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即良知》 第一章 新的时代 洪亮的钟鼓声打破了皇城的宁静,也唤醒了吕博焓的沉思。他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 “殿下,时间到了” “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脚下的石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起身,目光中已全然是坚定和冷硬。 在满朝官员们的跪拜中,吕博焓走了出来,开始他的登基大典。 陆晨跨刀单膝跪在前排,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幼时的同伴,看他着一身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五爪金龙,在晨光照耀下显得尊贵威重。他步伐坚定沉着,比往昔更甚。他在群众注目下泰然自若。 建成帝吕博焓,一代仁宗咸嘉帝吕硕检次子,大行皇帝吕博铭之弟,幼有贤名,三岁学文五岁习武,聪明伶俐之外,更为难得的是谦逊友爱,进退有度,在一众皇子中出类拔萃。十四岁即封瑜郡王,出宫开府自立。十六岁受封瑜王,赐封地长安。吕博铭驾崩后接遗旨登基为帝。时年二十七岁的建成帝,已绝非昔日的吕博焓。今日的建成帝,初登九五,心深似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事自有章法,举手投足自有底气。 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他与瑜王并肩走了十数年;从长安到京城,他们携手走了数千里;从瑜郡王、瑜王再到如今的建成帝,他们联袂踏过无尽荆棘。之前他们是伙伴,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喝酒,一起杀人;今后,他们是君臣,见面要跪,上朝要拜,令出即从,唯君而忠。 他知道,他会做得很好。 那么,自己呢? 陆晨,字不悔,出身名门望族陆氏一族现任族长陆道政一脉,是陆道政嫡子陆止定之第三子,母亲钱蓁蓁也是江浙名门之后,长兄陆风、二兄陆雷、四妹陆虞,一母同胞。陆道政一门家风极正,兄妹四人更是自小家学渊源,恭亲友爱,一时传为美谈。陆风从文,陆雷习武,陆晨则文武兼备且不输兄长二人,十三岁时更以一幅万里山河图闻名全国,被评为江南画作第一,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只求一见。陆晨本人却避之不及。他以一句“文不及风,武不及雷,礼不及虞,盛名不敢当矣”推掉所有拜访,自此更为低调。 自此以后,陆晨威名不续,但另有一名为“撄宁子”的画师横空出世,画技精湛,构图周密,色彩绚丽,用笔精细,画作不多却均为精品,时人万金不得一。 除此之外,陆晨在武学方面也颇有研究,五岁与兄长一起拜师江湖名士沈一平,但不知为何,江湖上只有陆雷雷霆万钧之名。 陆晨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刀,心中默念“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想起父亲临行前的交代,陆晨知道,凭借自己的学识,只需按部就班参加科举考试,即可如大哥陆风、如历代陆家先辈一般,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当然进士及第在陆家是不够格光宗耀祖的,但是这是无数前人验证过的光明平顺之路。 陆晨还想做的更多。 博焓兄刚刚即位,虽贵为天子,但内有瑾相把持朝政,外有东南匪患常年肆乱,朝中根基浅薄,百姓怨声载道。 科举考试即使高中,从七品地方官到京城权力中心最少要七年;从翰林院编修到独当一面最少要五年。来不及了。 想早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要出奇招出险招,他想,他找到办法了。 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他不怕背负骂名,就离经叛道一回又如何! 不管怎么样,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第二章 组建画师 “启禀皇上,陆晨求见。”内侍来报。 “请”吕博焓,新任建成帝从奏疏中抬起头来。 “草民陆晨求见陛下”,陆晨行礼,朗声道。 “快起”建成帝站起身,快步走到陆晨身边亲手扶起他。 “多谢皇上”,陆晨起身,抬头,看向建成帝。 “我一直在等你”,建成帝如是说道。 不是朕,是我。 陆晨听出了区别,他眼中带了笑意,说,“草民应尽早来拜见陛下。” “王显,把棋盘摆上,茶水续上,然后所有人退下”建成帝吩咐。 内侍王显安排好一切后缓步退出大殿。 “别拘着了,坐,尝尝这茶和瑜王府的可有不同” “遵命”,陆晨做到建成帝对面,端起杯看了一眼,嗅了一下,然后咂了一口,“茶汤清澈,茶香浓冽,回味悠长,是好茶。” “我让你说有何区别,没让你说这茶如何”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茶汤过于清澈说明茶被洗过;有道是高处不胜寒,香味凛冽心境亦如之;又有道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天下都是陛下的,所以天下的茶都是乡茶。” “还是你懂我”建成帝随手放下一颗黑子。 “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当尽力。”陆晨放下茶杯,抬头直视吕博焓,那是二人之间余生仅有几次的四目相对。 二人都知道,此刻,他们同心同德,志同道合,心意相通。 不是朕,也不是草民,是你,是我,是我们。 建成帝用力地握住了陆晨的肩膀,“你知道,我能信的只有你。” “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我想过,你可以科举,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三年到我身边,但那还是太慢了。为今之计,我想撤掉东厂,由你负责,组建画师,这是我们自己的力量,你可懂?” “领命”,陆晨知道,皇帝既然这样说,就是让画师同样负责监察百官。他不信东厂。“既如此,画师建制如何,选人标准如何,皇上可有吩咐?” “你任画师首领,直管,只向我汇报。下设副画师二人分管文臣和武将,一等画师12名,一等机要画师6名,各一等画师下辖二等画师6名、三等画师12名、四等画师24名、五等画师35名。12名一等画师两人一组,分管吏户礼兵刑兵六部,既监督朝廷又互相监督,一等机要画师6名,负责巡视全国各地。初期对外就号称画师,名义上归宫廷司管理,负责为朕和后宫作画。我知道你不止丹青一流,委屈你了。” “臣明白,定当尽力。” “启禀皇上,瑾相求见”内侍王显汇报。 “你不要走,且在旁边看着”建成帝对陆晨说道。 “遵命”陆晨起身,站到旁边。 “宣瑾相”建成帝提声吩咐。 然后陆晨看到,在内侍的引导下,一个身着正一品红色官服、头戴通天冠的老人徐步走入。 “臣瑾山拜见皇上” “免礼,赐座”,瑾山拜谢过后坐下,垂眸不言,各项礼仪无可挑错,公谨恭顺却不卑不亢。 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建成帝、陆晨二人想。 “今日请瑾相入宫,实为请教治国之策。高祖皇帝在时,朕毕竟年轻,皇长兄在时朕远居长安,虽掌封地毕竟不同。瑾相入朝三十余载,对朝政把握必定更为熟稔,瑾相可要如辅佐父皇和皇长兄时一般用心辅佐朕。” “微臣惶恐,入朝三十余载却只办成了一些小事儿,对朝臣把控力度弱,在朝中威信不足,还时而有弹劾,臣已花甲之年,且能力不足,请皇上允臣告老,老臣定当感激不尽。”瑾山伏地而拜说道。 好一招以退为进!陆晨知道,新帝即位,万事以稳为重,此时瑾山提出告老,绝非真心。 “瑾相这是做什么,朝中大事还要依赖瑾相排布,瑾相走了让朕如何是好。此话请瑾相以后万勿再提。朕初登基,朝中大事知之甚少,还请瑾相多多费心。”建成帝一脸真挚亲自扶起瑾山并道。 “令郎瑾成庭目前是?”建成帝关怀道。 “回皇上,犬子无能,文武不就,蒙仁宗皇帝不弃,忝为工部主事。”瑾山回复。 “朕在长安亦听过令郎才名,文武不就之名何来,瑾相过谦。工部左侍郎卫傅年逾七十,刚才看到他的告老还乡的折子,认为所请在理,认为索性就准其请,提成庭兄为工部左侍郎,瑾相以为如何?”建成帝问道。 “谢皇上隆恩,成庭年幼,怕是力不胜任。”瑾山一脸虔诚, “瑾相太过谦虚,那就这么定了。”建成帝却不容他推辞执意道。 又闲谈几句,陆晨听着建成帝将瑾山妻女、母子均一一问候,并逐一定好封赏,瑾山再度拜谢后退出宫门。 建成帝背过身去,长出一口气,说道“炙手可热一词,不知他如何应对。” “皇上封赏,势必感恩戴德,但未摸清底细,怕是不会轻易漏出马脚。”陆晨沉吟回复。 “这只是第一步,瑾山把控朝政二十载,行事周密谨慎,但是瑾成庭,怕是没有他爹一半手腕。” “臣明白,最近工部的重点,怕是先帝皇帝陵寝与荆江大堤两件事,陵寝正在加紧修盖,荆江大提是先帝在时提议修建,据臣了解目前应该还在前期准备,皇上看?” “不必有顾虑,皇长兄忠和仁恕,宽厚爱民,就不要打扰他了。荆江大堤关系沿岸与下游数十万百姓,朕不希望变成他们牟利的靶子。” “臣明白,这就去办。” 第三章 京城局势 回到京城陆府,陆晨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提笔写下几封密函,随后吩咐道:“陆江、陆山、陆永、陆定进来” 四人均是从小陪伴陆晨长大,学文习武自不必说。是陆氏家奴也是伙伴战友。 “你们四人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目前到了紧要关头,有件事其他人我信不过,还得你们亲自去我才放心。” 四人单膝跪地听命。 “此去主要是寻觅人才组建画师,陆江去湖广,陆山去江浙,陆永去西北,陆定去东北”陆晨说道,随后将锦囊分给四人,“锦囊里有我亲笔信,到了地方之后持信上门,自然有人接待你们,无需有后顾之忧,有任何紧急情况,不要忘了玄鹰。” 四人领命而去。 陆晨抬头望向苍穹,荧惑入南斗,太白入月,乱象将起。后又摇头,什么乱象将起,我便是搅动星辰之人! 透过星光,照的陆晨的身影挺拔如松,微风拂过,一身玄服又似乎隐入夜色。 随后似是低声吩咐道“张卫” “参见少主”,一个暗影似是凭空出现。 “虽说先帝陵寝一切正常,晾他们不敢在此事上伸手太过,但其中肯定也少不了手脚,你带一队弟子去看看,不用做什么动作,以稳为主,收集证据才是你的目的。如果他们行事太过,想办法通知陆永,让他出面适当警告。” “是”然后一团黑影再次离去,好像没有出现过。 至于荆江大堤,陆晨决定自己去一趟。但在去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还有一些人要见。 陆晨提步往中厅走去,吩咐道:“忠叔,准备餐食,我在中厅用餐。” 管家陆忠应了,又回道“府内暗卫汇报,从昨日开始,周边一直有人盯着,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如何处理请三少爷示下。” 陆忠从长安陆府调过来京城已经十余年,在陆晨未到京城之前,京城事务一直是他居中排布,陆道政把他派过来自是相当看重。但看他行事,对陆晨之敬重发自内心,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让暗卫加强守卫,该敲打敲打,不能让人看轻了长安陆氏。但注意分寸,切忌锋芒太盛赶尽杀绝,须知不管是狼是狗,闻不到腥味儿也是不会往上扑的” 陆忠低头应了,眼中尽是忠从。 “忠叔,一起坐下吃。”陆晨说道。 “老奴不敢,三少爷是主子,老奴是奴才,三少爷抬举了。”陆忠作揖道。 “忠叔,这是命令。顺便跟我说说京城的局势。书信能说的毕竟有限。” “是。京城不比长安,有些地方咱们的势力还是不足,但几个大的势力里都有咱们的人在。朝廷里自咸嘉帝后期就是瑾山一党独大,吏部尚书胡忠恕、右侍郎赵合和,户部左侍郎常德福,礼部左侍郎周济沧,兵部尚书顾戍边,刑部尚书袁弘道、工部右侍郎闵括都是瑾党核心人物,且身居要职,实难撼动,更不要提下面的各部主事、干事、各省州府郡官员,数量之多涉及人员之广令人瞠目。这些人与瑾山或亲或友或利或益,盘根错节,关联甚广,瑾山也是靠这些人掌控朝政二十载无人敢动。”陆忠汇报道。 “咸嘉爷一代仁帝,晚年更是吃斋念佛慈悲主政,瑾山一党有今日固然有他们的问题,但也证明了无为而治是行不通的。不管在朝在野,守正持心自然重要,但是心机手段也不能少。哪些人可用?”陆晨问道。 “左相李兴仁虽为文官之首,但毕竟已年过七十;六部中户部尚书万贤背靠万家自成一派;礼部尚书石节山表面唯瑾山马首是瞻,但根据咱们的人汇报,此人左右逢源,自有持方;兵部右侍郎武膑为官正直,颇具能力,倒还可靠,只是出身武家,怕不好把控;相比起来刑部左侍郎苏秦出身贫苦,为人颇正,少主可酌情收入麾下;工部尚书年平弘是咸嘉帝钦点榜眼,可以一用,他是年相嫡系。”陆忠汇报道。 “被誉为开国第一相的年逸年相?”陆晨问道。 “是”,陆忠回复。 陆忠看到陆晨陷入沉思,不敢打搅,他知道,想要扳倒瑾山一党,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需要盘算各方势力多方筹谋,任何意外和苗头都有可能前功尽弃一败涂地,而那后果,也不是自己能想象到的。也只有三少爷这样的天纵之才才能在二十几岁就运筹帷幄掌控一方。他的忠诚,不止来自家奴的本能,更来自对三少爷能力的绝对拜服。 陆晨不知道管家忠叔的想法,他在琢磨的是如何利用京城各方势力人脉扳倒瑾山,还要保证在瑾山党倒下后朝野平稳过渡不出乱子,这就需要不仅要有铁血手腕,砂砾淘金的眼光,还要有操控全盘的布局。 “三少爷,白涂求见。”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让她进来。”陆晨皱了下眉头,随后冷言道。 待二人聊完,陆忠才进来低声道“三少爷,已近子时,明日还要去拜访万家,早些歇着。” 月上树梢,一夜无话。 第四章 万家 转日一早,万府有下人来禀,说门外有一自称陆晨的公子拜见。 万汝海一愣,追问道“是何长相,多高身量?罢罢,快请进书房。” 待陆晨被引至书房,万汝海一见就乐了,深深一作揖道,“陆兄风采依旧,别来无恙。” 万汝海还是如五年前那边真诚善意,只是稍显成熟。长身如立站在桌后,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打到他的身上,更显得他风姿绰约,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笑意,陆晨甚至在他目光中看到了如孩童般纯真的欣喜。 陆晨还礼后道“一切都好,冒昧而来,不知道是否打扰万兄弟了。” 双方落座后万汝海激动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昨日还在欣赏陆兄的西湖一景,日日盼着能与陆兄抵足而谈。话说回来,五年前在杭州得见陆兄大作,又恰巧我收藏了一幅撄宁子的黄山图,爱不释手,日日观摩学习,才发现原来亦此亦彼,世人竟不知还有如此精于画作之人。陆兄瞒得好苦啊。” 陆晨淡淡一笑道“万兄弟火眼金睛,瞒得了世人到底没能从你眼皮底下混过去。” “陆兄用笔苍劲而简略,画作立意高远,画风大气磅礴。撄宁子特意避开了这几个特征,着眼于细处,画风写实而笔墨细腻,听闻也有几幅山水图与当年的万里山河图有入笔相似之处,但并未传世,所以把这两人想到一处的人很少。但是,陆兄,你杭州西湖画作上一个蓁字与黄山图上的蓁字都缺了一笔,想来是为了避嫌,是也不是?” “万兄弟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甘拜下风。”陆晨淡笑道。 “陆兄放心,我一定保密。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字朝彻,陆兄直呼其名即可。正好我前些日子做了一幅竹林风景,想请陆兄指点一二。”万汝海邀请道。 “指点不敢当,互相学习。那就,请朝彻大作?”陆晨也不再客气道。 两人颇有一番相见恨晚之意,畅聊至午时,有下人来报午餐已备。万汝海才忽的反应过来竟已午时。 “陆兄一道,正好带你见一下家父。”万汝海热情邀请。 陆晨一番推辞之后到底随他去了。万汝海不知道,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万家如何,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当家人万贤如何,不管从人品还是能力,陆晨都要亲自来看看才能心中有数。直接拜访目标太大,万汝海刚好是个借口。 只是,杭州一见,今日如故,到底是有意还是巧合,怕是只有陆晨自己知道了。 这是陆晨第一次见到万贤,根据之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此人是京城万氏一族的实际掌控人,又高居户部尚书之职,心机手腕决断样样不缺,眼光更是一绝,是一号人物。万家在京城根系庞大,上一任族长万拂书官至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再加上万贤的雷霆手腕,让万家在京城根基稳固。和左相李兴仁不同,万贤与瑾山关系甚至算得上亲密,虽然导致表面上万贤的名望受损,但是不得不说也避免了树大招风。所以陆晨认为万贤此人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的眼光。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识时务,能屈能伸。 万汝海不上朝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不相信万贤没有认出他来,但在餐桌上只字不提,只当他是万汝海的画师朋友。端坐主位,从容招待,待人接物无一丝逾矩,但也不过度逢迎,就当不认识他。