腰高的小一诺将他刚刚写完一张字帖,呈到他的面前的书案上。 杜鸣生只看了一眼就埋头继续看账册。 他的字迹还有些稚嫩,但是书写得很端正,每一笔每划都有棱有角,显然是用心写的。对于一个三岁的孩童来说,这无疑是个难能可贵品质。 而且他的天份之高超乎杜鸣生的想象,并不亚于自小有着神童之称的阿征。 半晌,杜鸣生抬起头来,望了眼书案旁边那个小小的人儿,他正绷着张小脸地候着。 杜鸣生的面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颜,他随口问了句,“你都抄完了?” 一诺脆生生地答道:“抄完了。” 杜鸣生赞许地朝他笑笑,“写得不错。” 一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爹,您交待我的事,我都做到了,您说过,在我生辰那日,会带我去见我娘。” 原本正要继续埋头做事的杜鸣生蓦地抬眸,正色问道:“你,想和她一起?” 一诺想了想,答道:“想,我想和爹娘住在一处。” “呵,住在一处?”杜鸣生不禁苦笑道:“那只怕是不能。” 一诺不解道:“爹答应过我,会让我见她。” 杜鸣生点点头,“是,你可以见她一面,但是只怕不能和她住在一处。” 他们三人怎么可能会住到一处? 一诺问出一个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结果来的问题,“娘,她另嫁了吗?” “另嫁?”杜鸣生想了想,敷衍道:“或许吧。” 说起来,他也正为这事发愁呢。 阿征那小子,精明了半生,一遇到到她就犯傻,居然还心心念念地想娶她进门。 柳明溪是什么人?那可是赵政霖的弃妻! 阿征若是娶了柳明溪,慕容家的颜面将置于何地?太乱来了…… 没想到,阿征的事尚未完全解决,一诺这小子又说要和她生活在一处,准确的来说,他希望的是他们三人住在一处。 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石多鸟(中) 一诺睡后,杜鸣生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杜一诺,这是他亲自为孩子取的名,原本只不过是象征了他对柳明溪的一个承诺。只要她乖乖听话,按他的吩咐行事,他承诺这个孩子会平平安安长大。 谁知道,这小子所展现出来的惊世天份,让他不忍放手,干脆收为义子。 如今杜鸣生已试着让一诺熟悉杜家的家业,往后他若能好好辅佐慕容家,便将杜家的家业全数交给他去打理。或许,不止辅佐慕容家,他可以做的远比这更多。 可惜啊,一诺如今才三岁,他至少还得等上十年才有可能看到那小子崭露头角。 杜鸣生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毕竟众所周知,他原本活不过九岁之龄,如今他都二十有九了,白白赚了二十年寿命不说,还找到一诺作为杜家一脉的传承之人,他已心满意足。 尽管如此,杜鸣生其实也很少来看一诺,一来是为了保护他,以免他被人发现行踪。再者,他要操心的事太多,并没有那个时间来悉心管教一个毛头小子。 总的来说,他们一个月也见不了几回面,但每次相见,杜鸣生都会收获惊喜。 渐渐的,杜鸣生差点忘记一诺不过三岁幼童而已,看到别的幼童身边都有爹娘不离左右,他自然而然地也会思念爹娘,想要爹娘在旁,那是人之常情。 若是他罔顾天伦,一味将他们母子分离,长此以往,恐怕会有不妥。 若是他将一诺交给柳明溪那个头脑空空,胸无点墨的女人,又怕会害了一诺。 杜鸣生真是左右为难,他默默念着,柳明溪啊柳明溪,若让我来选择,我宁可世上没有你这么一个人,可我偏偏不能让你死在我手上。 阿征已为她痴狂,一诺如此记挂他的娘,何况倘若她真有什么好歹,明家和赵政霖都未必会坐视不理。现如今,即便她再无依无靠,她也是活脱脱烫手山芋一个。 杜鸣生打心眼里看不上柳明溪那样的女人。 其实还不止是看不上她那么简单,杜鸣生一直瞧不起柳明溪。 她有着绝好的出生,可惜她有父母生,却无父母养,就连养父母也在多年前对她寒了心,放弃了她。 她空有美貌的躯壳,却留不住丈夫的心。七年前,她嫁给赵政霖后,四年前,她成了弃妇不说,还落了个声名狼藉。 虽然说那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的后果,但在那些传闻中,至少有一点是准确的,她确实是个既头脑,又无手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子。 这样人人唾弃,除了容貌便一无是处的女子,简直世间罕有,他真心喜欢不起来。 最让他不喜的则是,他那个完美无瑕,宛若天人的弟弟,阿征却偏偏认定了她。 阿征为了找她抛下一切,他为了找她踏遍三国七城,整整八年啊。 阿征说,不论她是柳明溪还是明若熙,总之她就是他的小娇娇,而他只要她一人。 这样的蠢话,曾一度让杜鸣生嗤之以鼻,可是倘若他那个死心眼的弟弟真要为她耗上一辈子呢? 一个月前,杜鸣生从废园,强势带走了柳明溪,还特意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混淆视听,直到七天前才辗转回到云城。 可是阿征偏偏像着了魔似地盯住她不放,昨天傍晚,他也已找到柳明溪所在小院。 杜鸣生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阿征可是肩负着整个瑞颢国希望的储君,他怎么可以娶别人不要的女人? 杜鸣生身为瑞颢国大皇子,他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来? 倘若大周的弃妇都能成为瑞颢国的国母,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慕容家和瑞颢国? 不行,这绝对不行!!! 于是乎,心中焦灼的杜鸣生几乎彻夜不眠。 ******* 直到天色将明未明之时,神情恍恍惚惚之际,他想到了在废园时,一时气急,随口说出的提议:“……尽快与我成婚……” 倘若真让阿征娶她,倒不如他娶了柳明溪,这般就能阻断所有人的念想。 杜鸣生憎恶柳明溪,但是毫无疑问,一诺甚合他意。然而那个孩子,他却是赵政霖的儿子,倘若一诺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于是那个提议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成婚……尽快……成婚……” 至于赵政霖,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不但野心勃勃还心狠手辣,他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谋取柳江龙手上的兵权而娶了柳明溪进门。 三年后,敬国公府向他递出橄榄枝,他便毫不犹豫地休了柳明溪,娶安如玉进门。 不论赵政霖是否喜欢她们,也不论他真正喜欢的是哪一个,他都会选安如玉为妻,而不是柳明溪,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在杜鸣生看来,赵政霖纠缠柳明溪不过是因为旧日里本就少点可怜的夫妻情份,外加些许歉疚之意,谈不上男女之情。 就算他对柳明溪真有那么丁点男女之情,在宏图大业和红粉佳人两者之间,他的选择也绝不会是柳明溪这样对他毫无助力可言,注定只会是个拖累的女子。 总之,赵政霖怎么也不可能弃了安如玉,再次娶回柳明溪。 赵政霖总有一天会登上那个位置,到时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儿女成群,哪还会记得曾经的弃妻?更不会记得弃妻在外所生,素昧谋面的孩子。 杜鸣生自忖,这世上鲜有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杜神医而不知道他其实是瑞颢国大皇子。 若是他给柳明溪一个杜夫人的名义,他们就成了一家三口,一诺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儿子,杜家一脉的传人。 若是柳明溪真的成了杜夫人,到那时,就算赵政霖知情了,他也得掂量掂量,为弃妻、弃子而得罪医学世家杜家,和瑞颢国是否值当。 赵政霖只会因此而对柳明溪心怀怨愤和憎恶,彻底厌弃她,再也不愿提起她来。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柳明溪成为杜夫人,阿征绝对不可能再惦记着自己的嫂嫂,哪怕是名义上的。 杜鸣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再活几年,他从未想过娶妻,但是为了一诺,为了阿征,为了杜氏一脉的传承,让柳明溪挂上杜夫人之名也未尝不可。 惟有让阿征彻彻底底对她死了心,他才能另外娶妻生子。 这就是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这简直是一石多鸟!杜鸣生兴奋得整晚难以入眠。 天色才稍稍亮堂些,他踏着薄雾就来到这处小院,迫不及待地叩响了她的房门。 只是,问题又来了,他要如何说服柳明溪嫁给他呢?毕竟他们连友好都说不上。 ****** 厢房内,柳明溪和杜鸣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许久,依旧相顾无语。 杜鸣生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他一大早跑来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陪她,呃,看她用早膳,再问候她一句住得习不习惯? 杜鸣生这话一出口,非但柳明溪一头雾水,连他自己也觉得刚刚问了句彻头彻尾,可笑至极的废话兼蠢话,只是话既说出口,他已收不回来。 天知道,此时他的心中紧张莫名,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真要求娶她似的,嗤,就凭她也配? 柳明溪不明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杜鸣生变幻莫测的脸色,只觉得他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她斟酌道:“还好,多谢主子关心。” 柳明溪自己有着自己的盘算,若是她表现得进退有度、谦恭有礼,杜鸣生或许会准她跟在身边,那她总有一天可以见到一诺。 杜鸣生默,他也觉得自己找的话题很不合宜,甚至有点莫明其妙,不过,他若是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只怕会更加莫明其妙,甚至可说以吓人。 所以,他选择先寒暄寒暄,套套近乎,再逐步切入正题,这样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我给你换处大一点的院子。” 她若成了杜夫人,当然不会住在这里,嗯,杜鸣生自认为这个提议还是很合理的。 “……” 柳明溪无语,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在她脸上那一抹本就十分勉强的笑容已经开始发僵。 这处院子虽说不大,但也有七八间屋子,住上一大家子人都够,何况她只孤身一人。她都已经觉得这里空空荡荡,有些瘆人,有必要再换一处大点的院子吗? 重点是,住小院子还是住大院子,对她而言根本没区别,她在意的只是一诺啊。 柳明溪略为思忖后,委婉道:“多谢主子的美意,我对住哪处院子不在乎,若是能跟随主子身边,就好了。” 这话对于柳明溪而言已经相当拐弯抹角,但杜鸣生又岂会不知道她真正的盘算? 不过,他所想到的提议与她所求的倒有些不谋而和,他不禁扯起唇角,笑道:“好。” 柳明溪又是一愣,杜鸣生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挑剔惯了,眼前的杜鸣生突然变得这么“亲切”,她非但不觉开心,反而颇觉不自在,唔,比被他冷嘲热讽还不自在。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犯贱了……不过,难得杜鸣生这么好的态度,柳明溪决定趁热打铁,她福了福身,“多谢主子,那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其实她吃的、穿的、用的……一律都由杜鸣生提供,哪有什么行李,无非是试探一下他的口风罢了。 “不急,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到时乖乖听我的吩咐就好。”杜鸣生面上已恢复一贯的谈笑风生,举重若轻的模样,他特意强调道:“一切为了一诺。” 杜鸣生果然再度拒绝了她,这场景和两年前他将她丢在诚王府时如出一辙。 柳明溪的神情微黯,不过,杜鸣生跟她提到了一诺,她稍稍松了口气,凭着自己不懈的努力,她终有一天也会见到一诺。 至于赵政霖是作何打算,她无从知晓,也不敢寄予任何期待。 柳明溪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欣然应允道:“一切听从主子的安排。” 杜鸣生满意的笑笑,有一诺在手上,他不担心柳明溪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那件事……杜鸣生决定先不和她挑明。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石多鸟(下) 杜鸣生心中究竟作何打算,柳明溪都不知道,慕容征自然更不知道。他身为储君,每天要忙的事多不胜数,但是刚到入暮时分,慕容征便离开了锦园,不知所踪。 慕容征心系于柳明溪,可惜以他们如今的身份,除了原本红衣圣女身边的侍婢,如今的齐嬷嬷以外,再不会有人乐见其成。 何况,柳明溪的性子执拗得厉害,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动了心,他也不敢太贪心。 或许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但他确实想过,如果他和柳明溪到最后都不能结为夫妻,那么他就每天来此看她一眼,然后听她沐浴,听她更衣,听她入睡……就这样不远不近地陪着她,似乎也不错。 本就对柳明溪忌讳百般的兄长以为他已经疯魔了,就连慕容征也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才会这样痴迷于一个女子,为一个女子而疯狂。 除了绝世的容颜,柳明溪还有什么?韶华易逝,红颜易改,谁人不知,何况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起初,就连慕容征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 不经意间,他回想起了去年冬日,她红衣似火,和他肩并肩,踏马赏雪的场面。那是他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对一个女人,生出了那样的念头。 尽管在众人口中,她任性刁蛮,胸无点墨,一无是处……但他不介意。 她任性,他乐意宠着,她刁蛮,他乐意纵着,就算她什么都不懂又如何?有他在,哪会需要她来操心那些? 这大约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所在:不喜欢的女人,任她如何风华绝代,如何惊才绝艳,始终无法落入他的眼中。 而他喜欢的女人,即便她有着数不清的缺点,落在他眼中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总之,当那个人是她时,仿佛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 慕容征不敢说他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也不敢说他能如先祖那般为瑞颢国开疆拓土,创下千秋大业,但他十分肯定,他愿意陪着她老去,守护她一世安然。 为了呵护她发自内心的笑颜,他愿意倾尽所有。 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干他何事? 入我相思门,方知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慕容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不仅杜鸣生了如指掌,同样也逃不出宫里头那些人的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多不胜数。 可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上心了,而且那个人是柳明溪。 脑海中蓦然响起来废园的月下,柳明溪所说的那番话。 “公子至今都未查清当初杀死红衣圣女的幕后之手,以及数月前在月胧山伏击你我的那些刺客的来历。” “公子难道不知道,若是公子先前所言之事当真,我可能,活不过今晚。” 慕容征的脚步微顿。 柳明溪的直觉很准,当初刺杀红衣圣女那些人和数月前在月胧山伏击他们的那些人是他已查到线索,确定是同一伙人,可他惟独查不到这伙人幕后指使之人。 也就是说,他至今没有查到真正杀害红衣圣女,并且还要置柳明溪于死地的人是何方神圣。 对她的身份并不知情的周人和北狄人士,就算要杀她也不至于远赴瑞颢国。 不论明怀阳如何薄情寡义,如何不喜红衣圣女,但他至少不会杀自己唯一的女儿。 最有可能的是乌护城那边的人,在瑞颢国境内杀了红衣圣女母女,嫁祸于瑞颢国,坐山观虎斗。 甚至有可能是赤莲城叶家的手笔,毕竟当年,红衣圣女离开赤莲城前还与叶家主吵了一架,原因未知。 这是慕容征原本要带柳明溪从云城前往月城,再去往赤莲城的真正原因。 慕容征就是将当初红衣圣女要走的路都走一遍,让所有暗藏的杀机涌现到明面上来,彻底铲除。 明家、叶家的人马果然一直盯着他们,慕容征愈发肯定自己兵行险招是正确的。 明里有他护着,暗地里还有明家和叶家的人马跟着,他相信柳明溪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一切就绪,慕容征只待那些人再度动手,真相定能水落石出。 只是计划却赶不上变化,先是赵政霖那厮突然现身,差点坏了他的大计。 再加上兄长得知他有心求娶柳明溪,怒不可遏,生平第一次打了他不说,还带着柳明溪扬长而去,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功亏一篑,最终,藏于暗处的那些人马还是没有现身。 一个月后,慕容征好不容易重新找到柳明溪,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等到他将那些幕后黑手一一揪出,柳明溪真正安全了,到那时,再将她公之与众也不迟。 ****** 慕容征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来到小院时,发现这里居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暮色笼罩下的临街小院,挤了十几个打扮得体的婆子,丫鬟,小厮。 大大小小、红木铜锁的箱子堆满了整座小院。 那群婆子和丫鬟凑到一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是个着一袭灰白长袍的儒雅男子,面容隽秀,身姿挺拔高挑,赫然正是他的兄长,慕容笙,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神医,杜鸣生。 慕容征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们七嘴八舌讨论的竟然是嫁娶之事。 谁要娶? 谁要嫁? 住在这处院子里的人是柳明溪,而且就柳明溪一人…… 慕容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再也顾不上低调还是高调,含蓄还是张扬,他不顾众人诧异和打量的目光,大剌剌地走进小院,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径直闯入柳明溪所在厢房。 “嘭”的一声过后,鎏铜镂空镜子前的绝代佳人猛然回过身来,一脸震惊地望向他,确实是惊而已。 柳明溪肤光胜雪,墨发如锻,白璧无瑕的脸庞上,那张鲜润欲滴的小嘴正讶然微启。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更妙的是她的一双美眸,水光潋滟,美得摄人心魂。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她望过来的目光中,竟然染上了些许不安之色。 慕容征没有错过被随意搁置在榻上的大红嫁衣,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一时间,他如遭雷击。 一颗心开始狂乱地跳着,仿佛随时能跳出胸腔来。 柳明溪望了望他,低眉敛目,淡淡道:“公子怎么来了?” 慕容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定了定神,明知故问道:“你,要嫁人了?” 柳明溪怔了怔,其实她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 杜鸣生一大早就跑到她院子里来,他破天荒地陪着她用了早膳,然后说了一些让她似懂非懂的话,便离开了这处小院。 柳明溪原以为想要再见到他,也不知是猴年马月,谁知太阳还未下山,他就又来了,而且跟着他身后来了一大帮人,他们竟然直接抬了聘礼进来。 柳明溪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从不敢奢望这世上还有谁会娶她,就连赵政霖,她也不敢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打算独自抚养一诺成人,若能看着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也就此生无憾。 柳明溪怎么也想不到,她一介弃妇,无才无德,还声名狼藉,正是杜鸣生最最嫌弃,最最憎恶的那种女人。 毫不夸张地说,有她在,只怕杜鸣生会连饭都吃不下,可他居然要娶她! 柳明溪不解道:“大皇子与我,连相互有好感都谈不上,如何能结为夫妇?” 可是杜鸣生却说:“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若是我们成了亲,你就能如愿,我也能,这还不够吗?” 于是柳明溪便明白了杜鸣生的意思,他要保护的人无疑是慕容征,而她,放心不下一诺。 她当然不想嫁给杜鸣生,可她实在无法拒绝让她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诺身边,这样的提议。 更没想到,杜鸣生前脚刚让人送了嫁衣到她房里,后脚慕容征也来了,若说这是巧合,她肯定不信。 在看到慕容征的刹那,柳明溪忽然明白杜鸣生要“娶”她的原因。 一抹细长瘦弱的身影也在此时迈进了不大的厢房,他唤了声“明溪。”嗓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和煦。 果不其然,慕容征刚进屋,杜鸣生也紧随其后,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柳明溪会意地朝他微微颔首,这一幕落在慕容征眼里却是他们已“情投意合”,正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格外的刺目。 在他脑海中里不停浮现出柳明溪身着如红云般流光溢彩的华美嫁衣,明艳动人得仿若画中人的模样,那才是他内心渴望已久的画面。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她要嫁的是别的男人,他的心如同被无数的刀剑枪戟毫不留情的戳着、刺着,剜心之痛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感受。 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找了她这么久,他日夜思念着她,就连梦里都是她的身影,前一刻他还在想着不论如何都永远守护着她,下一刻却她得知要嫁人了。 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百般嫌弃她的,他的兄长。 这天下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这天下都找不比他更可笑的人吗? 慕容征全身僵直,白皙如玉的脸庞变得煞白一片,紧锁住她面庞的那双幽深的眼里霎时掀起滔天巨浪,似潜藏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慕容征拼尽全身气力,才稳住自己,他沉声问道:“为什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风雨欲来 夜,悄然降临。 柳明溪看着外面依稀可见的斑驳树影和远方因为即将落雨而显得格外压抑的天际,夜空黯淡得没有半点星光,惟见大片黑压压的乌云。 空气也如同窒息般憋闷。 她却觉得这很好,很应景,风雨欲来…… 柳明溪朝杜鸣生微微颔首。 她明白,若说慕容征是这世上最在意她的人,那么毫无疑问,杜鸣生就是这世上最厌恶她的人。 原先她是想多了,才会以为杜鸣生真要娶她。 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心底里也骤然涌现一种名叫身不由己的深深无力感。 既然杜鸣生非要她帮着做戏,那她就帮他演一出戏又何妨? 柳明溪缓缓起身,她的面容从容恬淡,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伐。 “前阵子,多谢公子照拂。” “我对公子的恩情不胜感激。” “公子,我要嫁人了,从今往后,我的夫君会照顾我。” 轰……慕容征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虽然他早已在心里头有了最坏的念想,但当他心中无比抗拒的念想真正鲜血淋漓地化为残酷现实,他仍抑制不住地浑身一震,绝世俊颜在顷刻间惨白到毫无人色。 她要嫁人了,她居然真的要嫁人了啊! 慕容征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向来云淡风轻的面庞染上了难以言说的感伤,深邃眼眸中透着道不尽的心酸和悲凉。 沉默良久,慕容征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失落地轻笑一声,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自我安慰,“你和大哥从来都不对盘,就算要嫁人,你也不应该会嫁给他。” 如果他说的是别的,柳明溪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遵照杜鸣生的指示来办,果断否认。 可慕容征的话还真没说错,若不是为了一诺,她才不要跟着杜鸣生来这里,更不要和他谈婚论嫁,就算是假的她都不要! 事实如此,她却不能说出来,因为一诺在他的手上,就连她自己也在杜鸣生手上。 柳明溪自知不擅隐藏自己的情绪,她惟有垂首,躲开慕容征急切的、探询的目光。 慕容征原本只是无意识地说出了那几句,待看到柳明溪的反应,他顿时恍然大悟。“你,在骗我。” 柳明溪没有承认,但也无法否认。 暮色中,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排浓密的影子,愈发衬得她的小脸莹白如玉。眼前的美人如烟霞般朦胧,如清风般飘渺。 慕容征猛地望向杜鸣生,他笃定道:“定是你胁迫她对不对?你想用那个孩子逼她就范。” 杜鸣生怔了下,他并没想到慕容征会忽然这么说。 他理智尚存,急急忙忙抬眼看了看小院,外头那些婆子虽然已被钱嬷嬷送到了门口,但是难保会有耳尖的听到个只言片语。 他刻意抬高了嗓门,驳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杜鸣生当然知道以他的手段,瞒不住自家弟弟,他也没打算瞒着,可他怎么能把这事当众说出来?这小子约莫真是方寸大乱了,才会这般口不择言。 想到上午回宫后,从暗卫那里得来的消息,他愈发恼怒,“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还是破鞋,有必要吗?” 这时他却忘了,自己也正准备要迎娶他口中的“破鞋”。 柳明溪闻言,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成拳。 杜鸣生看到她俨然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自忖,虽然确实是他要娶柳明溪,但那也是为了阿征,以免他误入歧途…… 怎么搞得好像他一个要强娶良家女的恶霸似的? 不过,眼下的境况看起来,似乎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更让他不满的是,他那个向来惊才绝艳的弟弟,竟像傻了似的,一直痴痴地盯着柳明溪不放。 杜鸣生瞪了眼柳明溪,恶狠狠道:“柳氏,你现在就告诉他,我们不日便会成亲。” “是。”柳明溪福了福身,依葫芦画瓢,道:“公子,我和杜神医不日便会成亲。” 慕容征抬头望着立在不远处,那个可望却不可及的娇俏人儿。天知道,他有多想将她搂在怀里,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他的,可是这话却说不出口。 若是那一年,他在京华苑救下柳明溪后,没有甩手将她丢给杜鸣生,而是等她伤好以后,带着她一起离开,他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若是当初,他有心帮她找回那个孩子,自然不成问题,可他却没有那么做。柳明溪必定也已猜出来,她才会选择跟着兄长离开。 “若是为了那个孩子,你根本不必那么做。”说起来,他还真是自作自受,慕容征悔恨交加。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别告诉我,你真心想嫁大哥,我不信。” 柳明溪默,她确实不想嫁,但她如何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思量再三,惟有顾左右而言他,“望公子,早日觅得佳偶。” 慕容征是人不是神,任谁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都会难以保持心境平稳如初。 他神情恍惚,低声喃喃,“为何会如此?”在他眼神中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轰---隆---隆-------”道道火闪耀天际,声声闷雷惊四野。 眼看大雨将至,杜鸣生已然失去了耐心,他直接找来了暗卫,将一脸失魂落魄、精神萎靡不振的慕容征带走。 ****** 喧嚣过后,小院里又剩下柳明溪一人。 她静静地倚在窗前望外头乌云密布的夜空,入眼一片浑浑噩噩的色泽,屋外狂风呼啸着,风雨声愈是狂躁,愈是显得四下里死寂无声,如同她那颗同样死寂的心。 杜鸣生和慕容征离开时,柳明溪同样也已心力交瘁。 想当初,慕容征和赵政霖斗法,是拿了求娶她这件事做筏子,让她几乎忍无可忍,没想到,这么快,杜鸣生又要拿娶她做筏子。 他们真以为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还是说,他们真当她是个任人摆布,全无思想的傀儡? 柳明溪真的受够了或被人作为玩物,或视为木偶的生活。 她不是泥人,何况就算她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 不管那人是杜鸣生还是慕容征,即便那人是她曾经深爱过的赵政霖也不行! 豆大的雨点子从黑沉沉的夜空中飘落下来,重重地击打着窗棂,滴答作响,不多时,院子里便已大雨倾盆。 屋内,孤灯一盏。 柳明溪枯坐桌边,倾听屋外密集的雨声,睡意全无。 她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年少时她任性张扬,无忧无虑,自以为是,婚后她一心做那人的贤内助,却仍被他百般嫌弃,最后落了个被休的下场。 逃亡,火灾,产子……那些她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 柳明溪从不是个贪心的女人,她惟一奢望过的只是赵政霖的情意,但那也是曾经。她自知她的爱太过炽烈,而且她所爱之人又是冷心冷情冷肝冷肺……的赵政霖。 就算赵政霖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她也注定得不到对方全心全意的回报。 何况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稍有不慎,她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声。如果她明知结果,还要继续执着下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所以她必须选择放手啊,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保持清醒,不轻易动心! 柳明溪要活下去,而且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恣意畅快。 杜鸣生要利用她,可以,反过来说,那也说明她的存在还有些价值。 只是,她也要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赵政霖要得到她,也可以,看他能为她付出到什么地步。 只是,她最多可以做到和他等价交换。 惟有慕容征,那个曾与她有过婚约,曾无数次救她于危难,还曾说过要她还上十八年的相思的男子……事到如今,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就只是离他远远的而已。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两相误。 ****** 屋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呼啸的风声也已销声匿迹,惟有屋檐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屋顶上传来如树叶落在瓦片的细微声音,那是暗卫们落在屋顶上发出的细微动静,这种常人根本听不到的细微声响,在她耳中却清晰可闻。 柳明溪嘴角一勾,她知道,赵政霖本人虽然不在,但是他的人定然不会离开。倘若她没有猜错,赵政霖的心腹---翼定会守在不远处。 而且他已耳闻目睹了这里的一切,正思量着如何将今夜的所见所闻递给赵政霖。 “翼大人,”柳明溪忽然对着漆黑的屋顶说道:“倘若我是大人,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诉您的主子。” 黑暗中,翼终于缓缓现了身,“此话怎讲?” 柳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是大人晚几天再禀,那么到时候木已成舟,翼大人也就不必留在这里。” 翼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当然不稀罕柳明溪回不回殿下身边,可是殿下在稀罕啊!最为重要的则是……他脱口而出,“殿下怎么可能让他的儿子称呼别人为爹?” “大人知道的。”柳明溪掩嘴轻笑道:“殿下又不缺儿子。” 要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翼何偿不觉得殿下对诚王妃和世子太过冷待。不过,那也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要是她当初没有厚着脸皮回京,还住进诚王府,哪来这么多破事? 翼不置可否,只回以冷“哼”一声。 “就当我没说。”柳明溪幽幽叹道:“殿下在做什么,想必大人比我更清楚,我劝大人三思啊。” 翼顿时愣住,在他心目中,柳明溪或许有几分小聪明,但她从来不是个有着真知灼见的女人,但她这一次还真没说错。 殿下要娶谁,不娶谁,这种事,根本不由他作主。 眼看京城那边,殿下布置已久的那一出大戏近期就该拉开序幕了。 倘若殿下在这个时候得知柳氏要改嫁的消息,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那抹消瘦的身影立时消失在黑暗中。 看吧,任何事都是两面的。 就算翼憎恶她这件事,若是利用得当,也可以是对她有利的。 柳明溪自嘲般扬起唇角,她吹熄飘摇不定的烛火,缓缓阖上双眼。 第二百九十七章 唯一的倚仗 深夜,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案上香炉青烟嫋嫋,安飞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心虚不已地望着一脸震惊,呆坐在案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清俊少年。 自从赵政淳“病”倒以来,她一直寝食难安。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出了点纰漏,可她思虑再三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决定将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以及前因后果,一股脑儿地告诉自己心目中唯一的倚仗,太子,赵世铎,让他帮自己拿拿主意。 可是当她看到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俨然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安飞虹心疼了,后悔了。 她倒不是在后悔自己设计了安如玉,或是对赵政淳下毒。这两人勾搭成奸已久,他们无视她这个正室,打压她多年,安飞虹心中一直憋了口恶气。 如今能让安如玉遭点罪,让赵政淳受点苦,她只会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安飞虹只心疼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至亲之人所惹下的这起子破烂事。 赵世铎的感受却不同,父皇对他严格要求,母后对他温柔慈爱,他固然自幼亲近母亲,但也敬畏父亲。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好比是天和地,同等重要。 在他眼中,他的父亲虽然谈不上多喜欢他的母亲,但还是很敬重她的,何至于此? 谁知道会有一天,他的母后告诉他,向来威严持重的父皇竟然一直和自己的小姨子兼弟媳有着不伦之情,儿子都有了。 这已经是惊天的丑闻,他深感无法接受。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则是,一向大度宽仁的母后居然狠心下毒,鸠杀她的夫君,他的父皇。 赵世铎知道,他的天翻了,他的地覆了…… 事到如今,不论她的本意是什么,也不论她是否受人唆使,这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他们母子俩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他的母后怎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来,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他敛了敛纷乱的思绪,哑着声,一字一句道:“这毒可有解药?” 若是有解药,那是否意味着还有挽回的余地? 若是他亲自取到解药治好父皇,能否将功抵过? 赵世铎心乱如麻,他已然没了主意,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父皇不能就这样死去,更不能让他死在母后的手上! 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安飞虹看着儿子惊惧不已的惨白面容,心中愈发后悔将这些不堪的事告诉他,但是话已出口,她再后悔都无济于事。 她声若蚊蚋,支支吾吾地答道:“无,无药可解。” 安飞虹要的就是赵政淳无药可救,不然他若是真的醒来可就糟糕了。 赵政淳向来看不上她,安如玉则觊觎皇后的位置,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只要一想到赵政淳对她的无情,再一想到安如玉的趾高气扬……安飞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一些的理智再度消失,她暗暗咬牙,绝不能让那对奸夫淫妇如愿! 她忽而狠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母子早已经无路可退!” 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破釜沉舟。 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赵世铎脸色煞白,他哪会想到在父皇面前一向唯唯喏喏,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母后,竟然因为妒忌而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母后,你好生糊涂啊。”他一字一句道:“父皇心中一直对母后敬重有加,他的帝位也只会传于我一人。他一直告诫我嫡庶有别,不可宠妾灭妻。而你却……你所做的这些事,若是让人知晓,必定天下大乱,到那时,只怕谁也救不了我们。” 这是赵世铎生平第一次带着上位者的姿态,疾颜厉色地训斥他的母亲。 即便那是她亲儿子,安飞虹仍然感到一阵胆颤心惊。先前因着愤恨而生出的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霎时被瓦解,她瑟缩着身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室静谧,隐约可以听到夜风掠过,拂得殿外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 赵世铎所说的那些,安飞虹固然不甚明了,却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若说她不心慌,那肯定是假的,但她仍心存侥幸,她嗫嚅道:“不,不会吧,你看,太医们都诊不出来任何异样。” 只要赵政淳一死,她的世铎就能众望所归地继承皇位。 她若成了太后,还能有安如玉和她的孽种什么事? 她有什么好怕的? 应该感到害怕的是被她釜底抽薪的安如玉才对! 世铎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郎,他还不知道人心险恶,而且他年轻气盛,历练也不足,狠不下心来下手很正常,她懂。 赵世铎闻言一怔。 若是那人真的只是要除去父皇,还不如找内侍来动手,事成后容易摆平。 那人竟然挑唆他的母后自掘坟墓,出手鸠杀父皇,还敢留了把柄在她手上,那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除非他有恃无恐,否则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经此一事,那人何偿不也捏住了他们母子的命门? 不论轼夫还是轼君,她都是死路一条,换句话说,这次真是母后在自寻死路,而且,那人真正目的恐怕…… 总之,大事不妙啊! “正是因为诊不出,才有古怪。”他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何况这么厉害的毒药,那人为何偏偏找了你来动手。” 安飞虹似乎还没有理清楚其中的关键,见儿子少年老成地紧皱眉着头,她安抚道:“世铎勿慌,你先沉住气,那人送来了这药只是因为你父皇和那个女人有了奸情,还生下了那个孽障,他实在气不过……” 蠢并不可怕,有时候愚蠢的人可以活得更长久,但前提是,她不能自作聪明。 赵世铎哽咽道:“母后可知,那人若是将此事抖露出来,你我将会是何下场?” 对啊,她怎么能把这一茬给忘记了?安飞虹闻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赵世铎,她的儿子,他年纪虽小,却是个聪慧的,他看待事情的眼光比起她来不知强了多少。这一直是安飞虹引以为傲的,但这回,安飞虹希望是他多虑了。 不过,若不是有所图,那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把她牵扯在内,只怕还有后手吧? 安飞虹这一想不打紧,她顿时觉得遍体生寒。但是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再多后悔已于事无补,倒不如放手一搏。 安飞虹自认为从未像此时此刻这么清醒过,她心中直打鼓,面上却仍装作若无其事,轻声宽慰道:“世铎没事的,你可是太子,谁都动不了你的。” 先帝膝下有七子,除了早夭的三皇子,其余六子明里暗里可没有少斗。 赵政淳吃过那个苦,他当然不想让他的宝贝儿子也和他受同样的苦,所以,他虽然不喜欢安飞虹,却从未想过动摇他们母子的位置。 赵政淳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储。 “母后。”赵世铎真不明白她是哪儿来的底气,竟能说出这样自以为是的话来。他颇不认同道:“你糊涂了,他连父皇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的?” 安飞虹闻言,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慌慌张张道:“不,不会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你有外祖在,那人则无权无势,一无所有,如何与你相争?” 说到敬国公,安文谦,赵世铎也稍稍公了口气,安家确实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那人无权无势,一无所有?!”赵世铎已经懒得和她细说,他低叹一声,问道:“倘若那人所说的是真,那他是如何递消息到你手上来的?” 安飞虹大惊失色,“这……” 那时,她满脑子都想着她曾仿了赵政淳的笔迹,让人递信给安如玉,叫她落了胎。 安如玉避走京郊温泉山庄,皇宫内则刚刚选了秀。 原以为赵政淳新得了个宠妃,对包氏圣眷正浓,她的那番举动又堪称神不知鬼不觉,只要那两人不再见面,理应不会出什么纰漏。 正当她因为算计了安如玉而自得时,谁知赵政淳又悄悄去了京郊,安如玉所在的风华苑,她霎时慌了神。 若是细想,那人所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啊! 她再不受宠也是皇后,岂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倘若那人能轻而易举地买通她身边的人,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西域奇毒交给她,那就意味着他完全能用同样的办法将这药用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安如玉愈想愈后怕,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低呼,“他,骗了我!” “事已至此,母后,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赵世铎到底是个少不更事的十五岁少年,突如其来的事情就这样堆杂在他脑子里,让他的思绪愈发不清明。他的语气艰难道:“我这就召敬国公入宫,不,我们连夜去敬国公府!” 听到赵世铎提到敬国公,安飞虹更急了,“世铎,这样不好吧,我觉得不妥。” 她走上前去,扯着他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嚷嚷个不停,“不,不行,这事绝不能告诉敬国公,他会告诉太后,不能告诉太后,他,他们的心都是偏的,嘤嘤……” 安飞虹三十三岁,本就消瘦老态,如今愈发形销骨立,看起来足有四十了。 她哪能和保养得宜的安如玉相媲美?跟新晋那些年轻的妃子更是不能相比。 不仅如此,她做事毫无章法,才说了这几句话,她居然哭哭啼啼的,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风范与气度? 这就难怪父皇已多年不曾去她屋里过夜。 赵世铎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没有敬国公的扶持,你我只怕真会死路一条。”他无力道:“若是失了先机,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地,东宫掌事大太监,安寿却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慌乱间撞翻了一旁立着的大鼎。 赵世铎侧目朝他瞥过去,语气里头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悦,“何事惊慌?” “大事不好了。”安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他匍匐在地上颤着声说道:“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甍了!” “哐!” 赵世铎手中的茶碗落地。 安飞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抖着唇不确定地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寿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朝她禀道:“皇后娘娘节哀,禀皇后娘娘,陛下甍了。” 甍了?怎么可能呢! 赵世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厉声问道:“白日里太医们不都还众口一辞,说父皇已在日益康复,他怎会甍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寿抽抽噎噎道,“殿下,多的奴才也不清楚了,刚刚紫极殿里的内侍……” 赵政淳,真的死了…… 安飞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描绘自己心中的复杂感受,作为夫妻,她不免为他的死而黯然神伤,但是,她的心底里却有种名为解脱的畅快感正无法抑制地滋生。 原来,她比她原本以为的更恨赵政淳,安飞虹幽幽地叹息一声,刚一抬头,猛然发现赵世铎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凶残狠戾,如同野兽。 她的世铎,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倚仗……他已然洞悉一切,而且,他恨她。 安飞虹的脑子里仿佛轰地一声,只剩一片空白。 ---这---是---分---割---线--- 作者菌的第一个问题来了:本文中,谁是穿越人士?(已截止) 第一位给出答案的读者朋友可以获得花瓣6000+,知道答案的读者朋友快快留言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流言四起 天空微微泛起青白,薄雾渐渐退散开去。 大周最为繁华的京城里,不论皇宫还是民宅都还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沉睡的人们还未从睡梦中清醒。 几乎没有人知道,此时的皇宫禁苑内,刚刚发生过一场血腥屠戮。它发生得太过突然,平熄得极为迅速,对于外界而言,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唯一能让人感到诧异的是,天亮后,紫极殿外出现了许多新面孔,那些老面孔则失去了踪影,同时消不见的,还有几名值夜太医。 若是放在平常,这或许算得上一件引人侧目的大事件,但是近期大周所发生的大事件实在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以至于鲜少有人关注紫极殿外这些侍从的变动。 陛下久病不起,太医和紫极殿的侍从难辞其咎,被太后、皇后或者太子殿下如何迁怒都不足为奇,要不然怎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 不同于瑞颢国的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大周则是遇到了真正难解的苦局。 自从开正帝,赵政淳抱病,十五岁的太子赵世铎便顺理成章地承担起监国的重任。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且太子是开正帝悉心栽培的储君,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到底年少,做事过于依赖外祖,敬国公,凡事皆以敬国公的决断为决断。 大周朝如今,说是太子监国,实则整个朝廷的文武官员都已投向敬国公,安文谦。 开正帝卧病后,镇北王随及奉诏回京,紧接着便犯下了冲撞宫妃一事,沦为逃犯。而北狄不负所望,趁此机会出兵南下。 众所周知,大周兵马骁勇,能兵强将多不胜数。但眼下,镇北王犯事,不知所踪,北地的镇北王旧部群龙无首。 诚王赵政霖倒是难得的在镇北王之后回了京,他英勇善战,手下精兵强将更是众多,倘若能让他出兵北地,定能力挽狂澜。 问题是,诚王的铁骑守护着南疆和西南要塞,那里的兵马自然动不得。就算有心要动用诚王的兵马,只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若是让诚王调动北地的镇北王旧部又不现实,要知道诚王已经手握大周近六成兵力,谁敢将大周余下的四成兵力再取三成交给他?没有人敢这么做。 于是乎,朝廷只能仓皇应对北狄的来犯,却是胜少负多,形势不容乐观。 说起来,大周的新帝,开正帝登基不过一年多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如何能不让人多想?尤其是被敬国公压制以久的世家官员们,最近走动尤为频繁。 朝中是看不见的暗流涌动,私底下更是风起云涌。 一时间,民间流言四起,京城人心惶惶。 ****** 天一亮,茶楼里就热闹非凡。 说来也怪,近来,很多茶楼中都出现了几拨来历不明的“有识之士”。 他们不约而同,有人慷慨陈词,痛斥敬国公干扰朝政,趁陛下抱病欺负太子年幼,企图独揽朝纲,更有甚者还将瑾王、诚王、镇北王都牵扯进来。 人们大肆谈论着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流言,真假难辩,却有着十足的八卦意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些流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天缘茶楼人声鼎沸。 位于人群最中央的一位布衣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则振振有词道:“先帝向来疼爱两名幼子,瑾王和诚王,从不曾属意当今,只是碍于安太后的颜面才传位于当今。” “哼!要知当今才是太后更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中年文士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浑厚的嗓音对此提出质疑,“老夫倒是听闻先帝与安太后已有近三十年没有同席,他根本就瞧不上安太后其人,如何会顾忌安太后颜面传位给当今?” 那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花白胡子胖老头,身着绸衣,看着颇为富态,像是商贾之流,只不过,他所说的话却半点不符合商贾的形象。 中年文士不以为意地笑笑,道破了其中的关键,“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敬重和忌惮敬国公府?先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言语间不乏嘲讽意味。 有不少人对此表示认同。 花白胡子胖老头却嗤之以鼻道:“这话未必全无道理,却不免言过其实。” “我听说,先帝年轻时有过一位心上人,那是一位北地的美人,那位苦命的美人并未入宫,她为先帝产下一子后便香消玉殒。”人群中的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衫客蓦然开腔,他抖着眉毛说道:“先帝正是得知了美人的消息后才决定御驾亲征。”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甫一听到如此新鲜而又刺激的话题,人人都竖起了耳朵来听。 花白胡子老头则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出了其中的破绽:“这位小兄弟先前不是说美人早已经香消玉殒,又何来的消息?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青衫客涎着脸,故意卖起了关子,“诶,我所说的美人不是还为先帝生下一子嘛?” 他环顾四下,等到吊足众人胃口才慢悠悠说道:“那位北地美人正是镇北王的生母。先帝本就属意传位于镇北王,什么瑾王、诚王统统都是幌子,幌子而已!”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人们听了也是纷纷质疑,“这怎么可能?!” “竟有这等事!”中年文士故作深沉地蹙起长眉,他抚须认同道:“这就可以解释那边的人为何会挑镇北王返京时出手。他们定是料到了他一旦回京,定会有所动作……哎,只可怜了北地的无辜百姓,又要受那战火的荼毒。” 人群中有人点头表示认同,也有人一脸不敢相信,诧异道:“不会吧,我听说先帝年轻时俊美无俦,镇北王却生得奇丑无比,这般天差地别的两人如何会是父子?” 请还能听不出来这些人言语间对镇北王的不善? “这,这简直一派胡言!” “这分明是蓄意抹黑!” 镇北王虽然甚少出现在京城,但是他常年镇守北地,战功累累,敬仰他,拥戴他的不乏其人。 更有那粗莽之人,被气得面红耳赤,竟当场抡起了拳头便要冲上去动手打人。 ******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另一撮人也正说到义愤填膺处,声音愈发洪亮起来。 “镇北王回京当日,姓安的率文武百官在宫门外相迎,在众目睽睽之下调走镇北王的精兵,紧接着镇北王便在宫里犯了事,这其中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姓安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那是一个面黄肌瘦,脚步虚浮的青年男子,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摆出一副的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怜陛下久病不愈,可怜太子殿下年幼无知,对奸佞小人偏听偏信,误信谗言,远离了自己的亲皇叔,以后这赵氏江山怕是要姓安!” 赵政淳在先帝七子中排行老五,而当今太子的亲皇叔不过两人而已,只要耳朵不聋就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边的精瘦男子正说得唾沫横飞,那边立马有位身材粗壮的虬髯客站出来义正辞严驳斥道:“当朝官员谁人不知,如今陛下只是生了怪病,暂由太子监国。朝中大小的事务都是太子殿下亲断,敬国公从不插手。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信口雌黄,满口胡言,简直不知所谓!” 精瘦男子的眼珠子乱转,他灵机一动,“看看,此人定是那安老贼的爪牙!” 那边的虬髯客拍案而起,“我可不是什么人的爪牙,在场的街坊邻居都可以做证。” 虬髯客身边的几人纷纷起身应和。 “就是就是,他是我们这条街上的,倒是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可不是么,如今眼这世道可不太平,这人是定是北狄派来妖言惑众的,扰乱民心的,大家都散了吧。” 有胆小的人听了这些话便开始远离,精瘦男子一时间似乎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见势不妙也想悄悄地开溜,谁知竟被人跟踪,他拔腿就跑,却不掉被一个身材粗壮的黑脸大汉给拦住了。 “小子,牙还挺利索,你的主子给了你多少好处银,够不够用来抵你这条小命?” 精瘦男子还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好汉所说的话,在下实在听不懂,请让路!” 飞羽闻言大笑起来,一只手就将精瘦男子提了起来,“听不懂是吧?正好,老子也听不懂你的屁话,这就跟老子去牢里走一趟吧!” 一连几天,抓了好几个这样乐衷于造谣生事的“有识之士”,城内的舆论才慢慢消散。 赵政霖听着探子的回报,扯起菲薄的唇角,讥讽一笑,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安文谦打的什么算盘,赵政霖很清楚,他不惜抹黑自己都要弄出这些流言来,无非就是要借助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彻底扰乱朝纲,让太子无所适从,让北狄大军趁乱突破大周的层层防线,直逼京畿。 到那时,安文谦再顺理成章地接手镇北王手下的北地大军,然后,他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兵到京城追击北狄流寇的名义,神不知鬼不沉,彻底铲除异己。 到那时,他要做什么,都无法阻挡,不仅如此,面子里子都让他一人占尽,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对于赵政霖来说,要杀安文谦其实易如反掌,可他是敬国公,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附和者众,早已到了指鹿为马的地步。 这些文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典型的杀人不见血,颇为难缠。 赵政霖只能耐着性子,诱其自寻死路! 安文谦一贯摆着无欲无求的面目,道貌岸然,以前还真找不到除去他的借口,如今安家内讧,他还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上门来……那只老狐狸终究露出了破绽。 只要安文谦一动,便是他的末路! 赵政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但他不介意再多等几天,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这---是---分---割---线--- 作者菌的第二个问题来了:本文中,谁是杀害红衣圣女的真凶?(截止时间:2018-3-16) (提示:幕后主指使者性别为女,而且她极少出场,大胆地放飞你们的想象……)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伉俪情深 金乌初升时,一袭布衣、不施粉黛的柳明溪终于得到杜鸣生的许可走出了小院。 一诺的生辰将至,就算不能亲手将礼物送到他手上,柳明溪也要为他准备点什么。 这街上很是热闹,有幼童的衣裳,拨浪鼓,小木马,小弓箭……什么都有,只是柳明溪已经两年不曾见过一诺,也不知道他还玩不玩这些。 可惜她的银子少得可怜,最后她用尽身上那点碎银子也只买了小块月白软绸布。柳明溪打算为他做件贴身小衣,却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高,胖了还是瘦了,长得像谁…… 想到一诺,她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揪起来。 柳明溪面带愁色,她俏盈盈地站在安盛街边的柳树下,望着车水马龙,兀自出神。 她身上的布衣颜色素净,样式普通,头上更是连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这身穿戴连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不如,却仍掩不住她天生的好颜色。 清晨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她束于脑后的如墨长发,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她的身量高挑,身材纤细修长,曲线曼妙,纤腰如柳,盈盈不堪一握。 愈来愈多的男子悄然停驻在她身边不远处,他们徘徊,观望,不愿离去却又不敢上前半步,惟恐唐突了佳人。 街角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男子,他着一袭淡烟灰长袍,有着如松竹般挺拔卓然的身姿,他的脸上挂着的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他浅淡的笑容,在看到围着柳明溪及打转的那群男人时骤然敛去。 柳明溪本就生得好,这几年,她又长开了些,粉黛未施却仍明若朝霞,绝美的五官让人不敢直视。 她轻抬皓腕,整一下微乱的发丝,眼睛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杜鸣生,她扬唇莞尔一笑,还朝他挥了挥手。 阳光下,她的嫩滑美肌如同上等的羊脂玉,再加上她那双潋滟美眸顾盼生姿,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不胜收。 杜鸣生不知何故,竟然怔忪片刻。 见他没有反应,柳明溪轻抬莲步向他走去。 谁知道她的脚才刚挪开去,立时便有一名状似癫狂的男子,俯身趴在那块她先前所站的那块青石板,一脸痴迷地嗅着佳人留下的芬芳。 柳明溪正一门心思揣摩着如何向杜鸣生提起一诺,是以,她并没有看到那疯狂的一幕。 杜鸣生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无端一阵窝火。 真是个狐媚子! 怪不得她能勾得阿征心神不宁! 杜鸣生眼神幽暗,他加快了步伐,来到柳明溪身边,状似亲腻地牵起她的手,扶她上了停在街角的马车。 ****** 马车上,杜鸣生森森地觑了她一眼,神情阴郁。 饶是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的柳明溪也不自觉地浑身一凛。 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柳明溪张了张嘴,但是她在看到杜鸣生不知何故愈加不善的脸色时,还是识趣地噤声,没敢问出来。她决定等到他心情好的时候再说,否则只怕效果会适得其反。 可是一诺的生辰是初十,而今天都初七了…… 杜鸣生望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柳明溪,淡淡启口道:“你我,就定在初十完婚。” “什么?”柳明溪一惊,她的第一反应是杜鸣生肯定在逗她玩,可是看他一脸郑重的表情,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这只怕是不妥吧?” 杜鸣生哼了声,冷冷地剜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但是他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他只是知会一声,根本就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柳明溪默然垂眸。 说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在婚姻这件事上,她总共任性了一回而已---多年前,她曾勉强赵政霖娶了自己,如今她却…… 这才多久,她竟已被不同的人勉强了好多回。 先是赵政霖让她为侍妾,柳明溪只得一边应允下来,一边为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纠缠。 一年前,他们在万家庄时,又被万福全夫妇相中,他们软硬兼施,逼着她嫁给失忆的赵政霖,幸而被慕容征所救。 谁知道慕容征又让她“假扮”未婚妻,一个多月前,他竟然一本正经地“求娶”她。柳明溪几乎慌不择路而逃,就算当时杜鸣生不出现,她也会找机会逃走。 杜鸣生则更为直接,只告诉她,他们会在三日后完婚…… 这算什么?现世报? 柳明溪和杜鸣生面对面坐在马车之中,她怔怔地听着前头“得得”作响的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吱-嘎-”声,感受着马车的颠簸震动,神情恍惚,眼神茫然。 他们连维持表面和气都有难度,如何能成婚? 就算假成亲也不行,谁会傻到看不出破绽来? 可是,这事是杜鸣生决定的,一诺就在他的手上,哪有她置喙的余地? 一路上,两人并未再作任何交流。 渐渐地,车外的喧哗淡去,接着是响起了几次沉重大门开启的声音。 柳明溪的心中隐隐觉得,杜鸣生要带她去见的这个人,或许不是寻常人……可是她素面朝天,还身着布衣,就连头发都是自己出门前随手束起的,这样真的合适? 既然杜鸣生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上的帘子被打开来。 如同感受到她心中的不安和踟蹰,杜鸣生安抚道:“莫慌,跟着我就是。” 柳明溪乖顺地答了声“是!”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杜鸣生的脸蓦地一寒,他兀自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行走如风。 柳明溪无语,只得跟在杜鸣生身后利落的跳了下来,随他往一座繁花似锦的园子走去。 ****** 这处园子有些与众不同,里头亭台楼阁林立,入眼是一片耀眼夺目的金瓦碧墙,雕梁画栋,重楼飞檐,好一副富贵逼人的景象。 若是仔细看,她还发现这些屋宇的模样竟是格外的奇巧别致,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更奇的是,在狭小的云城,居然会有这样一处占地甚旷的园子。 园中还有不少是连她都叫不上名字奇花异草,一看就知是珍贵之物。 园内假山群石拔地而起,错落有致,飞瀑溅珠,流水潺潺,交汇其间。 不远处有翠湖曲桥,偌大的亭阁水榭,远远看过去,真是好一片湖光水色。湖中荷花朵朵,荷叶连天,让人心旷神怡。 衬着这阳光明媚的天,倒是一副极美的景色。 五月的艳阳照射在那片铺了琉璃瓦的屋顶上,处处灿然生辉,这是柳明溪从来不曾见过的瑰丽的景色。 柳明溪自忖,这几年里她东奔西走,勉强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可是到了这里,她却觉得自己简直如同刚刚走入人间的山顶洞人一般,孤陋寡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竟然如此的贵气不凡,让柳明溪感到不安和自惭形秽。 杜鸣生不近不远地走在前头带路,丝毫没有要跟她搭腔的意思。 柳明溪也同样不想和他说话。 他们,向来无话可说。 ****** 在那条长长的青石板小路的尽头,是一处极其隐蔽的美丽庭院。 庭院之中,栽满了五彩缤纷的山茶花,空气里流动着阵阵花香。 柳明溪抬眸,印入眼帘的是成片成片的山茶树。 山茶植株形姿优美,花形优美,色泽艳丽缤纷,叶瓣浓绿而富有光泽。 风起时,一些茶花的花瓣随风飘落,又被零零落落吹向天际,漫天飞舞。 不多时,地上便已铺就厚厚的一层茶花瓣,乍看,竟似地毯一般,遮盖住了这片园中的土地。 柳明溪有些移不开脚步,因为她不忍破坏眼前铺满了缤纷花瓣的绝美小径。 漫天飞舞的花瓣宛如精灵般,落在柳明溪的发顶,肩上,脚边,最后飘落地面。 五彩缤纷的花瓣为那抹过于素净的俏丽身影添了几许色彩,此情此景唯美至极。 杜鸣生蓦然回眸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那处柔软,骤然被眼前的美景所触动。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或许,在他余下不多的生命里,有她作伴也不错。 至于以后……他们当然不会有以后,但是他可以成全她的心愿,让她以杜夫人的名义,常伴一诺左右。 这已是他能想到和能给她的,最好的结局了。 杜鸣生踏着花瓣走向她,亲手在她的发间簪上一朵傲然开放的山茶花。 清风拂过时,那花瓣竟像是振翅的蝴蝶,在发上轻灵舞动,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衬得她本就艳若桃李的面庞,慑人心魂。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柳明溪的身形微僵,因为紧张,她纤细的十指轻轻握拢。 杜鸣生和慕容征是同胞兄弟,可他们长得并不相似,但也不是完全不像。 