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有个心上人》 第1章 镇上来了个贵公子 太阳缓缓升了起来,寂静的山间小道上只有清脆的鸟叫声和女孩急促的喘息声。 章毓卿用布帕包着脸,幽黑的眼神中透着惊惶,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的拔足狂奔,时不时的紧张回头看一眼,粗布麻衣掩住了白皙细弱的手腕上被绳索捆绑后的留下的深深青紫勒痕。 沿着这条山路往前,就到山脚下的秀水镇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送她来的那股神秘力量告诉她这是一个基于小说生成的世界。为了让她提前适应这个世界,神秘力量把她投放到了小说开始前十五年,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后,简单介绍了剧情,就彻底离开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个婴儿的身体内住了两个灵魂,她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个小姑娘在父母的疼爱下慢慢长大,一起分享了她从未享受过的宠爱。 她两岁的时候遭遇变故,父母双双死于人祸,小姑娘的灵魂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接手了这个身体,被养父和养兄带到了大山中。 因为正式剧情尚未开始,怕她提早出去破坏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神秘力量将她的活动范围锁死在了人迹罕至的山中。大山之外的地方于她而言,就像是游戏中还未展开的地图,雾蒙蒙的一片。 直到今天,大山之外的世界陡然清晰起来。 延伸到远处的田埂,起伏的麦浪,乡间小道,路上推着独轮车的农夫……一件件的都在她眼前呈现了出来。 章毓卿知道,剧情于今天开始了。 送她来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告诉她,因为它的失误,导致她在原来的世界意外亡故,为了补偿她的生命,它把她送来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小说世界中,她既不是女主角,也不是什么重要配角,而是被一笔带过的早夭之人。 神秘力量将她送到了这里,代替原主将生命延续了下去。 而今天,就是书中的男主角陆惟路过秀水镇的日子,也是全书剧情开始的起点。 她必须把握住今天这个机会,让陆惟带她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抓回去,她就会被卖到肮脏的地方去,万劫不复。 说是十里八乡最繁华的地方,秀水镇也不过是个小镇,统共就一条不足百米长的街。 她隐约记得,小说的开头,男主角陆惟在外拜师游历,回京城的时候路过秀水镇,在秀水镇的茶馆喝茶歇脚。 章毓卿喘了几口,平稳了呼吸,站在茶馆门口,往茶馆里面看去。 茶馆里面的几间茶室都有布门帘遮挡,而其中一间门口站着一个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抱胸站在门口守着,蜂腰猿臂,眼神锐利,一看就是练家子。 就是这里了! 赶在年轻男子看过来之前,章毓卿迅速收回了视线。 门口的小二上下打量着章毓卿,看打扮是寻常乡下女子,不像是有钱来喝茶的,皱眉说道:“姑娘,我们这里头都是金贵客人,可不兴站在这里瞅来瞅去的,惹贵人生气!” “小二哥,我想进去卖了我这圈子,劳烦您给行个方便。”章毓卿从衣襟里拉出一个嵌着玉的金项圈,扯下项圈上最下方缀着的一只小金鱼,递给了店小二。 小金鱼雕刻的活灵活现,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 店小二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金鱼,入手一掂量,足有一两。 章毓卿提醒道:“小二哥?” 店小二如梦初醒一般,迅速将小金鱼揣进了怀里,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掌柜回家吃中饭去了,你进去赶紧出来,贵人要是不买,你可不许纠缠!” “多谢。”章毓卿松了口气,抬脚进了茶馆。 进了茶馆,章毓卿解开了包头的布帕子,朝守在门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去。 年轻男子疑惑的看着她,暗自惊讶这乡下地方居然还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水灵秀美,乍一看让人移不开眼。 章毓卿走到他跟前时,年轻男子拦住了她。 “姑娘,这里有人了。”年轻男子低声说道。 章毓卿拿出了金项圈,说道:“公子,这是我家传下来的金项圈,现在便宜卖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年轻男子看都没看金项圈一眼,摆手说道:“没兴趣!” 章毓卿握紧了拳头,面上还是甜美的笑容,厚着脸皮再一次将项圈双手呈到了那人眼前,殷切的说道:“我这个项圈是京城货,很值钱的!” 年轻男子笑了笑,多少有些不屑,随意瞟了眼项圈,看清楚项圈的模样和刻字之后,他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再去看章毓卿,越看这女子的模样越心惊。 “你等着,我拿去给我家主子瞧瞧。”年轻男子接过了金项圈,掀开布帘进去了。 章毓卿站在外面,布帘隔绝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养父带着她和哥哥躲在深山中,过了十三年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还是被仇人找到了。养父惨死,赖以生存的家烧成了灰烬。 出门洗衣的她被随他们一起落脚在这山里的王大力打晕后藏到了地窖中,虽然因此躲过了仇人的杀戮,但她随时可能被王大力卖到妓院。 若是陆惟不肯见她……章毓卿忍不住颤抖。 成败在此一举了。 成了,她赢得一个活路。 败了……章毓卿握紧了拳头,她不能败,人人都有退路,唯独她一个浮萍般的无根之人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四月的午间热气浮动,但章毓卿手脚都在发凉打颤。 终于,布帘后面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醇厚低沉,带着惊讶和一丝冷漠。 “我亲生父亲姓章,名讳作明,给我取名叫章毓卿。”章毓卿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 布帘被人撩了起来,光线从布帘中透了出来,一截玉白锦袍在光影中轻轻晃动。 章毓卿低着头,只看到了那截晃动的袍裾以及下面一双黑色缎面靴子。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触及到了掀开帘子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就在她想抬头往上看时,那人问道:“这项圈,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章毓卿迅速低下头,感受到锐利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头顶。她指甲掐着掌心,声音平稳的说道:“本就是我的东西,自小戴身上的。” “既是自小戴到大的,为何现在要卖掉?”那人又问。 章毓卿说道:“遇到点难处,想碰碰运气换点钱。” 那人沉吟一声,说道:“虽然有些失礼,但姑娘可否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 章毓卿抬起了头。 十五岁的女孩瘦弱纤细,娇娇俏俏的一张脸,又黑又长的睫毛轻颤,仿佛像一把小扫帚,能扫到人的心里去,连眼神都是雾蒙蒙的,透着几分茫然和惊惶。 长的确实很像……陆惟只看了女孩一眼,迅速别过头,后退了半步。 陆惟在打量章毓卿的时候,章毓卿也在打量陆惟。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高,腰背挺直如青松,面容俊朗,气质清贵雅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章毓卿也只打量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去,暗道不愧是最终能和女主角走到一起的人物,果然颜值很出众。 “姑娘可还记得章家的事?”陆惟又问道。 章毓卿想了想,说道:“我只记得家里的宅院很大,人很多,我爹还有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后来胡人打进了京城,混乱中我和家人失散,被人带到了这里。” 陆惟听到这些,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说道:“我认识一户姓章的人家,和姑娘描述的很像,等我回京后登门问问,若姑娘真是他们家失散在外的女儿……” 章毓卿深吸一口气,打断了陆惟的话,直截了当问道:“公子可否带我进京?” 陆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沉默未出声。 他此行轻装上阵,只带了两个小厮,实在不方便再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况且,这是章家的家事,虽有项圈,人也长的极像章家人,但他直接把人带回去,而不是先告知,委实不妥。 “公子放心,若我不是章家的女儿,我绝不会赖在章家不走的。”章毓卿见他不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着说道,“直接上门是很唐突,但我离家十几年,实在很想念家中亲人……” 这话就有点假了,她流落在外时才两岁,两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事,哪来什么想念不想念的。 陆惟仍未开口,尴尬的沉默气氛蔓延着。 章毓卿一揖到底,姿态摆的极低,诚恳的说道:“眼下只有公子能帮我回家了,如果我认亲成功,这辈子不忘公子的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报答公子!” 门口的小厮忍不住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章毓卿的不自量力,陆惟这种顶级权贵子弟,需要一个村姑结草衔环? 大约是这笑声提醒了陆惟,陆惟问道:“姑娘,我于你而言不过是陌生人,你的养父母可同意你随我上路?” 章毓卿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低头说道:“他们俱已过世。” 陆惟心下恻然,这女子也是可怜,但他带着一个姑娘家上路不太方便,况且这姑娘还是他未婚妻的堂姊妹,瓜田李下的,不如他先行回京,让章家亲自来接。 想到这里,陆惟下了决定,“姑娘,你先回家,等我通知章家……” 章毓卿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了。 第2章 鹿儿卫之变 章毓卿堵住了陆惟往外走的路,恳切的说道:“公子您一看就是大善人,求公子发发善心,带我进京!” 陆惟后退了半步,看她不依不饶像是要赖上自己的样子,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点怜悯都被不喜给冲没了。 “收养我的人已不在人世,我现在只想找到亲人看上一眼,也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章毓卿膝行两步,咬牙伏地磕头,额头触在地面上,“倘若章家人并非我的亲人,我即刻就走,绝不会公子和章家人添半分麻烦!” 陆惟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卑微的模样,瘦削的脊背,想起章家和陆家两家多年的通家之好,这自称章毓卿的女子极可能是他未来夫人的姊妹,又身世可怜,心中微微一叹,说道:“你起来,我带你进京便是。” 章毓卿心里一松,没有起身,说道:“多谢公子相助!” 陆惟没有理会她,吩咐道:“方墨,去买辆马车。” 他们主仆三人出来轻装简行,只骑了三匹快马,若是带上章毓卿,只能再添置一辆马车。 守门的小厮方墨瞅了一眼卑微跪地的章毓卿,想起这女子为了让公子带她进京,居然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说磕头就磕头,叫人大跌眼镜。 人家章家书香世家,讲的就是文风傲骨,公子的未婚妻章家大小姐更是京城四大名姝之一,赞咏竹菊梅兰的诗句人人传诵,估计是想不到家里还有个在乡下长大的厚脸皮说跪就跪的姑娘。 方墨想到这里,低头撇嘴,对这乡下女子愈发不屑。 “方芩,安置下这位……章姑娘。”陆惟转身进了屋,在屋里吩咐道。 屋里出来了一个和方墨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生的一副笑脸,微不可查的打量了下章毓卿,将金项圈双手递给了章毓卿,客气的说道:“我瞧着那边有间空房,清净的很,我给您叫壶茶,您坐那里歇歇。” 方芩指的是离陆惟所在的茶室最远的一间房,章毓卿看了眼房间,心里对陆惟有多烦自己缠上他有了点数。 她也觉得自己此举脸皮厚,但只要能脱离这里,陆惟烦她就烦她,反正陆惟是小说女主角的官配,跟她没关系。 “多谢公子。”章毓卿客气的说道,没有接金项圈,“进京一路花费不小,这圈子就当是我叨扰你们的赔礼。” 方芩笑道:“我就是伺候我们家公子的下人,当不起公子这个称呼,您叫我方芩就行。我家公子姓陆,陆家和章家多年的通家之好,我们公子跟章家大姑娘定了亲事,算是……”方芩停顿了一下,不知道眼前这章姑娘和跟自家公子定亲的那位京城名姝章毓莹到底谁大,自家公子该算这位章姑娘的姐夫还是妹夫,于是改口说道,“算是章家的自家人,这圈子您拿着,我们公子断不能收的。” 章毓卿只得接过了金项圈,道了一声谢。 小说里面,陆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陆惟不可能见钱眼开,真的收了她的金项圈。 坐到干净整洁的茶室中,章毓卿轻轻吐了一口气,一颗心还在砰砰狂跳个不停,虽然求人的过程不太体面,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门口的小伙计过来,八卦的问道:“掌柜的,那姑娘说什么胡人打进京城,是怎么回事啊?” “你当那是什么有趣的事?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掌柜拍了下小伙计的脑袋,骂道。 这一说,更叫人心痒了,几个年轻伙计都围了过来,缠着掌柜的让他讲清楚。 “十三年前,鹿儿卫的守军吃了败仗。”掌柜不住的摇头叹气,“胡人从鹿儿卫冲进来,举着刀一路杀到了京城,啧啧啧!杀了几天几夜,真真的流血漂橹啊!” “我家里有亲戚在京城做工,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据他说,胡人跟野兽一般,见好东西就抢,见人就杀,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平日里多不可一世,跟平头百姓一起挤着出逃,好多人都被踩踏死了,后面胡人举着弯刀追着咱们汉人砍杀,前面城门口被生生挤死的不计其数,到处都是死人,惨啊!惨啊!”掌柜叹气,“皇帝都没逃出来,皇子皇孙们死的干干净净,宫里的金枝玉叶都不知道被胡人糟蹋了多少!还是现在的皇上带兵进京,赶跑了胡人。从那时候起,咱们大夏每年都要给胡人纳贡,才换来这些年的安稳。” 众伙计都沉默了,仿佛还在回味着那段弥漫着满满血腥气的历史故旧。 “她就是那个时候从京城逃出来的?”小伙计指了指章毓卿的茶室。 掌柜摸着胡子点头,“算她福大命大,碰上好人带她逃出来,要不然,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鹿儿卫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要不是他们放了胡人进来,咱们大夏百姓至于遭这么大的劫难!”有伙计不满的叫道。 掌柜哼了一声,“朝廷当然不能放过那群酒囊饭袋!守关的将军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便宜他们了!该把他们的石像拉到路边,谁都能啐他们一口!”有伙计愤愤不平的道。 还有人庆幸,“还好有皇上赶跑了胡人!” 章毓卿面无表情的听着外面的嚷嚷,眼神冰冷,指甲在茶桌上掐下了深深的痕迹。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有些人做尽罪孽之事却能高居庙堂安享荣华,而有些人铁骨忠心被碾碎,热血头颅被践踏,连名字都要被不知真相的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就如同她一样,被命运摆布,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秀水镇只是个乡间小镇,没有合适的马车,只有驴车。 方墨买了两头驴和一辆破旧的车,正发愁怎么跟公子交代,路过章毓卿所在的茶室,瞧了眼布帘缝隙中透出的那张秀丽沉静的面容,再想起她厚脸皮纠缠着自家公子,还有那惊天动地的一跪一磕,嗤笑一声。 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乡下丫头能有辆遮阳的破驴车坐就不错了! “走!”方墨喊道。 章毓卿掩下心中的激动,刚起身,就听到茶馆外面有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喊道:“我闺女呢?谁看见我闺女了?” 章毓卿脸色大变。 方墨瞧她神情不对,立刻出门。 茶馆门口有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妇,女的穿着一身补丁麻衣,面皮晒的发黑,满脸皱纹,寻常乡间妇人模样。男的穿着青花锦缎外袍,不再光鲜,像是多年的旧衣,抄着手站着,垫着脚往茶馆里瞧,眼神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 两人推开伙计,进了茶馆,一间茶室一间茶室的掀开布帘子找人。 眼看要找到这边了,章毓卿紧攥着布帘子,骨节用力到发白。 两人到陆惟所在的茶室时,方芩守在门口,拦着不让看。 女人粗糙的手扯着方芩,表情急切,尖利的叫道:“有人看见我家女儿进了这里,你们敢偷藏大姑娘!快把我家姑娘交出来,否则我们报官把你抓起来!” 陆惟踱步出来,眼神锐利的盯着那对夫妇,“你们女儿叫什么名字?” 女人被噎了一下,呆愣着,张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男人赶紧凶巴巴的叫道:“我家闺女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 陆惟皱眉。 女人趁机掀开了陆惟茶室的帘子,一看没人,又急又慌,大骂道:“还有没有王法啊!都有人看见她进这家店跟你们说话了!青天白日的强抢民女!” 陆惟皱起了眉头,心头闪过怒气,那女子竟然骗他! 养父母分明俱在,却编出个可怜的身世来诓骗他,好让他带她进京!而他居然信了! 方墨立刻转身去了章毓卿所在的茶室,一把掀开布帘,看着静坐在那里的女子,劈头问道:“外头的人可是你养父母?” 章毓卿深吸一口气,无数个念头在心中来回转了几转,最终屈辱的说道:“是。” 若不承认那对恶心的夫妻是养父母,一定会把真正的养父暴露出来,她不能让人知道她真正的养父谁。 否则仇人知道还有人知晓当年的惊天阴谋,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人家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把你养这么大,你居然咒他们死了!”方墨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嘴可够毒的,心眼也坏! 鹿儿卫之变发生时,章毓卿不过是个两岁的幼儿,又跟亲人离散,如果有人好心收养她,早不知道投胎转世多少次了! 章毓卿无话可说,手用力攥着麻布裙摆。 “姑娘,你赶紧出去!我们公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不能叫他们污蔑成什么强抢民女的流氓强盗!”方墨气急败坏的说道。 章毓卿张了几次嘴,最终说道:“我想去见我真正的亲人,有什么错?他们既然说疼我爱我,为何不放我去见我的亲人?” “哪家爹娘放心让姑娘家跟着陌生人上路的?”方墨没好气的叫道。 养父母把这姑娘从一个奶娃子养的亭亭玉立,看白皙俏丽的模样就知道没受过什么苦,然而她见了京城来的人,就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们回京城找亲生爹娘,丝毫不见有顾念养父母的意思,着实没良心。 王父王母瞧见方墨往最里间的茶室走,赶紧跟着往那边跑,口口声声喊道:“闺女,你出来!” 方芩觑着陆惟的脸色。 陆惟面沉如水,直到急不可耐奔在最前面的王父伸手去掀门帘,这才抬脚过去了。 第3章 养育之情 王父掀开帘子,两人看到章毓卿坐在那里,双双松了口气。 “闺女啊!你可要吓死娘了!”王母埋怨道,抓住了章毓卿的胳膊,被章毓卿用力甩开了。 章毓卿后退一步,冷眼瞧着装模作样的王母,以及旁边假惺惺的王父,骂人的话在嘴里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说道:“我不会跟你们走,这几位公子要回京城,已经答应带我进京。” 一直没吭声的王父瞥了眼陆惟,小声说道:“咱都不认识他们,哪能让你跟着一起走?坏人多的是,转头就把你给害了!” 方墨越听越气,刚要开口教训王父,后面过来的陆惟冷冷清清的开口了。 “既然你的养父母放心不下,你还是留下!” 章毓卿心里一紧,说道:“公子是读圣贤书的君子,君子一诺,价值千金,答应过我的带我进京,不好出尔反尔?” “先前答应姑娘,是因为姑娘自称养父母都已经亡故,孤苦无依。”陆惟冷冷的看着章毓卿。 居然还好意思提之前的承诺,他要是知道这姑娘的养父母俱在,哪可能答应带她走。 方芩和方墨对视一眼,悻悻然暗道今日没看黄历,不该在此地落脚,竟然让清风朗月一般的公子沾上这么个厚脸皮的麻烦! 王母赶紧说道:“就是,你这丫头也忒不懂事了!一声不吭从家里跑出来,可吓死我跟你爹了!走,走,回家去!” “你嫌家里穷,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人走啊!”王父叫道,又跟方墨抱怨,“这丫头,不知道听谁说亲生爹娘是京城里的有钱人,竟动了离家出走的心思!” 王母一脸慈爱的说道:“京城里的有钱人哪有爹娘对你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跟你有多少感情?我跟你爹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疼爱的!家里再穷,也不会短了你的吃喝!走,跟我回家去!” 陆昭心中闪过忘恩负义四个字。 “这不就是忘恩负义吗!”方墨小声嘀咕道。当年鹿儿卫之变,胡人进京杀了那么多人,血流成河,若不是王家夫妇收养了章毓卿,将章毓卿带到了这里,养了十几年,章毓卿不知道转世投胎多少次了! 章毓卿躲开王母的手,强按捺住心中激愤汹涌的情绪,再抬起头看向陆惟时已然红了眼睛,漂亮的凤眼里面水光盈盈闪动,一脸决然,指着王大力说道:“公子,他对我有不轨之心,几次都险些遭他毒手……您要是不带我走,我只能死在这里了!” “放屁!”王父勃然大怒,指着章毓卿跳脚不已,“胡说八道!” 王母嚎啕大哭起来,十分伤心委屈,“你怎么能往爹娘身上泼脏水呢!你没良心啊!虽说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这些年我们是当眼珠子养大的啊!对亲闺女都没有对你好啊!” “你为了找有钱爹娘就这么说我?!屁用没有,别以为这样就能跑了!”王父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双眼睛跟斗鸡似的恶狠狠的盯着章毓卿。 章毓卿不搭理王父王母,含着泪直勾勾的盯着陆惟,双手合十。 “公子,求您了!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但凡我有丁点办法,也不至于寻陌生人求救!”眼泪从章毓卿眼眶滑落,顺着脸颊落到了地上。 方芩拿不定主意,看向了陆惟。 陆惟没有说话,章毓卿明显吓坏了,俏丽柔弱的脸上满是害怕惶恐,水光潋滟的眼睛绝望无助的看着他,那两颗晶莹的眼泪仿佛不是砸到了地上,而是重重的砸到了他的心上。 非礼勿视,陆惟别过头,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握成了拳头。 理智上他提醒自己这女子满嘴谎言,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绝望,极有可能是又在骗他,带上这个女子,即便到了京城,也着实是个麻烦。 但情感上,他心中涌起了恻隐之情,万一是真的,他岂不是把章家姑娘扔回到了狼窝里? “二位先出来,此事我们商量一下。”陆惟开口对王氏夫妇说道。 章毓卿看着陆惟,眼里迸出了希冀的光。 王氏夫妇悻悻然的被方墨请出了茶室,跟陆惟去了另一间茶室。 王父激动不已跟陆惟表示那丫头撒谎成性,自小嘴里没一句实话,都是他跟老妻把她给宠坏了!他对养女图谋不轨的事根本就是污蔑! “公子啊,您可别信她的话,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手都没长茧子,我家亲生女儿反倒都是要干活,糙养的!她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王父口沫横飞的叫道。 陆惟皱眉,说道:“她非你们亲生,如今想去京城认亲,也是人之常情,你们阻拦只会伤了跟她的情分。你们若是不放心我,我可以请县令大人过来做个见证。此间的县令是我一个叔父的同科,有他做担保,你们看如何?” “县,县令?!”王父惊叫起来,看几个人都在看他,结结巴巴的找补道:“我们都是平头百姓,这,这点小事,何至于劳驾县令大人?” 方墨看他对当官的畏惧,只当王父是胆小怕事的小老百姓,笑道:“您莫怕,县令大人过来只是做个见证。” 王母急了,拍着大腿叫道:“就算县令来了,也不能把她带走啊!县太爷就能强抢民女了?” “别乱说话!”王父小声呵斥道,转向陆惟时又是一副讨好的笑脸,“不必劳烦县令大人,我们养闺女这么大,你们不能说带走就带走啊!” 陆惟皱眉不语。 王母看他似是铁了心要带走养女,咬牙狠心说道:“那丫头说瞎话骗你的!我家当家的前些年那个地方受过伤,老二不行……” “你!”王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伸手想要打王母,被王母躲了过去。 方墨震惊了,大小伙子涨红了脸下意识的看向了陆惟。 王母哭哭啼啼的说道:“诸位老爷要是不信,可以请大夫过来诊断!要是假的,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惟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又被那个女子给骗了! 他冷峻着脸,胸口一团火烧的旺盛,转身出了茶室,径直往章毓卿所在的茶室走去。 方芩留在原来的茶室守着章毓卿,想了个主意,说道:“既然他们放心不下你,不如带着王家夫妇一同进京,也好让他们安心。” 章毓卿漆黑的眼眸泛着清冷的光,冷冷的说道:“不必了!你也看到了,那就是两个不懂礼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进京不合适,唐突了贵人。” 陆惟和方墨站在茶室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贪慕虚荣,忘恩负义,大不敬的谎话张嘴就来…… “哭那么惊天动地,恨不得人人都听见他们对我多好多好,无非是想要银子而已。”章毓卿说道,“劳驾方芩公子去跟他们问一句,他们可是希望我去击鼓鸣冤,跟县太爷讲讲家里的事,让县太爷评评理!” 外面陆惟实在听不下去,冷冷的说道:“方芩,出来。” 方芩应声要出去,章毓卿心急之下,扯住了方芩的袖子,含着泪哀求道:“方芩公子,求您帮我把这话带过去,我真的不能跟他们回去!” “成,我去问问。”方芩觉得这女孩也是可怜,点头答应。不过是去问一句话的事,到底带不带章毓卿还是他们家公子说了算。 陆惟冷冷的看着从茶室出来的方芩,亏他以为方芩聪明,没想到还是被里头那个撒谎精骗的团团转。 “公子有何吩咐?”方芩看他脸色冷峻,小心翼翼的问道,又忍不住说道:“章姑娘托我去问那王家夫妇一句话……” 方墨龇牙咧嘴朝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方芩看不明白,聪明的把话先咽了下去。 陆惟听的憋气,那女子贪慕荣华,忘恩负义,谎话连篇,他实在不想再管她的事情。然而刚想让方芩别多事,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女子哀伤落泪的容颜,心中那点恻隐之心又起。 “你去。”陆惟吩咐道。 不过是个想寻亲的女子,即便是德行有亏,那也是章家人的事,和他无关。 王父口口声声的说不能这么轻易的带人走,话里话外都在要钱,此事并不难解决。 方芩恭敬的行礼,转身进了王家夫妇的茶室,说道:“二位,您家姑娘托我来问你们一句话,是不是要逼她跟县太爷讲讲家里的事,让县太爷评评理!” 王父王母又急又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惶。 见状,方芩和气的笑道:“姑娘肯定是跟二位开玩笑,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都不至于要闹上公堂!” 王父含糊的点头,“就是就是,平头百姓的事哪能劳烦县太爷呢!” “但你们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啊!”方芩笑道,“既然你们疼她,何苦做恶人拦着她认亲?” 王父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咬牙说道:“你说的轻巧,她不能说走就走啊!她走了,我们不就人财两空了?” 话说到这份上,方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你们开个价?”方芩笑意不达眼底。 王父眼冒精光,他早看出来方芩一行人衣着光鲜,定是有钱人,脱口而出,“一千,不,一万两!” 第4章 三十两 方芩怒了,“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 当他们是冤大头吗?那章姑娘是金子做的,竟然价值一万两?可真叫他大开眼界!就算在居大不易的京城,买一个丫鬟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你们那么有钱,一万两银子算什么?”王父叉腰叫道,“就她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有的是人愿意出大价钱买她!” 王母也附和道:“就是,她可是京城的千金小姐,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她更标致的了!” 方芩惊怒不已,看着王父王母的眼神满是厌恶。 原先还当这两人是真心疼爱养女的,没想到是想狮子大开口要钱。 “我话给你撂这,没一万两银子别想走!”王父冷哼了一声,“当我们家是什么地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陆惟和方墨在外面听的清楚,方墨呲牙,小声问道:“公子,还管她干什么?这一家都是什么东西啊!让章家人来处理不好吗?” 瞧她那谎话张嘴就来的样子,说不定章家都不愿意认她! 那边方芩又劝了几句,王父咬死了一万两银子不松口,振振有词说他们家公子定是色迷心窍,看中了他女儿的好颜色,图谋不轨! 