如果不是他目光中若有若无的审视,陆晨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没有认出他来。 饭后,管家来报,为二少爷请的木匠师傅到了,想问问二少爷的意见书房要如何修整。 万汝海先是跟万贤告退,想拉着陆晨一起去看看。哪知陆晨开口道“听闻万大人有一本前朝古籍张素狂草,不止在下可否有幸一观?” 万贤转头看向陆晨,“既然贤侄有意,自当奉陪。汝海你且去。” 二人到万贤书房,宾主落座,万贤才开口道,“贤侄年少有为,汝海不及。” “万大人过谦,汝海翩翩公子才貌双全,心地良善待人诚挚,又寄情诗画,想必在京城定是引得无数姑娘侧目,在下区区一画师,初入京城,风土人情尽皆陌生,还想请万大人照佛一二。”陆晨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说道。 “贤侄大才,常年伴上左右,听闻今上还要以贤侄为首组建宫廷画师,想必是备受信任。” 万贤还是一幅话家常的口气,听得陆晨却是心中一紧,昨日吕博焓才当面跟自己说的事情,自己才刚开始布局,人马场地俱无,万贤这边就已然得到了消息,那么,瑾山那里的消息肯定更快,看来宫内果然情势严峻。 “万大人过誉,皇上虽初登大典,但毕竟就藩长安数十年,才学贤能无一不精,小侄有幸能够侍奉在侧,所学皮毛也足以受用终身。但话说回来,京城毕竟不是长安,想要早日掌控大权还得靠瑾相、万大人等肱骨。”陆晨温顺道。 万贤停顿了一下没接话,他想验证他之前的猜测。不错,他今日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当今陛下要组建宫廷画师,以陆晨为首。名义上是画师,陆晨也确实精于此道,但是他不认为这么简单。吕博焓正直壮年,登基后第一件事是大赦天下,第二件事是群封前朝后宫,第三件事就是成立宫廷画师。前两件事合情合理,虽加封更多侧重瑾山一派,但并无大不妥。只是这第三件事,情理之中却不无考量。所以,万贤今日想见见这个首席画师。 此处的见见,自然不止是看一看,还是聊一聊,探一探。 他似乎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陆晨什么都没说。但他也得到了答案,因为陆晨既然撇开万汝海单独见他,自然也说明了一些事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没错,但是世家自有传承之法,陆晨身在其中明白这个道理,万贤更是如此。 自古君权相权相生相克,所谓掌控大权,代表了什么万贤心中有数。今日见到陆晨,他就知道瑾山风光不了多久了。要知道,他的眼光向来毒辣。这次,更是如此。 陆晨今日见万贤不仅代表他自己,万贤回复“万贤不才,愿为陛下尽忠”自然也不止代表他自己。 双方举杯,浅饮杯中茶,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五章 荆江大堤 塌! 又用了半旬,陆晨在京城见了很多人,才在一日深夜,带了三两个护卫,悄然动身前往荆州。 这些人中,有礼部尚书石节山、兵部右侍郎武膑这样的高官名吏,也有常年流连青楼酒肆的浪荡才子。没有人知道他见这些人都说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目的。 怎知还没等他到达荆州就出事了。 听到出事的信息时,陆晨正在襄樊一家不起眼的酒楼吃早饭。他昨夜才到此地,这家酒楼在陆氏家族也只能算得上是普通。索性陆晨只是想歇一夜就走,并不讲究。但是荆州与襄樊紧密相邻,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因此一大早上连襄樊都人尽皆知了。但乍一听到店老板汇报的消息,陆晨还是震惊了一瞬。 修了一半多的荆江大堤,塌了!还压死数百名正在修建大堤的民工!当地官员没有第一时间救人,反而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封锁消息! 陆晨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几下,然后僵住了,青筋暴起。 哪怕之前跟着建成帝在长安的时候他也听说过这个工程,咸嘉帝仁慈,一向主张轻摇赋税与民休息,但为了修荆江大堤也加重了赋税征集了徭役,就是想一劳永逸护两岸民众生计。当时他还在感叹,此工程浩大,但如果真的做好了却是福泽万年的好事,咸嘉帝虽仁慈却不糊涂。如今并非雨季,正是施工的好时候。早不塌晚不塌现在塌了,要是让他查到其中有猫腻,他定要相关人等偿命! 气急的陆晨摔了茶杯,夺马而出,直奔荆州,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等陆晨到了荆州,已经是深夜,他吩咐道“让伍景现在过来见我!” 伍景已四十有余,祖籍安徽淮北人,正好地长江处泄洪区,一家老小受尽洪涝灾害之苦,自小立志要逆流而上改道长江,考上地方官后依然没有放弃对水利堤坝的钻研,陆晨在他升任途中救他一命觉得此人可用,后听说咸嘉帝要修建荆江大堤才想办法把他放进这个工程,最初只是想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没想到此人确实有些本领,没几年当上了荆州知州,协助荆江大堤建造。 “陆公子,别来无恙。”伍景双手作揖道。 “伍大人坐,闲话我也就不说了,荆江大堤什么情况?”陆晨看着伍景,他一身墨蓝官服稍显凌乱,眉头紧锁,比几年前更显沧桑。 “陆公子,此事出在荆州我责无旁贷,但是确实也早有预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早塌比晚塌强,真到了洪水滔天靠它保命的时候再塌,才是真的为祸一方呢。只是砸死数百民工,确实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伍景一脸惭愧。 “我让你过来是看重你不止会读书,还想在水利方面有所建树,你就给我这个结论?为何不早汇报!”陆晨更气。 “正是因为我查过此事,涉及人员之广级别之高,令人瞠目,一时左右为难,才没有汇报给公子,怕给公子添麻烦。”伍景道。 “糊涂!能不能处理、能处理到何种程度那是我的问题,如今酿成大祸你如何对得起那数百民工!说,到底什么情况。”陆晨却也明白,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分封王爷的家臣,伍景有所顾虑也在所难免。 伍景这才一一说来。原来,荆江大堤虽地处荆州,但是朝廷专门派了工部、户部督建,都督卢意远是工部主事,副都督乔宏达是户部主事,此二人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而这二人,乔宏达是瑾成庭的拥趸,至于卢意远…… “卢意远出身清贵,卢氏一族历经三朝不倒,我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和此事有关。”伍景犹豫了一下道。 “遇难百姓如何了?”陆晨道。 “我已经写奏折报往京城了,卢都督正在统计相关信息,我也在派人盯着,定不会委屈百姓。”伍景道。 “你要记着,修大堤的目的,是为了百姓,事情办得好大家自然有功绩。如今新帝登基,有些事情他是能够看在眼里的。”陆晨叮嘱。“至于这次的事,我既然来了,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做好善后工作,查漏补缺。” 待到伍景离开,陆晨吩咐道“陆同,去准备一下,夜探都督府。” “三公子,已经子时了,您今日赶路也辛苦了,是不是明日再……”陆同道。 “我没事,未免打草惊蛇,你跟我一起去,其他人都留在客栈内。”陆晨道。 众人领命,自去修整。 第六章 沽香阁交锋 陆晨带着陆同一身夜行衣疾行至都督府内。刚过子时,万籁俱寂,二人把呼吸都放轻了,直奔书房而去。将卢意远的来往信件、奏折、荆江大堤的相关资料一一看过,天已近明,二人才物归原位,避开众人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陆晨又安排陆齐去街头打听消息,才洗漱歇下。 没到中午又起身了,因为下人来报,乔宏达秘密回京了。 “让他去,乔大人细软缠身,路上想必少不了山贼”然后又吩咐道“刘义,想办法混到他身边,可懂我的意思?” “属下明白,少主放心。”窗外刮过一阵清风,似有似无的声音也消散在了风中。 “陆同,去送拜帖,听说卢都督与其父一样喜欢喝茶,邀他到沽香阁一叙。另外,吩咐沽香阁,把琴院备好,让琴棋书画四人今晚随时待命,我要招待贵客。” 接到陆晨拜帖的第一时间,卢意远就知道,麻烦来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麻烦大了。 “见过陆大人。”卢意远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靛蓝色官服,一条暗金色几何纹锦带系在腰间,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手拿一把檀香纸扇,当真是风度翩翩,不堕书香名门之威。 “卢都督客气,在下贸然前来惊扰都督了。特备了庐山云雾请罪,都督尝尝可还能入口?”陆晨也客气道。 卢意远看着旁边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垂眸跪坐在榻上,白玉般纤手握着绛紫色茶壶,脊背直挺,眉目淡雅,眼中无悲无喜,茶香袅袅更显的妙人儿婷婷。一时间竟是没有接话。 “卢大人请”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卢意远似是刚刚回过神来,接过茶杯,闻了闻,品了品,然后道“茶香清透,香凛持久,余味绵长,好水,好茶,好手艺。” “卢大人谬赞,茗君受之有愧。”那女子盈盈一拜道。 “下官倒也来过沽香阁几次,从未见过此等茶侍,茗君姑娘是?”卢意远似是在闲话家常。 陆晨低头品茶却没有漏掉卢意远话语中若有若无的兴趣,能做到三品大员,被亲命荆江大堤工程都督,卢意远自然不可能简单就被一个女人勾了魂,但美人计无往而不利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茗君昨日才从浔城沽香阁过来,与茗常姐姐久未见面,特来探望,听闻今日要招待卢大人,求了茗常姐姐来请教茶艺”,女子声音清润,礼数周全。 “这才是真巧了,陆大人有所不知,茗常是荆州沽香阁阁主,烹的一手好龙井。”卢意远收回眼神,对陆晨举杯微微一笑道。 “可见卢都督与此地有缘,在下对茶之一道知之甚少,倒是不如茗君姑娘切心了。卢都督见谅。”陆晨道。 “大人客气,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大人如今是天子近臣,见识宽广,想必不是我等屈居一州之地的人所能比的。大人今日召下臣前来,是为了品茶?”到底还是卢意远先松了口,低声问道。 “伴君如伴虎,卢都督家道中兴想必比我感受更深。我也不绕弯子卢都督也有话直言,荆江大堤,什么情况?”陆晨面色微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眸色深不见底,一动不动,直盯得卢意远眉心渗出薄汗而不自知。也丝毫不顾及还有外人在场。 “陆大人恕罪,此次事件实在是微臣无能,已经开始救人抢修了,认罪的折子也已经第一时间递上去了。”卢意远的回复看似毫无漏洞,但是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出了这么大的事,卢意远依旧稳坐荆州排布全场,让陆晨清楚的知道了他是有底牌的。而他已经致仕父亲明显护不住他。 “那么,卢都督认为,此事是天灾而非人祸了?”陆晨并未放过他。 “荆江大堤地处长江支线干流,水流湍急,前期的勘测、巡查、所需材料的测算等等皆是郑哲茂郎中及都水司全程操办,我等根据规划图纸建造,未敢一丝一毫擅专,日夜巡查督建,未敢一丝一毫懈怠。出了这种事,下官身为主管都督,未能及时察觉隐患,虽力所不能及但到底责无旁贷,愿任凭圣裁。”卢意远一脸愧疚,谈话间胸有正气,似乎认定陆晨不能拿他怎么样。 “那么,卢都督对这个怎么看?”陆晨拿出三封密函,双指推到卢意远面前。那是他昨夜暗探从卢意远的书房密阁拿到的,是卢意远与瑾成庭来往信件,除请安之外,还有卢意远给瑾成庭的礼单,其语气之低微、言辞之恭敬,为天下读书人所不耻! 更为震惊的,是礼单的名目,众人皆知瑾成庭素喜岫岗岩,优质岫岗岩质地极密、表面光滑细腻、形式各异,相传瑾府内花园内有一处假山,是天然成型的岫岗岩,俯瞰组成瑾成二字,瑾成庭以为寓意瑾式必有所成,爱之甚深,每日必亲自洒扫。真假姑且不论,但瑾成庭喜欢岫岗岩确实广为流传。而此次修建荆江大堤,几处核心机要之地,需大块成型岫岗岩为地基。卢意远竟趁此机会,大肆搜刮岫岗岩进献瑾氏,让陆晨不得不怀疑他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一个堂堂三品大员,书香名门出身,以职务之便向瑾成庭一个四品工部主事进贡,如此辱没门庭,毫无气节,可见朝中风气。 卢意远一看密函就惊了,出事之后他一直忙于周转打点,再加上在他的设想中,朝廷督查的亲差最少也要五日才能到荆州,因此与京城的来往信件并未来得及损毁,其中也不无拉瑾成庭做靠山的想法。令他没想到的是,昨日才出事,今日亲差就到了,还是陆晨这个天子近臣,传闻陆晨文治武功名冠长安,又伴帝驾十多年深受信任,是个实打实不好打发的主儿。他只是想借此机会与瑾成庭搭上关系,祖辈的余茵并不能让他在这个瑾氏朝廷中施展抱负,只有投靠瑾山一党才能混到一两个实职。再说,他做的和别人比还差得远,而且送礼而已,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卢易远心中微定,暗暗攥拳后道“陆大人见谅,微臣与小瑾大人素有交情,工作之余将工程用不到的边角料送予朋友作为礼物,想必,算不上罪。” “明白了,那卢都督就是不认了。既如此,也请茗君姑娘做个见证,五日之后,还是此地,还是此茶,我倒要看看卢都督是否还是如此百折不弯。” 第七章 赤霄岛 在双方都退去之后,陆晨又转身回到了沽香阁。 琴院内,陆晨背手而立,身形挺拔,目中无喜无怒,茗君俯身而拜道“茗君见过少主。” “可知叫你过来所为何事?”陆晨转过身来,面色如玉,眉目似峰。 “茗君多谢少主关照,任凭少主吩咐。”茗君眼神坚定,目中再无柔弱顺从。 “卢意远毁你父名声,让你母女飘零世间无依无靠。我曾许你有朝一日必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现在时机到了。你就在一旁看着,看他楼塌树倒。”陆晨落座,然后吩咐道“我听说三日后荆州要举办一场诗词茶会,卢意远也会出席,今日既已见你,待他查明你身份清白后自会邀你同去。去帮我看看,他在荆州混出了什么名堂。” “那荆江大堤一事?”茗君问道。 “此事你不能插手,我自有安排。现在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你要记住,一枚箭矢,只有插得深,插得久,才更致命。”陆晨叮嘱道。 茗君领命而去,她知道,少主胸中自有城府,她要做的,就是听命即可。杀父之仇,十年颠沛流离之苦,她不急,不急。 茗君退去后,陆齐来报,卢意远在荆州两年,民间评论褒贬不一,总的来说是个实干家,却也是个好大喜功、名大过实的官员。主持修建荆江大堤这段时间,他协调各方、调拨原料、慰问民工、关注进度,凡是出头露面的工作少不了他,但是他也收礼请客、纵容豪绅、欺压百姓,只是这些他都背地里做。只是天在做,人在看,百姓不傻,无力反抗罢了。这类官员朝中不少,甚至能做事情的已经算得上是好官。 “受难民工身后事如何处理的?”陆晨问道。 “以朝廷的名义发了抚恤金,每人白银五十两,我打听过了,应该是调拨的工程备用金,已经发放完毕,倒也没人闹事。”陆齐汇报。 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并非陆晨不把百姓的命当命,只是在这种时期,他怀疑卢意远想用高价息事宁人。如果此事不是自己而是瑾党中人来查,或许真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很快,陆晨乔装带着陆同又去了出事的地方。这次,他还带上了伍景。 荆江大堤并没有全线垮塌,只有随阳郡一带断壁残垣,地基已经裸露,随处可见石块和泥水,隐约甚至能看到血肉模糊。陆晨三人沿着坍塌部分一路走过,伍景在一旁边引路边介绍,原来,荆江是长江入荆州后的的称呼,上游江两岸山峰险峻,长江携怒涛咆哮而下,荆州地势平缓,又无险峻可依,导致江水常年肆虐,两岸百姓叫苦不跌。再加之荆江河道蜿蜒曲折,每逢汛期,洪水宣泄不通,如再遇上清江、洞庭湖涨水,极易患涝灾。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两岸土地肥沃,虽水灾泛滥但却是交通便利,进而导致此地人口众多,因此,迁居百万之众到他地也无法实现。穷窝子,水袋子,栽架子屋,绑架子床,水一来就去逃荒,这就是荆州人民的日常。因此此次重新修建荆江大堤,虽税赋劳役加码,但百姓却无多大怨言,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兼新帝登基,伍景也心里没底,不知道这项工程还会不会继续。 陆晨边走边看,看两岸地势,也看民生百态,泱泱华夏山川壮美,如果没有此次的事情,两岸百姓该正是打渔耕种的好时节,为今日没有买到便宜两钱的鱼苗而懊恼,为昨日吃到了新茬儿的蔬菜开心,为明日即将开张的新店踌躇,这才是生活,这就是他费尽心力想要维护的。 “这就是图纸中最为险要的宁龙坡?”陆晨问道。 “是,此地位于九曲十八弯的中心位置,河道窄,弯度大,以形状蜿蜒似龙身著称,此段原计划是拓宽河道与前方云田道齐平,再加高堤坝,修建引水渠至下游宁五沟进而汇入长江下游,水位不高时靠堤坝可挡,洪涝严重时开闸引水渠分流,降低宁龙坡水位,即可大幅减少两岸百姓受灾可能。”伍景汇报。 “即使修建引水渠,此处堤坝的压力也是最大的,因此才对材料要求极高,”陆晨提出问题所在。“这也是必须要用岫岗岩的原因。” “是,大人英明,修建过程中我怕出问题曾来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卢都督亲自邀请我前来,确实是岫岗岩无误。”伍景解释。 