至少他们有着同样高挑修长的身材,有着同样的琥珀色眸子,还有着同样骨节分明,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修长手指。 杜鸣生并没有迟疑,他不容拒绝地牵住了柳明溪放在身侧的手,大步往前走去。柳明溪被他一扯,也只得快速跟上。 在他们脚下,是缤纷的花瓣。 目光可及之处,有一座雕栏玉砌的小楼。 房门大开着,里面白色帷幔垂挂倒地,风吹来,如柳枝般轻轻摇曳。 隐约可见龙凤三足古铜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幽香。 “哐---” “不孝子!” 柳明溪并没有看到人影,却听到了屋内女子的一声怒斥。 杜鸣生脸色微凝,他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柳明溪的手,轻声道:“你就在这里候着。” 柳明溪颔首,答了声“是。” 杜鸣生绕过她,走进了屋内。 里头的满含怒意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遮挡,也毫不避讳地传了出来。 “你带她来这里做甚,想让她污了我的园子,还是污了我的眼?” “你还嫌我不够心烦吗?!” “你说你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有没有,何苦找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 …… 杜鸣生并没有开口,任他的母亲用她所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含沙影,指桑骂槐。 等到公孙沐云终于骂累的空档,杜鸣生缓缓解释道:“母后明知我为何娶她,又何必我多说?再说,我还剩几年寿命,娶谁都一样,往后,瑞颢国总归要靠阿征。” “可是我不愿意,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这么优秀,怎么能娶那样的女人?”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疯了?” “阿笙,母后的心都要碎了,你是不是要将我逼死才甘心?” …… 屋里头,公孙沐云说到伤心处,哭到肝肠寸断。 屋外头,柳明溪内心毫无波澜。 毕竟,她本就不想嫁给杜鸣生,也从不曾想过要嫁给慕容征,所以,这与她何干? 不过,里面的女人赫然正是杜鸣生和慕容征的母亲,瑞颢国国主慕容骏,唯一的妻子,公孙沐云。 据说,她的生母,红衣圣女,和慕容征的父母是故交,里面那人为何还会骂得这般不留情面? 就在这时,柳明溪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明溪!” 是慕容征! 她不安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两个形容有些相似的男子。 在慕容征身侧的是位年约四十的男子,此时也正细细打量她。 不过,他这张脸…… 眼前的男子俊逸出尘,他的气质儒雅中透着轩昂英气。 一双浓黑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浩瀚如星辰,鼻若悬胆,鼻梁英挺,唇红齿白,唇形不厚不薄,形状极其完美。 不必说,在他年轻时定是个不亚于慕容征的绝世美男子。 “你是娇娇?” ---这---是---分---割---线--- 作者菌的第三个问题来了:本文中,谁是本文的大反派?(截止时间:2018-3-16) (提示:本文的大反派,性别同样为女,地位很高。) 第三百章 孤注一掷 瑞颢国.云城 柳明溪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睁开眼时,发现窗外的日头已然西斜,昏黄的晚霞映照天际,将那一抹素云映得宛若火烧绯焰绚丽。 “吱---嘎---”声过后,小院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来。 小院外来了几辆装满了人和大小箱笼的马车,就停在这处小院的门口。 终日板着张脸的钱嬷嬷指挥着一大帮子丫鬟仆妇忙进忙出。 屋里屋外,早就布置一新,悬上了喜庆的大红绸子,挂上红彤彤的灯笼,门上、窗上、院墙……处处贴上了大大小小的喜字。 若不是那人杜鸣生,若不是这里只住了她一人,她都要以为真有人会在这里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喜事。 杜鸣生是医生,更是商人,商人的本质是无利不起早,他做这些事定然有所图。 至于他所图的是什么,柳明溪尚且无法完全参透,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譬如说,他要利用这些举动让慕容征对她彻底死了心,让他从此专注于朝政,再也不插手她的破事。 又譬如说,他要利用她和一诺打击赵政霖,或是跟赵政霖换取什么对瑞颢国有利的条件,她不得而知。 但是柳明溪很清楚杜鸣生有多么嫌弃她,而且他还是慕容征的大哥,瑞颢国的大皇子,他怎么可能真会和她成亲?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幌子,只是幌子而已。 柳明溪只担心一诺的处境,以及杜鸣生态度,他究竟会不会放手,让她和一诺离去。 慕容征原先对她或许有些不同,但也已如同过眼云烟,再不是她能依靠的人。 赵政霖没有任何消息,翼也没有再出现,他似乎真的放弃她或者说他们母子了。 事到如今,柳明溪哪能不知道她已将所有能收留她后半生的男人都得罪狠了。 她惟有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宝都押在杜鸣生这边。 若是为了一诺,她或许真会和慕容征成亲。 柳明溪愈发理解赵政霖当初不得不娶她的感受,她也愈发理解婚后,他对自己的冷漠。 她渐渐发现,除了发自内心地不喜欢她以外,其实那时的赵政霖对她还是不错的。 当然她也明白,赵政霖不过是看在柳江龙的面子上,才会对她留有余地。 柳明溪想念老爹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放弃她,不要她了……若是她带着一诺去找柳家两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留? 不过,前提是,她也得有那个本事找到一诺,和奔赴闵州找柳家两老才行。 柳明溪决定打起精神来,潜心修炼,旁的事,她一概不去理会。只过,那却根本不由她。 “夫人……” 门外传来了钱嬷嬷的声音。 杜鸣生又要她出面表演伉俪情深的戏码,柳明溪叹了口气,她只得起身,离开了那处厢房。 ****** 大周.京城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坐在上首的十五岁少年,太子,赵世铎清俊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他的手上捏着刚刚收到的北地的战报。 此时的镇北王仍下落不明,北地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 北狄大军如同未卜先知般,挑在这时候来犯,更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几天内,大周连失数城! 让赵世铎头疼不已的是,虎符仍在镇北王的手上,也就是说,除非赵政霖出面,或是赵世铎御驾亲征,否则谁也无法调动镇北王的旧部。 如今,镇北王的的五千精兵还被扣在京城,赵世铎如同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放也不是。 所幸北狄似乎也只是虚张声势,在占据了北地数城后便暂且按兵不动,这让大周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些消息传到京城后,才平熄了一些时日的各种流言再度在民间蔓延,甚嚣尘上。 传说敬国公已然把持朝政,镇北王是先帝的亲骨肉,瑾王才是先帝正统等说法。 众说纷纭,让人完全厘不清这些流言是如何冒出来的,又是如何传播开来的,更无从辨别真假。 赵世铎虽然听到了那些流言,他也颇感头疼,但他真正忧心的却还是北地的战事。 赵世铎不清楚也无意搞清楚,镇北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是皇祖父的亲骨肉,不论事实如何,传闻总归只是传闻,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这些传闻有一些的确是真的,譬如众所周知,皇祖父对六皇叔瑾王的偏宠。 还有一点也是真的,因为他父皇的放任,也因为他自身的过度依赖,敬国公的势力之大,已经到了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地步。 敬国公早已位极人臣,他会不会图谋更多? 赵世铎思绪万千。 底下的几位老臣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整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敬国公则难得的没有搭腔。 他正纳闷呢,前些时日让人安排的那些人,刚刚露个面就不见了踪影。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再说,如今的京城,还不都是他说了算?更何况,那些人完成任务后本就该除去,落在谁手里,他根本无所谓。 没错,安文谦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发布真真假假的消息,混淆视听,让年幼的太子无法辨别真伪。 将池水彻底搅混,让大周内忧外患,双管齐下,逼得年少的太子按他的计划行事。他便可以借机接过铲除“幕后黑手”镇北王,瑾王,忠王,诚王…… 问题是,民间的流言有些一发而不可收,已然失控了。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行,这事,他得和如玉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说起来,自从陛下抱病后,如玉也就没有了音讯。 这段时日,他忙碌不已,竟已有些日子没与如玉递过消息了。 ****** 日暮时分,早已精神不济,疲累不堪的赵世铎只得敲着书案示意大家都安静,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各位辛苦了,今天就先到这里,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安文谦正要离开御书房,忽然听得身后的清瘦少年开口挽留道:“敬国公请留步!” 安文谦只得停住了脚步,回身施了一礼,“老臣在。” 赵世铎满脸疲色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开腔。 安飞虹则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见到安文谦,她高呼一声“父亲”便泣不成声。 安文谦看到安飞虹的模样时,登时吓了一大跳。“飞虹啊,你这是怎么搞的?” 几天不见,他的大女儿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面如死灰,双目浑浊,颧骨高耸,双颊凹陷,整个人骨瘦如柴,模样十足骇人。 她哪像个三十三岁的贵女?这副尊容看起来比外头饿死街边的乞丐都强不到哪里去! “父亲救救我和世铎!”安飞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安文谦的面前,声音哽咽道:“求父亲千万要救救我和世铎。” 赵世铎脸色更为阴沉了几分,“咳!” “成何体统?”安文谦觑了眼赵世铎,惶恐道:“折煞老臣了,皇后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等到明白前些时日,安飞虹做了什么时,安文谦的一张老脸早已涨得通红。 “你!”他伸出手,指着安飞虹,你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痛心疾首道:“糊涂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安飞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父亲,他和如玉生了孩子,他们生了孩子啊,太后也喜欢如玉的孩子,越来越不将世铎放在眼中。” 安文谦只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他精心布下的局,差点就让眼前这个只知道乱吃飞醋的蠢货给破坏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世玉是诚王世子,那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他怎么可能会与世铎争那个位子?” 安飞虹还在抽抽噎噎诉苦诉个不停,“父亲,年前,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若不是,若不是如玉擅自作主……” 安飞虹自作聪明地想将这件事全部推到安如玉头上去,殊不知这点小把戏连十五岁的赵世铎都蒙不了,又怎么可能瞒得了安文谦这只老狐狸? 这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做事心狠手辣,脑袋却蠢笨如猪的女人,真是他的女儿? 她竟敢鸠杀赵政淳,这可是犯下了拭君大罪,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把整个敬国公府赔进去? 而且,她还敢把这种事大声嚷嚷出来……安文谦震惊了。 他按捺住怒火,苦口婆心道:“若不是如玉,他照样歇在别的女人屋子,他照样会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如玉姓安,你也姓安,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可惜,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他这边才布好了局,还来不及收网,结果,他的蠢女儿竟然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 她连毒药都是从别人手上拿的,这不等于让人将磨好了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若是他估计得没错的话,一旦赵政淳的死讯传出去,那人必定会趁机大做文章。 幸好她还没有蠢到将赵政淳的死讯传出去。 可是这种事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安文谦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外头的传言那么多,那么五花八门,完完全全失去了控制,原来……他身边竟有这样的蠢货在添乱。 安飞虹对他的怒意毫无所觉,她泪眼婆娑道:“父亲,我和世铎该如何是好?” 安文谦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耐,若不是顾念着太子在场,他定然已经一巴掌扇过去。 他毫不客气道:“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太迟了?” “呜呜呜,父亲,如今天只有你能救得了我和世铎了。”安飞虹的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泣不成声道:“呜呜呜,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世铎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可不能有事啊,呜呜呜。” 安文谦被她如同魔音灌耳的“呜呜呜”吵得脑仁疼,他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呵斥道:“你嚎什么嚎,嚎丧呢?” 安飞虹已经多年没有被安文谦这样训斥过,她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 御书房里静谧片刻。 身为父亲,自然可以训斥自己的女儿,但身为臣子,绝对没有资格这样训斥皇后。 “哼,你真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一无所知?”事已至此,安文谦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决定先多抓些有利的条件在手,“你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在拈酸吃醋也就罢了,你心中就连半分都不曾顾及到安家。” 安飞虹怔了怔,她探询地望向心事重重,垂首不语的赵世铎,可惜对方连个眼神都没有再给过她。 安飞虹硬着头皮,不解道:“可是朝中大臣都已投靠父亲,还需要那么……” “真正重兵在握的人是诚王和镇北王。”安文谦循循善诱,给年幼的太子和蠢笨的皇后上起了眼药,“此次我好不容易用计扳倒了镇北王,而你在做什么?” 安文谦说完这些仍然觉得不够解气,他哼道:“当初真不该让你代嫁!” 当初,那件事的内情,只有他和安如玉知道,这是他们下的一招险棋。 就连安太后都不知道的事,安飞虹自然更不知情。 什么叫过犹不及?听了他这番肆无忌惮的话语,饶是迟钝如安飞虹也觉察出来他的用意,她惊呼一声“父亲!”便委屈地掩住了口。 安飞虹的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这副小家气的作派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安文谦愈发不要看她这个不长进的蠢货,废物,脓包……这样的蠢女人,根本不该活到现在,他应该在她出生时就将她一把掐死。 他慢悠悠直起身,也懒得再去看她的表情,只侧眸看了眼外头愈发黑沉的天色,随后便转过身,装模作样地朝端坐上首的沉默少年揖了揖手。 “老臣以为,不日,北地将传来北狄大军继续南下的消息,时值乱世,惟军权在握方能……咳,世铎快将诏书拟好,让君豪接下虎符,速速北上,迎战北狄,收复失地!”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世铎早已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的心中无限悲凉。 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退路,惟有放手一搏。 赵世铎缓缓抬起头来,他一脸懵懂地看着面前惺惺作态的安文谦,不动声色地答了声“是。” 第三百一章 正面交锋 北狄大军此次挥师南下,简直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大小战事屡屡获胜,接连拿下多座城池,北狄国主,呼延烈嚣张至极,宣称不日便能直取京畿。 北地战火肆虐,不断蔓延,眼看不出半月就要兵临城下,京城人心惶惶。 危难时刻,敬国公世子安君豪奉圣旨,执虎符,带一万精兵前往北地,阻击敌军。 此时的人们哪还记得先前那些真假难辨,纷纷扰扰的流言。 这时候,不管是谁,只要他能阻挡得了北狄大军南下的脚步,那就是不异于再生父母的救命恩人,谁还管那人是诚王,镇北王还是敬国公府的安世子? 且不论镇北王会否现身,也不论诚王殿下会否出手力挽狂澜,更不论安世子的区区一万精兵能否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扭转北地战局。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 有些精明的世家已经准备好举家南迁,可是前路迢迢,前程难卜。更何况,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五月初十,清晨,天还未亮。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之中,城门口不知从哪里冒出了黑压压的上万兵士。 为首的正是本应驻守京郊大营的李将军。 他一挥手,所有将士都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队形齐整丝毫不乱。 也没有一人出声,纪律严明,堪称典范。 李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他对着身边的亲信一使眼色,那名亲信赶紧走上前去,将城门轻敲三下。 可惜,等了半天仍无人应答。 李将军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们的计划很周密,理应不会出什么差池。 他一把拉开那名身形消瘦的亲信,亲自上前,用了些力气敲打那两扇紧闭的城门。 可惜,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李将军的心微微一沉,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头上响起了一道骂骂咧咧的粗莽声音。 “哪里来的龟孙子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一大清早的乱敲什么门,平白搅了你爷爷我的好梦,你们这些人担待得起嘛!” 对方的接头暗号似乎不对? 李将军的心再次沉了沉。 不过,他们今日是突袭,那封约定的密信只有他和瑾王殿下看过,怎会泄露出去? 李将军回眸看了眼身后整装待发的上万兵士,不论如何,他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一咬牙,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兵器,正要让人强行破门,忽然听得一通齐整的动静,那分明是…… 顷刻间,城门楼上亮起一条火把长龙,天空中骤然大亮。 与此同时,城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明晃晃的箭头齐刷刷地瞄准了他们。 隐约可见,大大的诚字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 飞羽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城墙上头,他居高临下地俯看来人。 他的脸庞逆着火光,五官和表情都看不太清,唯一能看清楚的是那双闪烁着残忍光芒的眼睛,乍一看,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 他看着李将军,粗鲁地唾了口,“将军大清早的不好好在京郊大营呆着,跑到城里做什么,啧啧,还带了不少人,你说,你带着这一群废物是找死来了吗?” 飞羽的语气轻蔑,他的声音浑厚洪亮宛若钟鸣,在空寂的夜空中,传得极广,一直传到最后面的将士耳中。 飞羽将军是诚王赵政霖麾下一员大名鼎鼎的虎将,他的威名,谁会没有听说过? 诚王正是敬国公的小女婿,手握重兵,谁人不知? 而敬国公则权倾朝野,又有谁人不晓? 若是敬国公和诚王都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还非要进城,那岂不是白白送死? 有些胆小的士兵已经萌生退意。 李将军深吸一口气,振振有词道:“安文谦老匹夫独揽朝纲,我等是为匡扶赵家王朝,还政于赵氏子孙而来,望飞羽将兵莫要为难我等。” “说得倒好听,如今陛下不过是抱病而已,又有太子监国,六部尚书辅国,何来敬国公独揽朝纲一说?何况敬国公府的安世子前脚才带兵离开京城奔赴北地御敌,你们这起子颠倒黑白的小人就要带兵入城,陷害忠良,祸害百姓,是何居心?” 李将军义正辞严道:“赵政淳无才无德,他一味倒行逆施,才会导致北地战火肆虐,民不聊生。如今大周内忧外患,百姓怨声载道。瑾王殿下则全然不同,他德才兼俱,乃是天子的不二人选,本将军劝你们赶紧顺应天意,弃暗投明。” “呸,你的意思不就是赵政钰那无耻小人一心想夺自己亲兄弟,亲侄儿的江山,还是上天的旨意不成?当我们都和你一样傻?什么熊玩意儿,我呸!”飞羽丝毫不留情面地骂道:“给老子上,将这些个非要自寻死活的龟孙子都戳成马蜂窝!” 眼看城楼上就要万箭齐发,骑虎难下的李将军心中焦急万分。 事到如今,只能前进,没有回头路! “将士们上啊!”他将心一狠,振臂疾呼,“只要冲进城内,捉了安文谦那个老匹夫,这江山就是咱们王爷的!那可是从龙之功,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啊!” “做你娘的白日梦!”飞羽冷笑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放箭!” 飞羽一声令下,“咻咻咻---”飞箭如雨,直落城墙下。 因为安排了城中开门的内应,李将军本以为可以杀其不备,什么从龙之功,什么权势富贵都是手到擒来。 谁知突然生变,李将军的队伍对此根本毫无防备,反而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很快便落于下风,城墙上的箭矢却还在源源不断地飞落下来。 不多时,城下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见势不妙,很多人想往后辙退。 岂料后面又冲上来一队人马,显然早就埋伏好的,兜头将他们团团包围,轻轻松松将他们瓮中捉鳖。 大局已定,飞羽这才不慌不忙地让人打开了城门,愿意归降的留下,遇到嘴硬的就二话不说直接砍了。 不过喝一壶茶的功夫,就已将万名反军砍杀的砍杀,生擒的生擒。 至于李将军,早已被飞羽一把捉住,亲自将他五花大绑,才让人拖走。 李将军的嘴里还在破口大骂,“安文谦叛君背主,你们还贴上去做人家的走狗,到时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叛君背主?不得好死?”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样,飞羽忍不住打击道:“李将军借着驱赶流民的机会将家人转移走,可惜你这些小伎俩如何能瞒得过敬国公的法眼,这会儿,你李家上下百余口人可都在牢中等着你一起团聚呢,哈哈哈----” “什么?”李将军顿时慌了神,“这怎么可能?” “你真以为你家主子能成事?”飞羽轻蔑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说你蠢,还真蠢。说不准,你家主子也在牢中等着你去侍奉呢,呵哈哈哈---” 听了这话,李将军顿时泄了气。 ****** 城门外,诚王的一支随从兵正驾轻就熟地将城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迅速拖走,再用水冲刷那被鲜血浸染过的大地。 他们熟练地洒上灰,再铺上一层干泥土,很快城门外就已恢复如初,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等到天大亮时,城门正式打开,百姓们和往常一样,依次地排着队,有条不紊地进出城门。 他们中有做小买卖的,也有走亲访友的,任谁也不知道,脚下所踏的这方土地,不久前还尸横遍野,处处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杀戾气息。 ****** 另一边,亲自带着另一队人马突袭皇宫禁苑的赵政钰则要顺利得多,他如愿得到了皇宫内应的回应,北边的宫门被内应从里面打开来。 赵政钰心中一喜,带着他精心栽培的千名近卫精兵迅速闯了进去。 等他们走到内宫门里,却是再也没人回应了。 蓦然听得高墙上似有动静,赵政钰一抬头,正好发现安文谦正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在他身边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那是一年多不曾见过的太子,赵世铎。 一看到安文谦,赵政钰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正要发作,对方却抢先开了口。 安文谦阴恻恻道:“瑾王殿下,好久不见!”言语间不乏嘲讽和挑衅的意味。 “安文谦,你这个老匹夫!”赵政钰勃然大怒,骂道:“本王才是先帝看中的传位之人!若不是你和安氏一直进馋言,先帝如何会不传位于本王。如今我五皇兄抱病,你便趁机把持朝政,分明是狼子野心,想谋我赵氏江山!” 赵政钰约莫真是气急了,才会将那些旧事一骨脑儿抖出来,尽管,那对他自身并没有什么益处。 那些旧事自然不乏安文谦的手笔,大家心知肚明,可这样被当众点破却是头一回。 而且不论乾兴帝还是开正帝都对安文谦客客气气,朝中文武百官就更不必说了,都将奉他如神祗,对他惟命是从,他几时被人这样当众嘲讽过? 安文谦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他忍不住斥道:“住口!” “六皇叔似乎想多了。”赵世铎上前一步,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微微前倾,俯视气急败坏的赵政钰,“孤自小得皇祖父和父皇教诲,自父皇抱病后,孤便开始监国,敬国公全力辅佐孤,六皇叔却在宫外造谣生事,究竟安的什么心?!” 赵世铎轻轻松松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赵政钰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他揖了揖手,辩解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咳!臣可是你的亲叔叔,如何会害你?倒是姓安的,他才是外人!” “敬国公怎会是外人?你休想挑拨离间!”赵世铎冷笑道:“依孤看,瑾王今日带这许多人进宫,定然不是来找孤叙叔侄之情的。” 赵政钰本就不是来打嘴仗的,他咧了咧嘴,忽然扬声道:“太子殿下年少无知,被奸臣所迷或,赵氏的大好江山,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你手中。今日本王就要替我赵氏匡正朝纲,将士们,上啊!将那起子扰乱朝纲的小人统统拿下!” 他的话音刚落,宫墙上已排满了弓箭手,搭弓上弦,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 反应之快,令人咂舌。 坦率说,就这么点时间,赵政钰这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 看着宫墙上的一整排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下面的士兵心知今日怕是有来无回了。 安文谦见状,适时做起了和事佬,“将士们,老夫知道你们也是大周子弟,一时被瑾王所蒙骗,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武器,弃暗投明,老夫许诺绝不会再追究过往!” 这话无疑说到了一众将士的心坎上。 见他的手下有些动摇之意,赵政钰顿时就急眼了,“你们不要听这老匹夫煽风点火,他是骗你们的!” 士兵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剑,抱着头,跪在地上。 安文谦嘴角一扬,心中不无自得。 赵政钰的面色铁青。 不过…… 他忽然扯唇一笑。 第三百二章 尘埃落定 赵政钰的面色铁青,不过……他忽而扯唇一笑,威胁道:“老匹夫,你快放我出去,否则安如玉死路一条。” 安文谦眸光一凛,脸上很快恢复淡定如初,他哂道:“笑话,你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能拿诚王妃来要胁老夫不成?” 赵政钰并未错过安文谦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他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快慰。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阵子如玉都在乖乖侍候我。若是你现在就投诚于我,本王看在如玉和她为本王生了儿子的份上,定会饶你一命,说不定还让你继续当你的敬国公。” 嚯! 这番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巨大,诚王妃一直在侍候瑾王,诚王妃还为瑾王生了儿子,可诚王妃总共才生了一个孩子,难不成诚王世子其实是瑾王的亲骨肉? 可是诚王妃和陛下的关系匪浅,这一点整个皇宫内苑还有谁人不知? 说起来,陛下不正是出宫去找诚王妃,回来就抱病在床,至今没有好转的迹象。 若是诚王妃早已和瑾王早已勾搭成奸,岂不是说明这其中另有隐情? 莫非他们兄弟反目,大动干戈,起初并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争抢诚王妃? 那么,问题来了,诚王殿下对这一切究竟知情还是不知情? 众所周知,诚王殿下常年守卫南疆,如今他还担起了守卫西南要塞的重责。他鲜少在京,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否则,他必定听不得这些龌龊事,忍不住要手刃这些腌臜人。 安文谦的一张老脸早已涨得通红,他恨不得有人替他杀了赵政钰灭口,偏偏那些禁卫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竟然无一人拉弓。 赵政钰不无自得,目中无人地威胁道:“倘若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定让安家绝了户!” 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儿来底气……安文谦恼怒不已,他再也按捺不住,“铿”地拔出腰间的配剑,大喝一声“休要血口喷人!”就冲下去要亲手杀了赵政钰。 他隐约听到有人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放箭。” “咻咻咻---”密密麻麻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安文谦胸口一凉,他缓缓回过身,不敢置信地望向一直站在宫墙上的那名瘦弱少年,他的身姿傲岸冷然。 那张清瘦且略显稚嫩的小脸挂上了几分悲痛之色,他微微扬声道:“敬国公护驾有功,遇刺身亡,敬国公世子为国捐躯!” 安文谦张了张嘴,他只说个“你……”就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一代权臣,安文谦的生涯就此落幕。 赵世铎一声令下,随即有人上前一把将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底子的赵政钰提起。 赵世铎走上前去,阴森森说了句,“记住你先前所说的……”正说着,他忽然皱起了眉。 赵世铎绷着张小脸,不无嫌弃道:“哼!孤还是高看你了。”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政钰一脸错愕,呆愣在原地,就连自己失禁了都不知道。 提了他衣领的禁卫嫌恶地将他丢到一边,那边的护卫接手,将他直接拖进了地牢。 ****** 昏暗的牢中,隐约可见角落里缩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见他被丢进来,安如玉赶紧冲过去,“阿钰,是你吗?” 赵政钰何曾想到,他刚刚还在拿安如玉威胁安文谦,结果高高在上的安文谦死了。 而安如玉却已早他一步关入这处这地牢中。 赵政钰无端想起了先前赵世铎冷然下令射杀安文谦的一幕,不禁浑身一个激灵。 他敛了敛心神,急忙走上前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见他们母子安然无恙,这才问道:“玉儿,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安如玉一听这话就来气,她不无埋怨道:“我就说你不该回京来,你却偏不肯听,这下可好。” “本王不回京,你才可以和赵政淳双宿双栖,你还可以让我儿叫赵政霖爹爹?”赵政钰一想到安如玉曾委身于赵政淳,他就怒从中来。他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这贱妇,淫妇,你究竟瞒了本王多少事?” “啊---” 安如玉吃痛,哀嚎一声,赶紧抱着昏睡中的儿子躲避他的拳脚。只是牢房总共就那么点大,她还抱了个孩子,又能躲到哪里去? 安如玉不久前还安然待在赵政钰的庄子上,哪曾想赵政钰一离开,就有人将他们母子装了布袋,睁开眼睛时,他们已被关在这里。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好不容易见着赵政钰,还没说上几句话,他竟像发了疯似地骂她,踹她。 听到她尖锐的嚎叫声,赵政钰的怒火更甚,“闭嘴,你这个扫把星,谁碰着你准没好事,先害得萧家败落,如今又害了本王。” 赵政钰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他踹了一脚仍觉得不够解气,追过去对着安如玉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安如玉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她惊声尖叫起来,丢下孩子与他撕打成一团。 再也没有人去关心那个昏迷不醒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干什么?干什么?”牢头敲着铁栅,不屑地看着他们,“死到临头还窝里横,打女人,出了事就怪女人,这种人也配当男人?” 狱卒嗤笑道:“他本来就不是男人,看到个死人就尿裤子,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赵政钰气急败坏地叫着,“闭嘴!你们都给本王闭嘴!” 狱卒们却都笑了,“外强中干的东西,还说自己是王爷,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那牢头挥下手,便有人带着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走过来。 安如玉见到那男人的脸,顿时站起身来,她抱起孩子就冲了过去。 “还望刘掌事帮我告诉陛下,是赵政钰那个无耻小人,他强行将我和世玉掳走。我和世玉不能留在这里,不然,他定会伤害我们母子的。”她无限凄婉道:“就算陛下不要我了,不管我了,也不该不顾自己的亲骨肉啊!” “闭嘴!”赵政钰勃然大怒,对着安如玉破口大骂起来,“贱人!你给我闭嘴,你胡言乱语什么?那是本王的儿子!” 安如玉冷笑道:“你的儿子?你的五子三女不是都死了吗?你为何还不去与他们团聚?世玉是陛下的骨肉,陛下最是仁慈,他绝不会不管我和孩子的。” 赵政钰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恨恨地瞪着安如玉,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撕成碎片。 他的眼里布满前所未有的狠戾,吓得安如玉抱住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原以为有孩子在手,她万事无忧,不过那是原本,她不久前才说了世玉其实是赵政淳的骨肉。 赵政钰的目光愈发凶狠暴虐,似能在她身上刺出几个血窟窿。 安如玉只得继续向刘掌事求助。 就在此时,赵政钰突然发起狠来,猛地扑上去,伸手掐住她的喉咙。 他的双眼盛满疯狂,手上更是下了死力,揪住她的发髻,将她重重地往墙上撞去。 她怀中的孩子终于如梦初醒般,“哇哇”啼哭起来。 赵政钰的余光瞄到那个明显长得并不怎么像他的孩子,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轻信了安玉如,以为这真是他的种。 他愈发怒火中烧,伸出手,想去掐死她怀里的孩子。 安如玉却趁机摆脱了他的桎梏,连滚带爬地躲开去。 赵政钰哪里肯罢休,他飞扑过去,还要掐她。 正当他们缠斗成一团时,忽然听得狱卒们恭敬道:“参见诚王殿下。” 赵政钰浑身一顿,他缓缓回过身来,他颤着手指着赵政霖,“是你,是你对不对?” 赵政霖挥了挥手,飞翎已经上前,一把扼住了他脆弱的喉咙。 赵政钰顿时没了骨气,“七皇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向来……”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记忆中,他从小没有少整赵政霖,每一次都将比他小一岁的赵政霖往死里整。 奇怪的是,那小子自小面黄肌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有几分古怪---不论怎么整,他都死不了。 安如玉见到赵政霖出现,她忽然松了口气。她曾对赵政霖有恩,应该会放她出去。 她一刻都不想和赵政钰待一起,不论如何,她都要尽快离开这里。 安如玉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大约会挺惨的,不过,但凡男子看到像她这样的美人落难,心中都会生出一些怜惜之情。 于是,她顺势而为,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泪眼婆娑道:“殿下,我,我那都是被逼无奈,殿下带我和世玉回家吧,往后,你想纳几个妾室我都不再多说一个字。就算殿下要将世子的位置给别的孩子,我和世玉都不敢多说……” 只可惜她不知道她如今可不止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她鼻青眼肿,随处可见骇人的青紫、斑驳的血渍、大小不一的血块,看起来比女鬼都好不了多少。 偏偏还摆出一副惨遭蹂躏的柔弱娇花的造型来,让人不忍直视。 刘掌事早已移开了视线,飞翎也已看不下去,惟有赵政霖仍面无表情,他低斥一声,“滚。”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刘掌事紧随其后,飞翎见状,赶紧将奄奄一息的赵政钰随手一丢,追了上去。 安如玉终于绷不住了,她再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撕心裂肺地嚎哭道:“殿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咳咳,哈哈……僧面,哈哈……佛面,哈哈哈---”赵政钰疯狂地大笑起来,“简直让人贻笑大方,本王当初定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安如玉一窒,她冷冷地“哼!”一声。 “你在心里骂本王对不对?你觉得本王很没用对不对?”赵政钰忽然阴狠道:“啧啧,安如玉啊安如玉,你说你,堂堂京城第一才女,怎么混到了今天的地步?” 安如玉心中堵得厉害,究竟是谁害她沦落今天的地步,难道他不知道?不过她才不会傻到和一个疯子去争长论短。 安如玉不屑地哧一声,“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说起来,她也没有想到,在她心目中向来温柔多情的赵政钰竟是这样外强中干的货色,十足的绣花枕头一个,亏她还曾寄希望于他。 想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绣花枕头,当初嫁给赵政淳的人就是自己,她才是皇后! 安如玉愈想愈气愤,不过,幸好,她的父亲还在外头,定会救她出去。 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安飞虹要容貌没容貌,要手段没手段,她向来不得帝心。想要拉拢赵政淳,最终还是得靠她,安如玉。 虽然这件事发生后,多少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但是,只要她能放下身段,略施手段,赵政淳的心迟早还是属于她的。 “你正想着如何摆脱本王对不对?你还在想那个老匹夫何时能救你出去?等你出去了,如何再哄了赵政淳上你的床?哈哈哈---”赵政钰狂笑一阵后,忽然沉下脸来,他阴阳怪气道:“本王刚刚亲眼目睹那个老匹夫惨死在本王面前,万箭穿心啊,啧啧,还有赵政淳那个废物,哈哈哈---你若想见他们,本王这就可以送你上路。” 安如玉当然知道他口中的老匹夫所指的什么人,不过,“你说什么?!” 赵政钰泛着猩红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他的嘴唇忽地一扯,对她流露出厌恶兼鄙夷的神色。 “你还不明白吗?安文谦死了,赵政淳也死了,都死了,哈哈哈-------” 呸,你才要死了呢! 安如玉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疯子。 第三百三章 大婚之日(上) 瑞颢国.云城 清晨的院子里依稀响起了人声,那是钱嬷嬷带人来给她送早膳……和浴汤。 柳明溪睁开眼时,屋内仍漂浮着薄薄的灰暗。 她看着蒙蒙的青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今天就是初十了。她依然没有见到一诺,但是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因为,今天她就要和杜鸣生成亲了。 柳明溪的心情五味俱杂,她不想嫁杜鸣生,但是她也不想错过和一诺相见的机会。 杜鸣生所说的话,至少有一点是真的,以杜家传人的名义将一诺扶养成人,那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比去那当不受宠的诚王府庶子强得多,也比跟着她当闲云野鹤好太多。 柳明溪虽然不喜欢杜鸣生,但她也知道杜鸣生的本事,他可不仅仅是医术高超那么简单,单论才干,他似乎并不比赵政霖差多少。 而且一诺有这样的“父亲”管教,总胜过让她独自一人管教扶养。 更别说杜鸣生还有着那么高贵的出身,而且他初婚,她二婚,明显是她高攀人家。 倘若杜鸣生能帮她找到柳家两老,他们家人团聚,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这么想来,柳明溪觉得,嫁给杜鸣生似乎也挺不错的。只是萦绕在她心底里的那抹愁绪,却是不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沐浴后,柳明溪只着一身大红里衣,对着鎏铜镂空镜将发拭干,她拿起玉梳子慢慢地梳理起一头如墨的青丝。 柳明溪看着镜中人,犹有些不敢相信,杜鸣生是真要娶她,而不是作戏给外人看。可他们相互间丁点好感都无,这样成了亲,岂不是比之当年嫁给赵政霖都不如? 想到赵政霖,她又想到了他曾许下的一年后娶她过门的那个约定。 若是他知道了她忽然要嫁给杜鸣生,赵政霖作何感想,又会如何处置她? 直接杀了她,还是,就此放过她,不再管她了? 不过,想当年,赵政霖连发妻都能轻易休弃,他口头上的承诺又能当得了几分真? 杜鸣生敢娶她,定然有着她不知道的倚仗,至少也是足以让赵政霖放弃她的倚仗。 譬如说,赵政霖回京后就与他的诚王妃团聚了,和好了,早将她这个弃妇丢到九宵云外了…… “吱---呀---” 沁凉的晨风吹开了她虚掩的房门。 在门开启的那一瞬间,柳明溪下意识地望向门边,她多么希望有个久违的人会出现在那里。 可惜,她的希望还是落了空,屋内空空如也。 “嘭!” 房门再度被风阖上。 留下一室的怅然和无边的孤寂。 ****** 大周.京城 赵政霖刚刚离开地牢,一名早就等在那里的小内侍急忙走上前来,他深深埋着头,容色恭敬地揖手见礼,“参见诚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请。” 赵政霖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偌大的皇营禁苑内,除去新增了一些巡逻禁卫军,一切如常,平静依旧。 天明之前,瑾王带兵逼宫未遂一事并没有在宫里掀起什么风浪,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瑾王所带的“精兵”并不多,总共加起来才不过千余人。 其二,他所选的时间是黎明破晓时分,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其三,他有所谓的“内应”接应,自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而是选择悄无声息地潜进宫内。 其四,瑾王的人马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就已被赵政霖手底下的禁卫军制伏。 而且这一场宫变,前后只死了敬国公一人,所有的消息都被赵世铎严密封锁。他只在天明后,对外宣称昨夜有刺客潜入紫极殿,敬国公护驾有功,不幸遇刺身亡。 赵政霖早已洞悉安文谦,赵政钰等人的逼宫计划,不过,他除了偶尔推波助澜一把,并没有做过什么。 他亲眼看着安文谦暗中勾结呼延烈,构陷镇北王闵战亵渎宫妃,借故将闵战手下的精兵强将全数扣押,让北地群龙无首,让赵世铎无人可用,再引来北狄大军。 安文谦企图以此为突破口,争夺镇北王手中的军权和趁机建立起所谓的军功。 他也亲眼看着赵政钰悄悄地将毒药交到安飞虹手上,让她鸠杀赵政淳。 赵政钰自认为很了解安飞虹,她自年少时爱慕赵政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赵政淳更毫不隐晦地让她知道,他已把一颗心都系在安如玉身上,就算安如玉有过两任夫君,并且第二任夫君还是他的亲弟弟都并未改变。 加上今年一开春,后宫佳丽也在源源不断的纳入,不断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赵政淳宠幸,然后一个个都被提了位份,安飞虹愈发忧心如焚。 赵政淳正值盛年,这些女人迟早也会为赵政淳生儿育女,终有一天,她们会威胁到她现有的地位,她们的孩子则会威胁到赵世铎的太子之位。 她最为担心,最为忌惮的却还是安如玉。 当她得知赵政淳偷偷出宫私会安如玉的消息后,安飞虹终于忍无可忍,下了毒手。 这一切,赵政霖都清楚,但他忍耐赵政淳、赵政钰以及安文谦等人已久,既然他们要自相残杀,他岂有阻止的道理? 更何况,只待时机成熟,他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而且还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便能做到,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 小内侍将他引至御花园外便躬身告退。 花林繁多,四季不败的御花园是宫内女眷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也是她们与帝王上演浪漫邂逅的绝佳场所。 只不过,如今开正帝“重病不起”,只许皇后安飞虹一人入紫极殿“侍疾”,那些妃嫔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何况,初夏的日头已有些毒辣,那些以白为美的妃嫔自然不会挑这时间出来闲逛。 赵政霖抬步迈上蜿蜒的石阶,又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就看到了那处名为揽月亭的八角凉亭。 行道旁,树木葱郁,点点金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地面,折射出斑斓的美感。 树荫底下,白云晶石雕琢、堆砌而成的揽月亭内,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年正在等他。 少年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泛白的薄唇。一身玄色的长袍更显得他面色苍白,甚至带了点病态的羸弱感。 “七皇叔……”赵世铎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在赵政霖的提点下做出了惊天大手笔,但还是会后怕。他支吾道:“侄儿不知该如何安排那些人,和后事。” “今天的事,你处置得极为妥当。”赵政霖避重就轻,淡淡道:“太子殿下将镇北王的冤情洗刷后,北地的战火很快就会平熄。” “多谢七皇叔指点迷津!”赵世铎赶紧应了下来,“侄儿会尽快去办。” 镇北王的事,对于赵世铎而言并不容易解决。 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镇北王经此一事还能不生二心,继续为大周效力。 是以,他不敢轻易放虎归山。 但是诚王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必定是没有问题了。 三天前,赵世铎便意识到,一旦父皇的死讯传出,不论瑾王赵政钰还是敬国公安文谦,都能找到理由杀他并取而代之。 他只得找了置身事外的七皇叔,诚王商议,而诚王并没有让他失望,果然允下了此事。 接下来,诚王并未出面,只在暗中调兵遣将。 瑾王逼宫一事得以轻松解决,还顺便处置了敬国公,整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经过这些事,赵世铎已将诚王奉若神明。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诚王的手段和实力都已经瑾王赵政钰和敬国公安文谦两人之上,那么,如果他有心要争那个位置,结果又会如何? 赵世铎思虑再三,他决定主动提出解决方案,“七皇叔,我是说,若是七皇叔想,侄儿这便立诏,让父皇禅位于七皇叔,到时七皇叔随便给侄儿封个安乐王便可。” 若说在赵世铎的这番话说出前口之前,他是忐忑不安的,多少还有些不甘心,那么等到他真正说出口时,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人的一生可以有千百种活法,他何必非要拘泥于那一种? 赵政霖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上前拍了拍少年尚且单薄瘦弱的肩膀,缓缓道:“你,既然身为太子,那么这便是属于你的无上荣耀,同时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不可否认,赵政霖曾对那个位置有过想法,并且他之前的十余年都在为此而努力,但他也是有底线的。 赵政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去争夺那个位置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拥有更强大的能力,来保护他自己和他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点,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 他有虎符在手,闵战对他惟命是从,等于他已掌握大周九成的兵力。 安文谦一倒台,他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手便会被逐渐提上来,将来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更何况,南疆北疆,西南要塞,尽在他的掌握。 私底下,他的商队,商铺遍布三国七城。 重要的是,倘若他入主大周,他固然拥有了无上的尊荣,但也将担上更多的责任。 那个位置对他而言,约束感已大于吸引力。 还有那个固执的小女人,至今不肯跟他回京,若是强行将她约束在后宫,她会快乐吗?这也是让赵政霖下定决心冷眼旁观,伺机而动的主要原因。 直到赵世铎求助,赵政霖才借了些人手给他用。 说起来,赵世铎称得上有勇有谋,做事也够果决,他确实是块不错的料子,若能好好雕琢,必成大器。他日成为国君,大周必定可以在赵世铎手上兴盛数十年。 既然他不必亲力亲为就能实现,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适时放手,他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那何偿不是一件好事? 赵政霖并没有说话,在悄然西斜的暖阳照耀下,他低垂的浓密眼睫在面上投落两排厚重的阴影,让人愈发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赵世铎连声道:“七皇叔,我是真心的,真是真心的,若是七皇叔想……” “此事,不必再提。”赵政霖断然回绝,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所担心的那些事,很快就会迎刃而解,至于呼延烈,他蹦达不了多久。” 让人毫无头绪的难题,到了诚王这里却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赵世铎心中肃然起敬。他郑重其事道:“多谢七皇叔出手相助!往后,侄儿为君在明,七皇叔作主在暗,不论大事小事,侄儿都将听从七皇叔的号令。” 赵政霖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客气,他点点头,“如此甚好。”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教人听不出一丝的喜怒。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 对于如今的赵政霖而言,他都已经不在乎那个位置了,那么赵世铎对他是真心服从,还是假意归顺,这都不重要,因为他不在乎。 第三百四章 大婚之日 (中) 瑞颢国.云城 不甚起眼的小院中,处处都悬着红绸子,贴着大红喜字,满目喜庆之色。奇的是,这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行色匆匆,脸上却没有分毫的喜色,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柳明溪并没有发现,在她空空如也的小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你,真想和他成亲?” 浑厚低沉的男声在柳明溪身后蓦然响起的同时,她面前的镜子里缓缓映出了一名身材魁伟,浓眉深目的玄衣男子,此刻他正微微皱着眉。 “明十七,爷?” 按辈份,明十七应该是她的叔叔,她理应称呼他为十七叔,但是明怀阳并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所以她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和他攀亲戚。 直呼其名讳又显得太不礼貌,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明十七的本名,只能随大流地尊称他一声,明十七爷。 见到明十七,柳明溪的心情是复杂的,至于他所问的那个问题……她固然不想和杜鸣生成亲,但是眼下,她想不出其他可以找到一诺的办法。 她无奈地点点头,应了个是,“事已至此,我想还是不想,有什么差别吗?” “怎会没有差别?”明十七颇不赞同道:“你明知并非只有和他成亲一条出路。” 柳明溪当然知道他说的没错,若是她拖上一阵子,赵政霖的人,或者明十七的人也会找到一诺,嫁给杜鸣生的确不是惟一的选择。 可是柳明溪已不敢寄予太多的希望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们能找到一诺,不代表他们会帮她找到一诺,就像慕容征那样。 何况,就算赵政霖能救出一诺,他们母子落在赵政霖手上,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极为注重颜面,赵政霖是要做大事的人,更是爱惜自己的名声。 赵政霖虽说过会重新迎她过门,但他只是在口头上说说罢了,真到了那时候,他未必会做出这种落人口实的事儿来的。 倘若她真跟他回了诚王府,也只能做妾。 柳明溪自忖,除了容貌尚且合他的心意,其他的,他一概看不上。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腻了,到时还不知道她的下场会如何,极有可能会被赵政霖拘在某处宅院或者庄子里,拘上一辈子。 最为重要的是,一诺进了诚王府,只能混个庶子当当,赵政霖常年不在府中,他到时也得看诚王妃的脸色吃饭。 从前是她独自遭受来自赵政霖身边的人的唾弃和白眼,往后,他们母子一同遭人唾弃和受人白眼。 更何况,赵政霖并不喜欢她,到时许不许她见一诺都两说……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至于明十七,她尚且不清楚他们所图的是什么,所以不能确定他们究竟会否出手相助,还是一直冷眼旁观,只怕是指望不上。 总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出现的风险,她都未必承担得起。 柳明溪的脸色有些迟疑,她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柳明溪低垂着眼眸,秀气的眉头微颦,无精打采地盯着地面出神。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但是我没办法。 你们可以帮我,也可以不帮我,我无法强求。 虽然我不喜欢杜鸣生,但我还是会嫁给他。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最为稳妥的解决办法,也是我唯一的解决办法。 …… 刹那间,柳明溪的心头已掠过万千思绪。 她想了很多,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 明十七身量颀长挺拔,他的长相英武,略显粗犷,心思却颇为细腻,柳明溪的想法,已被他猜出了大概。 眼前的她早已换好大红嫁衣,她的脸上,唇上胭脂搽抹得红扑扑的,显得格外明艳端丽。只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丁点喜气,如花似玉的娇艳面庞正被愁云笼罩。 粉颊边,几屡调皮的青丝被风吹起,她身上,大红嫁衣也被风轻轻扬起了袍角,衣袂翩然,似飞舞的红叶,美丽,却哀愁,执着,却孤寂。 我见犹怜…… 但凡男人,骨子里都是心疼柔弱女子的,明十七也不例外。 他的眼帘微微下阖,浓密的眼睫也微微低垂,沉吟道:“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柳明溪一惊,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几拍。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曾几何时,那人向她许诺良多,只是,他所许下的承诺从来都只是承诺而已。 那人总是来去匆匆,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兑现承诺,渐渐的,柳明溪也习惯了,释然了,听过感动过就算了,再也不敢当真。 可是,眼前这人是明十七,柳明溪不明白他为什么也会忽然来这么一句,她可以信任他吗? 略为思忖后,她暗暗打定了主意,坦白道:“我,想的。”晶亮的眼中泛起丝丝异样的光,那是一抹名为希冀的亮色。 明十七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他看了看外头依然高挂的艳阳,“那就听我一句劝,今天就找机会离开。”因为不仅仅慕容征嫁不得,慕容笙更嫁不得! 柳明溪一惊,“可是……一诺还在他手上。”她怎么敢任性妄为? 明十七的眸光闪了闪,他当然知道,那个孩子不在,她的心就始终高高地悬着。他轻声安抚道,“你所担心的事,我会解决。” 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脉亲缘,让她觉得明十七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又或许,明十七的为人正直,让她觉得值得托付。 总之,柳明溪是真的对他的提议动了心。 可是,她忽然想到,在明怀阳都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情况下,明十七为什么要为她这么做? 柳明溪有些迷茫,不解道:“为什么帮我?” 明十七却微微一笑,“这是个好问题。” 柳明溪底气不足道:“是因为……我给明家人丢脸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柳明溪就后悔了,因为人家自始至终没提她是明家人这一出啊! 她正想着如何将话收回时,忽然听到明十七发自内心道:“怎么会?你很好,一直很好,只是他们对你不好。” 柳明溪心中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忽然松动了,她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明知道十七爷是在安慰我,但我还是会当真的。”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明十七诧异地望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从不开玩笑的。” “前次我嫁那人,完全是强人所难。这回杜鸣生娶我,也是因为不想让我嫁给他的弟弟。这世上,并没有人真心喜欢我,更别说娶我了,其实也无所谓嫁不嫁的。” 柳明溪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努力扯出一抹苦涩笑容,“说起来,明十七爷可是这世上第一个夸赞我的人呐。” 倒不是她想自怨自艾,只是人生在世,活到她这个份上,也是够失败了。 明十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居然会说她“很好”还“一直很好”。 顾虑到院子里的那些下人,柳明溪并没有哭出声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刻意压得很低。 美人默默垂泪的画面,莫名触动了明十七的心弦。 当他看到她不多时就将脸上的妆糊成一团时,他的自我克制也到达了极限。 他掏出一方帕子,说道:“妆花了,我帮你擦擦。” 听了这话,柳明溪又是一阵哭笑不得,她倒也没有拒绝来自于长辈的关爱。 “让您见笑了。” 若是别的新嫁娘,不上妆定然撑不起这身绚烂似火的嫁衣,可柳明溪不同,她天生柳眉杏眼,雪肤红唇,即便拭去了胭脂,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明十七被眼前这张梨花带雨,格外鲜活的小脸略微晃了晃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让它发抖。 他的脑海中却自动浮现月城被毒虫围城那一日,她也是着红衣戴金冠,高坐莲台,轻诵红莲咒,安定数万民众,更在在万众瞩目之下,拉动乌金羽箭时的矫健身姿。 她是圣女啊,本该是西域的骄傲,本该像她母亲那样,红衣白马,活得纵情恣意,或是像她的外祖一样,高高在上,受人膜拜…… 她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活得这么憋屈? 明十七想告诉她,一切都会解决,没有必要用婚姻大事来换取什么。 明十七还想告诉她,若非两情相悦而结成夫妻,那将是多么的悲哀…… 明十七脑子一热,忽然大胆道:“若说……” 若说有人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你,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明十七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外面鞭炮声大作。 ****** 一身大红色的喜娘推门高喊道:“吉时到,新妇该出门了。” 话音刚落,柳明溪的房门已被推开来。 甫一看清楚屋内的情况,喜娘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霎时有些绷不住。 哎,也不知道这家是从哪儿新搬来的破落户,办的这场喜事可真够寒碜的。 外头没有送嫁的亲人,院子里没有宾客亲朋,哪像是办喜事的人家? 下人倒是有那么几个,但那些丫鬟婆子都各忙各的,脸上竟不带哪怕丁点的喜色。看到她这个喜娘迈进院子里,没有人招呼一声也就罢了,连个眼神都没有一个,仿佛当她是空气。 杵在院子里那名管事婆子的脸色更是难看,活像人家欠了她多少银子没还似的。 也不知道这家是从哪里借了这些下人来撑门面的,哎,太没规矩了。 到屋里一看,喜娘更是吃惊不已,新娘子身边竟连一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像个什么样子? 哎,破落户就是破落户,哪懂那么多。 喜娘努力地扯起唇角,撑住几乎要垮掉的笑容,“吉时到了,不宜延误,新娘子快将喜帕盖起来吧。” 这新娘子长得可真好看,就跟说书人说的天仙似的,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只是她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鼻头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 外头的新郎也好不到哪里去,模样倒生得倒是既斯文又俊美,只可惜是个病秧子。 别人迎亲都热热闹闹的,他倒好,除了候在外面那一驾乍看还算过得去,仔细看却也平常的香车,和不知从哪儿临时找来凑数的七八人锣鼓队,就什么都没有了。 喜娘见过寒碜的,却没见过办得这么寒碜的婚事。 哎,破落户就是破落户,即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破落户。 喜娘高喊一声,“新妇出门了。” 柳明溪被喜娘牵出小院外时,乐声、鞭炮声再度稀稀啦啦地响起。她隐约感到有几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她被喜娘搀到香车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渐渐淡了下来。 透过喜帕,她隐隐看到香车前端坐一人,那人着一袭金红色喜服,身姿笔挺,俊美儒雅,只不过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杜鸣生,也就是慕容笙。堂堂瑞颢国大皇子,竟然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栓住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以免她祸害自己的弟弟,那该有多憋屈? 所以说,他的脸色会好看才怪。 柳明溪何偿不也是同样的憋屈? 这一场所谓的婚礼,比起当初她嫁给赵政霖那回也强不到哪里去。 虽然那场为时三年的婚姻最终惨淡收场,但是,起码在最初,她是满怀期待,满心喜悦地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至少在那时,她的身边还有月晴和月朗,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相伴,她们相互扶持,一起度过了那难堪的三年。 如今,她将独自一人去面对这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也不知道这一场闹剧最终会如何收场……她暗暗叹了口气。 金玉缀顶、缠红挂金的香车已近在咫尺,柳明溪一步一步走过去,如同河流漩涡上漂浮的叶子,背了涡心往外去,她的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无比艰难。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她硬着头皮抬起脚步,踏上了在他身后的那驾粉帐香车。 第三百五章 大婚之日 (下) 大周,京城 锦华园距离寅正街不远,临近闹市,却闹中取静,环境格外静雅宜人。 远处,雕梁画栋,重楼叠宇,大气磅礴却又不失精致;湖岸逶迤,湖水旖旎,处处相得益障。 近处,名贵花木错落有致,碧草如茵郁郁葱葱,九曲回廊曲折起伏。 赵政霖回来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斜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霞光万道。 初夏傍晚,湖边的风显得格外清爽怡人。布局玲珑的八角凉亭内,摆了张软榻,榻边,伸手可及的石桌上,瓜果、小食、茶点、酒水……一应俱全。 靠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伟岸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凤眸狭长,眸色漆黑。他毫不吝啬地朝着来人弯起了唇角,灿然一笑。 看到闵战这副轻松惬意的样子,赵政霖不禁失笑,“倒是挺会享受。” “论享受,我哪儿及得上你?”闵战装模作样地蹙起了浓眉,他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我这回可算是开眼了。你有那许多宅子,庄子,铺子,啧啧,倒不如,送几座给你的师兄我,如何?” 