陆惟没有说话,眉头紧皱,修长白皙的手指敲着手中的折扇柄,显然心里对这家人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方芩哪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怒气冲冲的摔帘子出来,暗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然碰上这么一家子极品货色! “一个忘恩负义,一个财迷心窍!父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愧是一家人!”方墨撇嘴嘀咕道,瞧见方芩出来,眼珠子一转,跟陆惟说道:“我去问问看怎么样了!” 方墨跑到方芩跟前,把刚才王母赌咒发誓说王父受伤,是个太监的事小声说了。 “我说你可长点心!别又让那丫头给骗了!”方墨勾着方芩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没见公子都站在外面,不想管这事了吗!” 方芩又惊又窘,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陆惟,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害他误会了公子的意思。 “刚才不是没机会么!”方墨说道。 方芩犹豫了一下,“公子把此事交给我处理……” “我觉得公子那意思是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也没办法!公子心善,不忍丢下她不管,但你想想,真把她接回去,就她那样儿……”方墨下巴朝章毓卿的方向努了努,“章家人不认她,还不得赖上我们公子了?” 方芩越想越心惊,那女子为了找富贵亲戚都能往养父身上泼脏水,陷害养父于不义,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万一她不是章家人,那铁定赖上自家公子啊! 自家公子如此风光霁月,高洁无暇的人,怎么能沾染上这样的麻烦!远的不说,人家章家大小姐怎么想? “你自己看着办,我就跟你递个信,万不能让公子为难!”方墨小声说道。 方芩心下有了决断,小跑到陆惟跟前,抱怨道:“那姑娘的养父咬死了一万两银子才能领走他家姑娘,这不胡闹吗?一万两银子都够买个金人了!人家明显就是不愿意放人!公子,咱们也没办法,人家毕竟是养父,养恩大过生恩,咱不占理。您瞧这天色不早了,再耽误下去,今天就没办法赶路了!” “就是,万一花一万两银子带回京城,不是人家章家的姑娘,是个西贝货,到时候怎么办?甩都甩不掉了!”方墨附和道,可不能把自家公子清清白白的名声给搭进去了。 章毓卿在茶室内听的一清二楚,心急之下,撩开帘子,出来说道:“陆公子……” 方墨赶紧伸手,讥讽的叫道:“哎,别不是又要跪下磕头?” 章毓卿眼圈泛红,羞窘不已,手握成了拳头。 方芩叹气,“姑娘,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你养父母不放人!我们公子帮你到这份上,仁至义尽了!” “陆公子,君子一诺,价值千金……”章毓卿看着陆惟说道。 方墨急了,打断了章毓卿的话,没好气的叫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分明是你行骗在先……” 陆惟抬手,制止了方墨,清清冷冷的开口了,“我的确向姑娘承诺过带姑娘进京,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恕我无能为力,不能践行承诺了。” 王家夫妇顶多是贪财了些,既然王父身体有恙,不能对这姑娘做什么,这姑娘在王家不至于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通知章家,不会耽误太久。 “我知道这事给公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心中很是愧疚,但倘若我有第二条路可走,绝不会如此麻烦公子!”章毓卿急切的说道。 陆惟说道:“姑娘放心,等我们回京就立刻告知章家,让章家尽快接姑娘回去。” 章毓卿一颗心揪了起来,王大力嗜赌如命,债台高筑到要被债主剁手的地步了,本就指望把她卖了翻身,再经历今天的事,知道她想跑,恐怕等陆惟一走就要把她卖掉。 再说,她亲生父母都已亡故十三年,剩下的亲人愿不愿来接她尚未可知。 “陆公子,可否跟我打个赌?”章毓卿定了定神,咬牙笑道。 陆惟皱眉,“什么赌?” “我养父说要一万两银子才放我离开,我知道这事搁谁都不可能答应。”章毓卿慢慢说道,“但如果我有办法,让我养父同意三十两银子就让我走,公子可愿意借我三十两银子,带我进京?” 方墨撇嘴嗤笑,“做梦呢!你爹要的可是一万两!” 那俩夫妇摆明了是想靠养女发笔横财,三十两银子就想打发他们?可不就是白日做梦! 章毓卿看着面色冷淡的陆惟,心跳如擂鼓,脸上却不显露分毫不安,微笑道:“公子可愿意打这个赌?” 方芩和方墨都看向了陆惟,都觉得这漂亮姑娘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连这种赌约都能说得出口?王家夫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陆惟微微颔首,“倘若你养父不同意,还请姑娘跟他们回家。我答应过姑娘通知章家,一定会做到,姑娘安心等待便是。” 章毓卿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言为定!” 茶室里,王父瞧见章毓卿进来,怒不可遏,伸手就想往章毓卿脸上招呼,然而一想打坏了这臭丫头的脸,可就卖不出好价钱,硬生生的收住了巴掌,跳脚骂道:“你这个臭丫头……” 章毓卿站着不动,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我今天要是走不了,就拉你一起去死!” 王父暴跳如雷,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指着章毓卿骂道:“你自己一身骚还敢威胁我?要不是老子大恩大德收留你,你早叫人弄死了!” “闺女啊,你老实听话我就劝当家的不卖你,留下来给我们家金宝做媳妇!”王母说道,“我保证把你当亲闺女看!” 章毓卿险些笑出声,讥讽道:“你家亲闺女一个比一个惨,投胎到你家真是倒了血霉,这福气我可不敢要!” 王母急了,“你当你京城里的亲戚真在乎你?真在乎你不早就找你了!” 章毓卿问道:“你知道我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姑娘吗?” 王母一脸的苦口婆心,“你在京城里的亲戚真的都死绝了,我们亲眼看到的!你爹娘爷爷奶奶都死绝了!一家子十几口都叫胡人杀光了!那时候你才两岁,不记得事……” 章毓卿打断了王母的话,“瞎编乱造的话还是省省!我已经通过这位公子找到我的亲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这个人啊,生下来就聪明绝顶!”章毓卿冷笑,眼睛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盯着王父,“两岁那年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王父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心惊肉跳的瞪着章毓卿。 “你不信?当年我奶娘被你掐死的时候,眼睛瞪那么大,舌头伸那么长!你忘了?”章毓卿逼近一步,笑容宛若索命的恶鬼。 王父惊骇的往后缩,怕的瑟瑟发抖,“不,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记得的!” 两岁的孩子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记事! “别忘了我的话,我今天走不了,就拉你一起死!”章毓卿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再敢拦着,我就告诉所有人,你犯下的罪孽!” 王父王母抖的不成样子。 “你既然记得两岁时的事,这么多年,为何一直不说?”王母灵机一动,小声问道。 章毓卿笑容清丽,说出口的话却无比恶毒,“急什么,我现在说,你们也得死。” 当年胡人杀进京,她亲生父母惨死之后,奶娘抱着她逃出了京城,却在混乱的出京路上碰上了王大力这个恶魔。王大力,奸,杀了奶娘,抢走了财物,若不是她养父带着哥哥路过,只怕她早被王大力掐死了。 她无时无刻不想报仇,但养父身份危险,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就是怕被仇人发现。王大力家还有几口人,既不能全部杀了,也不能打草惊蛇,叫他们报官,给养父惹来杀身之祸。 而且她还被剧情禁锢在山中,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日日提醒自己肩负的血海深仇。 王父咬牙切齿的叫道:“你别得意!你那死鬼养爹定是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要不是我心善把你带到我家,你早被寻仇的人杀了!你敢把当年的事说出来,我就把你是那家人养女的事抖落出来,你也逃不过个死!” 章毓卿感叹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大力赌债缠身,看她养父遭了难,把她打晕带回家想卖了她,竟然都成她的救命恩人了! 她大大方方的坐到了王父跟前,亲切的说道:“你去啊!你看咱们多有缘,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滚,谁要跟你黄泉路作伴!”王父牙齿打架。 章毓卿收起了笑脸,冷冰冰的说道:“三十两银子,再加一个王春娘。” 第5章 命运的齿轮 章毓卿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缩成一团的王氏夫妇,“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从此以后,我和王春娘跟你们再无关系!” 王父恍然大悟,大怒,“我说我用绳子捆那么结实,你怎么还能跑了!原来是春娘那小贱蹄子把你放出来的!” “你要春娘干什么?她都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了!”王母震惊的问道。 章毓卿伸出手指,在嫣红的唇边竖起,轻轻的嘘了一声,“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不爱听。怎么办是你们的事,我只管带人走。” “可三十两太少了,我没法跟春娘婆家要人啊!”王父陪着笑说道。 章毓卿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办不成啊……” “是办不成!你再问那几个有钱人多要些银子给我!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王父赶紧说道。 章毓卿起身,微笑看着他,“我去跟那几位有钱人说说当年的事,看他们愿不愿意看我家破人亡的份上多给些银子。” “回,回来!”王父惊恐万分的扑倒在地上,死死攥住了章毓卿的裙角。 章毓卿一脸决绝,“三十两银子加一个王春娘,成,我走我的阳关道,你我都有彼此的把柄,以后就当不认识,老死不相往来!不成,那就撕破脸把对方的老底都抖搂出来,一起去死!” 王父看着章毓卿那张芙蓉面,百爪挠心,心里急速盘算着,要把王春娘从婆家要出来,说不定得花五两银子,三十两银子最后只落二十五两。 这么漂亮的姑娘只卖二十五两,他实在不甘心! 章毓卿一脚踹开了王父扯着她裙摆的手,不耐烦的问道:“行还是不行?” 王母见王父迟迟不肯点头,焦急的说道:“当家的,有三十两银子不错了!这丫头是个祸害!金宝还小,可不能没了爹娘啊!” “万一你跑回京城,认了有权有势的亲戚,找人来杀我灭口呢?”王父眼神闪烁,阴毒的瞪着章毓卿。 章毓卿漠然说道:“我去京城认亲是为了以后吃喝不愁,我放着好日子不过,费尽心思找人杀你,我钱多的没处花吗?要用在你身上?再说了,你们不是我的养父母,那谁是?我为什么要引祸上身?” “大家都是想要过好日子而已,何必闹成这样?只要你把自己的嘴闭牢了,我就会忘了你们是谁。但是,你拦着不让我过吃喝不愁的好日子,我只能跟你玩命了!”章毓卿冷冷的看着王氏夫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听到章毓卿意有所指的话,王氏夫妇看着章毓卿,浑身都在颤抖,心底泛着寒气。 章毓卿站直身子,微笑说道:“你儿子金宝挺喜欢我,想娶我当媳妇,不如我带他一起去死怎么样?我和他当一对鬼鸳鸯,到阴曹地府好好孝敬你们两个!” “不,不行!”王母惊叫道,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生怕叫外头的人听到了。 王金宝是王氏夫妇的命根子,也是软肋,王父狠心咬牙,“成!你给我三十两银子,我放你跟王春娘走!” “好爹爹,真是疼我!”章毓卿满意的笑道,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掌心后背全是冷汗,方才全靠一股气撑着。 王父抬头,阴狠的盯着章毓卿,“你要是认亲之后敢来找我们麻烦,你可给我等着!” “这话我原样还给你!我认亲之后,你们敢过来打我的秋风,问我要钱,你也给我等着!”章毓卿冷冷的说道。 陆惟等在外面,长身玉立,折扇轻挥,扇面上骏马奔腾,栩栩如生,仿佛能从纸上矫健跃出。英俊清冷的公子哥光是站在那里,就让简陋的茶室蓬荜生辉,自成一幅好景。 三人久久不见王氏夫妇和章毓卿出来,茶室布帘紧闭,三个人讲话声音压的很低,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公子,咱们走!这事成不了!不可能的!”方墨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她拖拖拉拉的,指不定是想什么歪主意好赖上咱们呢!” 方芩虽然没开口,但面上的表情已然表明他跟方墨想的一样。趁现在走,别叫那姑娘给缠上不放! “再等等。”陆惟说道。 不多时,茶室的帘子掀开,章毓卿走了过来,脊背挺直,神情淡然。 看着站在茶馆临街窗台处,沐浴在阳光下的陆惟,章毓卿淡漠的想着,不管哪里的世界都是不公平的。 有些人,生来好命,是天道的宠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活在阳光下,有着光明的前途,事事都能逢凶化吉。 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要颠沛流离,生死难料,寸步难行,拼尽全身的力气和尊严,求的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强活命。 陆惟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 “公子,我养父母答应了,允我离开,三十两银子了结养育之情。”章毓卿微笑说道。 方墨惊的张大了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可能!” “公子不信,可询问我的养父母。”章毓卿说道,紧张的看着陆惟,“君子一诺,价值千金,公子该不会不想履行赌约?” 陆惟合上折扇,吩咐方芩,“给她三十两银子。” “陆公子,还请再稍等片刻。”章毓卿见陆惟转身往外走,赶紧叫住了他。 方墨不耐烦的嘟囔道:“还要干什么啊!” 陆惟回头看着章毓卿。 章毓卿手在袖子中握成了拳头,微笑说道:“我还想带一个人进京,她马上就到。” 方墨指着章毓卿,简直不敢置信这女子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你,你,你……” “谁?”陆惟问道。 章毓卿说道:“我养父母家的二姐,王春娘。” “你带她干什么?”方芩苦着脸问道。 章毓卿欲言又止,眼神闪了几闪,最后说道:“王春娘伺候我很多年,我习惯了。” 方墨震惊了,“你竟然把你姐姐当丫鬟使唤?!” 一个人能有多厚颜无耻,他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章毓卿厚着脸皮对陆惟说道:“公子放心,买王春娘的钱是包含在这三十两银子里面的。” 陆惟没再搭理章毓卿,转身出去了。 这女人空长了一副漂亮面容,行事做派真叫人不齿,叫人懒得多看一眼。 “这是银子的事吗?”方墨没好气跟方芩抱怨。 方芩拿胳膊肘捣了捣方墨,“公子都没说什么,你就少说两句!” 方墨嘟嘟囔囔的出去了,满脸都是不爽快。 王父王母去找王春娘了,跟章毓卿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方芩心细,给了掌柜一吊钱,请掌柜做了见证人,写一张字据,免得日后麻烦。 茶馆掌柜白得一吊钱,挺乐意帮这个忙,一边写字据一边跟方芩说道:“这个王大力我认得,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十几年前带着一大家子在我们这儿落脚,就在往南走十几里路的山里安了家。山里头全是石头,田少,这十几年来山里就只有两户人家。” “还有一户人家?”方芩随口问道。 掌柜点头,拿笔沾墨,说道:“那户人家不怎么出门,还是有人进山找王大力讨债,瞧见隔壁山头冒炊烟,才晓得这山里还有一户人家。” “这个王大力啊,他刚落脚到这里的时候还挺阔绰,吃喝嫖赌样样都玩。后来估计家底被他败的差不多了,欠了好多赌债,被人差点打死,消停了挺长时间,不过还是隔三差五得了点钱就来赌。现在有了卖姑娘的银子,又够他潇洒一阵子了!”掌柜摇头叹气,吹干墨迹,把字据递给了方芩。 方芩不屑的嗤了一声。 过不多久,王父王母带着一个二十出头,补丁麻衣的妇人过来了。那妇人拎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袱,干瘦憔悴,布帕包住了大半张脸。 章毓卿瞧见那妇人,心里松了口气。 妇人长着一双秋水般温柔的眼眸,快步走到章毓卿跟前,惶恐不安的看着她。 章毓卿握住了妇人的手,低声安抚道:“春娘。” 王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肉疼不已,“春娘我给你带来了,要了老子五两银子!” “到底怎么回事?”王春娘心惊胆战的问章毓卿。 章毓卿低声说道:“以后再说。” “银子呢?”王父没好气的问道。 方芩拍了拍茶馆柜台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王父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抢,方芩眼疾手快的把银子移了个位,让王父扑了个空。 “你!”王父又惊又怒。 方芩笑容可掬,“还请先签个字据。” 王父略识几个字,看了眼字据,悻悻然按了个手印上去,一把夺过了柜台上的银子,抱进了怀里。 章毓卿看着字据上的鲜红手印,轻轻吐了一口气,四肢百骸僵硬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了。 终于,尘埃落定。 “走。”章毓卿拉着王春娘往外走。 王春娘回头,看着王父王母,忍不住含泪喊了一声:“娘!” 王父跟掌柜借了秤,正忙着称银子,没搭理王春娘。 王母看了眼落泪的女儿,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一走说不定再见不到了,低头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别过头不忍再看,摆摆手,示意她走。 章毓卿拉着王春娘上了陆惟吩咐方墨去买的驴车。 陆昭将马鞍上挂放着的长剑别到腰间,利落的翻身上马,简短的吩咐道:“走!” 方芩一抖手中的缰绳,驴车追着前面的骏马,小跑前行。 初夏的风卷起了车帘,小镇的风土人情渐渐的离章毓卿越来越远。 命运停滞了十三年的齿轮终于在这天又开始转动了。 第6章 进京 为了照顾驴车的速度,陆惟这一路走的不快,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骏马硬生生的以“散步”的速度前行。 方墨抱怨连天,“公子,不如我们先走,叫方芩带着两人在后面跟着就是了。夫人给您在京里联系了名师,回去晚了可不好!” 陆惟说道:“这一路不太平,既然答应了别人,没有食言的道理。” “跟那种人讲什么道理!她是讲道理的人吗?”方墨悻悻然嘟囔,自家公子就是恪守君子操守了,才被章毓卿那样的无赖女子给缠上。 陆惟轻瞟了眼方墨,“慎言。” 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太重要了,况且这女子是章家人,品行好不好自有章家人管教,轮不到他们来说。 “是。”方墨心中一凛,不敢再言。 驴车里,王春娘心中忐忑,不敢置信,“我真要跟你去京城了?” “真的。”章毓卿微笑说道。 王春娘不安的问道:“你真找到你的亲人了?万一不是,或者他们不认你,可怎么办?” 章毓卿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能走出这里,已经是万分不易了。别的,不敢再奢求什么。倘若他们真的不认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怨命该如此。” 王春娘看着章毓卿娇美的芙蓉面,漂亮的黑眸中闪着脆弱的光,觉得章毓卿是个可怜人,原本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沦落到这步田地,安慰道:“瞧我这张嘴!你家里人肯定是京城当大官的,你找到他们,好日子就来了!” “但愿……”章毓卿喃喃道。 王春娘又笑道:“前头骑马那公子长的怪好看的,就是老冷着一张脸。” 她都不敢看那清雅的贵公子,好像她这样低贱的人,看他一眼,就亵渎了这么清贵的公子。 “你可真厉害!要我,就不敢跟他们说话!”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微笑道:“他们也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怕什么?” 王春娘叹气,“这一走,以后怕是难见到爹娘了,你姐夫要是找爹娘麻烦……” “姓吕的不是我姐夫。他就是一个酗酒打女人的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为了酒钱能卖三岁女儿,狗都不如!你爹娘为了二两银子的聘礼把你卖给姓吕的,给两个小畜生当后娘,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你还要担心姓吕的找他们麻烦?”章毓卿冷冷的说道。 姓吕的可不傻,问王父王母要了五两银子才放王春娘走,五两银子够他娶黄花大闺女还能剩不少酒钱! 王春娘捂住了脸,想起被卖掉的女儿一阵揪心的痛,晶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哽咽不能语。 “花有重开日,人有再逢时。离开这里,我们才有机会去找孩子,总有一天能找到的!”章毓卿搂着王春娘瘦削的肩膀,眼里闪着决绝的光,“你别怪我把你带走,我想明白了,要走就一起走,走不了,那就拉着他们一起死!” “什么死不死的,不兴这么说!”王春娘捂住章毓卿的嘴,泪流满面,“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方芩在前面赶车,风呼呼的刮着,车厢里面的说话声听不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王春娘的哭声。 造孽啊!方芩心中摇头叹气。 就因为章毓卿缺人伺候,可怜的王春娘就被迫跟丈夫亲人分离,跟随章毓卿进京了。 哭成这样,肯定很想念家里人! 陆惟这一路上都没在跟章毓卿说过话,仿佛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章毓卿也知道她厚脸皮缠上陆惟,让陆惟厌烦的不轻,特别知趣,有事没事都没敢劳烦过陆惟。 两方人马诡异的,平和的,一路走到了京城。离京城还有三百里路的时候,陆惟吩咐方墨快马加鞭,先走一步,去跟章家告知此事。 章毓卿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驴车在官道上哒哒前行,城墙渐渐在视线中显露了出来。城墙房顶上贴着绿色的琉璃瓦,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穿着打扮也比旁的地方体面干净。 “姑娘,京城到了!”方芩看到熟悉的城墙,心中高兴,跟后面的人说道。 王春娘掀开帘子看巍峨的城墙,仰头惊叹道:“这京城的城门可真高真大啊!” 比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城池都威严高大,城墙上站满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士兵。 众人离的近了,走到城墙根下,更能感受到城墙的高大和人的渺小。 方墨已经去章家通知过了,此刻正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等着陆惟。 “公子!”方墨瞧见陆惟,激动的叫道。 陆惟勒停了马。 方墨旁边的一个中年圆胖脸管事赶紧上前一步行礼,“小人是章家的管事,叫李德贵,奉主子的命,来接这位姑娘进府,叫老太太和夫人瞧瞧。” 这话说的稳妥,没有立刻承认章毓卿就是章家走失的姑娘,只说带回去瞧瞧,认不认的瞧了之后再说。 章毓卿听到外面的话,出了驴车,看了眼李德贵。 李德贵也偷偷打量着章毓卿,只瞧了一眼,就心惊不已,模样长的忒像章家老爷了,怪不得陆家大公子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乍一看,这姑娘比章家那位名满京城的大姑娘还要秀美几分! 章毓卿面向陆惟,弯腰长揖,行了个谢礼,诚挚的说道:“陆公子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公子富贵遂顺,虽不需要我的报答,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陆惟并未下马,冷淡的拱手行礼,拨转马头,带着方墨方芩离去。 风吹起陆惟的袍角,挺直清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京城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章毓卿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上一次她在这里,还是胡人攻占京城,烧杀抢掠的时候。到处都是尸体,血水染红了地面。十几年过去,血腥气早已消散的一干二净,连地砖都被磨的铮亮光滑,平静祥和。 李德贵笑道:“姑娘上车,我带姑娘去府里。” “有劳了。”章毓卿说道,坐回到了车里。 李德贵驾着驴车驶入城门,刺目的阳光一下子被城墙遮挡完全,驴车里黑洞洞的。 “这城墙真像一座大山!”王春娘感慨道。 黑暗中,章毓卿想起十三年前这座城中的惨剧,微不可查的说道:“我看像一座吃人的墓,埋葬了许多人。” “那人……”王春娘指了指前面赶车的李德贵,“就是你的亲人吗?是你叔叔?” 章毓卿摇头,“他是章家的管事,就是伺候主子的下人。” 王春娘有些失望,就算她自小在乡下长大,也知道亲戚来了,主人家肯定要迎一迎的,何况这是流落在外多年才得以归家的苦命人。 “见了亲人就好了。”王春娘怕章毓卿心里难过,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章毓卿笑了笑,这个世界的地图已经向她徐徐展开,她已经是个自由人,总归不会比以前过的更差。 驴车行驶了两刻钟,停了下来。 李德贵跳下了驴车,撩开了车帘,笑道:“姑娘,到章府了,下车!” 撩开帘子,李德贵这才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王春娘在车里解下了包脸的布帕,冷不防被人瞧见她脸上那块占据了半边脸的丑陋疤痕,李德贵吓了一跳,“呀”的叫了一声。 王春娘心里一颤,慌忙扯开布帕包住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看人。 章毓卿握着王春娘的手,冷眼瞧着李德贵,不悦的喝道:“你叫什么?!” 李德贵赔笑道:“失礼了,姑娘莫怪,莫怪!”又偷偷觑了眼包住了大半张脸的王春娘,暗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母夜叉,大白天的可吓死人了! 章毓卿出了驴车,抬头看了眼章府的大门,朱漆铜钉的正门紧闭,旁边各有两扇小门,门框正中挂着涂着金漆的匾额,写着“章大学士府”几个字。 李德贵领着章毓卿和王春娘走到小门跟前,敲了敲门。 门开后,章毓卿打量了下眼前的庭院,迎面一个照壁,画着高山流水,旁边种着几棵翠竹。 绕过照壁,便是一座三进的院子。 “前院是老爷和老太爷见客的地方,还有公子们读书的地方。”李德贵介绍道,领着二人从侧门走了出去,到了一处垂花拱门处,一个穿着绿绸对襟比甲的中年妇人等在那里。 瞧见章毓卿的模样后,中年妇人心里同样一惊,暗道这长的可真像那位模样俊秀的章家老爷,加上胸口挂着的那个金项圈,再好好打扮打扮,任谁见了都得信这就是章家姑娘。 和李德贵对视了一眼后,中年妇人笑着问道:“姑娘模样可真俊!” 李德贵对章毓卿说道:“姑娘,跟着刘妈妈进去!” 章毓卿点头,跟着刘妈妈进了院子。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掀起了细细的竹帘,喊道:“人来了!” 刘妈妈拍了拍章毓卿瘦削的肩膀,说道:“进去,我们章家的夫人在屋里等着呢!” 第7章 章家 章毓卿回头叮嘱王春娘,“你先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然后抬脚上了台阶。 刘妈妈看着章毓卿的背影,十五岁的少女纤细挺直,进了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宅院后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畏缩怯懦,脚步沉稳,目不斜视。 说不定还真是章家大老爷的种……刘妈妈心里嘀咕道。 王春娘惶恐的看着章毓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左右看了一眼,不少丫鬟婆子都在偷偷打量着她,她下意识的伸手裹紧了包脸的帕子,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 章毓卿进了屋,发现屋里只有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那里,头上戴着一根赤金珍珠发簪,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 “姑娘稍等,我们夫人刚午睡起来,马上就过来了。”年轻姑娘说道。 章毓卿微微点头,垂手站在那里,安静等着。 不多时,内室的珠帘被人掀开了。 章毓卿抬起头,和出来的人视线碰了个正着。 她没觉得什么,倒是章家夫人仿佛跟见了鬼似的,骇的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身上。 章毓卿立刻垂下了头。 “这怎么突然多了个人,可吓我一跳!”章家夫人抚着胸口笑道,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接待章毓卿的年轻姑娘立刻说道:“是奴婢失职了,忘了跟您先通禀一声。这位就是……来认亲的姑娘。” 夫人走过来坐到榻上,对章毓卿说道,“你抬起头,叫我仔细看看。” 章毓卿抬起头,看清楚了坐到榻上的章家夫人,不到四十的年纪,面涂了厚厚的脂粉,耷拉着嘴角,眼角有些皱纹,细细的眉毛,脸型偏窄,发髻上戴着一朵开的正艳的紫红色牡丹花,发髻上左右各两支凤凰衔珠的金步摇。 夫人也细细打量着章毓卿,再一次看清楚了那张和自家丈夫模样相似的脸庞。 当年章家双生子是京城有名的俊美公子,尤其是章家大爷,除了模样出众,面若好女,文采更是斐然。 粗看,这女孩眉眼真真跟章家老爷一模一样!跟她生的女儿章毓莹也有几分相似!