陆晨点头,只吩咐陆同敲下两小块石料带回去,就没再说什么了。 转日,陆晨收到扬州来信,是师父沈一平询问他画师一事。原来,是陆江、陆山、陆永、陆定四人已到目的地,按照锦囊所书与赤霄岛之人接头并说了组建画师一事,但毕竟事关重大,各弟子还是汇报给沈一平,这才有了这封信。 赤霄岛是沈一平一手所建江湖门派,以沈一平隐居之地命名,门下弟子众多,遍布全国各地。但不知道为何,沈一平要求弟子隐瞒身份,不能以赤霄岛弟子示人,众弟子虽不解也只得遵师命。赤霄岛就在长安城不远处,岛上风景秀丽,春夏秋冬各有时令鲜花碧树,弟子们大都是沈一平游历江湖时捡到的穷苦孩子,或是避难的其他门派弟子,沈一平把他们带回来,教授他们武艺,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却并不要求他们回报什么。这些孩子长大后可以留在岛上,也可以出岛成家立业,并不拘束。赤霄岛就像一个世外桃源,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对沈一平也是如师如父。 陆晨作为沈一平亲传三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拜师的弟子,被委以重任。沈一平知道他有能力也有势力,因此出岛的弟子都是陆晨在联络和庇护。可以说,在赤霄岛,陆晨就是沈一平之下第一人。陆晨也不负众望,对师兄弟们诚心以待,毫不吝啬,不管谁出事找到他,绝无二话。有师弟出岛想谋份家业,他就帮忙牵线搭桥,有师兄想进京赶考,他就提供食宿,有师妹不想嫁人想自力更生,他就成立了沽香阁,让她们经营茶社。因此,茗君、茗常等人,包括之前被他派去盯先帝陵寝的张卫,其实都是他的师弟师妹,只是他们对他,却一直是像对少主一般尊敬。 此次恰逢吕博焓要成立画师,陆晨就起了心思,他想把赤霄岛在岛外的弟子整合起来,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组建起全国的信息网络。因此,他才安排陆氏家臣去联络各方。放在之前,他一直把陆氏势力和赤霄岛势力分而管之,陆氏势力在明,赤霄岛势力在暗,两方势力各自存在,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他决定,赤霄岛的暗,他要放到桌面上。虽然这样会把师兄弟们暴漏,但是他相信,在他的庇护下,没有人能越过他伤害他们。 陆晨把想法如实写了,吩咐易丰把信完整送到师父那里。易丰也是岛上的孩子,是沈一平新收的弟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只有十三四岁的身量,想必之前吃了不少苦。他年纪小,又性格乖巧,被沈一平留在身边侍候,这次派他出来送信也是想让他散散心见见外面的新鲜事物。陆晨并不常年在岛上,但每次回去都会给他带外面的新鲜玩意儿和吃的,因此两人倒也算得上熟识。叮嘱他别贪玩注意安全,又吩咐人准备了些盘缠才好好儿的将人送了出去,他自己也转身出了书房。 第八章 诗词茶会 这日,卢意远派人送来了请帖,荆州的文人雅士每年春时都要举办诗词茶会,以文会友,以茶互敬,一时传为雅谈。今年的茶会由官府主办,定在怀化书院,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今年竟也设了一二三名,由官府提供奖品。这种场面卢意远自然是要参加的,陆晨既在此地,出于礼数他更是应该尽地主之谊相邀。陆晨也未推辞,收下请帖回复他定会前往。 这天一早,东方刚刚泛起晨光,陆晨起身到院中练功。一套剑招行云流水打下来,东方日光渐盛,金黄色的天光打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矫健,一静一动,暗合天意。沈一平曾说陆晨根骨极好,加之后天勤勉,以他现在的年纪,在年轻一辈中,单论武功,无出其右者,哪怕放到全天下来看,陆晨的功夫也能排得上前十。 等陆晨收剑而立,万道金光已穿云破雾,将这座小院映得绚烂万分。远处鸡鸣阵阵,近处炊烟袅袅。陆晨闭眼调息,也感受着这浓浓的烟火气息。 待最后一缕霞光散尽,星月隐去,阳光高照,陆晨才吐气起身,完成今日晨练。 早饭过后,陆晨换了身衣服就带上陆同出门了。出门前陆齐还在与陆同感叹,三少爷如此端方俊秀,哪怕腰间只悬一方玉佩,手拿他自己作画的纸扇,也是翩翩公子风采绝艳,就这般走在大街上,怕也是能骗不少姑娘往他身上扔帕子,被陆晨拿扇子敲了下头方才作罢。 陆齐与陆同不同,虽说二人都是从小跟在陆晨身边长大的书童,但陆同性格稳重,又善习武,因此陆晨外出时常带着他。而陆齐并不习武,只是有些手脚功夫强身健体罢了。陆晨少时陆止定看他太过沉稳,没有一丝孩子气,因此特地挑了个机灵活泛的跟在他身边伴读,因此相必其他人陆齐与陆晨更为亲近。但是因其为人聪明伶俐巧舌如簧,又长的一幅乖巧相,因此走南闯北打听市井消息却是一把好手。 怀化书院在城西常宁山上,常宁山并不高,且山势平缓,因此书院建在此处倒也有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意。马车还没到常宁山脚下,就听得周围人声鼎沸马声嘶鸣,马车也渐走渐停,陆晨睁开眼向马车外望了望,原是民众也知道今日茶会,趁此机会或出游、或叫卖,山脚下竟如集市一般热闹。随即吩咐二人寄存马车步行上山。 行至山顶,陆晨便看到一群人疾步走来,当中一人锦衣华服、脚下生风,不是卢意远还是谁。围在他周边的七八人也各个衣袂飘飘,言笑晏晏,伍景正陪在卢意远右手边。待走近,卢意远先开口道“陆大人辛苦,下官有失远迎。” “卢都督客气,我听闻荆州才子素有诗名,便是朝中荆州藉官员也是数不胜数,还要感谢卢都督盛情相邀,不然我想凑这个热闹还没机会呢。”陆晨也客气道,似乎前几日的针锋相对并未发生过。 “早就听闻陆大人才名,万里山河图更是名噪一时,荆州学子能有幸得陆大人指点,才是我等之福气。陆大人里面请。”卢意远嘴角含笑道。 旁边学子见卢意远竟亲自迎接一个年轻人,正不解其意,又听他提到万里山河图才心中一动,暗自琢磨这难道就是十三岁便闻名江南的陆晨,等下一定要交流一二。 虽说伍景是荆州知州,但是卢意远毕竟位高权重,又是京官,因此宾主落座众人左右相让后还是他坐在了主位。一一为陆晨介绍了场中各位,皆是荆州各地官员,负责此次茶会各方调度。 陆晨与场中众人交际半晌,便借口想参观怀化书院出了厅房。卢意远并无怀疑,为表重视,特地安排伍景从旁作陪,而他自己也收拾衣冠接待四方来宾。 伍景陪陆晨在书院参观,时而遇到上前问好的读书人,伍景微笑回礼,并向众人介绍陆晨身份。他也并没有多说,只说是京城派遣的钦差,过来协办荆江大堤一事,倒也没人多问。伍景也趁机向陆晨讲述了此次诗词茶会的流程。 此次活动由荆州地方朝廷主办,遍邀荆州学子,甚至湖广两地有名的才子与茶艺大家也都应邀参加,可以说是历届规模之最。在怀化书院东侧数个院内,设诗词题目若干,院内备有笔墨纸砚,众人可自行选择题目按题作诗词,西侧院内则各设茶室若干,每院自有景色,或花或草或水或石,众人可根据景色作词赋诗,也可与各院茶艺大师交流品茗。中院则设休憩场所,也会在最后由官府出题,众人限时一炷香作对,最终择按题、应景、应对三类诗词各前三名,由地方朝廷给予古籍孤本、私藏陈茶与金银之物作为奖励。 “陆公子可要下场一试?却是有几本古籍孤本连我都想收藏。”伍景尝试问道。 “没有那个心气儿了,让年轻人表现,我此来一方面也看看荆州学子的水平,为下届科举谋些人才,另一方面确实也是看看热闹。”陆晨摆摆手道。 “陆公子这话岂不羞愧在下了,让年轻人表现?您年少成名,岂不知论年纪比在做大部分人都还要小呢。不过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诗词也就不勉强了,无论如何今日要请您墨宝了。”伍景一脸恳求。 陆晨看他一脸诚挚只得应了,然后说道,“是不是快要开始了,听说卢都督还要为学子训话,我们也去看看。” 第九章 紫竹园冲突 临近巳时,卢意远也派人来请,宾客落座了,宴会马上开始。 陆晨和伍景随侍从回到中院,与众人客气一番后落座。卢意远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从太祖皇帝堪比尧舜,到当今圣上比肩秦皇,从上承天恩到慈乌反哺,从荆州人杰地灵到广大学子拳拳之心,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说到情深处,甚至用衣袖拂了眼角泪花,在座不少人似乎也被感染,竟目中含泪,似乎马上要以身报国。 陆晨看着此情此景,心中却在思考其他,品德高尚与否,看来丝毫不影响一个人的能力与表演水平。卢意远不愧出身书香世家,一段开场白文采斐然,花团锦簇,真情实感又精妙绝伦,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一阵掌声把陆晨从沉思中拉回来,伴随着满场“卢大人高才”的呼喊声,卢意远结束了他的表演,并向在场学子介绍了诸位评官,均是朝中才子或是往届进士,倒也没人提出异议。在陆晨的示意下,卢意远并未介绍他的身份,但是并没有打消众人疑虑。不少人眼中都带了一丝探究,不知此年轻人是以何种身份坐在上位。 宴会正式开始后,中院瞬间变得冷清了起来,只剩陆晨、卢意远、伍景等朝中人士在此处喝茶,等待学子们的诗作。 “只是枯坐也是无聊,陆大人若不想下场的话,下官陪陆大人手谈两局打发时间如何?”卢意远邀请道。 “卢都督说的是,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在棋艺一道,在下并无研究,别扫了卢都督雅兴才是。”陆晨剑眉微抬道。 “陆大人过谦,别嫌弃下官棋艺疏漏才是。”卢意远抬手又吩咐侍从,“把本官的秋昭拿来,把茗君姑娘也请过来。” 陆晨似是无意道“茗君姑娘,可是那日在沽香阁那位?卢都督的同乡?” “陆大人好记性,今日茶会,本官想着茗君姑娘精于此道,特邀其过来与众人切磋,看看是英山云雾味美色佳,还是庐山云雾更胜一筹。”卢意远眼中带了些探索。 陆晨知道他是在探究茗君和他的关系,但他也毫无顾虑,他本就不常去赤霄岛,茗君又从未去过长安。至于沽香阁,让他去查,不是陆晨托大,区区一届书生,如果卢意远都能查到沽香阁是他的产业,那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这么久了。 “只是那日太巧,荆江大堤刚刚出事就有他乡遇故知之事,卢都督混迹官场多年,比起在下想必更为谨慎,如今想必是查清楚美人身份了?”陆晨只微微抬头看了卢意远一眼,复又低下头摩挲起手中棋子来,似是对此事毫不关心。 “多谢陆大人关心,古语云江湖险恶,殊不知比起朝野来江湖只是江湖,朝廷却深似渊海。行走其中多几分小心总是没错的。”卢意远似乎是话里有话。 陆晨也并不在乎,朝廷确实是深似渊海,淡水鱼在河中能够游刃有余,在深海却可能随时被浪打翻。只是,风急浪险,常在海上行走的大船也未必没有帆倒船漏之危。而卢意远,甚至只是大船上的一块木板,甚至连龙骨都算不上,翻船的一刻,他才会看到大海真正的浪花。 二人相对而坐开始下棋,茗君在旁烹茶,并未多语,一时倒也是棋行酣畅,茶透真味,闲情雅趣。 直到一声“卢大人,西侧院出事了”,打断了中院看似宁静的场面。 卢意远将手中捏的黑子放下,对陆晨说道“陆大人棋艺高超,下官远远不及,不如暂且先到此处,待下官处理好杂事再陪陆大人续盘。” “卢都督请,在下也到处转转,看看热闹。”陆晨并未阻拦,当先抬步向东而去。 卢意远看到陆晨出了远门才板了脸,怒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看到本官在招待贵客吗” 侍从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多嘴,只是事关重大,伍大人这才吩咐奴才过来通报。” 卢意远态度稍见松缓,“起来,出什么事了?” 那奴才方才颤颤巍巍起身,却依然是耸肩塌腰,不知是被西侧院的事情惊到还是被卢意远的态度吓到,细声回复“禀大人,紫竹园苗开济老先生与薛逸春大人家的公子起了冲突,薛大人家的公子年轻气盛,苗老先生也耿直不阿,结果苗老先生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伍大人请了随侍的大夫看过了,说是气急攻心,开了方子去煎药了。只是苗老先生的书童不依不饶,一定要卢大人给个说法。” “可是数年前因病致仕的苗开济老大人?他不是在家休养吗,谁给他老人家请过来的,二人又是因何吵起来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卢意远问道。 “这……,苗老先生的公子在怀化书院教书,特地请苗老先生坐镇紫竹园的。至于争吵,说是……说是薛大人的公子做了一首诗,为了应景提到了紫竹,又以岫岗岩做比喻紫竹之坚韧,苗老先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荆江大堤坍塌一事与岫岗岩有关,对此诗言辞锋利了些,薛大人家的公子到底年轻,为大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苗老先生却步步紧逼,非要大人给出个说法,薛小公子一时激动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就……”那侍从低头回复。 卢意远眉头依旧紧锁,边踱步边思索,偏偏是在这个档口,偏偏是苗开济出事,偏偏是陆晨也在场发生此事,人多嘴杂,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虽说他确定陆晨查不出什么来,但是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慎之再慎。 “本官记得,苗老大人家的公子如今在怀化书院教书,今年有四十?”卢意远问道。 “是,苗老爷是上上届登科的,后因仕途不顺辞官回乡教书,现年四十有余了。”侍从对此事倒是了解不少。 仕途不顺?不过是得罪了瑾相门下的一个小官,被人整了又无还手之力,只能辞官罢了,此事卢意远倒还有些印象。既如此,他就搭个顺水人情,做个中间人和事佬,不怕那苗开济不承这份情。 想到此处,卢意远带着侍从出门直奔紫竹园而去。。 对卢意远的一举一动,陆晨似是并未放在心上,他在东侧院各园中走走停停,不时品鉴两首诗词,又与一两个看的过眼的学子交流一二,似乎确确实实是来凑热闹的。那些卢意远安排放在陆晨身上的眼睛,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在他们的眼中,陆晨刚来荆州根基未稳,毕竟人生地不熟,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他人做事往前看一步,更有甚者往前看三步已是人中翘楚,陆晨此人不然,他做事,往前看五步不说,左右都要看三步尚嫌不够。很快,他们就要见识到了。 第十章 离荆 紫竹园内,伍景已经将无关人等清退,只剩了薛逸春及其子薛绍元,苗开济及其子苗文康,以及随侍大夫等人。众人看到卢意远进院后先是起身迎接,随后拥着他进侧屋一起探看苗开济。 西侧院本不是客房,因此并无多余的床铺可睡,大夫又吩咐最好不要挪动,因此众人进屋时只看到一个瘦干的老人合衣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张墨色毯子,毯子款式朴实,丝毫不见花哨。躺在榻上的老人高颧骨低鼻梁,似乎还能看出些许年轻时干练的影子。只是须发已尽白,面色灰暗,双眼紧闭,呼吸已经平稳,隐约通过紧皱的眉心可以看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 卢意远又细细问了大夫病情,看了调理的方子,才叮嘱苗文康务必要仔细看护,又说自己有一只百年老参回头叫人送到府上,才引了众人回到中厅。 “本官不才,忝为荆江大堤都督,按理此次诗词茶会该由伍大人主办,只是伍大人谦让,本官又确实有爱才之心,想见识见识荆州众才子,因此揽下了这个差事。往年茶会均是一帆风顺,只今年本官主办各位倒是有了嫌隙,岂不叫天下人看了本官笑话。”卢意远给了薛逸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道“薛大人忠心耿耿一心为国,薛小公子才华横溢年轻气盛,便是私下本官也是这么说,年轻人有傲气有才气是好事,但苗老大人年事已高,如今更是卧床不起,本官就做了这个主,待苗老大人醒了,本官亲自带着薛小公子登门致歉,苗先生您看如何?” 苗文康虽然退出官场,但是官场上的这些普通的弯弯绕绕并没有瞒过他,卢意远话里话外丝毫未提争吵原因,只把问题推到薛邵元身上,一句年轻气盛就像轻飘飘带过,又是登门致歉又是百年老参,把姿态放到如此之低,却显得他父子二人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哪有这个道理。因此他并未领情,直言道“卢都督堂堂三品大员,如此不是折煞我父子二人吗,草民愧不敢受。家父虽致仕多年,远离庙堂,但朝中还有志同道合之人一二,也还算明事理,断不会与薛小公子等小辈计较。既然卢都督在此,草民就替家父一问,对荆江大堤坍塌一事,卢都督作何解释。” 苗文康不愧是辩才无碍,铁齿铜牙,几句话借力打力,既驳回了卢意远求和之意,又把二人争吵的缘由提了出来,还提到了苗开济朝中好友,让卢意远不得不正面回应。要知道,苗开济虽已致仕,但众所周知他与左相李兴仁交好,二人均是一样的耿直严苛,李兴仁虽与瑾相势力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要参他卢意远一本,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苗文康的态度让他放弃了原来把他重新引荐入朝的打算,这种人物若真的入朝,假以时日又是一个李兴仁也并非不可能。 “一来苗先生虽然贵为怀化书院教喻,但到底处江湖之远,朝中大事本官无需向苗先生禀报,二来此事事关本官清誉官声,苗先生话里话外要本官做解释,还抬出李相,难道是受李相之意问罪?若是如此,本官此刻便下山收拾行囊回京请罪,任凭发落。只是苗先生,您是以何立场质问本官?”卢意远知道,对苗氏父子这种软硬不吃之人,安抚之策不仅不会起作用,反而还可能会适得其反,因此直接撕破脸皮对峙,区区一届草民,又远在京城千里之外,晾他们父子二人也不会因为和自己无关之事揪住不放,今天过后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偷偷打发了他们。 