赵政霖被他夸张表情逗乐了,要知道跟他开口提出这些要求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天机老人的大弟子。他反问道:“师兄若是真想要,又岂有缺这些凡俗之物的道理?” 道理是没错,但闵战素来不高兴理会这些东西,所以…… 他坦诚道:“还真没有。” 闵战原以为自己镇守北疆二十年,从未吃过一次败仗也算挺有能耐的,但是跟自家师弟相比,那差距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他大言不惭道:“你那么多铺子,管得过来吗?那么多庄子,住得过来吗?还有那么多银子,花得完吗?我们可是亲师兄弟,你何不让我分摊一点?” “确实不少,不过……”赵政霖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这还真不是推托之辞,送庄子送铺子送银子都可以,不过恰好,柳明溪也喜欢那些,他要送谁,至少也得跟她打个招呼吧? 或者让她先挑,挑剩下的,再考虑他人,赵政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嗤---”闵战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正色道:“你准备何时将她接回来?” 赵政霖一滞,他当然想越快越好,也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可她怎会轻易回京? 赵政霖哪会不晓得,她根本不想回京,就算她待在他身边的时候都还一味地想要逃离,而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将她留住,不惜一切代价。 事到如今,他至少也得先把一诺找到,才有可能把她带回来。 赵政霖沉吟道:“只待料理完这边的琐事,我就离京,等她想回来,我们再回来。” “哦~”闵战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师弟,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那,师兄祝你马到功成,早日抱得美人归。” “多谢!” 赵政霖也端起杯子,姿势优雅的送到鼻端轻轻一嗅,浅浅的啜饮一口。 酒香弥漫在他的唇齿间,在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柳明溪醉酒那一回,那张娇艳的小脸布满绯色,眼神朦胧迷醉,娇憨诱人的模样,他真想此刻就飞奔到她身边去。 赵政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郑重其事道:“她是我的。” 闵战看着俨然一副坠入情网的蠢样,打趣道:“难道你师兄我,还会跟你抢女人不成?” “咳咳!”赵政霖的脸色微凝,“北地的网放得够大了,是时候让你的人收网了。” “人和人真是不能相比,我苦哈哈的守着北地这么多年,结果混成了孤家寡人?”闵战将四肢一瘫,扯开了话题,“你倒好,抱着美人到处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还挣下了庞大的家业。” 赵政霖闻言微怔,他何曾抱着美人游山玩水,还逍遥快活? 他忽而想起了曾和柳明溪一起销声匿迹的那半年。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好像也是这般温暖的黄昏,他和柳明溪窝在万家庄那处狭小的偏院,她在窗边做着绣活,他则悄悄地望着她娴静娇美的侧颜。 曾经是她深深爱慕着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双偷偷凝望着他的明亮眼眸悄然住进了他的心房。 可惜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却为时已晚,他们差一点就阴阳两隔。 想到柳明溪曾经受过的委屈,赵政霖的心不由得揪起。 他伤她太深,她才会对他心墙高筑。 他相信岁月总会慢慢抚平那颗受了伤的心,直到他能再次光明正大地牵起她的手,直到那双莹亮的眼眸重新映出他的身影。 他想她了,可她却未必会想着他。 “哪有你说的那么惬意……”赵政霖心中苦涩,他再斟一杯酒,抿了口,悄然转移了话题,“若说我如今逍遥,那也是用了十余年才做到的。” 闵战善战,但他凡事只求爽快,行事独断专行。 他手底下不缺强兵,只缺良将,因为将领的筛选和后期的培养,着实不易,且收效太慢,他根本就没有那个耐心做这些。 赵政霖却与他洽洽相反,他自有一套严格筛选人手的办法,一旦被他看中的人,他会悉心培养。 他从一开始就让他的追随者自由决断,只是前期培养得用的人手就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偶尔安排不当,也吃了些不大不小的败仗,但他的收获也是巨大。 如今他手底下的人都成长起来了,他们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文武官员各司其职,相互间严密监督,他根本不用像闵战那般事必躬亲。 现如今京城的事大局已定,他确实可以带着柳明溪去游山玩水,只要她想。 说起来,他竟已一个多月未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可好。 赵政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倏地起身,抱了抱拳道:“师兄,容我去趟书房。” 闵战才懒得理他那些闲事,他大方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咱们可是亲师兄弟,又不是外人,何必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倒是先前跟你说的事,你不妨好好考虑……”他指的是院子,庄子,铺子,银子……尤其是银子。 闵战朝他挑了挑眉,赵政霖却只是笑而不语。 翼每隔三日便有一次飞鸽传书,不过,这次的书信好像晚了几日。 赵政霖翻阅起积压的各地探子们线报,其中也有云城的探子几天前送来的线报。 “该死!柳明溪,该死!”赵政霖倏地起身,他咆哮道:“备马,快快给我备马!” ****** 华灯初上的云城街头格外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居然还有人敲敲打打的,像是在迎亲。 慕容征无暇理会那些,他行色匆匆。 自从那日在母后所居的沁园,他仓促见了柳明溪一面,便被父皇和母后拘在身边,亲自看管,寸步不许他离开左右。直到今日,他才找到机会出宫一趟。 饶是如此,慕容征为了甩掉那些眼线也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他走得太快,也就没有发现,不远处那驾并不怎么起眼的香车之前,那名身着喜服,面容俊秀的驾车男子在看到他时,面色微微一凛,迅速将香车拐进一条小巷。 翻飞的粉帐内,佳人端坐其中,喜帕被清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美丽绝伦的容颜。 正在疾行的慕容征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烫到似地,骤然一痛。 他猛地转过身,回眸再看时,那辆算不得多起眼的香车早已没入茫茫人海,再也无迹可寻。 慕容征不以为意地笑笑,一颗心却仍然沉浸在即将见到意中人的喜悦之中。 他心里有柳明溪,却又碍于彼此的身份,无法与她成为夫妻。 然而不论能否结为夫妻,今生能与她不远不近地相伴,他已然得偿所愿。 私心里,慕容征并不希望她嫁给任何人,但是他并不是那么自私。 倘若这世上有一个男人可以代替他给她真正的幸福,那么他会放手。 倘若那人视她如草芥,那他会拼命护住她,哪怕那人是他敬爱的兄长。 慕容征早就知道兄长根本不喜欢柳明溪,所以当他第一次听到兄长因为婚事被母后严辞责骂时,他竟然暗暗松了口气。 被拘在宫里的这几天,他只要一想到母后在斥骂兄长时那些夹枪带棍,毫不留情的话语,又想到父皇面对柳明溪时,看似笑容和煦,实则拒她于千里的冰冷态度。 慕容征越想越不放心,迫切地想见她,似乎只有见到了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于是他急急忙忙,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处小院,却不料扑了个空。 暮色四阖,他看到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红绸正随风飘扬,红灯笼和大红喜字醒目地张挂着,很容易猜出来先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而柳明溪所住的那处厢房,竟已空无一人! 慕容征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抓住一名洒扫婆子的手腕,疾颜厉色,“她去了哪里?” 那名婆子根本就不认得他,只觉得他看起来俊美无俦,面色却惨白瘆人,目光凶狠冷戾,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骇人,吓得她直哆嗦。 她战战兢兢道:“奴婢是新来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征死死盯着她,他伸手指了指原本柳明溪所住的那间厢房,厉声问道:“我问你,原本住在这间屋里的女子,她去了哪儿?” 那名婆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我,奴婢,我听说这里原本住,住了名女子,她,她已成亲,搬,搬走,再,再也不回来了。公子饶命啊!” 她成亲了,搬走了? 她真的嫁给兄长了? 怎么会这样? 慕容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那婆子好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明明已是初夏,他却觉得这里阴冷刺骨得好似身在冰雪天。 他的脚步好似被什么钉在了地面,不能移动分毫。 他的身躯僵硬无比。 他的心痛如刀绞。 他的嗓子眼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 他就像溺水之人,快要窒息了…… “噗。”他捂住胸口接连吐出好几口殷红的血来,才止住。 小松子追着慕容征来到这处小院时,却骇然发现,他家向来云淡风轻,即便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二皇子殿下,他,竟然气急攻心,吐血了! “殿下。” “啊啊啊---杀人啦---救命啊------”那名婆子惊惶失措,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她正要往外跑时,小松子眼明手快,往她颈后重重一击。洒扫婆子立时失去了意识,粗壮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面。 小松子正要上前搀扶血染了半边白衫的慕容征,却被对方用内力震到一边。 慕容征哑着声,黯然道:“兄长根本不喜欢她,可我,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她啊,她为何还要和兄长成亲?” 小松子好不容易才站定,他忧心忡忡地望望地上那一摊殷红的血迹,又望望脸色泛青的二皇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陪着。 暮色低垂,慕容征神情怔忪地伫立在柳明溪曾经住过的那间厢房外。那里头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留恋不已,久久不愿离去。 看到慕容征一脸颓然,生无可恋的模样,小松子犹犹豫豫地建言道:“殿下,他们方才还在安兴街,咱们若是现在赶过去阻止,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慕容征木然脸上果然有了反应,“你说,安兴街?” 小松子面有难色道:“殿下来时,大皇子所驾的香车,正好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是在帮二皇子还是害二皇子。毕竟国主和皇后都不可能让二皇子和柳姑娘在一起,可让他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痛苦绝望,又实在于心不忍。 慕容征猛然想起来,先前,他为了甩掉那些眼线,无意中行至安兴街,曾与一驾粉帐香车匆匆错肩而过,那时他还……只是当他再回首时,那驾香车已不知所踪。 原来那竟是兄长迎娶娇娇的香车吗? 老天爷让他亲眼看到了娇娇坐着兄长所驾的香车离开,而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在意,竟与他们擦肩而过。 慕容征如同醍醐灌顶,是啊,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那他呆在这里做甚? 时间紧急,刻不容缓……他一阵风似地径自离开了那处小院。 这下轮到小松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定了定神,赶紧追上去。 第三百六章 没那么简单 夜幕已然降临,天际,点点璀璨的繁星悄然被浮云遮起,只能躲在云层后散发出些微黯淡的星辉。 此时,柳明溪所乘的粉帐香车已穿过云城暄闹的街头,缓缓驶在一条静寂的长巷。 一路上,他们还在敲敲打打,锣鼓声回响在宁静幽长的小巷,竟显得格外寂寥。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瑞颢国大皇子在迎亲,而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嫁娶。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连柳明溪自己也搞不清,他们成的算是哪门子亲? 要知道她嫁的是杜鸣生,那个百般厌恶她,恨不得让她去死的杜鸣生。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光明正大,明正言顺的夫妻……何其讽刺? 说到底,这场婚事办得越风光,只会让她越难堪而已。 柳明溪心中郁郁,她蓦然想起在那处小院的厢房时,明十七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可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她就被喜娘带走了。 柳明溪知道明家和瑞颢国不睦已久,明十七不便在瑞颢国现身,行事也束缚良多。她还知道,就算他找到了一诺的下落,他也未必能帮她毫发无损地救出一诺,。 柳明溪不希望一诺出任何差池,所以她并没有迟疑,乖乖地盖上了喜帕,跟着那名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喜娘走出了厢房。 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杜鸣生所驾的香车。 她早就声名狼藉,她的人生更是一团糟,她不介意再糟糕一点。 一诺的人生却是刚刚才开始而已,为了一诺,她愿意倾尽所有。 “咻呜---”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呼啸而来,马车内,柳明溪猛地掀起了盖头。 紧接着响起了密集的“笃笃笃---”声,飞箭如雨,有些钉在车柱上,入木三分,更多的则穿过车窗径直入内。 要知道柳明溪所乘坐的香车可比不得慕容征外出所用的马车,狭小、不结实不说,就连车壁都只有三面,两侧都有通透的大窗,前头则只用垂缦遮住了视线。 若不是她的五感格外敏锐,兼有武艺在身,反应迅捷,及时闪避开那些让人防不胜防的冷箭,此时的她定然已经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射成了刺猬状。 “啊啊啊------”喜娘的凄厉尖叫声响彻整条长巷,仿佛能将夜空都划破! “杀人了!”、“救命啊!”、“有刺客!”,敲锣打鼓的乐师们慌乱地嚎叫着,作鸟兽散,只是终究,谁也没能活着迈出那条漆黑的长巷。 巷子里骤然陷入一阵死寂,血腥阴戾之气弥散开来,就边空气都霎时紧张得如同凝固了。 柳明溪的心跳极快,那些人分明是瞄准了香车射出的冷箭,而香车上总共两人,在车前的是杜鸣生,在车内的则是她。 可她不明白,那些刺客要杀的究竟是他,是她还是他们,以及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要知道,她自从来到云城便一直深居简出,杜鸣生所安排的婚礼又是如些简陋,理应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他们究竟是招了谁,惹了谁,碍了谁,何至于此? 不远处响起激烈打的斗声,那拨刺客也没有再放冷箭,应该已经被人制伏。 杜鸣生对此,似乎早有准备。 先前,他驾着香车在闹市绕了几圈,最后拐进这处小巷,显然也是别有深意。 “主子?” 柳明溪试探地叫了一声,杜鸣生依旧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端坐香车前。 一个古怪的念头蓦然在她心底浮现:他该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吧? 呵……柳明溪忽然感到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无奈,她真的只是想找回一别两年之久的儿子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 杜鸣生娶柳明溪确实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事实上,他对柳明溪的感情很复杂。 若是柳明溪和慕容征没有半点交集,又或她只是无干的周人女子,他对她大约多少还会抱有那么点同情心。虽然她的凄凉下场根本就是自找的,但她身为女子,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也真是可嗟可叹。 然而现实是,不仅仅是他们之间,就连他们的父母、祖父母之间都有着扯不清理还乱的恩怨情仇,纠葛太深。 他憎恶她,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为慕容征自幼订下的未婚妻,却没有做到洁身自爱,辱没了他完美无瑕的弟弟。 还因为柳明溪的母亲,红衣圣女厚颜无耻,对他父亲纠缠不清,伤了他母亲的心。 更因为柳明溪的父亲,明怀阳不分青红皂白,将红衣圣女的死归咎于他父亲,处处与瑞颢国针锋相对。 国恨家耻交织在一起,若不是忌惮西域明家的威势,杜鸣生恨不得让柳明溪去死! 可他的好弟弟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就算他知道她已经嫁过人,还为那人生了孩子,仍然痴心不改。 杜鸣生下定决心要娶柳明溪,最为重要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让他的好弟弟彻底死心。也为了让一诺堂堂正正地成为杜家的传人,从今往后,他就是杜一诺。 当身着嫁衣的柳明溪乖顺地坐上他所驾的香车时,他心中有一种类似于,余生有她相伴也不错的古怪念头,油然而生。 杜鸣生也终于意识到,在他心底里,其实也不是那么憎恶柳明溪其人。 若是真正讨厌她,他有的是办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若是真正讨厌她,他何必无视来自于父皇与母后的压力,非要赶在五月初十娶她。 若是真正讨厌她,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冲破各方势力的百般阻挠,执意要操办这场属于他们的婚事。虽然寒碜了点,但也已礼数周全,并没有太亏待了她。 毕竟她是一诺的母亲,而他将是一诺的父亲,给她脸面就是给一诺脸面…… 当他着吉服,驾香车在安兴街偶然遇到到行色匆匆的慕容征时,杜鸣生的想法忽然有些动摇。阿征对柳明溪的心意,其实他比谁都清楚,真的要拆散他们吗? 但是不这么做也不行啊…… 他是声名在外的杜神医,何况他已时日无多,想娶谁就娶谁,与旁人无干,与瑞颢国的大局更是全无干系。 可阿征不同,他是瑞颢国的储君,身系瑞颢国的国运,他娶谁都不能娶柳明溪。 就算他不是储君,杜鸣生也不能让他完美无瑕的弟弟平白多了柳明溪这么一个弱点或者说,污点。 于是,他更为坚定地驾着香车拐进那条无人的长巷,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既出乎他的意外,又尽在他的掌握。 杜鸣生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那些在暗中盯住柳明溪不放的人,正虎视眈眈。 但,他又有何惧? 杜鸣生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若是他会轻易认命服输,那么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死去。 那些人潜藏在暗中那么久,早已快要按捺不住,一到人少的地方,他们就不失时机地出手了。 杜鸣生的嘴角噙着笑,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 黑暗中,那些不知来历的刺客铺天盖地涌进了长巷,杜鸣生的暗卫不过三十几人,一时有些左支右绌,便有几人趁机撕开暗卫们的防线,冲到了香车边。 柳明溪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她不想也不能让杜鸣生受伤,她果断跃下了马车。 只是,还没有等她动手,那几名刺客已经全数倒地不起。 一片昏暗中,柳明溪并没有看清楚杜鸣生的动作,但他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柳明溪不动声色地拾起一柄长刀,握刀站在他的身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杜鸣生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绷着张小脸,郑重其事的模样,莫名感到有些好笑,或许不止是好笑,还有一种让人倍感陌生的异样情愫在悄然滋生。 慕容笙精心培养的暗卫岂是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不多时,那拨刺客便已经被杀灭。 柳明溪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她手上握着钢刀,诧异地望向杜鸣生,问了句,“他们是谁?” 杜鸣生不无嘲讽道:“自然是要杀你的人。” 柳明溪弱弱地辩驳道:“可这是在瑞颢国,而且您身为大皇子,却要把它推到我这个无名小卒头上了事,不妥吧?” 若要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杜鸣生被她一噎,居然有些答不上来。 哎,这柳氏可真是好本事,随便说什么都能让他动气。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废话真多,还走不走?” 柳明溪狗腿道:“听主子吩咐。” 杜鸣生又是一窒,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不想再和她说话了。 杜鸣生一言不发,旋身离开了长巷。 柳明溪也知道这些刺客未必没有后手,紧随其后,离开了那处黑漆漆,还遍地尸体的小巷子。 至于那驾临时找来的香车,自有人会处理,柳明溪才不替杜鸣生担心善后的问题。 ****** 夜色渐浓,巷子里黑不隆冬的,什么都看不分明。 香车底下,有个人蜷着身子,瑟缩在那里。 她拼命地屏住气息,一呼一吸都小心翼翼,惟恐发出一点动静来,就会像那些个锣鼓队的人一样,把小命都交待在这里了。 那一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太久,刺客们死的死,逃的逃,那对新人也带人离开了。 那些人一走,整条巷子便陷入一片死寂。 偶有夜风吹入长长的巷子,挟带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及污秽之气。 藏身在香车底下的喜娘知道此地不宜不久留,但她还是等到外边完全没有了动静,才敢把头往外探了探,没人……喜娘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钻出了车底。 刚走没两三步,她的脚好像被什么拌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尸体!她抬头望去,阴森森,黑漆漆的巷子里,入目可及之处,竟然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喜娘心里直发毛,她不敢逗留,转了个身,正要往另一边路口跑只听得不轻不重地“碰”一声,她的脑袋撞到了什么。 喜娘本就绷得紧紧的心弦好像突然断了,她惊惧不已,抚着自己的胸口叫唤个不停,“哎哟喂,我的娘哎,真是吓死老娘了。” 忽然听得有人嗤笑一声,阴森森说了句,“竟然还有活口。” 喜娘顿时惊的一个激灵,她拼命地睁大眼睛,却怎么看也看不分明,只能依稀看到黑暗中有几道模模糊糊的暗影正朝着她靠拢来。 完了完了,这定是阎王爷索命来了……咦? 她居然看到那些人似乎都穿了夜行衣,而且他们还蒙着面? 喜娘颤着声问道:“你,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来人语气阴冷道:“你是什么人?” 喜娘两股战战,抖如筛糠,“我,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个喜娘,他,他们……” 对方再次“哧”一声,不屑道:“看来,你已没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对了…… 喜娘灵光一闪。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我知道他们是谁,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在说……”危急时刻,喜娘急中生智,她故意卖起了关子,“我什么都说,请好汉饶我一命。” 在如今的三国七城中,尚未娶亲并且还是个病秧子的大皇子,还真有那么一人。 原来,她瞧不起的病秧子,破落户,居然有着那么高贵的出身! 第三百七章 命运的嘲弄 夜已深,云城外,月胧山南麓的一处园子里,一眉清目秀的小童正端坐窗前,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册,仰望着窗外的黯淡星光入了神。 书桌旁,年约七八岁,长得圆滚滚的小书童早已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勉强撑着眼皮子。 “叩叩” 小书童闻声,猛地惊醒过来,他揉着眼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少爷还在读书呢?” “嗯。”杜一诺抬眸觑了眼他,淡淡道:“我再看会儿书,你且去睡吧。” 小安不禁郝然,“这如何使得?”他再不知事,也懂得这世上岂有让主子独自在书房用功读书,下人却在卧房呼呼大睡这样的道理? 既然主子还要继续读书,那他……小安打了个呵欠,他也只得舍睡陪主子。 杜一诺并未理会,他埋头翻看着手中的书册,纸张翻页,不时发出“喀-啦-”声。 不一会儿,书房的一角就响起了“呼噜噜噜------”,酣声如雷动,响彻于深夜宁静的书房。 “叩叩” 杜一诺再次抬指敲击桌面,可惜对方大约真是困极了,居然浑然不觉。他只得起身,轻轻推了推站在墙边,倚着墙就睡着了的胖书童,“小安,小安?你醒醒。” 小安本就站得发僵的小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怔忪地望了小主子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睡过去了。 “呃!少爷!”他摸爬着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应了声,“小安在!” 杜一诺微微蹙起眉头,“你回房去吧。” 小安惊慌不已,他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就在这里守着少爷。” 杜一诺叹了口气,“有你在这里,我根本看不进书。” 其实,不论小安在不在,他都一样看不进书。 小安挠了挠后脑勺,面有难色,“天色已晚,不若少爷也回房吧?” 杜一诺阴恻恻地咧了咧嘴,“胆色见长啊,竟敢管到本少爷头上来。” 或许是自家小主子的脸色有些阴沉,又或许是小主子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顿时将小安的瞌睡虫吓跑了一大半,他连称不敢,态度诚恳得就差没跪下磕头认错了。 杜一诺确实心情不佳,说话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倒是没想到小安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我等爹爹呢。” 小安怔愣当场,这是他听错还是少爷说错? 要知道,老爷一般十天半个月才会来这里一趟,有时甚至连续数月不见踪影。 今晚上老爷来不来,那可真不一定,可是这种话……小安下意识地闭了嘴。 小安知道少爷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只得依言退出书房。 “那,我去外头候着。” “嗯。” 杜一诺并没有坚持让小安去睡觉,他心里有事,根本无无暇理会小安。 “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他继续埋着头,像模像样地看起书来,只是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却怎么都松不下来。 今天就是五月初十,他三岁的生辰,爹爹答应过他的…… 可是当初,他似乎答应得很勉强,其实,他也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敷衍之辞。 杜一诺的小手猛然攥紧了手中的书册,纸张顿时扭曲变形,几乎要撕破,他才将手稍稍松了松。 “老爷,老爷回来了!”书房外,小安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少爷,老爷真的回来了!” ****** 柳明溪跟着在杜鸣生身后落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还没有迈进院子就听到个圆滚滚的小书童正乍乍乎乎地嚷嚷着“老爷老爷回来了!少爷老爷真的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重点是他口中的老爷和少年,柳明溪的心跳霎时加快。 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一枚小炮弹,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柳明溪一惊,她还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小炮弹”已经扑进了杜鸣生怀里。 “爹爹,爹爹,您真的来了!” “一诺!”杜鸣生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接住,熟练地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他来。他俯身道:“一诺,今日是你的生辰,爹爹早就说过,答应过你的事,定会做到。” 杜一诺重重地点头,答了声“嗯!” 在杜鸣生身后的柳明溪,早已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来,她的小一诺都已经这么大了! 两年前,她离开医谷时,一诺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再见时,她的一诺已经足有她半人多高,他的模样长开了,跟个小仙童似的,好看极了! 只是,他似乎不认得她了。 更让她震惊的却是,他居然和杜鸣生如此亲近! 而且,她的一诺看起来简直是小一号的杜鸣生! 她没看错,她的小一诺着一袭月白袍子,他看起来真的和杜鸣生如出一辙! 最让她哑口无言的则是,她的一诺居然亲腻地唤杜鸣生为爹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诺,他有爹啊…… 正当柳明溪思绪万千,无法自拔时,忽然听到杜鸣生说道:“一诺,还不快见过你的娘亲?”说罢,杜鸣生朝着柳明溪浅浅一笑。 柳明溪才反应过来,杜鸣生这是正式将她介绍给一诺了。可她本就是一诺的娘亲啊,为什么需要杜鸣生替她介绍? 杜一诺有些腼腆地望向她,像是在试探般,轻声细气地唤了声“娘亲。” 柳明溪的眼眶有些泛酸,如同呓语般叫了声“一诺”。 她上前一步,正想伸出手去抱他,岂料一诺竟将小小的身子往杜鸣怀里缩了缩。她的双脚如同被什么骤然钉在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一诺才将将满三岁而已,可他们已将近两年不曾相见。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他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抱进怀里,再也不松手,可是她又怕自己太莽撞,太突兀,会吓到了他。 柳明溪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她根本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该跟他说什么才好。 她傻愣愣地看他们大手牵着小手,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屋里走去。 而她,就像个局外人一般,杵在原地。 杜鸣生回头望了望她,不悦道:“还不快跟上?” 柳明溪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内。 ****** 在书房里坐定,杜一诺忽然问道:“爹爹,今日您为何和娘亲穿得一样?” 要知道杜鸣生素来喜欢极为素净的衣衫,可今天,他居然破天荒地穿了身大红锦服出现在这里,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一诺又是个小小的人精,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特殊原因。 杜鸣生清浅一笑,他的神情很坦然,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他郑重其事地整理一番衣冠,大大方方解答道:“因为今天不仅是一诺的生辰,还是爹爹和娘亲成亲的日子,往后一诺的生辰也是爹娘成亲的日子,好不好?” “好!” 杜一诺再聪明也只是个年仅三岁的小娃娃,他哪里会懂那许多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他的生辰也是爹爹和娘亲成亲的日子,这听起来确实是件很好的事。 他兴高采烈道:“从今往后,一诺就有爹有娘了。” 杜鸣生满意地含笑答道:“嗯,一诺当然有爹娘。” “一诺最近学了什么呢?” “学了亚圣的告子。” “哦?学到哪里了?” “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 柳明溪怔怔地坐在那里,如坠云端,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们对话听起来有些飘乎,似乎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此清晰,却又完全听不懂。 最重要的是,她的一诺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又显得那么疏离和遥远,无法接近。 柳明溪插不进话,只能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侃侃而谈。 她心里想着,是呀,她嫁给杜鸣生,一诺就有爹有娘了,多好的事啊…… 杜一诺忽然望向柳明溪,漆黑的眸子仿若夜星般明亮,“娘亲,您是不是很久没来看一诺了?” 柳明溪怔了怔,当初她多想一直陪着一诺,但杜鸣生却偏要将她送到赵政霖身边。 之后,她一直疲于奔命,虽然做梦都想找回一诺,却也只能想想而已。 对杜鸣生,她仍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却是防备。 甚至可以说,杜鸣生是她最为忌惮的人。 谁知道,当她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一诺时,他居然已经长成另一个杜鸣生,这真算得上是命运对她的无情嘲弄。 如今她面对这一大一小,两个“杜鸣生”,她真不知该如向一诺解释自己缺席的那两年。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其实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太无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诺像杜鸣生,至少也比像她强。 柳明溪心中百转千回,她安抚好自己,努力地扯起笑容来,故作轻松道:“因为,娘亲和一诺一样,去学本领了,所以才没能陪在一诺身边。” 杜鸣生哑然失笑,如此蹩脚的借口,也亏她想得出来。 杜一诺却深以为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娘亲学了本领,往后就可多多陪在一诺身边了。” 他说话的口吻,他脸上的神情,隐约像某个人…… 柳明溪不明白,一诺才三岁而已,他身上这股隐隐浮现的迫人气势是怎么来的?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面对自己的儿子时,竟然像面对夫子的学生一般,紧张得无以复加?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且繁杂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一名中年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径直冲进了院子里,口中嚷嚷着“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二皇子怒气攻心,晕厥了……” “阿征?”杜鸣生倏地起来,他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里?还不快快带我去找他?!” 那名中年男子连声答着“是是是!”便带着他往外走去。 迈出院门前,杜鸣生蓦然回眸,望向立在屋檐下的母子俩,也不知道是对柳明溪还是杜一诺说了句,“等我回来。” 柳明溪还未开口,杜一诺已经果断答了声“是。” 二皇子怒气攻心,晕过去了…… 二皇子就是慕容征啊,他向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怒气攻心,到了吐血的地步? 第三百八章 心病与心药 云城狭小,就算瑞颢国的皇宫都小得可怜。 前院供文武官员聚集商议国事,比武竞技或是把酒言欢的共有三处大殿,分别是文韬殿,武略殿以文华殿。这三处大殿倒算得上大气磅礴,雕梁画栋,精雕细琢自是不必说了,光是装饰所用的金玉就不计其数,入目一片金碧辉煌。 相比较而言,后宫就有些简陋了,拢共只有帝后所住的鸾凤殿,与两位皇子幼时所住的和鸣殿。说白了,说是后宫,那其实是处不大不小的院子罢了。 不过,大皇子自幼不住宫里,二皇子十五岁离宫,他最多也只是偶尔回宫小住,后宫中,只冷清清地住了慕容骏和公孙沐云夫妇二人,倒也绰绰有余。 夜已深,沉寂多年的和鸣殿破天荒地灯火通明,宫女、太监、太医们正忙进忙出,不可开交。 寝殿内充斥着一股子药味,猩红色洒金的帐子里头躺着一形容憔悴的俊美男子, 牙床边,胡子花白的老太医一脸惶恐,躬身揖首道;“禀娘娘,二皇子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 “哐啷---” 公孙沐云怒不可遏地将桌上的一整套白玉茶具扫落地面。 “你胡说什么?”她大发雷霆,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叫骂,“不会治就不会治,还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本宫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何用?” 几名太医跪在公孙沐云脚边,像鹌鹑似地缩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慕容骏刚到和鸣殿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虽然保养得宜,妆容精致,但公孙沐云毕竟四五十岁的人了,任她再厚重的妆容也无法完全将她面上深浅不一的皱纹全数遮盖住。 盛怒之下的公孙沐云,细长的柳眉倒竖,粉白的脸庞布满了戾气,挥之不去。 慕容骏忽然生出一种,他并不熟悉这个已与他相伴三十年的枕边人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那种古怪的错觉赶出脑海。 他不断告诉自己,爱妻虽贵为国母,但她这一生并不是太顺遂。 新婚那年,她的身子受过损伤,至今都还身娇体弱。 大儿慕容笙肖似她,打从娘胎里就带着病根,同样身子娇弱,脾气却格外倔犟。 幸好小儿慕容征更肖似他一些,身子还算健康,就连外柔内刚的性子也像极了他。 想到爱妻为他们的两个儿子操了一辈子的心,慕容骏到底不忍苛责,他柔声劝慰道:“让他们好好替阿征诊治就是,何必大动肝火?” 牙床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也在此时略微动了动,“父皇,母后……” “阿征,阿征,你醒了?”公孙沐云的反应很快,她急忙扑到床边,又猛地回头对缩在那里不敢动弹的太医们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二皇子把把脉!” 太医正要上前,慕容征却又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不碍,我有事要和母后相商,你们先退下。” 正当太医们进退两难时,慕容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寝殿外候着。 ****** 慕容征虽然醒了,但是精神并不好,他的面色惨白如纸,仿佛整个人被一股子灰败之气所笼罩。 慕容骏怎么也没想到,才一天不见,他引人豪的小儿竟成了这副模样。 他蹙眉道:“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公孙沐更是云心痛不已,她的声音哽咽道:“阿征,你可要吓死母后了。” 慕容征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碰触,不咸不淡问了句,“母后,刘三去了何处?” “什么?”公孙沐云一惊,她略感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去,讪讪道:“好端端的,你提起他做甚?” 慕容征苍白得过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有事要问刘三,他还未回来吗?” “知道你关心母后,不过眼下,你身子骨还弱,什么都别管了。”公孙沐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扯开话题,“真有什么要事,也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慕容骏诧异地望了眼明显心虚的公孙沐云和面色苍白的慕容征,他极为敬重妻子,走过去,拍了拍慕容征的肩膀,道:“好了阿征,等你身子好些再说那些吧。” 慕容征却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母后,刘三到底去做什么了?他回得来吗?还是说,不论事成与否,他都会和当年的齐二,田五,一样下场?” 齐二、田五都是公孙沐云的死士,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慕容征却忽然说刘三和齐二、田五一样下场,这话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公孙沐云喝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慕容征强撑着坐起身来,他的声音低哑而又肯定,“母后,当年那件事,是您让人做的,对不对?” 他说,当年的事,莫不是指十八年前那件事?慕容骏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孙沐云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征,你这样胡乱猜测,真是太伤母后的心了。” 慕容征叹了口气,盯着公孙沐云的脸,缓缓又道:“母后,刘三还活着吗?” “住口!” 公孙沐云大声喝止了他,慕容征却恍若未闻,他继续娓娓道来,“还有燕芷灵,母后果真对她毫不知情?” 慕容骏再迟钝也听出来他分明是意有所指,不由加重了语气道:“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慕容征面色木然,眼神中却似乎有些激动,“父皇可知道天山老人?” 慕容骏沉吟片刻,“照你的意思,刘三、齐二、田五,燕芷灵都与天山老人有关?”十八年前的真相还有些云山雾罩,但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他却不敢相信。 慕容征言语艰涩,“数月前,我曾被天山老人所掳,是燕芷灵私自放了我。” 慕容骏冷冷地瞥了眼欲言又止公孙沐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到她这般态度,慕容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坚持道:“燕芷灵是乌护城燕家的女儿,她在瑞颢国做了什么,母后果真一无所知?” 赤莲城公孙家与乌护城燕家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但慕容骏对此却并非一无所知。 原本,他以为公孙家和燕家结盟,仅仅是为了能与迅速崛起的叶家和明家相制衡,却不料他们其实所图更多。 而公孙沐云竟在暗地里动手脚,她十八年前与他们联手,让红衣命殒瑞颢国…… “果真是你做的?”慕容骏苦笑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明怀阳是非不分,非要拿红衣的事找我麻烦,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人是我。过去的事早就该过去了,那时红衣刚刚为阿征和娇娇订下婚约,你何至于对她们母女下此毒手?” 慕容骏起初是极力支持这一婚约的,岂料造化弄人,他们非但没和明家结成亲家,反而与他们成了仇家。 “你也怪我?”若说公孙沐云心中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有侍无恐,“我怎么可能让那个贱人把她的女儿嫁给我儿?那件事,我从不曾后悔!” 慕容骏已无力辩驳,“云娘,就算那件事真是红衣所为,但她那时还小,少不更事,后来她也受了惩罚,你何必揪着那些旧事不放,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晚辈?” “究竟是我揪着不放,还是那个贱人的女儿缠着我儿不放?”公孙沐云委屈无比,“阿笙身子弱,不肯成婚也就罢了,阿征好好的为那个小贱人蹉跎那许多年月!” “阿征都快二十四了,至今孤身一人,你就忍心看着他一直这样过吗?”慕容骏吐出一口浊气,“若是当年成全了他们,你我早该抱上孙儿了。” “孙儿?”公孙沐云冷笑道:“我怎么可能让那个小贱人生出我的孙儿来?” 慕容骏颇感无奈,“云娘,你这是何苦……” …… 慕容征惨白的面庞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娇娇,我终于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了,只是我,恐怕永远都无法替你母亲报仇,此生,我注定要愧对于你。” ****** 天色将明时,寝殿外忽然传来大太监的声音,“大皇子,您可回来了……” 公孙沐云闻言一喜,在如何处置柳明溪这件事上,与她的想法高度一致的还要属大儿,慕容笙。 他向来对柳明恨之入骨,若不是他极力阻止,慕容征极有可能已经娶了柳明溪。 公孙沐云相信,只要有他出面,定能劝解慕容征,将他的心病,心伤全部治好。 “阿笙,你可回来了!” 公孙沐云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忙迎了上前去。 慕容笙身姿高挑修长,一身金红色喜服,俊美不凡。 许是被身上那套大红吉服衬显着的缘故,他那张苍白的脸微微泛着红,看起来精神竟意外的好,公孙沐云不禁看呆了,“阿笙,你……” 杜鸣生听说慕容征吐血后就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宫里,根本没顾上换衣裳。被公孙沐云这么盯着,顿时也有些心虚,“咳,母后,阿征如何会气血攻心?” 公孙沐云觑着他身上的大红衣裳,越看越觉得可疑,不过,眼下阿征的事更要紧。 “那些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竟说他是心气郁结,怒气攻心,可是他明明早上还好好的,不过是出宫一趟,回来就成了这般。” 慕容征确实只是出宫了一趟,但他醒来就问她刘三的事,公孙沐云越说越心虚。 看着风尘仆仆的大儿,她的眼泪刷地落下来,“阿笙定有办法救阿征的对不对?” 十八年前的事,她自以为已经滴水不漏,居然还是让慕容征看出了破绽来,连慕容骏都知道了,眼下,大儿可能是唯一会站在她这边的人了,公孙沐云心事重重。 杜鸣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进内室去看看慕容征,忽然被公孙沐云拦住。 “阿笙,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杜鸣生直言不讳道:“今天是我迎娶柳氏的日子,我以为母后应该知道才是。” 公孙沐云当然知道,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作戏给慕容征看看,好让他死心,即便如此,她也不喜欢阿笙与那个小贱人扯上关系。 而且他居然在父母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件事,难道说他也对那个小贱人动了心思?不,这绝不可能!他定是还要想用这件事让阿征彻底断了那个念头。 问题是,如今阿征都已经怒气攻心,再刺激他有些不妥吧? 内室传来一阵急促的呛咳声,“咳咳咳!” 刚刚走到寝殿外的慕容笙赶紧冲了进去。 “二皇子!”刚刚进入寝殿,正准备把脉的太医惊呼出声,“二皇子又吐血了!” 寝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第三百九章 血浓于水 杜鸣生远远地看到慕容征趴在牙床边呕血,心头猛然一紧。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果断撇下一脸欲言又止的公孙沐云,大步流星地冲进寝殿内。 两个小内侍在旁侍候着,一个惊魂未定地捧着小盆,里面里已有殷红的血水,另一个正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为慕容征拭去残留唇边的血迹。 慕容骏和太医站在一处,面有忧色,太医正弓着腰小声说着“怒气攻心”、“损及脏器”、“心病还需心药医”诸如此类,似是而非的话语。 他闻声,回过头瞧了眼杜鸣生,微微颔首道:“阿笙回来了。” 太医则慌忙回过身来见礼,“参见大皇子。” 杜鸣生恍若未觉,他径直走到床边时,小内侍刚好也将慕容征扶起身来。 杜鸣生这才看清楚慕容征的模样,他形容憔悴,面色惨白如纸。他的眼中隐含泪意,苍白的脸色衬托着他殷红的嘴唇,越发触目惊心。 “大哥……”慕容征的唇瓣微微蠕动,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他扯起唇角,轻声说了句,“让你担忧了。” “你说的是什么混帐话!”慕容征眼中若隐若现的那抹疏离令杜鸣生心痛,他略微扬声道:“父皇,阿征交给我,您去外边看看母后。” 慕容骏回过头瞧了憔悴不堪的小儿,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目光幽深冷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容骏耳中回响起太医刚刚提到的“心病”二字,他深以为然。 既然是心病,太医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何况有大儿在,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沉吟道:“如此也好,我还有事要和她说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便旋身离去。 “阿征!”杜鸣生小心翼翼地从内侍手中将他接过来,又在他腰后放了个迎枕,挥退左右,这才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鸣生自知命不久矣,就算现在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慕容征不同,他是瑞颢国的储君,身负瑞颢国万千子民的希望,更身负整个慕容家的期望。 可他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究竟是谁将他害成这样? ****** “大哥,是我对不住娇娇。”慕容征的神情悲戚,他的声音哽咽,“我,对不起她。” 杜鸣生震惊不已,阿征对不起柳明溪? “阿征,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大哥,我见到刘三了,你可知刘三?还有十八年前离奇失踪的齐二、田五,咳!以及,上元节,血洗长宁街的燕芷灵,咳咳!” 慕容征想说的话有点太多,憋在心里也有点太久,让他不吐不快。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以至于有些颠三倒四,还有些语无伦次。 杜鸣生的眉微微蹙起,上前为慕容征施了几针,让他稍稍安定下来。 杜鸣生自然清楚,慕容征口中的刘三、齐二、田五等人的来历,那些人都是公孙家精心培养的死士,换句话说,那都是公孙沐云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昏时分,我本想去那里看看娇娇……”慕容征忽然顿住,他苦涩一笑,解释道:“只是看看而已,真的。” 杜鸣生素知慕容征冷情的性子,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心中颇不是滋味。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厉害,愣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征惨然一笑,“那时,我还曾在安兴街与大哥擦肩而过,大哥知道否?” 杜鸣生眯了眯眼,他没有回避,答了声“是。” “我到那处院子时,发现她不在那里,便追到了安兴街,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慕容征沉默片刻,他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但我并没有白跑,我在成安巷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刘三。” 慕容征无法形容当他在那条血腥屠戮后的阴森巷口看到刘三时的心情,很多困扰他已久的,让他百思而不得其解的疑团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他只是路过,或者母后只是让他去看看,母后……” 杜鸣生忽然说不上来了,他比谁都清楚,公孙沐云有多么憎恶柳明溪。 “我尾随他而去,结果又遇到了另一伙人,为首的是燕芷灵,就是上元节血洗长宁街的燕芷灵。”慕容征无力地靠在迎枕上,神情晦黯,眸光迷离,“大哥应该也知道,先前我曾在月胧山遇险,被天山老人所擒,是燕芷灵私下里放了我。” 重点是放了,而不是救了…… 也就是说,十八年前伏杀红衣圣女的天山老人,十八年后血洗长宁街的燕芷灵,以及今天在小巷拦截伏击他们的香车那些刺客……他们,都是一伙的。 杜鸣生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辩解道:“阿征,或许是你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想多了。”慕容征苦笑道:“但母后虽未承认,却也不曾否认此事。” 以公孙沐云的脾性,倘若不是她做的事,绝对按不到她头上去,杜鸣生哑口无言。 “母后杀了红衣圣女,还要杀娇娇,若不是为了逃生,娇娇不会去大周京城,若是娇娇不去那里……”慕容征顿了顿,心灰意冷道:“大哥既已娶了她,往后就好好待她,好吗?答应我,好好护着她。” 杜鸣生此时心中的滋味有些难以描绘,倘若他们的母后指使人杀害红衣圣女是确有其事,那么柳明溪的确是无辜的。 何况她一岁丧母,从此流落在外,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与阿征之间的婚约,她若是喜欢上别的男人,那又能怪得了谁? 将她不知情的事怪到她头上去,确实牵强。 那么他用一诺要胁柳明溪嫁给他岂不是更强人所难? “既是你的心上人,你护着便是。”说到这里,杜鸣生停顿了下,“大不了,我再休了她。” “大哥,我想护着她,可我已无颜面对她。”慕容征浑身无力,心中更是酸涩无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来,“大哥,娇娇那边的人手可安排妥当了?” 杜鸣生努力缓了神色,安抚道:“自然是有安排,放心吧,她逃不掉的。” 慕容征忧心忡忡道:“大哥,现在并不是她逃不逃的问题,我担心那些人不会放过她。” “这女人还真麻烦!”杜鸣生将眉峰一皱,冷着脸,他甩了甩袖子,不无嫌弃道:“幸亏你没有娶她” 慕容征目光里的亮色骤然黯淡下来,他垂首不语。 静谧的寝殿内,他低低的叹息声响起,“可是大哥,你娶了她……” 杜鸣生的心蓦地一紧。 ****** 云城外,名为晓庐的庄子静悄悄的,静到柳明溪似乎可以听到胸口咚咚的心跳声。 杜一诺在如愿见到父母亲后,便已经安然睡去。 柳明溪却始终无法入眠,她踏遍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一诺! 他们已近在咫尺,他们终于可以长伴左右。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内心缺失已久的那一处终于被填补上,她的人生似乎都因此而圆满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上前拥住他小小的身子,却又怕惊醒了他,吓到了他,所以她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算起来,他们竟已分别了六百多个日夜之久,再相见时,一诺都不认得她了。 两年前,胖嘟嘟,白嫩嫩,宛若年画娃娃般的小一诺,如今长高了,变瘦了,看起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诺皮肤白净,剑眉修长,羽睫浓密,挺鼻薄唇……唔,他的五官像极了赵政霖。 可是他的神态、举止又似足杜鸣生,所以她在第一眼看到一诺时,才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小号的杜鸣生。 没错,这真是她的一诺,她心心念念的小一诺。 杜鸣生对一诺很不错,倘若杜鸣生真是一诺的爹,倘若他的家人真能接受他们母子,柳明溪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但问题是,杜鸣生并不是一诺的爹,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三口。 虽然赵政霖暂时不管他们母子,但那也只是暂时,当他有朝一日得知他们的下落,赵政霖还会放任他们母子成为杜鸣生的妻儿吗? 柳明溪知道,翼还在云城,那就意味着,赵政霖并没有真正撒手。 而且她和杜鸣生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一种协定。 说来也好笑,这还是她头一回被男子下聘,迎亲,甚至于……可那人却不是与她纠缠至深的赵政霖,也不是自小与她有着婚约的慕容征,而是杜鸣生。 再说,杜鸣生的家人,他的弟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慕容征,他的父亲,是对她冷若冰霜的慕容骏,他的母亲,则是恨她入骨的公孙沐云…… 更何况,杜鸣生的真实身份是瑞颢国的大皇子,而不是什么杜神医。 杜鸣生和她之间的婚事,注定会是一场闹剧,一场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闹剧。 ****** 屋外,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屋内,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一抹高大的身影,场面说不出的诡谲,骇人。 柳明溪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是谁?” 男子的一双眼睛在阴影中灼灼发亮,隐隐透出的侵略性更让人莫名心惊。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格外低沉浑厚,“跟我走。” 来人是明十七,柳明溪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干巴巴笑道:“这,怕是不妥吧?” “我能找到这里,其他人也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明十七说道:“你要信我。” 明十七的分析很有几分道理,当初有多少人要杀她,如今依然,若是那些人真的和明十七一样找到这里来,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几拍。 早知道一诺被杜鸣生保护得这么好,她还不如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不过,那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是打心眼里不愿再和一诺分开了。 然而天地之大,她和一诺又能去哪里呢?柳明溪的心蓦地沉了沉。 “哇哇,有鬼啊,救命啊……” 睡在外间的书童小安忽然嚎叫起来,被明十七一个手刀敲昏过去。 屋外,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人在那儿!” “快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黑暗中,明十七一手抱起杜一诺,一手扛起小安,回头问道:“你走不走?” 都到了这个份上,柳明溪也只得咬了咬牙,运起《缥缈诀》跟上他的步伐。 不知道跑了多远,柳明溪再回头时,身后早已经没有半个人影,而她本就少得可怜的那点内力也耗尽了。她上气不接下气道:“十七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赤莲城。” “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停在一辆黑漆马车前。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明十七将手中的小娃娃塞进她怀中,又将昏睡中的小安往车内一扔,他坐到车前,成竹在胸道:“我早有准备,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 东方发白,曙光初现。 微熹的晨光为他高大健壮的身躯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 他回眸一笑,那笑意漫进一双幽暗漠然的眼眸,霎时泛起阵阵涟漪,暖融人心。 柳明溪惴惴不安的心也奇异的平静下来,她信任他,这,大概就是血浓于水吧。 第三百十章 是时候下场大雨 大周 黎明破晓时分,高大冷峻的男子扯着缰绳,夹紧了马腹,他不时挥动手中的长鞭,策马疾驰在瑞城外的官道上。 风中远远传来几声马啸,几乎只是弹指一挥间,便又没有了踪影。 赵政霖满脑子想的都是,柳明溪嫁人了,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她居然带着他的儿子嫁给杜鸣生! 至于北地的战乱,呼延烈的挑衅,赵政淳的身后事,敬国公府中一干人的去留,赵政霖再也无心顾及。 原本,他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扫清障碍,只待这边尘埃落定,便可以迎他们母子回京。 原本,他还筹划着,要给她办一场盛大到足以让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婚礼,他见不得她再受任何委屈,他要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取笑她不被夫君所喜爱。 结果,他却先等来了柳明溪改嫁的消息! 他走前还和她说得好好的,转眼间,她就成了他人妇! 赵政霖最气不过的就是,柳明溪总是能将他放弃得干净利落,而他却做不到。 从初时的惊鸿一瞥到如今,他们分分合合竟已八年之久。 在这漫长的八年里,那个他曾无视,曾憎恶,曾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已然成为他倾慕而渴求的,却又求之而不得的女人。 他对她的爱已刻入骨髓,融进血脉,再也无法割舍。 赵政霖今生最为懊悔的事,莫过于当年自以为是的休妻之举。 既已休妻,她就有可能会被冠上别个男人的姓氏,有可能会为别个男人生儿育女。正因如此,他才会在休妻后想法设法地束缚她的脚步,不让她离开自己。 结果却事与愿违,她一再遭遇险境,而他并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保护好他们的一诺,最终他们母子双双落在那些人的手上,身不由己。 他无法责怪她,可是,只要他一想到,她此时正和别个男人洞房花烛,他的一颗心仿佛正被炙热的岩浆包裹,炙烫,灼烧,直到将它化为灰烬。 他无法憎恨她,可是,只要他一想到,她往后都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别个男人身边,他的心充斥着浓浓的绝望,那是就算他身在荒野,满目鲜血都不曾有过的绝望。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时,沉思良久的赵政霖忽然哼笑出声,想与他一拍两散?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就算他们各自成了亲又如何?他照样可以让她成为寡妇! 就算因此而掀起漫天的硝烟又如何?他麾下的万千将士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他们完全可以抛开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找一处无人知晓他们身份的小镇,安静祥和地度过余生。 他可以带着她春日里踏马观花,夏日里找一处清凉地嬉水玩耍,也可以带着她秋日里摘果,冬日里赏雪。 那样的人生,岂不正是她想要的? 总之,在她身边的男人只能是他! 赵政霖摒除杂念,一心只想尽快赶到云城,让那个女人立刻、马上回到他身边。 狂风猎猎,马蹄声急。 ****** 瑞颢国 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驾着一辆马车缓缓行于一条蜿蜒的小路上,绿树浓荫,山花浪漫。 清晨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城,从半掀起的车窗投射进来,将车内洒上一层细碎的金芒,象牙白的车帘随风轻轻摇摆。 柳明溪怀里紧紧地抱着一诺,在她身边的则是胖嘟嘟,圆滚滚的小安,时光静好,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美好得恍若梦境一般。 “娘亲。”稚嫩的清澈童音在马车内响起,“我们何时可以见到爹爹?” 柳明溪的眸光闪了闪,她记起来了,先前他们是以帮一诺找爹爹的名义将他带离晓庐的。 柳明溪若无其事地应了句,“一诺想爹爹了?” 她的心情颇为复杂,一诺是杜鸣生扶养大的,他心目中的爹爹自然不会是旁的人。 若是赵政霖知道,他的儿子称杜鸣生为爹爹,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但,那也怪不得别人…… 提到爹爹,杜一诺精致无瑕的小脸霎时浮现浅浅的笑意,他微赧道:“孩儿每天都想着娘亲和爹爹。” 尽管柳明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在她心头却是狠狠一窒,似被重物骤然压住,沉沉地往下坠。 若是她现在就将实情告诉一诺,悉心教养他的爹爹,杜鸣生并不是他的亲爹,而且杜鸣生救他们母子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的亲爹实则另有其人,而且他的母亲早在怀上他的时候就已被他的亲爹给休了,他们那个家,只怕是回不得了。 如今她已被迫嫁给他口中的爹爹,却又借机带着他跑了。 若是让她装作无事,带着一诺,回头去找杜鸣生,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杜鸣生对她连友好都说不上,对一诺倒是亲近,只怕也是另有所图。更别说那里有多少人要截杀他们母子,一旦回头,生死难料,她不敢冒险。 总之,他们母子也不会再回云城了。 一诺的年纪还这么小,他能理解她的处境吗?只怕是不好说啊…… 柳明溪左右为难,她敷衍道:“相信娘亲,定会带你找到你爹爹。” 杜一诺到底是年幼,他哪会懂得那些弯弯绕绕,欣然应允,“好。” 杜一诺到底还小,前夜又睡得太晚,他舒舒服服地窝在柳明溪怀中,很快便再次睡了过去。明十七下手似乎有些太重,小安仍然睡得正酣,至今不曾醒转。 马车内再次被静寂所笼罩。 柳明溪端坐在马车中,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她望着安睡在她怀中的小人儿,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至于往后,哎……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番西行,他们并未过道月胧山,而是往另一边,直接前往赤莲城。 对于赤莲城,柳明溪心中多少是有些向往的,毕竟那可是红衣圣女的故乡。 按说早该去祭拜一番,但是,只要柳明溪一想到那里不但有红衣圣女之墓,还有一处,据说属于她自己的坟茔,就会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 赤莲城 夜,悄然降临。 城主府的书房里立着两抹高挑的身影,分别是赤莲城的城主,叶光耀,及其长子,叶澜坤。 叶光耀年约四十,他五官深邃,身姿挺拔,蓄了山羊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只是他那双眼睛却像秃鹫一般威严锐利,隐隐流露出凶恶狠戾之色。 此时他正居高临下地觑着叶澜坤,倾听着自他离开赤莲城至今这半年来的汇报。 “……那些明家的人手也同孩儿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但是从未出手。他们似乎无意将她带回月城去,只在暗中观察着。孩儿以为,若是我们草率动了手,便会打草惊蛇,甚至与明家起了正面冲突,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再伺机而动。不曾想,他们竟抢先一步动了手,孩儿虽然及时反应过来,却被人绊住……” 叶光耀越听,他的脸色就越黑沉,阴鸷森冷的暗褐色眼眸漠然扫过叶澜坤,令他望而心惊,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嘭!” 