细看之下,那漂亮柔婉的脸型和气质又跟当年的章家大少奶奶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起早死的章家大少奶奶,夫人心头一阵气闷,目光再向下,便看到了章毓卿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 她抬了抬下巴,有丫鬟上前取下了章毓卿的项圈,呈递给夫人看。 项圈和府中少爷姑娘们都有的圈子几乎一模一样,玉的花纹和材质也如出一辙,都是当年上好的整块玉石切开分出来的,每块玉上都阳刻着孩子的名字。 眼前的这块玉,端端正正的刻着一个“卿”字。 夫人微皱眉头,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父亲姓章,名讳作明,母亲姓安,父母给我取名毓卿。父亲有个和他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章毓卿低头说道。 良久,坐在榻上的夫人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光凭你一面之词,我也不好下了定论,等我去禀过我家老夫人,再说。来人,带这位姑娘下去吃茶。” 等章毓卿出去之后,章家夫人脸立刻拉了下来。 旁边的婆子觑着她的脸色,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说道:“没凭没据的,谁知道真假!她说的这些事,随便打听打听都知道!” “你瞧瞧她那张脸!”章家夫人心里冒着火,不停的扇着团扇,“老爷跟她站一起,任谁都得说是亲生父女!” 她嫁的是章家二爷,虽说章家大爷章作明死在了乱世,但家里还有一个和章家大爷一模一样的章家二爷章作贞,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漂亮容貌,出了名的面若好女。 长的这么像,能说没血缘关系吗? “要是别人送来的,随便几两银子打发走了就算了,偏偏是陆家大公子送来的,如何能轻易打发了!”章家夫人越想越心头火起,端起茶喝了几口,“还是得知会老夫人一声。” 章家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去了一趟章家老夫人那里。 自打上了年纪,章家老夫人就不爱出门了,深居简出,礼佛烧香,不怎么管家里的事。 章家夫人过来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捡佛豆,听闻那姑娘到了,手一颤,佛豆掉到了地上。 “长的像吗?”老夫人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章家夫人陪笑道:“是有点像。” “陆家的小子一向稳妥,他能把人带来,说明十有八九就是咱们家的孩子。”老夫人叹气道。 章家夫人似模似样的叹气,“这事不好说。当年卿姐儿跟我们失散的时候,不过两岁大,护不住身上的东西,叫人抢了也说不定。” 老夫人眼神锐利的看着章家夫人,“你意思是,有人找了模样相像的姑娘冒充卿姐儿?” 章家夫人叹气,说道:“财迷人眼,有些人……” “你觉得咱们家有什么好值得别人图谋的?”老夫人笑容发冷,“图谋咱们家一年比一年走下坡路吗?” 章家夫人被噎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当年丢了孩子的人家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多了去!要冒充为何不去冒充别人家的孩子,非要冒充我们这日暮西山的人家?我们章家在京城很大牌面吗?”老夫人质问道。 章家夫人不敢吭声了。 “若是作明还在,我们章家何至于此!”老夫人长叹一声,一滴浑浊的眼泪滑过眼角,落到了佛豆上。 章家夫人眼神闪了闪,轻声说道:“大伯实在是走的可惜!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掉落马车的卿姐儿,也跟我们一起逃出来了!” 想起惨死的大儿子,老夫人的眼泪接连掉落,原以为这辈子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没想到还是忍不住落泪悲泣。 “母亲节哀,您还有我们呢!”章家夫人体贴的拿出帕子给老夫人拭泪,劝慰道。 老夫人止住了眼泪,长叹一声,“给她安排个地方,吃穿住用照莹姐儿的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是作明唯一的骨血,就算当小猫小狗似的养着,也不能丢出去不管,不能叫作明在九泉之下怨我。” “您不见见她吗?我领她来给您磕个头。”章家夫人试探问道。 老夫人想起大儿子,又落下泪来,摇摇头,“先不见了,过两日再说,你好好安顿她。” 见一次,就想起惨死的大儿子,难免伤心痛苦一次,还不如不见。 章家夫人笑了笑,知道该怎么对待章毓卿了。 章夫人走后,老夫人心里空落落的,想起惨死的大儿子,手指攥着帕子,坐立不安,跟伺候的人说道:“我还是去看她一眼!” 章毓卿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一个管事娘子。 “姑娘,我领你去您的院子。”管事娘子笑道。 章毓卿犹豫的问道:“您家夫人呢?” 这算是认下她了,还是没有? “这一大家子的事都得夫人操心,夫人忙着呢!等她得闲了,就过来看您!您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管事娘子笑道,“这章府啊,以后就是您的家了!” 章毓卿跟着管事娘子走了出去,叫上了等在外面的王春娘。 王春娘心里跟吊了几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但一堆丫鬟婆子盯着,她张嘴想问,又咽了下去。 一行人路过回廊时,躲在回廊雕花窗户后的老夫人看清楚章毓卿面容的一刹那,捂住了嘴,险些抽泣出声。 像,真的是太像了! 比家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长的像作明! 若是穿上男装,眉毛再描粗一些,她可能会以为她那惨死的大儿子又回来了。 老夫人踉跄后退了两步,被跟着的丫鬟婆子扶住了。 “走!”老夫人难掩心中的悲痛,转身离开了。 章毓卿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回廊雕花窗户后面竹叶晃动,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管事娘子带着章毓卿到了一处小院子,在整个章府偏僻的西北角,三间厢房,床铺家具虽简单了些但也一应俱全。 随行的丫鬟用鸡毛掸简单清理了下灰尘,麻利的铺上了床。 “这位是……”管事娘子看向了站在章毓卿身后的王春娘,试探的问道。 章毓卿说道:“这位是我养父母家的二姐,春娘,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几个丫鬟婆子的眼神瞬间就聚集到了王春娘身上,窃窃私语。 管事娘子好奇隐晦的打量着王春娘,觉得这女人挺奇怪,天已经挺热了,她还把头脸包起来。 “您先安心住下,等夫人得了空,就给您安排伺候的下人。”管事娘子笑道,“这边有个小灶房,能烧水。吃饭的话,您叫春娘去大厨房拿就行,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过了一会儿,章家夫人又派人给章毓卿送了几件衣裳。 “这料子可真好啊!花色也鲜亮!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衣裳!”王春娘摸着柔软细腻的绸缎裙子,感慨不已。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章家夫人派人来请章毓卿,说带她见见府里的几个兄弟姊妹。 章毓卿看了眼身上打着补丁的麻衣,想了想,在章家夫人送来的衣裳里挑了身花色素淡的换上,跟着丫鬟去了章家夫人那里。 第8章 小说女主角 章家夫人院子里的丫鬟瞧章毓卿身上尺寸明显宽松的衣裳,再看看光秃秃的连个银簪子都没有的发髻,赶紧低头,生怕自己憋不住笑。 “走。”章毓卿清清冷冷的说道。 刚到院门口,章毓卿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热闹笑声。 门口的丫鬟进屋通报了一声后出来,领着章毓卿进了内室。 章毓卿进来后,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桌上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来,过来坐!”章家夫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少爷,朝章毓卿招招手,吩咐叫丫鬟给章毓卿搬个椅子过来。 章毓卿坐下,目光逐一扫过屋里的人,触及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打扮端庄华贵,光彩照人的姑娘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母亲,这位妹妹是谁啊?”那女孩笑着问章家夫人。 章家夫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正要跟你们介绍,她不是妹妹,是姐姐,是你们已故大伯的女儿毓卿,一直流落在外,今天才找回来的。” “姐姐?!”旁边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男孩惊呼起来,“她比毓莹姐姐还大吗?” 章家夫人说道:“她比你们毓莹姐姐大两个月。” 男孩旁边的一个小姑娘长的珠圆玉润,看起来差不多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冲章毓卿笑的眉眼弯弯,甜甜的喊道:“姐姐好!” “这是你大妹妹毓莹,这是你二妹妹毓舒,这是你二弟弟毓诚,这是你小弟弟毓谨。”章家夫人介绍道,“你还有个大弟弟毓谦,在外院读书,等休沐的日子就能见到他了。” 章毓卿挂着恰到好处的腼腆笑容,挨个向章家的少爷姑娘们点头致意。 “你为什么穿着毓莹姐姐的衣服啊?”章毓诚歪着头,不解的问道。 章毓舒闻言有点紧张,推了推章毓诚,“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又没瞎说!”章毓诚大声说道,指着章毓卿身上的衣服,“我见过大姐姐穿过!就是大姐姐的衣服!” 要搁一般人,早就羞的捂脸了,但章毓卿不是一般人,她都能厚着脸皮赖上素不相识的陆惟,穿别人不要的衣服能算什么! “原来是毓莹妹妹的衣服,多谢妹妹了!”章毓卿微笑说道,“要不然,我只能穿带补丁的麻衣来见你们了。” 章家夫人看了眼面不改色的章毓卿,嗤笑一声,打圆场说道:“你们大姐姐刚回家,还没来及做新衣裳。” “你长的跟我爹真像啊!”章毓诚盯着章毓卿看,“你以前为什么不在我家?你去哪了?” 章毓卿说道:“我跟家人走散后,被一户农家收养,在他们家长大,机缘巧合,才回了家。” “我听说你还带了个丫鬟,是你养父母的女儿?”章毓莹笑着问道。 章毓卿睫毛轻颤,既然都把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刚还装模作样的问她是谁干什么? “她不是我的丫鬟。”章毓卿简单说道。 章毓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见她不欲多说,转而问道:“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想必很是辛苦。” “多谢妹妹挂心,这一路平平安安,挺好的,不辛苦。”章毓卿说道。 这会儿上,丫鬟端着菜鱼贯而入,摆放到了桌子上。 不过五个人吃饭,足足上了十个菜,有鱼有肉,十分丰盛。每个人后面都有一个服侍的丫鬟,将菜夹到主子面前的菜碟里面。 章家吃饭讲究食不言,章毓卿在几乎听不到筷子碗碟碰撞的声响中吃了顿不知道滋味的饭,毕竟一直要小心防着自己不懂礼节闹笑话,心累。 吃过饭后,章毓卿知趣的道谢告辞。 等章毓卿走后,丫鬟服侍章家夫人卸掉头上的首饰,准备沐浴。 章毓莹迟迟不愿意走,赖在这里把玩着章家夫人梳妆台上的首饰,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娘,她真的是陆惟带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跟着陆惟同行同住的?” 章家夫人正闭着眼斜靠在榻上,享受着丫鬟的头皮按摩,闻言睁眼打趣道:“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去,原来是担心这个!” “我没担心!”章毓莹羞窘不已,“我,我就是问问!” 章家夫人暗道女儿虽然平日里表现的成熟稳重,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思,说道:“陆家公子光明正大的把人领到咱们家来,怎么会跟那个丫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可,可是……”章毓莹心有不安,想起章毓卿那张清水出芙蓉的漂亮模样,虽然不愿意承认章毓卿比她好看,但一想到陆惟这一路上都带着章毓卿,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心里就不舒坦。 章家夫人摆手,“有什么好可是的?陆惟是名门之后,跟皇室沾亲带故,至于饥不择食到如此地步吗?” 章毓莹涨红了脸,埋怨道:“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章家夫人正色说道:“你是我们精心教养长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京城四姝的名号,她有什么?她是被乡下泥腿子养大的,粗俗不堪,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陆惟看上她,除非是瞎了眼!他把那丫头送到京城,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想到陆惟是看她的面子才送章毓卿进京,章毓莹羞红了脸,矜持的说道:“我可没让陆惟送她进京!” 章家夫人搂着如花似玉的娇贵女儿,说道:“我的儿,你拿自己跟她比,实在是想不开!你祖母念着你死去的大伯,看她可怜才答应让她进这个家门,说句实在话,她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拿去联姻都没正经人家看得上她!你拿你跟她比,那是作践你自己呢!” 章毓莹搂着章家夫人的胳膊,笑着点头,心里那点不得劲总算是抚平了。 “她亲娘当年也是名头响亮的名门淑女,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呵!”章家夫人冷笑,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死了,我活着,她女儿连我女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 章毓莹不耐烦听死人的事,总觉得不吉利,嘟囔道:“你说祖母答应让她进家门的,肯定是心疼她……” “都是假的!你祖母见都不愿意见她!”章家夫人一哂,“当年她奶娘抱着她坐在马车上,结果连人带她一起掉下马车,后面就是胡人,你大伯为了救她,竟然跳下马车,结果被追上来的胡人砍掉了脑袋!” 章毓莹吓的打了个哆嗦,埋首到了章家夫人怀里。 “你大伯当年可是探花郎!她没事,你大伯惨死,一个丫头片子的命拿探花郎去换,你祖母能不怨她?都恨死她了!”章家夫人撇嘴,轻抚着章毓莹的后背,安慰道,“放宽心,我的儿,你祖母最疼的还是你!” 章毓莹抬起头,好奇的问道:“那她娘是怎么死的?” “她娘看她爹跳下车被胡人杀了,吓的没坐稳,从车上摔下去,摔死了。”章家夫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给章家夫人按摩头皮的丫鬟忍不住说道:“听着就吓人,这姑娘可真邪乎!” 仿佛是被人点明了似的,章家夫人恍然大悟,直起身子拍手说道:“对,可不就是邪乎!简直就是……” 章家夫人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了。 这章毓卿简直就是天煞孤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 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哪能看不出来自家夫人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侄女,纷纷附和,“以后得绕着那地方走!” “可不能沾染了晦气!” 晚上,章毓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起了今天碰见的章毓莹。 神秘力量把她投放到这个身体之后,简单介绍过这个小说的主要情节。章毓莹就是这个玛丽苏小说的大女主,整个小说都是围绕着她写成的,记录了章毓莹史诗一般波澜壮阔的一生。 但具体怎么个波澜壮阔法,神秘力量没有细说。 现在回想起来,只隐约记得章毓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路收获很多帅哥芳心,从小跟陆惟定有婚约,然而阴差阳错,另嫁他人。 陆惟对章毓莹爱的痴,爱的狂,即便章毓莹嫁了别人,也深情不渝。 既然是玛丽苏大女主,男人怎么能只有一个呢? 陆惟为了章毓莹一直没有成亲,守着两人曾经的婚约,苦苦痴情的等待着,在章毓莹的丈夫死后,最终打动了章毓莹,接盘了寡妇和寡妇儿子,达成了he的结局。 章毓卿想起那个生人勿近的陆惟,黑暗中嗤笑了一声,要不是神秘力量的剧透,她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能为爱哐哐撞大墙的情种。 算了,关她什么事! 章毓卿拉高被子,蒙头睡觉。 第二天一早,章家夫人拨了一个小丫头去伺候章毓卿。 小丫头还不到十岁,已经听院子里年长的丫鬟描述了章毓卿有多么“邪乎”,多么的克身边的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人形邪魔,还浑身冒黑气的那种。 心惊胆战的过去之后,小丫头进了院子,看见了解开包脸的帕子洗漱的王春娘。 占据了王春娘左边半张脸的狰狞疤痕就撞进了小丫头的眼睛里。 小丫头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凄厉的喊道:“鬼,鬼啊!” 第9章 认亲 章毓卿从屋里飞奔而出,将手中洗脸的帕子塞进了小丫头嘴里,恶狠狠的叫道:“闭嘴!” 王春娘颤抖着跑回屋里,把自己的脸包的严严实实的。 小丫头双眼含着一泡泪,惊恐的看着章毓卿。 “你是谁啊?”章毓卿眼神不善的问道。 小丫头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章毓卿伸手拿出了小丫头嘴里的帕子。 “我,我是奉夫人的命,来,来伺候你的!”小丫头颤巍巍的说道,哭了起来,她好怕这个“天煞孤星”,听说专克亲近的人。 章毓卿牙根有些痒痒,这小丫头看起来还不到十岁,送过来谁伺候谁啊? “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章毓卿摆手。 小丫头巴不得赶紧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王春娘包好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从屋里出来了,担心的看着章毓卿,“要不我还是走!” “孩子都还没开始找,你去哪?要走,等找到孩子,你带着孩子一起走!”章毓卿撂下一句话,拿着食盒出去,关上了院子门,插上了门栓。 王春娘看着紧闭的院门叹气,“我是怕拖累了你。” 章毓卿出去拿早饭的时候,总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探究视线,还能听到什么诸如“扫把星”,“天煞孤星”之类的窃窃私语。 中午她去拿中饭,听到的是“她养了个鬼”,“吓死人了”。 等到晚上,她去拿晚饭,章家的恐怖传说已经进展到“听说到了夜里,她头上会长出角”。 章毓卿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感叹着章家真不愧是能出大女主的人家,庙小妖风大,池子浅王八多! 一个书香世家的当家夫人纵容下人传播这种流言,她可真是领教了章家夫人对她的厌恶程度。 如此过了两天,章夫人派人来通知她,晚上家里的老太爷,老爷和少爷都会回来,全家一起吃个饭,也算是正式的把章毓卿介绍给章家人。 前来传话的管事娘子刘妈妈偷偷瞧了眼布帕包着脸的王春娘,暗道单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还算温柔秀美,可那小丫头说这女人形容丑陋骇人,比鬼故事里的夜叉还要可怕,不知道解下帕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刚认回家的大姑娘也是奇怪,放着容貌周正的丫鬟不要,就只要这个脸上有疤的乡下女人。 “劳烦您跑这一趟,多谢了。”章毓卿说道,“若是妈妈得空,可否跟我说说老太爷和老爷的情况。” 刘妈妈看她身上还穿着进府时的粗布麻衣,估摸着就是夫人送过来的毓莹小姐不要的衣裳,她都是舍不得穿的。 没了亲爹娘庇佑,好好的章家嫡出大姑娘沦落到连庶女都不如的地步,也是可怜,刘妈妈便坐下跟她约略提点了几句。 “咱们家老爷子生前是正二品的参知政事!章家祖上最风光的时候,出过太师,枢密使,光是进士就有七个!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京城寸土寸金,可您看章家这宅子,是当年鹿儿卫之变后新建的,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大宅子!”刘妈妈骄傲的说道。 章毓卿心中微惊,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响当当的实权人物,可惜章老太爷过世了。 “姑娘您的亲生父亲,就是咱们家大老爷,是探花郎!不光学问一等一的好,长的也数一数二的俊!当年大老爷高中探花之后,骑马游街,数不清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往大老爷身上扔香囊帕子,啧啧啧!你是不知道有多风光,多热闹!好多人都说什么来着,哦,对!生子当如章作明!”刘妈妈看着章毓卿唏嘘不已。 要是大老爷还活着,以大老爷对女儿的宠爱,这姑娘现在也是众星捧月的娇客,探花郎的女儿肯定比毓莹小姐还体面! “是么……”章毓卿轻声说道,想象着当年父亲掷果盈车的景象,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刘妈妈拍了拍章毓卿的手,安慰道:“姑娘如今回了自己家,也算安定下来了,且放宽心,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知道我叔父现在哪里高就?”章毓卿问道。 刘妈妈笑道:“咱们家老爷如今是朝奉郎。” 章毓卿等了一会儿,不见刘妈妈再说别的,便秒懂了。别说跟祖上的风光做对比,就是跟双胞胎哥哥比,章作贞都实在拿不出手,人到中年都只是七品,品阶低,混的差,提都不好意思提,干脆含糊带过了。 “您还有个大弟弟,毓谦少爷,快十四了,在外院读书,明日里您就能见到了。”刘妈妈说道,“毓谦少爷,毓诚少爷,毓谨少爷和毓莹小姐都是夫人生的,您前日见的毓舒小姐是袁姨娘生的。” 曾经跻身政治权力中心的亲爷爷过世了,被认为是章家接班人的章作明在战乱中不幸离世,幸存的章作贞没啥能耐,新一辈的年纪小,不能顶立门户,如今正是走下坡路的时候——章毓卿总结了一下。 就是不知道这会儿是章家的最低谷,还是说以后继续在下坡路上狂奔。 “我这一辈,没有其他的孩子了吗?”章毓卿问道。 刘妈妈笑着摇头。 章毓卿了然,章家的三个孙子都是章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怪不得章夫人这么有底气拿捏她,明目张胆的不把她当回事。 “如今当家的是夫人,老夫人基本不管事了。”刘妈妈暗示,“姑娘得空了多去夫人那里坐坐,尽尽孝心。” 章毓卿笑着点头,送刘妈妈出去了。 王春娘替章毓卿发愁,来了几天,她观察的挺多。虽然没见过章家小姐,但她见过章家的丫鬟,个个穿金戴银,衣裳鞋子都精美华贵,跟那画儿里面的仙女似的。 这章家是名副其实的富贵窝啊! 明明章毓卿是正儿八经的章家小姐,却过的连丫鬟都不如。 “我会做鞋,要不咱们给你婶婶做双鞋?”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看着王春娘一脸认真的样子,摇头失笑,“做鞋给自己穿可以,给她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这是你的一片孝心!讨好了夫人,对你也有好处啊!”王春娘劝道。 章毓卿依旧摇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不要浪费功夫。” 王春娘只能叹气。 到了下午,章毓卿换了身衣裳,王春娘给她梳了个头,插上了一朵刘妈妈今日送来的绢花。 “这花真好看!”王春娘笑道,“跟真的似的!” 章毓卿噗嗤笑了,懒洋洋的看着铜镜里面那朵布做的花,“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 想都不用想,准是章毓莹不要的。 出了门,刘妈妈已经等在那里了,领她去前院。刘妈妈打量了眼章毓卿,感慨道:“姑娘可真俊!” “妈妈过奖了。”章毓卿低下了头,做出了一副害羞的模样。 到了前院,章毓卿走进了屋子,前厅里面章毓莹正带着章毓诚,章毓谨和章毓舒在那里翻一本书,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瞧见章毓卿走了过来,干干净净的一张芙蓉面,鬓边一朵浅黄色的山茶绢花,章毓莹眼神闪了闪,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自己不要的廉价又俗气的布花戴在这乡下丫头头上居然还挺好看! 章毓莹心里又开始不舒坦了,然而想到自己母亲的话,拿自己跟她比就是作践自己,自降身价,便摆出了一副亲切的笑脸,招手说道:“你来了,过来一起玩啊!” 前厅里守着的一个丫鬟进了内室,去跟主子通报章毓卿过来了。 章毓诚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母亲不是说她在乡下长大的吗?她认得字吗?” “别胡说!”章毓莹飞速的瞟了眼章毓卿,训斥了弟弟一句。 章毓舒和章毓谨见气氛有些紧张,忐忑的没敢吭声。 章毓卿面色不变,坐到一旁,瞧了眼书的封皮,原来是一本笑话,摇头说道:“你们继续看,我不认得字。” “怎么又说我胡说!她自己都说不认得了!”章毓诚瞪眼跺脚,十分生气。 章毓莹笑着揉了揉章毓诚的脑袋,哄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又挂着得体的笑容,将小桌上的一碟瓜子推到了章毓卿前面,“二弟年幼,有口无心,你不要放在心上,吃瓜子!” “谢谢毓莹妹妹。”章毓卿笑道,瞧了眼没心没肺继续看书,时不时大笑出声的章毓诚,弯起了唇角。 章家夫人那个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的人竟然生了这么个铁憨憨…… 这会儿上,先前进内室通报的丫鬟出来了,走到章毓卿跟前,小声说道:“老夫人请您进去。” 话音未落,章毓莹立刻看了过来。 章毓卿面色不变,起身走到内室,撩开珠帘进去了。 一个头发花白,裹着褐色福字纹抹额的老太太坐在正中的榻上,旁边坐着章夫人。 “这是你祖母!”章夫人笑道。 旁边伺候的丫鬟拿来了垫子,章毓卿跪了下去。 老夫人瞧着那张脸,才平复的悲痛心情又涌了起来,眼眶迅速蓄满了眼泪。 章夫人赶紧给老夫人擦泪,皱眉对刚跪下去,连嘴都没来得及张的章毓卿摆手,“你祖母见不得你,你先出去!” 第10章 欠银 这会儿上,前厅嘈杂起来。有丫鬟进来禀告说老爷和少爷过来了。 正说话间,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身量矮胖的少年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章夫人站起来,行了个礼,“老爷。” 章毓卿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着绿色官袍,留着修剪得宜的胡须,儒雅俊美,仿佛十三年前奋不顾身跳下车去乱刀碎尸中救她的那个年轻男人穿越了时光的洪流,从她的记忆深处来到了她的面前。 只看一眼,章毓卿就再也抑制不住痛楚,红了眼睛,颤抖着低下了头,两滴眼泪掉到了地上。 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跟原主共享了两年无微不至的温柔父爱,她怎么能不怀念感恩曾经给了她温柔父爱,甚至为她付出生命的人呢! 中年男子看了看章毓卿,问章夫人,“这就是大侄女?” “是她!你是不知道,老夫人看见她就难受的不行!”章夫人小声说道。 看章毓卿还站在那里,章夫人皱眉,“你怎么还在这,刚不是让你出去吗?” 那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矮胖少年穿了见葱绿的绸衫,瞟了眼章毓卿,垂首给老夫人见礼。 章毓卿后退两步,转身出去,背后老夫人喊道:“站住!”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垂首安静站着。 老夫人叫住章毓卿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看着她那神似长子的面容,良久才问道:“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章毓卿垂首说道:“挺好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乡下地方,缺衣少食,能好到哪里去?” 章毓卿便不再吭声了。 “抚养你长大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老夫人问道。 章毓卿说道:“就是平常的庄户人家,以种地为生。” 老夫人想起美名远播,光彩照人,堪称名门淑女典范的孙女章毓莹,再看到这样的章毓卿难免有些失望,最后问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让我们帮你达成的?” 章毓卿想了想,说道:“送我回家的那位公子……” 听到这话,章夫人立刻联想起了章毓莹的那点不快,眼神陡然尖锐起来,急忙喝道:“你提人家干什么!” 莫非这乡下丫头对陆惟起了心思?不知羞耻!好大的胆子! 话说出口,看章作贞皱眉嫌恶的看着她,章夫人心里恨的咬牙,缓和了语气,咬牙说道:“京城是讲礼节的地方,你一个未婚姑娘还是要注意些,不要把外男挂嘴边上,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章家姑娘没规矩!” “你让别人把话说完不行吗?一天到晚跟个母老虎一样!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威风的很!”章作贞没好气的说道。 章夫人脸色涨红,胸脯气的剧烈起伏。 “爹!”少年公子又急又气,瞪着眼看着章作贞,搂住了章夫人的胳膊。 老夫人警告的瞟了眼章毓卿,眼神冷冰冰的,“把话说完!” 章毓卿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茫然无助,颤声说道:“那位公子给了我养父母三十两银子了结养恩,我想着这钱不该外人出,可我又没钱……” “原来如此,早说清楚不就好了?”章夫人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章毓卿低头冷笑,早说清楚?你倒是让我说啊! “给您添麻烦了!”章毓卿弯腰作揖。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章夫人笑道。 老夫人没再搭理章毓卿。 