卢意远想的也算周全,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苗氏父子二人与他想的不一样,他们远离庙堂却心系天下,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父子二人皆致仕的田地。他更想不到的是,在这一切的背后,还站着另外一个执棋之人。 一个小厮寻到陆晨并汇报“陆大人,紫竹园间事已了”时,陆晨正在东侧院红星园中与一个名叫丁乐之的年轻人交谈。原是陆晨在园中闲逛时正巧看到此人为自己诗作署名,乐之一名简单却有雅趣,一经询问,果然是出自论语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还是他自己在读过论语后自己改的名字,以读书为兴趣的人,不由得让陆晨心生亲近之意,故而抛开身份,只与他交谈起了孔孟之学,一时倒是沉浸其中忘乎时间了。 陆晨对那位名叫丁乐之的年轻人致歉告退后,带着意犹未尽之意向中院走去,既然紫竹园事情结束,卢意远应该也不会久留,此时此刻,回城向瑾成庭报信收拾行囊尽快回京才是要紧事。而这,就是陆晨的下一招。苗文康抬出了李兴仁,那么卢意远就要做最坏的打算李兴仁知道此事并且要追究到底,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回京走动,乔宏达已然回京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一走,想必陆晨也不会把其他的小鱼小虾放在眼中,不久后应该也会回京,荆州还有薛逸春盯着也出不了大事。至于回京之后,那就看各家在朝中的能量了,对此,卢意远报以盲目的乐观。而这,也是致使他走毁灭的原因。 声势浩大的诗词茶会草草收场,卢意远向陆晨提了要回京述职也快马加鞭离开荆州向京城而去。陆晨才持尚方宝剑以钦差身份任命伍景为荆江大堤督办,全权负责荆江大堤善后及重建事宜,随后也就连夜赶往京城。至于他从督办处账房拿走了什么账本,怕是只有他和伍景知道。而他把苗文康提为荆州主簿辅佐伍景,这个在其他人看来是安抚苗开济的安排,实际目的是什么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伍景不知道,陆晨临走之前的夜里,一身夜行衣带着茗君去探望了苗开济,彼时,苗开济身体已然恢复大半,正在书房习字。听说故人之后来访,忙吩咐小厮备上好茶招待。看到茗君的时候,苗开济上下打量了几眼,才眼中含泪道“好孩子,到底是费兄看顾出来的好姑娘,如今也出落的越发端方,那日匆匆一见,只听你所求在情理之中且我确实也有所疑问,时间紧急没来得及细问,你祖父和父母可还好?如今家住何方?” 茗君俯身而拜道“承蒙苗公信任,费毓感激不尽。家人尽已离世,只剩目前与我相依为命,蒙陆三公子推荐,在浔城沽香阁掌事,费姓已多年不提,谨以茗君为名。近日听闻陆三公子有难,特来相助,明日也就回浔城了,今日前来,一为拜谢,二为拜别。” “茗君快起,过去的就过去了,还是要往前看,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为你母女二人做主。”苗开济说罢才将目光转向陆晨,眯眼注视后说道“这便是陆氏的三公子吗,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陆晨并非无理之人,反而对苗开济这样耿直直言的老人家心怀善意,他向苗开济解释了茗君经历,又说了自己此来荆州的目的,连对苗文康的安排也对苗开济托盘而出,如此坦诚到让苗开济放下了戒备之心。古稀之年又为官数载,苗开济看人无数,人心正直与否一般情况下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陆晨虽有隐瞒,但却毫无加害之意,他信这个年轻人。 又交代了苗文康几句,二人才趁夜色离开苗府。 第十一章 进京 陆晨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就进宫见了皇帝,密探一番后才回府修整。 第二天早朝,左相李兴仁果然发难,要求三司会审荆江大堤一事,给枉死的民工一个实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瑾山也未加阻拦,只是卢意远脸上肌肉僵硬,似哭似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几岁,和几日前怀化书院诗词茶会上意气风发的卢都督判若两人。 事情也确实是按照非常不利于卢意远的方向发展,三司会审异常顺利,卢意远因丧心昧良、结党营私、假公济私偷梁换柱以致荆江大堤坍塌数百民工枉死被判秋后问斩,考虑到其祖、父为官数年忠心耿耿廉明公正,对此事皆不知情,为表皇恩浩荡并未祸及家人。只是卢氏三代清名,书香传家,竟落到如此田地,可悲可叹。 卢意远被收押到天牢,等候问斩。陆晨带了庐山云雾去看他。见到卢意远之时,他正盘膝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到来,才睁开眼睛,看到是陆晨后竟笑了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来看我,想我卢意远出身名门,自幼勤学苦读,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够一展抱负,却没想到,败于你一个毛头小子之手,上天不公!” 陆晨叫人打开了牢门,又吩咐人抬了茶案拿了茶壶进来,才坐在案后,对卢意远说道“卢都督到现在还没明白吗,你不是败于我之手。且不说我年纪几何官拜几品,此事,是你做错了,我只是找出了你做错事的证据,卢都督如今这般被冤枉的姿态,又是做给谁看。” “我做错了?我做错了?陆大人好潇洒的口气,这朝中做错事的又何止我一人,为何受审的只我一个,不过是欺软怕硬杀鸡儆猴罢了,杀我以立威,说来还算是我之荣幸,被皇帝陛下看在了眼中。我冤枉?我没什么可冤枉的,君要臣死臣还能不死?”卢意远嗤笑道。 “我不信卢都督不是聪明人,如今这朝廷,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难道不是瑾相?卢都督泛两广地区收集岫岗岩的底册是我派人拿回来的不假,但是如果没有知情人通信,卢都督以为此事会如此顺利?至于结党营私的书信往来,如果没有内部人士反水,卢都督以为您藏在城郊院子里暗格的书信会那么容易被找到?甚至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证据,应该只有卢都督身边小厮知道证据藏在何处。怎么,留着这些想干什么。都说虎父无犬子,瑾相城府之深非常人可见,瑾成庭身为其嫡子传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陆晨为两人倒上茶水,茶汤清澈透亮,他也给了卢意远一个黑白分明。 到底是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即使已经身败名裂身处绝地,卢意远也非常迅速的抓住了陆晨此话的重点,“那么,作为天子近臣的陆大人,想为皇帝陛下做些什么呢。” 陆晨看上的就是卢意远的聪明,一点就透,但是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狡猾之处,不把他逼到绝地,是不可能收复的“卢都督果然是聪明人,今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就开诚布公了,自古君权相权相生相克,如今朝中却失去平衡,于天下治理不利,当今圣上德才兼备,贤明果决,通达儒术,锐意图治,誓要一清朝中懒政阿谀之风,只是如今天下风云变幻动荡不安,贸然用重典怕是会引起朝堂不稳人心难测,因此需徐徐图之。我已向皇上请旨,只要卢都督愿意赤心报国,暂时受些委屈,那么死罪可免。” 卢意远眼睛紧咪了起来,他在思考,按理来说,如今他已是戴罪之身,那么无论什么皇上开出什么条件对他来说都是好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闻到了圈套的味道。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做选择了,因此没有太多犹豫他就答应了下来。 “明智之举,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合作顺利。”陆晨举杯对卢意远说道。他不是没看到卢意远眼中的犹疑,只是他自然能让瑾山知道卢意远已经倒戈,那么到时候他的忠诚也就是唯一的保命之道。况且他相信一个聪明人的选择。 二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卢意远问道“如今三司已经定案,秋后问斩的御批已经广发天下,下官倒想知道,陆大人要以何种方式免除下官死罪?” “想必卢都督也知道,免除死罪并不难,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是惯例,你的罪名赦与不赦只在陛下一念之间,我今日既然来了,那么卢都督只要尽量在牢中保护好自己的性命等待旨意即可。而能否重新起用,则要看卢都督的诚意了。”这就是陆晨从荆州回来进宫与皇帝密探的事情,事实上,陆晨决定放过卢意远一马,也是因为此人虽攀炎附势,却有有些才能。加之所谓偷梁换柱之罪的罪证,是他造出来的,此事连伍景都不知道。瑾成庭比他爹到底还是稚嫩,一见此人不可用便立刻割袍断义落井下石,丝毫不念旧日情分,让这出倒戈相向收买人心的大戏顺理成章的上演。 卢意远更是清楚自己冤枉,奈何他也知道,如今他已是众矢之的,早朝决定三司会审而瑾山未发一言他就知道,瑾山与瑾成庭放弃他了,自己又一向不耐烦与那些文官交际,孤立无援之下他心智已乱,一门心思认定皇帝要拿他立威,因此更是存了死志。只是如今圣上既然决定不计前嫌救他一命,不管是不是为了利用他对付瑾山一党,他都只能遵从。 “下官明白了,但凭吩咐就是。都督一职愧不敢当,陆大人直呼其名即可。”卢意远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摇摆,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年轻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怪皇上也对卢兄之才能赞许有加,连茗君姑娘都对卢兄念念不忘,我回京之前去沽香阁喝茶还听茗君姑娘问起卢兄。卢兄且保重自身,天牢里倒也有自己人,只是不能关照的太明显。一个月内大赦令下,三个月内会有人持此字来见卢兄,到时就要看卢兄表现了。”陆晨沾了茶水在案面写了一个顾字。。 卢意远探身擦掉水渍,然后道“明白了,陆大人请。” 陆晨见他并未多言,却知道他确实明白了,随即起身道“后会有期”,转身离开了天牢。 第十二章 兵部尚书顾戍边 见完卢意远,陆晨回到府中开始处理各地信息,在脑中盘算完善下一步计划。 拉拢卢意远是第一步,而他在案上写的“顾”字就是第二步。 顾,是兵部尚书顾戍边,是瑾山的左膀右臂顾戍边,也是珠联边疆数位守边将军的顾戍边,因此要收服他更要格外小心,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军队哗变一发不可收拾。 还好陆江、陆山、陆永、陆定四人没有让陆晨失望,各地画师队伍已经逐步建立起来,也收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顾戍边的信息,就是集合了陆永在东北和陆定在西北两方之力查到的。比起卢意远,顾戍边心机谋算更胜一筹。任兵部尚书之前,顾戍边辗转西北、东北多个前线战场,从十夫长一路升到骠骑将军,有勇有谋,屡立战功,尤擅突围和攻城,在他被升为武威将军镇守一州之地后,更是表现出了超人的粮草兵马调度之才能,后在回京述职时被瑾山看中并举荐,才得以有机会留在京都,平步青云。 知遇之恩,并非一招一技就可撼动的。 但顾戍边也并非毫无弱点,此人好色。或许是在满是黄沙的塞外待得时间太久了,相比起英姿飒爽的边塞女子,他尤爱杨柳细腰,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硬是将百战将军融化成绕指柔请。便是瑾山,为了拉拢他竟也将自己一个刚过门的小妾割爱送予顾尚书,以全君子所爱。 心中盘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信息,陆晨的计划越来越完整。 大赦天下的诏书依例发布,卢意远赫然在名单上。瑾山曾试图提出异议,奈何皇帝陛下一句爱卿是要置朕于不仁不义之地挡了回去,也就作罢,刑部尚书袁宏道是自己人,在天牢里悄无声息的做掉一个囚犯也委实不算难事,不值当为此人与新皇当面起冲突。 只是还没等到他出手,却有一见麻烦事找上门。幸运的是,麻烦找的不是他,不幸的是,他与此事很难脱清关系。 这日午时,一清瘦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敲登闻鼓,那妇人身穿墨蓝诰命制服,脸上略施薄粉,却依然能看出神色憔悴。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朱红的鼓槌几乎比她的手臂还粗,却只见她一锤一锤不曾有半刻停顿。 没一会儿,就有通政司常吏过来将她带入府衙内。围观百姓却并未褪去,他们议论纷纷,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冤屈让一个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亲自前来敲登闻鼓,她可知道后续的流程? 哪怕她之前不知道,也很快就知道了。更何况来之前她就知道有此一遭。 被压入府衙的时候,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哪怕挨四十个板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叫出声,只是咬着唇越发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不由分说的四十大板之后,方才有人坐在堂上问道“堂下何人,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这便是敲登闻鼓的流程,不管你是谁,只要敲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妇人明显是官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此等苦楚,即使被人拉起来跪在地上,再三尝试挺直腰板却终究抵不过血肉模糊的疼痛,半跪半趴在堂前道“民妇卢刘氏,携夫君罪臣卢意远手书替父敲登闻鼓,不为鸣冤,只为状告兵部尚书顾戍边,私通先帝后宫,秽乱宫闱,罪大恶极,请帝圣听。” 旁边小吏从妇人手中接过手书递到堂前,通政司主事司徒彬接过来后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封血书,卢意远不是无名小卒,两个月前他还是三品大员,此次竟以如此大的决心,让他的夫人亲自敲登闻鼓,他本人更是泣血而书,付出血的代价也要告御状,即便是通政司也得正视,然后小心应付。 司徒彬不敢擅作主张,留下一句状纸留堂,将状告人带下牢房候审,便退了堂转身往通政司通政使府衙而去。 不知道司徒彬说了什么,通政使余德庸接到状纸竟也什么都没做,直入大内,将血书呈报皇帝。 要说余德勇此人,实在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也不会被咸嘉帝放到通政使的位置上。他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聪明的老人。老人自然有老人的特性,那就是万事以稳为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正是这种心态让他为人处世沉稳有余魄力不足,但放在通政使的位置,刚刚好。也刚刚好够司徒彬不需费很大口舌就把此事捅到了皇帝陛下案前。 卢意远没有愧对陆晨的看重,他付出了他能付出的所有,抱以必死之决心行决绝之事,让他在天牢中也发出了振聋发聩之声。陆晨也没有让他的血白流,一个司徒彬,就让这件事跳过了瑾山直达天听直面世人。 迄今为止,每一步都在陆晨的谋划之中。 瑾山不是瑾成庭,他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知道此事必定有幕后之手,且不说那陆刘氏从哪里得到的这封亲笔手书,就说这封手书的内容,他卢意远一个刚刚被赦免死罪尚在牢狱的三品官员,竟敢状告兵部尚书秽乱宫闱,就绝不是他敢做出来的事。只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何人有这么大的能量罢了。顾戍边不比之前的卢意远,六部尚书之一,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太子少傅,大行皇帝的兵法老师,更重要的是,他与四境戍边将军有生死之交,他还要靠他把控军情,此人不能出事,更不能脱离瑾氏势力。。 瑾山第一时间派出心腹去调查此事,得到的结果让他不再争求其他。心腹回报,卢意远所奏之事也算属实,三个月前,顾戍边收了一个名叫绿柳的宫女,并且通过关系消掉了其宫籍,收入府内为妾。只是这个名叫绿柳的宫女身份属实不一般,她是先帝在太子府就在身边服侍的婢女,先帝登基后本想收为宫妃,奈何杂事繁多没顾得上。那日绿柳身着浅绿纱衣在水边小憩,念起先帝时正满心感怀,一时间竟情难自已哭出声来,顾戍边进宫拜见新帝恰巧路过,遥遥一见水边一窈窕女子竟暗自垂泪,好一个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好色之心上头,上前关怀问明身份后,还真叫她把人偷出了宫去。 顾戍边自认事情做的悄无声息天衣无缝,只是宫内哪是什么太平地方,不少人看在眼里没有说罢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人捅出来,给了他致命一击。