叶光耀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地锤了桌子一记,训斥道:“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中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妥!” 叶光耀对子女的要求素来严苛,他积威甚重。 叶澜坤高大魁伟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他躬着身,小声辩解道:“父亲息怒,孩儿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人查到我们头上来,做起事来不免束手束脚,如今看来,我们也没什么可急的,既然要除掉她的人那么多,我们倒不如继续静观其变。” 叶光耀冷冷轻哼一声,训诫道:“澜坤,你做事谨慎自然是没错,但你要知道今非昔比,且不说时间紧迫,她在月城那边才一露脸就坏了我们的大计,留她不得。” 提起月城那边,叶澜坤羞愧不已。 “月城失利,你难辞其咎。”叶光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狭长略凹的深邃眼眸漠然,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嘲讽之意,“若非左护法替你求情,只怕你已经死在月城。” 左护法……叶澜坤掀了掀嘴皮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孩儿知错。” 看到他一味唯唯喏喏的态度,叶光耀愈发不满,道:“我们已经静观其变这么多年,如今已拖不得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做事却仍在瞻前顾后,如何成得了大事?” 他这个儿子长相粗莽,心思却格外细腻,叶光耀起初以为是好事,其实却不尽然。 明家本不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但是西域较为弱小的五城一直被明家牢牢控制。 明怀阳占据了西域霸主之位这么多年,地位极其稳固,难以撼动。 如今明怀阳渐渐老了,他已心生退意,明十七虽然有才干、有魄力,却还未真正上手,正是让西域的霸主之位易主的大好时机。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筹谋已久。 从二十年前红衣嫁入明家,到二十年后,叶澜依嫁入明家……这期间所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在他们的掌握。 可以说,他们所有的计划环环相扣,分毫不差,最后却在叶澜坤手上功亏一篑。 当初在月城,他理应直截了当地杀了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死去”的明若熙,并趁乱杀入圣女殿,取回被明家控制了二十年的圣物,乌金长弓,再借刀杀人,灭了月城,将明家的根基彻底摧毁。 谁知他行事畏首畏尾,人没杀掉,反被对方所伤。 更没想到明家人居然在圣女殿四周都布下了阵法,仓促中,他们根本就没能进入圣女殿,更别说夺回乌金长弓。 甚至于,该死的明若熙竟然以圣女的名义出现在月城,毁了乌护城的大计不说,还险些让他们的数十年的谋划全盘落空。 幸好,事后,她便销声匿迹,如若不然,整个西域都将落入明家之手。 不论过程如何一波三折,事实就是,他们既没有找回乌金长弓,也没有绊倒明家,还白白折进去那许多人手。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叶光耀都开始怀疑自己对他多年的栽培是不是白废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庶子,他又何必跟这么个废物较真? 叶家不像明家那般枝繁叶茂,他为了能与明家相抗衡,娶了正妻之外,还纳了不少妾侍,其中之一,便是叶澜坤的生母。 他的妻妾总共为他生下了八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就是叶澜依,那个丫头的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只是她这脾性和行事风格竟然像极了红衣,这一点让他颇为不满。 更遑论,她年纪轻轻地就迷恋楚辰,唉,她哪里知道楚辰的真实身份,居然也敢与他私奔,如今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毕竟,那人是楚辰,哦,他如今可是贵为左护法了。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叶澜坤垂首,愧怍道:“必定不会再负父亲所托。” 叶光耀眸光微闪,不置可否道:“我说的话,你且好好想想,下去吧,早点睡。” “嗯,父亲您也别太操劳了,早点睡吧。” 叶澜坤说完便转身打开门走出书房。 “红衣啊红衣,没想到你死了这么多年,还留了祸患给我们。不过,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就是个废物!” 窗外风声乍狂。 “今夜的风还真大!”叶光耀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也是时候下场大雨了。” 第三百十一章 这是阴谋(上) 赤莲城 月黑风急,夜深人静。 红莲教精心培养的百名死士齐齐出动。死士是杀戮和死亡的代名词,他们活着只为杀人,死去仅表忠心。杀人是他们的使命,亦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 身为死士,他们只会用刀剑来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 前方便是公孙家占地甚广的府邸,巍峨气派,大气磅礴。 檐廊下,灯笼通红,彻夜不灭。 府邸正门上悬一块鎏金牌匾,上书“公孙府”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朱漆大门上那对锃亮的扣门圆环竟是纯金打造而成,矗立两旁的一对巨大石狮更是威武霸气,门口还站着四名眼神锐利,身材彪悍的看门家奴,一看就是练家子。 几束寒光如同流星闪过,那是四枚闪着幽光的冰冷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射入看门家奴的脑门,四名家奴瞬间瘫软倒地……期间并没有发出丁点声响来。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急。 百名死士犹如只知道收割人命的冷血杀人机器,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公孙府。不出片刻,公孙府内已随处可见斑斑血迹,尸横遍地,有种宛如置身于修罗场的即视感,惨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杀戮还在继续。 面对这些无情的郐子手,公孙家毫无准备的老弱妇孺根本无力抵挡,他们想要挣扎求生,可惜没有一人能够活着踏出公孙府半步。 就算他们跪地磕头,悲泣哀号也都无济于事,照样会被一击毙命! 雷声隆隆,道道火闪照亮了黑暗无垠的天际。 公孙府占地太大,这一场血腥屠戮已耗费了死士们太多的时间,而他们并不打算久留,死士们默契十足,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杀人的速度。 他们手中的刀剑越来越快,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院子里积尸成山,地面上血流成河。约莫半个时辰后,公孙府上下已鸡犬不留,无一活口。 顷刻间,瓢泼大雨倾泄而下,雨水混着血水,渐渐漫出了公孙府外,在宽阔的街道上交汇成一条赤红色的小河,肆意奔流。 公孙府屋檐下,只剩一盏残破的孤灯在风雨中飘摇,诉说着无尽沧桑和无限悲凉。 百名死士的身影消失在狂风暴雨中,和他们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撤离了赤莲城,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 翌日清早,天空中才微微泛起了暗青色。 赤莲城,城主府书房内已是灯火通明,叶光耀正脸色凝重地听着叶澜坤禀报。 “……公孙家上下一百八十七口全数被人用利器所杀,鸡犬不留,血水把公孙府外的路面都染红了……” 叶光耀听了一阵,并没有听出来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不由打断了他,“这些你已经说过,你可曾查到什么线索,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这……”叶澜坤还真是不清楚,他没想到,作为叶家多年老对头的公孙家被屠了满门,父亲并没有他预料中那般欣喜,反而一脸凝重,这是为何? 要知道,在叶家崛起之前,整座赤莲城都是公孙家的天下。 叶家颇费了些周折才接替公孙家成为赤莲城之主,但是公孙家暗地里一直小动作不断,令人防不胜防。 如今公孙家被灭,作为叶家人的叶澜坤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是什么人下的杀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人人都知道叶家和公孙家不对付,如今叶家安然无事,公孙家却惨遭灭门之祸,大约会有很多人以为,这是叶家的手笔吧? 想到这里,叶澜坤顿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他辩解道:“孩儿后半夜得知此事,便匆忙过去公孙府粗略察看了一番,可那些人狡猾至极,他们并未留下任何线索,是以孩儿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为……” 叶光耀一窒,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何必一大早跑来找他禀报,难不成是想邀功?可这件事里头哪有他的半分功劳?简直不知所谓! 有月城那笔烂帐在先,叶光耀竟也不觉得太意外,只是他对叶澜坤愈发失望。 叶光耀不置可否的哼了声,正要说点什么j时,忽听得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叶澜泽匆匆赶来,他焦躁惶急,径直闯入书房内,口中还嚷嚷着,“父亲,大事不好了!” 庶长子不争气,就连唯二的嫡子也如此冒失,叶光耀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语气也随之更加阴沉了几分,“何事惊慌?” 叶澜泽不过十七八岁,身材却高挑修长,他生得眉眼分明,鼻梁挺直,唇色柔润,肌肤白皙,温润细腻宛如玉石,相貌十分秀丽,他的容貌身材均与叶光耀有几分相似。 他的脚步一顿,揖了揖手,道:“父亲,澜依被明家的人掳走了,他们还极其嚣张地在她的屋子里留下了这封信!” 叶光耀赶紧接过叶澜泽手里带着血迹的书信,迅速打开看完,便将它揉重重成一团,用力地捏在手心里。 他勃然大怒,“明家简直欺人太甚!” 看到叶光耀几欲喷火的怒容,叶澜坤狠狠地瞪了眼行事莽撞的叶澜泽,不料对方也正盯着他,还不无讥诮地朝他扯了扯唇角,发出轻蔑的嗤声。 叶澜坤回以一声不屑的轻哼,他上前一步,问道:“父亲,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叶光耀原本柔润温雅的面庞因着极度愤怒而呈现出怪异的扭曲,仙风道骨荡然无存。 “他们要叶家离开赤莲城,并且发誓永世不得踏进西域一步,否则……”他一字一句道:“公孙家的下场就是叶家的下场!” “什么?”叶澜坤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他倏然瞪大眼睛,看向叶光耀,满脸的不敢置信,“公孙家的事竟是明家做下的,他们怎么敢嚣张至此?” 此时的叶澜坤,心中全然没有人先前的窃喜。 原来是明家屠了整个公孙家,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竟是为了杀鸡儆猴,逼着叶家离开赤莲城! 不仅如此,明家还绑走了叶澜依,他们定是已将澜依逃婚和月城被毒虫围城那两件事联系起来,知道这其中有叶家的手笔……叶澜坤越想越心惊。 明家要报复叶家! 这可如何是好? 叶光耀把他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眸光闪了闪,再次暗骂,一惊一乍。 “明家行事太过阴毒!”叶澜坤睚眦欲裂,顿了顿,他又问了一句,“父亲,澜依的事又该如何是好?” 叶光耀的脸色随之又黑沉了几分,暗道,真乃朽木不可雕矣。 “明家想得倒美!”叶澜泽的语气颇为不甘,“赤莲城是叶家的根基所在,岂能为了一介女子,说放弃就放弃?” 叶澜坤对于父亲的不满浑然不觉,他正准备趁热打铁,提议尽快从明家手中救出叶澜依,屋外再次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道了声,“三公子。”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来。 “父亲!”来人是有着与叶澜泽如出一辙的长相的双生子,叶澜沣,他躬身揖首,神色恭敬道:“有贵客至。” “贵客?”叶澜泽迎向他,神情讶然,“在这个时候?” 此时刚过五更,透进书房里的晨光又亮了许多。 叶家父子几人面面相觑。 ****** 柳明溪在清晨明亮的晨曦中悠悠的醒了过来,细碎如金屑般的阳光暖暖地投射进小窗内,照耀出一片朦胧绚丽得如同幻境的景象来。 窗外石榴树的枝桠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叽叽啾啾”地发出悦耳的鸣声,扑面而来,鼻息中皆是属于树叶,泥土的清新气息。 她记起来,昨夜忽逢夜雨滂沱,他们不得不停下前行的脚步,借宿在一庄户人家。 这家总共为他们腾出来两间屋子,柳明溪和一诺住一间,明十七则带着小安住了另一间矮房。 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身心乏累,又或许只是因为有一诺在旁,柳明溪一夜好眠。 看一诺沉静安然的睡颜,柳明溪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惬意的笑了出来。 柳明溪的身子才不过微微动了动,一诺便也随之醒转来。 他早已习惯独自起居,骤然在床上发现母亲的身影,他在惊喜之余,也略感腼腆。 “娘亲。” “一诺醒了?” 柳明溪正要伸出手去拥抱他小小的身子,谁知那小子居然麻利地躲开了她的手。 柳明溪怔了怔,她慢慢吐出了憋闷在胸腔内的那股子浊气,努力扯起唇角,朝那小子笑笑,“怎么了?昨天我还抱你了呢。”在他睡着的时候。 一诺紧绷的小脸稍稍缓和了些。 柳明溪则思绪万千,她何偿不明白他们母子阔别近两年,想要修复母子之情,只怕是任重而道远。只是当他的小脸对她露出防备之色时,她还是会失落,会感伤。 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直在外候着的小安扬声问道:“少爷,你可算醒了,十七老爷都给咱们备好早膳了……” 因为小主子还没起,小安只能干巴巴看着热腾腾的早膳,口水直流。 他左等右等,偏偏屋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小安倒想弄点声响出来,把小主子弄醒,偏偏那位十七老爷又不让。 小安饿得眼冒金星,近乎绝望时,他终于听到自家小主子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嗯。” “好嘞,小安这就给您送水。” 柳明溪坐起身来,正要为一诺穿衣裳时,他已经先她一步,利落地起身,并将昨天穿的那件袍子披身上,然后急急忙忙地下了土炕,趿拉着布鞋走了。 柳明溪又是一怔,她忽然意识到,她的一诺虽然才三岁,但他个性独立,既有主见又有胆识。完全不像她小时那般娇弱无能,更不像她那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不得不说,杜鸣生把一诺教养得极好,或许她该感到庆幸,一诺不是自己带大的?柳明溪心中不禁感慨万端。 “吱-呀---” 木门被人推开来,小安果然乐颠颠地为他们送来了洗漱用的热水。 他端着满满的水盆,步履蹒跚,盆中的水不时溢出少许,泼湿了地面。 他端水的样子十分生疏,显然不常做这种事。 再看小安的模样,他长得白白胖胖,很是憨厚,他也穿了件和一诺同样的灰白袍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下人,倒像个书香世家的小公子,或许,他本来就是。 在晓庐,杜鸣生不仅为一诺安排了书童小安,还有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婆子和仆从若干。除去明面上的十几名护院,他还为一诺配了几名暗卫。 杜鸣生对人真算不得苛刻,他对一诺更是亲厚。 若不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想必他也不会对她如此刻薄。 尤其是当她想到他们还挂着夫妻之名,她却这样带着一诺不辞而别。 更何况,连她和一诺的命都是杜鸣生救下的…… 柳明溪心虚了。 ****** 小剧场(仅供娱乐) 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母子俩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明溪:当年,你爹休妻其实是有苦衷的,他表面上抛弃了我们母子,实际上只是为了将我们送走,改为在暗中保护我们的安全。 一诺:这是真的吗? 明溪:这当然…… 诚王:明溪,你也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明溪:只是骗骗小孩子而已,你多大了还信这种话? 诚王:…… 一诺:我还是小孩子,我信。 第三百十二章 这是阴谋(下) 赤莲城 城主府书房内,除了叶光耀父子四人,还多了一名身姿妖娆的黑衣少女。 “燕姑娘,你为何不早点跟城主说出明家有如此惊天阴谋?”叶澜坤立在书桌旁皱着浓眉,作出一副颇为惋惜的模样,他悄悄打量一番父亲的反应,斟辞酌句道:“若是早点防备,公孙家也不至于被灭门。” 即使与叶家那对傲然出尘的双生子站在一处,气势也毫不逊色的燕芷灵,依旧着一袭惯常穿的黑色劲装,她负手而立,英姿勃发。 燕芷灵轻哼一声,反问道:“我乌护城燕家所说的话,赤莲城叶家会当回事吗?就是说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倒无端将燕家牵扯进去。” 这话乍一听倒也有些道理,若是细想却又没什么道理可言。 “那燕姑娘此时再告诉我们,又是何意?”叶澜坤似笑非笑,问道:“不知道燕家如何会有赤莲城的消息,还好心地跑来告诉我们知道?” 事实上,乌护城燕家与赤莲城公孙家倒是有着不匪的交情,而燕家居然坐视公孙家被屠,却在事后第一时间来找叶家,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燕芷灵避重就轻道:“若不是公孙家被折断了羽翼,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话一出口,叶家父子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叶家虽然曾经因着澜熙圣女的眷顾而名噪一时,但叶家是近几十年才风光起来。若是追溯到百年前,根本没人知道叶家算哪根葱,燕家却一直都是乌护城之主。 而且叶家为了争夺这城主之位颇费了些手段,才将公孙家打压下去,到后来公孙家只剩了些老弱妇孺。单从这一点来看,公孙家被灭门与叶家并非全无干系。 燕芷灵见好就收,她将话锋一转,“燕家能在乌护城屹立数百年不倒,自然是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倚仗。” 叶澜坤恨恨地望向燕芷灵,他忽而扯唇一笑,黝黑硬朗的面庞满是讥诮的意味,“原来燕家有高人指点,真是失敬失敬。” 燕芷灵闻言,她脸上的笑容霎时有些绷不住。 叶澜坤口中所说的高人一共有两位,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或许还会羡慕,但凡知道些内情的人就不一定怎么看了。 要知道燕家背后的这两位高人,分别是天山老人和南疆蛊王。 燕家虽然源远流长,但燕家能保持百年前的风光至今,无非是凭了两样倚仗,天山派的邪术,以及新近兴起的南疆蛊毒之术,说起来,那都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 燕芷灵面上的不悦之色稍纵即逝,她的细眉只略微挑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又转了回来,“明家已打定主意一统西域,原本西域七城分久必合,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明家如此倒行逆施,未免令人寒心。” 端坐在上首的叶光耀的面色早已恢复一贯悲天悯人的姿态,不论如何,燕芷灵的这几句话是真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叶澜沣风度翩翩,笑容和煦,他极有眼色地开腔赞许道:“燕姑娘此言很是在理,不知燕家对此有何高见?” 叶澜沣与叶澜泽是双生子,他们的长相并无二致,衣着品味也极为相近,但他们的气质却迥然不同,一个淡雅如水,一个火爆异常,并不难分辨。 既是双生子,他们自然有着异乎寻常的默契,若是有机会踩一踩叶澜坤这样不识时务,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庶子一番,他们从不肯错过。 至少,也会与他唱唱反调。 燕芷灵毫不畏缩地对上叶家父子探询的视线,淡淡道:“高见尚且谈不上,但是,乌护城不打算坐以待毙,不知赤莲城到时会否坐壁上观?” 叶光耀的神情微敛,他捋了捋山羊胡子,不无感慨道:“明家擅长伪装,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燕家能识破其阴谋诡计。”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燕芷灵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道了声,“诚主谬赞!” 叶光耀望了望燕芷灵,暗色长眸晦暗深沉,“燕姑娘想必也知道了,明家都已经欺负到叶家的头上来,叶家退无可退,事到如今,也只得迎难而上!” 叶澜坤惊呼道:“父亲,倘若我们不按照明家的意思,只怕澜依会性命不保,我们绝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不识时务! 叶澜泽与叶澜沣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垂眸,不语,准备听好戏。 叶光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抽跳两下,他沉声斥道:“胡闹,倘若我果真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赤莲城,那才是冒险!” 叶澜坤犹在坚持,他声情并茂,“父亲,明家最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澜依被他们所掳,她一个女孩子,少不得会被羞辱一番。偏偏她的性子又十分刚烈,若是我们作为父兄,却对她不管不顾,只怕凶多吉少。” 叶光耀直愣愣地盯着看似振振有辞,实则不知所云的长子,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已是铁青一片。 他冷冷地哼了声,大义凛然道:“当初她敢做出逃婚之事,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世代生活在赤莲城,又岂能为了她一人而弃整个叶家,整座赤莲城乃至于西域七城的百姓于不顾?” 叶家父子争论不休,燕芷灵只得再次开腔,分析道:“依我看,明怀阳看似野心勃勃,其实他是个很谨慎,戒备心极重城府极深的人。明家灭公孙家在先,掳走叶大小姐在后,显然是早有预谋,绝不只是为了一泄私愤这么简单,而是以此对叶家施压。他暂时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但是此事,还需要尽快作出决断才好。” 叶光耀正色瞧了眼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她确实有几分见地。至少胜过他这个不成器的庶长子,比起他宠坏了的独女更是强了不知凡几。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燕姑娘说的在理,那就按照明家的要求去做,毕竟举家搬迁可不是容易的事,倒不如先故布疑阵,稳住那边再说,免得把他们逼得太紧,再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来,又会有更多的人为之无辜丧命!” 这……莫非是要向明家服软的意思? 叶澜沣惊讶地抬眸,“可是父亲,如此一来,整座赤莲城都会闹得人心惶惶。” 叶澜泽赶紧附和道:“只怕明家会趁乱出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急着去当炮灰?这回轮到叶澜坤对他们二人不屑一顾。 “住口!” 叶光耀再也听不下去,他看了看燕芷灵,沉声道:“不必再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叶澜坤并未开口,脸上却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 燕芷灵展颜一笑,她拱了拱手道:“叶城主深明大义,芷灵这就回去禀报父亲。” 叶光耀觑了眼她,意味深长道:“想必明家近期还会有进一步作为,我们应该尽早防范才是!” 燕芷灵笑逐颜开,道了句:“城主所言极是!” 叶光耀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点头,“我让泽儿与沣儿随燕姑娘一道回乌护城,如何?” 叶澜坤面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虽然他下意识地不想再掺合到与乌护城有关的事中去,但父亲对他的不满似乎很明显。 叶澜泽与叶澜沣面上的神情也并不比他轻松。 燕芷灵嫣然一笑,“如此甚好!” “看来,叶某还得给燕城主修书一封,以示诚意。”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叶澜坤兄弟三人也只得噤了声。 ****** 夏日清晨的农家小院,树木繁茂,生机勃勃,叫人见之心喜。 一诺和小安已经候在餐桌旁边,明十七将几碗热腾腾小米粥盛好,还有刚煎好的金黄酥嫩的鸡蛋摆上桌,最后又端出一大盘蒸好的地瓜。 虽然都是些简简单单的农家吃食,两个孩子已经两眼冒光,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 说起来,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车上只有一些干粮,大家都已经接边好几顿没有吃上热食,好不容易喝上一碗热粥都觉得是珍馐美味。 柳明溪忽然有些不好受,她固然不在意四处奔波,但一诺还小,他不该受那个苦。可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有他们母子几人的安身之所? 明十七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柳明溪,趁两个孩子吃得欢,明十七将她带到了空无一人的小院里。 明十七看了眼屋内,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明溪,我们得尽快回月城一趟。” 柳明溪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若是她一人,她或许不会想那么多,但她现在有一诺了,做事不免瞻前顾后。“为何忽然改变行程?” 明十七小声解释,“赤莲城出了大事,若是你我现在去赤莲城,不异于自投罗网。” “什么大事?”柳明溪更加困惑不解,“与你我有关?” 明十七微挑眉头,只大略解释道:“是与公孙家有关,赤莲城公孙家被灭门了。” “什么?”柳明溪更加一头雾水,她根本不记得她几时曾与赤莲城公孙家打过交道,“公孙家被灭门……与我,我们的事有关系吗?” 明十七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补充道:“公孙家是慕容笙和慕容征的外家,公孙家在赤莲城的地位仅次于叶家。” 这么说来,柳明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她嫁的是杜鸣生,杜神医,他们那桩婚事,理应不会惊动公孙家才是,也就是说公孙家与她无干。 明十七只得继续向她说明赤莲城的情况,譬如在澜熙圣女嫁入叶家之前,赤莲城属于公孙家,最近几十年来,公孙家与叶家面和心不和,一直在暗地里较着劲。 柳明溪听了许久,还是没听出来这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因为赤莲城正在内乱,所以他们去不得?对了,明十七作为月城人士,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赤莲城。 而她,毕竟带着孩子呢……在柳明溪心目中,并没有什么是比一诺更重要的。她点了点头,“哦,既然赤莲城不太平,我们就不去了。” 明十七的脸色格外凝重,“不仅仅是不太平那么简单,我觉得这事可能是有人刻意针对明家而来。” 赤莲城公孙家被灭,竟是有人冲着月城明家而来?这话又该如何理解?柳明溪刚刚抓住的那点头绪又全然没了踪影,她更加困惑不解,“什么?” 明十七略微踌躇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咳,其实叶家的叶澜依据说被明家所掳,还借此威胁,若是叶家不退出西域,公孙家的下场也将是叶家的下场。” “哦……”叶澜依啊……柳明溪如同醍醐灌顶。 明十七粗犷英武的面庞逐渐从窘迫趋向面无表情,“你别那样看我,我一直在云城……咳,如何会有时间做那些事?” 柳明溪将信将疑,再次“哦”了一声。 明十七确实一直跟着她打转,但是,他也丝毫没有耽搁什么。就连叶家收到了邸报和密信,他都能知道,这手段还真不是一般呢。 何况一个多月前,他们还到过赤莲城,谁知道明十七趁机做了些什么手脚? 柳明溪向来不掩饰自己的神情,明十七懊恼道:“我还不至于蠢到为叶澜依一人而去灭了整个公孙家。” “那倒是……”柳明溪赞同地点点头,要灭也是灭叶家,而不是与叶家不对付的公孙家,这根本说不通!“这听起来像是阴谋” 明十七叹了口气,“本来就是,所以明家近期定会有大麻烦,我得马上回月城。” 柳明溪一惊,明十七要走了,若是她独自一人倒是不怕,但她带着两个孩子,前有狼后有虎的,谁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我和一诺跟你走。” 刹那间,明十七的心脏好似被什么击中,喜悦自胸腔某处,一层层往外蔓延开去。 他低低一笑,坚毅的薄唇轻咧,露出洁白漂亮的牙齿。“好。” 柳明溪半眯起美眸,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诳我吧?” 他们离得近,眼前的佳人雪肤乌发,水眸红唇,她的面庞如水般的柔婉与妩媚,眼神中却又流露出几许别样的神采。 这就是他的…………侄女了。 明十七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揪住,越揪越紧。 看到他浓眉紧皱,柳明溪赶紧摆了摆手,“我只是开个玩笑,十七爷。” 男人粗犷英武的面庞在她眼前猝然放大,“你要记住,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耳边是他低沉浑厚的声音,他说的又是如此肯定,不容置疑,柳明溪那颗不安的心,再次神奇地宁静下来。 “我信你,十七爷。” 第三百十三章 坏人,放开我娘(上) 几天后 月城郊外一处废弃的农家小院里,欢声阵阵,笑语宴宴,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说是小院,其实也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三间低矮小屋,另有一间厨灶房,一间柴房。柴房里有些柴禾,院子里还难得的有一眼水井,除此之外,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处废弃的小院便是他们今夜要落脚之处,明天一早启程,日暮时分就能到月城。 虽然有柴也有水,但是他们早已没有食材,于是他们的晚饭仍旧只有惯常的人手一张干面饼,唯一的不同时,他们今晚可以就着热水吃。 明十七悉心讲解着西域各城的风俗民情。“西域人尚白,是以为纯洁与祥瑞;周人则尚红,以红为瑞色,象征着兴盛与喜气。” 柳明溪并不是第一次到西域,更不是第一次到月城,但她还是第一次真正开始了解西域,所以听得格外认真。 夕阳晚照,柔光笼在她身上,映入她那双波光潋滟的莹亮黑眸,竟是格外璀璨。 四目相接,明十七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她细白如瓷的小脸上收回,继续侃侃而谈,“自古以来,大周与西域也势同水火,难以相融。是以……” 后面的话,明十七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认为柳明溪自己应该能够领会。 身为明若熙,她本该成为现任圣女,理应在西域择良婿,在西域繁衍生息,诞育出下一任圣女,便算得上功德圆满了。结果她自幼流落在外,成了如今的柳明溪。 不仅如此,她嫁给西域百姓最为忌惮的大周诚王,最后还成了弃妇。 若是他们真正就此一拍两散倒也罢了,偏偏那人还跟她藕断丝连。 没有人想去招惹那尊煞神,就算是西域明家,也不想惹上他。 明十七很能理解,当明怀阳得知这一切时,他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私心里,明十七很希望柳明溪也能理解明怀阳,虽然他表面上行事不近人情,但他其实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 柳明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 明十七敛了敛思绪,接着说道:“然而溯本求源,《史传》有记,上古之时,周人同样以游牧渔猎为生,尚天地,遂‘易服色,上白’,白服是国服。只是因着总以白祭祀,久而久之,白服便与‘祭’、‘丧’相连,反成了不祥之色……” 两个孩子啃着手中的干巴巴的面饼,听得兴味盎然。 至于柳明溪,她只是记起了前一次她是和赵政霖一起来的月城…… 其实还有一件事,柳明溪没好意思往细了想,那就是赵政霖可能是平日里素得太久,在那事上格外贪婪,一有机会就抓着她不分昼夜地胡天胡地。 直折腾得她终日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在这片荒漠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到的月城。 …… 外面的天光渐渐黯淡下来,明十七站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屋歇了吧。” 柳明溪点点头,她正要伸手去抱一诺时,他已经和小安一起下了桌,悄然避开了她的碰触,反应十分灵敏,身手极为灵活。 柳明溪的脸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明十七见状,低声安慰道:“他约莫是不习惯和女子亲近,而且他也大了,本不该和女眷过于亲密。” 这个道理,柳明溪也明白。 她早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次,不论如何,随着一诺慢慢长大,他的玩伴会越来越多,见的市面也越来越广,自然而然就会和她疏远,这是无可避免的。 她的一诺比一般的孩童早慧,他懂得多,才会三岁就已不喜与她这个当娘的亲近,但他对明十七格外敬重,跟小安也处得很好,所以,一切都是正常的。 明白归明白,柳明溪心中不免会失落,幸好现在每天能看到他,其实,她知足了。 柳明溪正要回屋,忽然听得外边传来的猎猎风声中似有隐约的马蹄声夹杂其间。 没错,就是马蹄声。 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明十七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柳明溪的心也提了起来。 “明溪!你先带孩子进屋。”明十七说道:“这里有我。” 柳明溪刚刚将两个孩子关进屋里,便走出了屋子,义无反顾地站在明十七身旁。 明十七不禁诧异道:“你在这里做甚?” 柳明溪的态度十分坚决,“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明十七正要说点什么时,随着“哐啷”一声巨响,陈旧的木门已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来。 ****** 天边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将来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银霜锦服的下摆迎风翻飞,浓墨般的青丝在他身后飘然飞扬。 暮色中,赵政霖缓缓走来,他身材挺拔颀长,气质尊贵,皮肤白皙,挺鼻薄唇,其上是浓长剑眉与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眸,眼神晦暗莫名。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他只需静静地站着那里,就能轻松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赵政霖无疑是个中翘楚。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柳明溪已经记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脑子在见到他时就已陷入一片混沌,再也无法思考。 赵政霖看到院中并肩而立的一双男女,心里霎时燃起了一股子无名怒火。 当一个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她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柳明溪逃也似地钻进一间屋子里,外面的事还是交给明十七吧,他应该不会不管。 要知道月城可是明家的地盘,有明十七守在外面,又能出得了什么乱子?柳明溪忽然不明白,刚才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乖乖躲在屋里。 赵政霖显然也看穿了她的把戏,就在她关门刹那,他也闪身进了那间狭小的屋子。 柳明溪见势不妙正要回身往外逃,忽然感到眼前一晃,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又拦在了她的身前。那人轻而易举地将她堵回屋内,他轻轻抬手,将门重重一关。 “哐铛!” 房门再度阖上,将明十七视线完全隔绝在外。 赵政霖挺拔高硕的身形几乎挡去了外头所有的光线,屋内没有掌灯,显得有些昏暗。他整个人都浸在那片昏暗里,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 小屋内,柳明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噗噗噗……”跳得厉害。 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她似乎置身于一处虚无的世界,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能感受到正紧贴在她的那具炙热的男体,还有拂在她耳边那若有似无地鼻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种感觉本就有些微妙。 何况他们还曾经是夫妻,如今虽已劳燕分飞,可他还是不远千里地找来了。 奇的是,他本该待在京城办他的大事,怎会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 莫非,他还是知道了那件事,所以赶来了? 柳明溪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事到如今,柳明溪是真不想面对他,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想要与他保持距离,只是,赵政霖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手。 她的脚步微动,下一瞬整个人都已被他禁锢在怀中。 他用的力气那么大,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掰开来,揉碎了,再嵌入他身体里似的。 柳明溪唇间颤颤地溢出一个字来,“痛。” 赵政霖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嘶哑,他几乎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也知道痛?”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收,直到他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柳明溪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努力维持镇定,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本王不该来这里?这就是你所谓的不离不弃?”赵政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语意却是满满的嘲弄,“本王是否该恭喜你以破败之身另攀高枝?” 柳明溪浑身一僵,心虚之余,一阵怒意腾的涌上心头,她微微抬高了嗓门道:“殿下有很多大事要办,何必纡尊降贵,还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找我这个破……” 赵政霖忽然噙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其实那句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极了。 他的吻强势且急促,像似要把人活活吞了才好,尤其此时他更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急欲发泄却又发泄不了,想要证明什么却偏证明不了。 柳明溪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掐折了,她只能无力地攀着他宽厚的肩膀。他们的身子贴得近,何况这是夏天,衣物单薄,柳明溪能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她暗自心惊,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离他远些。 谁知才稍稍挪一下,就被他抓了回去。 嘶……身体再次相贴的刹那,两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算什么? 柳明溪心中警铃大作,她当即伸手,大力推他,可那人偏不让。 柳明溪的力气本就远不如他,那副身子偏还不争气地酥软下来。 感觉到怀中人浑身绵软仿似无骨,那是对他动了情,赵政霖的怒气稍缓。 他松开她诱人的唇瓣,低喘着说道:“本王心中,并没有比妻儿更大的事。” 柳明溪也没想到,他们刚刚还在针锋相对,转眼就发展成了这样。 她别开脸去,讪讪道:“殿下可真会说笑。” 赵政霖抬手扣住她尖尖的下巴,俯身在她红艳艳的唇上轻啄一口,“别怄气了,跟本王走吧。” 怄气么?其实她真没有怄气,现实就是他们已各自成家,如何还能凑到一处去? 柳明溪别扭地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只不过,某人根本不会让她如愿。 她气呼呼道:“殿下想必也知道,我已经嫁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让它过去?”赵政霖刚刚平熄了少许的怒火登时又熊熊燃起,“你想让本王将妻儿拱手让人?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柳明溪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呆了,她辩解道:“可是殿下,我们早已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赵政霖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我们的一年之约,三年之约,在你眼中就什么都不是吗?你究竟当本王是你的什么?” “殿下,当初我嫁进诚王府,您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如今,这些口头约定又算得了什么?”说到这事,柳明溪也很委屈,“要知道,当初可是您不要我们的……” 赵政霖脑门一抽一抽的,想到她曾经受过的委曲,他只得暂时压下了怒火,“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找好了后路?” 柳明溪不甘道:“殿下有娇妻有佳儿,何况您的王妃是名门闺秀,她还为您生了嫡子。我和一诺若是跟你回了京,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和庶子……” 赵政霖的语声极低,低到辨不清其中的喜怒,“本王几时说过要纳你为妾?” 这话他还真说过,现在却不肯承认了,莫非他已改变主意,想让她当外室? 尽管他翻脸无情,反复无常,可是,她又能奈他何如? 柳明溪低声下气道:“殿下位高权重,又正值盛年,龙精虎猛,若是想要纳妾,想要庶子,那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可我只有一诺。再说,我这么笨,哪是人家的对手,殿下何不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赵政霖的口气冷得好似能掉出冰渣来,“所以,诚王府对你来说是龙潭虎穴,还是说,是个男人都比本王强?” “不敢。”柳明溪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这是怒了,她小声解释道:“殿下,他说过会视一诺如己出,培养一诺成为杜家一脉的传人,这对于殿下也是……呃” “本王的儿子为何要培养成杜家一脉的传人?”赵政霖怒火中烧,手上的力气也不由大了起来,“我真想杀了你这个笨女人。” 黑漆漆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坏人,放开我娘!” 第三百十四章 坏人,放开我娘(中) 黑漆漆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坏人,放开我娘!” 钻在炕边暗门内的一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像颗小炮弹似地冲出来,他挥舞着小拳头,照着赵政霖就打。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小安,不过他的胆子似乎挺小,一看到赵政霖,整个人便蔫了,畏畏缩缩的,根本不敢上前,更别说动手了。 看到一诺和小安,柳明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两个孩子就藏身在这间屋子里。 而她刚刚还正和赵政霖嚷嚷着,怪他抛弃他们母子,还另外娶了妻生了子。其实,仔细说来,她自身的行径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们,尤其是一诺,他什么都听到了。 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怎么能让一诺听到? 她的一诺才三岁,他能听明白这些事吗? 重要的是,他会如何看待他的父母亲? 柳明溪羞愧不已,她简直无地自容。 赵政霖也是一愣,先前,他光顾着教训柳明溪,居然没发现暗门后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而且这小东西应该就是他期盼多年的儿子,他惊喜交加,唤了声“一诺?” 一诺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小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某人身上,而人家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毕竟才三岁,个子矮,力气小,就他那点小动作,说是挠痒痒也不为过。 他的小脸涨得通红,怒骂道:“你是坏人,不许你抱我娘!” 屋外,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明十七微微一怔,最终还是将已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屋内,赵政霖好像捉小鸡似的,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将一诺提起来,与他面对面,低斥道:“臭小子,我是你爹。”他的另只手则仍牢牢握在柳明溪腰间。 一诺哪会甘心放弃,他龇牙咧嘴,双腿努力蹬着,踹着,双手则不停地挥舞着,扑腾着想要踹、咬、踢、打那个欺负他娘的“坏人”,只可惜对方手长脚长,他根本够不着。 最可恶习的是,那个“坏人”竟然还敢说是他的爹,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爹?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可能,我爹爹才不是你这样的坏人!” 一诺有张天生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玩得高兴了,鲜少会笑,感到难过时,也从不轻易显山露水。 柳明溪还从来没有见过一诺这般恼怒的模样,她大力推了推兀自怔愣不已的某人,娇叱一声,“赵政霖,你快放他下来。” 一诺终于重获自由,他猛地扑进柳明溪怀中,抹着眼泪说道:“娘,他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姓杜,我也姓杜!他不可能是我爹爹!” 这是他们分别两年后,一诺头一回主动抱她,柳明溪心里酸酸的,涨涨的,还像被针扎了似的,生疼生疼的。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声附和道:“一诺姓杜,一诺……” 某人霎时脸黑如墨。 “柳明溪!” 整座院子都可以听到赵政霖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 “哐啷!” 一直焦急守候在屋外的明十七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冲进了屋子里。 随着房门被骤然打开来,外头的银白月光倾泄而入,驱散了一室的昏暗,也映出了屋内的几人。 就在明十七进屋的刹那,屋内的两大一小极有默契地将视线投向了他。这让他明确感受到,他的出现,果然是多余的。 明十七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他环视了一番,步子微动朝柳明溪走近了几步。 赵政霖则阴沉着张脸,抢先一步站在了柳明溪身旁,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三岁多点的一诺正在母亲怀里哭哭啼啼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柳明溪依旧紧紧抱着一诺,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却还是狠狠地瞪了眼赵政霖。 不过,明十七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一诺在这么多天里,头一回像个真正的孩子一般哭出声来。 “十七爷……” 又一道童声,带着求救的意味,弱弱地从屋角阴暗处传来,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小安才六七岁,他在跟着一诺的数月里,也算去过一些地方,比较寻常人家的孩童已经多了些许胆量和见识,可他何曾面对过赵政霖这样常年驰骋沙场的战将? 看到赵政霖面上露出凶神恶煞般的神情时,他已感到两腿发软,浑身颤栗,不敢近前一步。等听到他那声撼天动地的咆哮,小安很没骨气地失禁了。 小安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时,他的救星,明十七来了! 小安如蒙大赦,他惊魂未定地跑了出来,也想学着一诺的样,扑向明十七的怀抱。只是,明十七的个子未免也太高了些,小安的腿也太短了些,够不着,只能临时改为抱着他的大长腿不撒手。 明十七习武,五感俱是格外灵敏,哪会不知道他身上的异样? 不过,明十七只是皱了皱眉,到底是没有推开瑟缩不已的小安。 于是狭小屋子里的五人中,柳明溪怀里抱着一诺,明十七则被小安抱住了大腿,惟独赵政霖孤零零站在那里。 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碍眼了。 良久,赵政霖才对明十七说道:“咳,十七爷,我有事要和明溪谈谈,这两个孩子交给你。” 柳明溪将一双大眼睁得溜圆,她才不想与他“谈谈”。 明十七还来不及表态,一诺已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不走,我就要和娘亲在一起,我再也不要和娘亲分开了!” 抱了明十七大腿的小安,本就还在抽抽嗒嗒的,听到一诺哭,他也跟着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有些止不住,他们的哭声许久没停,尤其这会儿外头又起了风,呜呜的风声衬着孩子的哭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刺耳。 赵政霖觉得脑仁疼。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属于她和他的骨肉。其实不然,他们早就有了孩子,只不过柳明溪还是要逃离他身边,而他们的孩子,根本不认得他,还口口声声叫他“坏人”...... 柳明溪心中颇不好受。 她并不是不信任明十七,但是她和一诺分开都快两年了,再相见时,一诺对她不近不疏。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表现出亲近之意,她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将孩子推出自己的怀抱的。 明十七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抱起嚎哭不止的小安离去,迈进了另间屋子里。 赵政霖则杵在那里,颇为无语地看着那对仍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 ****** 直到一诺哭累了,睡着了,柳明溪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上了炕。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天黑前就铺好的炕上,又仔细地借着那点漏进窗内的月光,替他掖好被角。 正要起身时,忽然感觉得她的衣服好像被什么勾了一下。 柳明溪定睛一看,却是一诺的小手还紧紧捉着她的衣裳不肯放。 因为她刚刚起身的动作,他微微撇了唇,嘴里还咕哝着“娘亲别走。” 柳明溪的心霎时就柔软一片,她顺势躺下来,轻轻拥着他小小的身子,像他幼时那般,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眠。 至于一直杵在门边阴影处那个,跟木头桩子没两样的赵政霖,她果断选择了无视。 柳明溪心知,赵政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这里找她。 她也知道,赵政霖和她一样想找回一诺。 但是晚了,在她决定和杜鸣生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再次放弃了他。 现如今,她和杜鸣生已经是夫妻,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一诺也不会再认他这个来路不明的所谓父亲。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她还与赵政霖纠缠不清,实在是不妥。 她固然是这么想的,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赵政霖这个人看着闷声不响,实则小心眼至极,脾气也差,动辄暴跳如雷,如今他还在气头上,她不敢火上浇油。 倒不如冷着他,等他自己想通了,又或是觉得没意思了,自行离去。 柳明溪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他。 屋里静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外头呼啸而过的夜风阵阵。 ****** 柳明溪他们所用的土炕是这间屋子里本来就有的,不大,但是睡他们母子二人绰绰有余,若是多一个人,那就有点挤了。 赵政霖原本只是想守着他们母子,不过,他的娇妻,他的佳儿都在炕上……尤其是睡在土炕外侧那人。 月光下,轻薄服贴的面料令她曲线毕露,让人血脉贲张。 他鬼使神差地摸上炕,躺在她身侧,情不自禁地将胳膊环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柳明溪醒了,但她的意识仍有些不清楚。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正被人紧紧地拥着,还是个男人。 他的身体炙热,浑身硬梆梆的。 他的力道很大,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身上特有冷冽的气息是她最为熟悉的…… 柳明溪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她脱口而出道:“殿下怎么还在这里?” 赵政霖一窒,冷声道:“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有何不妥?” 柳明溪僵着身子,轻声道:“殿下,如今我们都……这样了。” 赵政霖沉默不语,只将她整个人扳过来对着自己,捧起了她的小脸,不容推拒地将薄唇印上她柔软的唇瓣。 他轻轻啃咬,慢慢品味,极尽缠绵,似要将分开这段时间的思念悉数融入这一吻。 柳明溪下意识地要抗拒他的亲近,那双大手却似能预知一般,蓦然箍紧她的身子。 土炕本就窄小,赵政霖的身材又生得格外高大,三人挤在这一处土炕十分勉强。 柳明溪怕真的闹出了动静来,会惊醒身旁的一诺和隔壁的明十七,不免顾虑重重。 不过,柳明溪转念一想,她有一诺在旁,隔壁屋里就是明十七,料想赵政霖也不敢真的乱来,她便索性放宽了心,任他折腾。 他的吻就像他人一样,冰凉中又蕴含着炙热,他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唇瓣上,他啃咬着,舔舐着,勾着她的小舌尖一下一下吸着,吮着,耐着性子摩挲着。 只是,亲着亲着,赵政霖就再次乱了呼吸。 他的薄唇贪婪地在那纤细的玉颈上亲吻,啃咬,他用长指一挑,柳明溪的衣襟已被挑开来。那一双大手轻车熟路地探了下去,还想解开她里头贴身的衣裤。 柳明溪见势不妙,赶紧按住了他的手,一张小脸烫得厉害,她低声哀求道:“殿下能不能先停下来?咱们不可以这样的……” 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极其果断地打断了她,“不能。” 夜色中,隐约可见他的额头青筋毕现,俊脸绷得紧紧的,如同几欲噬人的凶兽,浑身上下都透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柳明溪并不知道,赵政霖自从见了她,便无时无刻都处于无法形容的亢奋之中,而且他想要的明显比她以为的要更多。 赵政霖灵活的长指一路下滑,逗留在她腰间摸索徘徊着,左揉揉,右捏捏。 柳明溪的身子本就敏感,何况,他们也并非没有做过那些事,往日里缠绵悱恻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加上她空旷了这许多时日,她的身子很快就不堪他的磋磨,再次酥软。 仅存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不可以,她都已经和杜鸣生成亲了。虽然彼此间的感情根本不存在,但他们的婚事却是真的! 然而在她心底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所谓的婚事其实只是权宜之计。况且成婚当晚她就带着一诺逃离魔掌,永远不可能回去找杜鸣生,那根本不能作数。 理智又告诉她,一诺就在她边上,睡得正酣,绝不可放任自己妄为! 何况,按照赵政霖的性子,这事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折腾完的,期间一诺肯定会醒来。倘若被他撞见这等丑事,往后,她还如何面对一诺? 然而平常浅眠的一诺,今夜却睡得格外沉,丝毫没有要醒转的意思。约莫是因着先前那一通放声嚎哭,累着了。 赵政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分神,他微微停顿。 柳明溪刚刚松了口气,赵政霖便已重新压上来。 第三百十五章 坏人,放开我娘(下) 柳明溪刚刚松了口气,赵政霖便已重新压上来。 只听得“嘶啦”一声,他已狠狠撕开那层碍事的遮挡,只见一双耀目的丰白跃然而出,颤巍巍的抖动,直晃得赵政霖目眩神迷。 他一把扯去她身上衣衫,他的动作愈发粗暴,急切到近乎狂躁,令人胆颤心惊。 柳明溪不曾料到赵政霖竟会如此肆无忌惮,眼看着自己身上已近全裸,她急忙伸了手要去遮挡,却被男人大手抓住皓腕,将双手擎过头顶,牢牢按住。 朦胧的月色下,看着愈发显得丰盈翘挺,赵政霖忍不住俯身,含了其上的一抹嫣红。勾拉舔弄,只消片刻,柔嫩处已傲然挺立,激得赵政霖更添了几分力道。 在他身下,女子肤若凝脂,曲线窈窕。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早已霞染双颊,一双明媚的眼儿湿润迷蒙,形状姣好的樱唇微微红肿,直引得人欲火焚身,他燥热不堪,某处更是涨痛难耐。 赵政霖再也按捺不住,只三两下他就除去身上多余的衣物,与她袒裎相对。 正当他准备更进一步时,身下的人儿却一把将他推开。 她颇为灵活地一个借力,便利落地翻身下炕,往旁边逃去。 她居然仗着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敢趁他不备,逃脱他的禁锢! 柳明溪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若不是她身上还衣不蔽体,若不是一诺还在这间屋子里,若不是那人不论轻功或是武艺都远胜于她……她肯定会逃之夭夭。 但现实是,她身上只匆忙裹了件外衫,内里不着一物,何况她的一诺还睡在土炕上,更何况那人仿若饿狼般,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若隐若现的身子。 柳明溪自知不可能带着一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但是,倘若她留下来,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顿时感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可是,凭什么啊? 柳明溪骨子里的倔强性子便腾地冒出来了。 她将双手环在胸前,站在炕边上,面红耳赤地瞪着在她炕上那名同样只披了件外衫,长发披散,俊美似妖的男子。他的胸膛已完全袒露出来,再往下…… 如同被什么烫到了似的,她急忙收回了视线,低斥道:“赵政霖,你怎能这样?怎能如此无耻!” 赵政霖幽暗的眼眸危险地微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盯着她,神情中隐隐含着不耐,反问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没有做过?” 是啊,他们已纠缠八年,孩子都三岁了,还有什么是没做过的? 柳明溪脸上一热。 不过,已经做过的事就能一直做? 已经错了的事就该一直错下去? 何况,他不久前还在骂她“以破败之身另攀高枝”,转眼又爬她的炕,对她动手动脚不说,还要动真格的。 这人,绝对是在用这种方式羞辱她! 柳明溪敛了敛思绪,她哂然一笑,“话虽如此,但是殿下,您又何苦纡尊降贵……” ****** 赵政霖怔忪了片刻,蓦然意识到,他还是低估了柳明溪对他的抗拒和排斥。 说真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番言不由衷的话来。 或许只是头脑一热,或许是为了试探些什么,又或许是想借此证明什么? 他分不清,总之,那结果是没有结果,他不想再深究。 最重要的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打算放手。 想到早先他说了那些不该说的气话,伤了她的心,赵政霖颇觉懊悔,他低声下气道:“明溪,先前口不择言是我不对,再从前,也是我对不住你,委屈了你们母子,如今诚王府那边我已快要安排妥当,不日便能迎你们母子回京。” 柳明溪一愣,她有些不敢相信赵政霖竟会这么好说话。 其实吧,若是换作旁的人来说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人是赵政霖啊。 记忆中,他对她的态度,向来是鄙夷的,不屑的,甚至可以说是憎恶的。就算在缠绵时,他都寡言少语,若是在平常,更是冷肃威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已学会放低了身段。 记忆中,他可以轻易地将她撇下,三年不理,或是缠绵过后,随随便便丢给她一纸休书,还让人将她丢出诚王府。 可是如今的他,在得知她改嫁的消息后,他竟然放下一切,不远万里地来找她了。 柳明溪原以为,赵政霖再见她时,说不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提刀宰了她。可结果,他只是对她恶言恶语几句,并不曾伤过她。 她抓住他的话柄嘲讽几句,他非但没有气急败坏,反而低三下四地向她道了歉。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是真的有点在乎她? 可是,他的在乎,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一些? 他所说的“安排妥当”,毫无疑问曾是柳明溪所期盼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昔,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什么都不可能了。 何况,他说的是“快要安排妥当”,言外之意是,他还留有余地。 柳明溪刚刚感到些许暖意的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她幽幽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可我并不想回京。” 赵政霖凤目寒光一凛,“你到底想说什么?”眸色黑沉如墨,俊脸冷肃异常。 “我若是回到京城,除非常年闭门不出,否则我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口中的笑话。”柳明溪自嘲般笑笑,她的目光哀戚,面上不无凄凉,“殿下到哪儿都日理万机,定然无法体会,也不明白,我独自待在那如同牢笼般的小院里是如何饱受煎熬。” 赵政霖默,但是他的脸色更见阴沉了几分,眸中隐有风暴在翻涌。 他的不悦,一眼便知。 柳明溪无法哄他开心,却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他的怒意更盛。 “殿下……”柳明溪幽幽道:“殿下一心想回京,是因为那边有您的妻儿,还有您的手下。殿下可曾想过,我的爹娘早就不在那边,就连我身边的月晴和月朗也早就不知所踪,事到如今,京城还有什么值得我掂记的吗?” 赵政霖静默半晌,忽而问道:“你说的是安如玉?”他的语调略微上扬,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居然生出一种颇为古怪感觉:她,莫不是醋了吧? 月色中,柳明溪直视黑暗深邃的眼眸,丝毫没有惧意。“殿下,她才是您的正妃,而我,早就不是了。” 柳明溪可以确定,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没有之一。 事实也是如此,赵政霖只觉得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颇不好受。 在他心底刚刚浮现那丁点欣喜骤然消失于无形,他的声音低沉道:“当初,我本不打算休妻,但是朝中局势太过紧张,把你留在诚王府……” 柳明溪顺着他的话,附和道:“怪我太没用,留在诚王府也帮不上忙,殿下理应休了我这个没有用的,换个有用的王妃。” 话虽不好听,却也与事实相去不远。 彼时,乾兴帝已年迈,朝堂内外的争斗趋于白热化,包括赵政霖在内的六位皇子相互斗得正酣。 柳江龙遭人算计,不得不提前辞官返乡,柳明溪于他再无半分助力。 赵政霖也同他麾下的幕僚一样,认为柳明溪的个性过于天真,行事又莽撞,胸无点墨,也毫无城府可言,根本无法胜任诚王府的女主子。 而敬国公府又适时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赵政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他并不知道早已在不经意间为那个天真又鲁莽的小女子失了心,丢了魂。 “以往你胡乱猜测,我每每想辩解,又担心时机尚且不成熟,而且我也难以启齿。”赵政霖苦笑着看了眼,曾经爱慕他,如今却恨不得能离他越远越好的小女人。他柔声道:“你且听我说完,这次我们说个清楚,往后都不要再提她了。” 柳明溪闻言,霎时瞪圆了一双美目,对于这个话题,他不是一直讳莫如深? 她不遗余力地对他冷嘲热讽,他非但没有恼怒,反应顺着她的话说“我们说个清楚”,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一些,眼前这人真是赵政霖? 多年以前,她就希望他能给一个说法,或者说一个解释,但是他没有。如今她都已经放弃了那个执念,他却…… 柳明溪心底里涌出的那丁点自得早已不翼而飞,她垂眸,不语。 ****** 屋外,夜色静谧,惟有夜风阵阵,不时呼啸而过。 赵政霖抬眼,却见她孤零零站在那里,脑袋低垂,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什么。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裹了件轻薄外衫的身影,格外苗条纤细。 她的发丝被漏进屋内的夜风轻轻拂起,浑身上下都透出难言的寂寥。 “当初,很多事都是她背着我做的,我手下的人已被她暗中拉笼,连我都被他们瞒着。”他避重就轻,缓声解释道:“当初逼岳父辞官的事,并不是我做的。” 柳明溪冷冷一笑,当即指出了其中的关键,“只是你也没有帮衬罢了。” 赵政霖一窒,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彼时,他不喜柳明溪,自然也不待见将柳明溪硬塞给他的柳江龙。 不落井下石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帮衬? 柳明溪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抿起嘴,不再言语。 静默片刻,赵政霖又讲起当初,他派人去悬崖边找她,结果只找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月朗,几天后才找到那驾滚落山崖,空无一人的马车。 京华苑失火后,他还替“她”收了尸,亲手埋了“她”。 