章作贞看向了依偎在章夫人身边的少年公子,“近日学的功课,你与我说一说。” 少年公子似是没料到章作贞会在家宴前的这点时间抽查功课,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磕磕碰碰的背了一篇文章出来。 章作贞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瞪圆了眼睛,眼看要发作。 老夫人赶忙笑道:“不错了,谦哥有长进,以后要更加努力。” “毓谦,带你姐姐出去!”章夫人看章作贞脸色不好看,赶紧说道。 章毓谦大大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付过去了这一劫,笑着应了一声,先走了出去,章毓卿跟着,也不知道章毓谦是不是故意的,停在珠帘那里,等她过来时,把珠帘往后甩的高高的,若不是章毓卿眼疾手快的挡住了帘子,那珠帘怕是要打她脸上。 “哼!”章毓谦回头瞧了一眼,看珠帘打在她胳膊上,抬着下巴,不满的冷哼一声。 章毓卿停下来,一双黑眸泛着清冷的光,等章毓谦走了两步,拉开了距离,她才抬脚出去。 章毓谦个头不高,小跑几步到章毓莹跟前,坐了下来,亲热的笑道:“大姐姐!” 章毓莹几个人说是在看书,实则眼睛一直注视着内室这边,早将章毓谦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章毓莹瞟了眼慢慢走过来的章毓卿,笑道:“看你,跟个皮猴似的!” 章毓谦坐下来后,空位置就只剩两个了,章毓卿要么选择挨着章毓谦坐,要么选择挨着章毓舒坐,她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见章毓舒隔着垂下来的桌布,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子,便坐了过去。 “咱们家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章毓谦翻着白眼嘟囔了一句。 章毓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安抚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我说错了吗?她谁啊?”章毓谦冷哼了一声。 章毓舒估计是没想到章毓谦这么不待见章毓卿,脸色有点发白,就连没什么心眼的章毓诚都察觉到了什么,把笑话书收到了一边。 此时,屋里一个丫鬟端着一个碗过来,笑盈盈的放到了章毓谦跟前,说道:“今儿厨房做了乳酪羹,老夫人说给大少爷尝尝!” 章毓谦瞧了一眼,小声抱怨道:“甜腻腻的,谁爱吃!” 丫鬟笑道:“大少爷快尝尝,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呢!定是心疼少爷读书辛苦了!旁人都没有呢!” 章毓谦只得拿勺子舀着吃。 老夫人一行人从屋里出来,坐到了大桌上,章夫人吩咐丫鬟摆饭。 章作贞说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太子妃近日偶感风寒,有几家牵头,说过两日就是花灯节,要每家每户挂花灯给太子妃祈福。” 章夫人立刻问道:“咱们家也得准备的!” “这还用说?给太子妃祈福,家里人都得去!”章作贞不耐烦的说道。 老夫人点头说道:“这是宫里的大事,咱们家不说办到最好,至少不能落于人后。” “是。”章夫人恭敬的说道。 趁丫鬟摆放碗筷的时候,章夫人看了眼安静坐在那里的章毓卿,试探的问老夫人:“母亲,她……还跟着去吗?” 老夫人神情如常,淡淡的说道:“没听见老爷说都去吗?” 章夫人讨了个没趣,脸上强撑着笑,“听见了。” 吃过饭后,老夫人便说乏力,让小辈们都散了。 章作贞和章夫人跟老夫人和章老太爷说了几句话,也回去了。 走出老夫人的院子,章夫人有心示好,放软了语气说道:“老爷,去妾身那里商量一下挂灯的事!” 章作贞不耐烦的说道:“挂个灯罢了,有什么好商量的!何况,家里什么不是你做主?”说罢,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径直去了姨娘的院子,一个眼神都没多给背后的章夫人。 章夫人气的嘴唇都在哆嗦,强撑着没在下人面前落泪丢脸,走到自己屋里时,才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那个扫把星!一来就没好事!” “可不是!”章夫人贴身的丫鬟婆子赶紧附和,“要不是她,老爷能跟夫人置气?” “夫人可真是叫人心疼,摊上这么一个倒霉催的!” “还是咱们夫人心善,赏她一口饭吃!” 听到下人把章毓卿骂的狗血淋头,章夫人心里才好受一点,然而想到过两天要带着章毓卿一起出去挂花灯,免不了跟交好的人家相见,届时少不得还得跟人家介绍章毓卿。 想起章毓卿那张融合了章作明和安氏长处的漂亮面容,章夫人心里又是一阵气闷,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简直是阴魂不散!” 与此同时,章毓谦也在屋里发脾气,拍着桌子大叫道:“祖母昏了头了!叫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进咱们家!” 章毓莹面带不悦,“你怎么还揪着她不放?祖母给你送乳酪羹你当真不晓得什么意思?还不就是为了堵你的嘴,叫你别说了!” “我揪着她不放吗?”章毓谦气恨恨的说道,“她一来,就惹得父亲给母亲闹没脸!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章毓莹叹了口气,他们父母夫妻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章毓卿在不在都不影响章作贞给章夫人闹没脸。 章毓谦这么说,不过就是欺负章毓卿孤苦伶仃,故意撒气到章毓卿头上。 “祖母开口留下她的,咱们看她不顺眼,离她远点就是了。”章毓莹说道。 章毓谦心里老大不爽快,却也没什么办法,章家现在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想起听人说这“扫把星”是未来的亲姐夫陆惟带回来的,连陆惟都埋怨上了,“姐夫也是的,大字不识的乡下泥腿子都往咱们家领!他要不把人带来,不就没这事了吗!真不知道那扫把星给姐夫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日挂灯见了他,我非得好好问问他不可!” 章毓莹脸色不太好看,低声呵斥道:“快别胡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替陆惟辩解,“他应该也是想着那女子可能是我的姊妹,才带回京城的!” “便宜她了!”章毓谦恼怒的说道。 第二日,刘妈妈到了章毓卿的院子,跟她说了明日晚上京城灯会,章家要出去挂灯给生病的太子妃祈福一事。 章毓卿垂眸想了想,一脸好奇的问道:“太子妃病的严重吗?” 第11章 挂灯祈福 刘妈妈赶紧说道:“姑娘啊,宫里贵人的事咱可不能打听!” 章毓卿抿嘴一笑,扯着刘妈妈的胳膊说道:“妈妈捡能讲的给我讲讲呗,我初来京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呢!” 刘妈妈跟章毓卿来往过几次,还挺喜欢这个漂亮姑娘的,说道:“咱们京城原本就有花灯节,花神会在今天下凡,百姓们挂灯向花神娘娘祈福。今年,据说太子妃偶感风寒,病了几日。皇上和太子向来仁善,就有人提议挂灯给太子妃祈福!” 章毓卿点头,“原来是这样。” 都要全城挂灯祈福了,估计这太子妃病的不轻。 刘妈妈摸了摸章毓卿如黑绸般的青丝,笑道:“姑娘,明日好好打扮打扮,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出来挂灯,姑娘这样俊俏的模样,不愁找个好婆家!” “多谢妈妈指点。”章毓卿笑着送走了刘妈妈。 第二天黄昏时分,吃过晚饭,章毓卿到了章府大门口。 章夫人正指挥着下人搀扶章毓莹和章毓舒上牛车,瞧见章毓卿俏生生的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像一朵迎风绽放的花儿似的,顿时一阵气闷。 “你坐最后面那辆车。”章夫人吩咐道。 章毓卿行了个礼,去了最后那辆车。 牛车很快走到了京城的朱雀大街上,街道两旁早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熙熙攘攘全是看热闹的人,摩踵擦肩。 章毓卿将车帘撩开一条缝,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 想起一路上跟着陆惟进京的所见所闻,便是谈不上饿殍满地,也多的是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章毓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这个国家除了京城这几亩繁华地,不知还有几处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地方。 牛车停下来的时候,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各式各样精妙绝伦的花灯照的整个京城亮如白昼。 外头不少人都在议论,“今年又是郑国公府的花灯最大最好看!” “宋太尉家的灯也不错,足有七层,三四个人高呢!” 章毓卿下来的时候,一时间也被这富丽堂皇的景象给震撼住了。 大街上最中心的地段都是留给京城官僚阶层的,章家分到挂灯的地方已经相当靠后了,人流都稀稀落落了许多。 但章夫人依然与有荣焉,指挥下人挂灯的嗓门都比往日响亮几分。 京城里官员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只有得皇上看中的人家才有挂灯为太子妃祈福的资格。章家能挂灯绝不是因为正七品的章作贞,恐怕还是看在了已故的章老太爷的份上。 一路从最热闹的地方走到这里,章毓卿心里对章家在京城是个什么地位有了数。 现在章家还能靠着祖宗的荫泽,凑上来挤一挤,但若是章家第三代子孙再不争气,章家就要沦落到底层了。 章夫人指挥着小厮们小心的把一盏荷花大灯挂起来,层层花瓣展开,露出了里面黄色的蓬头,蓬头上面贴着老夫人亲笔写的为太子妃祈福的祝词。 小厮们点灯的时候,章夫人怀里抱着最小的儿子,面前站着三个孩子,笑逐颜开的看着蜡烛一根根的亮起来,仿佛章家曾经的风光和运气就能随着这些蜡烛的光亮拉回到章家一样。 今天是好日子,老夫人格外开恩,连平日里不许出门的袁姨娘也出来了,亲密的搂着章毓舒。 陆惟挂好了自家的灯,听说章家也在挂灯,出于礼节,过来拜见章夫人。走到章家挂灯的地方,陆惟头一眼看到的便是章毓卿。 街上花灯璀璨精致,灯下美人如花。 非礼勿视,陆惟立刻别过头去,暗道章家出来挂灯都带着她,可见是认了她是章家人的,这女子漂泊半生,如今总算有了归宿,也不枉他费劲把人带进京城。 “姐夫!”章毓谦先看到了陆惟,笑嘻嘻的叫道。 章毓莹闹了个大红脸,看了眼陆惟,拿扇子挡住了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陆惟气宇轩昂,身材颀长,英俊的模样在人群中十分出挑。 “见过伯母。”陆惟拱手行礼。 章夫人笑的十分慈祥和蔼,“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章毓卿后退了一步,转过头看向了别的地方。 那日她连陆惟的名字都没敢提,只说了送她回京的公子,章夫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差点没上来挠她,生怕她不知羞耻要抢章毓莹男人似的。 这会儿她还是避嫌一点好。 帅哥是好看,但总归是别人的。 章夫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嘴巴都没合拢过,陆惟家世在京城数一数二,郡主之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最重要的他本人在这群纨绔子弟当中出色优秀,已经是章家能够的到的顶级佳婿了。 看着陆惟,章夫人猛然想起了章毓卿,趁着章毓谦和章毓诚缠着陆惟说话的时候,走到躲在角落里的章毓卿跟前,一脸施恩似的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在这附近逛逛。” 章毓卿道了谢,走了出去。 花灯节这么盛大的节日里,有年轻男女挽着手,大胆的走在街上,时不时相视羞涩一笑,也有一家老小集体出来看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章毓卿怔怔的看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笑嘻嘻的坐在父亲的肩头,脚上穿着一双虎头鞋,小手紧紧攥着一支拨浪鼓,一家三口相携从她面前走过。 她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曾被章作明爱若珍宝的举坐在肩头,也曾有安氏温柔微笑着抱着她,一起穿过这摩踵擦肩的人流。 曾经寥寥的美好时光,如镜花水月,最终只剩下些微的残存回忆,便是说出来,最多只能惹人同情叹息一声。 她以为来到这个世上是崭新的开始,只是没想到,这个崭新的开始要历经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家,却一朝之间一无所有,老天好像要把她得到的东西全部一一夺去。 章毓卿低下头,两滴眼泪落到了街道的石板上,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才止住了心中悲愤翻滚的情绪。 过了给达官显贵们挂灯摆灯的地方,便是平头百姓挂灯的地方,路边有不少摊子卖灯,做工自然比不上京城官吏贵族们拿来给太子妃祈福的灯精致,不过是普通的红纸灯笼。 章毓卿才领了章府发的一两银子的月例,拿出了几十个铜板买了一只灯笼。 那边陆惟拜访过章家后,便告辞离开了。 他今日上午拿着精心准备的文章去拜访一位大儒,结果被大儒批的体无完肤,毫不留情的说他做文章匠气太重。 陆惟自小优秀惯了,没想到会得如此批评,心里憋着一口气,让方墨方芩走开,自己一个人在街上走走散心。 没想到,他又在灯火阑珊的地方看到了章毓卿。 章毓卿借了摊主的笔,提着笔在灯笼上题字。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章毓卿沉静秀丽的侧脸,再看她下笔如游龙,握笔有力,想起方才在章家挂灯处,章毓谦跟他抱怨章毓卿大字不识,粗俗无礼,一点不像章家人。 “她亲口承认的,她不识字!”章毓诚作证道。 陆惟皱眉,骗他就罢了,怎么机关算尽回了家,连自己的骨肉至亲也骗? 今日拜师不顺,还连着两次碰见这个撒谎精,陆惟心情实在不好,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章毓卿放下了笔,一双秀美的眼睛中盛满了盈盈泪水,映衬着飘摇的烛火,十分哀伤可怜。 想起他刚见到章家人时,章家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母亲护在怀里,只有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形单影只,孤寂凄凉。 罢了,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子,陆惟心中说道。 待墨迹干后,章毓卿请老板把灯挂起来。 “挂灯要钱的!”老板说道。 章毓卿指着街道中间最显眼的地方,说道:“挂那里多少钱?” “那个地方贵着呢!至少十两银子!”老板打量了下章毓卿,看她打扮不像有钱人,敷衍道。 旁边的路人劝道:“姑娘,咱老百姓随便找个地方挂灯,叫花神听见咱们的祈福就行了,犯不着往最显眼的地方凑热闹!” 章毓卿把剩下的铜板都给了老板,说道:“我只有这些钱了,您看能挂到哪里?” 老板晃了晃粗布钱袋,里面的铜板叮咚作响,撇嘴道:“这点钱还想挂灯?” 章毓卿好脾气的笑道:“老板您行行好,帮个忙!” 陆惟看着笑颜如花的章毓卿,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章毓卿同样受着刁难和羞辱,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可脸上依然挂着笑。 老板无可奈何的拿起了竹竿,说道:“成成成!我做个好人,给你找个地方挂上!”说罢,挑着灯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挂到了绳子上。 她的灯笼隐藏在密密麻麻的灯笼后面,一眼望去几乎分辨不出。章毓卿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陆惟走到了灯笼下,找到章毓卿的灯笼,抬头看到灯笼上写着两行清丽独特的字:三湘衰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 虽不衬今日的喜庆气氛,但诗的确算的上佳句。 “这盏灯换个地方。”陆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弹到了老板身上,指着最显眼的位置说道。 第12章 我的灯 章毓卿回到章家挂灯的地方时,章毓莹几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多半是去看花灯了,章夫人正一脸急躁的责骂挂灯的工匠,像是荷花灯出了什么问题,有几瓣花瓣伸展不开。 瞧见章毓卿过来,章夫人怒从心起,呵斥道:“你跑哪去了?” 章毓卿看章夫人那架势摆明了是找茬撒气,小心谨慎的说道:“就在附近走了走。” “你瞧你那德行!到处乱跑!真是乡下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章夫人伸着一根手指头隔空点着章毓卿,满脸刻薄,“京城有哪个大户人家小姐随意走动的?” 陆惟吩咐卖灯老板将章毓卿的灯笼挪到显眼的位置上后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章毓卿身后。花灯节到处都是人,每年都有拍花子偷了落单的姑娘卖到外地。他虽然不喜章毓卿品德低劣,但从小养成的君子气度放在这里,也不好放着章毓卿孤身在这人潮汹涌的灯市上行走。 是以,陆惟将章夫人毫无风度,如泼妇般撒气找茬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陆惟皱起了眉头。 还未等陆惟上前一步,章毓卿点头微笑,态度十分诚恳,“夫人教训的是,是我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章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回头看小厮还没搞好荷花灯,愈发的躁怒,用力扇着团扇,骂道:“一个个的都只会添乱,没用的东西!” 陆惟站在暗处,看着灯火照映下的章毓卿,眼睫幽长浓密,微微一垂,便遮住了那双灵动的眼眸,嘴上说着恭敬谦卑的话,脊背却挺的笔直,透着一股漠然冷傲,和方才对着灯笼几欲落泪的孤寂脆弱女子仿佛判若两人。 这会儿上,有和章夫人相熟的官家夫人过来,邀章夫人一起去看灯。 章夫人看小厮和工匠把灯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问题不大,便吩咐章毓卿在他们回来之前老实到车上呆着,她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 “那是你家亲戚?”过来的夫人只瞧见章毓卿钻进牛车的背影,问道。 章夫人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从容贤淑的模样,在丫鬟婆子簇拥下揽住了手帕交的胳膊,轻描淡写的说道:“倒也不是,我家老太太瞧她长的像我们家走了多年的大老爷,就留在家里了……” 等人走远了,给章家挂灯的工匠跟章家的管事小厮抱怨道:“你家夫人真是好大的脾气!骂我们粗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千金小姐都不放过?方才我听的清楚,是你家夫人叫你家姑娘出去逛逛的,怎么又骂她到处乱跑?” 小厮尴尬不已,催促道:“赶紧干活,管那么宽干什么?” 工匠没好气的嘟囔了几句。 陆惟没听清楚他们后面的话,看向了章毓卿的那辆牛车,静静的停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 章毓卿从花灯节回去后就有些伤风,断断续续低热了两天,王春娘给她拿帕子拧凉水擦了几次,这天才略微好转了一些,便强撑着要出门。 她来这么多天,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家里住进来一位身份尴尬的姑娘,主子们都不待见,尤其跟掌家的章夫人犯冲,守门的小厮一见她要出门,便犯了难。 “夫人可说过不许我出门?”章毓卿沙哑着嗓子问道。 那自然是没有。 “还是说我是你们章家的犯人?”章毓卿又问道。 小厮被问的无话可说。 章毓卿皱着眉,强硬的拉着王春娘出了门,径直往挂花灯的朱雀大街走了过去。 天气阴沉沉的,燕子在低空盘旋,快下雨了,街上行人不多。 章毓卿扶着王春娘,喘着气,眼冒金星,浑身疼的厉害。 她走到前几日挂灯笼的地方,强撑着一口气去找自己那日的灯笼,然而找来找去,始终看不到自己的那盏灯笼。 心慌着急之间,章毓卿看到了附近有一个半大小子守着卖灯的摊子,赶紧过去问道:“花灯节那天,我在那里挂了一盏灯,怎么不见了?” 半大小子头都不抬的说道:“不都在那挂着呢吗!” 章毓卿心情焦急不已,抬高了声音,“没有!我找了很多遍了,没我的灯!” “没有啊?可能是扔了,那么多人要挂灯呢!”半大小子摆手说道,显然没当回事。 章毓卿又惊又怒,“扔了?你们把我的灯扔了?你们凭什么扔我的灯!” “哎,你讲不讲理啊!这花灯节都过去几天了,总不能把你的灯挂这一辈子?”半大小子叉腰叫道。 陆惟坐在马车里看书,忽然听到路边的吵闹声,前面赶车的方墨说道:“公子,是那个谁!她在大街上跟人吵架呢!真丢死人了!” 那个谁啊?陆惟莫名其妙。 跟在车后面的方芩撩开帘子,跟陆惟说道:“是咱们送进京的那位章姑娘,好像是找不到她的灯了。” 陆惟神情一怔,放下书,让方墨停下了车。 “公子,咱们管她干什么?”方墨小声嘟囔道。 陆惟下了马车,走到章毓卿面前,说道:“章姑娘,你的灯……” 章毓卿找不到灯笼,惊怒绝望,加上风寒入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听不到陆惟在说什么,毫无知觉的往前倒了下去。 陆惟一惊,下意识的上前去伸手扶住了要摔地上的章毓卿,入手的热度让他心惊。 方墨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跳脚骂道:“你这姑娘也太不知羞了!你,你,你,你……” 章毓卿头晕目眩,幸好栽倒时的失重感将她猛然从混沌中勉强拉回了一丝清醒,耳边是方墨喋喋不休的聒噪声。 “先前赖上我们公子就罢了,现在竟然想出来这么下三滥的招儿!公子,你快放开她!可不能叫人看见了!” 章毓卿这才看清楚扶住自己的是陆惟,正眼神锐利的看着她。 “你没事……”陆惟开口了。 没等陆惟说完,章毓卿猛然爆发一股力气,推开了陆惟的胳膊,踉跄后退一步,被王春娘从背后扶住了。 灯笼摊子的老板此刻已经从别处赶了过来,瞧见陆惟后一愣,对这位出钱挂别人灯笼的冤大头还是有印象的,慌忙跟章毓卿说道:“姑娘,你的灯笼不在这。花灯节那晚,这位公子出钱帮你把花灯挂到那里了!” 方墨方芩瞪大眼睛看着陆惟。 陆惟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章毓卿靠着王春娘站着,目光看向了老板手指的位置,正是最中心最显眼的地方。 顾不上其他,章毓卿急切的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人来看我的灯?有没有人问过这灯是谁挂的?” 老板摸了摸脑袋,摇头,“没有。” 章毓卿手抖的不成样子,不死心的追问道:“一个也没有?” “真没有!我骗你干什么?”老板说道。 此时天空响起了隆隆雷声,雷声过后,雨点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街上原本就不多的行人奔跑着往家赶。 红纸糊的灯笼浸透了雨水,上面的墨迹融化在水中,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浸染的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出来原来的诗句。 章毓卿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先前仅存的一丝希望随着这场大雨被浇灭的连灰都不剩。 陆惟看她一副病容,面孔苍白如纸,在大雨中失魂落魄的站着,心里一沉,吩咐方芩:“去寻个大夫。” 章毓卿后退一步,被雨水淋湿的五官愈发的鲜艳明丽,透着一股无助的脆弱感,她颤抖着声音开口了,“不必麻烦了,我这就走。” 王春娘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扶着她往回走了几步后,章毓卿又折返了回来,走到陆惟跟前。 方墨一脸警惕的看着她,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挡在陆惟跟前,大有绝不能放她去“染指”公子的架势。 章毓卿说道:“感谢陆公子帮我挂灯。”没等陆惟开口,章毓卿冷冰冰又直截了当的说道:“只是还有一事劳烦,陆公子可否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盏灯的事?” 方墨简直气笑了,有这么道谢的吗?合着他们把她送到京城,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换成这副嘴脸了? 陆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声音染上了一丝冷意,“姑娘大可放心,我本也没跟别人提起过。” “如此甚好。”章毓卿点头,转身拉着王春娘离去。 回到章府房间里,章毓卿再也撑不住了,软绵绵的跪倒在地上。 王春娘看她烧的厉害,要去禀告章夫人给章毓卿请个大夫,被章毓卿攥着衣角拦住了。 “她请的大夫,是来救命的还是要命的都不知道!”章毓卿咬牙说道,冷汗顺着鬓角浸透了衣领。 王春娘心底又是惊惧又是心疼,不知道这章夫人到底对章毓卿做了什么,让章毓卿对她忌惮提防成这样。 正当王春娘急的团团转之际,章夫人听说了章毓卿出门的事,又叫了婆子过来,隔着窗户好一顿说,严厉禁止章毓卿再出门了。 大夫没有,药材也没有,王春娘只能用土办法给章毓卿温水擦身降温,如此过了三四日,靠着年轻底子好,章毓卿总算是挺了过来。 也恰好是这天,章夫人派人来传话,说要带章毓卿去京郊的一处庄园赴宴。 第13章 表姨 章家众人一早就出了门,牛车缓慢行驶在郊外的驿道上,此时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庄子里青烟袅袅,麦浪迎风起伏,已有勤劳的农民迎着晨曦在田里弯腰劳作,汗如雨下。 章毓卿放下帘子,俗世洪流,站稳脚跟已经是相当不易了。百姓们披星戴月的劳作,辛苦一年却连温饱都是奢望。 刘妈妈在跟章毓卿讲见人的礼节,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含蓄的提醒她好好表现,说不定被哪个夫人看上了,讨回家当儿媳妇了。 章毓卿莞尔一笑,“妈妈又取笑我,那些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别说她流落在外十几年,根本不是世人心中的大家闺秀,更何况,章家现在都没有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哪个夫人瞎眼看上她,聘回家去给儿子当媳妇? 刘妈妈笑道:“姑娘只管好好表现,成不成的以后再说!” 章毓卿微笑说道:“妈妈给我透个底,让我来吃席,是夫人的意思,还是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是疼姑娘的,给姑娘指条路,至于成不成,就看姑娘的造化了!”刘妈妈笑道。 章毓卿一脸感激,“那真要多谢老夫人了。” 她这个便宜祖母,对她也许有那么一点从章作明身上转移过去的舐犊之情,但着实不多。真把她当孙女,为什么不亲自给她挑个好亲事,非得让她去宴席上撞大运?等着别人挑挑拣拣? 等到日上三竿之际,牛车才到了设宴的京郊别院。 据刘妈妈科普,这个别院是前头怀帝时期一个得宠大臣的私宅,后来鹿儿卫之变,现在的皇帝带兵杀入京城救驾,可惜来迟一步,怀帝和皇子皇孙以及一众没能逃出京城的大臣们已经殒命胡人刀下。 京城重新安定下来后,这宅子便易了主,如今是郑国公府的产业。 跟着章夫人进了别院之后,章毓卿险些被这金碧辉煌的别院给闪瞎了眼。亭台楼榭,假山流水,雕梁画栋,还有随处可见的精美摆件,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壕气。 章夫人回头瞧章毓卿只是看了一眼,便垂眸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 进了院子,章夫人带着章毓莹和章毓卿,笑着上前来和早到的夫人们打起了招呼。 夫人们夸奖完章毓莹才华八斗,美丽聪慧后,目光纷纷转向了旁边的章毓卿。 章毓卿目光澄澈,神情沉静,任她们打量。 托章夫人手帕交的福,夫人们都知道章家新认了一个粗俗的乡下泥腿子当养女,还以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哪知道是如此娇美可人的姑娘。即便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旧衣,但站在珠光宝气的章毓莹旁边,毫不逊色。 章毓卿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非但没有影响颜色,反而给她增加了几分脆弱的美感,减弱了幽黑如墨玉般眼神中的孤傲之气。 “这丫头长的可真招人疼爱!”有夫人率先笑道,夸奖起了章毓卿,连带着章夫人都受到了不少赞美,夸她会养姑娘,章家的姑娘一个个都如花似玉的。 章夫人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开玩笑似的打趣道:“可当不得你们这么夸!再夸下去,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章毓卿低头不语,装作没听到。 有丫鬟来请章毓莹,说她们诗社里的闺秀们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作诗,请她过去。 章毓莹一副热情的样子,问章毓卿,“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章毓卿摇头。 章夫人笑道:“她又不懂那些,你带她去作甚?你去!” 章毓莹走了,章夫人叮嘱章毓卿坐在花厅里不要出去,便随着几位夫人去别处拉交情了。 一个打扮精致富贵的女孩不屑的冲章毓莹走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顾忌章毓卿还在,撇嘴道:“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罢了!” 她旁边的姑娘吃吃笑道:“不能这么说!旁人问起来她是谁,她不说自己是七品芝麻官的女儿,都说她是已故参知政事章大人的孙女呢!” “祖上死了那么多年,还值得拿出来说!破落户!”女孩不屑的撇嘴,“什么京城四姝,自己给自己安名号,好不要脸!好像除了她们四个,京城里的闺秀都不够资格见人似的!” 章毓卿听的尴尬,起身出去,刚走到门口,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拉着一个女孩朝她走了过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试探的问道:“你是章家什么人?” 章毓卿犹豫的看着那位夫人。 “我娘家姓黄,夫家姓罗。”那位夫人自我介绍道。 章毓卿行了个礼,“见过罗夫人。” 