要知道,收十个八个小妾顶多被御史言官们骂几句了事,不疼不痒他不在乎。但是动了宫里的女人,至少都是一个大不敬之罪,更何况还是先帝贴身的宫女。他正在府内思索解决办法,互听得小厮来报,说瑾相有请。他就知道瑾山也知晓了此事,正愁没有办法应付此事,因此赶忙换了身衣服往瑾府而去。 第十三章 进退之间 顾戍边进来的时候,瑾山正端坐在书房的檀香紫檀木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身后两个丫鬟轻摇羽扇,阵阵香风伴随着冰块的凉气,驱散了屋内热气,也让顾戍边心态微微定了定。 “瑾相,克宣前来拜见。可打扰到瑾相午休了?”克宣是顾戍边的字。 瑾山听到声音才睁开眼,挥了挥手示意屏退左右,“顾尚书来了,坐。” 瑾山的书房顾戍边来过很多次,按理该是很熟悉才是,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感到有些陌生。炎炎夏日暑气泛地而起,来时路上的阳光像蘸了辣椒水般烤的人心焦肉痛,进书房后却忽然感觉凉气森森,甚至连烦躁的知了声都几不可闻了。 “瑾相请下官过来,是?”顾戍边心觉不好,想先看看瑾山的态度,因此并未先提出登闻鼓一事。 “顾贤侄,此处止你我二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登闻鼓一事,事关重大,贤侄可有应对之法?”瑾山稳稳的坐着,脸上却不见往日的和煦,语气也没有了平日的亲近。 “老师救我,求老师指条明路。”谁知顾戍边竟完全不顾身份,俯身就拜。 顾戍边并非没有想过应对之法,卢意远只是空口白话,就算是血书,状告一品大员重要的也是证据。这证据说好找也好找,说不好找,只要他做的干净,把相关人等全部除掉,任谁也不能空口诬赖一个兵部尚书。但是,凡事就怕但是,但凡事偏偏就有个但是。但是绿柳刚刚查出来怀了身孕,大夫说很有可能是个男婴。这下子不止顾戍边不能“大义”灭亲,就连他七十岁的老母亲都不能允许他做出这事,顾母时常感叹,顾戍边是阵场杀敌太多,有伤天和才致十多名孩子却都只是女孩儿,没有一个儿子。但人就是这样,越没有什么就越是着了魔的想要,顾母日思夜想想抱孙子,如今刚刚有个希望,更何况他如今已经五十有六,顾戍边说什么也不能做出自绝后路的事来。 瑾山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戍边也是头疼,他就知道,此事若是能退,顾戍边根本就不会过来找他,论杀人,顾戍边比他经验丰富的多。杀不得,走的话,这个当口又太明显很容易适得其反被人抓住把柄。 “既不能退,那就只能进了,不过是以退为进,我先去见陛下,为表避嫌,请求左相主理此事,晚点你亲自去见见卢意远,我倒要看看,谁给他的底气让他敢捅这么大的窟窿,又长了几颗脑袋够他挥霍。另外,让你那些女婿们,结合朝中势力尤其是和卢意远之前交好的势力,今日就上本参你,漫天罪名胡乱安排。至于你府内的人,自己想办法。” “我明白了,这样就会让皇上以为是朝堂争斗,重心立刻就被转移了。至于绿柳,我想着给她先送到郊外住一阵,等风头过来再接回来,听说成庭公子与京兆府尹的方大人是至交,能否……”顾戍边似乎回过神了,脑子也瞬间清醒了不少,马上就理解了瑾山的意思。话虽未说尽,但是他想瑾山知道他的意思。 “这事你们自己去商量,克宣啊,当年是我带你入朝,我是惜才啊,但是你也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护着你多久了,你自己得长进啊,我还指着你接我的班呢。”瑾山话里话外不无深意,他要顾戍边念知遇之恩,要顾戍边念救命之恩,但是所谓接班一说,当然是客气。 “克宣能有今日全靠恩师栽培,我都晓得,至于接班一事,恩师这不是折煞我吗,成庭公子如今也是工部左侍郎,位高权重,若您急流勇退,那我等必然是唯成庭公子马首是瞻,恩师放心。”顾戍边知道瑾山在试探他,现在瑾山还在权威还在,但是耐不住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余,就算身体再英朗,新帝熬也能熬到他倒台,到时候瑾成庭可不一定有他父亲一半的威信。瑾山这是在让他知恩图报,给他儿子铺路。顾戍边不傻,嘴上应的痛快,不过是应付瑾山罢了,在他这里,父是父,子是子,不存在子承父恩一说,就凭瑾成庭那个小子,做一个有心计的富家公子足以,想接过他父亲的大旗继续维持“瑾氏帝国”,他怕是还没那个能力。 这日清晨,陆晨还在练晨功的时候就接到了情报,绿柳出现了,出现在出京的路上。他挽了个剑花收剑而立,吐出胸中浊气暗道,鱼儿上钩,连早霞都绚烂了几分。 “绿柳姑娘,这么早出城,是要去哪儿啊”陆晨亲自带人截住马车,劲装戎马拦在道路中央道。 只见一个碧衣女子掀开马车帘门道“这位爷怕是认错人了,奴家是城内王家妾室,娘家出事回去探看,还请这位爷让一让。” 陆晨看那女子相貌俏丽,肤光胜雪,鹅蛋脸蛋儿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丝毫不见媚气,举手投足娴静雅致,说话做事又稳重踏实,暗道不愧是先帝跟前的老人儿。 “我既能找到这里,那么绿柳姑娘合该明白今日是逃不掉了,说这些又何必呢,姑娘放心,在下并无他意,只想请姑娘到府上坐坐。为了身子,姑娘就别挣扎了。” 那名叫绿柳的女子似是极聪明,看着陆晨旁边的侍从没有下马就格掉了自己护卫的长剑,低头思索了一下便抬头对陆晨淡笑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转头对旁边的侍从说了句“秦护卫,住手。”随后便放下了帘子,未多说一个字。。 好聪明识时务的姑娘,陆晨暗自点头,然后转身连人带马车一起带回了陆府。 “大人,城东陆府有请帖送到。”顾戍边看到请帖的时候就暗道不妙,立马吩咐人去打听绿柳的消息。听到下人回报的信息到底还是没忍住脾气摔了杯子。他自认此次安排天衣无缝,天不亮队伍就出发了,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敢安排大队人马随行,只挑了几个精干的心腹跟着。谁知道正好被人钻了空子。要知道,他挑出来的好手,那必定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如此看来,这个所谓的陆晨陆画师,不容小觑。 第十四章 君子之道 忠恕而已矣 请帖下的堂堂正正所以顾戍边也坦荡应约了,只是他不知道,他前脚刚到陆府,后脚他的行踪就被瑾山派来盯着陆府的人传回瑾府了。只是不知道此举到底是在谁的局中。 “顾尚书,听闻东北的陈将军、胡将军、西北的米将军、吴将军都是您之前的老战友啊。”宾主落座之后,陆晨先开了口。 “是,毕竟从军数十载,尚且还有几个聊得来的老弟兄,陆大人没在战线待过,不知道前线的苦。我们这些老家伙啊,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过命的家伙,那真是比亲兄弟还亲了。”顾戍边接了陆晨的话茬儿,却也表明了自己的底气,紧接着又找补道“不过有的也有几年没见过了,偶有书信,不过问问安,到底和之前不一样了。” “是,下官也是景仰顾尚书的丰功伟绩,当今皇帝陛下慧眼识珠,特地嘱咐我私下里一定要多向顾尚书学习,多跟您这样的英雄人物来往,孟母三迁择邻而居,在下对顾尚书也是敬佩已久啊。”陆晨话里有话,说完就嘴角带笑的看着顾戍边。 截绿柳之前他就跟建成帝汇报过了,这个顾戍边,虽然只是掌管兵部,但是他门下将军校尉无数,又有不少人现在在军中都是中流砥柱,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再加上他的十多个女婿,有各地守城将领,也有朝中青年才俊。而且此人白手起家打拼到如此地位,有时运之济,却也不能忽视其真正的本领,那就是此人颇具调兵遣将之能,且性格豪爽,在军中威信甚高。而且陆晨调查过了,顾戍边此人,和其他的瑾氏庸党不同,他支持瑾山没错,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和野心。如今瑾山还在倒也罢了,他日瑾山倒台,他接旗抢权都不是不可能,因此对待此人,拉拢是最好的选择。而今日他肯光明正大的赴宴,也说明他并非没有想法。陆晨不信顾戍边不知道陆府周围有眼线,如此多的眼线中,当然少不了他瑾山的人。但他还是来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皇上谬赞,我不过是多活了几年岁月罢了,以后的朝堂,还得靠陆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们这些人啊,都老啦”,顾戍边摇了摇头饮下杯中酒叹息道。 “顾尚书正值壮年,绿柳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顾尚书就别谦虚了。”陆晨直接点明,他就是要让顾戍边知道,他陆晨敢做就敢当。 “哦?绿柳在陆大人府中?内宅妇人,无知无畏,可是冒犯到陆大人了?” “非也非也,今晨出城路上偶遇山匪打劫,府内护卫热心肠,见不得漂亮姑娘毁于那些恶贼之手,一时激愤出手相助,直接送回贵府怕引起误会,这才请顾尚书过府一叙顺道把人接回去。顾尚书放心,府内侍卫虽有些身手,但都是极规矩的,没有动绿柳姑娘一分一毫。”陆晨竟然真的编了个理由,当然,顾戍边也不会信就是了。只是表面上的岁月静好,老狐狸遇上小狐狸,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待陆晨吩咐人把绿柳带上来,顾戍边眼中的诚意似乎才多了两分,“陆大人留步,今日多谢款待,绿柳一事救命之恩,更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是,改日,改日我做东,就在我府上,长安的厨子烧的一手好鸭肉,陆大人别推辞啊” “顾尚书客气,我府上的厨子多得很,今日您看到的只是一种菜系,只是他们不常出手,我也觉得吃饭嘛,既然在京城了,肯定还是吃京城本地菜比较好。前些日子我还在跟他们说,皇恩浩荡这一两年收成好百姓过得好,我们要感念皇帝恩德,万不可因为上天仁慈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浪费粮食,到时候灾年想吃口牢饭都不一定有人送。” 陆晨话里有话,顾戍边也不是傻子,陆晨的手段和实力他见识到了,但是站队,也不用过早。他就像站在比武场的两个武者中间的第三人,每个人都想把他拉过去帮忙来打倒对方,现在不站队反而是更好的。 亲自把顾戍边送出门外,陆晨才负手回到院内,陆同却不明白了,就这样就把绿柳让顾戍边带走了?那费尽心机抓她又带回府中岂不是白费力气了。陆晨想拿扇子点陆同的头却发现刚才出门忘记拿扇子,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叫你多看书又贪玩,可知诸葛亮七擒孟获是为了什么,杀人自然简单,甚至判瑾山死罪也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瑾山死了他的拥趸或者因为夺权陷入斗争或者因为靠山倒了被人针对,虽说这些人不一定是好人也不一定是好官,但是没了他们,朝廷也不会瞬间就变得政清民和,杀了顾戍边甚至可能更麻烦。治理天下不是非此即彼的问题,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为了最终的大局,是不得不妥协一些的,维持住本心坚守就好”,至于顾戍边,他本就在这场龙虎斗场中,想旁观到看出苗头再选边站,不管是龙是虎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陆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才道“三公子,那会儿忠叔派人来问,过几日是吏部尚书胡忠恕的六十大寿,他备了一幅寿山石做贺礼,问您是否可行,帖子也送过来了,您要不要过去?”。 “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好名字啊。你回头跟忠叔说,贺礼我准备好了,寿山石是好东西,留着我还有用。另外,叫他从仓库里挑一挑,有没有适合孕期女子的礼品补品,以母亲的名义给顾府送去,给我包好一点,从正门送去,每隔三五日就送一批,库房里不够了去买,先送两个月再说。另外还有,卢意远和他夫人那边,叫人多盯着点,现在这个节骨眼儿谁也不会贸然动他,但保不准哪个脑子抽了的蠢到风口浪尖去封他的口,此人日后还有用,务必要保证安全。传话给他,一个月内,必定让他无罪释放,且先保护好自己。” 嘱托完一切,陆同看着陆晨时刻直挺的脊梁,夏日的风拂过,带起他的衣摆,卷起他的发丝,却丝毫没有撩动他坚定的心,心疼却又敬佩。 第十五章 白涂 夏日的雨来的又急又猛,豌豆大的雨点打在湖中溅起一个个细小的水坑,倒映着湖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偶有不知名的虫鸣伴随着哗哗雨声,更显的周遭万籁俱寂。 陆同看着湖中央在听雨亭静坐的陆晨,竟觉得此刻格外的珍贵。大雨滂沱,三公子难得的不用去管那些朝中的勾心斗角,不用去挂心那些江湖朋友的来往生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让人觉得这个世界都停在了此刻,没有荆州的涝灾,没有边疆的动乱,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笑里藏刀,就这样静静的,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吗。 “三公子,您要的材料都备齐了,我服侍您。”陆同打着伞穿过走廊,带人来到亭中。 “把东西放下,你们都去歇着,我自己来。”陆晨吩咐道。 陆晨习惯在作画前静坐,让他能够排除心中的杂念,也暂时封停不停运转的头脑,然后才能沉于画中,手随心动。作画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休闲,也是全身心的付出,所以他的每幅画,都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山遥水远间却能看到开阔胸襟和高深意境。 奈何俗事缠身,其实陆晨也很长时间没有作画了。今日景情相依,倒是起了提笔的心思,正好过几日是胡忠恕的六十大寿,本想从过往的画中挑一幅当做寿礼,左思右想似乎重视程度不够,机缘巧合至此,便决定以今日暴雨荷花图相赠。 胡忠恕是吏部尚书,又与瑾山素来不合,想来寿宴不会有很大规模,但这对陆晨来说是好事。吏部是六部之首,直隶圣上,掌全国文官铨选、考课、爵勋,历届吏部尚书都是科举考试主考官的常客,而胡忠恕作为十多年的吏部尚书,更是门生子弟遍布朝廷,正是这样瑾山才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想趁机换自己的人替掉他,只是都被他化解,一直坚持到今日。如此看来,这个胡忠恕是有些能力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管如何,胡忠恕都是要拉入麾下的,所以陆晨不敢敷衍了事,特地做了新画作为寿礼,准备在寿宴上送出。 “三公子,白涂来了,等了会儿了。”陆晨刚刚收笔,忠叔就过来汇报道。 “让她进来,到书房等我。”陆家人都知道陆晨作画时不能被打扰,一旦提笔,所有的事都要等画完再说,上一个在他作画时不识好歹上前凑热闹的纨绔公子现在还在长安地牢里躲老鼠。“另外,等墨干了把画收起来,务必小心。” 陆晨吩咐完后,独身在听雨亭中负手而立,他看着湖面的荷叶在暴雨的冲击下左右摇摆却未曾倒下,看着或粉或白的荷花被风雨轮番摧残却不肯掉落,突然想饮酒,风雨飘摇,生命却如此坚韧。需知暴雨尚且如此风骨,雨过天晴花草该是多有得意。可敬,可佩。 闭了闭眼,陆晨才从画师撄宁子转回了陆氏的三公子陆晨,转身往书房走去。 白涂是来汇报瑾成庭的情况的。陆晨离京之前曾见过她一面,但是她求着陆晨要进相府,要深入虎穴以身饲虎,陆晨想着她的身世,看着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的女子,本不想让她再次搅入这泥潭,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能够做些什么,能让她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能让她更有力气为全族人活。 瑾成庭是聪明且谨慎的人,但他不知道,白涂改名换貌在京城沽香阁待了3年,什么都没做,就是为了坐实身份。她什么都没了,只剩时间,只要有时间,再愚笨的人都能把一件事情琢磨透,更何况白涂是个聪明人。自3年前来到京城沽香阁,她就不再是王柯研,她就是白涂,京城沽香阁的掌事人,一袭丝巾覆面,两只双眸带笑,窈窕佳人端坐一把黄花梨木太师椅,迎八方客,聚四海财。京城不是个简单的地方,达官贵族遍地都是。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处处危机的京城,安安稳稳的把沽香阁经营成京城贵人们喝茶聊天的第一去处。 陆晨曾说,过去种种杀死了王柯研,可是也造就了如今的白涂。 陆晨知道,在他到京城之前,白涂和瑾成庭应该就是普通的茶楼老板和常客之间的关系。那日白涂求到他,他没有办法拒绝,但是也没有给与任何帮助,他还是希望这个经历了诸多苦难的女子能够放下过去,坦然的面对未来的日子。可是他低估了这个挣扎在帝都三年的女子,她在地狱里待了这么些年,和小鬼缠斗的经验十足。她凭自己就让瑾成庭成了京城沽香阁的股东,年节拜见,时常往来。京城都传,那个仅靠一双凤目和窈窕身姿就名动京城的沽香阁掌事白涂,到底成了瑾成庭的外室,出入瑾府家常便饭。。 陆晨不想她糟蹋自己的名声,可是他拯救不了一个想死的人,也磨灭不了一个聪明女子的国仇家恨。那些恨意就是扎在她心里的刺,让她心痛流血,可也让她活到现在。卢意远的证据能够那么快的找到,离不开白涂的情报,由此可见,在瑾成庭那里她确实已经有一些布局了。 