不曾想,她根本就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还生下了一诺。 柳明溪先是目瞪口呆,渐渐的,她的眉头深锁。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政霖长臂一伸,将她抱了回来,让她跨坐在身上,面对着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柔嫩白皙的面颊,扯唇一笑,“明溪,你怎么了?” 柳明溪兀自想着心事,不知为何,她有种细思恐极的惊悚感觉。 就像是她正独自行走在暗夜的荒原,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被夜行的兽群暗中盯上。又像是她已被一张无形的网所笼罩,而且那是张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的大网。 为什么会这样? 谁会这样对她? 柳明溪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忽然有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惊得她一懵。 她抬眸看向赵政霖,顿了顿才道:“原本,十七爷要带我去赤莲城,因为在那里,据说有我的坟茔,多可笑,我明明还活着,却已经有了两处坟茔。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一个人,正躲在暗处操纵这一切,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去死?” 赵政霖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得森寒而诡谲。 事实上,他早就觉得从他们的邂逅开始,到后来柳明溪遭遇这么多次险境,虽然看起来像是一连串的偶然,实则无处不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眼下,他可以断定,这其中必有蹊跷! 只怕真如柳明溪所说,在幕后,有个人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而且那人,他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除去她的机会。 这一点,柳明溪也想到了。 她的眸光有刹那的黯淡,轻轻推了推赵政霖,半开玩笑道:“殿下,其实我十八年前就该死了,结果侥幸活到现在,我已经赚了十八年。若是我真有什么事,先走一步,你可要好好照顾一诺。” 赵政霖目中带煞,明显不悦。“并非我不想答应你,只是,我离不开你。” 柳明溪怔了怔,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才不信。”柳明溪轻扯唇角,若无其事地打趣道:“你都离开我多少回了……殿下若是离开了我,只会过得更好。” 月光下,她面上的神情依旧怔怔的,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明溪,答应我。”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缓声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我们的一诺。” “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柳明溪低低叹了口气,蓦然觑见他的神色骤然阴冷如冰,她赶紧描补,“咳,我只是说如果,万一我先……” 赵政霖却冷声打断了她,“没有万一!” 赵政霖轻轻拥着她,像是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像是承诺又像是威胁般,说道:“我说过,我不许你死,你若是死了,我就屠城,让明家和叶家的人统统给你陪葬!” 柳明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神情冷静肃然,不似在开玩笑。她伸手捶了他一记,不无嗔怪道:“你就会欺负我。”泪水却在此时夺眶而出。 赵政霖正要开口时,一道稚嫩的童声陡然响起,“坏人,不许欺负我娘!” 第三百十六章 同生共死 赵政霖正要开口时,一道稚嫩的童声陡然响起,“坏人,不许欺负我娘!”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哐铛!”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来。 来人是明十七,他早已听到这边屋子里发出的古怪动静,等到爬起身来,他才意识到,在那间屋里的是一家三口,又是深夜里,若是直接冲进去,实在是不妥。 结果,他在天井踌躇徘徊良久,直到听闻一诺那声喊叫时,他终于不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 月光投射在不甚平整的地面,散发出淡淡的银辉。 尽管屋内的男子在明十七推门而入的瞬间,便已反应过来。 他迅速扯过用炕上的薄被裹了裹跨坐在他身上的女子,遮去了她曼妙的身姿,却不慎露出一条骨肉匀称的粉嫩玉腿。 那条玉腿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惊人,形状完美,不禁让人升起一股子想往更里窥探的欲望。 他的视线稍稍往上,正好可以看到那一双男女的衣衫不整地拥在一起,女上男下。 窄小土炕上十足香艳的场景,就这样骤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土炕旁边的地面上,属于他们的衣衫散落了一地,很容易猜到,在他闯进屋里之前,这里正在发生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 不论发生与否,那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眼前的一幕,令明十七尴尬不已。 柳明溪羞窘欲死,她想躲却躲不掉,想藏又藏不了,简直无地自容。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她赶紧从赵政霖身上下来,揽住一诺瘦削的身子,背对屋里的两个男人。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谁会相信他们先前衣衫不整地搂在一起,真的只是在谈天?好吧,其实也不止是谈天那么简单,她无力辩驳。 明十七僵在原地怔愣片刻,正想退出屋外时,却见只披了件外衫的某人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十七叔有何指教?” 十七叔……呃……明十七又是一滞。 要知道赵政霖比明十七大了好几岁,他却叫他十七叔…… 柳明溪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悄悄在某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腰后拧了一把,以示警告。 谁知某人仿佛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他的反应则更为灵敏,只略微侧身,将将躲过她的偷袭,又恰到好处地将她玉白莹润的小手暴露在明十七的视线中。 明十七自嘲似地笑笑,他算是明白过来,这厮根本就是刻意为之。 否则,待在他们屋顶上的那些暗卫为什么一直不现身,还放任他踹门? 他是娇娇的叔父,倘若赵政霖仍是她的夫君,确实应该称呼他一声十七叔,问题是,他们早已不再是夫妻。 但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不仅如此,赵政霖还没有放手,就连娇娇也分明对赵政霖有所不同。 而这些,赵政霖是有意要让他知道的。 “不敢当。”明十七听见自己正格外平静地回答,“我听到一诺哭了,过来看看。” 赵政霖闻之,浅浅一笑。 他得寸进尺道:“如此,还请十七叔替我们代为照看一诺。” 什么?! 柳明溪刚刚缩回去,正假装成揽着一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一缩。 柳明溪抬头诧异地望向原本背朝他的某人,脱口而出道:“赵政霖,你适可而止!”然而当她对上那双寒潭般无情的黑眸,她的头脑霎时又恢复了些许冷静。 她怀里的小人儿也在此时反应过来,他所看到的显然和他以为的并不相同。 “娘亲,我怕。” 一诺清脆的童音响起的同时,院子里蓦然响起了柳明溪颇为熟悉的声音。 “殿下!” 是翼,他的声音中带着焦灼与急切,显然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赵政霖神情微凛,他固然还没有查出柳明溪口中,神秘莫测的幕后之人是何来历,但是他也查到了不少线索。 若是结合她十八年前那次遇险,他可以断定,那些人必定是与她的身世密切相关。 而且那人藏得如此之深,他极有可能是明家,或叶家的人,不在月城就在赤莲城。 如今他们在月城附近,而且明十七所带的人手并不多,所以对方极有可能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是赵政霖原本想告诉柳明溪的,只是他们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偏离,扯得太远。 翼在这个时候折回来找他,那只能说明,他所担心的事成真了。 柳明溪虽然学了点轻功,她对武功和医术也略有涉猎。但是不论轻功还是武艺,都只是平平常常,只能说她的身手比寻常人敏捷,却不足以应付真正的高手。 而要杀她的那些人,显然不是寻常人。 他们来了。 ***** 明十七的脸色也变得格外凝重。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极有默契地离开了那间小屋。 柳明溪的五感也并不比他们逊色,她已隐隐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甚至于,当她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风声中挟裹着兵刃相接的动静时,她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是,她最受不了的还是赵政霖一句话都不交待,直接将她丢下。 她没敢耽误,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和鞋袜,抱起一诺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望着身前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背影,她心里乱糟糟的,吼道:“赵政霖,你是不是又想撇下我?!” 赵政霖的身形微顿,他缓缓回眸,“明溪,那些事交给我去处理,你乖乖的。” “你总是替我做决定,你可曾问过我的想法?”她哽着声低吼道:“我不在乎生还是死,可我不想活得糊里糊涂,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赵政霖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寒声道:“可是我在乎。” “他们要杀的是我,就让他们冲着我来!”柳明溪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往后,你替我保护好一诺!” 赵政霖的眼神遽然变得寒冷似冰,“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 “桀桀---”一阵怪笑自半空中传来,令人通体生寒。 “啧啧……”那人的声音更是阴森可怖,“还真是感人至深啊。” 就在小院的上方,蓦然出现了一抹包裹在宽大黑袍中的枯瘦身影,正是天山老人。 他的身形飘忽,如同一道浓黑烟雾,轻轻飘飘地落进小院内的空地上。 “天老。”赵政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拱了拱手,“有劳了。” 天山老人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却不再那么骇人了。 “我说过,只要你付得起那个报酬。” 天山老人变了,这是柳明溪发自内心的感受。 不过,要论他身上最大的不同,那应该是…… 柳明溪明明记得,上次天山老人还离她老远,就已臭不可闻,令人作呕,甚至将她臭晕过去,这一次,他身上却没有什么古怪的气息。 莫非那股子腥腐臭,他还能收放自如不成? 柳明溪忽然觉得天山老人确实是世间罕见的绝世高手,深不可测。 赵政霖眼眸微眯的看着她,“明溪,你带孩子随天老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十七叔。”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好似黑洞。 ****** 明十七牵着睡眼惺忪的小安走了出来时,恰好也听到了这一句。闻言,他望向柳明溪,沉声道:“走吧,娇娇。” “不!”柳明溪异常坚持道:“我信不过!” 她并没有说信不过谁,但天山老人本就不好看的脸,霎时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柳明溪却视而不见,红艳艳的小嘴咄咄逼人,如珠炮似地吐出一大堆话来。 “赵政霖,你想想看,你把我和一诺丢下多少回了?” “你哪回都以为我们定会安然无恙,可是结果如何?” “我只有一个要求,再不要丢下我,再不要丢下一诺,有什么事,我们共同面对。” 赵政霖心中一咯噔,柳明溪的话,看似无理取闹,其实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休妻那年,他曾将柳明溪托付给庄头老丁,结果老丁的人马还未赶到诚王府,柳明溪已被人丢出诚王府,接着她被人四处追杀,他让人找了半个月,愣是没找到。 他也曾将柳明溪托付给李龙海,结果李龙海早已被安如玉收买,转眼就杀机四伏。 他还曾将柳明溪托付给翼,但是翼始终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找机会杀她。 如今他想将柳明溪托付给天山老人,可他差点忘记,柳明溪又怎么可能会信任曾经杀了红衣的天山老人? 赵政霖蹙着眉尖儿,凝眸看着那个顽固不化的小女人,淡淡提醒道:“可是明溪,刀剑无眼,何况你还带着孩子。” 他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诺,为了一诺的安全,她应该不会太任性。 柳明溪看了看一诺,又看看不远处的天山老人,“可是有天山老人在,那些刺客又算得了什么?” 柳明溪头脑简单,她根本就不会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有时却能出奇制胜。 赵政霖狭长的眼中霎时有波光流转,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柳明溪这一句话点醒了众人,天山老人是什么人?他的武功盖世,他能做的,又岂止是救人那么简单? 赵政霖面色森冷,狭长眼眸微眯,“这次不同,幕后之人会出现。” 赵政霖常年征战在外,本就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杀伐气息。而此时,他的气势完全外放,真正像个战场上凶悍嗜杀的战将,或是几欲噬人的凶兽。 柳明溪只微微抿唇,仍固执己见,“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 赵政霖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而扯唇一笑,“好,那么我们同生共死。” “嗯。”柳明溪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来,她的一张小脸惨白,眼角还微微泛着红,无比坚决道:“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而我,已经不想逃了。” 明十七却不认同,反问道:“你们可知来的是什么人?未免太过儿戏!”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是为上策。”柳明溪怀中的一诺忽然开口说道:“十七爷,我娘说得有理。” 什么能不能,用不用的,柳明溪一头雾水,何况这是一个小孩子该说的话吗? 明十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一诺。 赵政霖垂眸看向一诺,脸露赞许之色。 原本面无表情候在小院外的翼则直接惊呆在原地。 “这小子够机灵的,不知道这小子师从哪家?”天山老人干瘦枯槁的面庞上浮现几许讨好的笑容,“小子,你运气真不错,老夫正好还缺个小徒弟……” 众所周知,天山老人所修的是邪术,邪术啊! 且不论一诺能不能,该不该修炼邪术,柳明溪才不想让她的一诺变成天山老人这副鬼样,吓得她急忙抱紧了一诺,不肯撒手。 “天老,看来此事还需要由你来出面。”赵政霖不禁蹙紧了眉,抬头看了看天,他又补充道:“时间紧迫。” 天山老人本着满腔热忱,主动开口表明收徒的意向,结果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怎一个恼字了得? 不过赵政霖并不是无足重轻,任他拿捏的小角色,何况,眼下他还有求于人…… 一瞬间而已,天山老人心头已经转过万千思绪。 到最后,他也只阴恻恻说了句“不识好歹。”以泄心头之愤。 丢下这话,天山老人便趁着夜色轻飘飘离去,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第三百十七章 出其不意 弦月高悬,夜风沁凉。 小院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潜了几人,他们身着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些黑衣人中,既有赵政霖的暗卫,也是有明十七的暗卫,他们的任务是保护主子而不是杀敌制胜,所以在那些刺客真正威胁到主子的安全之前,他们不会出手。 此时,他们正紧张地盯着小院外的战况,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战,只是事态的发展却让人出乎意料之外。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不远处的刀剑声而止。 那群搞得声势浩大的刺客,还没有冲进小院就被明十七和赵政霖的护卫杀得节节败退,趁着夜色仓皇夺路而逃。 有惊无险! 护卫们长长地吁了口气,心底里却仍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四野一片死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靠在柳明溪怀中的一诺竟已沉沉地睡去。赵政霖主动伸手,从她怀中接过一诺时,她才蓦然省过神来,那些刺客居然真的轻易败退了! 庆幸之余,柳明溪又感到有些迷惘,就好像看到一出酝酿已久的大戏,它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说不出的古怪。 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或者说这事根本还没完…… 莫非那些刺客有意打一半就撤离,为的是让他们冲出去自投罗网? 还是说刺客们故意示弱,等到他们心生懈怠时再卷土重来?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人。 “他们必定还有后手。”赵政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沉吟道:“此地不宜久留!” 明十七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我们这就动身去月城。” “我……”柳明溪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我是说,那些人不可能轻易放弃。就这样去月城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用多想,此事,我自有打算。”赵政霖顿了顿,他轻哼一声,有点讥讽的意味,道:“我只怕他们不来。” 明十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柳明溪心中惴惴不安。 尤其是当她想到,前次她到月城后不久,那里就发生了毒虫围城。虽说,她和赵政霖配合得很好,最终反败为胜,但月城也死伤不计其数。 在那之前,她曾在月胧山遇伏,再早些,她还曾在月城遇到过长宁街血案。若说那些事与她全然无关,柳明溪必定是不信的。 可是这些人,这些事中,究竟存在什么样的关联呢? 柳明溪认为赵政霖知道的应该会比她多,毕竟,他已经成功地拉拢了天山老人为他所用,必定了解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内情,只是他还不曾有机会向她说出这一切。 或许,她该选择信任他? 柳明溪看了眼在他怀中的一诺,小家伙醒着的时候明明很抗拒赵政霖,但是在他怀中却睡得格外安然,就连睡着了都不忘将赵政霖的衣襟拽得紧紧的。 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和一诺,都听你的安排。” ****** 自从二十年前,澜熙圣女在赤莲城过世,次年红衣圣女客死异乡,年仅一岁的小圣女不知所踪,曾经在西域盛极一时的圣女殿渐渐沦为摆设。 正所谓此消彼长,二十年前,红莲教横空出世。 红莲教之名源自西域诸城广为流传的《红莲咒》,其教义与圣女殿也是一脉相承。 不同的是,圣女代代相传,圣女后人遍及诸城,而红莲教主号称红莲仙子,她神通广大,已然勘破天机,超出六道轮回,根本不存在传不传承的问题。 不仅如此,西域各城都设有圣女殿,供民众朝拜,而红莲教则矗立于昆仑山深处。 昆仑山又名昆仑虚,海内西经有云: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 昆仑山巍峨雄伟,号称万山之祖,万神之山。 昆仑山主峰名为玉虚峰,终年银装素裹,云雾缭绕。周围群山围拢,地势形如莲花,玄妙异常。花蕊之上,有座用白色晶石砌成的九层高塔,塔尖顶笔直高耸。 最为重要的一点,现如今圣女殿式微,红莲教则日益兴盛,大有取代圣女殿之势。 月色笼罩,银辉淡淡。 长长的“咯---吱---咯---吱---”声过后,大殿厚重的金色木门被人缓缓推开来,一抹高大的人影踏着月色,匆匆而入。 在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用厚重的大氅包裹着的女人。 等他进入后,守在门外的两名白袍女子又谨慎恭敬地将殿门慢慢阖上。 “参见左护法!” 侍立在大殿内的一众白袍侍女纷纷朝他屈膝行礼,他却视若不见,加快步伐往前,径直穿过幽暗的长廊,来到由多间石室组成的地宫内。 ****** 红莲教地宫的大殿内,整齐排列着金镶玉嵌的莲花灯柱上,托着一颗颗圆润的夜明珠,散发出乳白色的柔和光芒,将偌大的地宫照耀得朦胧缥缈,华光流溢。 几名身穿白袍的女子正忙忙碌碌地穿梭其间。 地宫阴暗昏黄的大殿中,嫋嫋白烟萦绕,淡淡的血腥味混合于芬芳莲香中,充斥在地宫的每个角落。 地宫最中央,血水翻腾的莲池上方,红莲仙子正盘坐于金色莲台。 楚辰正是红莲教左护法,既是红莲教的护法,自然应该以誓死守卫红莲教和坚决执行红莲仙子安排给他的任务为己任,谁知道他居然动了儿女私情! 他擅离职守不说,还带着伤重不治,奄奄一息的叶澜依回到红莲教! 盘坐于莲花台之上,红衣金冠,风华绝代的女子,也在此时微微睁开了华光四溢的眼眸。“说吧,左护法。” 楚辰膝行数步,把怀里的女子轻轻放在血池边,他将双手平举额前,朝血池中央莲台的位置,端正恭敬地伏拜磕首。“恳请仙子救她。” “真是没用的东西。” 红莲仙子凤眸依旧温柔,面上的神情依旧和蔼,她的口吻却带着一丝阴冷的嘲讽。 楚辰浑身一僵,他将头埋得更深。“属下知错!等她伤愈,属下便送她回赤莲城。” “只此一次。”红莲仙子不置可否,淡淡道:“送她去圣药池。” 圣药池及圣药池中的圣药皆出处红莲仙子之手,有着白骨生肉,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治疗叶澜依身上那点伤,自然不在话下。 楚辰心中略松,应喏道:“是。”他起身抱起叶澜依,朝地宫深处最隐秘的内室走去。 就在楚辰转身离去的刹那,赤莲仙子勾起的唇角一撇,仁爱温和的笑意顿时淡去,那张风华绝世的皎白面庞,写满了无动于衷的淡漠,犹如万年不化冰雪的巍峨高峰,尊贵、傲然,只是,再也看不出半分感情色彩。 一双凤眸里有七彩华光流溢,弥漫在她周身的是一层淡薄阴森诡异的黑红之气,血色莲池翻涌,掀起沉于池底的森森白骨。 金色莲台徐徐升起数尺,待风平浪静后才缓缓落下来。 ****** 红莲教的地宫设计精妙,这里不仅有华美的大殿,还有数个地下室连缀而成,空间不小。 地宫四壁均绘满彩画,石壁设有隐蔽且良好的透气孔,地宫内的空气并不浑浊。 楚辰抱着叶澜依,快步穿过昏暗幽静的长廊,走进位于长廊尽头那间石室内。 石室正中有个丈余宽的赤色莲花形药池。 池底和池边全用昆仑血玉铺就,池中盛满乳白色药液,池面水汽氤氲,莲香四溢。 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叶澜依身上的衣物,目光停留在左胸,那处狰狞的剑伤片刻。他的神色意味不明,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将她缓缓放入池中。 乳白色药液迅速将她年轻娇美的身体重重包围裹覆。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白玉瓶,倒出几丸药,熟练地钳住叶澜依的下颔,掰开嘴,把手中的药丸尽数塞进去。 这才让她的身子完全沉入圣药池,只露出口鼻呼吸。 做完这一切,楚辰盘坐在池边,凝望着池中已然与药液相容的女人。 良久,他将双手置于膝上,凤眸静阖,慢慢入定。 不知何时,圣药池边多了一道红色身影。 红莲仙子身材高挑修长,她的周身正被夜明珠的柔光所笼罩,更显得侧颜清雅如莲,五官立体而又柔和,在淡淡的光晕中有些朦胧,隐隐透出几分神圣的意味。 红莲仙子举止从容,姿态优雅,浑身上下洋溢着温柔可亲,却又风华万千,引人瞩目。 “仙子!”楚辰急忙起身迎向她,双膝屈跪,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之礼。 红莲仙子慢条斯理地审视圣药池中的人一番,这才缓缓转身面向他。“你可记得,前次下山的大事?” 楚辰身为红莲教新任护法,这趟下昆仑山原本是有要事处理,结果他撇下了大事,匆匆带着叶澜依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属下有罪。” 红莲仙子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 “你速去协助右护法,这里,交给我吧。” “多谢仙子。” 红莲仙子招了招手,两排白袍侍女鱼贯而入。 楚辰见状,只得知趣地转身离去。 第三百十八章 如鲠在喉 大周.京城 东宫,内书房里,太子赵世铎正在灯下看一批邸报和密信。 虽然北地捷报频传,但是赵世铎年轻的脸上并无喜色。 一个月前,赵世铎将御赐金甲金盔全数赐还镇北王,不仅如此还赐下黄金万两,驷车千驾,辎车千乘,浩浩荡荡地驶往北地。 听闻镇北王重返北地的消息,北地将士如有神助,仅用十数天就全面收复失地,还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北狄三座城池。 镇北王从不是好大贪功的角色,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重新稳定北疆,休养生息。 总的来说,这一战,镇北王不仅大获全胜,还名利双收,势力也隐隐壮大了几分。 赵世铎开始意识到,这事显然不像他原先以为的那样简单。 镇北王的实力不容小觑,倘若镇北王前次真的是被人陷害,北地的将士若是能够稍作抵抗,北狄也不至于仅用月余便连下数城。 显而易见,北地将士心目中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镇北王。 他蓦地感到一阵烦闷,这股烦闷来得莫名,却来势汹汹。 若说赵世铎原本还以为可以用镇北王牵制诚王,那么经此一事,他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相互牵制。 甚至于,镇北王与诚王,他们可能是一体的。也就是说,大周超过九成的兵力已经在他们手上,他就算顺利登基,也注定会是一个傀儡,一个笑话。 “太,太子殿下。”安寿战战兢兢地上前禀道:“皇,皇后娘娘吩咐奴才,送,送汤过来。” 安寿觑着太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汤盅放到桌案边上,丁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赵世铎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沉,他将长臂一拂,“哐啷”声过后,汤盅摔落地面,汤水撒了一地。 “扑通”一声,安寿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殿下,殿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赵世铎冷冷哼了声,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既然如此,何不去死死看?” 这话何解? 难不成真要他以死明志? 安寿的心突突突地越跳越快,活像要从他单薄的身子里跳出来似的。 他结结巴巴道:“禀,禀殿下的话,奴,奴才这条命是殿下的,殿下随时可以收回。若是殿下容奴才活着,奴才必定痛改前非,一心服侍殿下。” 安寿出自敬国公府,但安寿的主子一直是太子,赵世铎,只是皇后,安飞虹自从入紫极殿“侍疾”后,时常会找他来传个话,送点东西。 对此,安寿也颇感无奈,但他确实不希望皇后和太子生出嫌隙,他才会不遗余力地帮着皇后一趟趟跑腿。 只是这位皇后娘娘真是个昏招频出的,先前不时让他传话也就算了,这回居然让他送了汤到太子跟前。 她也不想想,陛下出事前夕就喝过她送的汤,太子一直如鲠在喉,又怎会去喝她准备的汤? 果不其然,太子一把将汤盅拂到了地上。 要知道太子殿下待人一贯都是和和气气的,作为近侍的安寿见惯了他温雅的模样,此时他骤然震怒,魂都几乎都被吓掉一半。 安寿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心中懊悔不已。 赵世铎朝跪在地上的安寿一哂,意味深长道:“父皇卧病在床,让母后安心侍疾,切莫胡思乱想。” 安寿的浑身一僵,心中骇然,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连声答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回皇后娘娘的话!” 赵世铎的眸中骤然布满寒霜,他冷冷地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是是是!奴才滚,这就滚!” 安寿本就已经胆颤心惊,这下真真算得上连滚带爬了。 发泄过后,书房里再次恢复沉寂。 赵世铎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邸报以及密信,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 ****** 夜色黑沉,弦月高悬。 虽然已是夏季,在昆仑山之巅依旧被积雪所覆盖。凛冽强劲的夜风呼呼地吹刮起飘飞的雪沫冰渣,带着切肤割肉的冷寒。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仿佛被这刺骨的冰寒冻僵了。 惟有一行人在雪地中漏夜前行,他们都从头到脚裹着厚实的皮帽、大氅和皮靴,高大的身形却并丁点不显臃肿,行动也丝毫不显笨拙。 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无不流溢出冷煞锐利之色,如铁一般的坚硬,刀一般的锋利。 为首那人正是楚辰,他虽然看起来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但那也只是看起来。 鲜为人知的是,他已追随红莲仙子近三十年,当然,三十年前的红莲仙子还是有着另一个名字:圣女澜熙。 可以说,他是帮着红莲仙子将红莲教创立起来的元老。 可想而知,其在红莲教的地位超然。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是目前为止,除了红莲仙子以外,唯二进入圣药池的人,也是唯一的男人,就连资历,功劳并不逊于他的右护法都还不曾有过那个机会。 当然,右护法改头换面的时机尚未来到,但是,只要等到这一趟任务结束,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应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西域七城将再次团结起来,在红莲教的带领下,走向空前繁荣,想到这里,楚辰离开的脚步再次加快。 到那时,他和叶澜依之间,或许真的可以。 叶澜依……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细细品味。 ****** 那一夜,风疾雨骤,雷声隆隆。 楚辰安排好一切后,他鬼使神差潜进了城主府后院,那处他最为熟悉的院落中。他曾在那里不分日夜地守了五个年头,那里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子,叶澜依。 自从年初将她从月城带回来,楚辰就向叶光耀表明了红莲教左护法的身份。而叶光耀仅仅只是红莲教在赤莲城的头目而已,地位在楚辰之下,自然不敢为难他和叶澜依。 说起来,这也是红莲教与圣女殿最大的不同,红莲教层层架构,组织严密,行事严谨,纪律严明。 圣女殿只有圣女和管事、仆从、护卫若干,根本不存在大小头目。 这曾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的,圣女对于西域而言,只是象征着在西域地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实则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 历任圣女就像是没有固定领土的公主,然而但凡娶到圣女的家族,往往都会飞黄腾达,盛极一时,所以七城好儿郎任她挑选。 圣女若是选中了可心的夫婿,她便会在那里安度一生。直到圣女的女儿,新一任的圣女成年时,前一任圣女就会主动退居幕后。 澜熙圣女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一言难尽。 那一回,楚辰安置好叶澜依便匆匆回到昆仑山,一晃竟已经过去小半年。他有点想念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还非要嫁给他的小女人。 前度月城之行,若不是叶澜依一意孤行,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未必会空手而回。可是楚辰一点都不怪她,因为她本来就是这样莽撞的人啊。 楚辰没想到的是,他刚刚进了她的屋子,她就警觉地醒来,就好像,她一直在等着他到来似的。 楚辰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谁知那小女人居然威胁他。 “站住!”叶澜依猛地掀起床帐,底气十足地大喝一声,“你给本小姐说说清楚,为何将本小姐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等到她扯着喉咙喝斥完了,她才发现楚辰的神情有些不对。 顺着楚辰幽暗的视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只着一袭极单薄的浅色寝衣,内里空空,若隐若现,她脸上腾的一热,赶紧扯过锦被掩在胸口。 叶澜依心跳如雷,久久不能平静。 楚辰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如玉,很是耐听,“大小姐,这里本来就是你家。” 叶澜依不想嫁明十七,他就送她回家,既然已经回了家,他也跟叶光耀打好了招呼,哪还需要他再管她什么? 楚辰不明白,她这句所谓的“不管不顾”究竟是如何冒出来的。 其实楚辰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画蛇添足地跑来看她。若是因此而惊动了旁人,那可是不小的麻烦。 如今被她这么一闹腾,他想要悄无声息地来回的打算,只怕早已注定要落空。 “可是,我们,我们不是私奔了吗?”叶澜依一觉得委屈,眼眶就红了,哽着声说道:“为何我一觉睡醒就在家里,为何你一走就是小半年,杳无音讯?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楚辰的身子微微一僵,他的心中五味俱杂,但是不可否认,在他心底里隐有窃喜之意涌现。 他无奈道:“澜依,你明知我们不可能的,况且,我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叶澜依的性子太过率真,过于口无遮拦,楚辰不敢轻易向她透露他的身份。 叶澜依斩钉截铁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哪种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不过楚辰实在无法跟她解释那些,只得转移了话题,“既然叶大小姐一切安好,楚辰便告辞了。” “站住!你给我站住!” 叶澜依急得只着寝衣就跳下了床榻,她威胁道:“楚辰,你若是再将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我是说,你若是敢踏出这房门一半,我,我就死给你看!” 楚辰怎么可能会将她莫明其妙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揉了揉眉心,苦口婆心道:“你都快十八岁了,莫再任性。” 楚辰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去,谁知道,当他的脚步迈出她房门的刹那,她真的抽出了一柄短剑…… ****** 楚辰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倔犟的傻丫头竟会为了留住他而选择自戟! 当他看到鲜血自她胸口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洁白寝衣那一幕,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生生剜出,痛如刀绞。 有一刹那,楚辰是后悔的。 他后悔自己做出了夜探香闺的鲁莽举动,更后悔他曾用自己的新身份待在她的身边五年之久,久到让她对他暗生情愫,也让他对她渐渐失了防备,终被她满怀的情意,炽烈的爱意所融化。 可是,倘若她能安好,他又是无怨无悔的。 其实,他并不后悔遇到那个无比天真,无比单纯的小女人,若不是因为她,他平静无澜的心不会有波动,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蓦然回首,他在遇到她之前的那数十年,竟恍若虚度。 夜风愈发猛烈,楚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中默默念着,只待一切平熄,他就…… 楚辰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这一趟极有可能离开昆仑山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之久。 若是就这样将叶澜依单独留在这里一年半载,楚辰却有些不放心。 当然,他绝不是不放心圣药池的功效,只要叶澜依还有一口气在,假以时日,她都会恢复如初。 他也并不是不放心红莲仙子,自从三十年前得到这本上古密法,她的修为虽谈不上一日千里,但如今的她已然神通广大,治好叶澜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叶澜依与红莲圣女有着相当深厚的渊源,不,用渊源都不足以形容她们之间极为亲近的血源关系。 尽管叶澜依本就是红莲仙子的至亲之人,但是…… 楚辰只要想起十八年前那一幕,一颗心就会无法抑制地收缩、战栗。 第三百十九章 早有预谋 转眼已进入六月,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 位于沙漠腹地的月城白日里炙热难耐,街面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到了夜间,人们才会三三两两,结伴出门,透气纳凉。 明怀阳的书房中刚刚掌起了灯,明十七立在一旁,轻声交谈,忽然听得外边传来一阵喧哗。 管事的大声嚷嚷道:“二爷请留步,里头有人……” 明怀恩怒目圆睁,喝道:“狗东西,起开!耽误了爷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那名管事一愣, 要知道明怀恩虽是主子,但他从来没有主子的样,更谈不上威信,地位稍高些的管事都比他更有脸面。 原因自然是他品行不端,这厮整天不是在花街就是在去花街的路上,旁的事一概不关心,完完全全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毫不客气地说,在明家几位爷中,就找不出比他更窝囊的来。 可眼前的明二爷却是一身的气势,锐不可挡! 管事的怔怔地拦在他身前,满头大汗却不敢擦一擦。 明怀恩甩了甩袖子,没有人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小管事已被轻轻松松地拂到一边去,明怀恩则趁机大步迈进屋内。 一见明怀阳和明十七,他面上露出惊慌之色,口中不住地嚷嚷道:“大哥,大事不好,乌护城大军就快兵临城下了。” “什么?”明怀阳腾地立起身来,他的面上有匪夷所思的惊诧惊道:“他们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明家虽然只掌握了西域五城,但是明家埋在乌护城和赤莲城的钉子可着实不少。 掌管这一切的明十七自然早已得知在赤莲城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也已经仔细商议过,基本确定下来这将会是一场针阴谋,旨在瓦解明家对西域的掌控力和影响力。 但是公孙家出事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们怎么来得会这么快? 再说既然是大军,明家的哨卫都干嘛去了,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敌军围了城才知情? 更为古怪的是,为什么来向家主禀报这一情况的会是明怀恩,谁不知道他就是个诸事不理的纨绔? 不过,明十七决定先不挑明,先听听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们屠了公孙家,还要往明家身上抹黑,再带兵围城。”明怀恩义正辞严道:“显然早有预谋!” “竟是乌护城在搞鬼!”明怀阳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去屠了整座乌护城,“卑鄙无耻!” 明怀恩引导道:“大哥,当务之急,不若先去安排迎战的事宜吧。” “二哥从何处得知?”明十七忽然问了句,“为何我们之前没有接到任何线报?” 暮色中,明怀恩朝他露齿一笑,看着说不出的诡谲,“十七,你要知道二哥整天在外面也不是闹着玩的,二哥对明家的用心程度并不比你少到哪里去。” 众所周知,明怀恩终日流连在烟花之地。 说起来,在烟花之地有时也能听到一些别处无法知晓的消息,只是…… 还没有等明怀阳再开口,明怀恩再次进言道:“大哥,现在调兵遣将还来得及,再过一两日,乌护城的大军就要到堵到城门外,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任凭乌护城如何狡猾难缠,这都是月城的地盘,他们讨不到任何好处。”明十七不认同道:“我们切不可意气用事!” 明怀恩一窒,他气不打一处来,嘲讽道:“照十七的意思,难道要让明家也像公孙家一样任人宰割才好?” 明十七头头是道,分析道:“五城的驻军都有定数,若是调动兵马,必然造成该城防卫空虚。何况要一旦出兵就要出动战车千辆,辎车千重,带甲兵士数万,还需要千里迢迢运送粮草。且不说花费之巨大,若是他们忽然调转目标,我们将防不胜防,只怕损失会更为惨重……” “你!”明怀恩气得胡子一跳一跳的,“十七啊十七,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数月前,我们还差点被屠了城,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不成?还是说,你真要置月城弃明家于不顾?” 明十七不屑地哼了声,道:“夏日炎炎,他们劳师动众,从数百里外的乌护城来到月城,必定损兵折将,兵士必有怨言。再说城外满目风沙,城内则水草丰美。我们倒不如以逸待劳,只要守住城墙,他们定会知难而退,切不可自乱阵脚。” 明十七没有说出口的是,若是乌护城最大的杀器---毒虫还在,或许还值得忌惮一二,可是那些毒虫早已被除去,就连蛊王都落入赵政霖之手。 就算他们还有毒虫,也不怕。 若说乌护城另一个倚仗---天山派,那就更不足为惧了,外人或许不知情,明十七和明怀阳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赵政霖闯入明家试图掳走娇娇,还是天山老人为他打的掩护。 眼下,赵政霖就在圣女殿里待着…… 明怀阳这时也冷静下来,“十七所言极是,” 明怀恩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可是,乌护城的大军离咱们已经不足百里,大哥会不会太轻敌了?” 明怀阳觑了眼明怀恩,反问道:“二弟是对我还是对明家军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明怀恩抱拳急道:“怀恩一切听从大哥的安排!” 明怀阳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明怀恩的肩膀,“你安排府中内眷,布防的事,交给十七去安排就是。” 看似贴心的安排,实则是对他的提议的全然否定,明怀恩的心微微一凉。 他知道若是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得领命退下。 明十七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才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威名远播,令敌军闻风丧胆,在众将士的心中地位超然。 他奉命安排城防,只不过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了些巡防人员和弓箭手的,又加了些巨石,滚木等物备用。 没错,确实是备用,这是明十七从赵政霖前次作战应敌时得出来的经验和教训。 前次若不是赵政霖出马,光是南疆蛊王一人就能用毒虫大军灭掉整座月城。 之后赵政霖和娇娇出马便将局势彻底扭转,不但轻松退敌,还兵不血刃。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十七可以确定,这次出动的必定不止乌护城,若是月城自乱阵脚,周边敌国必定会趁机入侵,到时候内忧外患,后果不堪设想! 最迟明晚,乌护城的大军就要到了,他们定会趁着夜色攻城。 不论他们来或不来,明家已经做好准备,就如赵政霖所说,他只怕他们不来。 一夜无事。 ****** 翌日 圣女殿二楼的书房里,宽大的落地琉璃窗微敞开着,时有微风拂进屋内,拂得浅金色纱幔左飘右荡,宛若置身于仙苑。 柳明溪这回没有被人关进小院,在明十七的安排下,她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圣女殿。这里不仅屋舍宽敞,还临湖,最重要的是安全,说是整个月城最佳住处也不为过。 天气炎热,屋里自然已搁着冰,偌大一座缭绕着白雾的冰山堆放在屋中一角的鎏金瑞兽冰釜里,随着微风阵阵,拂面而来,满室沁润清凉。 书案后,赵政霖聚精会神地看着案上的卷宗,他时不时拿起笔在上面批阅着什么。在他书案边上摆了张曲足案几,小小的一诺正趴正上面奋笔疾书。 屋内光线柔和,静谧非常,时不时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远处的软榻上,柳明溪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她不时看看那对不仅模样肖似,还同样沉默少语的父子。 发现根本没人搭理,她百无聊赖地伸手从置于搁几上的瓷碟中,捻起一颗鲜红可口的圆枝,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捏,果皮分成两半,露出里头雪玉般的果肉。 那晶莹的色泽衬着她莹白的纤长手指,竟出奇养眼。 下一瞬,那雪玉便已被送入一张微启的嫣红小嘴里。 赵政霖往这边斜了一眼,心想,幸好她喜欢,否则,他就只能看她终日沉迷修炼,不能自拔。 洁白瓷碟里放了一层薄冰,圆枝上也因此而带了一层冰冰凉凉的水汽,在暑意难消的夏日里吃起来自然格外凉爽可口,柳明溪一口气吃了十多个,才停下。 她看了看仍在认真写字的一诺,又看了看已少去近半的瓷碟,不禁有些赧然。 注意到赵政霖探巡的视线时,她又不肯服输似地瞪了回去。 赵政霖也不生气,轻扬唇角,继续埋头看手上的卷宗。 看到一诺停下了手中的笔,柳明溪赶紧上前,眉眼含笑地问道:“一诺,吃点冰镇圆枝,酸甜可口。” 一诺瞧了瞧她手上的圆枝,好看的眉峰微微一拢,淡淡道:“娘亲,我不喜甜食。”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口味,柳明溪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咳!” 赵政霖发现这对母子竟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得自己弄出些动静来。 柳明溪回眸,顺嘴问了句,“殿下可要吃圆枝?” 赵政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捏着原本准备喂给一诺那颗圆润润,水灵灵的圆枝,他的第一反应是,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吃这种小儿都不吃的东西? 可是,看看她色泽诱人的纤白玉指,心中不禁一动。 他扬了扬眉,柳明溪便顺手将已经剥好的圆枝塞进了他的嘴里。 赵政霖顺势含住她本欲抽回的微凉手指,还借机轻咬一下。 柳明溪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狠狠瞪了眼那厮,根本就不敢去看边上的一诺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赵政霖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圆核吐在她的掌心,说道:“味道不错。” 另只手已经得寸进尺地揽住她细软的腰肢,轻轻地摩挲。 隔着轻薄的面料,他都能感到她凝脂腻膏般的好肌肤,他想她了。 柳明溪的反应也是极快,一个闪身就躲避开去。 赵政霖的脸霎时就冷了下来,周围温度都降了几度。 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他们虽然近在咫尺,但是柳明溪和一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白天形影不离,到了夜间也是相拥而眠,赵政霖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近她的身。 日复一日,他的耐心已快耗尽。 赵政霖提议道:“咳!翼的屋子里也有冰,今夜让一诺和小安睡翼的屋子。” 其言外之意不言自明,柳明溪顿时觉得面上一烫。 “不妥!” “不要!” 母子俩极有默契,几乎异口同声。 赵政霖又是一窒,不过,他已经暗戮戮打定了主意。 第三百二十章 自作自受 夜幕已然降临,暑意仍未消散。 月城内小桥流水,一派宁静祥和,月城外沙尘滚滚,甚嚣,尘上。 燕芷灵轻装上阵,带着乌护城最最引以为傲燕家铁骑来到了月城外。说起来,燕芷灵带兵打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毫无疑问,这是她生平最为重要的一仗。 只许赢,不许败! 燕家从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已在乌护城励精图治数十年,如今兵强马壮,放眼整个西域都鲜有能敌。 然而燕家至今只有区区乌护城一座城池,虽然占据了西域最为广大的一片疆土,但那也是极为荒芜贫瘠的一片疆域。 西域已经没有圣女,明家和叶家,尤其是明家,凭什么还要占据最好最广的疆域? 燕家不服,乌护城民众也深感不服! 皇天不负有心人,属于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赤莲城公孙家被来历不明的势力覆灭,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月城明家。 赤莲城叶家坐不住了。 燕家想要占据主导地位,于是原本去赤莲城找公孙家议事的燕芷灵抢先一步前去拜访叶家,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决定出征讨伐明家。 燕芷灵知道叶光耀最是奸猾,他定然不愿意冲在前头,这正合燕家的意。燕家只要叶肯对明家出手,让明家顾此失彼就成,最终得利的还是燕家。 燕家的计划很简单,先下手为强。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做了很多故步疑阵的安排,只为伺机而动,抢先于叶家杀进月城,从明家手中夺取圣物。 到那时,西域霸主之位就该易主,也早该易主了。 虽是这样想,但是当燕芷灵真正冒着炎炎烈日出征,带着五万精兵,昼伏夜出,穿过广袤的荒原来到月城外时,赫然发现城门楼上的弓箭手早已整装待发,摆好驾势迎接他们的到来…… 燕芷灵心中忽然冒出一种名为不妙的预感,似乎有什么隐隐超出了他们的计划,但是转念一想,月城是明家的根基,但月城狭小,城内总共才数万民众而已。 撇开老弱妇孺,最多能凑出一万兵马,而她麾下有五万精兵,根本不在一个较量级别。 燕芷灵认为,拿下月城简直轻而易举。 事实上,她的目标可不单单是月城,她要做的是,用最快速度拿下月城,然后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一举夺取明家的五座城池。 若是明家早有准备,那可就不同了。譬如说,明家从每座城池抽调一万兵马,那么燕家的五万精兵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是叶家也选择在此时出兵,那可就便宜了他们。既然如此,她就更要速战速决才好,如果一旦传了出去,被周边敌国趁虚而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准备攻城!” 燕芷灵一声令下,数千名士兵手持盾牌整齐往前一步,其后三排弓箭手待命。 “燕大小姐。”诚门楼上忽然出现了一抹高大的身影,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浑厚,“不知燕大小姐是否收到最新线报?” 燕芷灵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明家有意归降臣服于燕家?” 明十七也不生气,略略含笑的语调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冷硬,“是了,燕大小姐夜以继日地赶路,想必还未收到叶家围攻乌护城的线报。” 燕芷灵身形微僵,这几天,他们确实没有收到乌护城那边的信,不过明十七所说的那些,她是断然不信的,嗤笑道:“叶家围攻乌护城?” 乌护城在北,赤莲城在南,路途遥远。 乌护城荒芜贫瘠,赤莲城水土丰饶,根本不可能看上乌护城的疆土。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结为同盟,要共同对付明家…… 燕芷灵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明十七分析道:“燕大小姐想必对赤莲城了如指掌,明家亦然。公孙家与叶家不睦已久,最想除掉公孙家的非叶家莫属。而明家想欲除之而后快的则是叶家,如何会对公孙家出手?” 听到这话,燕芷灵迟疑了片刻。 明十七话锋一转,“不知道燕家为何要在这时候来月城,还留了座防卫空虚的城池,白白送给叶家的两位公子?” 叶澜沣和叶澜泽就在乌护城做客,若是他们……燕芷灵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能吗? “十七爷的意思是,是叶家屠了公孙家?”燕芷灵准确地抓住了他话中隐含的关键,“哼,十七爷不过比我稍长了几岁而已,还想拿我当三岁小儿耍不成?” 赤莲城公孙家出事那晚,她就在赤莲城,叶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 那些刺客在雨夜杀完人就离开了赤莲城,不知所踪,绝非赤莲城人士。 更遑论那晚还有刺客闯入城主府掳走叶家大小姐,地上残留一大滩血迹。 这种事,也只有痛恨叶澜依的明家才干得出来,明十七却说这都是叶家自导自演的,不过,她马上就洞悉了明十七的真正用意。 燕芷灵暗道,哼,什么明十七公子,不过尔尔。 ****** “倘若燕大小姐不信,我们不妨来打个赌。”明十七扯了扯唇角,含笑的声音是一贯的粗犷而又平漠,“我赌,叶家会里应外合,破了乌护城,顺便屠了燕家满门,用的是如同屠了公孙家如出一辙的手段,就在今夜。” 燕芷灵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十七爷这话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明十七似笑非笑地补充道:“燕大小姐很快会成为丧家之犬。” 这句话如同一滴冷水落入了一锅沸油中,影响力不可谓不大,连日来的奔波已经使燕家军疲累不堪。若是赤莲城叶家果真趁机占了乌护城,他们此行就成了笑话。 “公孙家的男丁无一例外,俱都死于意外……公孙家的没落全是拜叶家所赐。” “没错,明家与公孙家无怨无仇,叶家才想灭了公孙家。” “叶家连明家都敢耍,如何不会屠了公孙家再嫁祸于明家?” “我们这一走,乌护城的兵马就少了八成,叶家怕是真会趁虚而入。” “叶家最是奸猾狠辣,我们定是上了他们的当,才被他们拿来当作枪使。” 燕芷灵听在耳中,她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愈发肯定,明十七定是在有意扰乱军心。 “明十七公子,明家如今不擅行军,倒是擅长嘴仗了不成?”燕芷灵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不过,你的阴谋诡计注定会落空。” 燕芷灵气焰嚣张,“不论乌护城境况如何,月城,我们已经势在必得!” 明十七冷笑,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明家可不是软柿子。” “攻城!” 燕芷灵一声娇喝,数千名持盾士兵再往前迈进一步,其后三排弓箭手立即散开,站在他们身后。 第一排发射后退下装箭,第二排上前射箭,射完再退下,换成第三排迅速补上。三排弓箭手轮番搭箭猛射,一时间,整整齐齐的箭矢破空声不断轰鸣,箭雨漫天。 只是明家早有准备,燕家军预想中的惨叫哀嚎根本就没有发生。 城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月城好似空城一座。 “哼,也就这么点出息!”燕芷灵冷冷一哼,不断高喊道:“弓箭手掩护,攻城!” “一鼓作气攻进去,让明家的缩头乌龟们尝尝燕家铁骑的厉害!” “冲啊!”、“冲------啊------”燕家军顿时士气大振。 数百名士兵抬着十几米长粗大沉重的攻城锥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其他的数千名兵士则在城墙边上搭好云梯快速向上攀爬。 燕芷灵深深觉得胜利已然在望。 忽然,城墙之上有水雾嫋嫋飘动,一桶接着一桶的沸水不断往下倾倒泼洒,还有巨石朝他们滚落下来,攻城的兵士们哀嚎声不绝于耳,伤亡惨重。 顷刻间,形势逆转。 燕芷灵身边的小将心急火燎,“将军,这下该怎么办?” ****** “我们有五万精兵,难不成还会拿不下城里的区区几万老弱妇孺?”燕芷灵扯了扯唇角,不以为然道:“继续攻城!” 沸水?巨石? 呵,这恰恰可以说明,月城明家黔驴技穷了。 他们莫非已经穷到连箭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只能用来虚张声势,又或许,只能当成摆设? 燕芷灵对燕家铁骑信心十足,放眼整个西域都已无人抵挡得了他们征战的脚步。 “报!!!” “报------” 后方一名小将快马来到燕芷灵身前,“将军,乌护城被围!” 燕芷灵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若不是大战在即,她定会亲手宰了这个不知轻重的。 还没等她说什么,又有一名小将急急冲上前来,说的却是同一个消息“将军,乌护城紧急求救!” 燕芷灵不由得微微慌了神,难不成明十七说的都是真的,叶家并没有帮他们攻打明家五城中的任何一城,而是选择了攻打乌护城? 叶光耀派两子去乌护城的真正用意并不是为了表示所谓的诚意,而是对乌护城早有所图? 不管事实如何,他们已然骑虎难下。 燕芷灵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大声吼着鼓舞士气,“月城已经破城在即,军心不能乱!” 谁知道第三名小将跌跌撞撞地冲到她跟前来,“将军,乌护城大门已被突破……” 燕芷灵只觉得脑里嗡了一声,她感到有些天旋地转,正要说什么时,第四名小将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禀报,“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月城拢共才五六万人,谁能包围得了我们?哪来的人?”燕芷灵铁青着脸吼道:“大敌当前,莫要自乱阵脚!” “啊!”燕芷灵身边的小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惊恐地大叫一声,浑身颤栗道:“完了完了,我们怕是真要完了。” 燕芷灵本已心力交瘁,哪还听得这种丧气话,她睚眦目裂,“锵”地抽出配剑,直截了当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她挥舞着手中寒意森然的宝剑,怒吼道:“谁敢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杀无赦!” 她身边的将士无不惊恐万状,赶紧退开去,避开她的剑芒,以免被她误伤。 燕芷灵顺着众人的视线往月城高高的古城墙上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着一袭玄色锦袍,衣襟与袖口处俱用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一头乌发尽数用一只玉冠束在头顶,更显得其玉面如冠,俊美,漠然,宛如不染尘埃的神祗。 月色中,他的视线格外冰冷,掠过她时,他面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咦,他好像认识她? 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月城? 恍惚中,燕芷灵好像听到一道低沉却又十分有磁性的男声突然在她头顶响起,并不是多响亮,却能清清楚楚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直扣心扉。 “弓箭手上火箭!” “放箭!” 城楼上万箭齐发,城楼下火光熊熊,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燕家军死伤无数! “咻咻咻------”箭如雨下。 燕芷灵低头一看,骇然发现她的胸口跟箭靶子似地密密麻麻插满了箭。 她的喉咙咕噜咕噜作响,“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这才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仰面倒在地上。 箭雨过后,月城的大门终于开了,不过不是被攻进,而是月城的将士群情激愤,山呼海啸的怒吼着杀出城门外。 “杀!”“杀!!”“杀!!!” 燕芷灵眼中只剩下一片火光,然后,全世界都黑暗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山不来就我 月城 圣女殿四周静谧,柳明溪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恍惚间,她仿佛来到月城外,看到月城古旧沧桑的城墙外,火光滔天,浓郁的血腥味儿在风中弥散开来,汩汩殷红染红了大地。濒死的惨叫此起彼伏,声声刺破高远的苍穹,沙漠腹地俨然成了一个恐怖的地狱屠场。 柳明溪一凛,她蓦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趴在软榻上打盹,在她不远处,一诺仍在不停地写写画画。 她做梦了。 赵政霖日暮时分离开,偌大的圣女殿中就剩下她和一诺,当然,她可不认为赵政霖真会让他们母子单独留在这里。 柳明溪望着一诺,她的心弦绷得紧紧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却又毫无头绪。 柳明溪的耳朵极是灵敏,她可以听到外头传来的呜呜夜风中似乎夹杂着什么古怪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以及痛苦的哀嚎声。 甚至空气中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就好像仍然在她刚刚做的那个梦中一样。 那个梦的画面未免太过真实,即便醒来后,她仍心有余悸。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匆忙跑到落地琉璃窗边。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天边隐约的火光! 难不成,先前浮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些血腥屠戮的画面是真实发生的,不是做梦? 柳明溪神情紧张地站身来,大声喊道:“翼大人?我有要事请教。” 屋中一角,毫不起眼的阴暗处,有一抹瘦小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翼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着一诺施了一礼,便躬身侍立在旁。 至于柳明溪,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柳明溪碰了壁,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她更好奇的是,“翼大人,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翼当然知道,但他有些懒得理会,“殿下自有安排,夫人安心等待殿下回来就是。” 换句话说,要问就问赵政霖,别问他,问了,他也不会搭理的。 柳明溪见状,也只得识相地住了口。 一诺抬眸看了看一脸漠然的翼,又看了看面有愁容的柳明溪,他淡淡吩咐道:“如此,你便退下吧。” “是。” 翼的身影就像来时一样,如同一抹虚影,渐渐隐入阴暗中。 一诺略为思索,启口问道:“娘亲的脸色不太好,是有心事么?” 柳明溪微窘,她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若无其事道:“无事,你写字吧,我在这里等你爹爹回来。” 一诺有些古怪地觑了她一眼,要知道,他向来只叫杜鸣生为爹爹,但柳明溪口中所指的显然是赵政霖,他想了想,到底没有说破。 柳明溪若无其事地安抚好一诺,她心中却越发焦灼了。 她很想现在就问问赵政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需不需要撤离,若是要撤,该往哪里撤,如何撤? 她以前是无所畏惧,如今有一诺在旁,她格外怕死,更怕他受伤,当然,她怕死也是放心不下一诺。 柳明溪的脑筋快速运转起来,圣女殿外是有阵法的,一般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按说这里比月城的任何地方都安全,可是,倘若那些人本就是冲着圣女殿来呢? 他们继续待在圣女殿,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柳明溪觉得自己好像找到真相了,她的心跳骤然又快了几分,“噗噗噗……”好像快要跳出胸膛来。 “咔” 柳明溪猛然回头,却发现是一诺搁下了手中的笔,正一脸凝重地盯着她瞧。 一诺的语气肯定,“娘亲有事瞒着我。” 柳明溪本就不擅长掩饰,她磕磕巴巴地否认道:“没,我没什么事。” 一诺将秀挺的眉峰微拢,小大人般叹了口,追问道:“为何瞒我?” 柳明溪心中霎时升起浓浓的愧疚感,她,居然让她年仅三岁的儿子为她担心了。 她摆了摆手,“真没什么事,我,我只是不放心你爹爹。” 一诺了然地点点头,这段时间他算是看清楚了。 他的父母虽然表面上别扭扭,其实心中还是很牵挂对方的。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娘亲去看看他不就行了?” 月城是安全的,而且他们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叔叔暗中护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柳明溪诧异地看了看他,刚想点头,却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一诺用错了词,她本想纠正一下,可是凭她那点墨水,似乎不够用来指点一诺的。 她想摇头,似乎也同样不对。 她现在满脑子都想如何,尽快找到赵政霖,好像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 唯一的问题是,赵政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她拘禁在一处,这回也不例外。 柳明溪无奈道:“外头有阵法,我们出不去的。” 一诺的唇角忽然弯起好看的弧度,“正好,我对外头的阵法颇感兴趣。” 柳明溪闻言又是一惊,他才三岁而已,就已经知道什么是阵法了吗? 一诺神情轻松道:“那些阵法其实只是些障眼法,很简单的。” 柳明溪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惊滔骇浪,外边的阵法让她一筹莫展,结果一诺说只是些障眼法,还很简单。 再一想,其实吧,赵政霖和明十七似乎都能轻松出入,惟独她不行。 难不成真是她太蠢的缘故吗? 一诺乐颠颠地起身,拖着柳明溪的手就往外跑。“娘亲,我们去看看外头的阵法。” 目瞪口呆柳明溪被一诺牵着来到了圣女殿外的花园中。 这处花园里景色自然是极美的,盛夏正是草木繁茂之时。 佳木葱郁,奇花异草掩映着几处错落有致的亭台,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倾泻于石隙之下,汇聚为池,池中碧荷甸甸,红莲朵朵。 夜风吹来,满面扑香,仿若置身于瑶池月台。 奇的是,不论她怎么走,都还是在花园里,根本出不去! 她也好奇,明明这么神奇的阵法,是否真像一诺所说的那样简单。 ****** 瑞颢国.云城 弦月高挂在夜空,银辉淡淡。 近来皇宫内颇不平静,先是二皇子怒气攻心,气血逆流,从此一蹶不振,卧病在床。过不多久,大皇子也离奇病倒。 和鸣殿的两位皇子的身子尚未好转多少,鸾凤殿的皇后娘娘那里也传来了凤体抱恙的消息。 原本意气风发的国主,一下子就憔悴苍老许多。 金雕玉砌,帘缦低垂的鸾凤殿内,传出了女子委屈又气愤的说话声。 公孙沐云低泣道:“若不是那个贱人下毒谋害于我,我们的阿笙怎会是如今的模样?若不是那个小贱人不知廉耻,同时勾搭阿征和阿笙,我们的阿征又怎会怒气攻心?” “云娘莫要强词夺理。”慕容骏仿佛老了好几岁,他哑着声开解道:“当年的事,也只是你的猜测,并无根据。若说娇娇的事,你更怪不到她头上去。” “我强词夺理?”公孙沐云抽抽噎噎道:“我们成亲前,她就缠着你不放,我一有孕,她就来云城找你,紧接着我便中了毒,差点一尸两命,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这些事,慕容骏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回,“我们成亲前?