罗夫人打量着章毓卿,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握住了章毓卿的手,激动的说道:“我母亲和章家大夫人的父亲是亲姐弟,我和如雪闺中一起长大,我看你长的像她……” 章毓卿听她提起亡母,心中猛的一痛,低声说道:“我父亲叫章作明,母亲安如雪。至于我跟章家什么关系,我……不知道。” 章家可从没正式承认过她就是章家大姑娘。章家下人喊大姑娘,喊的是章毓莹。 罗夫人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哽咽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刚我看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眉眼长的像你母亲!” 罗夫人身边的女孩掏出手帕来给罗夫人擦脸,提醒道:“娘,叫人看见多不好!” “对,对,对!”罗夫人笑了起来,拉着章毓卿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水榭之上。 章毓卿这才得了机会仔细打量着罗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态微腴,面如满月,一双眼睛盈盈含着笑意,头上戴着整套的赤金头面,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簇新的上好绸缎,雍容华贵。罗夫人身边的少女十五六岁,眼神灵动,戴着一个金刚石璎珞项圈,穿着桃粉色绸裙,冲她咧嘴一笑,明眸皓齿,活泼俏丽。 “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章家的?”罗夫人握着章毓卿的手,心疼的问道。 章毓卿三言两语简单说了,罗夫人忍不住又是几声叹息。 “按关系,你该叫我一声表姨。”罗夫人说道,“当年我嫁去了扬州你表姨夫家,你母亲如雪则是留在了京城,谁能想出嫁时的分别,竟然成了永别!鹿儿卫之变那一场浩劫,安家上下阖族遭了难。” 罗夫人提起章家就来气,“章家惯是没良心,若是安家还有人在,早把你找回来了!你不知道你母亲有多疼爱你,给我的信里面大半篇幅都说的是你……” 章毓卿听着罗夫人絮絮叨叨的讲她的母亲安氏,忍不住轻声说道:“我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一句话险些让罗夫人又掉下泪来,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你别哭了!表妹看你哭,少不得又得伤心了!”罗夫人旁边的女孩晃着罗夫人的胳膊说道。 罗夫人气的哭笑不得,拍了下女孩的胳膊,跟章毓卿说道:“这是我女儿,叫丹霞,比你大了将近一岁。” “表姐。”章毓卿站起来行了个礼。 罗丹霞俏皮的回了个礼。 “你这个表姐啊,成天跟个皮猴一样,能有你一半的沉稳懂事,我就知足了!”罗夫人笑着摇头。 罗丹霞瞪眼道:“不许在表妹面前说我坏话!” “表姐活泼可爱,叫人一眼就心生欢喜。”章毓卿真心实意的说道。 她看着亲密依偎在罗夫人怀里的罗丹霞,心中免不了羡慕,只有在父母双亲的爱护庇佑之下,才能养出来罗丹霞这样活泼的模样。 “你表姨夫是扬州人,当年考中进士做了官,前后经历了几个地方,最近这几年总算在吴郡安定了下来。说来也是缘分,我娘家亲戚办喜事,我带着儿女进京,要不然,哪有机会见到你,这辈子就错过去了!”罗夫人感慨道。 罗丹霞笑嘻嘻的说道:“我哥哥今日有事没来,下次你来我家玩,就能见到他了!不过他就是个书呆子,见了也没什么意思!” 罗夫人无可奈何的点了下罗丹霞的脑门,“背后说你哥哥坏话,枉他那么疼你!” 有夫人招呼罗夫人出去,说是领她拜见几位夫人,罗夫人叮嘱罗丹霞好好和章毓卿呆着,莫要乱跑,便起身离开了。 章毓卿心下奇怪,看有些夫人身边领了女孩子,有些则是让女孩子自己去玩,好奇的问道:“表姨不带你去认识一下人吗?” 罗丹霞捂嘴笑道:“我定过亲啦!” 章毓卿还有些茫然。 “我定过亲啦,所以不需要相看人家,那些被自家夫人拉出去见人的,都是没定亲的。”罗丹霞解释道,“你看,章夫人就不用带章毓莹去到处相看。” 章毓卿问道:“你认得章毓莹?” 罗丹霞撇撇嘴,脸色不是很好看,“京城四姝嘛,又是会作诗又是会写字的,她名气那么大,谁不知道她?我来京城半个月,真是到处都能听到她!” 章毓卿了然了,这位表姐定然既不擅长作诗,也不擅长书法,是以特别不待见以才气出名的章毓莹。 罗丹霞撇撇嘴,头转向另一边,突然激动的扯着章毓卿,“哎,快看快看!” 章毓卿顺着看过去,看到不远处两个公子相隔两步对峙着,其中一个玄色锦袍,面容冷峻,赫然是前几日才见过面的陆惟。 罗丹霞拉着章毓卿躲在水榭布帘后面,悄悄的看着那两个公子。 “长的可真好看啊,是不是?”罗丹霞红着脸说道。 章毓卿一时间拿不准表姐是夸陆惟好看,还是夸陆惟对面那个唇红齿白,面容精致的公子好看,还是夸两个男人帅的各有千秋都好看,于是含糊说道:“还,还成!” 第14章 赏美男 “你认得那个黑衣服的公子是谁吗?”罗丹霞回头问章毓卿,俏脸通红。 章毓卿正发愁怎么含蓄的提醒罗丹霞,陆惟这厮是个能为章毓莹哐哐撞大墙的接盘勇士,别想他,想他没前途的时候,罗丹霞又笑眯眯的得意说道:“我认得。” “哦。”章毓卿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罗丹霞说道:“他叫陆惟,是端淑郡主的独子,大家都说他是京城里最好看的少年郎!还能文能武,据说端淑郡主给他请了很多夫子,诗词书画,算学历法,武艺骑射无一不精!打遍京城无敌手,可厉害了!” “哦。”章毓卿又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罗丹霞被章毓卿的反应刺激到了,“你不信?” “信!”她信陆惟是个京城古惑仔,横着走的权贵二代。 罗丹霞捧着满是红晕的脸,看着不远处的陆惟,少年身材颀长,眉眼精致,气质冷峻沉静,不远处的白衣公子虽然长的也是眉清目秀,白皙俊朗,但站在陆惟旁边,被陆惟的光彩完全掩盖住了。 “陆公子旁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是郑国公家的小儿子,叫金永康,从小就是京城一霸,别看他长的还行,性子可乖戾了,谁都不敢惹!陆公子早年在外地拜师求学,一直没回京城。回京之后,金永康找陆公子的茬,陆公子不搭理他,他竟然还想跟陆公子打架,被陆公子三拳两脚打的嗷嗷乱叫,抱头鼠窜!”罗丹霞捂着嘴笑道。 章毓卿也笑了,“怪不得那俩人看起来要打架的架势。” 罗丹霞捂着嘴笑:“放心,打不起来!” “陆公子打了金永康之后,郑国公府的人要陆家给个说法,陆惟那时候才十二岁,站在陆家门口,对前来讨说法的人说:“如果金永康以后再敢跑到他跟前寻事滋事,他见一次,打一次,这就是他给的说法!金永康是皇后的侄子,皇后搂着金永康在皇上面前哭,端淑郡主就搂着陆惟哭,皇上各打五十大板,说这两个小辈要是再打架,谁先动手就把谁发配到幽州深山老林,如果两个都动了手,就一个发配到幽州,一个发配到琼州,一辈子不见面,看还打不打!”罗丹霞说道。 章毓卿看罗丹霞看陆惟的眼神都要开始冒星星了,忍不住泼冷水,“陆公子这么优秀的人,都这个年纪了,肯定早就定亲了,轮不到我们肖想他的!” “我知道他定亲了,定亲对象还你们章家的章毓莹。”罗丹霞怅然叹气,她家虽然在富庶的吴郡,家底丰厚,但放眼京城,她父亲只是个外地小官罢了,别说陆惟已经定亲,就是没定亲,也轮不到她。 章毓卿虽然是书香世家的女儿,但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又无父无母,更轮不到章毓卿。 “所以,美男虽然好看,但当不了饭吃,咱们看看饱饱眼福就行了,别想多的。”章毓卿宽慰道。 罗丹霞鼓着腮帮,遗憾的说道:“我很快就要回吴郡了呢!” 回去了可就看不到美男了。 章毓卿笑出了声,觉得罗丹霞天真单纯,十分可爱,说道:“那你趁还在京城,多看他两眼,反正这事咱不吃亏!” 罗丹霞深以为然,笑着点头,不光回了吴郡没办法看美男,嫁了人之后更没办法看了,可不得趁这个时候多看几眼? “你不看吗?他长的这么俊呢!”罗丹霞很讲义气,有美男要一起欣赏,拉着章毓莹陪他一起看。 章毓卿十动然拒,“不了,我爹当年是京城第一美男呢!陆惟他一定没我爹俊!” 罗丹霞趴在水榭栏杆上看陆惟,随口说道:“是呢!我听我娘说起过,你爹当年金榜题名,高中探花,打马游街的时候,万人空巷,掷果盈车,大家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探花呢!” 陆惟无视了拦住他的金永康,往水榭这边走,察觉有人看他,转身望去,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偷偷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后,女孩似是受了惊吓,嗖的缩了回去,拿团扇遮住了发红的脸。 罗丹霞没想到偷看帅哥被抓了个正着,又羞又窘,扯着章毓卿叫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他,他看见我了!” 章毓卿被她晃的无可奈何,低头说道:“看见就看见了,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敢打赌,陆惟这种一心一意只爱章毓莹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根本不认得罗丹霞是谁。 从陆惟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个偷看他的陌生女孩含羞带怯的拉着章毓卿激动的说话,而章毓卿低头淡定的研究着裙子上的绣花,好像那绣艺多精妙绝伦似的,研究绣艺的途中,大概是忍受不了旁边女孩子的聒噪,章毓卿手捧着女孩圆润的脸,将女孩子的脸给换了个方向。 陆惟目不斜视的走了。 罗丹霞这才松了口气,捂着发烫的脸颊说道:“真是羞死人了!要传出去,可没脸见人了!” 章毓卿微笑,温柔的说道:“这有什么羞人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好看的公子京城里哪个姑娘不喜欢?少女的情怀总是诗,等你老了,孙子孙女们讲哪家公子长的可好看了,惊为天人,你就可以跟他们吹嘘,你们奶奶我,当年可是见识过京城第一美男呢!你们说的谁谁谁,比起我见过的谁谁谁,可差远了!这样想,是不是很有意思呢?也没有羞人的地方啊!” 罗丹霞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通透豁达的有趣说法,也不觉得丢人羞窘了,呆呆的看着章毓卿,突然抱住了她,开心的说道:“毓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章毓卿笑着拍了拍罗丹霞的肩膀。 “你刚才说京城里的姑娘都喜欢陆惟,你也喜欢吗?”罗丹霞突然坏笑着问道。 章毓卿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愣住的还有从水榭外面绕过去的陆惟。 “对啊,京城里的姑娘都喜欢陆惟。”章毓卿声音柔和婉转,带着少女的狡黠娇俏,“可我不是京城里的姑娘,我是大山里出来的!” 陆惟大踏步的走远了,再停留下去,不知道还会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罗丹霞越看章毓卿越喜欢,拉着章毓卿的手亲热的说道:“明日你到我家来!你还没见过我哥哥呢!他与你一样,都是心思豁达的人,你们一定能聊得来!” “我一定登门拜访。”章毓卿笑道。 别院的丫鬟过来叫章毓卿和罗丹霞,说是开席了。 两个人拉着手进了宴会厅女客这边,坐到了罗夫人身边。章毓卿视线在厅里来回找了一圈,找到了章夫人,过去跟章夫人说了一声,她中午就在表姨这边吃饭。 章夫人乐得章毓卿离她远一点,当着众夫人的面数落了她几句,还是放她去了罗夫人那里。 章毓卿回来的时候,听见她们这一桌席上,有一个夫人问罗夫人,“听说南边红莲教闹的厉害,你家那块有这事吗?” 罗夫人摇头,笑道:“吴郡还算安定。” 旁边一个夫人小声说道:“你们听说过人魔吗?”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的可是青州那个人魔?” “正是他!”那人说道,满脸惊骇之色,“一夜之间砍了青州刺史和几个官员的脑袋,还将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青州城墙上,吓死人了!” 众女眷花容失色,章毓卿心中也颇为惊诧。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就算落草为寇,也是劫掠富商百姓,像人魔这样把朝廷大员的人头当西瓜砍的,跟明晃晃的说他要造反没什么分别。 “听说他在青州山上落草为寇,会使一杆玄铁长枪,自称归心将军,你当他人魔的诨号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杀人杀出来的!”一个夫人说道。 章毓卿猛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骇然看向了说话的人,耳朵里嗡嗡乱响,手在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罗丹霞察觉她状态不对,抱住她小声说道:“你别怕,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京城里有百万禁军,坏人不敢来的!” 章毓卿牙齿咯吱作响,脸色血色全失,用尽全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是挺吓人……” “竟然有这么残暴野蛮的人!”一个夫人惊叹道。 罗夫人定了定神,说道:“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这杀神最近才崛起的,听说年纪轻轻,手段狠辣,总是戴着一个银面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那人说道。 罗丹霞在章毓卿耳边小声说道:“那人一定丑陋不堪,跟野兽一般模样,所以才戴着个银面具遮丑!” 章毓卿面上挂着微笑,点头称是,心里乱如一团麻,透心凉。 丰盛精美的宴席章毓卿食不知味的吃完了。 散席时,章夫人派了丫鬟叫章毓卿回去,章毓卿跟罗夫人和罗丹霞道了别,跟着丫鬟去章夫人那里。 章夫人看着远远往这边来的章毓卿,跟旁边的夫人抱怨道:“乡下来的毫无规矩,总是乱跑,我说她两句,她还给我摆脸色看!” 那夫人撇嘴道:“不过是个野丫头,随便打发嫁出去就行了!我知道有位大人死了夫人,想找个年轻漂亮的……” 章夫人闻言,面有心动之色,凑过去悄声问道:“哪位大人?” 第15章 好亲事 坐在回章府的马车上,摇摇晃晃中,章毓卿头脑一片浑浑噩噩。 前两日她还在为灯笼上的字被雨水冲刷掉,无人看见而绝望伤心,今日听到这个消息,才恍然觉得这场大雨不是坏事。 归心将军远在青州,她在京城,相隔千山万水,倘若被京城里的有心人注意到她提笔写下的诗句,她简直难以想象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午后温热的风穿过窗户,吹在章毓卿的脸上。 章毓卿眼神渐渐澄明起来,过了最初手足无措的阶段之后,她迅速想好了对策。只有陆惟和灯笼摊老板知道那句诗词是她写的,这两人不会将杀人全家,还用人头搞行为艺术的人魔将军同她一个闺阁女子联系起来,即便听到了归心将军的名号,多半会当成是巧合。 即便陆惟有怀疑,也不会去告发她。她是章家的女儿,陆惟是章家的准女婿,她跟反贼有牵连,章家就撇不干净,对陆惟有什么好处? 至于灯笼摊老板,不足为惧,他人微言轻,更怕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章毓卿长长舒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更加小心谨慎,隐忍行事,绝不可再犯以前的错误,人没找到,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回到章府后,章毓卿身心俱疲,说自己累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不安的睡了过去,却又梦到了鹿儿卫之变时,父母惨死,奶娘带着她一个婴孩在乱世中逃命。 九死一生出了京城,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没想到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奶娘是内宅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知道这世道凶险,刚出京城就被王大力看到带着婴孩的孤弱女子身上带着不少财物。 王大力拖着她奶娘进了小树林,可怜彼时她像个游魂似的借住在这个身体之中,毫无反抗之力,被王大力的婆娘踩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惨剧发生。 王大力提着裤子,脸上挂着淫邪的笑从小树林里出来,手里抱着都是从奶娘身上搜刮下来的东西,就连衣服都扒干净了。 那一刻她心里满是绝望和仇恨。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 王大力杀了她的奶娘,自然不介意再杀一个两岁的婴孩,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原主彻底断了气,将尸体扔到了地上。 而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抱着一个男孩从旁边经过,王大力见年轻汉子孔武有力,忌惮之下,没敢立刻上手去搜刮章毓卿这个婴孩身上的财物。 接管了身体的章毓卿抓住了这一丝求生的机会,拼尽力气抓住了年轻汉子血迹斑斑的袍角。 梦醒之后,外面已是黄昏,晚霞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入房间,映照的房间一片艳红,宛若当年弥漫覆盖住整个京城的血色。 王春娘端了一盆水进来,给章毓卿拧了一条帕子,让她擦脸,担忧的问道:“可是做噩梦了?我瞧着你睡的不安生,手握成拳头,还浑身发抖!” “我说梦话了?”章毓卿心里一动,问道。 王春娘摇头,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这人啊,什么都藏在心里,就是睡觉,嘴都闭的紧紧的,跟那河蚌似的!” 章毓卿笑了笑,接过帕子擦脸。 第二天一早,章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试探的提了起来,说昨日和别家夫人一起吃酒,听说吏部左侍郎大人夫人过世了几年,如今有意再找。 老夫人没当回事,继续拣着佛豆。 “那位大人不要求家世,也不要求才学,只想找个看着顺眼,合乎心意的!”章夫人又继续笑道。 老夫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慢悠悠的说道:“他孙子都要娶媳妇了,他怕不是要娶正头娘子?” 那不是给儿孙找个祖宗吗! “侍郎家豪富,去了就是享福的,正头不正头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章夫人陪笑道。 老夫人说道:“咱们家毓莹许了人家了,毓舒还小,庶女的身份也低了些。” 章夫人险些背过气去,这叫什么话,她的女儿毓莹才貌俱佳,哪哪都好,别说配陆惟,就是配天潢贵胄都是配的上的,老夫人这是存心膈应她呢! “母亲,您想想,要是咱们家能跟吏部侍郎搭上关系,对咱们家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爷在七品的位置上待了好多年了,也该动一动了!”章夫人说道。 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还有谦哥儿,过两年要下场,以谦哥儿的才学,金榜题名不过是早晚的事,可咱们都知道,金榜题名只是个开始,中了进士之后,分到哪里做官,才是要紧的地方!您不为老爷打算,也得为亲孙子打算啊!”章夫人急切的说道。 老夫人自然看得出章夫人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摇头,“能跟吏部侍郎攀上关系自然是好,可咱们家没有合适的姑娘。” “毓莹和毓舒是不合适。”章夫人干脆挑明了,“咱们家这不还有一个合适的吗?毓卿姑娘年岁正好,模样标致,谁见了不夸她漂亮?又是大老爷嫡出……” 老夫人讥笑一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章夫人,“你还承认她是大房嫡出?你要把死去大伯的唯一骨血送去给一个能当她祖父的老头子暖床,你不要脸,我们章家还要脸!” 章夫人面上涌起了羞恼,暗骂死老太婆装模作样,现在护着章毓卿,当初人进家门的时候哭天抢地说自己见不得那张脸的又是谁? “母亲,您也别拿话挤兑我!”章夫人强硬的说道,“我是为了自个儿夫君儿子盘算没错,可您想想,这门亲事难道不好吗?她一个乡下野丫头,没规没矩,大字不识,谁家看得上她当正经媳妇?” “你!”老夫人气急。 章夫人不管不顾又说道:“跟一个老头子,听着不好听,可实惠啊!那可是二品大员!一个乡下丫头能有这造化,已经是老天赐给她的天大福气了!” “母亲,您再好好想想!”章夫人站起来说道,“家里一堆事等着我拿主意,我先去了!” 说罢,章夫人直接转身走了。 等她走了,老夫人气的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案几上,脸皮都在哆嗦,“混账东西!” 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叹气,给老夫人拍背顺气。 “这些年,她仗着手里有三个儿子,愈发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眼里了!”老夫人靠在榻上,浑浊的眼角浮现出了水光。 老嬷嬷小声说道:“夫人性子强,说一不二的,也难怪老爷跟夫人见天儿的吵架。” “她这人心黑手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偏偏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蝇头小利!”老夫人气的咬牙切齿,“这些年在家里她兴风作浪惯了,谁都想拿捏!也不想想,真把那孩子嫁给一个能当她爷爷的老头子,章家还怎么抬头做人!” 老夫人越说越气,喘的厉害,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的握着老嬷嬷的手,垂泪道:“若是我儿作明还在,该多好啊!” 章夫人没料到老夫人竟然不同意,带着一肚子气窝火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恼怒不已的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事办成了。 这会儿上,守门的丫鬟在外面禀告说老爷回来了,章夫人盘算着这事她一个人出面许是分量不够,若是连老夫人的亲儿子都想把侄女送给吏部侍郎,看老太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作贞到家原本只是简单的换身衣服,准备去吃酒聚会,被章夫人拉进屋,说有要紧事商量。 一听夫人想要把刚认回家的便宜侄女嫁给快六十的吏部侍郎,还不是正头娘子,章作贞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这不是作践人吗?不行不行!” 章夫人恼了,只觉得章家人一个个迂腐不化,抱守着那点读书人的清高酸臭气节不放,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竟然都来反对她。 “为什么不行?只要我们搭上吏部侍郎,你跟谦哥儿的仕途还有什么好发愁的!”章夫人压低声音叫道。 章作贞皱眉小声道:“人家不一定能看得上那丫头,再说,这事太缺德了……” “缺德?!”章夫人怒极,瞪着章作贞口不择言,“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倘若你有点出息,我至于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 章作贞只觉得受到了羞辱,戳中了心里的伤疤,越看章夫人越觉得面目可憎,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嫌我没出息?你滚,随便你去哪里找有出息的去!”章作贞暴跳如雷,挥手砸了桌上的茶壶,“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小门小户出来的,还嫌上我们章家了?!” 吵闹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室内传到外面,听的人心惊肉跳,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近前。只见竹帘掀起,章作贞大踏步的从屋里出来,满脸怒容,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传来了夫人哭泣的声音。 听到动静赶来的章毓谦叫住了一个丫鬟,“怎么回事?” “听说是为了那位姑娘的婚事……”丫鬟指了指章毓卿院子的方向。 章毓谦恼恨的跺着脚,咬牙切齿的骂道:“怎么又是那个丧门星!” 第16章 天大的福气 从京郊别院回来第二天,章毓卿坐在院子里,翻看着手里的名帖。 这是罗家表姨给她的,表姨夫的名帖,上面写着吴郡提举常平司罗士骏。 拿着这张名帖,她可以直接去表姨家拜访,不用通禀,也可以以此为敲门砖,去衙门办些小事。都是同朝为官的人,只要事情不算棘手,衙门的人多半会卖给同僚一个面子。 章毓卿正想着找一个什么理由去拜访下罗家表姨,就听到丫鬟过来通禀,说章夫人带着大姑娘来看她了。 刚通禀完,章夫人就带着章毓莹进了院子。 王春娘赶紧去屋里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章毓莹四下打量了下破败的院子,又看了看破破烂烂的椅子,犹豫了半天,到底没坐下去,只依偎着章夫人站在那里。 “你来家里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没空,今天才得了空过来看看你。”章夫人笑道,“怎么样?过的还习惯?” 章毓卿低头说道:“挺好的,多谢夫人关心。” “论起来,你比你毓莹妹妹还大上两个月,下个月就要及笄了。”章夫人说道,叹了口气,“你毓莹妹妹一早就有着落了,可你,先前一直不在家里,耽误到现在。” 章毓卿心中警铃大作,谨慎的说道:“毓莹妹妹模样漂亮,学问又好,我哪能跟毓莹妹妹比!” 章夫人笑了起来,很满意章毓卿说话识相,“与你毓莹妹妹定亲的公子,你应是知道的,就是送你回家的那位陆公子。他母亲是端淑郡主,怀帝的嫡长孙女,虽说怀帝作古多年,可皇上一直对端淑郡主极好,荣宠不衰,和真正的公主相比也不差什么。章家跟陆家关系要好,他们两个的亲事啊,是你毓莹妹妹小时候就定下来的。” “原来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能娶到毓莹妹妹这么好的姑娘,陆家和陆公子一定很满意很高兴!”章毓卿微笑中带着看戏般的嘲讽。 满意高兴到连寡妇和寡妇儿子一并接盘了呢! 别看陆惟是个冷面孔,面无表情的看似没什么情绪,可人家其实是个为爱痴狂的主儿! 要是没有陆惟爱的哐哐撞大墙,也不会产生这个小世界。感天动地都不足以形容两人的爱情了,该用开天辟地才对。 伟大,太伟大了!章毓卿在心中为陆惟鼓掌,表达自己的敬意。 章毓莹微红了脸,得意矜持的扯着章夫人撒娇道:“怎么又说起我了?不许说了!” “不说你妹妹了,左右已经定下了,只等你妹妹年岁到了,陆家就过来迎亲。”章夫人笑道。 章毓莹跺脚道:“我要走了,我还要回去练字!” “你先去!”章夫人早看出来章毓莹待不惯这破旧地方,摆手让她先走了。 等章毓莹走了,章夫人说道:“你母亲不在了,老夫人又不管事,少不得我这个做婶婶的替你操心。” 章毓卿低头笑而不语。 “我前两天听到一个消息。”章夫人摆正了脸色,略微凑近了些,“京里有位大官要续弦……” 章毓卿悚然一惊,抬头看向了章夫人。 “你先别急,听我说我,婶婶都是为了你好!”章夫人拉着章毓卿说道,“京城里稍微上点台面的人家,都想要明理知事,满腹诗书的媳妇,就像你毓莹妹妹那样的。你离家多年,京城里的人不认你的大小姐身份,想同你毓莹妹妹一样找个青年才俊当少年夫妻,是不可能的!” 晨风拂过,高大的杨树树叶哗哗作响,金色的晨曦衬的章夫人原本刻薄的面容慈眉善目了许多,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仿佛真心为章毓卿打算一般。 章毓卿一阵气闷,可真是够卖力贬低她的!章毓莹能嫁年轻英俊家世好的,而她不嫁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就天理难容? “你从乡下进城,是不是觉得进了咱们章家跟进了天堂似的?”章夫人笑道,“可那户人家啊,比咱们章家还要好一百倍!我跟你保证,你嫁过去,那就是掉进福窝里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几十个丫鬟婆子跟着伺候!” 章夫人见章毓卿不吭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姑娘啊,看不到长远,续弦听着不好听,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啊!你过了那么年穷日子,难道还想嫁个穷鬼?你现在跟你毓莹妹妹都是章家姑娘,可过几年,你毓莹妹妹是官夫人,你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头百姓,你见了她还得给她磕头行礼,你不难受?” “您说的那位大官,是多大的官啊?”章毓卿问道。 章夫人见章毓卿开口了,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小姑娘的心理,让章毓卿心动了,得意的伸出了两个手指,“二品大员!你祖父也是正二品!” “我祖父当参政知事的时候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章毓卿问道。 章夫人点点头。 “您说那位想要续弦的大官是二品,他多大岁数?”章毓卿直截了当的说道,“怕是比祖父年纪还要大?” 章夫人面上十分不快,轻咳了一声,说道:“也并未比你祖父大许多……” 章毓卿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章夫人面带怒气,站起来呵斥道,“我费心帮你谋划找门路,你笑什么?” 章毓卿也站了起来,憋着笑,十分诚恳的说道:“夫人误会了,我是听到这么好的事,高兴极了。” “你真这么想?”章夫人半信半疑,“你当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章毓卿点头,“您不是说对方不但官大还很有钱吗?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如果不是我回了家,这么大的福气还轮不到我头上呢!” 章夫人松了口气,笑逐颜开,看章毓卿顺眼了许多,说道:“我同你祖母提过这事,可你祖母,她不愿……不舍得放你出门,可这么好的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依夫人看,该怎么办?”章毓卿微笑问道。 章夫人喜滋滋的说道:“你听我的!你只管去找你祖母说,你愿意嫁给那位大人,求祖母答应这个婚事,剩下的就交给我!” “这不好!我虽是泥腿子出身,可也知道,女子出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去求婚事的?”章毓卿摇头,“况且,您先前发了话,说祖母一见我就难受,您说了的,不许我去打扰她老人家!” 章夫人噎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去为自己争取,将来眼看着姐妹们嫁皇亲国戚的嫁皇亲国戚,嫁新科进士的嫁新科进士,只有你落的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境地,到时候哭都没地去哭!” “行!