白涂汇今日冒雨前来,一是更好的躲避眼线,二是她发现瑾成庭居然和胡忠恕的一个侄子胡淳有密切往来,只是表面上看这个侄子只是胡家旁支的一个子侄,年过三十却未曾入仕,因此并不引人注目,但是白涂觉得有问题,还是亲自过来提醒陆晨,想和他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对策。 第十六章 京城夜市 听到这个消息,陆晨也吃了一惊。胡忠恕如此重要的人物,他是自然是派人查过的,只是可能到底京城的势力太杂,各家族嫡系旁支数不胜数,牵扯颇深,如果一一盘查怕是怕是京城的大半势力都是一个网。而胡忠恕此人,虽贵为吏部尚书,却清廉克己,两袖清风,庭院无名贵花草,内室无彩窗紫木,出无锦衣华服,入无仆从万千。一个如此无欲无求生活简朴的人,陆晨想不出他和瑾山勾连的意图。 但是既然有问题,就不得不防。陆晨吩咐了白涂继续和瑾成婷保持往来,但是务必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吩咐人给她拿了蓑衣就让她趁雨未停离开了。 京城水深,各族势力盘根错节,陆晨是不想把沽香阁和赤霄岛的势力牵扯进来的,奈何若要重新在各处安排人手太晚了。“忠叔,把暗地里的工作交给陆久去做,以后我常驻京城,你负责明面上和各府人情往来,您管家多年,我也没什么可嘱托的,陆久也大了,该历练历练了,你多带带他。”陆晨吩咐道。 “是,谨遵三公子安排。只怕陆久年级小担不了重任耽误了三公子的大事。”陆久是管家陆忠的侄子,今年已经及冠,从小跟着忠叔在陆家跑腿,为人稳重做事稳妥,只是年级小可能没有独当一面过,不过陆晨倒也放心他,京城到底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画师掌管还是要以稳为主。 “三公子也该找个夫人了,操持家务和各府人情往来才有人操心。”忠叔关心道。 “忠叔又打趣我,如今这个时局,我自己一个人更安全。您在陆家比我时间都长,您知道,陆氏百年传家,所娶女子不必都是名门闺秀,但起码要家世清白为人可靠,夫妇二人还要同心同德,如此缘分可遇不可求,再等等。”陆晨摇了摇头回道。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到晚上,太阳竟然又出来了,夕阳照亮了蔚蓝的天空,也映的大片大片的晚霞绚烂耀眼,想来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月上树梢,陆晨突然起了兴致,换了轻便的衣服带着陆同出府,向城西漫步。 “三公子,我们是去哪儿,要再安排几个人暗地里跟着吗”陆同年纪虽然小,处事倒是老道。 “不用了,闲来无事,我们去城西夜市看看,素来听闻京城夜市热闹非凡,灯火熠熠,这些年走南闯北却未曾真正走进这京都的平常人生活,今日雨过天晴空气清新,我们去转转。”陆晨倒是一脸轻松。 “太好啦,我早就想去看了,听说有耍傀儡的,有喷火的,有戏猴的,卖零嘴的铺子和摊子更是数不胜数,是京城一大盛景呢。”陆同倒是很高兴,他年纪小,性子又活泼,来京城半年多更是一直陪公子忙里忙外,他自己跑个腿也就罢了,看着公子每日在书房六七个时辰,眼睛都熬红了,他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没办法替公子分担,只希望自己能早日成长早日独当一面为公子分忧。今日难得天气好,公子愿意出府走走,他都想写信回家给老爷报信了。 循着护城河边的叫卖声,陆晨二人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夜市,暴雨将路面冲刷的干净如新,一步步沿着河边走过,步入那声色灯火中,更觉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陆晨慢慢晃着手中的纸扇,听着陆同在身后偶然的惊呼,心中充斥了平静与满足。这就是他想要的,万家灯火,繁荣祥和。 “公子快来看,这里还有打擂台的呢,好像是比射箭,奖品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匕首呢。”陆同在前面招呼。 或是陆同确实年纪小长得嫩,旁人倒没怪他大呼小叫,反而觉得这个小公子天真活泼,笑着回应他说这可不便宜,一两银子挑战,十箭中三十支才算赢呢。那匕首确实是好东西,据说是前朝名匠亲手打造的,可惜今晚已经有不少壮士败下阵来了。 陆同倒没有气馁,他是知道陆晨的实力的,十岁那年陆晨就已经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罢了。就算是他自己,也是有五成把握能做到呢。只是三公子一直教导大家要低调谦虚,所以人前他们不太展示功夫。 陆晨看着陆同亮晶晶略带期盼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手中纸扇合起轻敲了陆同的头才说“你去,今日既出来玩,就玩得开心。” 陆同点了点头上前交了挑战本金,拿着箭吸气开始。 陆晨看过了,本身十箭中三十支倒也不难,只是这里并非是常规的射柳枝苹果,而是射飞鸟。看长相那擂主的男子不像是中原人,明显异域风情的鼻梁脸型和黝黑粗糙的面庞,套了宽大的袍子也没掩住他健硕的体型。身旁带了不少拳头大的飞鸟圈在笼子里,等着周遭人挑战。陆同放下本金后,那男子操着一口略到口音的中原话说了句准备,就开了一个笼子。 陆同虽年纪小功夫可不弱,箭无虚发,十支箭射完,陆晨明显看到擂主的脸色都变了,陆晨数都没数就知道陆同做到了,不多不少刚刚好射下三十只鸟,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但也说明了实力。看着擂主满脸苦色的把匕首递给兴高采烈的陆同,陆晨没说什么只是又给摊主扔了三两银子过去,然后才带着陆同继续前行。 “三公子,前面有抛绣球招亲的,好像是凝香馆的凝辰姑娘。”陆同刚收好匕首,又东张西望寻起了热闹,还真叫他找到前面一群人围着,垫脚一看招牌,又起了想凑热闹的心思。 “小小年纪已经思春了啊,相让本公子帮你抢绣球,胆子越来越肥了。”陆晨虽这么说,陆同却听出了公子口中没有多少生气之意。果然,还没等他接话,陆晨就说,“走,但是只需看不需抢啊”。。 陆晨并不是看不起这些姑娘,只是毕竟不知道底细,防人之心不可无。二人抬步向凝香馆的阁楼走去。 还没走近,陆晨倒是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第十七章 是惊非喜 “万公子,别来无恙。”陆晨走近打招呼。 原来所谓的熟人,是万贤的嫡长子万汝晖,陆晨离京前去万家拜访时结识。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相遇。想起陆忠汇报的消息,万汝晖和凝辰姑娘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陆晨本身没有放到心上,一个世家子和名满京城的风尘女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意外,只是在意到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似乎有点意思。 “原来是陆大人,敝府一别,久违。”万汝晖听到陆晨的声音才回头,看清楚来人,拱了拱手客气道。 陆晨看万汝晖面色沉静,眉目淡然,本以为只是偶遇,结果不经意间撇到他手臂暴起未曾平复的青筋,料定二人间关系绝不止是一段风流才子俏佳人那么简单,也意识到他并不想接话,拱了拱手道,“万兄如需要帮忙,可尽管开口。” 万汝晖只听说陆晨有些功夫,但是不清楚具体如何高深,再说现场摩肩接踵处处是人,就算有功夫也不一定能施展开来。而且这种事情,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广布天下的好事,传的好听是风流韵事,一旦被有其他居心的人利用流言,不管对凝辰还是对他自己对万家,都免不了流言蜚语之祸。因此他道了谢推辞说不用,陆晨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无巧不成书,还没走几步,居然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陆晨认得此人此人不一定识得陆晨。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看看,陆同看出端倪,问道“公子,又有认识的人吗。” 陆晨合上纸扇一下下轻敲左手,低声回复道“算不上认识,瑾山的庶子,瑾成辕,想来也是为了凝辰姑娘来的。” 陆同在他身后偷摸垫脚看了几眼才转过视线看向别处,“我想起来了,忠叔的京城势力信息中有这号人物,我见过他的画像,只是乍一看本人比画像更俊朗倜傥,竟是一时没对上号,我记得传言中说他跟万汝晖还为了凝辰姑娘大打出手过,看来他也是为凝辰姑娘来的了,那凝辰姑娘得长成什么天仙模样。” 陆晨实在没忍住又敲了陆同一下,才接话道“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咱们不过去,且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陆同摸着头满脸委屈道,“公子又打我,我都十八了,现在就能娶媳妇了”,没等陆晨回话又接了一句“还是公子嫌我夸瑾成辕俊朗了,公子放心,在咱们家人眼里,大公子全天下第一丰神俊朗,二公子第二,三公子第三,其他人都得从你们三个往后排。” “就你机灵,你公子我是那么在意外貌的人吗。不过单论外表,瑾成辕位列京城四大公子之首倒也不无道理。”陆晨摇了摇头道。 二人向人群前面走去,旁边不少都是男子,有书生打扮,也有劲装疾服,有三四十岁的青壮年男子,也有面庞白嫩一看就是谁家凑热闹的小公子。旁人看着二人一个剑眉星目身如玉树一个面容稚嫩双眼伶俐,心中不免报了戒备。陆晨只得便走边拱手道“各位朋友放心,在下与家仆只是过来凑个热闹,绝无和各位争抢的意思,各位随意。” 旁人看陆晨衣着文雅又隐约透漏着贵气,连身后小厮都穿了一双白鹿皮靴,想必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来玩耍,因此倒也信了他的话。 “出来了出来了……”伴随着众人的声音陆晨抬头看向了阁楼的二层,一个着粉色薄纱的妙龄女子正立于窗前,眉若远黛双眸似水,一袭同色薄纱自耳后穿过,却不掩白皙面庞,摇曳的烛火嫩粉的纱衣,却不嫌风尘浅薄,眉心半朵荷花让她整个人娇媚却清新,当真是个美人。 陆晨眼神扫过离他不远的瑾成辕和万汝晖,却发现了有趣的事情。瑾成辕神色紧张但眼中更多是感叹怜惜,反观万汝晖,目光就没有从凝辰的身上移开过,虽极力压制却难掩焦急气愤。有趣,有趣。 “凝辰无德,多谢各位公子捧场,今日凝香馆招亲,抢到凝辰姑娘亲自抛出的绣球,就是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凝辰旁边一锦衣妇人大声喊道。 她话音一落,凝辰就抬手把绣球扔了出来,陆晨看着方向竟是朝自己一时有些无语。眼看着绣球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他合扇轻轻一拍,绣球朝着瑾成辕的方向飞去。谁知还没到瑾成辕那边,就被人跳起抢入怀中,一群人又上前哄抢,场面一度混乱。 陆晨抬头看了二楼窗口,凝辰还站在窗口未曾离开,似乎是在关注着此间的结果。只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目光完全没有跟随绣球移动。在今日之前,她是个淸倌儿,舞姿动人又精于抚琴,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倒也有过不守规矩想一亲芳泽的,后续都被万家或瑾家的势力收拾了,再加上瑾成辕和万汝晖经常出入凝香馆,众人便也知道了分寸,再不敢鲁莽。今日之后,便再也不是那个凝辰了。 因此当凝辰抛下绣球时,只是看陆晨顺眼罢了,对她来说,若不是那人,那么是谁都无所谓。看到陆晨拍开了绣球她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下就没再关注了。远眺街上一对夫妇正一人煮面一人收钱,她眼中充满了羡慕,就这样携手共勉读过一生,可能并不大富大贵,但是夫妻齐心举案齐眉,端的叫旁人艳羡。看的入了神,连楼下的万汝晖和瑾成辕她都没有留一丝眼神,也或许,是故意躲着。 只是还没等混乱的局面解开,突然几声“有刺客”让场面瞬间清净了下来,聚集的人也散了大半。而此时,陆晨却抽不开身了。因为一半刺客是朝他去的。 随手夺过刺客手中长剑,陆晨杀入人群中。陆同看着三公子右手拿剑左手执扇,剑剑封喉干净利落,也紧随其后持剑护住了陆晨的后方。等二人把包围刺客斩杀殆尽时,才转身向另两群还在打斗中的人群冲去。原来,剩下的一半刺客分别攻向了瑾成辕和万汝晖,由此看来,必定是有预谋有规划的。 瑾成辕的功夫也不弱,陆同只是稍稍发力就帮他解决了剩下的两个人。万汝晖就稍微弱一点,陆晨向他冲过来时他正力竭剑都快要握不住。等四人解决掉眼前的所有人,万汝晖已经不顾形象拄剑而立。 瑾成辕向陆晨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陆晨,瑾公子不必客气,没受伤就好。”陆晨看他身形挺拔仪表堂堂,行事颇为潇洒,倒是十分对脾气,没想到瑾家还有一位这样的公子。 “万兄没事,可要我吩咐小厮把万家的侍卫请过来?”陆晨吩咐陆同扶着万汝晖,担心他独自回府不安全问道。 “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今日瑾兄和陆大人都受惊了,我一会儿叫人把京兆府衙的人喊过来,天子脚下闹事行凶,实在是太过嚣张,此事定要差个水落石出。”万汝晖回了些力气,把下面的事情都安排了。。 瑾成辕没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凝辰见她安全,便向二人拱了拱手告辞了。 陆晨看万汝晖还是什么都不想说,抬头又看二楼已经没人,窗子也已经关上,确定万汝晖已经回复体力便带着陆同回府了。 第十八章 刺杀之源 京城刺杀不是小事,京兆府尹自会一查到底,但是陆晨有自己的想法。天子脚下,敢如此光明正大行凶,而且刺客身手不弱,他也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势力。按照刚才刺客人数和实力的分布,更多可能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功力。今日也是大意身边没有带人,好在这些杀手水平有限,并未逼出他全部实力。 晚间到底放心不下,吩咐了陆久彻查此事,带上陆同又去了万府。 “万大人,深夜打扰实在唐突,只是今日夜间与贵府公子夜市偶遇刺杀,特来问安。”万贤果然还没有睡下,一身玄色缎袍上似乎还有夜色凉气。 “陆大人客气了,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今日之事我已与京兆府尹的方大人打过招呼,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万贤道。 京兆府尹的方成贸头都大了两圈,他刚刚到任屁股还没坐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前任因办事不力被罚官降三级,马车可能还没到任职的地方,他感觉自己也快了。今日万贤亲自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家里陪新娶进门的小妾嬉闹,听说万贤和他的公子亲自登门,万汝晖还浑身是血,他腿差点吓软。和前任不同,他是靠瑾成庭的关系一步步升到现在的,要说自己没点手段,那也走不到今天,但是真论办事能力,和前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换了衣服疾步走到书房,听完了事情的原委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大人物们都没受伤,那剩下的就是查清事实了。在他看来,万贤是自己人,更何况万贤高居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此事更要大办、快办。但他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向万贤表明了决心也暗中吩咐了小厮向瑾府报信儿。 这边陆晨还在万府探望万汝晖,那边瑾成庭已经接到信息找到瑾山商量对策。 “父亲,此事是我办错了,我低估了陆晨的实力,这个京兆府尹,怕是保不住了。”瑾成庭一脸悔恨道。 “冲动,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京兆府尹是小事,换了他还有别人,但是此事定然会捅到皇上那里,追究下来怕是会影响一大片。你确定你都处理干净了?”瑾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父亲放心,事情我是让胡淳去做的,就算查下来,最多也就是查到胡忠恕的头上。只是我听说,还留了活口?”瑾成庭倒是聪明,他自己没出面,所有事情都是胡淳办的。而此人只是个无职无位的商人,二人来往十分谨慎,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方成贸说还有两个没断气,你从哪儿找的人,既然出手了,索性就除掉陆晨也罢,怎么这点事儿都没办成。”瑾山也有打算,陆晨作为新帝的左膀右臂,最近活动有些过于频繁,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当街除掉他确实太过明目张胆,但是事急从权也顾不了那么多。再不济,探出他的实力,下次再下手也能一击即中。结果现在不仅陆晨没杀成,还把万汝晖拉扯进来。 “父亲息怒,是赤阳门的人,而且听胡淳的意思,是花大价钱请的一级杀手十名,二级杀手三十名,要知道,就算赤阳门的二级杀手,那在江湖也是叫的上号的,他们的一级杀手一共也不过二三十人,此次着实不算是小手笔,没想到还是栽了。方才胡淳派人过来回话了,为了避免看出破绽他们才对成辕和万汝晖下手的,但没用全力,如此来看,这个陆晨的功夫,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只是江湖上怎么没有这号人物呢。”