那时红衣才不过十一二岁,她又是那样温驯乖巧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下毒这种事来?” “温驯乖巧?你怕是瞎了眼吧?”公孙沐云也是任性怪了,她毫不客气地嘲讽道:“那定是她在你面前刻意表现出温驯乖巧的一面罢了。” 慕容骏一噎,仍然耐着性子说道:“所以,你非要以为她对我有那样的心思?” 公孙沐云泪流满面,她泣不成声道:“最可恨的是,她死了十八年,你都还惦记着她?” 慕容骏一窒,其实他还真没惦记过红衣,在他心目中,红衣一直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何况,谁不知道慕容家的男儿最是专情,他亦是如此。 慕容骏身为国主二十余年,除了公孙沐云以外的女子,他根本不屑于顾。 就算当初长子体弱,太医说他可能活不过九岁之龄,而公孙沐云亦被太医断定不能再生养子嗣,他都不曾动摇。 看到爱妻委屈泪流的模样,慕容骏真是觉得头都要大了。 他颇感无力道:“你莫要再无中生有!” 倘若公孙沐云的理智尚存,她就应该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往下说,但是她被公孙家灭门,而慕容骏拒绝与赤莲城叶家为敌给彻底怒了。 “无中生有?”公孙沐云苦涩道:“你在赤莲城的时候,她哪天不跟在你的身后?” “云娘,此话又要从何说起?”慕容骏不假思索道:“在那时,她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她见了我,连话都说不利索……” “所以呢,你不觉得奇怪吗?”公孙沐云忽然抬高了嗓门儿说道:“她在人前都是那样任性张扬的模样,惟独到了你的面前就娇娇怯怯,连话都说不利索,难道还不明显吗?” 慕容骏的心跳骤然漏跳了数拍。 说起来也怪,人人都说红衣个性张扬,行事大胆,可是在他心目中,红衣一直就是未语人先笑,温柔似水的娇羞模样,难不成真是因为她喜欢着他么? 慕容骏只知道公孙沐云素来与红衣不睦,还总说红衣要害她,可他一直以为这是公孙沐云在耍小性子,也不当回事,其实却另有隐情么? 当初红衣不远千里带着娇娇来瑞颢国找他,还主动提出要把她的娇娇嫁给阿征。他记得那时红衣流泪了,她却非说她没有哭,只是太欢喜了,可她在欢喜什么? 慕容骏愈发确定,红衣绝不会是下毒给公孙沐云的人,否则她怎么也不会主动与他们结为儿女亲家。 倘若真是红衣下毒,公孙沐云也已经杀了她报仇雪恨,慕容骏不明白她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但是眼下,他与公孙沐云各执一辞…… 他蹙眉道:“红衣早已不在人世,你何苦再提起她,还说得那么难听。” 红衣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喜欢他,就要被骂贱人嘛? 红衣那么想把娇娇嫁给阿征,可是结果还是没有成,原因自然是因为公孙沐云的百般阻挠,可他也没有帮衬过她们母女丝毫。 尤其是当明怀阳因为红衣的死,将矛头对准了他后,连同娇娇都看不顺眼了。 但问题的根源却是公孙沐云买凶杀人在先,明怀阳报负在后,谁又怪得了谁? 还有娇娇的事,她自幼与父母离散,不知道婚约一事,他们哪有资格怪她什么? 慕容骏叹了口气,“往事已矣,你还提那些做甚? 公孙沐云没想到他居然能对公孙家被屠一事完全不为所动,怒道:“慕容骏,公孙家被灭了啊,会对公孙家下毒手的不是明家就是叶家!我要你替公孙家报仇,杀尽明叶两家……” 事实上,慕容也并不是不想,只是……单是明家,他都已经难以应付,若是加上叶家,呵,那他就纯粹就是自寻死路。 他断然拒绝道:“毫无根据的事,莫要再提!” “根据?我怎么会没有根据?”公孙沐云心中恼怒,忍不住出言嘲讽,“慕容骏,你这个孬种,你是不是不敢与明家和叶家对上?还是说你对那个贱人也有那样的想法?我倒是不明白,那个贱人怎么会盯着你不放,原来你也在暗中勾搭于她。” 慕容骏勃然大怒,“哼!你的脑子怕是有些不清楚,等你理清楚了再和我谈那些。” 丢下这么一句,慕容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夜黑风高 月城外,硝烟弥漫,血染沙尘。 铺天盖地的火箭如雨笼罩城外,燕家军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他们有的中了箭,有的惊了马,相互冲撞踩踏,乱作一团。 月城的大门终于打开来,城内的将士们群情激愤,山呼海啸般怒吼着冲出城门外。 “杀!”“杀!!”“杀!!!” 众将士气势如虹,吼声震天! 伤亡惨重的燕家军只得且战且退,不知道谁问了句,“将军去哪儿了?” 大家才想起来,他们的主将居然好久有没下过任何指令,这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 “将军死了!” “胡说!将军怎么可能会死呢?” “将军已经死了!” …… 燕家军赫然发现他们的英明果敢,不逊男儿的将军竟早已死去,顿时军心涣散。 等到那声“撤啊!”响起,更是全然没有了继续作战的念头。他们中,有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还有人慌不择路,竟然选择策马往无边无际的大漠深处跑去,只是赵家军早已守在那里,他们根本是在自寻死路,无路可逃。 可想而知,这场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明十七望着宛如猛虎入羊群般,杀得兴起的赵家军,暗自心惊不已。他面上却流露出几分不屑,叹道:“诚王殿下可真小气,所谓援兵居然只来了区区千把人。” 只是这“区区千把人”的战斗力太过惊人,以一敌十都不止吧?真不知道赵政霖平常是怎么练兵的。 赵政霖面上波澜不惊,他淡淡道:“十七叔错了,这一千人都是为我妻小增设的护卫,让他们替月城解围只是顺便。” 明十七刻意忽略赵政霖对他的称呼,“千人护卫?还顺便?”他的面上不无调侃之色。 居然有人找了千名铁骑来替他盯着柳明溪母子,这算什么? 赵政霖不以为意地轻扯唇角,“若不是为了她,我何必出手替月城解围。” 这话说得挺不客气,却是人家的真心话。 明十七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也对,上一回,殿下孤身一人就化解了月城的困境,今天来了一千人,已经极为赏脸。” 赵政霖意味深长地望向他,“十七叔又搞错了,这次我派出了十万精兵。” 明十七一凛,他肃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家军如此勇猛过人,他若是带了十万精兵,拿下整个西域都够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月城是娇娇的家乡,西域明家是娇娇的后盾……他不会真想那样吧? 明十七快步跟上,“请殿下跟我说说清楚。” 赵政霖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事,十七叔最好问问你的好二哥,他应该知道更多。” 明十七又是一滞,如赵政霖所言,他的二哥似乎真有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盘算。 明十七果断撇下了赵政霖,急急往城内而去。 正当赵政霖准备返回圣女殿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本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翼慌忙上前,揖了揖手,低声道:“殿下,出事了。” 赵政霖脸上一改先前的淡定从容,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深沉阴鸷,“你给我说清楚!” 翼小心地觑了眼赵政霖,结结巴巴道:“殿下,是柳氏,不,夫人被人掳走了。” 赵政霖胸口一滞,在他凌厉森寒的暗眸霎时变成席卷暴风雨的噬人深渊,他倏地伸出手拎起翼的衣襟,“是谁?把她掳去哪里了?” “不,不知。”翼呆呆地与之平视,任由那双凌厉如刀、森寒似剑的冷酷暗眸将他凌迟,硬着头皮答道:“柳氏,夫人想到外头看看,小主子带她出了圣女殿,那些人来势汹汹,尤其是为首那人,他的速度极快,若是属下不及时护住小主子,只怕……” 赵政霖眸中的暴风雨越加猛烈,冷硬字音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所以,你,任由她,被人掳走了?” 翼浑身僵硬,仿佛每一块皮肉,筋骨都已紧绷得隐隐作痛。他低声为自己辩解着,意图让殿下注意到他是出于无奈,“事出紧急,那时,属下只能护住一人而已。” 只能护住一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柳明溪。 赵政霖心脏揪得更紧,亟欲将这个碍眼的东西撕成碎片。 翼双脚已经脱离地面,冷汗从他的头皮,他的额际,他的面颊,他的脖颈……从他全身每一个角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在翼的身后,一抹小小的身影站了出来,“别怪他,是娘亲说她不放心你,想出来看你,是以,我带娘亲出了圣女殿,谁也不知道他们早就守在圣女殿外……” 赵政霖微微一僵,其实他何偿不知道,她不想被撇下,可他还是一次次撇下了她……如今出了事再怪翼又有什么用呢? 赵政霖颓然松开了翼。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仿佛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还不快去追!” 翼一脸感激地望了望替他解围的一诺,回过头来时,他的上下牙齿还在哆哆嗦嗦地磕碰着,答了声“是!”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 乌护城 夜黑风高,弦月如弓。 乌护城内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杀戮之气。 燕老城主亲自上阵,统领余下的燕家军拼死抵抗入侵,但终究还是没有撑多久。 城门被强行冲开来,楚辰一袭黑衣,一马当先。 他趁着夜色,亲自带领红莲教百名死士。 紧随其后的是叶澜泽和叶澜沣,他们带着两万赤莲城大军,在乌护城内肆意屠杀。 血流成河,积骨成山。 乌护城号称拥有十万雄兵,但那只是号称,实际上加上老弱残兵在内,也不过八万兵士,燕芷灵带走了五万精兵,就带走了八成以上的兵力。 毫不夸张地说,自诩强大的乌护城,此时比西域任何一座城池都要弱一些。 叶家才敢肆无忌惮地杀入乌护城,更轻而易举地冲破形同虚设的防线,抵达城主府。 城主府内,少年躲在暗格内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他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但他看得出来,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个个训练有素,如野兽般的嗜血警觉。 一旦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哪怕只是轻微的喘息,他们都会发现他,然后如同宰牛杀羊般,轻易地杀了他。 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再插他的心脏,但是他必须忍耐,再忍耐。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等到身在天山派的叔父,或者带兵在外的长姐带着援军回来,战火就会平熄,一切都会过去! 只是这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大殿里,叶澜沣用手中的长剑直指被五花大绑的燕老城主的喉部,威胁利诱道:“燕城主,外头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老弱病残,可都是在为燕家抛头颅洒热血。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杀个一干二净,乌护城大势已去。” 须发灰白的燕老城主形容狼狈,老态毕露,他的身上脸上都负了伤,却仍咬紧牙关,不置一辞。 叶澜沣的面色渐渐阴沉,他冷冷道:“晚辈奉劝您老一句,何不尽早臣服于我等,不仅可以免受皮肉之苦,还能保住那些老弱残兵。” 燕老城主也算得上一代枭雄,却不想临老还要受小辈的侮辱。他气得胡子直发抖,“哼!凭你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对老夫指指点点,可见叶家的教养不过尔尔。” 叶澜沣的眼中急速掠过一抹杀意。 叶澜泽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他上前就是两耳光,“啪!啪!” 末了,还朝他唾了口,骂道:“老东西既然不打不舒坦,小爷便成全你。” “畜牲!枉我还好生款待你们,却不想你们竟是这般不识好歹。”骤然挨了两巴掌,羞愤交加的燕老城主嘶吼道:“有本事就杀了老夫!” “老东西找死!” 叶澜泽叫骂着,他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将手中长剑猛然插入他的大腿,鲜血直流。 燕老城主血流如注,却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死命闭牢嘴巴,一声不吭。 叶澜泽气不过,还要对他动手,却被叶澜沣阻拦。 叶澜沣不疾不徐地收起握在手中的佩剑,他扯唇一笑,“燕城主果然傲骨铮铮,晚辈佩服!” 燕老城主毫不客气地怒骂道:“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燕家可不是好惹的。” “燕城主说的是这个吗?”叶澜沣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玉瓶,启开瓶上的软木塞的刹那,他如愿在燕老城主脸上看到一些惊慌,“燕家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们早已了如指掌,自然早有防范。” 众所周知,燕家有两大倚仗,其一是南疆蛊王的蛊毒之术。 只可惜要掌握这蛊毒之术是极为看重天份,燕家派出了大量人手,结果却折进大半,最后不过学了点皮毛。 若非如此,他们的蛊毒之术也不至于如此低劣,随随便便地就让人看穿了,还将蛊虫都活捉。 叶澜沣忽然阴恻恻道:“晚辈听闻燕城主有个十岁的小儿……” 燕老城主老脸一白。 要说乌护城燕家最大的倚仗,非天山派的邪术莫属,只是那邪术并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往往学的人多,学成的人却少之又少。 同样,也正是因为那门邪术,燕家子嗣凋零,长女燕芷灵不得不挑起了大梁。 然而旁人或许不知,但叶家是知道的,燕老城主最为看重的并不是燕芷灵,而是他四十多岁才得的小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是以,叶澜沣一提到他的小儿,燕老城主立时方寸大乱。 叶澜泽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的气焰愈加嚣张,“将印鉴交出来,再把这纸降书签了,往后,燕家还可以在乌护城住下去,叶家也会照拂一二,否则……哼!” “叶家的照拂,燕家可承受不起。”燕老城主很清楚公孙家是怎么没落的,“燕家屹立乌护城百余年,对乌护城的影响根深蒂固,老夫奉劝两位凡事留一线……” “老东西这是想拖时间?”叶澜泽毫不客气地点破了他的用意,“老东西以为天山派会来救人还是在指望燕芷灵那个蠢货,可惜她回不回得来都两说,哈哈……明家岂是好惹的,燕芷灵去了月城,不死都得脱层皮!” 燕老城主一窒,他的虚张声势显然毫无效果。 叶澜泽说的似乎没有错,但是燕老城主很确定,只要他交出了印鉴,他必死无疑! 他的亲弟弟,和若干燕家子弟都在天山派,虽然人不多,实力却不容小觑。 长女燕芷灵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约莫已经在路上……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一个字:拖。 深夜寂静的大殿里,不时传出阵阵咆哮,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老东西!”、“你找死!”、“信不信我屠尽乌护城?”…… 在叶澜泽不断地拳打脚踢之下,燕老城主再次晕过去。 叶澜泽恨恨道:“真当我没法子么?就算将乌护城翻个底朝天也得将它找出来。” 叶澜沣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乌护城都是我们的了,还有什么可急的?” 叶澜泽脸色稍霁,“也是,大不了让那老东西抱着城主印鉴去见阎王!” 叶澜沣蹙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叶澜泽冷冷一笑,“不就是一块玉吗?昆仑山产玉,就是用玉来造房子都可以,何必非要取他手上那一块?” 叶澜沣面有疲色,他的声音很淡很轻,“你不懂就算了,咱们照做就是。” 叶澜泽扬起唇角,“也是,你我想那些做甚?” 静谧片刻,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了激烈打斗声。 叶澜泽喃喃,“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在他们攻破城门前,乌护城已经发了消息出去,这会儿,他们的援军应该已收到。 天山派虽然在乌护城的疆域内,但是至少也要三天才能到。 至于燕芷灵,她这会儿应该刚到月城,没有七八天是赶不回来的。 来人会是谁呢? 叶澜泽和叶澜沣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提剑迎了出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雷霆之怒(上) 夜空如同被人泼洒了墨汁,先前点缀于夜空的星月光芒全然不见。 一道黑影急速掠过月城街头,他穿黑衣,蒙黑布,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几个纵身过后,他们已经越过几处不甚起眼的民宅,穿过一处暗道,来到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的月城外。 他手起剑落,顺利夺得一匹战马,混入慌忙逃窜的人群中,向漫无边际的荒漠疾驰而去。 柳明溪被他钳制住要害,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只能仰望漆黑夜空,耳边传来呜呜的风声,显示他们已经离月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渐渐的,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沉。 柳明溪知道月城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大事,她本拟带着一诺去找赵政霖,无奈她对于那些阵法一无所知,暗处还有翼牢牢盯着,她根本就出不了圣女殿。 但是当一诺牵着她的手往圣女殿外走时,翼居然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翼虽然对她不屑于顾,却一直在努力地讨好他的小主子,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当面阻拦。 再说,圣女殿外的阵法繁复,单凭他们母子二人怎么可能出得去? 哪知道,他们真就出来了。 年仅三岁的一诺牵着她,如同闲庭漫步般,轻松随意,简简单单地,穿过游廊,走过亭台,绕过那一池红莲,步入那片花木葱郁的花园,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他们已然站在月城的街头。 柳明溪怔怔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原来这些看似神奇的阵法,真的像一诺所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障眼法! 简单得,就好像,这所谓的阵法根本不存在一般!她张了张嘴,想问问一诺是如何做到的,只不过…… 他们一出来,她就发现有人已盯上了他们,估计是在觑空掳人。 都这种时候了,翼居然还没有出现! 柳明溪心急如焚,想要运起轻功带着一诺逃离,又担心打草惊蛇。 正当她踟蹰不前之际,异变突生。 几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同时窜起,向她和一诺飞扑而来, 隐在暗处的翼见状也一跃而起,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根本来不及阻止。 柳明溪情急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一诺推向翼的方向,被翼稳稳地接住。 “娘------” 圣女殿外传来孩童惊惧的呼叫。 柳明溪被为首那人牢牢挟持,另外几人则极有默契地围住了翼。 黑衣挟着她,几个飞纵过后,便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月城街头。 翼并不熟悉月城,何况,他还带着他的小主子,又被那些黑衣人绊住,他根本追不上他们。当然,就算追得上,他也未必会追来,毕竟他那么不待见她…… 柳明溪却暗暗松了口气。 她已然预感到危险的存在,却还是莽莽撞撞地走出了圣女殿,还被人掳个正着。真不怪翼瞧不起自己,连她都有些瞧不上自己了。 幸好翼及时赶到,有他在,一诺应该不会有事。 在她被掳的刹那,柳明溪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惊慌,甚至还更平静了些。 她忽然明白过来,赵政霖所说的“让赤莲城和月城的所有人给你陪葬”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月城,在明家,真的有人要害她。 在赤莲城,甚至早在十八年前就有她的坟茔,想必也同样有人欲杀她而后快。 若是找不出真正的行凶之人,他就把所有人都杀掉吗?赵政霖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她早已不那么在乎自己生死,但她还是会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她? 不对,这人并没有杀她,而是掳走了她! ****** 随着赵家军加入混战之中,月城外的硝烟以最快速度被平熄下来。乌护城燕家的五万精兵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也有小部分身手好的燕家军趁乱逃离。 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听到柳明溪被人掳走的消息,他们这一仗算得上大获全胜,尤其是明家,可以说收获颇丰。 月城是明家的地盘,掳走柳明溪那人定然潜伏在月城,蓄谋已久。如今他既已成功掳得柳明溪,想必不会继续待在明家的眼皮子底下,而是尽快离开。 而他离开的契机……正是随着月城外分成小股逃窜的燕家军,逃离月城地界。 赵政霖迅速厘清来龙去脉,他英俊的脸上阴云密布,浑身都笼在血腥杀戮气息之中。 赵政霖无疑是在意柳明溪的,所以,但凡遇到危险,他就想将他们母子留在安全的地方,那样,他就可以全力以赴去做他想做的事。 殊不知,柳明溪早已如同惊弓之鸟。 她发现月城燃起了战火,而他不在圣女殿,她就急忙来找他,结果却被人劫掳。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就算带上她和一诺又能如何? 或许,他一直在无意中视她为拖累? 赵政霖发誓,他不会再离开柳明溪半步,也不许她离开。 至于那些人,不管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他都要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政霖用最快速度召集起人马,兵分六路,全力追击。 ****** 几天后 淡薄的暮色中,柳明溪在谷地中休整,谷地两侧山峰连绵起伏。 柳明溪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远离月城。 明怀恩没有继续蒙面,也除去了面上的伪装,他面皮白净,凤眸狭长,不必说,这位明二爷在年轻时,定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这些时日,始终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追赶,柳明溪也十分配合,明怀恩终于慢慢放宽了心。他对这片荒漠极为熟悉,总能适时找到落脚之处,补充水和粮草。 趁着吃干粮的空档,柳明溪问道:“明二爷准备带我去哪里?” 此时的明怀恩一脸肃容,再也瞧不出当初那副软弱无能的纨绔模样。 他觑了眼柳明溪,不屑地哼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柳明溪被他一噎,差点被干粮卡在喉间,她费了好大气力,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说起来,除了身材同样高大魁梧之外,他和明怀阳以及明十七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柳明溪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不喜,甚至于仇视。 可是,同样是叔叔的明十七对她关照有加,明怀恩却一副恨不得她去死的模样,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不应该啊…… 难不成,她得罪过他吗? 可是,她自幼不在月城,又不曾伤害过月城的任何人,不仅如此,她还曾经替月城解围。 不至于啊…… 柳明溪实在想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遂不解道:“明二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明怀恩的冷笑声幽冷凶戾,“那就要问问你的父亲曾经做过什么好事了。” 柳明溪一惊,她的父亲? 若说柳江龙,他曾是大周的一员西南虎将,他或许曾与瑞颢国甚至赤莲城有过争端,与明家却是从未打过交道。 若说明怀阳,他是明家家主…… 柳明溪不太确定道:“明二爷是指明家主吗?” “你说呢?”明怀恩脸上满是嘲讽,“我也猜到红衣所生的女儿大抵不会多机灵,倒是不曾想,你竟是这么块榆木疙瘩,还真是生女如母,你和她一般蠢笨无二。” 柳明溪确实从不觉得自己多机灵,她也曾在赵政霖面前说过自己笨,但是真的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有些气愤和不甘的。 她脱口而出,“既然是明家主的不是,你有本事就去找他的麻烦,为难我这个笨的算什么本事?” 明怀恩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出一抹狞笑,“他为了家主之位,逼死了我娘,还有我才出生不到一岁的亲弟弟,他这种人,活该妻离子散!” 柳明溪有些茫然,明怀恩的亲弟弟……他那么多弟弟,都不是亲的吗?明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 正如明怀恩所说,他们这些所谓的兄弟,其实也只是同一个家族内,排在同一个辈份的明家子弟而已。 他们这间只能算有些共同的利益,根本谈不上多少兄弟之情。 明家兄弟之间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明家占据了西域霸主之位,只怕兄弟间的争斗会不亚于赵政霖他们兄弟几个。 “但是,明家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我,显然不把我当回事,明二爷大费周章地将来掳走,只怕那边根本没有人在乎吧?”柳明溪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道:“明二爷带着我也是累赘,如今气也出了,倒不若放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如何?” 明怀恩又岂是好糊弄的,他嗤了声,狭长眼眸危险地眯起,“想得美!” 柳明溪自认婉转道:“明二爷日夜赶路,定是要什么要紧的事办,带着我多有不便,何必……” “你虽然笨,却也不是全然无用,不过,你没必要知道!”明怀恩阴恻恻道:“还有,别当我是明怀瑾那个傻小子,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没用!” 柳明溪一愣,他,是在夸还是在损她? 她忽然怀疑自己真的很笨,不然怎么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呢? “咳,明怀瑾又是哪位?” “你敢跟他回月城,却不知道他的大名叫明怀瑾?”明怀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有见过比你更蠢的!” 柳明溪恍然大悟,“明十七爷……他叫明怀瑾?” 明怀恩有些懒得搭理她。 明十七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众所周知,他会是下一任明家家主,在明家的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明家五城数十万民众都尊称他为明十七爷,至于他本名叫什么,还真是鲜有人知。 ****** 静默片刻,明怀恩忽然启口道:“我弟弟阿湛天赋异禀,若是有阿湛在,明怀阳未必是家主,更不可能便宜了明怀瑾那个傻小子。” 柳明溪连明怀瑾是明十七都才听说,自然不可能听说过他口中的阿湛,更不知道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若是阿湛在,我也不用做这些事……”明怀恩或许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此时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他恨声道:“你要怪就怪明怀阳,是他出于私心谋害了阿湛,我为了报仇血恨,不得不伏低做小,装傻充愣数十年!” 所以事实是,明怀阳害了明怀恩的弟弟,明怀……湛,所以要杀她替他弟弟报仇? “可是明二爷,我觉得这说不通啊。”柳明溪怔怔地看着一脸凶戾的明怀恩,不太识趣地追问道:“明家主为何要害你弟弟,我看他明明对你很好,这事你向他求证过没有?会不只是个意外,或者巧合?或许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明怀恩修长的浓眉一扬,残冷的狭长眼眸霎时漫上戾气。 柳明溪只得噤声。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无非都是有人刻意安排!”明怀恩死死盯住她,“你想让我去找明怀阳对质,嗯?” 明怀恩蓦地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纤细的颈子,威胁道:“别以为我真不会动你,你死不死结果并多大不同,左不过就是多费些药材罢了。” 柳明溪大惊失色,她被一双强健的双臂高高举起,呼吸开始变得艰难。 明怀恩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冷冷地觑着她玉白的脸蛋开始涨红,发紫,他慢条斯理补充道:“就像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 柳明溪震惊不已地盯着他,双目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她悄悄地将藏于袖中的银针移至手中握好,正准备伺机而动。 明怀恩却忽然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摔,“都,是,废,物!” 柳明溪心中一动,“明,明二爷,我娘还活着么?” 明怀恩几乎被她的蠢逗乐了,森然笑道:“她早就死了,尸骨无存!” 柳明溪却不信,“可明二爷刚刚还说,我死去的娘费了好多药材。” “不论死活,都要先用药,才能……”明怀恩顿了顿,他神情微凛,“我跟你这废物说那么多做甚?” 柳明溪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遒劲夜风中隐有兵刃的声响传来。 明怀恩的反应极快,在柳明溪惊异的目光中,他掐住她的颈子,提着她一跃而起,纵身上马。 “出发!” 话音刚落,明怀恩已穿过那片山谷策马狂奔在无边无际的荒漠。 “咻咻咻”的破空声在他们身后接连响起,利箭如雨般落下。 第三百二十四章 雷霆之怒(中) 暮色四阖的山谷,明怀恩提着柳明溪跃上马背,快速穿过那片山谷策马狂奔在无边无际的荒漠。“咻咻咻”的破空声接连响起,利箭如雨般落在他们身后。 看着那人策马离开山谷后,立于巨石之上的赵政霖挥了挥手,示意弓箭手停下。 赵政霖早就知道在明怀恩背后,有股他所不知道的强大势力。而且他已经从一些知情人口中得知一二,只不过那些人的地位都太低了些。 迄今为止,赵政霖仍然知之知甚少,只知道他跟二十年前横空出世的红莲教有关。 如今的红莲教在西域已经有了相当一部分教众,这红莲教正是赵政霖唯一还没有渗入其中的地方,甚至于,他连红莲教所在的方位都还没有搞清楚。 红莲教不时会在西域各城招募教众去圣地,说起来,这二十年来被他们带走的少女着实不少,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回来过。 赵政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在暗地里做着一件他所不知道的大事。而且他们的大事,极有可能与柳明溪,或者说与她的身世有关。 赵政霖明白,他必须趁早将这颗毒囊连根拔除,否则就来不及了。 赵政霖当然有那个信心将它彻底铲除,但他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出红莲教所在地。 红莲教所在的圣山,据说隐秘非常,且,非教中高层人士,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疑似红莲教高层人士,怎能轻易错过? 赵政霖十分笃定,明怀恩既然是冲着柳明溪去的,那他必定不会轻易杀了她。 他反复思量,考虑再三,结果,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救下柳明溪,而是不动声色地带着千人亲卫,暗中盯着明怀恩。 赵政霖原以为,他们能跟着明怀阳找到红莲教的老巢,到那时……谁知道那厮竟如此警觉,有意带着他们到处瞎转悠。 倘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明怀阳居然对柳明溪动了手。 当明怀恩伸手掐住柳明溪的脖颈,赵政霖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嗡,他的呼吸一窒。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自己正被人掐住喉咙,忽然不能呼吸了,胸口更是憋闷得似要炸裂开来般难受。 赵政霖的心狂乱地跳着,他遽然从一名弓箭手那里夺过弓箭。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山谷中的动静,用颤抖的手指拉弓,上弦……差一点点,他就忍不住一箭解决了明怀恩,但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克制,克制,再克制。 在那一刻,赵政霖感同身受,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死亡在逼近。 直到明怀恩放开柳明溪,原本束缚着赵政霖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也随之离他而去,但是他额头沁出的黄豆大的汗珠还在滑落,提醒着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赵政霖心有余悸,他怔愣片刻,才黑沉着脸将弓箭递还给弓箭手。 赵政霖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他早已承受不起柳明溪会留下他,独自离开尘世这一种可能。 他再也没有耐心和明怀恩斡旋,他决定,必须尽快,彻底铲除红莲教这个实实在在的威胁! ****** 柳明溪不怕死,或者说,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当她真正置身于漫天箭雨中时,那种感觉还是不同的。 她很确定,她想活着,而且她想和一诺一起,好好地活着。 幸好明怀恩的骑术之高超乎她的想象,他们很快就摆脱了箭雨,也将那些“刺客”甩得远远的。 转念一想,明怀恩本来就是劫掳她的人,所以,她忽然不太确定,刚刚那些是什么人,以及他们的目的是来救她还是来杀她。 良久,柳明溪扯起了唇角,自嘲般笑笑,显然要杀她的人,否则怎会朝他们放箭?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些人是来自赤莲城,乌护城,还是云城……又或者大周? 人人都说她胸无点墨,一无是处,是个十足的废物,讽刺的是,偏偏有这么多人要杀她这个废物,这又是为了什么?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 不过…… 柳明溪本想问问明怀恩要掳她去哪里,还想问问他关于红衣圣女的过往,然而……话都到了嘴边,她临时换了个问题。 “明二爷,你,可知,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说起来或许你还不信,那些可都是大周的神射手。”明怀恩微微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明怀恩早就知道赵政霖的人跟着他们,但是他一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跟着而已。 赵政霖的手段,明怀恩还是略知一二的,那厮绝不是在忌惮什么,而是另有所图。 至于,他图的是什么,这并不难猜测。 对此,明怀恩是不屑的,赵政霖太过自负,他真以为红莲教是这么好拿捏的么? 但是,明怀恩却不能让赵政霖去红莲教,尤其不能让他带着这些尾巴去红莲教! 一旦因此而触怒红莲仙子,他几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可就都白废了。 明怀恩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可是他却有意放任自己怒气勃发,还对柳明溪动了手,他这不仅仅是在发泄心头的愤怒,更是对于赵政霖的一种警告。 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柳明溪去死,绝不手软!就如他先前所说,柳明溪既然已经落在他手上,她是生是死,差别并不是太大。 而赵政霖作为回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弓箭手放箭,堂而皇之地宣告了他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赵政霖对他的警告,倘若他胆敢对柳明溪动手,那么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换言之,他原本准备威胁赵政霖,却被对方反威胁了。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 明怀恩有意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准备刺刺柳明溪,要让她和自己一样不爽才好。 果不其然,柳明溪闻言一僵。 明怀恩满意地哼了声,火上浇油道:“就那点小把戏,真当我看不明白么?” 柳明溪抬起眼看向他,清澈的眸子满是不解和迷茫,“什么小把戏?” 那阵堪称铺天盖地的箭雨,至少也得数百名弓箭手才能做到吧,这么大阵仗,也能被称为小把戏? 难不成,他在打什么哑谜? 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只得作罢。 看到她发懵,明怀恩一哂,反问道:“那你觉得他们刚刚表现如何,像神射手吗?” 明怀恩面上适时流露出些许嘲讽之色,他继续引导道:“铺天盖地的箭雨,偏偏没有一支能射中你我,这说明了什么?” 明怀恩就差明说了,赵政霖就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他在那里,并且他不惧任何威胁,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柳明溪的生死。 “确实古怪。”柳明溪颇感认同道:“定是天太黑了,才会失了准头……” 明怀恩忽然又不想和她说话了,他将长腿一蹬,骤然夹紧马腹,风驰电掣般离去。 ****** 夜渐渐深了,柳明溪开觉得眼皮有些发沉,不过她的脑袋里仍是转得飞快。 明怀恩说刚刚伏击他们那些是大周的神射手,按理不会有错。 既然明怀恩都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人,说明这些人必定已经跟了他们不短的时间。但是明怀恩还在卖关子,而她还是想不明白那些是赵政霖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倘若带兵的是赵政霖,他为什么不从明怀恩手中救下她?明怀恩的身手固然不错,但是赵政霖的身手只会在他之上,何况,他还带了那么多手下。 柳明溪可不相信,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救她。 倘若带兵的是别的什么人,那些人完全可以在那处山谷中将她和明怀恩杀灭,但是他们却没有那么做! 她不知道,但明怀恩显然是知道的,或许他知道的还更多。 柳明溪的脸色有些迟疑,她沉吟片刻,道:“明二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明怀恩危险地眯起狭长的眼,原本和缓略带调侃声音,已然变得冷戾,“何事?” 柳明溪抬起头,迎着呼啸的夜风,大声说道:“希望明二爷能让我死个明白!” “呵。”明怀恩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就凭你那头脑,只怕是很难。” 柳明溪一窘,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啊。 她从一岁开始被人追杀,现在都已经活到快二十岁了,还没有搞清楚那些人为什么非杀她不可。 还真是迟钝得令人发指。 她坚持道:“我就这一个要求!”其他的,明怀恩不可能答应,所以她不提了。 明怀恩微微一怔,视线扫过柳明溪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眸。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连死都不在乎了,却还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但,那也不是不可以。 “那便如你所愿。”明怀恩调回视线,声音平漠冷硬道:“我的确想让你死,不过,我也的确可以让你死个明白。” 柳明溪朝他灿然一笑,真诚谢道:“多谢明二爷!” 明怀恩勾了色唇,他带了几分戏谑道:“我是真的会让你去死,你仍然感谢我吗?” “感谢,毕竟想让我去死的人那么多,明二爷是唯一会让我死个明白的人。”柳明溪莞尔一笑,“再说,我从一岁开始被人追杀,活到现在,其实也挺累的。” 对此,明怀恩不置可否。 柳明溪不无感慨道:“明二爷可知我已有两处坟茔。”她明显话中有话。 明怀恩原本神情轻松的脸顿时微沉,好半晌方沉声开口,“你想说什么?” 柳明溪勾起唇微微一笑,“我有两处坟茔的人都还活着,你的弟弟,你真的确定他死了吗?” 明怀恩的神情愈发凝重,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聪明,所以,每一件事,都非要弄个清清楚楚才敢相信。”柳明溪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丝毫没有惧意,“明二爷是聪明人,反倒不太在意事实如何了么?” “哼!”明怀恩脸上骤然阴云密布,“还会拐着弯地教训人,看来,我小瞧你了。” “不敢当。”柳明溪坦诚道:“这只是笨人的笨办法。” 明怀恩不再搭理她,阴沉着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都已经说了会让她死个明白,柳明溪就放心了,而且她并没有兴趣提前弄明白。 至于他说的,“真的会让你去死”,柳明溪却是不以为然的, 要知道,当初她毫无反抗地被掳,那是因为一诺在旁边,翼却离得稍远,她害怕万一动起手来,会伤到一诺。 明怀恩的速度固然快,可她也不慢,并不是全无反抗之力。 若是能让他彻底松懈,再抢先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呢。 现如今,她也只是在等待一个出手的好时机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途跋涉太过乏累,柳明溪缓缓垂下了眼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忽地一轻,仿佛坠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中。 四周像是泼了浓墨一般,黑得阴森,黑到极致。 最最可怕的却是,她明明还醒着,整个人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雷霆之怒(下) 阳光照耀在昆仑山之巅,泛起一片金芒。 白云晶石堆砌而成的大殿里,空无一人,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到声音。 大殿后的厢房里,有个面容绝美的女子睡得正沉。 在梦中,她的身体时而冰冷刺骨如同置身于冰山雪地,时而滚烫如被烈火焚烧,时而如沐春风,畅快适意,时而又如万蚁啮咬,痛痒难耐。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体内生生剥离脱落,痛苦难忍,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愈合生长……周而复始。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弹指间,柳明溪无从判断。总之,当她从梦中苏醒时,仍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还是醒,或者说,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过,她还清楚地记得,明怀恩曾经明确说过要让她死,但是会让她死个明白。 而如今,她还不明白,所以,她还活着? 柳明溪原以为,只要她还活着,就算到了最后关头都有可能翻盘,事实却给她当头一棒。 她陷入一片黑暗中,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明怀恩对她下了某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听闻西域有这样的毒药,可以让活人渐渐变成活死人……不过,她却醒转来了。 那年她曾中过珠胎暗结之毒,后来毒血流尽,差点一命归西却没死透,再后来她对毒物就有了较强的抵抗力。譬如说,别人中了必死无疑的毒,她只会假死几天。 然而,这并没什么值得自豪的。 毕竟她先后“师”从神医杜鸣生(偷师两年)和圣手医老(打杂数月),结果,并没有什么用,甚至于几次三番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 她,大约真是个废物。 柳明溪轻阖双眼,再次睁开时,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偌大的屋子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而她正躺待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替她换上了干干净净的白绸里衣,她身上还盖着厚实的羊绒被褥…… 柳明溪一惊,她明明记得,晕过去前是盛夏,一觉睡醒就到冬天了吗? 柳明溪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酥酥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刚刚历经了一次洗筋伐髓,神清气爽,畅快轻盈,宛若新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余毒未清的缘故,她浑身绵软无力。好不容易才修炼出的,少得可怜的内力,仿佛已经消失于无形。 或许,宛若新生儿? 柳明溪努力地用手撑在床沿,慢慢腾腾地坐起身子来。 室内的光线有些阴暗,地面铺着编织了赤红色莲花的羊绒毛毯,毛毯边缘则是一个个朱红色的祥云连缀花纹,显得喜庆又吉祥。 屋子右边有一排古朴华美的暗红色箱柜。 居室左边有个不大的窗户,靠窗处摆着个同样古朴华美的暗红色桌案,其上香炉中缕缕青烟正旋转着上升。 墙角边放置了两个青铜瑞兽暖炉,室内虽不是暖烘烘的,却也不觉得寒冷。 索绕一室的冷华莲香,有着宛如雪山之巅的纯净清冽,也有着遗世独立的缥缈芳华,隐隐夹杂其中的,似乎还有别的气息。 窗外是悬崖峭壁,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以及,白云朵朵? 柳明溪又是一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间屋子看起来,让她莫名感到眼熟。 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又渐渐远去,她隐约听到有女子正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祭品”、“莲池”、“圣血莲”…… 正当柳明溪伸长了耳朵,想要探听更多时,她们却齐声唱喏起来,“参见右护法!”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她门外响起,“免礼!” 柳明溪顿时吓得不轻,她赶紧躺回床上去。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男子步履稳健,行走如风。 ****** 明怀恩径直走到床边,他轻瞥一眼床榻之上,沉睡不醒的女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柳明溪天生皮肤白皙剔透,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出一种莹润的光芒。她的五官像极了红莲仙子,自然无可挑剔,只可惜,她徒有其表,完全没有红莲仙子的气韵。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和她娘一样愚笨不堪,十足的草包一个。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死个明白。不过,这些事,恐怕你听了也未必真能明白,但我可以说一遍给你听。”明怀恩稍作停顿,似在梳理那些冗长的往事,他缓缓道来,“这要从二十一年前,红衣圣女风风光光嫁入月城说起……” 说着,他不无嘲讽地觑了眼反应全无的柳明溪,她已服下圣药,她的身子会越来越康健,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人活着,但跟死了也没两样,不明就里的人称其为活死人。 明怀恩觉得,柳明溪就该这样,看起来才稍稍顺眼些。 他继续说道:“你定然不知,红衣圣女之所以会嫁入月城,那可不是因为她喜欢明怀阳,事实上,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明怀阳,可她还是嫁了。原因无他,这是她母亲的安排。人人都道她任性妄为,行事乖张,谁又知道她向来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唯一不听从安排那次,要属那年,她擅自离开赤莲城,去云城找慕容骏。” “而结果,想必你已知道,红衣死了。”明怀恩嗤笑一声,“红衣心悦慕容骏已久,他的爱妻忍无可忍,派人伏杀了她。” 明怀恩顿了顿,又道:“但你肯定不知道,其实她从未葬入坟茔,而是进了血莲池,充作圣血莲的养料。” 柳明溪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对了,你还未见过圣血莲吧?” 明怀阳或许是常年装傻充愣,憋闷得太久,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倾诉,便完完全全地打开了话匣子。 “圣血莲本是一株生长于灵山之巅,汲取天地灵气的雪莲。红莲仙子,也就是你的外祖,澜熙圣女,她用密术将它培成红莲教的镇教之宝,圣血莲。” “西域圣女一脉的先祖是汲取了圣山精魂的远古修行者,圣女血脉中蕴含圣山腹地才有的纯净灵气,可惜圣女血脉的传承,历来只传于女却不传于男。” “圣血莲养在血莲池中,而血莲池每天都会添入新鲜血液。” “圣血莲每隔十八年才开花果结一次,每逢这时,血莲池中的鲜血也要全部换新,每换一次血,大抵需要用到九百名少女。红莲教用她们的鲜血灌满莲池,鲜血流尽后,她们的屍骨也将沉入池底做为血莲的养料……” “以圣女一脉的鲜血浇灌培成的圣血莲,惟有用圣女或其后人的血肉之躯相祭才会绽放,并结出莲子。所以,我说你虽然笨,但也并不是全无用处。红衣圣女死得早,这世上就只剩下你可以……也不对,眼下,除你之外还有一人。” 一室静寂中,明怀恩桀桀怪笑不停,令人头皮发麻。“乖侄女,你和你娘一样,该聪明的时候,永远学不会聪明。不过,你的运气比她好些,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明怀恩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自于地宫的一名白袍侍女躬身道:“参见右护法,仙子正在莲池等您过去大祭。” 明怀阳应了声“好。”便大步离开了柳明溪所在的屋子。 ****** 地宫内 明怀恩在白袍侍女的引导下来到血池边,他恭恭敬敬地伏跪施礼,“恭喜仙子!” 高坐莲台的红莲仙子眼眸低垂,她的神情和蔼,凤眸温柔,“你做得很好。” 明怀恩伏首,“属下幸不辱命。” 红莲仙子的凤眼微弯起慈爱的弧度,“大祭之后,圣血莲结出莲子,你就可以如愿以偿,拥有全新的人生。” 明怀恩直起身,他的面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多谢仙子。” 红莲仙子清雅一笑,神圣而纯净,“这几天左护法不在,有劳右护法守在圣莲殿。” 圣莲殿指的是地宫上的那幢白云晶石堆砌而成的主殿。 明怀恩揖手道:“属下这就去圣莲殿。” 红莲仙子勾起唇角,“去吧。”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红莲仙子温柔似水,圣洁如莲的眼眸逐渐漫上黑暗与阴冷,慈爱的笑容渐渐淡去,消逝。 明怀恩离去时,他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莲池边,珍贵的祭品正被一名白袍侍女利落地割断脖颈,抛进血莲池,缓缓沉入池底。 平静的血池骤然翻涌不止,圣血莲如有灵性般疯狂扭动起来,将祭品紧紧缠绕,吸食…… 明怀恩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他不敢逗留,如同被猛兽追赶般加快步伐回到圣莲殿。 悬浮于血莲池上方的金色莲座底部,线条古怪的符文刹那间迸出道道金光。这金光中似乎又透着隐隐的腥红,向四周发散开来,直冲云宵。 地宫内,一室金光,璀璨夺目。 明怀恩的胆子不算太小,但是地宫中的血祭还是看得他心惊肉跳,刚刚回到圣莲殿,紧绷的心弦还未放松,就有人疯了似地冲过来,撕心裂肺般嘶吼着。 “依依------” 明怀恩浑身一颤,今天所用的祭品正是楚辰带回来的那个,按说他这时候应该还在乌护城,可他居然回来了! 若是真让他这样闯入地宫,打断了大祭,后果将不堪设想,明怀恩果断拦住了他。 圣莲殿外,撇下千名亲卫,独自尾随明怀恩却被摆脱,刚刚追着楚辰而来的赵政霖被红莲教的死士所阻。 红莲教精心培养的死士可不好对付,尤其是他眼下只身一人,以一敌数百,他并不是应付不了,可是需要的时间会很长,过程会很惨烈。 赵政霖心急如焚,他深感后悔,没有将明怀恩阻杀在昆仑山下,而是放虎归山。如今,柳明溪已落在他们手上,他不敢莽撞也不能莽撞。 赵政霖孤身一人站在圣莲殿外,玄衣猎猎,在雪风中翻飞,仿佛蕴含万钧雷霆的墨云,气势磅礴,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惊惧,战栗。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已然在所难免,但双方极有默契地对峙着,谁都没有率先出手的打算。 时间仿佛要静止了一般。 就在这时,道道金光从洁白无瑕的大殿上方迸射而出,徘徊回旋于他胸口的那簇火焰随之轰地一声巨响,炸开来了,熊熊火焰四处蔓延,肆虐。 赵政霖神情凛然,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血腥杀戮之气,他握起手中泛着诡谲寒光的长刀。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再信我一次(正文完结) 赵政霖神情凛然,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血腥杀戮之气,他握起手中泛着诡谲寒光的长刀,仿佛带着毁天灭地之威,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圣莲殿。 他的速度奇快,如同闪电,很快就将死士们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然而红莲教的死士也是不俗,身着红色战袍的红莲教死士源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 他们蜂拥而上,将赵政霖重重包围,他们配合默契,进退极有章法。只要包围圈中的人稍有迟疑滞缓,就会被乱剑砍成肉泥。 赵政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他将手中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 近前的死士不断被他斩杀,化为散落一地的残肢断体,鲜血浸润了他们脚下这片雪地,惨厉的杀气铺天盖地弥散开来。 饶是杀人如麻的死士们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比昆仑山之巅的凛冽雪风更为森冷阴寒千百倍的恐怖杀气。 令他们感到窒息的同时,潜藏于血液中的战意也被彻底激发。 死士就是死士,他们从不考虑自己的生死,一批死士倒下来,还有更多的死士正前赴后继地补上,合力绞杀包围圈中孤军奋战的玄衣男子。 明明只有百余丈的路程,却漫长得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赵政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他从不知道什么叫退缩,只知道愈战愈勇。 远远看去,一道玄色的身影厮杀在一片腥红之中,他的速度快得诡异,他的身形也因此而显得有点模糊,在一片腥红中忽隐忽现。 所经之地,随处可见残肢断体和鲜血四溢。 圣莲殿内,明怀恩看着百丈开外的惨烈战况,莫明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感到庆幸,自己只是奉命守在圣莲殿,而不必冲杀在前。 从乌护城追击楚辰而来的锦风,与赵政霖的千余名亲卫在昆仑山下汇合后,浩浩荡荡地杀上了昆仑山。他们也在此时来到圣莲殿外,不等赵政霖下令,便与红莲教的死士展开了厮杀。 赵政霖终于摆脱了红莲教众死士的纠缠,他手握长刀,锐不可挡地往圣莲殿方向冲。 他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在手心里,肆意挤压揉捏,痛得他发慌,痛得他暴怒! 手起,刀落!试图阻拦他脚步的红莲教死士不断倒下。 明怀恩忽见赵政势如破竹地冲入圣莲殿,心中大骇,随即又是一阵窃喜。 红莲教阵法云集,而地宫中又有红莲仙子坐镇,他单枪匹马贸然冲入,气势虽然可怖,却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狙杀机会。 杀敌先杀王,只要赵政霖一死,任他手下如何骁勇善战,也定然兵败垂成! 问题是,圣血莲刚刚绽放,眼下红莲仙子还在用密术催生莲子,未必能分心开启天眼神通。 明怀恩的反应极为迅速,他一边指挥死士不惜一代价缠住赵政霖,一边让人去给红莲仙子报信,准备启动阵法,将这尊煞神绞杀在地宫外。 只不过,赵政霖的速度和力量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赵政霖脚下略微错步,众人眼前一花,一左一右两把偷袭他的长刀同时落空。 根本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偷袭他的两人已被砍头斩腰,残肢断体和花花绿绿的脏腑在明怀恩面前散落。 那双深不见底的暗眸也在此时扫向他,明怀恩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怔愣在原地。 隐约听到那人一声不屑的冷哼。 等到明怀恩缓过神来,再定睛一看,原地哪还有赵政霖的身影? 明怀恩暗道不好,血莲池中的莲子尚未结成,若是被他破坏掉那可就糟糕了。 ****** 地宫内,“轰---”的一声过后,泛着金芒的腥红血气自血莲池中冲射而出,道道光芒极其诡异地向内弯曲聚拢,状似莲苞。 只是这朵本该代表圣洁的金红色莲花苞,却弥散出诡谲森然的血腥杀戮之气。 红莲仙子端坐莲台,她不断念出咒文,莲苞的色泽越来越红,它的形状越来越饱满,也越来越像心脏,甚至还在一收一缩,隐隐还能听到类似于脉搏跳动的“砰---砰---”声,令人毛骨悚然。 圣莲殿外,温度骤然降低了几度,战得正酣的双方人马,无不觉得浑身开始发僵,他们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越来越笨重。 身陷杀阵的赵政霖对于这一切全然不知,就在他进入地宫的瞬间,他便跌落一处极度阴寒诡骇的奇异空间。 昏暗中,他隐约看到道道浓黑的身影正朝他扑来。 它们蜂拥而上,啃咬他,撕扯他,而他只能不停地舞动手中的长刀,借以驱逐那些诡异可怖的黑影。 赵政霖师从于在阵法方面颇有建树的天机老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被杀阵所困,并且布阵之人的功力极其深厚,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金色莲座上,红莲仙子眼眸中蓦然蹿过两道金光,黑沉眼瞳中不时有金光在跳跃。 动用天眼神通困杀对手其实是一场博弈,看似玄奥,实则拼的还是内力,而对方的内力之深厚当世罕见! 一心二用,红莲仙子的脸色渐渐惨白,她咬了咬牙,不断念出咒文。 梵音如同滔滔江水,汹涌澎湃,又像层层波涛,拍打着海岸…… 装扮成侍女,趁乱躲进地宫的柳明溪藏身在一间石室内,忽然听得外面传来的咒语梵音,她听不懂,但她却觉得浑身畅快不已,就好像,她是一株长于田间的稚嫩禾苗,又或是蜷于莲蓬之中的一颗新生莲子,正在拼命地吸收养份,茁壮成长。 那种感觉未免太舒服了些,让中毒未愈的她渐渐沉迷,也让她完全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地宫。 梵音渐渐凝成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触,柔柔裹覆半空中的金红花苞。 莲苞逐渐褪去金色,浸染成如血般的殷红,它在咒语声里轻轻颤动,苞尖绽放开来,缓缓露出内里金灿灿的莲子。 莲子已经结成,假以时日便会褪去金色,化为红彤色,到那时…… 红莲仙子松了口气,接下来,是时候收拾那些不识时务的闯入者。 ****** 圣莲殿内,明怀恩忧心如焚。 红莲教的死士已经所剩不多,而赵政霖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双方实力愈来愈悬殊,他们原先仗着独出心裁的军阵所占据的那点优势早已荡然无存。 红莲仙子正在地宫中用天眼神通绞杀赵政霖,她必定无暇兼顾外面的战况。 左护法楚辰在得知叶澜依果然成为祭品后,神情恍惚,根本无心应战,不知所踪。 身为右护法的明怀恩只得率领剩下的百十来名死士左支右绌,苦苦支撑。 虽然对方看似已经将他们碾压,但是现在论输赢还为时尚早。 他们并不知道红莲仙子的厉害,对于神通广大的红莲仙子而言,将这些人全数杀灭,如同抬起脚来碾死一堆蝼蚁那么简单。 对,只要等到红莲仙子顺利绞杀赵政霖,就能瞬间扭转局面! 明怀恩绝对有那个信心…… 他蓦然发现,死守军阵的数百兵士突然像溃堤的洪水被冲开了防线,节节败退。 领头的三人中有两人是他认识的,是瑞颢国的两位皇子,慕容笙和慕容征。 明怀恩此时方知,原来慕容家的两位皇子都能文能武,而且身手还挺不赖! 紧随其后而来的那人,他的身材异常高大,威武挺拔。 他左手长枪,右手长刀,身披金甲,头戴金盔,其上已然血迹淋漓。转眼间他又轻松斩杀数名死士,势如长虹杀将进来。 明怀恩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那人,可是那人看起来好生面熟,简直是太面熟了! 事实上,明怀恩看到那人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但那人与自己又不是太像! 毕竟明怀恩从年轻时开始,一直在明怀阳面前装傻充愣,伏低做小,活得很窝囊。 而那人,他的面容凌厉冷酷,他的眼神阴鸷嗜血,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邪肆的弧度,只略微抬了抬手,又斩落数名红莲教精心培养的死士,那一身的威武狂霸之气,宛如人间魔王。 明怀恩的脑海中灵光乍闪,从他心底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名字,他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阿湛!”对了,那人定是比他小了九岁的亲弟弟,明怀湛! 可是,他引以为豪,日夜思念的阿湛,好像根本不认得他,这可如何是好?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眼下还是敌对双方,怎么会这样?明怀恩彻底迷茫了。 下一瞬,闵战将手中的长枪一抖,枪尖已然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明怀恩的咽喉。 明怀恩大声喊道:“阿湛,我是哥哥,我是哥哥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闵战一惊,但他并未迟疑,长枪一斜,顺手斩落明怀恩身侧的一名红莲教死士,“噗哧”一声,鲜血四溅。 “停!”明怀恩大声嘶吼着,他提气厉声喝令,“都给我停战!” 只不过,他并没发现那边战况早已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他的手下被屠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人正在负隅顽抗,听到他的指令后只是略一迟疑,立时身首分家。 确实停战了,只是他这边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那些人将红莲教的死士悉数绞杀后,丝毫不作停顿,不断地冲往地宫的方向冲去。 “不-----”明怀恩也是急疯了,他涨红了脸吼道:“阿湛,不能去地宫,不能让他们去地宫!” 只可惜,无人理会。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巨响过后,地宫中忽然冒出阵阵浓黑的烟雾,焦臭味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冲在最前面那几人顿时被强烈的气流掀翻在地。 ****** 随着“轰---”地一声巨响,赵政霖终于破解了红莲仙子的天眼神通,他蓦然发现自己居然被困在一间石室中。 赵政霖正要破门而出时,又听到一连串如同惊雷般巨响“轰轰轰---”,气流震开了石门,也震得他连退数步。 赵政霖找到地宫大殿时,这里已经只剩一片废墟,以及一室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味。 都这样了,还会有活人吗? 他的心骤然一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明溪?” 可惜,无人应答。 事实上,地宫早已化为一片废墟,这里空无一人。 硝烟退散后,人们冲进地宫时,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他一袭玄衣,几乎于黑漆漆的地宫融为一体,是赵政霖! 他怔怔地站在莲池边,看着焦黑干枯的池底,身形落寞,浑身透出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极度的绝望。 大悲无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锦风一个失神,踉跄了几步,差点站不稳,闵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起站在赵政霖身侧。 慕容征不顾阻拦冲到莲池前,跳跃的火光中,他发现一池焦黑中隐约可见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在他心底的最后一点希冀随之破灭,他的面色顿时煞白如纸,悲恸不已,“对不起,明溪,我来迟了,我又来迟了。” 慕容笙也就是杜鸣生,他这趟出来只是为了找一诺,至于柳明溪……好歹是熟人,何况她还是一诺的娘,尤其是当他看到弟弟哭得肝肠寸断,心中更不好受。 他想安慰几句,可他心里也沉得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征,你振作点,她,或许她根本不在这里。” 事实是,他们已经确定柳明溪被带到了红莲教,而且整座圣莲殿都已翻遍,并未发现她的身影,只剩地宫还没找过,可想而知她已经凶多吉少,慕容笙说不下去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蓦然响起一道清润柔亮的女声。 “我来迟了?” 众人齐刷刷擎起手中的火把,循着声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柳明溪一袭白袍,如梦初醒般站在长廊的尽头。 赵政霖身形一闪,已经站在她面前,他负手而立,疾颜厉色道:“你去哪里了?” 柳明溪解释道:“我来看看圣血莲长什么样,又怕被人发现就先躲起来了,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结果……” 慕容征也走上前来,他不敢相信地打断了她,“你说你,刚才睡着了?” 整个地宫都快被掀了个底朝天,那么大动静,真有活人能睡着? 众人面面相觑。 柳明溪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盯着她,怪不好意思的,她弱弱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啊!”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人重重地搂入怀中。 慕容征怒,斥道:“赵政霖你先放开她!” 赵政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反正让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至于她刚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慕容征上前一步,道:“娇娇,你我自幼订有婚约,理应结为夫妻。锦园是我早就为你我而准备的住处,跟我回云城成亲吧,就算不能继承皇位,我也不在乎。” 这还得了?! 慕容笙闻言,赶紧上前,将慕容征拦于身后,似笑非笑道:“柳明溪,你我可是成了亲的,何况孩子只认我这一个爹,你可要想清楚了。” 地宫里霎时静得可怕。 赵政霖沉吟片刻,终于道:“你说你不想为妾,我便扫清了障碍,只为风光娶你过门。你说你对京城再也没有什么留恋,我便将你放心不下的人都找回了京城。” “跟我回家吧,明溪。” 