我等会去找祖母,问一问。”章毓卿说道。 章夫人满意的站起来,大约心情十分好,临走时居然还拍了拍章毓卿的肩膀,夸她是个好孩子,十足的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架势,让章毓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人走了,王春娘从屋里走了出来,紧张的问道:“姑娘,你真想嫁那个大官?” 章毓卿反问道:“你看我像傻子吗?” 王春娘尴尬的摇头。 章毓卿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可她看我像傻子。” 王春娘扑哧笑了,看章毓卿这个态度,便知道自己担心多余了,“那老头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娶小姑娘,真不要脸!” “估计不是正头娘子。”章毓卿摇头,“那么大岁数了,早就儿孙满堂,说不定都要抱上曾孙了,这个年纪娶正头娘子,那不是给儿孙找个年轻祖宗吗?” 别说老头脑子没毛病,就是有毛病,儿孙也坚决不能答应。 多半就是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妾。 王春娘又惊又怒,“这也太作践人了!她怎么有脸来哄你!” “我早说了,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章毓卿轻笑道。 “姑娘,你不要理那毒妇!你聪明又漂亮,比起他们家大姑娘都不差!你还是他们家大老爷的闺女,怎么也得嫁个陆公子那样的!”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赶紧摆手,“陆公子是章毓莹的夫婿,不提他!” 她除非上辈子造孽,才要嫁陆惟那种满脑子都是前未婚妻的货色。 “我知道陆公子是他们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婿,我意思是您也得嫁这样年轻英俊,家世好的少年公子!”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躺在椅子上看着院子上空瓦蓝的天空,手在袖子里摩挲着表姨夫的那张名帖,心里盘算着主意,嘴上说道:“你不懂,其实老头有老头的好。” “老头有什么好?”王春娘不可思议。 章毓卿嘿嘿一笑,“老头当然好了,钱多事少死的早嘛!” “姑娘又胡说!”王春娘笑的遮脸的面纱都在抖。 吃过中饭,章毓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跟守门的丫鬟说求见老夫人。 没过多久,老夫人跟前的嬷嬷过来,客气的说老夫人睡了。 “那我站这等祖母睡醒。”章毓卿早有预料,微笑说道。 嬷嬷看着章毓卿秀丽沉静,神似当年惊才绝艳探花郎的面容,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的说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应该看得出来,老夫人不想见你。” 第17章 求一个许诺 章毓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嬷嬷摇头,叹气说道:“姑娘,明知道老夫人不愿意见你,何苦来讨这个没趣?非得把最后一点情义也给消磨掉?”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嬷嬷,我也是章家的骨肉……” “要是没有十三年前那场劫难,要是大老爷还在,你就跟家里的毓莹姑娘一样,是章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客,无论如何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嬷嬷打断了章毓卿的话,侧着脸凉薄的看着她,“可谁叫你命不好呢?” 章毓卿轻轻呼出了一口滚烫的怨气,胸中翻滚着几乎按捺不住的酸涩愤恨。 “的确,我烂命一条,早该死在外面。”章毓卿脊背挺直,眼神清冷,“可老天不放过我,还让我继续活着,在这世上活受罪,不放我去与我父母团聚。” 嬷嬷皱眉说道:“姑娘何必这么说话?老夫人在家里早就不管事了,家里大小事情一律是夫人做主,你来找老夫人也没用。” 章毓卿眸光澄明坚定,“还请嬷嬷再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没有,我只求老夫人一件小事,绝不会叫老夫人为难。” 嬷嬷犹豫的看着她,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说道:“我再去看看。” 过不一会儿,有小丫鬟过来说道:“老夫人起了,姑娘过来!” 章毓卿抬脚跟了过去,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坐在珠帘隔起来的内室里,穿戴整齐的跪坐在蒲团上捡佛豆,旁边已经捡了满满一钵,完全不像是刚午睡起身的样子。 所谓的捡佛豆,就是焚香颂经,将黄豆一颗颗的在佛前过一遍,再将供奉过的黄豆榨成油送去庙里供奉长明灯,更能体现出信徒的诚心。 正当章毓卿要掀开珠帘进内室的时候,被嬷嬷拦住了,“姑娘,有话就站这说。” “老夫人。”章毓卿叫道。 老夫人背对着章毓卿,并未回头,“有些话,旁人应该也同你说过了,家里的事大小俱是夫人做主,你来找我做什么?” “今天上午,夫人来找过我,想把我许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官员。”章毓卿说道。 老夫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章毓卿继续说道:“我听出了夫人话外的意思,若不是祖母反对,夫人只怕已经把我送过去了。受了您的恩惠,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老夫人依旧背对着章毓卿,说道:“你是个聪明的,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归宿。但也不必谢我,我更多是为了章家的名声着想。” 章毓卿坦然说道:“只是这次不成,总还有下次。” 这次章夫人打的算盘太过下作恶心,老夫人会反对,但下次,下下次呢?只要章夫人想作践她,想把她拿去换好处,总能找到一个让老夫人觉得还凑合的对象。 说不定是对方只是年过四十,还不算太老,又说不定是个吃喝嫖赌连家暴都俱全的。 反正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能当上官太太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还由得她挑剔年龄性格爱好? 老夫人看着面前香火袅袅中慈眉善目的菩萨,伤感的喃喃说道:“你来章家这么多天了,千金小姐的日子没你想象中那么舒坦?倒不如在农家生活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嫁个农夫,生儿育女,老了也能子孙满堂。你说你回来干什么?”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人,事已至此,我便是现在回我养父母家里,也回不去了。” 当初死皮赖脸的缠上陆惟,让陆惟带她进京,已经是她被逼到墙角里的无奈之举了,说是困兽之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她被王大力绑架,她养父又被仇家杀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不知所踪,倘若不是王春娘帮她逃出去,她趁机赖上陆惟,只怕她要被王大力卖到下三滥的地方,那才是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比之下,章夫人这种级别的恶人都已经算是讲武德的小清新了。 “你不想被她拿捏,可她手里有章家的三个男孙,那是章家的未来。我虽是老夫人,可也得敬着她。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她斗?从你踏进章家的门那一刻,你就被她拿捏住了!”老夫人苍凉的叹了口气。 章毓卿说道:“我只求老夫人一个恩典。” “我老了,家里的下人都听她的,我这个老夫人不过是个虚名,帮不了你什么。”老夫人摇头,“你走,求我没用!” 章毓卿抬高了声音,“老夫人,您在菩萨前面供奉的人是谁?” 老夫人没有搭理她。 “是我父亲!”章毓卿咬牙问道,“您捡佛豆,也是为了去庙里给我父亲点长明灯,是不是?” 老夫人突然暴怒,站起身走到门口,口不择言的咒骂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儿作明!若不是你,我儿怎么会死的那么惨!我能容你进府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怎么样!贪心不足的东西!害人精!天煞孤星!” “老天不长眼,叫你这个害人的天煞孤星活着,我儿死了!”老夫人双眼冒火的盯着章毓卿,仿佛在看杀她亲儿的杀人凶手,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老泪纵横,指着章毓卿恶毒的骂道:“死的人怎么就不是你!” 章毓卿再难掩心中痛楚,上前一步,激愤难耐,“杀我父亲的是胡人,不是我!你怨我恨我,不过是不敢去怨恨真正作恶的人!我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他用性命换回来的女儿被他的至亲漠视作践,你就是在佛前供奉百年,他也永世不得安息!” 老夫人被章毓卿那双冷冷的幽黑眼眸盯的心里发凉,恍惚间好像死去章作明的鬼魂盯着她一样,惊惧的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到地上,被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扶住了。 “你,你!”老夫人指着章毓卿,胸闷气短,说不出话来。 章毓卿脊背挺直,冷冷的看着她。 嬷嬷给老夫人顺着气,指责章毓卿道:“姑娘好大的脾气!老夫人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父亲走的早,按理说,我该替我父亲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可我也知道老夫人不待见我,瞧见我就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徒惹伤心。”章毓卿说道。 嬷嬷没好气,瞪着章毓卿,“你都知道,还过来干什么!存心让老夫人不痛快!” “夫人先前下了禁令,不许我出门。我知道自己存在碍眼,来这是想问老夫人可否放我离开章家?自此以后,我是好是坏,与章家再无关系!”章毓卿一字一句的说道。 靠在丫鬟怀里喘气的老夫人猛然抬起了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香案上供奉的章作明的牌位。 佛香缭绕,黑檀木制成的牌位肃穆庄严。 看着章毓卿冰冷漠然的面容,挺直的肩膀透着一股傲直不屈的倔强,老夫人心里一颤,别过头去,说道:“你一个小姑娘,离了章家,能去哪里?” “能不被送去给老头子当暖床的玩物。”章毓卿直截了当的说道。 老夫人忍着火气,咬牙说道:“这事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答应,你叔父也不会答应!” “但是……”章毓卿皱眉开口了。 老夫人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冷冷的说道:“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送你去!你不必到我跟前做出一副多委屈的样子!我们章家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把接进家的姑娘又赶出去!什么离开章家,和章家再无关系,你是来要挟我的?” 章毓卿怒极,“我父母离世,祖母不喜,身无长物,寄人篱下,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我拿什么威胁您?” “离府之事休要再提!”老夫人怒气冲冲的摔了桌上的茶盅,“传出去,章家还怎么有脸见人!” 就算章毓卿不是章家已故大老爷的亲骨血,只是章家因为睹“脸”思人而认回来的养女,也是章家的人。章家若是把人养几天又撵出去自生自灭,那岂不成京城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章毓卿沉默了,一双手在袖子子捏成了拳头,半晌呼出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去了心中翻滚的滔天怒火。 “既然老夫人不想让我离开章家,可否给我一个许诺。”章毓卿说道。 老夫人沉默许久,说道:“你想要什么许诺?” “求老夫人看在我故去的父亲的份上,允我自由出门,假如我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好人家,还请老夫人成全。”章毓卿说道。 头一样事不难办,时下对闺阁女子并无那么多约束,章毓莹都是隔三差五的出门和手帕交聚会,就连庶女章毓舒出门也不受限制,只有章毓卿被夫人下了禁令不许出门。 至于婚嫁……老夫人摇头,“异想天开!你给自己找?你如何找?女孩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你歇了这份心,别做让章家丢脸之事!” “我可以用我亡父在天之灵发誓,绝不做出有害章家名声之事,否则任凭夫人处置!”章毓卿向天空举起了手。 老夫人大骇,厉声喝道:“住口!” 第18章 腰牌 章毓卿放下了要发毒誓的手。 老夫人喘了几口气,疲惫的说道:“罢了!你若是能找到一个你愿意的人家,我不阻拦就是了。” 听到老夫人的许诺,章毓卿紧绷的心突然一松,险些落下泪来。 “玉姑,给她拿副腰牌。”老夫人吩咐道。 嬷嬷去柜子处取了一个竹牌过来,竹牌上刻着一行字——章府松鹤院。 “你拿着这个腰牌,出门便没人拦你了。”老夫人说道。 章毓卿握着腰牌,深深的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她走。 章毓卿最后看了眼老夫人,转身离去了。 看着那瘦削傲直的背影,老夫人眼前浮现的是章毓卿那傲直倔强的面容。 “我儿作明最好了,一向听话……”老夫人眼中浮现水光,眼前一片模糊,自言自语道,“只除了一次忤逆我……” 章作明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出于私心,她想安排章作明娶娘家侄女。可章作明喜欢安家的闺秀,不过是见过寥寥几面,便喜欢的不要不要的,说安氏博学宽和,是个温柔有大智慧的女子,他很喜欢。 直到老太爷发了话,托人去安家提了亲,母子两人因为婚事僵持紧张了很久的关系才得以缓和。 章毓卿那倔强傲直的模样简直和那时候的章作明一模一样。 “作孽啊!作孽啊!”老夫人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起来。 拿到了腰牌,章毓卿便有了自由出入章府的权利。腰牌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就算章夫人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章夫人再一手遮天,仗着三个儿子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明面上她还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孝字在头上压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章毓卿便拿着表姨夫的名帖,带着王春娘出了门。 一路打听,两人找到了表姨跟她留的地址。 只是巷子幽深,有两户人家门口都有罗丹霞说的大狮子,章毓卿拿不准到底哪家才是罗家的房子。 见其中一家门口拴着两匹马,一个身高体壮的男子抱着胳膊背对着她们站在那,章毓卿上前客气的问道:“这位公子,劳烦打听一下,这家可是姓罗?” 那小哥儿转过身,双方看清楚对方之后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王春娘很久没出过门了,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乍一看到认识的人,还挺高兴,跟章毓卿说道:“这不是陆公子身边的方墨公子吗?” “我认得。”章毓卿面无表情的看着方墨,这背影看着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面却长了一张憨直娃娃脸的少年除了方墨也没谁了。 虽说陆惟送她进京是恩举,但方墨一路上都在提防她对陆惟“伸出魔爪”。老实说,她跟方墨之间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属于多看一眼都烦。 “是你!?”方墨惊讶过后,立即戒备的看着章毓卿,“你怎么知道我家公子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 方墨越说越心惊,“你,你,你该不会偷跟着我们公子过来的?” 王春娘莫名其妙的摇头,“当然不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也在这里?我家姑娘是来寻亲戚的!” 章毓卿指着这户人家的大门问道:“这家姓罗?” 方墨警惕的摇头,“不姓罗。” 章毓卿转身去了另外一家,敲响了大门。 王春娘心善,一直感恩着陆惟三人带她和章毓卿进京,朝方墨恭敬的行了个礼,她正要转身去章毓卿那里的时候,被方墨叫住了。 “哎!”方墨挠着头,有些尴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她把你从家里带走,你想不想家里人啊?” 王春娘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想,其实真没什么好想的,在家里一天到晚的干活劳作伺候人,还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受骂,但要说不想,少不得还得解释为什么不想,那等于是把自己的伤疤揭给别人看。 王春娘蒙着遮面的布帕,方墨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这声叹息传到方墨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千言万语,总结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我真的好想家! 方墨看王春娘的眼神更加可怜了,忍不住说道:“你到京城举目无亲,我们也有一份责任……你若是想回家,我可以托我在镖局的师兄弟送你回去,不收你钱!” 章毓卿这人实在是蛮横霸道,不讲理,忘恩负义!当初就不该答应她带王春娘走的! “啊?多谢方公子好意,我还不能走。”王春娘赶紧摆手。 她早就对找到女儿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她走了,就只剩姑娘一个人在京城,连个能照顾姑娘的人都没有,那章家可不是什么仁善的好人家! 这时,院子里的人开了门,看是罗士骏的名帖,立刻请章毓卿入府。 章毓卿回头看王春娘还在跟方墨说话,皱眉喊道:“二姐!” 王春娘赶紧转身走了过去。 方墨更加同情王春娘了,一定是王春娘被章毓卿胁迫了,看看,连回家都不敢! 罗家的下人去通禀后,罗夫人带着罗丹霞快步迎了出来,上前握住章毓卿的手,惊喜的说道:“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我……”章毓卿不明所以的看着罗夫人。 罗丹霞笑道:“我母亲昨天派人去章家,说想接你来家里认认门,可章夫人说你病了。” “有这事?我不知道。”章毓卿心里一阵气闷。 罗夫人吃了一惊,随即便明白了,不悦的说道:“这什么人啊!我还能害了你不成?当年就听说她这人尖刻心眼多,难处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 罗丹霞看了眼外面,不见牛车,问道:“你怎么过来的?难不成走过来的?” 章毓卿不好意思的说道:“也没多远。” “下次来,找个下人过来说一声,我派车去接你。”罗夫人看着章毓卿脸上的薄汗,掏出帕子给章毓卿擦汗,心疼的说道。 罗丹霞拉着章毓卿往屋里走,雀跃的笑道:“走,我带你去我屋里玩。” “等会儿,去把少爷叫过来,见见表妹!”罗夫人吩咐下人,又让下人去端几碗果饮过来。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章毓卿走了一路,又热又渴,果饮是冰镇过的,酸甜爽口,章毓卿分了一碗给王春娘,两个人端着碗小口喝着,十分惬意。 “这是我养父家的二姐,对我颇为照顾。”章毓卿跟罗夫人解释道,“二姐早年受过伤,脸上有疤,在夫家过的也艰难,我就带她到京城来了。” 罗夫人了然的点点头,笑道:“原来是恩人家的姑娘!” 王春娘想起父亲王大力的所作所为,羞红了脸,站起来嗫嚅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走了过来,穿着一件竹青色的直裰,乌黑的发被一枚乌木簪简单的绾起,腰间挂着一枚暖白玉,眉目清朗,面容温润。 “母亲。”公子朝罗夫人行了个礼。 想必这就是罗家表哥了,章毓卿立刻放下了碗,站了起来。 罗夫人笑着拍了拍章毓卿的肩膀,“不必拘礼,都是自家人,这是你表哥丹扬。丹扬,这位姑娘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章家表妹毓卿。” 罗丹扬拱手行了个礼,笑容温暖和气,干净清爽,“章表妹。” “见过表哥。”章毓卿还了个礼,心道罗家表哥说话待人都客气有礼,一点都不像是丹霞表姐说的那样是个书呆子。 罗丹扬过来见过亲戚之后,便要道别回去,说要读书。 “书呆子!”罗丹霞不满的嘟囔道,“咱们没几天就要回吴郡了,也不说带我好好出去玩玩!” 罗丹扬哭笑不得。 见章毓卿也在这里,罗夫人笑道:“前几天听人说今天下午有马球赛,用过午饭你带两个妹妹去看!读书么,少读半天有什么关系?你父亲常说,读书要劳逸结合!” “好哥哥,带我们去嘛!”罗丹霞扯着罗丹扬撒娇道。 罗丹扬便笑着点头。 等罗丹扬走后,罗夫人跟章毓卿问起了她在章家过的如何。 “也不曾短了我的吃穿。”章毓卿微笑说道。 看章毓卿身上不合身的旧衣,头上连个值钱首饰都没有,只有一朵便宜的绢花,罗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太叫人心疼可怜了! “今天冒昧登门,是想求表姨一件事。”章毓卿犹豫着开口了。 罗夫人拉着章毓卿的手,说道:“你只管说。” “我有一个儿时的玩伴,十分要好。”章毓卿斟酌着开口了,“但前两年那姑娘的父母带着她去青州讨生活了,我们便断了音讯。” 罗夫人问道:“你可是想让我帮你打听这位姑娘?” “不。”章毓卿摇头,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请您找人带我去青州,我亲自去找她!” 罗夫人震惊了,立刻摇头,“这不行!青州乱的很,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便是有人护送,也不安全!不成不成!” 章毓卿红着眼睛恳求道:“只要您找人把我送到青州地界就行。” 第19章 表哥 罗夫人为难的说道:“孩子,上次去郑国公家别院吃席你也听说了,青州到处都是流民乱匪,又是红莲教闹事又是什么人魔杀人全家的,大男人都不敢去,何况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你父母就只剩你这点骨血了,我可不能让你冒险!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可怎么瞑目啊!” “你若是实在担心那位姑娘,咱们找人先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什么消息。”罗丹霞也劝道,“这么贸然跑去青州不妥当,青州那么乱,说不定他们一家早搬走了!那个人魔将军就爱砍人脑袋,吓死人了!” “好孩子,不是表姨不愿意费这个心帮你,实在是这世道乱的很呢!”罗夫人叹气,“隔壁住着一位先生,是青州过来避难的,说到处是流民和乱匪,百姓们流离失所,他名气大,各方人马都关注他,他实在没办法,才来了京城。他那样的名士都不安全,何况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见罗夫人反对,且毫无商量余地,章毓卿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是我想当然了。”章毓卿轻声说道。 王春娘惊疑的看着章毓卿,没敢吭声。 “走,去我屋里玩,我最近新得了几样新鲜玩意儿,可好玩了!”罗丹霞热情的邀请章毓卿过去。 罗夫人笑道:“你们年轻人一处玩!” 去罗丹霞院子的路上,章毓卿指着院墙对面,问道:“隔壁住的是谁啊?” “是个很有名的大儒,才搬来没多久,听说学问做的可好了!我哥哥去他家拜访过几次,请教过文章。”罗丹霞说道。 原来如此。 章毓卿心中了然了,陆惟必是去拜师求学,才来到了这里。守在门口的方墨便碰巧遇到了她们。 罗丹霞说的新鲜玩意儿是一套精巧的机关玩具,跟章毓卿说可不好弄了!章毓卿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暗道这不就是个简易版的魔方么,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打乱的魔方转回了最初的样子,看的罗丹霞目瞪口呆的。 “你是第一次玩吗?也太厉害了!”罗丹霞由衷的赞叹道,“就连我哥哥来玩,都要花好久功夫呢!” “我们姑娘是第一次玩!”王春娘骄傲的说道,“我们姑娘可聪明了!” 章毓卿心道一声惭愧,她前世玩过很多次魔方,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露了一手。 罗丹霞从章毓卿手中接过玩具,摆弄了几下,叹气道:“我怎么都弄不好!” 章毓卿笑了,耐心的给罗丹霞解释,“我看这是有诀窍的,你按我说的,再玩一遍试试。” 果然,按章毓卿教的法子,罗丹霞很快转回了原样,又惊又喜,抱着章毓卿开心不已,“毓卿,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章毓卿看着她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笑脸,也跟着笑了,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只有父母宠爱,兄长疼爱的家庭才能养出来罗丹霞这样的姑娘。 中午吃饭的时候,罗丹扬也过来了。 罗丹霞跟他得意的炫耀,说已经找到了机关的诀窍所在,这个东西她已经玩溜了,让罗丹扬言出必践,给她买京里新出的胭脂水粉。 罗丹扬不信,让罗丹霞再给他展示一遍,没道理昨天还发愁弄不出来,第二天就玩的纯熟了。 罗丹霞便重新给罗丹扬玩了一遍,期间几次忘了下一步该怎么走,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章毓卿,按章毓卿的暗示继续下一步,终于成功完成了,得意骄傲的对罗丹扬说道:“怎么样?我骗你了吗?” 罗丹扬挑眉,惊讶的看着章毓卿,“章表妹以前玩过?” 他要看不出来是章毓卿教会了罗丹霞那就是傻子了。 “没有!毓卿是今天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呢!”罗丹霞抢着说道。 罗丹扬想来也是,听说这个漂亮表妹从小被乡下农户收养,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些精巧贵重的机关玩具。 既然不是从小就玩熟的东西,那就是真的很聪明了。 “章表妹真是聪慧过人!”罗丹扬真心实意的夸奖道。 章毓卿有些脸红,她这可不算是头一次玩,赶紧摇头,“只是运气好,凑巧发现了诀窍。” 罗夫人看着孩子们一处玩,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和安氏以及众兄弟姊妹一起玩闹,只可惜一场鹿儿卫之变,当年的兄弟姊妹死的不剩几个了,忍不住唏嘘。 “吃饭!”罗夫人拉着章毓卿入席,给她夹菜,“家里的厨子是从吴郡带过来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章毓卿尝了一样菜后,说道:“挺好吃的,菜里面放了糖和酱油,应是吴郡那边的风味?” “是呢!”罗夫人笑道,“吴郡那边这道菜叫腌笃鲜。按说应该用新笋来炒,只可惜京城没有,只买到了干笋,泡发后入菜。” 罗丹霞说道:“京城这边很多人都不知道竹笋是可以吃的呢!还说我们吴郡人奇怪,是不是饿疯了,连竹子都吃!” 章毓卿莞尔一笑,“无竹使人俗,无肉使人瘦,竹笋炒肉,有竹有肉,不是完美?下次再有人这么说,你就这么回他!” “对,对,就这么回他!”罗丹霞默念着“无竹使人俗,无肉使人瘦”,觉得十分精妙。 罗丹扬看着微笑灵动,笑起来光彩照人的章毓卿,突然脸一红,低头借吃饭掩饰自己的失态。 罗夫人笑道:“我初嫁到扬州的时候,十分吃不惯他们那里的菜,总觉得奇怪,这菜里怎么少盐多糖的?后来吃了二十年扬州饭,再回京城,反倒吃不惯京城的菜了!来来,喜欢就多吃点!” 几个人其乐融融的吃过饭,罗丹霞就催促着赶紧出发,去看马球赛,免得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 罗夫人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说不去了,只让罗丹扬带着两个妹妹去看。 王春娘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怕面巾掉下来,让别人看到她脸上丑陋的疤,想先回章府。 罗夫人拉着她,说马球赛最多一个时辰就结束了,等章毓卿回来,她派人送两个人回章府。 王春娘见罗夫人说的真心实意,也怕自己一个人在京城迷了路,便谢过了罗夫人的好意,留在罗家等章毓卿回来。 等罗丹扬带着两个姑娘走了,罗夫人招呼王春娘喝茶,直截了当的问道:“毓卿为何要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去青州找儿时的玩伴?” 王春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夫人瞪着眼问道:“是不是章家人对她不好?” 否则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想在家待着?跑到千里之外找什么儿时玩伴? 王春娘红了眼圈,想到章毓卿身世可怜,孤苦伶仃,难得有位夫人对章毓卿仁善,便没忍住,把章夫人想把章毓卿送给一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当妾的事说了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罗夫人震怒不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的茶盅跟着跳,“太不要脸了!” 王春娘难过的说道:“虽说章家老夫人这次没答应,可那下次换个四十岁的呢?是不是就会答应了?或者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是不是也会答应了?全家上下,没一个心疼爱护我们姑娘的!” 罗夫人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罗府的牛车上,罗丹霞激动的喳喳说个不停。 过不多久,她就要回吴郡嫁人了,到时候上要侍奉公婆,下要侍奉相公,可没有闺中这么舒心的日子了,按她的话,她得在京城玩够了。 章毓卿托腮坐着,笑眯眯的听着她讲京城里的马球赛这一盛事,侧颜宁谧静好。 