事发之后瑾成庭也非常震惊,但是事到如今,还是要想解决的办法。 “赤阳门乃江湖上第一杀手门派,既然这么大的力量都没伤到此人,足以证明他的实力。既然如此,再等一个人,等他到了京城再安排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文武双全的陆氏麒麟子到底有多厉害。至于或活口你不用担心,交给方成贸去做。提拔他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此事过后想用都不一定能用的上了。安排好接班的人。”瑾山倒是冷静。 “是,父亲要等何人?”瑾成庭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成辕没怀疑什么。”瑾山问道。 “没有,我们的事情没让他插手,他就安安稳稳的做他的京城第一公子就好。”瑾成庭顿了一下回道。 “这就对了,他虽是你弟弟,到底是庶出,瑾家未来一定是你的,但是只有你自己的瑾家和根系众多的瑾家,后者要稳固的多,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好。”瑾山也没多说什么,对这个儿子,他既爱又恨。和瑾成庭不同,瑾成辕的母亲只是一个教坊司的歌女,被瑾山一时兴起看中收回府中,结果没过多久就没了兴趣。又是庶出又是歌女之子,瑾成辕从来没被瑾山看在眼里过。瑾成辕在母亲的教导下,读书识字明理,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又写的一手好字,逐渐在京城众公子中有了名声。此时瑾山才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哪哪都好,文武双全又才貌超然,就是不跟他亲近,本想好好培养,结果为人处世处处与他作对,刚正耿直又死板守礼,感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便再也不管了。。 却说瑾成辕回到府上,也在想今日的事情。他是瑾府的少主子不错,但是瑾府的事情他很少插手,因此瑾府的势力他也不是很清楚,对父亲和大哥所做之事很多他都看不过去,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是避而远之。今日他本想上街寻方好墨给好友做生辰礼,结果碰到凝辰姑娘抛绣球,还是在那样的地方。凝香馆他常去,和凝辰也是熟识,只是二人却是知音知己,并无他意,他感叹凝辰琴艺高超,凝辰敬佩他为人磊落。偶尔去的时候能碰到万汝晖在听琴赏舞,同坐共饮倒也和谐,至于所谓为凝辰大打出手,纯属坊间流言。他怀疑过二人的关系,只是提过一次,凝辰沉默不语,便知关系匪浅,他不是八卦之人也就未曾刨根问底。今日看到她似乎是心灰意冷,只是作为朋友却没办法为她做什么。 想起今日的杀手,瑾成辕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与他对峙之时,对方未用全力。那个被万汝晖称呼为陆大人的人,不知又是哪位,难道目标是他,看来明天要去万府看看了,他这样打算。 第十九章 不醉不归 “万公子,刚才事发突然,没受伤。”陆晨拜别万贤后,还是亲自到万汝晖的院子去看他。 “陆大人太客气了,我没事。今日多亏陆大人相助,本想明日登门拜谢,怎么还麻烦你过来一趟呢。”万汝晖正在书房发呆,听到小厮汇报说陆晨来了才让他进来,若是其他人不管是谁他都推了,只是陆晨到底救他一回又身处事件中心,不得不见。 “今日刺杀所谓何故,万公子可有头绪?”陆晨想听听他的看法。 “一时确实想不到,万家嫡系、旁支繁多,人丁繁杂,若说我平常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得罪了家里哪个房的叔伯也不是不可能,但我认为还不到让他们花那么大的代价当街杀人。不瞒陆大人,我的身手是从小练的,武功师父也是名门大家,我的身手在江湖上可能排不上号,但是在京城年轻一辈里,也是数得上号的,这家里的人都知道。至于外面的人,那更不用说了,不是我妄自菲薄,万家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我来做主,目标是我爹才对。” 陆晨发现,万汝晖虽然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头脑依旧清晰,就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条条在理。至于万汝晖的身手,京城世家子从小文武双修不是异事儿,以万贤的身份请个把江湖高手随身保护都不算大事儿,更何况作为嫡子的武功老师,再正常不过。而且根据陆晨的观察,和万汝海的三把刀不同,万汝晖的武功是下了苦功的,底子扎实,脚步灵活,出手利落,能看出一些武当和华山的招式。单纯论身手,他的武功在京城年轻一辈里排的上号也不算谦虚。只是毕竟是世家子,没有见过血没有杀过人,那么在面对以杀人为生的刺客时实力大打折扣也是难免的。 各大世家能够养不出杀兴那么浓的刺客,江湖上的杀手门派也是有数的,就陆晨所知,能排除三四十名二流杀手的门派都是少数。这些人以杀人为生,却只单纯对自己下死手,万汝晖这样的实力,居然毫发无损,他刚才悄悄探了脉,也没有受内伤,那么只要再确认瑾成辕那边的情况,他就基本能确定事实了。 “今夜打扰万公子了,还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陆晨道。 “陆大人,我确认凝辰与此事无关,她一个弱女子,这样大张旗鼓的杀手,您觉得可能吗。”万汝晖还没等陆晨问,就打断了他的话。 “那万公子和凝辰姑娘?”陆晨试探道。 “我们二人之间的事,说来话长。本是不必跟您一一汇报的,只是今日……”万汝晖今日确实也经历很多,想喝酒,想找个人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看陆晨这个冷心冷面的人顺眼,一五一十的回忆了起来。 才子佳人的偶遇,话本子中有很多,杨柳岸、晓风残月,月露冷、梧叶飘黄,三更雪、桃花月,一见钟情,春风一度,而后或相忘于江湖,或匆匆为过客。偏偏他们二人,一个不堪家族重担想寻桃花源处,一个感念于真情相待付出了全部真心。 但是身份有别四个字,重过了情谊。 万贤不可能让一个青楼女子进府,更何况是进未来的接班人的院子,凝辰也不甘于被人指指点点余生无望,那么悲剧,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为情所困,说明万公子是性情中人,万大人把你们兄弟二人都教导的很好。”陆晨安慰道。 “父亲是为我好我知道,他撑着长房嫡系不容易,我也知道,所以从小别的孩子在到处跑闹玩耍时,我在读书习武,别的孩子在青楼赌场厮混时,我在学着为人处世,怎么不羡慕呢,但是我知道父亲的难处,想尽力为他分担。就是那个时候遇到凝辰的,她有才貌,也明事理,她告诉我付出必有回报,告诉我欲成事必承重,我的脆弱都在她那里,可是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万汝晖不知从哪摸出酒杯,一饮而尽道。 “事与愿违,事在人为,万公子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陆晨也是世家子,陆氏数百年传承,规矩讲究比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想到了大哥和大嫂。 陆晨的长兄陆风,也是陆氏的长房嫡子,才貌双全,比起陆晨更多了一份成熟稳重。作为陆氏接班人,他的婚姻自然不是儿戏之事。陆晨还记得,大哥到了议亲的年纪,家里的门槛差点被人踩平,长安城有名有姓的家族里有姑娘小姐的,到了年纪的都想来试试情况,谁知道这一试,就试了三年,陆风个个不满意,哪个都能挑出毛病来,然后一一回绝。挑到最后母亲都快放弃了,父亲的冷脸也是没少吃,就在这时候,大哥说他觉得城南柳氏的姑娘挺好,聪明伶俐,贤良恭谦,他看中了想娶。父亲烦了表示没什么意见,觉得只要是个身世清白的女孩子就好,母亲还想知道是哪家的女孩子之前怎么没听过。一打听才知道,是城南柳氏药铺家的女儿,今年刚刚及笄。身世谈不上了,才貌勉强算得上等,但是婚后二人照样过得和美,大嫂也把公婆当自己亲生父母对待。所以,陆晨不认为身世之差会拆散真情。他只说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若我是二弟就好了。陆大人可有心上人?”万汝晖一杯接一杯,似乎有些醉了。 “我没有万兄的运气,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二公子进来可好?”陆晨也想起万汝海来,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读书赏景作画。相比起万汝晖,他虽是庶出,却幸福多了。 “很好啊,写诗,作画,赏美景,游山光水色,览大好河山,我有时候都快要嫉妒他了。” “有万兄撑着,他才有底气靠山。很多事情在别人看来是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一定那么认为,这也就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万氏人丁兴旺势力庞杂,长房却和睦安定,已是不易。” 万汝晖知道陆晨的意思,汝海寄情山水不一定是真的只爱山水,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主动退出罢了。吾之蜜糖彼之砒霜,“那陆兄的蜜糖何在,砒霜又是什么。”。 “我的蜜糖啊,曾经我有个朋友,我们约定好一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来,后来,后来我开始修身了。”陆晨笑着饮尽了杯中酒。 万汝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倒是心情平复了很多,摇头笑了笑,“不说了不说了,喝酒,今日与陆兄不醉不归。” 第二十章 武斗 “公子,醒醒,瑾成辕来了。”陆同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传来,陆晨抬手摁了摁剧烈疼痛的太阳穴,挣扎着醒来。 “瑾公子是贵客,怠慢了。”梳洗过后身上还是带着宿醉的疲累,陆晨打起精神道。 “打扰陆大人,昨夜多亏陆大人相救,今日特来道谢。”瑾成辕以为会遇到万汝晖,一来正好问问刺客的事,二来问问凝辰的事。 “瑾公子太客气了,人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单只凭瑾公子的身份,路过谁也得拔刀相助。”陆晨觉得刺杀一事针对瑾成辕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对瑾成辕没那么深的戒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面对此人和面对万汝晖一样,非常投缘。但是不一样的是,面对瑾成辕,更多是轻松随意。 这很难,陆晨不是任谁都随意信任的人,更何况,他是一个瑾家人,是瑾山的亲生儿子。 听到陆晨的话瑾成辕倒是先愣了一下,“陆大人取笑我了,我是姓瑾,但是京城的人也都知道我这个瑾最不值钱了,要是再为了救我受伤,那我可是赔不起医药费的。” “瑾公子过谦了,昨夜我去看过万公子了,他也没事,今日估计还要去京兆府尹跟进后续的情况,可能不会过来,瑾公子不用太过担心。”陆晨道。 “哦,多谢陆大人告知。我本来想看过陆大人之后再去探望一下万公子,既如此,就改日再去拜访了。说起来,昨夜才发现,陆大人武功竟如此了得,在年轻一辈中怕是难有出其右者,敢问师承?” “是家中请的拳脚师父,江湖散人,不比瑾公子,看武功路数,可是出自武当门下?”赤霄岛在江湖上是有些名声,但是沈一平向来低调,而陆晨赤霄岛弟子的身份又从未对外公布,因此陆晨从不对外暴露自己的师门。好在沈一平武功集百家之长,门下各弟子因材施教,倒也看不出具体是哪个路数。 瑾成辕昨夜看到陆晨的武功就心生敬佩,和家中兄长们不同,他从小就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大志向,读书是为了明理,习武是为了自保。他出身瑾氏,虽不至于凌驾众人,但是衣食无忧不是难事。他不喜欢父亲和大哥的做派,但是身为人子孝字当先,为了不参与家中的事情,他曾拜学武当,机缘巧合倒也练出了一身好功夫。 二人说的起兴,瑾成辕也来了兴致,邀请陆晨比试比试,点到为止。 陆晨看他一脸兴致盎然,也没有推辞。其他师兄弟不同,他拜师沈一平后所学颇杂,尤擅武功心法,对各家剑法都有研究,以武会友学各家所长,是他武学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但是近一两年他的功力也到了瓶颈,要不是最近杂事太忙,他都想回岛闭关了。 陆府的习武场上,二人隔数丈相对而立。这里平常只有陆晨在用,春日有一剑横扫,落花成泥,夏日有朝阳似火,掌风凌厉。今日站上了两个人,两个容貌卓然长身玉立的劲装剑客,似乎将阳光都逼的耀眼不起来。 瑾成辕知道自己的水平,道了一句不客气便抢先出招,剑气携着暑热气息扑面而来,陆晨默运内息,调整身形与瑾成辕错身而过,还没等他回神,调转脚步举剑向他后背刺去,这一剑风生水起,这一剑携风裹雨,这一剑就是要灭瑾成辕的至阳剑意。 瑾成辕感受到了后背及其危险的气息,暗道陆晨果然武艺超群,自己借夏日烈阳使天罡剑法,占据天时,谁知他避其锋芒后转身就以剑出玄冥掌法压制自己至阳之气。说时迟那时快,瑾成辕剑尖点地飞升一丈高度,避过了陆晨的剑气,但是也失掉了先机。索性放弃剑法,以武当内家功法为根基,气运全身,身随气走,借力卸力,以力打力,再结合武当梯云纵,一时倒也没有落了下风。 陆晨用剑使玄冥掌法也是不得已为之,天罡剑剑法至阳志刚,瑾成辕又借助了今日烈日,本身十成的功力被他使出了十二成,一时除了以身法避其锋芒,倒也没想到其他的应对之法。玄冥掌法至阴至柔,他身为男子练起来本身也没有优势,因此当时只是学了心法口诀,谁知道此刻倒是正好用上。瑾成辕能够避开这一剑也是有他玄冥掌法未达高深的原因。 等到瑾成辕放弃剑法以武当功法与他游斗,陆晨却一时发现不了破绽。一是二人本就只是比武,点到为止,暴烈杀招此刻不能使,陆晨也想趁机看看武当功夫的高妙,二是瑾成辕武当功法的底子相当扎实,步法稳健游刃有余,武当心法又以内家功夫见长,不主进攻但是防守少有漏洞。二人一时倒是有来有往见招拆招打的好不尽兴。 直到陆同一声“公子,宫里来人了”,二人才各自收剑后退两步卸下力来。相视一笑,陆晨把剑放回原处对瑾成辕道“瑾公子功力深厚,身法迅捷,武当功法博大精深,陆晨今日领教了,佩服。” “陆大人集百家之长,连玄冥掌法这样的功法都有钻研,成辕远远不及,对战武当功法时陆大人所用剑法之多,光我熟知的就有临光剑、魏家剑宗宗剑、破军剑、劈山剑等等,我甚至还看到了武当的揽雀尾,且明显能看出来不是囫囵吞枣,而是确实精通熟练,能用做杀人技。能学会这么多剑且在对战时信手拈来,可见陆大人武功天赋之高,武学心法造诣之深,非天纵奇才四字不能形容。”经此一战,瑾成辕对陆晨的武功是彻底拜服了。 陆晨是兴趣使然,见猎心喜,看到精妙的武功心法都想学,才至今日瓶颈。瑾成辕轻松说出他所使的多招剑式,明显也是博学之人,在对敌之时却依然选择只用武当功法,陆晨想,难道这才是武功能够再进一步的方式吗。 瑾成辕看陆晨有事要忙,没聊几句就告辞离开了,他也要把今日对战的感悟吸收内化,相信对于他武功的提升大有益处。 “陆大人,皇上急招,快随洒家进宫。”陆晨到客厅一看,来的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文乐生,看到他进来立马站起来一脸着急。。 “文公公,出什么事了,可需要我带些什么”陆晨问道。 “什么都不需要,陆大人先随洒家进宫,路上边走边说。”看架势是真的出了大事,陆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跨马向宫墙而去。 第二十一章 文争 路上才听文乐生说起,原来是今日早朝之后,以礼部尚书石节山为首的众位文武大臣劝皇上重新立后,皇帝不肯,这才起了冲突。 在皇上还是瑜王时,是有原配妻子的,是长安大族王氏的女儿,当时刚刚到达封地,为了拉拢长安当地势力,早日立足,吕博焓和其母也就是当时的文贵人通过多方考量,决定娶王氏嫡女为瑜王妃。一晃多年而过,瑜王成了建成帝,瑜王妃也远离家族来到宫墙深深的紫禁城。对这个瑜王妃,建成帝多有尊重爱戴,王氏也尽到了嫡妻的本分,操持家中大小事务,为人处世稳重有方,处处以夫家为重,说一句贤内助毫不过分。奈何,算上入府的时间,她已经嫁给吕博焓十年有余,膝下却无所处。眼看着府里其他侧妃侍妾的孩子从嗷嗷待哺到读书习武,她也是满眼羡慕,私下里药汤喝了不少,却不见效。 在长安时,以她王氏女的身份嫁与瑜王做嫡妻倒也合理。只是如今,吕博焓登基为帝,身为嫡妻的她,原本应该顺理成章立为皇后,却因既无子女又无身份被朝臣抓住不放,一定要皇帝重新选后。建成帝不肯,立后之事说大了是国事,但到底也是他的家事。他与王氏相敬如宾十年,知道她最是稳重聪慧,对他的侧妃侍妾甚至他们生的子女也颇多照顾,瑜王妃后院和美,更多靠她心胸宽阔待下宽松。如此知根知底的人,让她主持一府事务游刃有余,一国之母也不是当不得。 但是朝臣们不这么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膝下无所处就没有嫡子,没有嫡子太子之位就会引发朝堂争端派系林立。大了说是为了朝政平稳,小了说,哪个府中没有一两个女儿待嫁闺中,一朝入宫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再生下一子半女,那就是皇亲国戚,再进一步……因此,每每建成帝提出要群封后宫都被大臣们以各种理由拦下,如今才显出真面目。 陆晨知道这件事很麻烦,说来说起还是权力倾轧,王氏只是无辜被牵连,但是对一个女子来说,对一个妻子来说,这件事都是毁灭氏的打击。 陆晨曾在瑜王府的家宴上见过这位王妃,一身王妃制服裹住瘦削的身材,但她依然精神抖擞,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雍容大雅,端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只是王氏势力拘泥于长安,在京城说不上话,让她更显孤立无援。 