柳明溪僵住动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让她放心不下的人…… “可,可是……” 赵政霖又补充道:“明溪,你是不是曾经怪我什么都不愿给你?可是,从我将心交给你的那一刻起,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所以我真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的。” “明溪,再信我一次。” 番外一 依依不舍(上) 叶澜依自记事起就生活在赤莲城的城主府内,虽然对于众人而言,她是高高在上的叶家大小姐,但她其实只是表面光鲜,连自由外出的机会都没有,活像笼中鸟。 城主叶光耀育有八子,却只得了一个女儿,可想而知有叶家多么重视叶澜依,只是他表达重视的方式却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譬如说,叶澜依不用学文,那是因为她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用学武,那是因为武刀弄枪是粗人才会做的事。她也不用学女红、厨艺,因为她是叶大小姐,注定会嫁入西域顶级的世家为妇,哪需要亲自动手做这些? 总之,她什么都不用学,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随着她渐渐长大,她发现这些说法其实有些站不住脚。 如果不学文,她如何明是非,知天下事,莫非父亲觉得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如果不学武,她如何像父兄一般光耀叶家门楣,莫非父亲根本不要她做任何事?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就算嫁了人又如何,她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主母? 某天她问了父亲后,他满是爱怜地安慰道:“我的依依天生福泽深厚,不需要才情出众,更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 那时叶澜依年纪尚小,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乖乖照做了。 叶澜依十二岁那年,她的身边来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他名叫楚辰,不仅武艺超群,还精通天文地理,而他的身份是她的侍卫。 好像从初见时开始,叶澜依就被他所吸引了,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目光都是痴迷的。可他却是个极其古板且又固执的少年,他恪守本份,从不肯多看她一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叶澜依长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而她的父亲早已为她物色好夫婿。 父亲轻抚下颔,笑容和煦,“依依啊,纵观整个西域,要属月城明家的老十七最适合你,他不仅长得好,家世更好。” 这是叶澜依生平第一次得到离开赤莲城的机会,不过她并未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而是远赴数百里外的陌生城池,去嫁给一个素昧谋面的男子为妻! 临行前,父亲还含笑说道:“我的依依会成为明家的主母,定会过得很幸福……” 可是叶澜依不明白,她都要离开楚辰哥哥了,还怎么可能会幸福? 她或许并不精明,却是十足刚烈的性子,事实上,如果为她送嫁之人不是楚辰,叶澜依肯定会在出嫁前自戟以示抗争,但是她的楚辰哥哥要为她送嫁…… 叶澜依既甜蜜又心酸地跟着楚辰离开了赤莲城。 他们跋山涉水,一起穿过荒原,一过走过沙丘,白天共一骑,夜里同赏月,这样的生活,好像是她梦里才有的。 叶澜依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硬生生将少则七天多则十天的路程走成了半个月。可她还是觉得太过短暂,她到了月城就要成亲,往后都见不到楚辰哥哥了啊。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一行人来到月城外时,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天气依旧热的厉害。 叶澜依一抬头就能看到月城沧桑古旧的城墙,她怀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拖住楚辰的衣袖,戚戚哀求道:“楚辰哥哥,我喜欢你!我从十二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我要嫁给你!” 楚辰听到她这么说,面上的神情很是震惊,他怔愣好久才启口道:“我们身份,悬殊,不会有结果的。”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极耐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叶澜依在开口之前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可是她不甘心啊。 “你总是这样说,可是楚辰哥哥,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她抬高了嗓门嚷嚷道:“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会格外闪亮,和看着别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楚辰哥哥,承认吧,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楚辰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一贯的淡然,“你看错了,我从未喜欢过你。”他的声音也依旧是温润的,还带上了丝丝凉意。 叶澜依觉得自己好像三伏天落入了古井中,冷入骨髓。 “我才不会看错!”她心中早已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好,哽着声嚷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嘤嘤,我不管,我就要你娶我。你是喜欢我的,楚辰哥哥,求你娶了我,我才不想嫁什么明十七公子。” “依依这是何苦呢?”楚辰无可奈何道:“你已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做事之前就该先想想后果会是什么样,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口上虽然说着如此绝情的话语,可他却用了“依依”这个亲昵的称呼。或许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把话说完,他就逃也似的离了那处破败的土墙边。 “楚辰哥哥别走,你别丢下我!”叶澜依急了,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别走,我不许你走!嘤嘤嘤……” 吵吵嚷嚷中,他们遇到了路过的赵大哥夫妇二人,看到人家夫妻恩爱,和和美美,叶澜依心底里又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 尽管她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嫁什么明十七公子,可她还是被楚辰送入月城。 她像个提线木偶般坐着华丽的凤辇穿过长长的朗月长街,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迈进明家大宅,和明十七拜了堂。 ****** 趁着月城突生变故,明十七离开新房当口,她若无其事地唤了楚辰入内室。 说时迟那时快,叶澜依从长靴内抽出一把短剑,她将短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倔犟道:“我不想活了,除非,你肯带我走!” 楚辰即刻像冻住一般再不敢往前一步。 叶澜依鼻头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我不愿意和他成亲,不愿意留在月城,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我不愿意!” 正当她委屈得难以自己,忽然听清冽的男声响起,“好。” 叶澜依一时没反应来,他口中的好是什么意思,她涕泪交加地嘟嚷着“你若是再逼我,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说好。” “哐啷!”叶澜依手中的短剑顿时落地,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你不许骗我!” “好。” 楚辰清润的嗓音再度传入叶澜依耳中,她终于破涕为笑。 她的楚辰哥哥真是温柔极了。 叶澜依早就知道楚辰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妥协,真的将她从月城带走。 叶澜依喜极而泣,让她没有想到是,楚辰居然会直接将她打晕,然后将她送回月城,便一走了之。 四个多月后,他们再次相见,她是真的害怕他会丢下她一人,再也不管了。 叶澜依才会再次以死相胁,只因除此以外,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当短剑刺入她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她的楚辰哥哥终于回头了,他看向她的眼中写满惊骇,还有绝望…… 叶澜依笑着哭了出来,她比任何时候都确定,错不了,楚辰哥哥是喜欢她的!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楚辰哥哥怀里,那样,他就永远不会忘记她,多好…… 此后许久,叶澜依都没能睁开过眼睛,她的意识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她的耳边不时萦绕着温柔的低语,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偶尔夹杂着风声,马蹄声,说话声。 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诸如“左护法”、“仙子”、“圣药”……之类的话语,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谁是左护法?这世上有仙子?圣药又是什么药?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静谧,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谁知她又清醒了。 这一回,她的胸口不痛了,骨头也不痛了,身上暖融融的,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尤其是胸口那处,她可以无比清晰地听到来自于自己胸腔的有力跳动,“噗噗噗”,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有力。 仙子的圣药果然神奇! 可是她的身子怎么不听使唤? 楚辰呢,她的楚辰哥哥去了哪里? 无人理会。 她隐约可以闻到,温暖如春的室内似乎飘来着一股极淡的莲香,这其中还夹杂了一股子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气味。 叶澜依耳畔响起柔和温醇的声音,“醒了吗?” 那声音太好听了,犹如春风拂面,雪水潺潺,一直落进了人的灵魂深处。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覆盖于雪山之巅的千年冰雪缓缓消融,仿若有千万朵莲花在她身边徐徐绽开,释放出纯美洁净的毫光。 她想,定是那位仙子来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仙子。 叶澜依好想看看这位仙子长得是何模样,可是她的眼皮却不配合,怎么都睁不开。 那好听极了的声音忽然说道:“开始吧。” “是,仙子。” 她们要做什么? 叶澜依喜悦的心霍然收紧,寒气从脚底升起。 楚辰哥哥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守在她身边? 她感到身上的衣服正在被一件件剥离,一阵凉意在她光裸的胸口点点,然后“噗---”地一声过后,一阵难以言状的剧痛骤然袭来,热意也在此时喷涌而出。 “小心点,这可是珍贵的祭品。” 仙音再度响起,带着无尽的冷漠,和。 “是,仙子。” 啊------她被生生剜了心,毁灭的危险和剧烈的疼痛在昙花一现后立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降临过。 几乎是在同时,她听到“扑通”一声,一阵温热包围了她的周身。 魑魅魍魉趁机蜂拥扑来,囤聚在她身上,如同张张利嘴贪婪地咬进她的血肉,切肉剥皮的剧痛让她浑身抖颤,无力的消融感更让她生出巨大的恐慌。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楚辰哥哥、父亲、大哥、二哥、三哥……无论谁都行,啊------快来救我!!! 她撕心裂肺地惨叫着,不断地呼喊、求救,可惜没有任何人听到,因为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在她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叶澜依很想问问楚辰,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番外二 依依不舍(下) 红莲教地宫最中央,红莲仙子正盘坐在悬浮于血水翻腾的莲池上方的金色莲台。 莲座底部,线条古怪的符文刹那间迸出道道金光。在这金光中,似乎又透着隐隐的腥红,向四周发散开来,更直冲云宵。 一室金光,璀璨夺目。 事实上,血祭圣血莲后,红莲仙子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轰---”的一声过后,泛着金芒的腥红血气自血莲池中冲射而出,道道光芒极其诡异地向内弯曲聚拢,状似莲苞。 这朵本该代表圣洁的金红色莲花苞,此时却弥散出无比诡谲森然的血腥杀戮气息。 红莲仙子眼帘半阖,面上波澜不惊,她端坐于莲台,不断念出咒文。 莲苞的色泽越来越红,它的形状越来越饱满,也越来越像心脏。 莲苞已然成形,接下来,她要做的是,用密术结出血莲子。 这本身就是需要耗费她大量内力,谁知赵政霖在这个时候闯进了地宫大殿。 要知道红莲教悉心培养的死士足有五百人之多,此时留在昆仑山的就有三百人。 不是她妄自尊大,用这三百人别说是灭个族,就是屠城都不在话下。 何况这是在昆仑山,圣莲殿内外阵法密布,任谁都不可能轻易闯入圣莲殿,可他偏偏就闯进来了。 红莲仙子岂能不知道那人的不俗,若不是她得到消息后便严阵以待,在他踏入地宫的第一时间便动用天眼神通将其困住,只怕他毁了血莲池都是轻的。 可那人的难缠程度仍然超乎她的想象,他的内力极为浑厚,根本不惧她驱动阵法发出的攻击。 金色莲座上,红莲仙子眼眸中蓦然蹿过两道金光,黑沉眼瞳中不时有类似于剑光的金芒在跳跃。 红莲仙子的脸色渐渐惨白。 一心二用,她的内力消耗的速度极快。 她忽然有种预感,倘若再这样下去,莲子还未结成,她的内力就会难以为继。 不行,这绝对不行! 红莲仙子决定,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催生出莲子,然后,全力将那个该死的闯入者绞杀在天眼神通布下的阵法内。 她咬了咬牙,不断念出咒文。 她的这一步棋走得极为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但是她除了全力以赴之外,并没有其他选择。 梵音如同滔滔江水,汹涌澎湃,又像层层波涛,拍打着海岸…… 梵音渐渐凝成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触,柔柔裹覆半空中的金红花苞。 莲苞逐渐褪去金色,浸染成如血般的殷红,它在咒语声里轻轻颤动,苞尖绽放开来,缓缓露出内里金灿灿的莲子。 莲子已经结成,假以时日便会褪去金色,化为红彤色,有了这些莲子,她渐渐失去灵气的圣药池又会重新焕发出生机。为了这一天,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红莲仙子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将赵政霖绞杀,为了不影响圣血莲,她决定先将赵政霖移至石室内。 正准备动手时,谁知道又有人不知死活地闯入地宫! ---这-是-回-忆-的-分-割-线--- *一个月前* 楚辰离开昆仑山,前往赤莲城捉柳明溪,按照红莲仙子的做派,他必定要先闹点大事出来掩人耳目,再伺机掳走柳明溪。 惟有这样,谁都不会将这事牵扯上红莲教。 谁知道,他却在事后顺道去看了叶澜依,之后事态的发展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再相见时,那个傻丫头居然又想以死相胁…… 楚辰原本不准备理会,可是当她真的将他亲手送她的那柄短剑刺入她的胸口时。 楚辰遽然心痛如绞,他意识到,原来叶澜依早已在不经意间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入他的骨髓。 为了救治叶澜依,他不得不放弃原本赶往月城外与右护法明怀恩汇合,截掳柳明溪的计划,而是带着叶澜依回到了昆仑山,却把烂摊子留给了明怀恩去收拾。 *二十天前* 楚辰将叶澜依安置妥当后便再度出发。 他奉命前往乌护城,协助叶家拔城,进展得出奇顺利,可他内心却越来越不安。 红莲仙子的圣药池要真正实现让人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需要以血莲子为引。 因为圣血莲是澜熙圣女也就是红莲仙子用密术培育而成,又一直用澜熙圣女的鲜血浇灌,与她心意相通,是以本该用澜熙圣女或其后人的肉身为祭。 圣女一脉历来传女不传男,血脉亦是如此。 是以,十八年前,红衣圣女的肉身被偷天换日,用来血祭红莲。 而十八年后…… 楚辰忽然想到,其实叶澜依的经历和红衣圣女多有相似之处,譬如说叶澜依也是圣女一脉的后人,又譬如说她们的婚事同样是红莲仙子所指,同样身不由己。 叶澜依本不应该出现在昆仑山,可是他却将她带回红莲教养伤。而且他竟然把叶澜依留在红莲教,这简直不异于送羊入虎口! 更遑论,圣血莲的祭期就是这几日…… *七天前* 楚辰心乱如麻,他左思右想之后,实在不放心就这样将叶澜依独自留在红莲教。于是他再次头脑一热,抛下乌护城的一切,马不停蹄地回到昆仑山。 他行色匆匆,日夜兼程,就连被人追踪尾随都全然无感,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了。 等到他重回昆仑山时,远远看到圣莲殿上空金光直冲云宵。 那分明是圣血莲盛放才会有的异象! 楚辰心中惊骇莫名。 不过,右护法已经成功掳了柳明溪回昆仑山,所以……红莲仙子究竟用了谁的肉身来血祭? 此时此刻,楚辰唯一的念头是,不论那人是谁,总之千万别是叶澜依,他的依依。 楚辰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 圣莲殿外,红莲教死士与赵政霖亲卫战得正酣。 楚辰却无心逗留,他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他发现当初叶澜依所住的厢房已经空无一人! 他猛地抓住一名蜷缩躲藏在屋角的白袍侍女,声嘶力竭道:“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白袍侍女抖如筛糠,除了一味求救以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左,左护法,饶,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从侧面说明,叶澜依的确出了事。 楚辰将人随手一丢,他大声呼喊着“依依------”健步如飞,径直冲向地宫。 却不想,他才到地宫外就被人所阻,是右护法明怀恩。 明怀恩冷冷地觑着他,意味深长道:“望左护法以大局为重。” 楚辰冷哼一声,正要与明怀恩错身而过,却被再度阻拦。 楚辰连日来奔波不停,毕竟是虚,明怀恩轻而易就可以将他制伏。 慌乱中,楚辰忽然异常平静地问道:“圣血莲已开,我没看到依依,她去了哪里?” 依依? 明怀恩面上不无嘲讽之色,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楚辰口中的依依是何许人,他更知道在这种时候,绝不能将楚辰放进地宫去,以免坏事。 说起来,原本楚辰的年龄和武艺均在他之上,不过,那是原本。 十八年前,红莲仙子首次用密术催生血莲子,并调制出圣药池。 楚辰首当其冲,自告奋勇地为红莲仙子试用圣药池,他成功返老还童。可这中间曾出了点小插曲,最后红莲仙子力挽狂澜,却也对楚辰造成了不小的损害。 结果是,虽然楚辰的心智尚存,武艺也在,但是他的内力却丢了大半。 即便修炼至今,楚辰的内力依然不能与明怀恩匹敌。 更何况,楚辰显然是马不停蹄地从乌护城匆匆赶到昆仑山,面露疲态,不怕拦不住他。 明怀恩阴阳怪气道:“不就是个祭品,至于吗?” “祭品?依依怎么会是祭品,你带回的才是祭品!”楚辰怒目而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声问道:“你没将柳明溪交给仙子?” 明怀恩眸光微闪,他勾起唇角,“你醒醒吧,谁是祭品根本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这事确实与明怀恩有关,柳明溪本该作为祭品,可是,他为了甩掉赵政霖,在外拖延太久,等到他好不容易将赵政霖摆脱,赶回圣莲殿却是太晚了些。 他们根本来不及将柳明溪的身子调整到最佳状态,而圣血莲又等不了。 与之不同的是,叶澜依在受圣药的调理已有月余,自然比柳明溪更适合作为祭品。 要不,他怎么说柳明溪运气好呢。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楚辰岂能不知地宫里发生了什么? 在暴怒与挣扎后,楚辰如同被人骤然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靠坐在地面,两空空洞僵直,外头的血战如同浮云掠过他的眼前。 依依不在了。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是-回-到-现-实-的-分-割-线--- 红莲教地宫内华光流溢,空无一人,直到楚辰一袭青衣,翩然而至。 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站在血水翻腾的莲池旁,望着血池中金灿灿的莲子兀自出神。 终于,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火折子,轻轻的往莲池上空一抛任它自由的落下。 更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翻涌的血池,竟然如同一锅热油,开始熊熊燃烧。 盛放的圣血莲霎时如同活了一般,疯狂扭动。 “不------”红莲仙子从石室中冲了过来,她面目狰狞,疯狂地吼叫着,“把我的圣血莲还给我,把我五十年的心血还给我!” 楚辰怆然一笑。 圣血莲给了他年轻的容颜,但圣血莲也吞噬了他唯一心爱的女人,让他生无可恋。 既然叶澜依已经成为圣血莲的养份,那他选择和圣血莲同归于尽。这样,他和叶澜依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依依,我来了。 我来陪你了。 “轰轰轰------” 在爆炸声和红莲仙子凄厉的喊叫声中,楚辰义无反顾地纵身跃进熊熊燃烧着的血莲池中,与圣血莲一起,被炽烈的火焰化为焦灰,只留下浓浓的血雾和一室的焦黑,久久不散…… 番外三 带我回家 京城,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京中贵胄踏马郊游的也不在少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临近晌午,路上行人在不经意瞥见其中一辆马车掀起的车帘,却是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微微掀起了车帘的黑漆马车内,有一位绝色佳人斜靠在马车柔软的靠垫之上,只不过惊鸿一瞥,那张容颜便会被车帘遮掩,可是,只这一眼就足以叫人终身难忘。 那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这世上再高明的文人墨客都无法用笔墨描绘出她的丽色。 她有着宛如白瓷般的美肌,小巧而饱满的樱唇,还有那看似无意之中斜搭在腮边,如玉雕琢般的芊芊素手。 或许是因为旅途劳累,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慵懒,却也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即便她连双眸都不曾睁开,已叫人深深沉醉其间。 马车驶过,佳人的芳容消失在视线之中,竟有人伫立原地,久久都不能回神,更有甚者,竟直接打马跟了上去,想要询问佳人的来历。 后头跟过来人马越聚越多,翼无奈,只得让人张挂起诚字旗,得知车厢内的佳人竟是诚王府的女眷,那些蜂聚而来的男子终于识趣地退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对于这一切,车内兀自打着盹的柳明溪自是毫不知情。 车轱辘不时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一诺和小安,一左一右地挤在她的身侧午睡,她则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进入京城,人声喧哗,柳明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抬眸觑了眼车外的缓缓后移街景,心底不由生起无限感慨和不胜唏嘘。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京城,却还是回来了。 从昆仑山回到月城后,赵政霖特意找了医老为她疗毒,拔除残毒后又等了月余,帮她养好了身子,又等到天不是那么热才带着她和一诺起程返京。 不得不说,赵政霖为了将她带回京城,着实下了些功夫,而且他处处尊重她。柳明溪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他而长期滞留月城的理由,毕竟月城从不是她的家。 何况,柳明溪内心里也很想知道,赵政霖在昆仑山所说的那番让她振聋发聩的言辞,究竟是真是假? “你说你不想为妾,我便扫清了障碍,只为风光娶你过门。你说你对京城再也没有什么留恋,我便将你放心不下的人都找回了京城。” ****** 一诺闻声,也兀自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攀着一边车窗往外看去,他忽然问道:“娘亲,这里便是京城了吗?” 柳明溪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半睡半醒的小安顿时来了精神,他骨碌碌地爬起身来,非要和一诺挤在一处看京城的景色。两个孩子都还小,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很快就被车外的景致所吸引。 一诺回眸,他觑了眼略显神情恍惚的柳明溪,竟味不明道:“娘亲在想爹爹吗?” 柳明溪先是点点头,复又一愣,“嗯?”他说她想谁来着? 一诺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若有所思般问了句,“爹爹,也在京城吗?” 柳明溪意识到,她还不曾和一诺提过自己的身世,也不曾向一诺解释过她和赵政霖之间的纠葛,此时一诺口中的爹爹自然还是杜鸣生…… 她和赵政霖都欠一诺一个解释。 “嗯,你爹爹……”柳明溪心里想着如何开口向一诺解释,只能敷衍道:“咳!只要他来京城,定会来找我们。” 一诺不依不饶,追问道:“娘亲,我想爹爹了,你,想他吗?” 听到一诺说起杜鸣生,柳明溪本已感到别扭,听到一诺如是说,她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马车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掀起,原来是赵政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母子所乘坐的马车边。 柳明溪一抬头就看到赵政霖面色森冷,他微微抿着赭红的薄唇,狭长眼眸微眯地睇着柳明溪,好似一头几欲噬人的凶兽,不是凶兽胜似凶兽的凶兽。 他,都听到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得愈发厉害, 夕阳的余晕中,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黑沉着张脸向她伸出了手,“明溪,我带你回家。” 回家?柳明溪闻言,顿时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正将她笼罩。 看到赵政霖伸出的手,柳明溪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不,她不论如何都不再回诚王府了!她利落地推开赵政霖,绕过他跃下马车,身手敏捷,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只不过,下一瞬,她又被人揽回了宽阔的怀抱,他的一双大掌更是如同铁钳般扣在她的腰间。 柳明溪本欲挣扎,可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居然来到了柳府的大门外。 恍惚间,柳明溪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场梦,否则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京城的柳家两老不会出现在这里,多年前就已经生死不明的两个丫鬟竟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随之消失。 ****** 暮色中,她看到那座曾经荒废数年,早已破败的柳府已然被人修葺一新,而站在柳府门外的朝他们张望的那几人,真的是柳家两老以及月朗、月晴! 细看之下,柳明溪还发现柳江龙的头发已然全白,柳沈氏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瘦了些,而自己曾经的两个贴身丫鬟皆已梳起了妇人发髻。 柳明溪无比肯定,这就是一场梦! 她僵在那里不敢动弹,更不敢近前,生怕自己的脚一动,就会从这场好梦被惊,梦醒后,她还是孤零零一人。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蓦地仰起脸望向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 赵政霖深邃的暗眸也正凝望着她。 她大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赵政霖如玉般的俊颜,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她的眉眼间霎时堆满了惊喜和满足,“竟是真的!我不是做梦!” 赵政霖看到她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也泛起柔软,他哑着声答了声“嗯。” 尽管他并没忘记车厢内的一诺和环绕在车厢外,作寻常人打扮的众护卫,以及柳府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众人,但他还是紧搂住怀中人的腰肢,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而柳明溪也极为配合地勾了他的脖子,就连身子也顺势偎依在他怀中。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此时却是酸楚难当,眼中发热,几乎哭了出来。 “老爹!娘亲!月晴!月朗!” “小姐!真是小姐!” 月朗一马当先地冲上前来,可是等到她看清了眼前这一双璧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亲密的举动,顿时便傻了眼。她怔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月晴正欲上前,看到这一幕,只一眼便羞红了脸。她低下头,没好意思再看,退回小半步,小心翼翼地扶着柳沈氏,“夫人,小姐真的回来了!” 柳家两老点点头,却也齐刷刷地扭开脸去看向别处。 柳明溪这才意识到不妥,她和赵政霖就算是夫妻,也不该在人前这般亲腻,何况他们已经不是夫妻,简直太不合适了! 她涨红着脸,不无嗔怪地瞪了赵政霖一眼,不顾他略显阴沉的脸色,大力挣脱了他的桎梏。 久别重逢,柳明溪忽然有些想哭,因为幸福,也因为酸楚。 “老爹,娘亲,女儿不孝!”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扑进柳沈氏怀中去,而不是客套地和他们寒暄几句。 柳沈氏悄悄觑了眼面色不佳的前女婿,赵政霖,她略感不自在地轻轻拍了拍柳明溪的肩头,柔声安抚道:“回来就好。” “哭哭啼啼作什么?”柳江龙在赵政霖面前,也略感别扭,他不太客气地斥责道:“咳,早就跟你说了,让你事事听从诚王殿下的安排,你偏要瞎折腾。” 柳沈氏急忙推了推柳江龙,示意他噤声。柳明溪微窘。 原来,柳江龙那年离京前,特意跑到诚王府交待她的那番话,居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赵政霖没有伤害过她的家人,没有骗过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爹训的是。”柳明溪面上愈发滚烫,她有些尴尬道:“不过,他都休了我,我还事事听从他的安排,那不是傻了吗?” 柳江龙被她这么一噎,顿时也接不上话来。 ****** 赵政霖窘意顿生,回眸时恰好看到一诺将他小小的身板探出了车厢来,正用和他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毫不示弱地乜着他。 不过,那胖书僮正努力将那副肥嘟嘟的身子瑟缩在一诺身后,显然是怕他。 赵政霖见状,只得微微收敛身上的气势,并挤出一抹堪称和善的笑容来,“本王,咳,爹抱你下车。” 只可惜一诺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如法炮制,一把推开赵政霖的大手就要自己跳下马车,可他毕竟还小,身手也不能和柳明溪相提并论,自是被赵政霖抱了个正着。 一诺张牙舞爪地竟还作势要踢打他,赵政霖浓长的剑眉不悦地微微蹙起。 小安见势不妙,赶紧将胖胖的身子缩回了马车内,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柳江龙听到动静这才注意到赵政霖怀中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他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诚王殿下,这是,他便是……” 柳沈氏顿时来了精神,都不需要月晴搀着了,“这便是一诺吗?好俊的小子。” 月晴也由衷道:“小姐,小公子好生俊美。” 月朗也撇下了柳明溪,口中嚷嚷着,“小姐,咱们家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就跟那小仙童似的!” 听到她们左一声“小姐”,右一声“小公子”,还“咱们家小公子”,赵政霖面上的神情愈发冷峻了几分。 虽然当初休妻是万不得已,事后赵政霖也已向柳家两老解释其中的原委,但是,当他抱着一诺站在柳明溪身边,也不会再有人认为他们是一家子了。 更何况,在他仓促离京后的数月里,镇北王闵战北上平乱,敬国公世子安君豪返京,安家的势力已然恢复不少。诚王妃的位置,暂时他还真给不了柳明溪。 柳明溪对此固然还一无所知,柳江龙却对于京中局势门清,想必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就像有一条无形的鸿沟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赵政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跨过去。 分分合合八年,赵政霖哪能不明白柳明溪对他的信任已少得可怜? 他更清楚地知道,柳明溪看似单纯娇弱,却有着和传闻中的红衣圣女如出一辙的刚烈性子,他不敢逼得太紧。 再说人小鬼大的一诺,他才三岁多而已,知道的却不少。他的脾性也是犟得厉害,根本不肯认下他这个父亲。 赵政霖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亏欠了他们母子的种种,自会慢慢补偿。 只要她想要的,只要他能做到的,不,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也要逆天而为! 至于代价,他早就想清楚了。 宏图大业固然吸引人,但他不是非坐那个位置不可。 他这一生,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代表着无限荣光的位置,已殚精竭虑数十载。倘若最后少了那对母子的相伴,就算他坐上那个冰冷的宝座,也终将索然无味。 幸好他及时醒悟,将他们母子找回来。 刹那间而已,赵政霖心中已然浮过万千思绪。 气氛有些紧张,柳沈氏打起了圆场,“诚王殿下,有什么话,不如回府再谈吧。” “对对对,回府再谈。”柳江龙也意识到柳府外头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他们那些些旧事,可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道,“下官已给诚王殿下备好酒水。” 诚王殿下? 下官? 柳明溪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赵政霖闻言,只淡定兼从容地牵起了柳明溪的手,轻声道:“带我和一诺回家吧。” 柳明溪又是一惊,心悸莫名。 番外四 各有打算 柳明溪随着柳沈氏进了后院,月朗则自告奋勇地牵了一诺走在前头。 柳沈氏早已闷了一肚子话,她摒退左右,试探道:“诚王殿下,他,约莫是想重修旧好?” 这事,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柳明溪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她微微颔首,答了声“嗯。” 柳沈氏的目光微微闪烁,她斟酌道:“明溪作何打算?” 柳明溪的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 坦白说,她作何打算都没有用,反正赵政霖不可能放她嫁别人,而且就算赵政霖肯放,她也没有合适的对象,至于和赵政霖重修旧好,那根本不是她能打算的事。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尚未作打算,诚王殿下可是有正妃的,而我不想为妾,他也知晓我的心意。”也就是说,最好别对他抱有太多的期望。 柳沈氏闻言,赞同道:“那是自然,若是为妾,一诺便成了诚王府庶子,还不如留在柳府,让你爹爹好生管教。他如今也只是在兵部挂了个闲职,有的是时间。” 她没说出口的是,彼时柳明溪年纪尚小,又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当初她进诚王府时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官府婚书,说好听点是为妃,若是说难听点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这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他那明媒正娶的诚王妃根本就不是个能容人的主母,她颇有些手段,根本不是从未见识过后宅阴私的柳明溪所能应付得来的。 就算诚王殿下有心护着他们母子都未必安全,何况心怀宏图大业的男人哪顾得上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怕只怕他们母子一入诚王府便会性命堪忧。 倘若真有什么事,诚王妃不仅有着高贵的出身,还有安太后作靠山,柳府能奈她何?说到出身,柳沈氏倒是记起来,柳明溪刚从西域回京,想来她已知悉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现如今那边对她是何态度,她作何打算,诚王殿下又作何打算…… 柳沈氏心中藏着无数问题,偏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柳明溪心下明了,显然她所知道的事,柳沈氏也都知情,不过眼下还不是讨论那些的时候。她诧异道:“爹爹已年近六旬,如何又回到兵部了?” “那是诚王殿下的安排,我们既受他的庇护,替他占个位置也是应当的。”柳沈氏觑了眼柳明溪的脸色,解释道:“咳,你也知道你爹爹,他的资历自然是够了,但他这把年纪,也只能替人家占个位置而已,等到有新的人选,你爹爹就该退了。” 这个说法乍听似乎有些道理,细细琢磨又觉得没什么道理,赵政霖手底下怎会没有合适的人选? 柳明溪面上却不显,她轻轻拍了拍柳沈氏消瘦的肩头,笑吟吟安抚道:“娘,你放心,看在一诺的份上,他总不会太为难我们。” “那倒也是。”柳沈氏口上虽赞同,却依旧心事重重道:“诚王妃和诚王世子,如今可是宫里头,太后面前的红人,你和一诺还是少露面为妙,最好,不要露面。” 柳明溪一惊,她明明记得,赵政霖说过,京城这边的事,他已经快料理妥当,年后就要迎娶她过门…… 原来京城仍是这般光景,这和几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呵,她果然又上了赵政霖的当。 反正,她不想回诚王府,也不想当他的诚王妃,往后各过各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在宫里,你在柳府,你爹爹在朝为官,想来也为难不到你头上。”柳沈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忽然顿住脚步,问道:“明溪,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 柳府本就不大,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柳明溪便回到了清溪苑,也就是她出嫁前所住的院落。 屋里的家具是整套花梨木的,美人榻摆在窗下,屋子中间是圆桌和椅子,靠墙放着衣柜,一道天青色素纱面绘翠柳桃花的大屏风后面,是张挂着轻柔的粉色幔帐的罗床,床檐上别出心裁地雕了花鸟虫鱼等吉祥瑞物,十分的精致华美。 屋内一切如故,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从不曾离开。 她,终于回家了。 柳沈氏似乎已打开了心结,她不再忐忑,而是一脸殷切地问道:“明溪,饭菜都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也已备好,你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或是先歇上片刻再说?” “先沐浴。”柳明溪朝她嫣然一笑,“等会儿我要娘亲陪我用膳。” 看到她这副久违的小女儿作派,柳沈氏不禁莞尔,含笑答了声“好。” 柳明溪遂进了耳房沐浴,柳沈氏估计着她快要出来了,就吩咐人把饭菜都摆上。 一切准备妥当,祖孙三人围坐一起,刚要用晚膳,外边竟下起了雨来,且这场雨来得极猛,雨点子粗暴地砸在屋檐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柳明溪想到还在前院与柳江龙享用接风宴的赵政霖,他大抵会顺理成章地留在柳府,前院。 他已经属于外男了,自然不可能到后院。 说起来,赵政霖还从未到过柳府后院,不,他到柳府都属于头一回,算得上稀客。 柳明溪不动声色地为一诺剔了块鱼肉,放到他的碗里,笑道:“一诺,若是我们常住这里,你意下如何?” 一诺虽还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他只略一思忖,便答道:“我随娘亲一起住就好,在哪里都可以。” “嗯。”柳明溪会心一笑,“我们再也不分开!” 柳府灯火通明,身在前院的赵政霖也同样感到好笑,在他休妻四年后,竟生平第一次来到柳府。 前院膳厅早已摆上接风宴,赵政霖落座后很快发现有些不对,柳明溪借故带着一诺径直去了后院,再也没有出来,这所谓的接风宴居然只有他和柳江龙两人! 想到现如今他与柳明溪的尴尬关系,赵政霖也颇觉无奈。 柳家这几人,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他们谁都不可能不介意他当年休妻一事。 这一夜,作为曾经的翁婿,现如今的上下属,柳江龙和赵政霖难得坐在一起,他们各怀心事,杯来盏往,这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柳府后院倒是难得的和乐融融,用罢晚膳,月晴月朗带着一诺去厢房安置,柳明溪母女俩便回到了主屋说了一会儿话。 “真的吗?”柳明溪愕然,“我是说月晴不是被诚王府发卖,月朗不是被刺客所伤,还中了箭,她们怎么会是被赵政霖所救?” 柳沈氏解释道:“我和你爹原本是准备回闵州,谁知道早有人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途中屡屡遇险,你爹虽说身手不错,但他毕竟上了年纪,是诚王殿下让人救我们回京城的。月晴先我们一步被送到了那处庄子上,月朗当时受了重伤,幸好救治及时,挽回了性命。” 柳明溪听得目瞪口呆,难不成赵政霖其实是她家的恩人? “我与你爹怕给诚王殿下惹麻烦,就一直住在那处京郊的庄子上,月晴和月朗也在那里。”柳沈氏继续说道:“对了,她们都已成家。月晴三年前嫁了庄子上的管事,生了对龙凤胎,月朗去年也嫁了庄子上的教头,如今别人见了她们也要称一声夫人。” 柳明溪声若蚊蝇,呐呐道:“原来,原来大家都好好的,那我还……”那她这些年岂不是一直在对某人恩将仇报?这话她没好意思说。 “诚王殿下对我们有恩,不过,你也不要想着以身相许什么的,毕竟,咳……”柳沈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开解她,还是打击她。“咳,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然又能如何? ****** 大雨滂沱,仿佛永无休止,似要冲涤这人世间的丑陋污秽。 夜幕下的皇宫禁苑,就像黑暗无底的深渊,正张着狰狞大口,企图吞噬一切光线。 黝黑的宫道上,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厮杀早已开始,两拨虎视眈眈的人马在彼此试探之后,似乎都已耐心耗尽,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凑巧的,都选在了同一天动手。 挡我者,死! 这种时候还在外面游荡的无外乎一种人:敌人。 即便偶有误伤,谁又会在乎呢? 整个皇宫禁苑,惟有紫极殿还亮着灯,在这深夜里,仿若遗世独立的世外之人。 紫极殿外,“噔噔噔”的脚步声如雨声一般密集。 宫人或侍卫打扮的几方人马来来回回不停地跑动着,间或传来厮杀声与惨叫声。 各宫各殿的太监宫女们也知道这分明是出了大事,机敏地搬了家具抵住房门,剩下的也只能是瑟缩在屋子里,胆小的甚至已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紫极殿内,明黄色的帘幔低垂,淡淡的龙涎香充斥着整个空间,让这里显得安宁而祥和。 龙榻前的地面上躺了个死人,若是有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先帝的庶长子,忠王,他虽死犹大睁着的眼睛里仿若带着许许多多的不解。 譬如说,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明明已让人在紫极殿的香炉里放了迷香,结果没迷倒这宫里头碍事的人,反倒把自己送进了阎罗殿。 又譬如说,他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每个环节都精心谋算,为何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怎么知道在他只是想让有些人不碍事的时候,有的人早已谋上了他的性命。 在争权夺利这种事上,并不存在所谓的运气好坏,无外乎手段高低,所以,即便死了也怨不得他人。 瑾王,赵政钰神情阴翳,他不疾不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不小心溅到手上的血渍。刺入忠王胸口的那柄玄铁匕首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却没有拔出来。 人刚死,一旦拔出匕首就会涌出大量血液,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怕血,不过是觉得等下不太方便收拾罢了,所以,还是等他死透了再说吧。 赵政钰望了眼空无一人的龙榻,面上不无嘲讽之意。 果不其然,传说中在紫极殿里养病实则早该毒发身亡那人并不在这里,不过,他知道这紫极殿底下可是有地下宫殿的。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只要能进了这地下宫殿,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只要能确认赵政淳已身死,那么不论“真相”是太子轼父还是皇后轼夫,对他而言,结果并不会有不同。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借机将太子拉下宝座,到那时,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赵政钰面上闪过一丝狂热,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龙袍加身,在万千名众的欢呼声中坐上龙椅,接受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们拜贺的宏伟场面。 紫极殿内极静,原本静静站在角落里,不似活人的太监,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紫极殿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同样静得让人心发慌,依稀有什么声音从外头传来,并不明显。 来了! 赵政钰微微勾起了唇角。 番外五 没有好下场 夜色渐深,静谧笼罩四周。 清溪苑的屋子里,柳沈氏正小心翼翼地觑着柳明溪,“但凡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 “所以,她是甘心情愿赴死吗?”柳明溪沉吟道:“若非如此,她何必提前将孩子托付于人。” “是,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的打算,等我和龙哥知道又为时已晚。”柳沈氏叹惋道:“我与她萍水相逢,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却也彼此欣赏。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过执拗。其实她那时分明是钻牛角尖了,要知她贵为西域圣女还是明家主的夫人,已是整个西域最为尊贵的女子。何况明家主对她有情有义,他虽然不像慕容公子有着天人之姿,却也仪表堂堂,据说她过世十九年,明家主都未再续娶,一直为她守着,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红衣圣女贵为西域圣女? 明家主对她有情有义,还为她守了将近十九年? 呵…… 事实上,红衣圣女的确是西域最后一位圣女,本应尊贵非凡,只是她从小被人刻意养歪了,不仅如此,她的父母、兄长都在抹黑她,算计她,甚至要杀了她。 明家主或许真的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他还有着足以称霸西域的雄才大略,可惜这与她何干?他满腔的情意都给了别人,传说中的守身如玉,那根本就不存在! 红衣圣女的心上人慕容骏有着天人之姿,他还贵为一国之君,只是人家的心中、眼中从来没有她的位置,若有,那也是忌惮她。 想想还真是…… 人人都说红衣圣女为人张扬,行事莽撞,完全没有其母澜熙圣女的风华与气度。 虽然真相如何,她无缘得见,但是她知道澜熙圣女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完美无瑕,而红衣圣女也并不是传说中那样蠢笨鲁莽。 更何况,容貌长相乃是天生,或许无法改变,但气质涵养、为人处世却是父母言传身教的。 柳明溪去云城、月城,亦去过昆仑山,对于赤城莲的事也有所耳闻。她大概已经明白红衣圣女选择那么做的真正原因,只是她并没有开口。 既然红衣圣女不想让世人知道那么多,那就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吧。 母女俩恳谈一番后,柳沈氏惊觉已经过了二更,便急忙起身,说道:“天色已晚,你早些睡下吧,咱们有的是时间闲话家常。” 历经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好不容易归了家,柳明溪不想轻易离开,暂时也不会离开。总之,她们母女真有足够的时间,把那些年的桩桩件件都掰扯清楚。 柳明溪微笑着颔首,起身送她,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她跟前。 柳沈氏见了来人,身子明显发僵。 某人面上波澜不惊,大大方方朝她颔首,“柳夫人,本王有事要和明溪谈谈。” “这……”柳沈氏支吾道:“这都快三更了,怕是不妥吧。” 赵政霖将一头浓黑的发尽数拢在头顶,用嵌蓝宝赤金冠束着,身上是干净的玄色锦袍,肩上用金线绣着两团龙纹。一派尊贵气势,威仪不凡。 他的气势本就凌厉,就算柳江龙见了都难免发憷,更何况柳沈氏一介内宅妇人。 “娘,没事的,诚王殿下只是和我说几句话,说完了就会离去。”柳明溪浅笑吟吟,对上赵政霖格外暗沉的黑眸时也丝毫不惧,“我说的对吧,诚王殿下?” 赵政霖的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是。” 得到了赵政霖肯定的回答,柳沈氏却仍不放心,甚至心底里还更为不安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一顾三回头地离开了清溪苑。 ******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显得光线昏暗。 赵政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或许是因为饮了酒,他那双深邃若渊的眼眸染上些许朦胧之色。 白皙的俊脸上也沾染上了一抹霞色,让他少了些冷傲肃然,而多了几分迷离。 这样的赵政霖无疑是俊美的,让人见之心醉。 这世间大抵没有女子能拒绝像他这样尊贵而又俊美的男子。 尤其是被这样的男子深深凝望时,能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在他的深邃眼眸,渐渐忘掉自己的呼吸。 半晌,柳明溪才回过神来,她脱口而出,“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不该来这里。 赵政霖的脸色霎时一沉,反问道:“我的妻儿都在,为何偏偏我不能来这里?” 柳明溪不无调侃道:“可是殿下,您已另娶,我亦改嫁,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啦。” 赵政霖面色不虞地打断了她,“先前我们已经说好,三年之约到期前,我会将一切都理顺,到时我们便成亲,你莫不是又想不认账了不成?” 赵政霖自然介意柳明溪和慕容征以及慕容笙之间的纠葛,但让他更为介意却是不能和她携手共渡此生。 柳明溪还要辩解,赵政霖再次解释兼安抚道:“我说过,我娶安如玉只是为了……”望着柳明溪那双格外澄澈的双眸,赵政霖忽然说不下去了。 当初他娶柳明溪,就是为了谋取柳江龙手中的兵权,后来他休妻再娶安如玉,同样也是为了与敬公府结盟。 在这方面,两者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可柳明溪和安如玉之间的身份是有差别的,他给了柳明溪一纸休书,而安如玉至今仍是诚王府名义上的女主子,她所生的那个父不详的傻儿子,还是诚王世子。 没错,据他的暗卫回报,安如玉所生的儿子,赵世玉似乎有些问题。 赵世玉每天不哭不闹,除了吃就是睡,外人皆以为她的孩子特别乖顺,其实不然,那个一岁多的孩子,至今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甚至连翻个身都不会。 对于这一点,赵政霖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视甚高,工于心计的安如玉,居然生了个弱智儿。可他们母子又是真真正正上了皇家玉牒的诚王妃和诚王世子。 原本,他就打算将这一切理顺后才迎回柳明溪,谁知,她根本就不给他时间。 就在他仓促离京的数月里,安如玉做了很多事。 她离开天牢不久便重新联系上了安太后,还设法救下了敬国公世子安君豪,并由太后出面施压,为他请封为敬国公。 也就是说,她用三个月时间让刚刚倒台不久的敬国公府东山再起了。 如今安如玉带着赵世玉,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太后的坤安宫,赵政霖要动她,确实不容易。 柳明溪并不知道那么多,但她明白赵政霖和安如玉之间仍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再休妻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何况她除了容貌并没什么能入他眼的,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更别说,她当年,好像也只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柳明溪幽幽叹了口气,坦白道:“当初我年纪小,懵懂无知,才敢觊觎殿下……如今我已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小丫头,这么多年来,就算当初倾慕过殿下也早已成为过眼云烟,殿下不必介怀。” 殊不知,她那番轻飘飘的言语竟仿若雷霆,被狂风卷席着,冲入赵政霖心里。 他骤然僵在原地。 他愤怒,他不甘,他想要嘶吼,想要强调柳明溪仍是爱着他的,然而这么多年来的慰藉,却在她看似不以为意的只言片语下,土崩瓦解。 柳明溪岂能看不出来他眼中满盛的疯狂和怒意。 她自嘲般笑笑,“我虽然愚钝,却也不想成为觊觎别人夫君的下贱女子,何况我根本争不过她。殿下成过两次亲,我亦然,殿下的婚事,我不便置评。可殿下想必知道,我成亲两回,都没有好下场,若是第三回成亲,我也不觉得会有好结果。” 赵政霖猛地一窒,他竟然无法反驳。 柳明溪抬起头,看向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硬着头皮,补充道:“往后,我会好好抚养一诺成人。” 赵政霖面色森冷,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睇着柳明溪,像似一头几欲噬人的凶兽。“说完了吗?” 柳明溪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发誓,这真不是存心要惹恼他,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可她只要一想到赵政霖发怒的后果,就觉得头皮发麻。 屋子里静得吓人,落针可闻。 ****** 紫极殿地下宫殿中确实还有两人,不,比较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躺在世间最奢华的龙榻上,可他早已是个死人。 用民间有句俗话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事实证明民间俗语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若是开正帝赵政淳还好好地活着,大抵今晚的惨剧根本不会发生。 但现实是,他死了,而且他早就死了。 自从五月至今的三个多月时间里,他一直被藏于紫极殿地一宫殿的冰窖之中。 期间,紫极殿,紫宸殿中的宫人均被大肆清洗,如今这世上知道他已死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此时,一对明显思虑颇重的母子正面对面而坐。 在夜明珠的辉映下,安飞虹面容枯槁,皮包骨头,瘦得吓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本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在她面前,赵世铎煞白的小脸却透出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狠戾之色。 赵世铎恨声道:“您别忘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再悔改。外曾祖父,还有外祖,舅舅们,无不是孤注一掷,才有了敬国公府的飞黄腾达。如今不光是为了成就儿子的大业,也是为了安家,为了母后您。” 安飞虹的神情有些恍惚,其实儿子说的那些,她不太懂。她依稀记起了当年她与赵政淳大婚之时,他英俊威武,她端庄秀丽,那画面美好的就像似在梦中一般。 到如今…… 他们,终究不是普通夫妻,他身为帝王注定拥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她注定只能看着,眼睁睁的看着。 她曾想过,终有一日他会回到自己身边来,她毕竟是他的正妻,他的皇后。可这种天真的想法,终于还是随着时光荏苒渐渐淡去。 安飞虹蓦然发现,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赵政淳。 他这一生做过,最为荒唐的事莫过于同嫁过两任夫君,身为他妻妹兼弟媳的诚王妃安如玉有了首尾,连孩子都有了! 她是他的皇妃,她是他的皇后,可他们,从不是心意相通的夫妻。 踏着纷乱的思绪,安飞虹一步一步向书案走去。 安飞虹虽是敬国公府嫡长女,她却没有其父的城府和手段,也没有嫡妹那般出众的容貌和惊世的才情,安飞虹在家从不被父亲看重,就连嫁人都是托了嫡妹的福,有李代桃僵之嫌,出嫁后她从不曾被夫君和婆母所欣赏,就连小妾都瞧她不起。 但,她也并非一无是处。 譬如说,她可以轻松模仿任何人的笔迹,尤其是赵政淳的笔迹。 不然在赵政淳失去间音讯的这段时间,朝中大臣们岂不早已闹翻了天,哪能如此乖乖听从他们孤儿寡母的摆布。 再不然彼时的安如玉也不会傻到自己去用虎狼之药堕去腹中胎儿。 这几个月来,安飞虹用赵政淳的口吻书写的诏书已不知凡几,她提笔落墨,写完后又在落款处盖上赵政淳的印鉴,一气呵成。 赵世铎森白的小脸渐渐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静谧的石室内,传来少年略微低沉的声音,“母后放心,接下来的事,儿臣自会一一办妥。” 番外六 来者不善 这一夜,皇宫禁苑内发生了堪称惊天巨变。 先后有两拨刺客不约而同地涌入宫中,他们不仅相互厮杀角逐,更大肆屠杀宫人,所经之处,鸡犬不留! 最令人想不通的是,原本应该担起守护职责的禁卫军却在此时齐齐失去了踪影,刺客们简真如入无人之境。 到二更时分,大雨渐止时,整座皇宫已然血流成河,各宫各苑,殿内殿外,过道走廊均已尸横遍地,地上血流成河。 紫极殿内,有人快步地走了进来,在赵政钰面前单膝跪下,禀道:“殿下,忠王的人马已全体伏诛。宫中各处都已命人看守了起来,已无人抵抗。” 赵政钰点点头,正欲说什么,突然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安如玉来了。 安如玉行色匆匆,她的面色苍白,却是一副盛装打扮,隆重登场的模样。显然她一直没歇下,而不是刚听到动静才起来。 事实上,作为这一场宫变的幕后策划人,安如玉怎么可能睡得着? 坤安宫中的安太后等人早已被她用迷香迷晕过去,她则一直在那里静静等候消息,直到下面人来报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个夜对安如玉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在发现有人趁夜入宫行凶,临近的妃嫔或是命人前来坤安宫求救,或是亲自前来,试图寻求庇护,但无一例外都被坤安宫紧闭的宫门挡住了。 这期间平白添了多少冤魂,她并非全然不知,只是谁又会在乎? 安如玉当然不会在乎那些女人,她只在乎赵政淳的安危。 赵政钰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对她来说已不足为惧,倘若利用得当,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赵政霖不同,她完全无法将其真正掌控。 如今赵政霖已回京,只要他能腾出手来,定会对付她和赵世玉,只有赵政淳能庇护他们母子! 安如玉敏锐地觉察到太子赵世铎和皇后安飞虹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和太后,这事,显然与赵政淳有关。 众所周知,赵政淳已卧病大半年,期间从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她已观察数月之久,几乎可以确定,赵政淳卧病一事是假! 最大可能是,他正被控制、圈禁在紫极殿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安如玉迫切地想要找到赵政淳,讽刺的是,她居然需要通过赵政钰来营救赵政淳。 安如玉原本的计划是让赵政钰去打头阵,而她要做的,仅仅是用最出众的仪态,最完美的妆容去见赵政淳。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刚入夜,京城内外便下起了大雨,而且这场倾盆大雨居然一直持续到二更时分。 雨停后,她急急忙忙出门,一路疾行,发丝不免有些凌乱,一身华服更是被满是污秽的积水濡湿了下摆,看起来有些形容狼狈,可是,她都顾不上了。 ****** 赵政钰挥了挥手,那名一身锃亮铠甲,正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武将便旋身退出紫极殿,依旧镇守在殿外。 赵政钰大步上前,当着安如玉的面打起垂缦,掀开空荡荡的龙榻,再转动那处颇为巧妙的机关。龙床下,原本平整的地面立时隙开,几息后出现了一条幽深密道。 紫极殿设有地下宫殿,这世上知情的人少之又少,赵政钰会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兼属意的传位之人。 安如玉心事重重,她的脸上呈现出难掩的焦急不安之色,惟独没有丝毫的惊异。 赵政钰清瘦的脸庞闪过一抹狰狞狠戾。 赵政钰递给安如玉一盏琉璃灯盏,示意她先行,他却跟在她身后,缓缓拾阶而下。 这处地宫的设计得颇为巧妙,四处都设有隐蔽且良好的透气孔,里面的空气本不应浑浊,只是此刻的地宫却诡异地弥散着丝丝缕缕的腥腐气息,令人闻之欲呕。 壁上间或缀着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和灯座,说不上多亮堂,却也足让人认清前路。 曲折狭窄的幽长密道尽头是一处堪称宽敞的地下宫殿,只是这大殿里却空空荡荡。偶有夜风从透气孔进入地宫,石壁上的灯光忽明忽暗。 仔细看来,便会发现这地宫的设计竟和皇帝的陵墓有几分相似,里面虽然没有机关重重,可这里真假难辨、纵横交错的暗道却能把人绕晕,阴森可怖。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没有安如玉带路,赵政钰根本进出不得。 左转右绕,赵政钰渐渐失去了方向感,也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耐心,他大声喝斥道:“好好带路,别带本王瞎转悠。” 安如玉无意在这个时候得罪赵政钰这个疯子,遂解释道:“并非我存心瞎转悠,而是这里有古怪。” 赵政钰神情微凛,这一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可不少。 ****** 石室内,安飞虹和赵世铎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谁,可是,为什么来的会是他们,而且只有他们二人? 脚步声准确地停在石室外。 安飞虹迅速握起手中的长剑,将儿子护在身后。 一阵轻微的“喀-喀-”声响起,那是有人正转动石壁上的装饰灯座,石门随之“轰隆”作响,缓缓开启。 赵政钰手握长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安飞虹母子面前。 赵家以武力夺取前朝江山,赵家男儿自幼习武,赵政钰也不例外,即便他的武功只能算平平,对付眼前这些个老弱妇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错,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让出现在这里的闲杂人等都去死,就算暂时不能杀的,也要先废了再说! 赵政钰的耐心本就不是太好,能忍到此时此刻实属难得。当他自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就是其露出锋利獠牙之际。 他目露凶光,正欲动手,不曾想赵世铎率先出声。 “六皇叔可是来见父皇最后一面的?” 赵政钰愣了一下,什么见最后一面? 他三个多月前拿给安如玉的毒药没有解药,只要服下该毒,那人最多能撑七八天,就会“病故”。到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他还能见上最后一面,这小子想噱谁呢? 安如玉却是一个踉跄,她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向龙榻那边。 没错,在这地宫之中,也有一张和紫极殿中一般模样的龙榻,此时的龙榻上…… 赵世铎上前,徐徐掀开了明黄床幔,榻上那人,不是赵政淳是谁? 他的尸身保存完好,并未腐败,一时看不出来他死了多久,但,他显然不是刚死! 原本已经形同木偶的安如玉,一见那人,脸色顿时煞白。 “啊!” 安如玉陡然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再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哭吼着,“是谁,究竟是谁杀了他?” 安飞虹的手一抖,长剑“锵”然落地。 ****** 几乎是在同时,赵世铎扑通一声跪在龙榻前,满面悲恸,言辞恳切无比,“求六皇叔为父皇报仇!” 赵政钰身形稍顿,要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揭露赵政淳已死的真相,并将他的死归咎于赵世铎,让他失去储君之位,然后……可他竟猜不出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赵政钰装腔作势地询问道:“咳,世铎,你倒是说说,这是何人所为?” “是诚王,他早有预谋!”赵世铎声泪俱下,“求六皇叔为我们作主。” 赵政钰目光微闪,他惊呼出声,“竟是他!怪不得……” 想到自己的来意,赵政钰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若说这事真是赵政霖所为,人家也只不过是做了他原本想做事,若是指责赵政霖,那岂不是在自己指责自己? 再说了,赵世铎说是赵政霖杀了人,可是众所周知,赵政淳消失在人前已经数月之久,而这几个月里,赵政霖压根不在京城……总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去。 但是那又如何? 手握重兵的赵政霖无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咳!”赵政钰清了清嗓子,“既然是老七,世铎为何不赶紧下旨诛杀那逆贼?” “此等逆贼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赵世铎悲愤不已,“无奈我们孤儿寡母竟无人可用,只能瑟缩在此,侥幸活命!” 