罗丹扬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了眼对面两个妹妹,一活泼一沉稳,忍不住摇头,“你啊,一路说个不停,章表妹比你还小一岁呢,可比你稳重多了!” 罗丹霞冲亲哥扮了个鬼脸,跟章毓卿抱怨道:“我哥就是个书呆子,都出来玩了,还在看书!” 章毓卿看着面容温和清朗的罗丹扬,问道:“表哥都喜欢看什么书?” “我看的书挺杂的,天文气象算学形学都爱看。”罗丹扬说道。 罗丹霞抱怨道:“他自己看便罢了,居然还出题考我!上次他问我,说鸡兔同笼,共十五首,四十六足,鸡几只?兔几只?你说说……” 章毓卿笑道:“鸡七只,兔八只。” 罗丹霞震惊的看着章毓卿,再去看罗丹扬,从亲哥的表情上看出来章毓卿算对了,震惊之下,把“怎么可能算的出来”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罗丹扬内心的震惊不亚于罗丹霞,问道:“鸡兔共二十三首,七十足呢?” “鸡十一,兔十二。”章毓卿说道。 罗丹扬又问道:“鸡兔共三十七首,一百足。” 章毓卿从容应对,“鸡二十四,兔十三。” “表妹实在聪慧!”罗丹扬拱手赞叹敬佩,如果说第一次答对了可能是猜的,后面连着两次几乎是毫无停顿的答出,只能说明章毓卿是真的思维敏捷了。 章毓卿来了兴趣,说道:“表哥过奖了,该我给表哥出题了。” 第20章 马球赛 罗丹扬伸手,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一个长工救了地主家的儿子,地主为了奖励他,给他一根很长的绳子,告诉他,用这个绳子圈地,圈出来的地就送给他,那他要怎么圈,才能得到最多的田地?圈一个矩形,还是圈一个圆?”章毓卿问道。 罗丹扬看着她墨玉般亮晶晶的眼眸,微笑生动的模样,一时失神。 “哥哥!”罗丹霞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忍不住叫道,“你还没想好啊?” 罗丹扬摇头,“想不出来,还请毓卿指教。” “一定是矩形!”罗丹霞肯定的说道。 章毓卿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表姐,不对哦,是圆。” “此题我记下了,等下午回来,我再好好算算。”罗丹扬郑重说道。 章毓卿赶紧说道:“本就是胡乱出题玩的,表哥莫要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学业。” “我已经考了举人的功名,父亲和师长都让我等明年或后年再下场,不会耽误的。”罗丹扬笑道。 章毓卿没想到罗丹扬看着年纪不大,已经是举人了,不禁对他肃然起敬,真心实意的说道:“表哥真是博学多才!” 不仅学的杂,圣贤书也没落下,真正的素质教育啊! 罗丹扬还要在刚认识的漂亮表妹面前谦虚两句,外面赶车的小厮叫道:“少爷,姑娘,快到地方了,车太多,走不动了!” 三个人掀开车帘往外看,各家的牛车已经将路堵的水泄不通了,让赶车的小厮在此处等着,他们下车徒步走到了马球场地。 时间已经是暮春,午后的阳光灿烂照耀着大地。 罗丹扬在人群中开路,章毓卿和罗丹霞挽着手,另一只手举着团扇遮着阳,跟在罗丹扬后面。 罗丹霞跟章毓卿兴奋的讲着马球,“你还没看过打马球?能进京城马球队的,要么是名门贵胄家的弟子,要么就是马球的顶级好手,要么……” “要么是什么?”罗丹扬看妹妹叽叽喳喳激动的样子,回头好笑的问道。 罗丹霞眼珠子一转,机智的回答道:“要么既是名门子弟,又是马球好手!” 罗丹扬回头问的是罗丹霞,眸光落到的却是妹妹身后的章毓卿身上,少女沉静娟秀,眉眼精致,团扇遮挡着阳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知道,这安静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聪慧玲珑的心。 三个人找了一个还算靠前的位置,站在那里。 对抗的两支马球队已经在场外等候了,一黑一白,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公子,穿着护甲,胯下骑着高头骏马,气宇轩昂。 “哎,你看那是谁?”罗丹霞拉着章毓卿,眼神发亮,小声说道。 章毓卿看过去,穿着银白护甲那一队领头的正是陆惟,墨发束成马尾,身披银甲,肩宽腰细,即便是在众英俊少年郎里面,他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黑甲的队伍里面也有一个她认得的人,正是那日在郑国公别院看到的金永康,只是比起健壮的儿郎们,金永康显得有点单薄孱弱了。 旁边有人叫道:“今年他们队伍又是陆惟领头,凭陆惟的好武艺,他们岂不是赢定了?” “不一定,黑甲那队据说从外地找了好几个马球高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你买的谁赢?” “我?我买的白甲队!” “我买的黑甲,一赔五呢!万一黑甲赢了,我就赚大发了!” 章毓卿忍不住莞尔一笑。 古往今来男人的爱好就那么几样,从没变过。 “那小公子是谁?往年从未见过!”有人指着白甲队最末尾的那个公子问道,身形比别人矮一大截。 章毓卿看过去,倏地睁大了眼睛,那人竟然是章毓谦,骑马跟在队伍最末尾,一脸激动的模样。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章毓卿。 章毓卿回头,看到竟然是章毓诚和章毓舒。 “毓卿姐姐。”章毓舒叫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呢!” 章毓诚看着章毓卿,不解的问道:“母亲不是禁止你出门吗?你怎么出来的?” 罗丹霞一听还有这事,柳眉倒竖,冲章毓诚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叫禁止出门?为什么要禁止毓卿出门?” “你,你谁啊?”章毓诚莫名其妙,“我家的事轮得到你管?” 罗丹扬也收敛了笑容,严肃的看着章毓诚,“我们是毓卿的亲人,还请你们解释清楚,贵府夫人为何禁止毓卿出门?” 罗丹扬虽然平时一副温和清朗的笑脸,但严肃起来,气势还是挺吓人的,而章毓诚不过是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当即缩着脖子说道:“母亲说的,又不是我不让她出门,再说,她不是出来了么!” 章毓卿轻轻扯了扯罗丹扬的袖子,小声说道:“表哥,无事的。” 周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罗丹扬只觉得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被扯住的不是他的袖子,是他心中某根原本平静的弦,在他心中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章毓卿对章毓诚说道:“老夫人许我出门的。” “许就许呗!我就问问,问问都不行了?”章毓诚撇嘴说道。 若不是一早知道这人就是个缺心眼的铁憨憨,章毓卿也觉得这人是故意来找茬的。 “好了,少说两句!”章毓舒冲章毓诚使了个眼色,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章毓诚问章毓卿:“你也是来看谦哥比赛的吗?今年谦哥第一次比赛呢!” “不是。”章毓卿微笑摇头,“没人告诉我他要比赛,是罗家哥哥姐姐带我过来看热闹的。” 章毓舒尴尬的简直恨不得把章毓诚拉走,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你们两个人过来了?”章毓卿问道。 章毓舒指了指地段最好的一个有凉棚的高台,“大……毓莹姐姐带我们来的,她有朋友在那里。” 罗丹霞笑歪了嘴,“她怎么不带你们过去啊?在那上面看可比挤在这里看舒服多了!” “人家只请了大姐姐,又没请我们,我们怎么过去?”章毓诚理直气壮的说道,仿佛被长姐抛下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罗丹霞贴在章毓卿耳边问道:“这是章家的儿子吗?怕不是个傻子!” 章毓卿叹了口气,同样小声说道:“知道他是个傻子,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罗丹霞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这时,场地上锣鼓响了起来。 章毓诚激动的叫道:“快看,谦哥入场了!” 章毓卿看着没心没肺,拍手叫好的章毓诚,心中再次感到惊讶,相比起家中被众人关注学业,倾注了章家全部希望的章毓谦,还有那个都三四岁了还被章夫人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的小儿章毓谨,章毓诚也是章家的男孙,年岁也不小了,但仿佛被章家长辈们的目光集体忽视了一般。 “毓谦马球打的很好吗?”章毓卿问道。 “不知道,咱家里没马,谦哥骑的那匹马还是是陆大哥借给他的。”章毓诚说道。 大夏平原多,不产马,好马都把控在胡族手里。好马价值千金且十分难得,在大夏,马是一个家庭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比起普通人家,章家已经算是京城里生活富裕的了,但出行都是牛车。 此话一出,罗丹扬和罗丹霞都惊的扭过头来看章毓诚,连马都没有还怎么打马球? 章毓舒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是母亲托了陆公子,带谦哥上场见识见识。” “有陆大哥在,稳赢!”章毓诚满不在乎的说道。 章毓卿明白了,有陆惟这个马球好手在,球队就有了必胜的把握,大家便不介意他带未来的小舅子进来刷脸见见世面。 毕竟这个马球队里的都是家世好的公子,章毓谦能跟这群贵公子们混个脸熟,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了上层人物的世界。 章毓卿总结了一下——陆惟对章毓莹是真的爱啊! 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陆惟面容冷峻,胯下骏马奔腾跳跃,动作潇洒,展现着他过人的矫健身手,手中的马球棍像是有生命一般,一下下的把马球送进了球框里面,赢得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 章毓卿背着手,冷眼看着赛场上万众瞩目,接受着观众们欢呼和赞美的陆惟。 陆惟这样年轻英俊家世优渥的公子哥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未来,年少风流,未来仕途得意,朝廷看重,本身能力也不差,只要他不是脑子抽了去谋反,将来一生注定了青云直上,风光无限。 哦,差点忘了!章毓卿讥讽的想到,还有跟章毓莹那开天辟地的爱情给他顺遂坦途的一生增光添彩。 她经历了太多的恶,太多的苦,以及太多的无可奈何。 陆惟这样毫无瑕疵的阳光公子哥不能激起她的任何欣赏和仰慕,只能加重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和扭曲。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些人出生在了罗马,生下来就踩在无数人的头上享受着光明和权力,而有些人一生都要在黑暗笼罩的罪恶中挣扎,卑微如蝼蚁,别说去罗马了,就是拼尽全力也逃不出吃人的深渊。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涌上来的酸涩。 暮春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她却恍若觉得置身刺骨的无间地狱。 第21章 小胜 马球赛结束时,章毓卿恍然回过神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热烈叫喊声。 旁边的章毓诚叫的尤其激动,大喊着谦哥实在太厉害了,文武双全之类的话,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看来是陆惟那队赢了,章毓卿心中漠然想到。 至于章毓谦,章毓卿想起上次见面时,章作贞抽查他背功课,一篇不长的文章背的磕磕碰碰,生涩艰难,而老夫人只能强打起笑脸鼓励他继续努力,都不敢让章作贞训斥他。 章毓谦分明既无天分,也不努力,读书平平,对付姐妹倒是出阴招。对比旁边温雅坦荡,已经是举人的罗丹扬,章毓谦实在有些差劲,章家一家子却还做着章毓谦能够成才,挑起章家大梁的美梦。 赛场上,另外一队几个打扮贵气的公子表情愤恨,狠狠的把手里的马球杆子扔到了地上,面色不善的瞪着陆惟。 “好看不好看?”罗丹霞拍着手问章毓卿。 章毓卿微微一笑,将团扇举到头顶遮阳,说道:“好看。” 罗丹扬站在两个妹妹身后,看着章毓卿鬓边那朵黄色的山茶绢花,顺着章毓卿点头的动作,花蕊也在微微颤动,举着团扇的手腕细的他一只手就能握的住。 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人比花娇。 球赛结束了,罗丹扬护着比他小的四个孩子往回走。 到了章府的牛车前,章毓舒见章毓卿没有跟他们回章家的意思,跟他们道别后跟着罗家兄妹走了,扯了扯章毓诚,小声说道:“你回去后不要跟家里人说碰见毓卿姐姐了。” “为什么?”章毓诚歪头问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章毓舒叹气,耐心的说道:“母亲不许她出门,现在她出来了,你说了,母亲肯定不高兴的。” “可她说了是祖母许她出门的啊!”章毓诚傻傻的问道,“母亲还能生祖母的气吗?” 章毓舒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了大家好,咱们就别说了。” “行。”章毓诚点头,他是有点憨,但不傻,感受的出来母亲极度不喜这个半路回家的大姐姐。 章毓卿回到罗家后,罗夫人便派下人驾着牛车送章毓卿和王春娘回了章家。 路上,王春娘忐忑不安的跟章毓卿说了,她在罗夫人的追问下,把章夫人想把她送给老头子做妾的事说了。 “说了就说了!”章毓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王春娘叹了口气,一直回到章家,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王春娘才问道:“姑娘,你给我个实话,你为什么想去青州?” 大山里面只有他们王家和章毓卿一家,章毓卿有没有什么童年玩伴手帕交她能不知道吗?明显就是章毓卿胡诌出来的。 “盛归心在青州,我想去找他。”章毓卿说道。 王春娘激动了,“那你为何不对罗夫人实话实说?找到盛公子,有他护着你,再不怕别人欺负了!” “当年你爹赌红了眼,一时鬼迷心窍把我绑了想卖钱,事后清醒过来,怕我养父打死他,偷跑到我家去打探情况,结果发现我养父被仇家杀死,而盛归心不知所踪,他这才知道自己绑了个烫手山芋,可吓死他了,把我扔地窖里几天都不敢出手,生怕有人知道他窝藏了我,引火烧身!”章毓卿讥笑。 王春娘涨红了脸,“我若在家,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你不知道的是,过了几天盛归心来王家,问你父亲有没有见过我。”章毓卿又说道,“可你爹看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又起了卖掉我的心思,跟盛归心胡说八道,说他看到有人杀了我,要带着我的尸体去青州领赏。” 王春娘惊的捂住了嘴。 她知道王大力把章毓卿堵了嘴绑了扔在地窖,而盛归心就在地窖的上方的院子里打探章毓卿的消息,那时的章毓卿该是多么的绝望! “我爹说什么,盛公子就信了?”王春娘皱眉问道。 章毓卿叹了口气,“这不巧了吗?当年害死他骨肉至亲的仇人之一就在青州当刺史。” “所以盛公子去青州给你报仇了?”王春娘问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对,你怎么确定盛公子在青州?” 章毓卿长出了一口气,头疼的扶额坐下,满脸绝望,“如果我没猜错,他大概以为我死了,在青州落草当了强盗,准备和仇人死磕到底,还给自己取了个道上混的名号叫什么归心将军,但旁人不爱叫他归心将军。” “为什么?”王春娘问道。 章毓卿表情更加绝望了,“他的血亲都被仇人杀光杀净了,我这个捡来的妹妹也被仇人杀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你说他会干出来什么?他把青州刺史杀了,人头吊在城门口展览……别人不叫他归心将军,叫他人魔!” 王春娘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两眼瞪的老大,难以置信从前那个拉着章毓卿漫山遍野到处乱跑的笑嘻嘻的清俊少年郎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我只知道青州刺史是当年背叛了他们家,卖主求荣的叛徒,合该去死,可官府不这么想!倘若叫人知道我跟人魔有关系……”章毓卿捂住了脸,那时候她还不如直接一刀先戳死自己,免得又被人绑了,送到阵前威胁盛归心束手就擒。 王春娘惊骇的捂住了嘴,颤抖着说道:“是,是不能叫人知道!”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春娘才从惊惧中缓过气来,小声问道:“姑娘,你这处境也太难了!” 章毓卿握住了王春娘的手,内疚的说道:“我带你来京城,是想助你找到孩子,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连累了你。” 如果王春娘还在乡下,虽然日子过的不好,但至少还有个良民的身份。现在要是东窗事发,一家子都整整齐齐的当朝廷通缉的反贼了。 “这叫什么话!千万可别这么说了!”王春娘笑道。 章毓卿看着房梁,说道:“我想好了,我可以求表姨带我去吴郡,如果能行,船行半路的时候,咱们偷偷跑下来去青州。” 王春娘颤声说道:“可是姑娘,罗夫人也说了,青州乱的很!” “我知道,可如果我不去找他,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我还活着……”章毓卿再也撑不住,红了眼眶。 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亲人,阴差阳错,相隔天涯,可能至死也见不到了。 “我亲生父母死了,对我很好的养父也死了,我的亲人只有他了,我真的很想他……”章毓卿将头埋入被子,哽咽出声。 长久以来的孤单艰难让章毓卿此刻无比脆弱。 王春娘也跟着伤心,抱着章毓卿失声痛哭,若不是她父亲王大力贪心作孽,章毓卿早就被盛归心带走了,何至于在章家寄人篱下,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章夫人的院子里,章毓谦刚跟马球队的人吃过庆功酒,浑身酒气,涨红着脸回来了,还是陆惟送他回来的。 送走陆惟之后,章夫人指挥着丫鬟给章毓谦煮汤,擦脸,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陆公子没拦着吗?” “陆大哥拦着了,我非要喝的!大家都喝了,我怎么能不给大家面子!”章毓谦大咧咧的说道,一副少年世故的模样,“他们敬酒我不喝,以后谁还带我混?” 章夫人一听,赶忙问道:“跟那些公子们都认识了?” “今天认识了好多人呢!”章毓谦打着酒嗝说道,骄傲得意,“都与我称兄道弟的!” 章夫人喜笑颜开,拍手道:“这就好,这就好!你要聪明点,有眼色,不能跟你爹一样,一辈子没出息!你爹那个人嘴上吹自己多厉害,实际上屁都不是!混了一辈子,还是芝麻官!就是吃亏在了不会攀交情上!” “母亲你放心好了!”章毓谦酒劲上头,挥舞着手臂挥斥方遒,“我将来肯定能带你过上好日子!我将来肯定能让章家更上一层楼!” 章夫人听的心潮澎湃,感动的一塌糊涂,觉得自己多年的辛苦劳累没有白费,忍不住拿帕子拭泪,眼泪婆娑的说道:“娘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们姐弟几个……你父亲嫌弃我,你祖母更是跟我对着干,处处容不得我!可就是再受委屈,娘这些年也都认了,只要你们姐弟几个有出息!” 章毓谦也红着眼睛哭了,只觉得自己母亲这么多年来在章家实在是受尽了委屈,父亲还不体贴母亲,见天的跟母亲吵架,如今又来了个丧门星给母亲添乱。 “母亲你放心,等我接管了章家,我把那个丧门星撵走!让她滚的远远的!”章毓谦拍着胸脯说道。 章夫人笑着拍着章毓谦的肩膀,“我的儿,她算什么牌面上的东西,值得你动手对付?不需要你费心,娘一根手指头就能修理了她!” “这还差不多!敢叫我母亲不高兴,我弄死她!”章毓谦放着狠话。 章夫人拿了帕子给章毓谦擦脸,章毓谦突然说道:“娘,给我拿三千两银子!”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章夫人吃惊的问道。 章毓谦凑过来,酒气喷了章夫人一脸,小声道:“今日我与几个哥哥喝酒喝的爽快,他们悄悄给我指了条路,拿钱可以买今年乡试的卷子!” 第22章 归心 章夫人看着章毓谦,心惊肉跳的说道:“你胡说什么!这卷子哪能买?他们欺你年幼,哄你的!” 看着章毓谦暴躁的脸色,章夫人把“要杀头的”几个字咽了下去。 “你懂什么!”章毓谦不耐烦,“乡试只是考秀才,朝廷管的不严,不像举人和进士那般重视!他们都是朝廷大员家的少爷公子,跟出题的人熟的很,想帮家里挣点小钱罢了!若不是他们看得起我,三千两银子可买不来卷子!” 章夫人将信将疑,秀才肯定不如举人进士考试那么严,还是觉得没底,劝道:“儿啊,若是你没把握,明年后年再考,也来得及!你才十三岁,怕什么?” 她没说出口的是,若是考不上,章作贞更有骂人的理由了。 “那不行!”章毓谦不乐意,愤怒的叫道,“父亲见天的骂我,我若是不考个秀才出来堵他的嘴,他还不知道怎么羞辱我!” 章夫人捂着他的嘴,跺脚道:“我的儿,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明知道你爹听了要发脾气!” “母亲,你给我银子,我保证给你考个秀才回来!我才十三,考中了人家不都得夸我是少年英才?等明年后年,考中秀才的同龄少年多了去,如何能显现出我来?当年伯父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我如何不能?我的名声打出去,日后考举人进士,谁不得高看我一眼?” 章夫人心动起来。 章作明十二中秀才,十六中举人,皆是同期榜首,被人盛赞,中进士的时候也是第一名,却因为长的太好看,被皇上点了探花,差点就连中三元。 凭什么章作明能那么风光,她儿子不能? “该不是假的?”章夫人不放心的问道。 章毓谦叫道:“那些人都是京城马球队里的人,身份还能有假?若不是他们跟我处的好,这么好的事根本不会让我知道!” 看章夫人面带犹豫,章毓谦又说道:“母亲,人家要我明日就给他们个答复,要卷子的话就当场交钱,不要的话也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章夫人能不犹豫吗?三千两银子呢!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章作贞一个月就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攒多少年才能攒够三千两? 然而她转念一想,若是章毓谦十三岁中秀才,人人都得夸他是少年英才,不负祖上的威望,其中的好处可是三千两银子买不来的。就如老夫人说的那样,章家走下坡路走太久了,没有支撑门户的优秀子弟,马上要沦落为京城不入流的人家,迫切需要一件事来向大家彰显章家还是能东山再起的。 在章毓谦热切的目光中,章夫人点了下头,咬牙叮嘱道:“儿啊,咱们家攒点钱不容易,你可一定得考中,给为娘长长脸!” 马球赛过后两天,章夫人忙完了章毓谦的事,这才有闲工夫来到章毓卿的院子找麻烦,脸色不善,直截了当质问她是怎么跟老夫人说的,怎么老夫人没跟她提亲事倒罢了,还给了她随意进出府的腰牌。 章毓卿说道:“夫人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老夫人。我乡下来的,笨嘴拙舌,说不清楚。” “少在那装模作样!”章夫人怒气冲冲的拍了下桌子,恨的咬牙切齿,“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章毓卿抬头看着章夫人,不卑不亢的问道:“那夫人要把我送给一个老头子当妾,是不是故意害我?” “放肆!”章夫人大怒,“我一片好心给你谋算,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章毓卿翻着白眼说道:“夫人,说起来是你不厚道在先,你骗我!要真是当二品大员的正头娘子也罢了,毕竟人家身份摆在这,我忍了他是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子,可你不厚道啊!那什么二品大员分明只是想纳个妾,被你说成是娶续弦!” “还不都是一样!只要把那位大人伺候好了,要什么没有?”章夫人叫道。 章毓卿歪头看着她,似笑非笑,“老夫人说了,妾就是伺候人的奴婢,跟正头娘子差别大了,我要是做妾,将来老头死了,他儿子孙子就会把我撵出去,我什么都拿不到,白伺候老头那么多年!当正头娘子就不一样了,老头死了,还有一堆孙子跪下来喊我小祖奶奶!” “你!”章夫人气的干瞪眼,却又无话可说。 章毓卿摊手,叹气说道:“夫人,我原本是很相信你的,也愿意把我的终身大事交给你做主,你可不厚道,这不坑我吗?我看你以后还是别操心我的事了!” “那怎么行?”章夫人挤出一个笑脸,假惺惺的说道,“老夫人不管事,我再不操心你的事,你不耽误成老姑娘了?” 章毓卿犹豫了一下,对章夫人勾了勾手指头。 章夫人凑了过来,盯着章毓卿。 “其实你说的这桩婚事,如果是做正头娘子,我是极乐意的!”章毓卿一双幽黑的眼眸“真诚”的看着章夫人,“所以夫人要是再给我说亲,就比着这个条件来!” 章毓卿伸着手指头,“第一,得是正头娘子,第二,男方品阶不能低于二品,第三,年龄嘛,尽量大点,越老越好,低于六十五的就算了!” 章夫人一言难尽的看着章毓卿,欲言又止,“这……” “我们村有句话说的好,宁嫁老汉,不嫁青蛋!”章毓卿说道,“老头有钱有权,还活不了几年,他死了,钱不都是我的了?” 章夫人点头,十分赞同,“是这个理儿!” “我的条件已经跟夫人挑明了,夫人按这个来给我找夫家。我是受够了过穷日子苦日子了!若是能成,我当了二品大员的正头娘子,绝不会忘了夫人的大恩大德!日后夫人有任何要求,不管是要钱还是办事,只要我能办得到,决不推辞!”章毓卿正色说道。 章夫人也很感动,“真是个好孩子!” 一场谈话,宾主尽欢的散场了。 章夫人回去之后,回过味来,发愁道:“上哪给她找这样的老头去?” 朝廷中的二品大员才几个,又不是个个都死了正房夫人要续弦! 听听章毓卿的条件,她都要心动想嫁过去了! 王春娘很担心,觉得章毓卿话说的太满了,万一章夫人真要找到一个合适条件的,章毓卿怎么办? “真嫁过去啊?”王春娘嗔怪道。 章毓卿用力点头,“这么好的事,我但凡犹豫一下就是我不懂事!” 王春娘哭笑不得,点了下章毓卿的脑门。 章毓卿叹口气,“我还没跟表姨说请她带我去吴郡的事。在我想好办法离开京城之前,得先稳住了章夫人,不能惹恼了她,让她狗急跳墙的对付我!” “上次的事,是老夫人帮了你,要不,你多去求求老夫人!”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摇头,“求人不如求己,指望不上她的。她对我确实有感情,但不多。”章毓卿伸出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就这么点而已。” 就这么一点点祖孙情里面,老夫人还把痛失爱子的愤怒转嫁到了她身上。 能指望老夫人多疼爱她? 过了两日,章毓卿领着王春娘出门,又去了罗家。 让章毓卿吃惊的是,两人又在罗家门口的那条巷子里碰见了方墨,除了方墨,还有陆惟和方芩。 三个人像是刚进巷子,停在罗家隔壁门口,陆惟和方芩站在门口台阶上,正要敲门的样子。 “怎么又是你!”方墨瞪着章毓卿,三两步跨过去,站在台阶下面,伸长胳膊挡在陆惟前面,像是生怕章毓卿过来跟陆惟搭话似的。 章毓卿面无表情的拉着王春娘从方墨面前经过,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王春娘歉意的朝方墨笑了笑,小声喊道:“方公子,我们是来走亲戚的。” 不是要故意偶遇你们…… “跟谁说话呢?”章毓卿翻着白眼问道。 王春娘温柔的笑道:“跟方……” 章毓卿反问道:“这有人吗?有人吗?我只看到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方墨气的一蹦三尺高,险些“汪”的一声叫出来,“你说谁是老母鸡?” 章毓卿哼了一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方芩没忍住,蹲在地上,头埋进怀里,笑的肩膀耸动个不停。 陆惟沉着脸,“方墨,不得无礼!” 方墨委屈了,不敢吭声,黑着脸抱着胳膊站着。 陆惟看着章毓卿,突然问道:“章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什么事?”章毓卿心中警铃大作,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陆惟眼神锐利,问道:“花灯节那日,姑娘在灯笼上题的诗,有什么来头?” “来头?”章毓卿迷茫了一瞬,“我是在街上书铺里翻看到的一首诗,并不知道有什么来头。陆公子要是想知道,我回头去书铺把那本书找出来。” 陆惟上前一步,“你不知道来头,为何要将那句诗题到灯笼上,还要挂到显眼的地方?” 第23章 意动 “不可以吗?”章毓卿吃惊的问道,“京城里的规矩是灯笼上只能写自己作的诗吗?” 陆惟淡淡的说道:“这倒没有。” 章毓卿松了口气,向陆惟行了个礼,踏上了罗家的台阶,敲响了罗家的门。 罗夫人一家自然很高兴章毓卿过来。 罗丹扬看着亭亭玉立的表妹,眼神都比平时亮堂几分,高兴的说道:“表妹上次给我出的题,我可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哥哥还去请教了隔壁的那个林大儒呢!”罗丹霞笑道。 章毓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不过是我们小孩玩闹,随口出的题,不登大雅之堂的!” “怎么会!我觉得很有意思,林先生也说蕴含了许多形学的道理,很想见见出这道题的奇女子。”罗丹扬笑道。 罗夫人还是头一次听说,问清楚怎么回事后,看向章毓卿的眼神又欣慰又自豪,感慨道:“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姑娘,你父亲又是探花郎,你不愧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章毓卿红了脸,“姨母过奖了。” 罗夫人拉着章毓卿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上次你来了之后,我就托人打听了下……是这样,当年你外祖家,也就是我舅父家家境还算殷实,给你母亲的陪嫁十分丰厚,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京郊的两个庄子。” 章毓卿心里一动,睁大了眼睛。 “金银珠宝我们是要不回来了,即便是被章家昧下了,咱们无凭无据,也没办法要。但田地是不会动的,我打听过了,那两个庄子还在章家手里,年年都给章家交租。”罗夫人说道。 章毓卿没想到自己还有一笔“巨额”遗产该继承。 京城地少人多,郊区的庄子更是有钱都难买得到,两个庄子虽然看着不多,但如果能卖出去,绝对是一大笔钱,足够自己到青州去找盛归心的花费。 章毓卿心砰砰跳了起来,然而激动过后,理智回归了现实,垂下眼睛说道:“章夫人收了那么多年的租,只怕不会还给我。” 来京城这么久了,她也观察出来了,章作贞是个是清水衙门的芝麻官,俸禄极其有限,可章家日子过的还挺奢华,每顿饭都林林总总十几个菜,连丫鬟婆子打扮都挺光鲜亮丽,章家的开销只靠章作贞的俸禄,只怕难以维持。 章夫人绝不会舍得把到嘴的肥肉还给她的。 “你都回家了,他们一家也白得那么多年好处了,还不愿意给你,太不要脸了!”罗丹霞气愤的说道。 罗夫人叹气道:“正是因为白得了那么多年好处,久而久之,便觉得那合该是自己的产业了。” “他们若对你好便罢了,庄子给他们就给了,偏偏他们对你如此作践,我想着,如论如何不能让表姐的陪嫁便宜了他们!”罗夫人对章毓卿正色说道。 用过午饭,罗丹扬想带章毓卿和罗丹霞去隔壁林先生家做客,说林先生博学多才,不光文章做的好,算学也十分精通,为人好客直爽,性格务实,并不迂腐。 