进宫之后,陆晨酝酿了情绪,然后一脸焦急推门而入道,“皇上,有关刺杀一事微臣有紧急情况要单独汇报,事关紫禁城安危,请陛下屏退左右。” 议事厅众大臣正争论不休,没想到陆晨推门就进,进门就喊,似乎没有看见众人,正要呵斥其无礼不矩,皇帝陛下一句“既如此,各位爱卿暂且退下,改日再议。” 众臣退下之后,建成帝看着陆晨叹了口气道“看到了,今时今日,连枕边人都不能自己做主了。” “一国之母,身份非比寻常,皇上叫微臣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算?”事关重大,且说到底是皇帝的家事,陆晨没打算掺和进来。 “朕听了他们的意思,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各家都想往宫里送人,以后德为名逼朕退步。绮云很好,在瑜王府的时候能够保朕后顾无忧,但是到了京城,家中无人膝下无子,到底势单力薄,如果能有个得力臂助,后宫安稳不在话下。”绮云是瑜王妃的名字,也是那名马上要成为当朝皇后的王氏女子。 “既如此……可有人选了?”陆晨忽然心里一沉,建成帝在此时把他叫进宫来,怕是不妙。 “陆虞还待字闺中?”建成帝问道。 果然,陆晨刚才就感觉不妙,没想到建成帝到底还是把注意打到了陆家的身上。陆虞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从小活泼伶俐,上面有三个哥哥在,父母兄长都对她宠爱有加,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在读书习武样样不落与人后,因此倒也没吃过什么亏。正值二八年华,又随了父母生得一副好相貌,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自己不想嫁,父母也没有强求。早知今日,不如早早让她找一个合心意的嫁了,好过余生禁于紫禁城森森宫墙,再无自由。 他不是不信皇帝会对妹妹好,十年交情,皇上也算是看着妹妹从小长大的,又有自己的面子在,受苦不至于。但是皇宫大内,就算是他也不能说进就进,各宫小主都出身不菲,少不了受些委屈,他不想让自小捧在手心的妹妹从此变成抬头只有四方天空的深宫妇人。 “妹妹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是她的三哥,又半年多未曾归家,知之不多。”建成帝知道陆晨不愿意,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久未归家,不过是托词。根据他汇报的情况,画师已经初具规模,信息传送比他的大内侍卫快三倍不止,更不要提还有陆氏暗地里的势力,家里有什么大事他不信陆晨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陆虞入宫,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知道她是什么脾性,紫禁城对她来说,不异于牢笼。但她迟早要嫁的,你要相信,不管出了什么事,朕定会护着她。”看似在商量,陆晨却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更何况你在京城,定能护持她安稳。” “皇上既知道,就该知道虞儿的性子怕是不适合后宫。”陆晨还是没忍住,“微臣还是那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微臣同意,也要看家里长辈和陆虞本人的意思。” “此事朕来跟伯父伯母商量,快到八月节了,请家里人到京城过节。朕也有日子没见过伯父伯母了,还有陆风兄和陆雷兄,没办法回长安,让他们一起来京城热闹热闹。”建成帝松了口气,只要陆晨这关过了,陆家其他人都好说。 “多谢皇上关心,臣知道了。”陆晨低头,他也想问问妹妹的意思,如果妹妹不愿意,他自然有办法让上头那位打消念头。陆虞及笄两年,上门问亲的人不在少数,她都不满意,难道真的有其他的想法? “绮云的事还有的吵,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朕虽有打算选秀女入宫,但也不想就这么如了他们的意,这些老臣,须得杀杀他们的风头。”此事既了,建成帝转而琢磨起了刚才的糟心事。 “这件事怎么算他们都不占理,周礼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再说皇上和……都还年轻,后面的事谁说得准。就连民间都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法,更何况皇家。再者,礼记中说,一与之齐,终身不改。重新立后,要置王嫂与何地。”对于此事,陆晨倒是和建成帝意见一致。 建成帝像是从未见过陆晨一般,眼中满布惊异“之前没见你如此词锋犀利。”。 “微臣失言,皇上恕罪。”陆晨也是一时气愤,要没有这档子事,皇上也不会想到要把陆虞纳入宫中,对这些眼中尽是家族利益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罢,回头那群老头子再来吵朕,朕就用你的原话奉送。”建成帝面带笑意道,本来还想留陆晨在宫中用膳,被陆晨推辞也就作罢,让他出宫去了。 第二十二章 胡府寿宴 这天风轻云淡,鸟语蝉鸣,陆晨练完晨功后收剑而立,看着习武场边的斑驳树影,想起了长安家里的梧桐树,那是祖父为祖母亲手所载,每到炎炎夏日,父亲也会带着母亲到树下纳凉、弹琴。他们兄妹几人不耐烦听夫子长篇大论,就偷跑到远处的数下,闭上眼睛听瑟瑟琴声,岁月如梭,如今二哥在西北,自己在京城,再没有那样的温情,再没有那样好听的琴声了。 陆同拿着浸湿的手巾过来,边伺候陆晨擦汗边道“公子可是想家了?” “就你机灵。按日程算,父亲母亲也快来了,在京城聚也是一样的。准备早餐,一会儿还要去胡尚书府上。”为了今日胡忠恕的寿礼,陆晨做了多方准备,无论如何都要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天公作美,晴空万里,鸟鸣蝉燥。胡府门口张灯结彩,胡忠恕的儿子胡坚和儿媳孙氏身着一袭蜀锦衣袍正笑意盈盈对来客拱手,客气几句后才吩咐家丁将客人引至内院。 “胡公子,胡夫人,恭喜恭喜,在下宫廷司陆晨,幸会。”陆晨带着陆同走近。 “原来是陆大人,久仰久仰,家父今日时常提起,陆大人青年才俊,文武双全,着实叫我等佩服的紧。”那胡坚和胡忠恕全然不同,个子不高,身形臃肿笨拙,满脸横肉,那般名贵的蜀锦穿在他身上,胸前白鹤都险些认不出来。 陆晨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胡忠恕素来以清廉著称,他自己也是身体瘦弱,说一句面黄肌瘦都不为过,从他儿子身上却完全看不出来胡府的日子有多难过。 “胡公子乃人中龙凤,陆晨远远不及,今日略备薄礼贺胡大人六十大寿,叨扰了。”陆晨道。 二人又闲聊几句,胡贤便吩咐了家丁带着陆晨向主院而去。 府里做寿,家丁也穿的喜气。 陆晨瞥了一眼陆同,陆同会意的点点头然后笑盈盈说道。“好浓郁的花香,这是……茉莉花香” “是,我们老爷没别的爱好,就是爱侍弄一些花花草草,名贵的买不起,下面人送的不敢收,茉莉好养活又香气扑鼻,长在树上好看,还能摘了做茶喝,所以府内种了不少。陆公子刚进京不久不知道,朝内不少大人都收到过我们老爷亲手做的茉莉花茶呢。”那家丁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边引路边接话。 “胡大人不愧朝中清官之首,说不得回头得讨上二两尝尝鲜了。今日朝中众位大臣可都来了?”陆晨道。 “陆大人过奖了。我们老爷不喜欢铺张浪费搞排场,因此只请了相熟的大人们。陆大人刚到京城不久,皇上又吩咐了我们老爷多多照顾,我们老爷想着借此机会让陆大人多多认识朝堂同僚,比往年过寿还多请了些人呢。”那家丁回话。 “如此说来,倒是我让胡大人难做了。”陆晨似笑非笑道。 “小的说错话了,陆大人见谅。”那家丁突然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回头告罪。 “小哥儿快起身,我开玩笑呢。”陆同在陆晨的授意下快走两步把那家丁扶了起来,接着陆晨的话道,“这位兄弟别介意,我们公子喜欢跟下人们开玩笑,别放在心上。” 那家丁道过谢后低下头老老实实在前面引路,再不说话了。 主院转瞬即至,院门口还有专门的管家迎接,那家丁告辞后便退出了后院。 陆晨在管家的带领下向院内走去,沿途果然看见连内院墙边都放了几盆茉莉花,枝繁叶茂,花瓣洁净饱满,一看就是被精心养护的。 茉莉花以江苏的最为闻名全国,性喜湿、怕寒,北方夏天种倒还好,冬天必要准备暖房才能护住花根不死,来年春暖鸟鸣再搬到屋外晒太阳恢复生机,要不然就得年年种新的。胡府这些花,陆晨眼神好,一眼就看出养了不止五年,枝干比一年生的粗壮几倍。没记错的话,胡忠恕是江苏徽州人,思念故土倒也无可厚非。 会客厅内,胡忠恕一身红缎长袍在上首端坐,平日凛若寒霜的脸上也笑出了皱纹,“胡大人,恭喜恭喜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胡大人面色都比平日红润许多。”陆晨笑着拱手道喜。 “陆大人,别来无恙,荆州一行后陆大人声名大噪,一下子就成了朝中名人了,一直想邀请陆大人一起喝茶,奈何朝中杂事繁多,又马上要恩科考试,这不,一拖就到今天了。”胡忠恕起身对陆晨还礼。 “是在下失礼了,从荆州回来处理后续也用了几日,本想前几日来拜见胡大人,又遇上刺客一事,现如今还没查清刺客到底是什么底细为何而来呢,未免惊扰胡大人,没敢擅自拜访。”论嘴上功夫,陆晨就算不及这些浸淫此道的御史文官,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陆大人思虑周全,京兆府尹做事情是越来越不尽心了,刺杀一事影响恶劣,连皇上都时时问着呢,年底的考核看来是得让他们清醒清醒了。”胡忠恕佯怒道。 陆晨看着胡忠恕行为做派,府内装饰,乃至待客用的茶点,确实看不出破绽,处处都合规合矩,甚至身为六尚书之首,有些东西是配不上他的身份地位的。 “那可就辛苦胡大人了。”陆晨开玩笑说道。没再多说什么,让陆同把随身带的图拿出来,然后对胡忠恕说道,“初来乍到,一直听闻胡大人为官清廉不轻易收礼,这是我前几日作的雨荷献给胡大人,以赞胡大人之洁身自好,还望胡大人不要嫌弃。” 胡忠恕看着陆同手上打开的雨中荷花图,白鹭飞飞点碧塘,风卷斜雨绿萝裳,旧事欲寻无处问,雨荷风蓼不胜秋。有风有雨,湖中荷花却越发傲然挺立。荷花颜色粉嫩却丝毫没有小家子气,荷叶脉络清晰,笔触细腻可见画师功力。远观浑然天成栩栩如生,近看生机盎然跃然纸上。 早就传说陆晨十三岁就以万里江山图闻名江南,他之前并没有放在心上,少年天才他见过不少,不要说只是精于丹青一流,就是策论、天文的少而知之者他也当面见过,如今能成才的没有几个,更何况陆晨在万里江山图之后再无传世名作。他年纪大了,见过太多事情,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少年出名有很多种可能,时间会让一切现出原形。。 如果说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少年天才是噱头,那么陆晨,就是这些人里的异类。丹青可圈可点,武功出类拔萃,荆州一行事情办的干脆利落,为人处事谦逊有礼。看到陆晨,再想想胡坚,胡忠恕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到达了顶峰。 “陆大人太客气了,早就听闻陆大人丹青一流,今日得见方知名不虚传,此画老夫定会好好珍藏,多谢陆大人。”说罢吩咐下人好好儿的收起来,才亲自引陆晨到宴席厅上首坐下。 第二十三章 昙花一现 寿宴嘛,无外乎就是那些项目,歌舞,酒饮,有别出心裁或主人家有其他爱好如胡忠恕这种,多了一项赏花。 不知是时节到了还是花也成了精,知道今日是好日子,园内一株昙花竟开了。小厮在胡忠恕耳边汇报后,胡忠恕端起酒杯站起身说道“众位同僚,今日幸甚,园中昙花正应景而放,胡某诚邀众位到园中共赏昙花一现。” 众人欣然应允,一起出门往园中走去。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在满院的茉莉花香中幽幽飘散,花香清丽淡雅却叫人闻之难忘。走近一看,翠玉般剔透的绿叶中间,娇嫩的花蕾正在微微颤动,白玉般的花苞正一点点分裂开来,一瓣、两瓣娟纱般细腻如玉的花瓣一层层舒展开来,似乎像是一位昙花仙子刚刚睡醒正一点点睁开双眸,舒展身体醒神。直到密密的细白花丝从花芯中探出头来,微风拂过,皎白月光下,窈窕倩影像是终于伸完懒腰婷婷玉立于盆中,不时随风摇曳,带去更馥郁的花香和更梦幻的美丽。 昙花一现,名不虚传。 众人都看呆了,一时竟无人说话,场中一片静谧。 还是陆晨回过神来,“昙花一现为君开,好兆头,双喜临门啊胡大人。” “托各位洪福,不然怕是老夫也看不到这惊艳一幕。”胡忠恕也回过神来。 旁边众人正道喜之际,忽听得后院有人大喊走水,众人转头就看见胡府后院一片火光冲天,浓烟冲天而起,看起来火势不小。 胡忠恕到底是老臣,此时还处变不惊,沉稳喊来府内小厮,安排救人灭火,又转头对众人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今日出此意外,为避免各位受伤,我就不送了,改日再登门致歉。” 陆晨留到最后,看胡忠恕脸上的沉静已然快要维持不住,“胡大人,需要帮忙吗,敝府离这里不远,府上还有几个能用的家丁护卫。” “多谢陆大人好意,只是如今事态尚能控制,不敢劳动大驾。退一步说,万一因灭火伤到人,我更是无以为报。今日招待不周,陆大人赎罪。” 送陆晨离开之后,胡忠恕才吩咐小厮关上府门回到后院。细问之下得知,起初是厨房细小火星被烧火工带到了柴房,不知怎的把柴房引燃了,这才导致看起来火势汹涌,除了那名烧火工轻微烧伤,倒没伤到别人。 “老爷放心,没烧到下面,后院也就烧到了厨房旁边的几件院落的院墙,现在柴房的火也快扑灭了,没漏出破绽。”来回信的是胡坚院里的管事,他似乎是知道胡忠恕在关心什么,低声把胡坚让他说的事情一字一句的汇报给了胡忠恕。 胡忠恕却还是不放心,让那名管事带着去了柴房。 陆晨从胡府出来没有回府,而是转身去了沽香阁喝茶听曲儿,没过多久,也有一个身影神不知鬼不觉从胡府出来直奔沽香阁而去。 “见过少主。”那个身影原来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轻功一流。 “快别多礼了,张志师弟,坐,喝口茶歇歇,同我说说胡府的情况。” 这个叫张志的男子是陆晨赤霄岛的师弟,同那个被陆晨派去暗中盯造先帝陵寝的张卫是亲兄弟,两人一个轻功了得一个刀法精湛,且都有一个报名绝技,那就是易容,是沈一平派来陆晨身边保护他的。沈一平虽说是个甩手掌柜般的师父,但是对陆晨的生命安全还是放在心上的。这两个人是奇兵,日常不现身人前,今日情况特殊,陆晨才把张志派到胡府。 张志听令坐到旁边椅子上,牛饮般喝掉了杯中茶水,诧异抬头看了一眼陆晨。 陆晨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接话道“估摸时间你快到了,提前一炷香就给你倒上了,这会儿入口温度刚刚好。” “少主还是这么料事如神。”张志是个温驯听话的性子,听到陆晨这么用心心里更暖,脸上少年人独有的青春洋溢更加显眼。放下茶杯才正言道“胡府的火基本上已经灭了,按照少主的安排,柴房受损最重,厨房次之,其他的院子都没什么大的影响,也没伤到人。” “胡忠恕和胡坚的反应如何,府内今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陆晨又问道。 “火起没多久胡府的管家就到了,看着火的是柴房却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胡坚是最后火都快扑灭了才出现的,到了之后只对胡忠恕点了点头,倒没说什么。不寻常,倒也没有,按照距离算,胡忠恕基本上是送走宾客之后就过来了。能算得上不寻常的也就是胡坚出现的时机不太对,而且出现之后脸上看起来没有一点急色。” 陆晨暗自思忖,胡坚作为胡府嫡子,府内出现大事他却不在事发现场,也没有跟着胡忠恕送客……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他还能有什么事呢,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两件事跟重要? “不着急,你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今天的安排也不在于一时。先回去歇着,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办。”陆晨拍了拍张志的肩膀说道。 转天,胡府书房内,胡忠恕屏退左右,书房只剩父子二人后才对胡坚说道,“昨日走水一事查清了了吗,确定是意外?” 胡坚肯定回道,“父亲,都查过了,昨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府里的下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昨日又有大事,管家更是不敢有一丝疏忽,我仔细盘查过了,可能是最近天干物燥,昨日人多一时又手忙脚乱,确实是意外。” “确认过了其他地方都没有受损?”胡忠恕眼光中似乎有些别的,看着胡坚说道。 “父亲放心,我亲自去确认过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扑救及时,确实是只烧了地面以上的东西。”胡坚再度对胡忠恕点了点头道。 胡忠恕看着儿子肯定的目光才放下心来,吩咐道“没问题就好,今日先找些工匠,把损毁的地方该修补修补,该整治整治。完工之后再找几个靠谱的,研究研究能不能改改位置,昨日火灾也算是提了醒,柴房位置隐蔽是没错,但是一旦着火却也是容易露出马脚。” “是,儿子明白。”胡坚接话道。 陆府。。 “少主,鱼咬钩了。”张志汇报道。 “去,切记安全最重要。”陆晨停下手中笔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