虽然这话并不十分可信,但这小子分明是在向他示弱,算他识相! 赵政钰心中不无自得,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简直岂有此理!”赵政钰义正辞严道:“六皇叔誓要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赵世铎无比动容,他的声音哽咽道:“多谢六皇叔!” 赵政钰越想越觉得,这就是除掉赵政霖的天赐良机! 他渐渐失去了耐心,急不可奈道:“世铎何不赶紧拟旨,将那逆贼诛杀?”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是催促,也是提醒。 “侄儿以为,此事只怕还须从长计议。”一提到赵政霖,赵世铎年轻的脸上满是惊惧和不安,他踌蹰道:“这事能不能容后再……” “不能!”赵政钰终于褪去了一贯的伪装,露出了骨子里那股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气势。“做大事者,切可不有妇人之仁!” ****** 赵世铎垂首不语,是啊,他不能妇人之仁,诚王和镇北王手握大周九成兵力,何况他对这一切一清二楚,诚王不死,他如何立足? 赵世铎当初为了铲徐野心勃勃的敬国公安文谦和应付赵政钰逼宫,不得不借助诚王赵政霖的人手。 赵政霖离京后,赵世铎留了个心眼,他故意让安如玉和赵政钰先后离开天牢,为的就是让安家的和赵政钰的余孽和他们自相残杀。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又和好如初! 当然,这也不全是坏事。 对于赵世铎而言,瑾王赵政钰和敬国公府安家早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他最大的阻碍是诚王赵政霖无疑。 若是想要凭他的一己之力除掉赵政霖,怕是难如登天。 若是能将赵政淳之死推到赵政霖头上,再借题发挥一番,然后联合赵政钰和安家,杀他个措手不及,那结果可就大不同了,甚至可以说,他稳操胜券。 于是便有了赵世铎急诏诚王回京,并在他回京当晚,策划下这一出大戏。 按照原计划,赵政霖今夜必死! 赵政霖一死,赵政钰或安君豪就会取而代之,成为赵世铎最大的阻碍,若是在那之前,他们能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那才是最为有利的局面。 而他,只要迂回为之,根本不用直接动手,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将对手一网打尽。 等到明天黎明将至之时,便可爆出皇帝大行的消息。 安飞虹已模仿赵政淳的笔迹写好的遗诏,收在他的袖笼中,只待除去了赵政霖,他再行使大计,借由皇帝突然驾崩,临大行之前留下遗诏传位给太子的理由登基。 那就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多好的机会? 不曾想,闹了这么大动静,他没有如愿引来诚王赵政霖,却先把忠王给引来了。 作为皇子龙孙,果然谁都不缺野心这种东西! 安飞虹呆立在旁,她一脸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如玉脸色惨白,泛红的眼眸半眯,悄然滑过一抹杀意。 番外七 找补回来 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潮意。 柳府外秋风瑟瑟,地上积起了一层枯败的落叶。 来自诚王的护卫们,挺拔如松柏般屹立在那里,任风吹不动,凭雨打不惊,显得分外强悍。 约莫三更时分,诚王府那边来了一拨换值人手,原来那一拨护卫便下了值。 这些人从南疆远赴西域,又从西域回京,共同经历过生死,相互间已然有着不匪的交情。 他们一同回到诚王府,换了衣裳便去吃宵夜,大厨房的管事已张罗着让人热好了酒,为他们驱寒。 几杯热酒下肚,膳厅里的气氛便活跃起来。 从西域回京的这一路上,就算瞎子都能看出来,诚王殿下那双眼睛始终围着柳氏转。但凡柳氏不在他眼前,他便有些怅然若失,魂不守舍的。 这倒也就罢了,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闹起来的,也可能仅仅因为是殿下和柳氏处得并不是太好,柳氏开始避着他,可他仍坚持贴上去,每日陪着他们母子用膳。 他们何曾见过英明神武,尊贵非凡,不可一世的诚王殿下,做过这样低三下四的事? “要我说啊,男人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少不得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这一听就是个有经验的,分析起来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这是啥意思啊?”一名小将好奇地问道。 “意思就是,柳氏根本没看上咱们殿下。”过来人士肯定道。 “啥?”小将吃惊不小,“若是连咱们殿下都看上了,她还能看上哪个?” 在诚王手下的眼里,自家主子那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 在南疆时,不知道多少姑娘恨不得直接能扑到诚王殿下身上去,可殿下正眼看过谁?人人都道诚王殿下眼高于顶,如今好不容易眼里有人,可人家却是这般态度。 “谁知道呢,反正依我看,咱们殿下显是栽进去了,如今已被人家那么拿捏着,还不知道往后会如何呢!”过来人士不胜唏嘘。 “这……”小将似懂非懂,他挠了挠头,“柳氏看着单纯,不曾想还挺有些手段。” “啥手段,不就是长得美呗!你见过几个长成她这般的女子?”不知道是谁冒出这么一句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也是哈。”小将想起了柳氏,那模样,那身姿,娇俏动人,好似天仙下了凡。但凡男子,哪个见到这样的佳人,能不心动?也就是他们这样自知身份,匹配不上的,才没什么念头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冷不丁的,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膳厅中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霎时降至冰点,阴寒入骨。 众人一惊,手中的碗筷“乒哐啷”地摔落在桌上、地上,热乎的酒水淌了一地。 他们僵着身子回头看过去,却见他们谈论的正主儿---诚王殿下正冷着张脸站在他们身后,眉眼凛然地盯着他们。 那眼神,仿佛凉飕飕的削薄利刃,能将他们身上的肉都剐成一片片。 “殿,殿下……”、“参见诚王殿下!” 几个人连忙挺直了脊背,见了礼,却再不敢言语。 赵政霖走过来,森寒的眼神自他们面上一个个扫过。他十四五岁便远赴南疆,戎边,在沙场上历练,现已年二十八岁,他半生戎马,所经历过的征战不知凡几,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早已经磨砺出他如刀似剑般的凌厉气势,不怒自威。 赵政霖肃容道:“你们身为大周将士,不思保家卫国,却在这儿学乡野妇人搬弄是非?” 众人一动都不敢动,齐声道:“不敢!” “不敢?”赵政霖冷笑一声,“最好是不敢。” 赵政霖阴森森地甩下这么一句,便径自走人了。 待到那身影走出老远,众人才面面相觑,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只有情场失意的男人,才会因着无处发泄,以至于这么凶巴巴地对待手底下的人了…… 半夜三更从柳府回来,怕是没得手吧? ****** 天幕昏沉沉,赵政霖心情复杂地提步离开了灯火通明的膳厅。 将士们那番谈笑间的言辞却始终萦绕回旋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咱们殿下显是栽进去了,如今已被人家那么拿捏着,还不知道往后会如何呢!” “柳氏看着单纯,不曾想还挺有些手段。” “啥手段,不就是长得美呗!你见过几个长成这般的女子?” …… 包括柳明溪在内的所有人,都道他只是看上了她的容貌,或许在起初,事实如此。 柳明溪是个美人儿。 从那一年的花灯节,他在南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赵政霖就知道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动人的美人儿,尽管那时她才十二岁。 所以任凭她如何嚣张任性,在他看来,她始终是娇憨明媚的。 就算她再如何桀骜不驯,在他看来,她也一贯是鲜妍悦目的。 倘若她没有那般惊世的容颜,赵政霖以为,她根本不会有机会嫁入诚王府。 倘若她没有那般绝世的美貌,她绝不会一直潜藏于他心里,停驻在他心间。 毫无疑问,他是真的栽进去了。 赵政霖本该回书房,去看各地送来的邸报和密函。然而他一抬头,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站在某间不甚起眼的客房外出神。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柳明溪就住在这里,那时她打扮成一名药僮,他因她而被人传为断袖,令他啼笑皆非。 赵政霖脑海中满满的都是与她有关的回忆,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 他的耳边蓦然回响起柳明溪一本正经所说的那番无稽之谈,“我虽然愚钝,却也不想成为觊觎别人夫君的下贱女子,何况我根本争不过她。殿下成过两次亲,我亦然,殿下的婚事,我不便置评。可殿下想必知道,我成亲两回,都没有好下场,若是第三回成亲,我也不觉得会有好结果。” 他知道她已另嫁他人,不过没关系,她那时不过是出于无奈,才会成了杜鸣生名义上的妻。 他也知道她心里可能已经没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可以等。他会守着她,用余生千万个晨昏相伴告诉她,他是真心想要呵护她一生一世。 他把一切都设想得那么美好,惟独不曾想过,也许她早已不想要他为她做任何事。 他的心,正如眼前这间客房一般,空荡荡,阴沉沉。 在这个狂风暴雨后的秋夜里,赵政霖忽然觉得这广袤无边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 再说柳明溪,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心心念念的柳府,回到自己曾经住了十来年的闺房。她想起许许多多,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仿佛都浮现在她眼前。 她吹熄了床边的夜烛,一室漆黑,万籁俱寂。 柳明溪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一时竟然无法入眠,她很想去厢房把一诺抱回来,又恐惊动了他人。 不知道纠结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得却有些不踏实。她的意识也有些不清楚,恍惚间,她觉得似乎有个人伫立屋角的阴影里看着自己。 她一惊,拼命地睁大眼睛,却又看不到了。 困意再次袭来,她阖上双眼,继续睡觉。 昏暗中,赵政霖血脉贲张地看着罗床上的娇人儿,略薄的锦衾底下,是让他朝思暮想的温软娇躯体。 只要他掀起这张薄薄的锦衾,就可以看她只着寝衣曲线毕现的娇媚模样。 她那身毫无瑕疵的美肌,纤细柔软的腰肢,粉圆挺翘的娇臀,以及她那饱满的盈软之处……都令他悸动不已。 赵政霖从不否认,他对她不仅有着最深沉的爱意,也有着最浓烈的占有欲,以及最原始的兽欲。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现在就想狠狠地将她抱紧了,压在那里为所欲为。 柳明溪终于醒了,可她一醒来就感觉到不对劲。她正被人紧紧地搂着,那是个体格高大强健的男子,他的力道很大,怎么推都推不开去。 “噗噗噗……”柳明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也想不到,她才回到柳府,当夜就会有贼人闯入闺房。 她张开嘴,正要叫人,就被对方抢先一步用手给堵上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有一瞬间,她仿佛到了一片虚无的世界,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到紧贴着她的那具炙热男体,还有他在她耳边极力压抑和克制的喘息声…… 来自于在她身上这人的酒味隐约可闻,夹杂其中还有几许让她颇感熟悉的味道。 柳明溪的小心肝猛地一颤,试探般问道:“殿下?”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极小,声如蚊蚋。 对方在她耳畔低哑地“唔”了一声,只这一声柳明溪就听出来了,还真是赵政霖! 可他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会忽然折回来? 堵住她嘴巴的那只有力的大手终于松开,柳明溪如同重新回到水里的鱼儿般大口地喘着气。 赵政霖抱着她坐起身来,让她面对面跨坐在他膝上,恰好可以平视对方的眼睛。 借助夜明珠散发出的昏暗光线,柳明溪看着那完美无瑕的俊脸正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想退却又无处可退,低呼一声,“殿下……” 赵政霖轻笑一声,他的气息颤颤地吐在她脸上,说不出的暧昧,“娇娇想要什么?” 赵政霖这个疯子,他竟然半夜三更跑来问她想要什么? 柳明溪的心绪依旧杂乱无章,胡乱找了个借口,“殿下,我想要去看看一诺。” 赵政霖岂会轻易放她离开,他捏住她的下巴,语气无比郑重,如同宣誓般,“你不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朝,我想拥你在怀中;暮,我要你睡在我身下。” 柳明溪顿时也乱了呼吸,“殿下的好意,明溪心领了,只是你我……” 赵政霖猛地扣住她的小脑袋,再次堵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的吻极尽温柔,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童,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的舌尖轻轻扫过柳明溪的唇瓣,一点一点,撬开她的樱唇,贝齿,找到让他觊觎已久的小香舌,与之紧紧缠绵,一遍又一遍,带着满腔的柔情与蜜意。 ****** 分开时,赵政霖再次问道:“为何不想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泛着似水般的温柔。 柳明溪强自镇定道:“殿下,我们真的还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想说的是,如果这只会让你感到为难,何不干脆放手? “我说过,我会料理好一切,在那之前,我会尊重你。”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做的事,他苦笑道:“我会,尽量,做到,可你也要体谅我,毕竟八年了。” 是啊,他们分分合合已八年,真正相处的时日实在不多,亲密温存的时刻更是少得可怜。 赵政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她带回京城,可他们竟连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然他何必做偷偷摸摸地夜入香闺? 柳明溪的心一软,忽然觉得那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她猛地扑进赵政霖的怀里,重重地回吻过去。 她的吻是那样激烈和火热,就像一团火,似要把赵政霖点燃,烧成灰烬。 赵政霖本就竭力克制,苦苦压抑着的渴望一下子就被释放出来,他迫不及待的搂住怀中人,无比热烈地回应着她。 他让她紧贴着自己,恨不能让她嵌入怀里,融入骨血中,再也不分开。他的心头愈发火热,喉咙里干涩难挡,浑身的血液似要沸腾了一般,叫嚣着想要更多。 “叩叩”叩门声猛不丁地响起在寂静的子夜。 赵政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颇感难受的叹了口气,“娇娇,我得走了。” 柳明溪浑身绵软,神情茫然而无助地望向他。 她的脸颊通红,像是一朵刚刚被雨露浇灌过的花朵,娇艳得让人只恨不得一直捧在掌心里呵护着。 赵政霖紧紧地抱住她,留恋不已地亲吻她的额头,安抚道:“乖,我去去就来。” 柳明溪终于恢得了一些理智,她明明记得自己先是严辞拒绝了他的求欢,不曾想到后来意乱情迷的那个反倒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顿时感到脸上火热,臊得不行,她轻捶赵政霖一记,却弄得他觉得有些酥麻,顺手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根根的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人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叩叩---叩叩”这一次的叩门声也变得更为急促了些。 赵政霖的声音异常低哑,“小妖精,你再这样,我可就走不了了。” 柳明溪轻笑出声,安抚一般轻啄了下他的唇角,结果又被逮了个正着,被他结结实实地拥吻了好一会儿才肯松开。 柳明溪把红彤彤的小脸埋进赵政霖怀里,蹭着他坚硬的胸膛,“我知道你总是有很多大事要去处理,我的事,若是……”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 赵政霖却是第一次听明白,那是她在不安。他的心口猛地一紧,又低下头去吻她娇艳的唇瓣。 “叩叩---叩叩---叩叩” 直到第三次的叩门声响起,赵政霖才起身,他摸了摸柳明溪头,温声道:“娇娇,我真得走了。” 临走前,赵政霖又回头,小心翼翼地帮柳明溪掖好被角,温声道:“等我回来。” 随着开门的吱呀声,几缕沁凉的夜风霎时呼啸着吹了进来,柳明溪赶紧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滚烫的面颊。 少顷,她听到房门被人轻轻地阖上。 柳明溪无力地把脸埋进枕间,她知道她的枕边人已然离去,被窝中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浓浓的失落感再度袭上心头。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离开啊。 番外八 若以成败论英雄 入秋后,京城的天气也就一天天冷下来,街上甚至有畏寒的行人早早地穿上冬衣。 诚王夜袭皇宫,大肆屠戮皇嗣,试图轼君篡位,忠王为护圣驾英勇就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间在京城内外传开来。 虽然没有人亲眼瞧见,可人们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诚王昨夜率三万精兵杀入皇宫禁苑,杀了皇上和几位尚且年幼的公主,还将几位即将临盆的娘娘都杀了!” 诚王率三万精兵入宫? 即将临盆的娘娘? 众人都爱凑热闹是没错,可人是有脑子的,这般信口开河,不禁让人瞠目结舌。 诚王昨日回京时大家都是看到的,前后不过数十人,不然大家怎能有机会窥见诚王府那位不知名的美娇娘? 就算他还有大把的护卫扮成百姓模样进入京城,那也不可能有三万人之多。而诚王府虽大,可是诚王府人丁稀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 谁能说说,诚王是如何凭空变出了三万精兵来的? 那传说中即将临盆的娘娘更是没人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还没有等人出声质疑,此人又道:“诚王嗜杀成性,行事暴虐无常,令人发指!”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感叹道:“难能可贵的是忠王殿下,他一生淡泊名利,堪为皇族典范,却落了这般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竟有不少人异口同声道:“忠王殿下大义!”此时,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忠王如何纵容忠王世子率忠王府护卫欺男霸女、横行京城。 另一边也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声量却不轻,“要我说,这一次还真幸亏有瑾王殿下及时赶到,才从诚王剑下救下了太子,并生擒反贼诚王。”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先帝专情于刘贵妃,原本要传位于瑾王,谁知安家横加干涉,先帝最后不得不将皇位传于……”三十岁上下,面皮白净的男子神神秘秘道:“宫里头还说啊,先帝走得颇为蹊跷……说不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这些陈年旧事,本就毫无根据,自然是怎么说都可以。 先前那人极为配合地感慨道:“原来瑾王殿下才是正统,那太子殿下应该主动让位于他才是。” 听得边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谁说了句,“这种话可说不得,要掉脑袋的。” 那几人极有默契地左顾右盼一番便退散开去,不知所踪。 ****** 那些传闻最早是凌晨时分从早市流传出来的,天还未大亮就已传入京城各大家。 柳府自然也已有所耳闻,不过,柳明溪听说柳府外那些来自诚王府的护卫都还在,诚王府也安然无恙,估摸着事态并不像传说中那般严重。 可是这些传言来势汹汹,显然是有着强有力的幕后推手,才有可能一夕之间将所有的传言散布整个京城,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整个三国七城。 有道是众口铄金,想必他们放出这些流言之后,还有后手,而今柳家与诚王府的关系,非同一般…… 想想还真是让人头疼。 柳家几人坐在膳厅,面对着满满一桌子吃食,却没有一人再动筷,他们面面相觑。 柳明溪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老爹是否查到,那些传闻的幕后推手是谁?” 柳江龙素来精明的小眼,带着宿醉后的迷惘,他茫茫然答了句,“已经让人去查。”便再说不上更多的来。 柳江龙自知酒量平平,鲜少有喝得过人家的时候。昨夜,他仗着自己前岳父的身份,一直在设法灌对方,而且一直在喝酒的那其实是赵政霖。 无奈他的酒量不济,没几杯就喝糊涂了,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赵政霖是什么离开的。他认为,这事应该不是赵政霖做的,否则他哪有那心情陪着他喝一晚上的酒? 柳沈氏更为吃惊,她知道赵政霖前半夜在柳府前院与柳江龙对饮。至于,后半夜,他去了柳明溪房里,不管后来去了哪里,但他冒雨夜袭皇宫定是不可能的。 柳明溪自然是心知肚明,赵政霖昨夜先后两次潜入她房中,最后离开时,天仍还是阴沉沉的,但也透出了些许亮度,至少也是四更天。 赵政霖肯定没有夜袭皇宫,但是他后来去了哪里却又不得而知了。 柳明溪腾地起身,扬声道:“翼大人!” 翼不情不愿地出现在门口,他拱了拱手,略显勉强地道了声,“夫人。” 诚王的手下称呼柳明溪为夫人,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她不是诚王妃,只是夫人……那是对于妾室或外室比较客气的称呼。 柳家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一诺也意味深长地望向翼,眼中不乏警告意味。 翼却依旧不为所动,毕竟诚王妃的位置从未真正属于柳氏。 “咳!”柳明溪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诚王殿下去了何处?” “这……”翼顾左右而言它,“殿下那边,夫人不必挂心。” “哼!”柳江龙不悦地打断了他,“既然翼大人也不知情就算了。” 翼望向一诺的位置,见小主子板着脸朝他挥了挥手,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次,倒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真的不知情。 以往他是诚王身边的暗卫头子,自然与诚王殿下形影不离。 如今他奉命带了一众护卫守护柳府上下,他唯一的任务是守护小主子,和,夫人。至于,诚王殿下凌晨离开柳府后去了哪里,怎么可能会特地知会他? ****** 正当诚王沦为阶下囚的流言传得满城沸沸扬扬时,殊不知,宫里早已是另外一副景象。 富丽堂皇的皇宫内,经过一整夜的厮杀,终于重新归于宁静,宫门被人一点一点打开来,带出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仿佛一场喧闹的折子戏,徐徐拉开了幕帘。 正如传闻中所描绘的那般,皇宫内已是血流成河,积尸成山。 躲藏着屋子里,角角落落的太监、宫女们也被士兵驱赶出来,却不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让他们动手冲洗这片血腥的战场。 能活到这时候都已是上天的恩赐,并没有人敢出声表达任何的异议和不满。 于是宫里人来人往,一派忙碌异常的景象,却又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有一个人,他身着华服,屹立于高台之上,静静眺望远方。 那人身着玄衣锦袍,外披银白大氅,萧瑟秋风拂得他发丝飞扬,广袖招摇。 晨光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白璧无瑕。 远远望去,仿若谪仙入世而来,又将羽化登仙而去。 正是诚王,赵政霖。 他不足两岁便已丧母,独自在这人吃人的宫中长大。 十二岁时便被封为诚王并开牙建府,同年,他远赴南疆戎边并立下赫赫战功。弱冠归来,而后继续南征北讨,到如今手握重兵,成了权倾朝野的护国大将军。 这样的人不论到了哪里都注定让人无法忽视。 众人来来往往时,都忍不住悄悄地往那人身上投去敬畏的目光,而那人却浑不在意,视若无睹。 远处朱红宫门已然落满朝霞,屋顶的金色琉璃瓦与朝阳相映照,光华璀璨,耀眼夺目。 任凭人们如何为它而厮杀争夺,斗个你死我活,千百年来,它一直屹立于此。如同从前的一切,现在的一切,乃至于未来的一切,都与这座沉默的古城毫无关系。 “殿下。” 一高一矮,两位身姿笔挺、满身带血的将领气宇轩昂地走来,正是如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飞羽和禁卫军总指挥飞翎。 飞翎走到身着赵政霖身边,他拱了拱手,面有愧色道:“殿下,属下……” 昨夜的情况,赵政霖已经了解清楚,他挥了挥手,没让飞翎继续往下说。 飞羽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禀道:“殿下,是安氏将所有妃嫔都关进冷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各宫妃嫔和各位公主都在其中……” 赵政霖面上波澜不惊,他负于身后的手却已握紧成拳。 住在这宫里的安氏共有三位,分别是安太后,安皇后,和诚王妃。 飞羽口中安氏正是安如玉,她挂着诚王妃的头衔,却做出了这种足将诚王逼上绝路的事儿来,自然不该再称其为诚王妃。 飞羽虽是粗人,但他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将军,对于大局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心中有数。 他已经听到了外边的传言,知道这事很棘手。 譬如说,外边的人都在说诚王轼君,诚王虽未下过毒手,但开正帝确实已经死了。 人人都说诚王大肆屠杀皇嗣,如今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也都死了,而且是死于诚王妃之手,和外边的传闻出乎意外的吻合。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诚王并未落入瑾王手中,而是瑾王落在了诚王手中。 更何况,如今在这宫里宫外忙活的都是诚王的人马,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飞翎更是越想越后怕,他们的人昨晚就被太子用计关进了大牢。 若是凌晨时,诚王殿下落入埋伏后,没能以少胜多,最终杀出重围,或是杀出重围后直接逃离,那么他们就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其下场可想而知。 幸好殿下大获全胜,还救出了他们。 饶是如此,此时的情况也委实不容乐观。 若是诚王殿下趁此机会登上帝位,自然不是不能,而是不妙。 事实上,朝堂上的一大批老臣,以及满城百姓,或许此时全天下都觉得他要谋反已久,如此一来,无异于将这名头坐实了。 毫不夸张地说,诚王殿下将因此而背上永世的骂名,他想要坐稳这江山也是难上加难。 两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赵政霖,不知该如何处置。 ****** 赵政霖当然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凌晨时分,太子连下三道密诏,紧急召他入宫。 赵政霖出于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下怀中的温香软玉,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他到达皇宫时,已是黎明时分。 赵政霖发现这里入目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暗道不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竟然胆大包天,闯入皇宫做下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而他竟然完全没有收到消息! 因为太过吃惊,赵政霖忽略了一些细节。 他冲进紫极殿内,发现惊惶失措的安飞虹与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赵世铎果然在里等着他。 赵政霖不疑有它,大步走上前去。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三个月前在御花园中向他求助,口口声声只想做个“安乐王”的那个单薄少年,竟在此时突然发难,更向他痛下杀手。 只是他们显然低估了赵政霖的身手。 赵政霖轻松地躲过了赵世铎手中挟裹着腥风的匕首,也躲过了赵政钰偷袭的背后一剑,并反手夺下他手中的剑,轻松卸下了他的一条胳膊,形势瞬间反转。 赵政钰本就不是个有骨气的,见势不妙,他双腿一软,当场跪地求饶,“七弟,我是你六哥啊,我是特意赶来告诉你一下,这个小兔崽子准备对你不利!” 就在他求饶的同时,赵政霖眼角的余光瞄到赵世铎再次朝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赵政霖扯起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找死!” 只听得“噗”地一声,那柄泛着幽芒的玄铁匕首已准确地刺入赵世铎的胸口。他的速度太快,谁都没有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赵世铎口中立时“哇哇”地吐出好几口黑血,他睁大了眼睛,直直地躺在地上。 赵政霖虽然不用毒,但他对于各种奇毒的了解不逊于医老。 赵世铎没有死,暂时也不会死,但是他中了这毒,就算侥幸活着,也比死去强不了多少。 而这毒,原是赵世铎为他准备的。 “世铎!”安飞虹差点没晕过去,“七弟,世铎还是个孩子,求求你,饶了他……” 赵政霖与赵政钰向来只是表面友好,暗地里没少捅刀子,不论赵政钰做什么,赵政霖都不会太过意外。可他自认与赵世铎保持着良好的叔侄关系,他欣赏赵世铎的才能,而赵世铎也感念他的恩德,没有隔阂,更没有积怨,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讽刺的是,连续两次朝他举起剧毒匕首的正是赵世铎! 赵政霖固然是曾经对那个位置有过想法,但那也是曾经,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 众所周知,他一共娶过两任妻子。 他先娶了兵部尚书柳江龙的独女,柳明溪,四年前已休妻。 休妻同年,他再娶了敬国公府嫡次女安如玉,与彼时权倾朝野的敬国公结盟。 三年后安如玉生下赵世玉。 不过,但凡经历过五月宫变的众人,都已知道诚王世子并非诚王骨肉,京城各大世家虽未将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可知道这一事实的应该不在少数!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当那个生父不详的傻子作为诚王世子在诚王府中享受金汤银汁的浇灌时,他唯一的儿子却流落在外。 赵政霖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母子找回来,可惜那小子比他娘还犟,压根不承认他这个爹。 他眼下只关心他们母子的安危而已,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宏图霸业都排其后。 ****** 赵政霖活捉瑾王赵政钰,扣了皇后安飞虹和太子赵世铎,他全力诛杀余孽,到天明时分,一切终于落幕。 可他忽略了一个人,安如玉。 于是乎,他前脚才解封宫城,后脚就得到了诚王妃自焚的消息。 飞翎看着赵政霖面色不太好看,俊美的眉目已明显皱起,他不由问道:“殿下?” “事后,让皇后安氏带着太子去守皇陵。” 赵政霖转身往外走去,冷声道:“若是他执意寻死,那就成全他。” 听了这话,飞翎瞬间反应过来。 皇帝死了,当务之急自然要发丧,趁此机会安排太子等人前去守几年皇陵,到那时,即便他能活着回来,京中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这一招高,实在是高啊。 不过,眼下这个皇位,赵政霖还坐不得。 若是他坐了,那么即便他满身长嘴,都将说不清楚赵政淳究竟是怎么死的。 到时候,大周少不得又是一场内乱。 赵政霖本就已经不想当皇帝,更不想为了当皇帝搞得家国大乱。 如今的他一心只想当个逍遥王爷,然后带着柳明溪去纵情山水,可惜外界却从来不这么想。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也已迫在眉睫,太子赵世铎已是开正帝唯一的子嗣,若是真让他坐上帝位,那后果又将不堪设想…… 赵政霖匆匆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问了句,“忠王世子何在?” 飞翎发现自己竟然听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嗯?” 飞羽也愣了愣。 “找到他!” 说完,赵政霖便翻身上马。 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阳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赵政霖抬头看了一眼这座沐浴在金色阳光下,仍然透出森森寒意的宫殿,毫不留恋地打马冲了出去。 番外九 有情终不相负(上) 开正帝驾崩,其唯一活着的子嗣,太子赵世铎也已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瑾王伏诛,忠王舍身取义,诚王无心帝位,放眼整个京城,乃至于整个大周,竟然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位者来。 于是以安家为首的大臣们便提议,由养在坤和宫中的诚王世子继位。 可是众所周知,所谓的诚王世子并非诚王所生,有人说其是逆贼瑾王之子,合该与瑾王一并处死,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开正帝的骨肉,理应继承帝位。 朝堂上以安家、刘家为首的两派大臣各执一辞,为赵世玉的身世,以及他是否有资格继位而争论不休,直吵得脸红脖子粗。 忽然听得有人凉嗖嗖地冒出一句,“此子才一岁多,如何能担负得起如此重责?”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刚刚回京不久的镇北王,他不屑地嗤了一声,补充道:“照我说啊,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 这话说得,文官只觉得粗鄙至极,简直不堪入耳,不过转念一想,这话糙理不糙。 安、刘两派总算暂时消停。 然而等到已经一岁多,尚且口不能言、不会站、不会坐、不会爬,甚至连脖子都抬不起来的赵世玉被内侍从坤安宫带到人前,安家一派的大臣们的心霎时凉透了。 他们才知道,原来安如玉所生的孩子,他不仅生父不详,还是个先天愚,活着都是浪费米粮,这种人如何能继任帝位? 可笑他们竟会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痴儿,与刘家一派唇枪舌剑,争执了这许多时日,无不是懊悔不迭。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提及赵世玉。 满朝的文武大臣只得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家提议的忠王世子,赵世忠身上。 虽然他比诚王还年长两岁,却是个宅心仁厚的,毕竟,他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 虽然他早些年不学无术,做下不少荒唐事,还落了个纨绔之名,但是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点瑕疵,不值一提。 更何况,忠王世子自从两年前成婚后便收敛许多,显然是成熟了,长进了。 这么看来,忠王世子眼下倒成了众人心中最为合适的继位人选。 只是当众大臣真正见到了宅心仁厚的忠王世子,竟痴肥如猪,活生生一座会移动的肉山时,心中的感受顿时又有些难以言说。 本该处在这一场权力争斗的旋涡中心的赵政霖,根本懒得理会朝堂上那些纷争。 如众大臣所愿,他顺势将忠王世子捧上储君之位,由他操持开正帝的身后事,又将安飞虹与废太子送去守皇陵。接着他召回了镇北王,替他出面主持京中大局,赵政霖便功成身退,任凭他们如何闹腾都闭门不出了。 柳明溪与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格外珍惜如今团圆的日子,她和一诺安安心心地在柳府住了下来,柳江龙每天只去六部应个卯便可回府,含饴弄孙,和乐融融。 似乎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唯一让柳明溪感到纠结的是赵政霖,那厮根本不住他的诚王府,他每天每夜都赖在柳府。 初时还避着柳江龙,渐渐地,他就开始大摇大摆地出入柳府后院,毫不避讳,惟恐别人不知道他和柳明溪破镜重圆似的。 柳江龙知情后,却也无可奈何。 按说,柳府早在四年前就没了,现在府上的一切都是赵政霖的,包括柳府内外的护卫都是从诚王府过来的,他们怎么可能阻拦自己真正的主子? 赵政霖是一诺的亲爹,柳明溪已不可能再嫁他人,而柳江龙自己也不可能真和赵政霖撕破脸。 再说普天之下,已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总之到了最后,柳江龙即便心有不满,也只得听之任之。 说起来,柳明溪也不知道她现在和赵政霖算是什么关系。 表面上来看,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可事实上……一言难尽。 柳明溪素来知道赵政霖心怀大业,虽然他手握重兵,但是毕竟回京不久,他在京城的根基尚浅,正是需要立言立德,壮大势力的时候,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不符合他尊贵身份的事。 因而,不论安如玉与赵政霖之间的感情如何,他都不会在亡妻才下葬的情况下续娶新妻,更不会把早先的弃妻重新迎回诚王府。 想到这里,柳明溪倒是松了口气,如今她是真心不想再进诚王府了。 赵政霖早已打算暂时抛开一切,自然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或怎么说,否则他也不会堂而皇之地住进柳府。 只是他比谁都清楚柳明溪对于诚王府的抗拒,而他,不想再勉强她了。 于是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不提婚嫁之事。 ****** 自从昆仑山回来,柳明溪便特别容易犯困。 每天晚上他睡觉都会搂着她,每天清晨一睁开眼睛,她就可以看到他在身畔。而且,赵政霖亦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尊重她。 现在的他们,可以说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甜蜜纠缠。 柳明溪觉得,就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也愿意沉浸在这场美梦中,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沐浴后,她在美人榻上打着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脚趾头有点痒,像是有小虫在上面爬,又像是羽毛在上面轻轻划。 她睁眼一看,不是赵政霖是谁? 此时的他,呈放松之态斜靠坐在榻上,他的面容沉静,俊目半阖,眼帘低垂,似漫不经心,又似在想什么问题。 那双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隔于案几之上,时不时敲击一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却正用他的脚轻轻勾弄、磨蹭着她光洁细嫩的脚掌以及雪白纤细的足踝。 她抿唇轻笑了下,试图躲开。 一张美人榻,生生挤了两人本就勉强,柳明溪无处可躲。 赵政霖的反应极为迅速,先她一步,用自己有力的长腿禁锢住了她,再用自己的脚趾头一下一下,继续磨蹭她脚底心。 既酥又麻且痒,让人颇觉难耐。 柳明溪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伸出手去推了推他,“你别这样!” 赵政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发丝零乱散落在榻上,黑子般的水眸带着妩媚的风情,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地看着他。 他喉结处轻轻滚动了下,脚底的动作不停。 柳明溪本就怕痒,哪受得住他这般折磨,她反射性地弹坐起来,就要往榻下跑,却被他一把拖回来,还用手去挠她脚心。 柳明溪不依,踢他闹他,却反被他一把捉住两只脚不放。 柳明溪玉腿纤细修长,一双不大的玉足生得格外秀美,色如皓雪,肌如凝脂,就连脚趾头都很是匀称好看,其上的指甲盖呈透明状,微微带着点儿粉红。 赵政霖看得眼睛都直了,手上的动作稍作停顿。 修长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那形状优美的细嫩脚掌,玉雪可爱的脚趾。 柳明溪只觉得,一股酥麻感不受控制自脚底,经由尾椎骨窜了上来。 下一瞬,她玉白的脚掌已被男人有力的大掌握住,以至于身体不得不半往后仰。 到了此时,赵政霖才终于正视她。 灯光下的赵政霖,英挺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幽深的眼眸似黑洞一般,吸人心魂。 柳明溪诧异地看到他眸中的颜色还在加深,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而诡异起来。 她不敢出声了,抬起下巴,安静地望着他。 赵政霖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用低哑而压抑的声音说道:“真想吃了你。” 说着,他将她的两脚高高抬起。 这个姿势,简直让她羞窘欲死。 柳明溪有一种难以描绘的感觉,像是终究躲不过宿命的纠缠,又像是半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坦白说,她并不反感这件事本身。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 还因为,她也想他了。 很想,很想………… 情潮涌动,似海浪,层层叠叠,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缠绵过后,柳明溪瘫软在他怀中,心里想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一处,会像赵政霖的怀抱这样给她温暖和慰籍。 她攀着他脖子,小声要求,“一诺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了没几天,赵政霖就将一诺送去京城首屈一指万章书院,拜了某位大儒为师。 赵政霖轻瞥她一眼,“你有我,还要一诺做什么?” 柳明溪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一诺是我的儿子啊!” 赵政霖脱口而出,“我是你夫君。” “噗哧。”柳明溪忽然笑出来,她放任自己腻在他怀里享受,小嘴却不饶人。“是已经休了我的夫君,啊---”她刚得意了下,就感到腰上生疼,忍不住低叫出声。 赵政霖脸色阴沉,毫不同情道:“再敢胡说,我还掐。”休妻一事,无疑是赵政霖这辈子做过最为后悔的事,没有之一。 她摸了摸自己的细腰,可怜巴巴道:“可是,我很想他。” 谁知道她说完这话,赵政霖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这么想他?” “我想他。”柳明溪忍不住问了句,“这有什么不对吗?” 赵政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会这般想我吗?” 柳明溪诧异道:“想你?” 赵政霖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这……柳明溪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赵政霖却不依不饶地盯着柳明溪,“说啊,倘若现下陪着你的人是一诺,离开的那个是我,你会这般想我吗?” 柳明溪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渐渐低下了头,这让她怎么回答? 思虑再三,她才略感底气不足道:“会,当然会……” 才怪,赵政霖叹了口气,“月底休沐,他自然会回来。” 柳明溪顿时两眼放光,她猛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健硕的腰身,“谢谢殿下。”她的声音中满含喜悦。 可是赵政霖却没有因为她的刻意讨好而高兴,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愈发地紧了些。 在她心目中,他仍然只是殿下? ****** 到了月底,柳明溪才终于如愿见到了一诺,已经快一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 “一诺?”柳明溪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欣喜和激动,“你可回来了。” “娘亲。” 谁知在她面前的小儿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似乎他根本就不明白她为何会激动。 “一诺,你爹,我是说那万章书院如何?”她忍不住问起来。“你待的可习惯?” 柳明溪知道一诺早慧,也知道让他早早拜入大儒门下学习是好事。可她想不通,为什么一诺才三岁半,就不能留在柳府,不能陪在她身边? 一诺回应她的,依然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挺好。” 柳明溪没想到儿子从万章书院回来后,对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冷淡,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她还是继续问道:“在书院,每天都忙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些什么,可是想想一般当娘的都会和孩子说这些吧? “读书,练字,下棋。” 一诺回答得太过简洁,简洁到她这个当娘的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柳明溪脸上再次堆起笑容,道:“如果累了,要记得休息。” 回答她的,依然是淡漠而疏远的声音,“嗯,孩儿知道。” 柳明溪努力地想再找个话题,可是面对聚少离多的一诺,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过后,一诺问道:“娘亲还有事吗?” 柳明溪咬着唇,心里想着,有事,当然有事!一个月只能见两天,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一诺显然没有和她闲话家常的兴致。 她低低地说道:“无事。”心中却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倘若娘亲无事,我便回房了。” 一诺几乎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们母子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显得那么疏远。 柳明溪“嗯。”了一声,她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了。 一诺走后,她无力地跌坐在榻上,心中满是落寞和无奈。她不明白,才一个月不见而已,一诺怎会忽然对她冷淡至此,他是在生气吗? 她努力地回想着一个月前,小儿离开柳府时的情景,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当时他还从马车探出一张小脸,含笑跟自己挥了挥小手。 他明明是喜欢去万章书院的,否则当初她不会放人,他在那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柳明溪决定问问小安,只是任她如何盘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明溪来不及查清楚一诺在万章书院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便遇到了另一件大事---她发现自己再度有孕了。 不同于第一次怀孕的懵懂无知以及浑浑噩噩,这次她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怀孕了。 可她清楚地记得,杜鸣生曾说过,“不论如何,你往后再要孩子却是不会再有了。” 莫非是她的理解有误?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欢喜,激动,还是感慨,叹惋? 其实这一段时间,她知道赵政霖真是卖了大力气的,他迫切地想让自己怀孕。 或许是他也感到不安吧,所以他像寻常人家那些害怕老婆跟人跑了的男人一样,以为生了孩子就能拴住她,一个不够,就想让她多生几个。 把缺乏安全感这种事放在赵政霖身上,任谁听了都会可笑至极。 那个在手握重兵,权倾天下,呼风唤雨的赵政霖,竟会没有安全感?他所拥有的财富,他手上的兵力,一统三国七城都不在话下,他怎会没有安全感? 可是柳明溪知道,赵政霖就是没有安全感。 他虽出生于皇室,却自小孤身一人,从知事起就在别人的算计中长大。 曾经那个孤独、冰冷、倔强,甚至尖锐的少年,渐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他扭曲的过往铸就了他阴鸷冷酷、杀伐果决的性子。 在战场上,他是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四方蛮夷闻风丧胆,可他骨子里仍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们一次次分离,对于感情,对于未来,缺乏安全感不止她一个,他也不遑多让。 现在她终于找回了一诺,回到了柳府,赵政霖安排的护卫将她和一诺以及柳府上下都护得滴水不漏。 在他的悉心呵护下,她已经不再害怕,可他自己却仍在害怕。 他害怕他们随时随地会一拍两散,他害怕她会带着一诺远走高飞,再也找不回来。 柳明溪觉得好笑之余,又不免感到心酸。 如他所愿,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他总该安心了吧? 番外十 有情终不相负(下)终章 开正帝“驾崩”,帝位后继无人,原忠王世子,赵世忠便赶鸭子上架,成为大周朝的新任储君,入主东宫,操持起开正帝及其一众妃嫔的身后事。 当然,那只是场面话,实则赵世忠只需要偶尔露露脸便可,具体操办丧事的活计都落在司礼监同礼部头上。 赵世忠其人,模样生得痴、愚、肥,实则他也有几分小聪明,他知道自己能坐上储君的位置,无非是因着他好控制罢了。 反正他很无所谓那些个玩弄权术的手段,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去折腾,随便折腾,他视若无睹。 单就这一点而言,赵世忠和诚王的选择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他们的年龄也相近,正值壮年。 不同的是,诚王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战功赫赫,威镇朝野。 赵世忠却不学无术,一事无成。 诚王冷面冷心,生人勿近,这么多年,身边也就柳氏一人。 赵世忠则沉迷美色,看到漂亮女子就挪不动脚,移不开眼。在忠王府,他和老忠王一样,妾侍多到数不清,往往连自己都记不清那些个小妾,通房都叫什么名字。 进了东宫也是同样,仅仅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竟已临幸了东宫过半的宫女。 也就是说,除了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几个模样不甚起眼的,或是从未在露过面的宫女,余的都已经被他临幸过。 若是放在平时,倒也算不得多大点事,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他的风流韵事。 毕竟宫中的女子,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 问题是,他还不是皇帝! 更重要的问题是,那可是在孝期! 按照大周的规制,帝后殡天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下葬。 眼下,开正帝尚且停灵在紫极殿,说是“尸骨未寒”也不为过,宫中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他在孝期行事尚且如此荒诞不经,若是在平时…… 这般行径叫哪门子收敛?他分明是愈发肆无忌惮了才是。 赵世忠已年逾三十,他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 再说,这么多年来,他光长年纪和肥膘,除此之外哪曾有过半分长进? 人们总算记起来,赵世忠本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纨绔,他不知道祸害过多少良家女子,折在他手上的花楼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倘若真让他继任帝位,能为江山社稷做点什么定是指望不上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若称帝,往后岂不是整个京城的贵女,甚至于整个大周的女子都要受他荼毒? 于是,当初极力推荐赵世忠继位的众大臣恨不得自插双目。 相比较而言,诚王和柳氏之间的那点瓜葛,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是,那是诚王啊…… 众所周知,诚王赵政霖的生母是个不得宠的宫女,他年幼丧母,自小在宫里受尽磋磨,造成了他嗜杀暴虐,阴郁冷戾的性子。 诚王十二岁出宫建府,也因不得圣心而受尽冷眼,一直倍受各方势力的打压。 这样的人,倘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上帝位,难保他不会翻出当年的旧账,大肆报复,只怕大周又会掀起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 柳明溪分娩时正值六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天高云阔,阳光毒辣。 柳府后院人来人往,稳婆早已经进了产房,外边管事的婆子们正指挥着丫鬟、仆妇大夫,不时往产房里送热水的热水,抬冰的抬冰。 柳明溪躺在榻上,她的旁边围起了帘子,只留了稳婆在帘内。 虽然已是第二胎,可是她天生骨架小,生育不易。 杜鸣生就在京城,本来赵政霖是决计不会放他入柳府的,更别说后院,可是看到她痛苦难忍的模样,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杜鸣生本就有神医之称,就是宫里的太医都没人敢说自己的本事在杜神医之上。 总之,有杜鸣生在,出不了岔子。 “怎会这么久?”杜鸣生了解情况后,也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赵政霖拦在产房门外,“产房重地,男子怎能入内?” 杜鸣生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明溪生一诺时,便是我替她接生的。” 赵政霖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来,他咬牙切齿道:“卑鄙!无耻!下流!小人!” “如何卑鄙,如何无耻,如何下流,如何小人?”杜鸣生丝毫不以为忤,“我又不是不对她负责。”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他竭力反对慕容征娶柳明溪的原因之一。 柳明溪肚里的孩子是赵政霖的,为她接生的却是自己,虽说瑞颢国的民风开化,也没有开化到大伯可以替弟媳接生的地步。更何况,那孩子还是其他男人的骨肉。 若是搁在寻常人家,或许这也不算太大的事,可慕容征不同,他是要成为一国之君的。 于是乎,慕容征愈是对她爱之若狂,杜鸣生就愈加憎恶柳明溪,或许,不止是憎恶,还有些其他,让他难以启齿的复杂情愫。 至少,那一年,在他迈入产房的那一刻,他是真动过娶她的念头的。 不为慕容征,也不为一诺,只为她而娶她,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个缘份。 就算他们后来成了亲,也是假的。假的身份,假的仪式,一切都是假的。 其实柳明溪的要求一直很少,杜鸣生也不是没有想过,假如当初,他没有将柳明溪送回赵政霖身边,也没有时时针对她,打击她,而是将她留在医谷,好好呵护她和一诺……或许,他们会有不同的结果,只是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 柳明溪自然不知道产房外的赵政霖正和杜鸣生如何像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她躺在床上,已疼得死去活来。 又一阵宫缩的痉挛传来,柳明溪疼得直咬牙,“啊------” “娇娇……” 守在产房外的赵政霖终是按捺不住冲进屋内,却将杜鸣生关在门外,严防死守。 屋子里的人都没想到真会有男子闯进产房内,只是这会儿不敢惹他,也顾不上他。 随着宫缩的加剧,柳明溪又是一声尖叫,“啊------” 赵政霖一把掀起布帘,望着正在遭罪的柳明溪,他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马上喊停,可是生孩子这种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惊魂甫定的稳婆焦急道:“宫口已开,夫人用力,用长力!” 赵政霖焦灼而心痛地握着她的手,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她身下,入眼却是一片殷红。 血水,还在汩汩地涌流而出…… 赵政霖戎马半生,纵横沙场,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是就在那一片猩红映入他眼中的刹那,他的脸色煞时转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 陪产这种事,一诺自然是去不得,所以他只能和柳家两老,以及杜鸣生一干人等,焦急地等在外面。 这种时候,所有人的心都系在产房内,没有管他。 一诺皱着眉头,在产房外走来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安也和他一样,两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煎熬,他甚至开始猜想,在娘亲肚子里的究竟是妹妹还是弟弟。 一诺口中念念有词,他从小院东边走到小院西边,又从小院西边走到了小院东边。 这一次,他刚走到一半,就听到产房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们慌乱紧张的声音,接着就有个人被抬出了产房来,早就候在那里的人们一拥而上。 他顿时心脏剧烈收缩,发生什么事了? 一诺人小,站得也远,被前头的人挡住了视线,他也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产房里究竟发生什么。 最后他僵硬地跑过去,拽着一脸慌张担忧的柳沈氏的胳膊,颤着声问道:“我娘,我娘她,是不是……” 他很害怕,害怕从她口中会说出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消息。 柳沈氏搂住他瘦瘦小小的身子,焦急道:“你娘,还在里头呢!”。 一诺稍稍松了口气,“刚才那人是谁?”这种时候谁会从产房被抬出来? “唉---”柳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是你爹晕倒了!” “啊?!”一诺的心再度揪起。 娘亲还在里头呢,定是情况不容乐观,不然像他亲爹这样见惯了血雨腥风的沙场猛将怎么可能晕过去? ***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生产,柳明溪终于娩出一个健康的女婴。 柳明溪靠坐在引枕上头,凝望着身边粉嫩娇小的女婴,她抿唇笑着,眉眼中满满的都是母爱。说起来她如今身子比生一诺那个时候已经强健许多,生孩子也顺利得多,此时她的精神还不错。 柳明溪抬眸望向有些踟蹰不前的大儿,含笑招了招手,“一诺,来看看你的妹妹。” 一诺低头凝视着母亲身旁的小家伙,她有着长长的眼缝,略淡却修长的眉毛,小鼻子高而挺,嘴巴却生得很小,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诺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婴孩,不由惊叹道:“娘亲,她好小。” “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柳明溪想起了一诺刚出生时的模样,笑道:“连样子都很像!” 一诺微微拢起好看的眉头,满脸不敢置信,“我也这么小?” “嗯,你那个时候,也是很小,很轻,我每天抱着你,喂你吃奶,就把养得白白胖胖,后来……”后来,他们母子就被迫分开了,柳明溪的神情微黯。 一诺惊诧不已,他一直以为,娘亲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他,才会将他丢下,不闻不问。 原来当他是个婴儿的时候,也曾经被娘亲抱在怀里,视若珍宝。可惜那时他太小,不记得了,也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些,此时听来,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甜蜜。 母子俩正感叹着,门开了,有人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明溪,刚才你流了很多血,你还好吗?”赵政霖一脸担忧地看向柳明溪,紧张不已地问完,才后知后觉道:“你,已经生完了?” 柳明溪顿时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才来?”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每次生产完,孩子的亲爹都不在她身边? 一诺则毫不留情道出真相,“爹晕倒了。” 柳明溪诧异地望向一诺,赵政霖也是一僵。 不过,这小子怎会忽然肯叫爹了? “晕倒?”柳明溪不解地望向赵政霖,问道:“你生病了?” 赵政霖淡定道:“本王晕血。” 赵政霖自认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生产这样的事吓到呢?所以他只是晕血,一定是晕血! 柳明溪目瞪口呆,开玩笑,赵政霖杀人如麻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看到尸山血海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的男人,会晕血? “本王最近才犯了晕血之症。”面对质疑,赵政霖面不改色,他走过去,先看了看柳明溪,见她脸色还好,这才放下心来,而她身边的小家伙睡得安然,“这是?” 一诺语气轻快道:“这是我的妹妹。” 赵政霖根本没心思理会儿子语气中的得意之情,他弯腰抱住柳明溪:“你受苦了。” “这次算很顺利了。”柳明溪半倚靠在他怀里,不无感慨,“生一诺的时候,才叫九死一生呢,幸好有杜神医在……” 不论杜鸣生救人的初衷是否别有用心,但是,倘若不是杜鸣生相救,柳明溪和一诺根本没有机会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赵政霖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是杜鸣生为柳明溪接生,所以,一诺叫杜鸣生爹也是有原因的。 赵政霖内心满是唏嘘和感叹,他拥住娇妻,“如今我们儿女双全,以后都不生了。” 柳明溪依偎在他怀中,望着一双儿女,心头泛起丝丝温馨的甜意,“嗯。”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甜蜜与温存,无人理会的一诺则将目光落在了襁褓中的小小女婴身上。恰好她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一诺惊喜地凑过去。 小家伙那双清辙黑亮的眼睛,仿佛真看到了他一般,竟然冲着他露出一抹甜笑。 他微微一怔,那张总是绷得紧紧的小脸终于也染上了笑意。 ****** 从柳明溪怀孕到生女的近一年时间里,赵政霖鲜少外出,任凭别人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理不睬,不动如山,仿佛柳府以外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然而在某些有心人士看来,这绝对是赵政霖以退为进的手段,毕竟他始终将大周的军权牢牢握在手中。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可想而知,他所图的必定是那个位置。 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一年多过去了,柳氏已经产下一女,而诚王府和柳府依旧闭门谢客。 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难道说,诚王真打算就这样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可如何是好? 渐渐地,朝堂上的风向发生了转变。 虽然有传闻说诚王嗜杀,可他从不曾滥杀无辜。 根据众人了解到的情况,一年前那场宫变确实是瑾王发起的,并且与之来往过密的几大世家也脱不了干系,这其中就有萧家、刘家和安家。 若是继续深究,只怕能扯出半个朝廷来。 惟独诚王是宫变当天才回京,况且他在京城的根基尚浅,根本来不及做那些安排。 再说,瑾王去年五月便已被投入大牢,是废太子有意将他放出大牢来。 结合宫变次日,在京城内外广为流传的那些传言……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分明是瑾王和废太子企图利用那场宫变栽赃诚王,并借机除掉他,结果他们反被诚王一举铲除。 孰强孰弱,不难判断。 且不说诚王本身武功盖世,他手下的能人异士无数,他掌握着大周九成以上的兵力,他的产业遍布三国七城,财力惊人,若非现如今的诚王无心帝位,否则以他的势力,莫说是大周,拿下三国七城都如同探囊取物。 这样的人,还需要使什么阴谋诡计,耍什么手段? 拥有这样的实力,他若真要打击报复,又有谁能挡得住? 于是乎,原本势同水火的文武官员竟罕见地达成了共识:与其废尽心机对抗诚王,扶持忠王世子上位,倒不如顺水推舟…… 如此一来,占据着储君之位纨绔赵世忠便全然失了人心。而他的追随者中除了纨绔还是纨绔,根本没什么得用的人,别说是朝堂上,就连后宫都没人再将他当回事。 赵世忠也不傻,他左支右绌一年多后,主动提出要退位让贤。 八月,赵政霖正式走马上任,成为大周第六代皇帝,国号永盛。 西域明家随及提出让西域七城永久回归大周的版图,明家新任家主,明怀瑾被封为大周的第二个异姓王,怀西王。 九月,怀西王明怀瑾与镇北王闵战合力明横扫北狄,位于北境寒凉之地的北狄成为北郡,重回大周版图。 同年冬月,赵政霖麾下的南疆铁骑忽然出兵瑞颢国,早已陷入内忧外患的慕容骏几乎不战而降,瑞颢国成为大周的安南郡。 大周的版图再度扩大,国泰民安,空前强盛。 次年元月,一道圣旨,诚王弃妃柳氏被册封为后,举世震惊。 “咨尔妻柳氏,兵部尚书柳江龙之女也,系出高闳、毓秀名门,乃朕元配,性秉温庄、柔顺肃雍,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这诏书让百姓议论纷纷。 “咦,这诚王妃不是早就没了,从哪儿又冒出一个来?” “这位仁兄有所不知,这诏书上说的可是柳氏而非安氏,十年前咱们皇上还是诚王时便已娶了兵部尚书之女,柳氏,想当年,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封后大典结束后,皇后柳氏所出的皇子赵侑立为太子,皇女赵姝被封为安和公主。 永盛八年,十三岁的太子赵侑登基,太上皇携妻女离宫,遍赏大周的山河。 新帝治国有方,更难得的是,其风华更胜其父,被众人传为佳话。 ---题---外---话--- 注1:赵侑就是一诺,赵政霖的儿子不会一直叫杜一诺。 注2:关于本文的大结局,作者菌原本留下了几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其一,男女主的身份问题。 男主是大周皇族,而女主则是西域人士,她的生母是红衣圣女,她的生父是西域霸主,明怀阳。文中提过,百年来,西域七城和大周一直相互对立,相互觊觎对方的领土,谁也不服谁。对于男主而言,女主的身份相当于敌国公主。 其二,昆仑山一战之后,红莲仙子的去向。 文中提过,红莲仙子一直想用女主练圣药,女主的生母就是这么死的。红莲仙子既然是“仙子”,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死,而且红连教的教徒众多,遍及三国七城。对于男主来说,蜇伏在三国七城的红莲教余孽包括红莲仙子无疑是极大的隐患。 男主正是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没有在回京后的第一时间给女主正妻的身份,等到他一统江山,就可以这么做了。 可是女主已经不信任他,男主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几次三番地选择了先安抚好女主,再去图谋大业。这么一来,他那些不明就里的追随者,譬如说翼和飞翎这些人自然会对女主心怀不满,偶尔也会说几句闲话。 有些悬念,我原本打算留到新文里揭晓,不过有读者朋友觉得那样完结本文很不合理,所以,我将终章小修一下,希望大家能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