章毓卿对那位有趣的林先生十分好奇,想着陆惟上午来拜访了,这会儿定然已经离开,便跟着罗丹扬来了隔壁。 敲门进去后,小厮把他们领到了正房。 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看几页写满字的纸,穿着洗的泛白的家常道袍,脚上拖拉着一双布鞋,十分随意的样子,双目清明有神。 “林先生。”罗丹扬客气的行礼,指着章毓卿说道:“这位姑娘就是在下的表妹,出那道题的人。” 章毓卿抬起头,刚要行礼,顿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陆惟,吃了一惊,随即扭过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哦?”林先生顿时来了兴趣,把纸放到一边,“小姑娘,是你出的题?” 章毓卿微笑说道:“在乡下种田时无事,随便想的,让先生见笑了。” “故事虽然简单,可蕴含的道理却是不小的。”林先生夸奖道,转头问站立一旁的陆惟,“我早上给你出的题,就是这小姑娘想出来的,你可有思路了?” 章毓卿看向了陆惟手边案几上放着一张纸,写的正是那道数学题。 陆惟意外的看了眼章毓卿,谨慎的回答道:“有一二思路,应是要用到割圆术。” “不错!”林先生点头,又看向了章毓卿,问道:“姑娘,这结果你是算出来的,还是比出来的?” 章毓卿笑着摇头,坦然说道:“不好算,是比出来的。” “这怎么比嘛!”方墨挠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林先生笑道:“那你给他们说说,如何比?” 章毓卿说道:“假设这根绳子长为一,若是圈成矩形,亩约十六分之一,若是圈成圆形,按祖率,亩约十二分之一到十四分之一之间,是以圆形更大。” “不错,与我想的一样!”林先生捋着胡子点头,饶有兴趣的说道,“同样的长度,圆会占地更多,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我要把这个发现记到我的书中去,姑娘,可介意让我在书里记下你的名字?” 章毓卿歉意的说道:“多谢林先生抬举,还是算了,您只管记录问题,不必带上我的名字。” “成。”林先生遗憾的点头,女子顾忌名声,大多不愿崭露头角,又将桌上的一页纸递给了罗丹扬,“这是我一个朋友从大食国回来,带回来的算学题,很简单你看看。” 罗丹扬恭敬的接了下来,章毓卿看了一眼,题目说从一开始,一直加到一百,所得几何。 “是很简单,就是得花点时间。”罗丹霞笑道,这题她都会做。 章毓卿抿嘴一笑,并未开口。 林先生注视着章毓卿,问道:“小姑娘,你可是心中有了答案?” “这么快?”罗丹霞瞪大眼睛看着章毓卿。 章毓卿微笑道:“倒不必按题目说的老老实实从一加二再加三算起,一加一百是一百零一,二加九十九也是一百零一,一直到五十加五十一也是一百零一,统共五十个一百零一,是以最终答案是五千零五十。” 这道题在她原来的世界是个著名的公式,叫高斯求和公式。 她只是没想到一个爱情小说的世界里也有这样的东西,想来也是,爱情只是一个世界的点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才是永恒的命题。 林先生鼓起掌来,赞叹的说道:“小姑娘,你可真聪明!打破常规,想旁人所不能想,佩服佩服!我们三个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林先生笑着指着陆惟和罗丹扬,“可被这小姑娘比下来了!” 罗丹扬笑道:“表妹聪慧过人,我不及也。” 陆惟依旧是冷峻着脸,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林先生叹道:“如今世道,读书人只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做文章只求用词华丽精美,却言之无物,纯粹浪费笔墨!读了十几年书,连麦苗韭菜都分不清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样的人却能当知县,知府,甚至刺史,手握着那么大的权力,什么都不懂,百姓焉能不苦!” 章毓卿深以为然,怪不得罗家表哥如此推崇林先生,此人的确有自己的见解。 从林家出来后,时间不早了,章毓卿提出告辞,罗夫人安排了牛车送章毓卿回去。 出了门之后,罗丹扬从院子里出来,走到了牛车前。 章毓卿撩开车帘,问道:“表哥,还有什么事?” 罗丹扬还是第一次在妹妹和母亲不在场的情况下和章毓卿说话,只觉得表妹不仅聪明,还越看越好看,声音也娇娇软软的,让他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我,我,我就是想跟你说,你母亲陪嫁留下的那几个庄子,我们一定想办法问你要回来!你不要担心!”罗丹扬灵机一动,找了个话题。 虽然章家人对她不好,可罗家有一心为她打算的亲人,章毓卿久违的觉得心里暖暖的,脸上浮现出了明媚的笑容,点头道:“好,我不担心!” 看到章毓卿笑,罗丹扬也跟着傻傻的笑了起来。 “表哥还有什么事吗?”章毓卿问道。 罗丹扬手在袖中捏成了拳头,汗津津的,心跳如鼓,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说的,但如果不说些什么,下次章毓卿来家里做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章家对她不好,他们去接人都不肯放人。 他要不抓紧这次机会多说几句话,还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罗丹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先前给丹霞买过机关玩具,但她都不是很喜欢,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 章毓卿笑道:“你想给丹霞买礼物,得问她啊!” “我,我不是给丹霞买礼物,我想送你礼物!”罗丹扬结结巴巴的说道。 章毓卿有些愕然的看向了罗丹扬。 十七八岁的公子个头高挑,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虽然俊脸飞红,然而神情郑重,眼神透着一股纯良认真的光彩。 章毓卿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谢谢表哥,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章毓卿客气的说道。 罗丹扬有些失望,随即尴尬的只想给自己一巴掌,他问的实在太失礼了,叫人家怎么回答? 说自己喜欢什么,那不成了摆明了问他要礼物?表妹从小流落在外,寄人篱下,性格上已经十分小心翼翼,谨慎沉稳了,怎么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是我说错话了!”罗丹扬急忙说道,“下次你什么时候过来?” 章毓卿想了想,“你们什么时候回吴郡?” 罗丹扬说道:“大概下个月。” “那我多来几趟,你们不要嫌我烦!”章毓卿俏皮的说道。 罗丹扬也跟着笑,开心的嘴巴咧的老大,一点不像是聪明上进的少年举子。 “表哥你回去!”章毓卿催促道。 罗丹扬脑子里只剩下章毓卿那张明媚的笑脸了,傻傻的点头。 章毓卿正要缩头进牛车,却瞥见陆惟一行三人骑着马站在牛车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显然是陆惟三人从林家出来,然而碰见牛车挡住了路,巷子狭小,仅容牛车通过,他们只得停在那里等牛车先走。 章毓卿看了眼陆惟面无表情的模样,闪进了车厢,吩咐小厮:“快走快走!” 刚才她只顾跟罗丹扬说话,都没注意到车后还有三个人,不知道他们三个听到了什么没有。 牛车小跑往前行,王春娘一直在牛车里坐着,小声说道:“罗公子他……” 章毓卿捂住了王春娘的嘴,尴尬的说道:“别说了!” 等前面的牛车出了巷子,陆惟才双腿一夹马腹,缓缓前行。 “公子,她莫不是想给自己找夫家?”方墨悄声问道。 陆惟淡淡的说道:“也许。” 那女子虽有诸多失德之处,但这些年颠沛流离,过的辛苦,看章家对她也不是很好的样子。罗公子性格温和宽厚,家底殷实,对那女子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归宿了。 “她狡诈的很,罗公子一看就是老实人,玩不过她的!肯定被她骗的团团转!”方墨感慨道。 一个王春娘还不够,这世上又多了个被章毓卿坑害的可怜人啊! “不过也好!”方墨兴高采烈的说道,“她看中了罗公子,以后定会与咱们公子保持距离的!” 陆惟听的太阳穴都隐隐作痛,忍不住说道:“方墨。” “公子,有什么吩咐?”方墨赶紧问道。 陆惟说道:“以后不要再提章家刚认回来的姑娘了。” 实在太失礼了! 从回了京城,寥寥几次见面,章毓卿都是一副不认得他的样子,显然是压根不想跟他再有牵扯了,偏偏方墨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他都难以想象章毓卿心中是怎么鄙夷他的。 方墨在震惊中懂了,惭愧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揣摩到主子的心情,原来公子厌恶章毓卿厌恶到听都不想听的地步了! “公子放心,以后一定不提她!”方墨抱拳,郑重许下了男子汉的承诺。 第24章 死刑犯 从罗家回来后,章毓卿反复琢磨着,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去青州,而且庄子也有可能要不回来,眼下得想办法赚些银子才行。 她想起听罗丹扬说过,书铺里多是圣人言,算学形学的书很少,想看更多却苦于没有,这于她而言,倒是个机会。 这日,章毓卿带着王春娘出门,想去书铺转转。 走到门口,她看到章毓莹也在门口。 章毓莹扶着丫鬟的手,准备上牛车出门的架势,而方墨站在旁边,一脸急色的朝她拱手作揖。 “那不是方墨公子吗?”王春娘小声说道。 章毓卿拉着王春娘站在角落里,瞧见章毓莹朝方墨摇了摇头,为难的说道:“这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方墨急的脸色涨红,大小伙子扑通一声就给章毓莹跪下了,作揖哀求道:“章大姑娘,您行行好!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的!我家公子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我师兄明日就要上刑场被砍头了啊!” 章毓卿原本觉得不关自己的事,正拉着王春娘往外走,闻言惊讶的停下了脚步。 “官府都判决了,罪证确凿,你叫我一个闺阁女子如何去想办法?”章毓莹面上闪过几分不悦之色。 旁边的丫鬟不屑的呿了一声,嘟囔道:“一个扛麻包的,偷别人老婆,还杀人,什么人啊!我们姑娘名声清清白白的,要是传出去跟这种下三滥有牵扯,我们姑娘还要不要见人了?你们陆家的老爷都不愿意管,倒跑到我们姑娘这里叫她为难!” 等她说完了,章毓莹柔声说道:“好了,不要乱说!方墨公子也是急坏了,毕竟是他的亲人。” “我师兄他不可能杀人的!他最善良了!一定是被冤枉的!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瞎眼寡母……”方墨握紧拳头,激动的叫道,“章大姑娘,我知道我让您为难了,可人命关天,只要您帮帮忙,让官府推后两天行刑,等我们公子回来,就有办法了!” 章毓莹叹口气,“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了你。” 见方墨张嘴还要开口,章毓莹立刻说道:“给方墨公子拿三两银子。” “我不是来要钱的!章大姑娘,求您……”方墨急切的说道。 章毓莹皱着眉,踩着凳子,扶着头上精心梳好的发髻小心翼翼的钻进了牛车。 丫鬟挡住了方墨,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大白天的纠缠不休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仗着我们姑娘好性儿就蹬鼻子上脸的!我们姑娘是京城名姝,千金小姐,谈的是琴棋书画,来往的都是名门闺秀!你叫我们姑娘去公堂上给一个扛麻包的走后门说情,哎呦呦,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真是过分的很!太叫我们姑娘为难了!你们主子陆公子要是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丫鬟把一个小小的银锭子扔到了方墨怀里,吊着眉毛说道:“你一个外面进府的,能到陆公子跟前当差不容易,可别因为这点子破事,把才当了几天的差给丢掉了!” 牛车匆匆走了,剩下方墨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章毓卿看他那双目通红的样子,总觉得这魁梧健壮的少年下一秒钟就要哇哇嚎啕大哭起来。 “姑娘……”王春娘看着章毓卿小声说道。 章毓卿拉着王春娘走了。 王春娘把“咱们不去问问么”这句话咽了回去。 两人去了书铺,果然摆的满满的都是各种版本的圣人言和诗词歌赋,还有些时下流行的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 杂学的书极少,便是有,也都版本老旧了。 “老板,我有一套算学的书,题目精妙有趣,不知道您这里收不收?”章毓卿问道。 书铺老板皱眉看了眼章毓卿,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说道:“算学的啊?不收!要是有新的话本故事,倒是可以拿来试试!” 章毓卿只得道谢出去了,连着问了几家书铺,一听是算学形学,都摆手,说看的人少,印了也不好卖。 出来一趟,章毓卿失望而归,心里盘算着难不成她要剽窃一下她那个世界里的著名小说来混点银子? 回到章府门口,方墨还站在那里,看架势是要等章毓莹回来,再求她发发善心的样子。 “一定是出了大事!”王春娘小声说道,“咱不问问吗?” 章毓卿想起方墨这家伙总喜欢在陆惟面前踩着她表现自己的忠心,让她厌烦鄙夷,但也想起上京的一路上,几次遭遇流匪,也是他握着刀护在她们前面。 “既然你想问,那就问问好了!”章毓卿说道,抬脚走了过去。 王春娘噎了一下,摇头失笑。 姑娘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分明是看方墨可怜,却嘴硬的很。 “你怎么了?”章毓卿问道。 方墨回头一看是章毓卿,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十分失望的闷声说道:“没什么!” 章毓莹都帮不了他,这个刚认回章家的孤女又能干什么。 要是再说一遍,说不定章毓卿会跟那个丫鬟一样,嘲笑辱骂他的师兄罪有应得,活该。 “你要不说,那就算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救你师兄。”章毓卿撇嘴,她好不容易善心发作一回,对方居然还不领情! 方墨急了,“我怎么不想?我从小没爹没娘,是我师兄把我带大的!我,我拿我自己的命去换我师兄的命都愿意!” 章毓卿手抱胳膊,说道:“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她们出门的时候,听方墨说陆惟不在京城,而方墨的师兄明日要处斩,只要能推迟几日行刑,赶上陆惟回来,方墨的师兄便有了生的希望。 章毓卿自认自己是个恩怨分明,讲理的人,陆惟和他的小厮虽然都不讨人喜欢,但这三个人带她和王春娘平安进京,一路没少保护她们。 若是没有报恩的机会就算了,现在方墨遇到了难处,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方墨原本不欲说,可这两天到处碰壁,他实在是绝望难过到了极致,神差鬼使的对章毓卿倾诉了起来。 “我是没爹没娘的乞儿,小时候被我师父从大街上捡了回去。我师父开镖局的,带了几个徒弟。虽说我师父把我捡回去,可照顾我长大的是我大师兄何琦。”方墨抹着眼泪说道,“他带我吃饭,教我练武,我生病了他给我买药照顾我,要不是他,我肯定早死了!后来,郡主要招武艺好的小厮伺候公子,我有幸进了陆府,改了名,跟原来的师兄弟联系就少了。” “这次公子出京办事,没带我,放了我几天假,我回镖局看望师兄弟,这才知道,我师兄被官府抓起来了,判了斩刑,明日就要行刑了!”方墨一个壮实少年毫无形象的哭的稀里哗啦,“别看我师兄长的挺凶,可他真的是个好人啊!他不可能杀人的!肯定有冤情!” 章毓卿叹了口气,“你都在陆公子跟前当差了,应该算是你师兄弟里面混的最好的那个了?你师兄刚被官府抓进去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找你帮忙呢?” 要是早点知道,也好有多的时间想想对策,不至于明日都要行刑了,方墨还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找人帮忙。 “我师父说师兄那案子,人证物证都有,翻不了案了!而我刚给陆公子当差没几天,根基不稳,不能因为这事耽误了我的前程,不让师兄弟们来找我!”方墨流着泪说道。 章毓卿说道:“你在陆家当差,可有找过陆公子的父亲母亲?” 陆惟的母亲是端淑郡主,章夫人见天的把未来亲家母挂嘴边上,张嘴闭嘴就是端淑郡主是皇亲国戚,虽是前朝皇帝的郡主,但十分受皇上恩宠,和真正的公主也没什么分别。 若是端淑郡主能说句话,这件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家夫人不在家中住。”方墨犹豫了半天,说道,“你初来京城,可能不知道。我家夫人她在京郊的慈悲庵中带发修行,不见任何人。” 章毓卿惊讶不已。 一个深受皇帝恩宠的郡主不好好享受生活,过着吃喝玩乐,再养几个俊俏面首的奢华生活,居然跑去尼姑庵带发修行!这不科学! “那陆大人呢?”章毓卿问道。 都说到这份上了,剩下的那点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方墨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是郡主殿下给我家公子送来的小厮,我们的‘方’姓都是郡主赐的,陆大人他……不待见我们。” 章毓卿了然,怪不得方墨会求到章毓莹头上,真是走投无路了。 也怪不得陆惟那厮会为爱哐哐撞大墙,合着父母感情不睦,从小在破碎的家庭中成长,心理欠缺。 章毓莹正好满足了他这份心理欠缺,所以陆惟开心的接盘了章毓莹和她儿子——幸福的一家三口的愿望达成! 章毓卿觉得她对陆惟的解读简直完美。 “你师兄那个案子的卷宗,你可抄录出来了?”章毓卿问道。 方墨说道:“当然抄了一份出来。” “给我看看。”章毓卿伸出了手。 方墨刚要伸手往胸口里掏,忽然疑惑的问道:“你不是不识字吗?” 第25章 案子疑点 呵! 章毓卿挑眉,背手微笑道:“不想让我看?那我走了。” 方墨把抄录的卷宗拿了出来,递给了章毓卿,暗道这姑娘真是奇怪,明明是个乡下丫头,本该是处处比不上京城名姝章毓莹的,可看她气定神闲站在那里,眼神中闪动着熠熠的微光,透着一股聪慧狡黠的神采。 不知道比那个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儿不好的章毓莹要光彩夺目多少倍! 章毓卿接过卷宗,立刻皱起了眉头,两根手指头捏着纸,嫌弃的评价道:“字写的不是一般的丑,这种人怎么当上衙门文书的?” “是我自己抄的。”方墨涨红了脸说道,“我银子不够,文书说那点银子不够他动笔,让我自己抄!” 王春娘在面纱下憋笑憋的很是辛苦。 章毓卿一目十行看完了卷宗,说道:“这案子有疑点。” “是!肯定有问题!”方墨激动的说道。 章毓卿想了想,“你带我去见见那个文书。” “他只是个在公堂上负责抄录的文书,找他有什么用?”方墨问道。 章毓卿奇怪的反问:“你不是都花钱贿赂过他了吗?再找别人,还不得再多花一道钱?” “他要是不搭理我们……”方墨迟疑了。 “那我们就坐在衙门口嚷嚷他收钱不办事!”章毓卿捋着袖子,伸手隔空点着方墨,宛若看一个后宫里面用力过猛的憨妃,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怪不得你家公子出门不带你,遇事多动脑子想想,免得争宠都争不过方芩!” 方墨脸烧的跟块炭似的,领着章毓卿和王春娘到京城衙门找到了那个文书小官。 “你怎么又来了?”文书是个年轻小伙,不到二十,身形文弱单薄,十分不想再见到方墨的样子,“不都让你抄了一份吗!” 方墨急忙说道:“我找人看了卷宗,这案子有疑点!” “衙门里的大人过了公堂审过的,人证物证俱在,哪还有什么疑点?多事!”文书抄着袖子不耐烦的说道。 章毓卿抖开方墨抄录的卷宗,指着其中一段话说道:“这个证人证词有误。仵作验尸结果,死者死亡时间是丑时左右,四月初四。而这个证人说后半夜起床到院子小解,听到嫌犯何琦翻墙的声音。在犯人越过墙头的时候,他看到了犯人的脸,不久就听到受害人的惨叫。” “怎么了?”文书斜着眼看了眼卷宗。 章毓卿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嘿!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文书跳脚了。 章毓卿冷冷的说道:“初四是上弦月,月亮在子时已经落下,受害人死亡时间是丑时,那时应该没有月光,证人就算起床小解碰上嫌犯作案,也绝对看不到嫌犯的脸。” 文书一时语塞,随即说道:“说不定檐下装的有灯笼,烛光照到了犯人的脸呢!” 章毓卿摇头,“若我是嫌犯,翻墙入室杀人,为何不走黑暗的地方,专找有蜡烛光亮的地方?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你又不是嫌犯,你的行为不能套用到嫌犯身上!证人证词在此,不能当做疑点。”文书摇头。 章毓卿展开卷宗,继续读道:“仵作验尸的死因是受害人当胸一刀,钢刀没入受害人胸口,直接捅破了心脏,死者在睡梦中死于床上。钢刀是嫌犯的刀,四方邻里都知道这柄刀,是嫌犯祖传的好刀。而嫌犯说是刀被盗了。 证人说嫌犯和受害人的妻子有染,嫌犯曾经因为死者多次殴打辱骂妻子而阻止训斥,甚至对死者动过手,两家积怨已久,数位邻居都能作证。 三个月之前,死者的妻子因不堪忍受死者毒打逃回了娘家,又被娘家人送了回来,当夜再次被毒打到断了双腿。待死者睡下后,死者妻子拖着断腿,挪到了井边,沿路全是血迹……最后投井自尽。” 章毓卿语气缓缓沉重的读着卷宗上的字,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众人心中。 寥寥几行字,勾勒出了一个女性短暂悲惨的一生。 王春娘捂住嘴,转过身去,走了几步,扶着墙哽咽出声,泪水浸透了蒙脸的布帕。 文书是个年轻人,还未修炼到同僚的老油条程度,也沉默不语,面色沉重,良久说道:“光凭你那点猜疑,根本没办法翻案。” “刚才我说的,只是不合理之处之一。”章毓卿说道。 方墨激动的问道:“那不合理之二呢?” 章毓卿指着卷宗的几行字,“嫌犯有些拳脚功夫,早年师从一个走镖的师父,老娘身体不好,只有他一个独子,他跟着走镖师父学了功夫之后却没去走镖,农忙时给人打短工种地,农闲时扛麻包讨生活,为的只是能照顾他的母亲。这样的人,并非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那又如何?老实人难道就不会杀人了?”文书说道,“大牢里关着的杀人犯,大半都是你们以为的老实人!” 章毓卿摇头,“人的心脏包裹在肋骨之下,如果是第一次杀人,想要快狠准的避过肋骨,一刀刺破心脏,真的很难。” 文书双手一摊,“那也不是不可能啊!说不定他是个江洋大盗,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呢!” “确实,这只是不合理之二。”章毓卿点头。 方墨心中的早先升起的希望被一点点的打压了下去,问道:“那有不合理之三吗?” “有。”章毓卿肯定的说道。 章毓卿说道:“若是嫌犯和死者妻子真有私情,那何不早点合谋,采取更隐蔽的手段杀了这个男的,然后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妻?嫌犯为了奉养老母,连能赚钱的镖师都不干了,做些苦力养家,只为能日日照顾老母亲,怎么会突然用自己的刀去大咧咧的杀人,还把刀留在那里,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杀了人,老母就无人奉养了吗? 退一步说,若是真为了给情人报仇,为何当时不报仇,选在三个月之后?这不符合常理。人死的当天,头七,都是亲人悲伤怒火最鼎盛的时候,随着时间推移,人的复仇心理就越来越淡,更何况只是露水姻缘。” “当然了,这些只是常理推断,并不是证明他的清白的决定因素。”章毓卿又说道。 方墨眼中重新升起了希冀的光,“还有能证明我师兄清白的决定因素?” “有!”章毓卿微笑说道,白皙的手指点着卷宗最后几行字。 “这柄刀很长,刀身没入受害人胸腔半尺一寸有余,血液浸透了床铺,流了一地。此处仵作记录的极为详尽,连刀柄上的花纹,镶嵌的金线都写的很清楚,但是没有提到刀身露在外面和刀柄上有刺破心脏时,喷射出来的血迹,也没有提帐子上有喷溅的血迹。”章毓卿说道。 文书愣了一下,凑过去看了一眼,挠头说道:“确实没有,可能是底下人办案疏忽,遗漏了这点。” 章毓卿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笑容透着一股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神采,“不,恰恰相反,我认为当时的真实情况是,刀身露在外面的部分和刀柄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任何血迹!” 方墨越听越激动,瞪大了眼睛,颤抖着说道:“我师兄家传的宝刀长约一尺二寸,没入死者胸腔半尺,还有半尺多留在外面。如果刺入一个活人的心脏,必定血溅三尺,喷的到处都是,刀身在外的地方和刀柄必不可免的会沾上血迹!” “如果我们能证明这刀当时露在外面的部分干干净净,那便只能说明一点——”章毓卿抖了抖卷宗,“刀是在死者死后才被人刺进去的!” 方墨激动的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断断续续的说道:“是,是有人,陷害我,我师兄!” 文书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目瞪口呆了半天,说道:“你们想的倒是挺像回事的!不是我给你们泼冷水,那刀作为证物,早被擦干净血迹呈到官府了!上面现在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你们怎么证明刀身在外的地方和刀柄上没有血迹?” 方墨闻言几乎五雷轰顶,刚刚燃起的希望悉数被浇灭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章毓卿。 章毓卿也感到棘手。 若是在她那个世界,拿鲁米诺试剂一喷,就能清晰的看出刀上残存的血迹。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方墨神色灰败,绝望的坐到了地上。 章毓卿于心不忍,倘若她不知道方墨师兄是被诬陷的,倒也无所谓,现在既然这案子摆明了有问题,涉及到了三条人命,其中一个还是无辜惨死的女子,怎么能视而不见。 方墨师兄为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就从他几次出手帮助被丈夫毒打的女子来看,此人不坏。 “您是衙门的人,知道这里头的机关诀窍。”章毓卿看向了文书,“您可知道什么法子,能让他师兄推迟两天行刑?他这案子有疑点,您也看到了!” 文书手抄袖子里,舔了舔嘴唇,半晌说道:“你们何必管这事呢!大人们都判了,卷宗也都送到刑部复核过了,何必惹麻烦呢?” 第26章 文书寇乐果 “那是他师兄,养他长大的人,跟他亲父兄一样的存在。”章毓卿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他师兄是罪有应得,他绝不会想办法帮他师兄脱罪,可现在他师兄分明是被人陷害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命丧法场?” 文书靠在巷子的墙上,手抄袖子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就是个没品没级的小文书,这事找我没用!” “您是抄录卷宗的人?”章毓卿又问道,“犯人可认罪画押了?” 文书摇头,“被杀威棒打的昏过去都不认罪……不过人证物证俱在,大人已经判了,他画不画押都不重要。” 方墨激动的跳了起来,双目赤红,揪着文书叫道:“你们居然对他用刑!分明是屈打成招!” “你干什么!又不是我下令打的你师兄!你有本事,找审案的大人去!再说了,他这也没招啊!”文书推开方墨,翻着白眼说道。 章毓卿拉住了激动的方墨,正色说道:“你冷静一下,殴打这位仁兄救不了你师兄。把他打出个好歹,你就进大牢跟你师兄团聚了,谁来救他?” “哎,别说的我那么没用任他打似的!真打起来,谁挨揍还不一定呢!”文书双手插着单薄的腰,嗷嗷叫道。 章毓卿嗤笑一声,“我们不说谁能打的事,我们说说谁收钱的事!” “收钱?谁,谁收钱?!”文书顿时紧张起来,底气不足的叫道。 章毓卿指着他,“你。” “我,我,我没收钱!谁看见我收钱了?谁看见了?”文书警惕的叫道。 方墨说道:“我看见了!就是我给你的钱!” 章毓卿摊手,微笑看着文书,“这事你得给想想办法,要是不想……” 她和方墨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就坐在衙门口嚷嚷你收钱不办事!” 文书一蹦三尺高,颤抖着手指着章毓卿和方墨,半晌蹦不出来一个字,最后说道:“我这是上辈子造孽,碰上你们两个坏人!我统共就收了你三百个钱,还得背个受贿的罪名,传出去,我们衙门的脸都要被我丢光了!” 章毓卿震惊了,转头看向方墨,没想到这厮这么抠!难不成是陆惟赖他月钱不给? 方墨涨红了脸,羞愧不已的说道:“我师兄为了给他母亲治病,欠了外债,我刚发了月钱,就去给他还债了,也是债主跟我说我师兄出事了,我才知道。我当时身上就只剩三百钱了!” 章毓卿颤抖着手指着方墨,半晌无语,然后转头,摆出最好看的笑脸,亲切的问道:“大人怎么称呼?” 文书警惕的后退一步,捂住了了眼睛,“我就一个打杂的,当不起你一声大人。” “寇乐果。”章毓卿低头看到了那人挂在身上的腰牌,笑脸如花,“寇大人早就看出来这案子有问题了?” 寇乐果手捂着眼,不去看章毓卿,“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捂脸干什么?心虚了?”章毓卿上前一步,笑眯眯的问道。 寇乐果往后跳了一步,手仍捂着眼,“呸!你才心虚!是我娘说了,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坑老实男人,要是哪天碰上漂亮女孩子冲我笑,叫我躲远点,千万不能看!” 章毓卿斜着眼看着他,“你要喜欢这样跟我讲话我无所谓!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想帮他们师兄弟,至于三百个钱就让他抄卷宗?” 这哪是受贿,分明是人家在做慈善! 方墨此时也回过味来了,当时他跟急疯了的没头苍蝇一样,衙门里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他,只有这个小文书收了他“孝敬”的三百钱,趁没人的时候让他抄了一份卷宗走人。 “多谢寇大人!是我有眼无珠,误会大人了!”方墨虎目含泪,抱拳说道。 寇乐果撇嘴嘟囔道:“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 章毓卿问道:“以大人的经验,可有什么法子让官府推迟行刑?” 寇乐果叹了口气,靠在墙上,老气横秋的说道:“推迟行刑有什么用?关键点在怎么证明嫌犯无罪上!” “可以找当时验尸的仵作还有现场的衙役作证……”章毓卿说道。 寇乐果哂笑,下巴示意章毓卿手中的卷宗,“你能看出来有问题,我能看出来有问题,犯人都要被打死了还不认罪,审了那么多年案子的主审官会看不出来有问题?还有仵作,干了那么多年,死者是被捅破心脏死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死的,他看不出来?” 章毓卿心里一惊。 “这是有人打了招呼了!”寇乐果摇头叹气,“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连邻居都收买了!你想找他们作证?哼!他们只能证明嫌犯杀了人!现在翻供,不摆明了他们当初有问题!” 方墨绝望的说道:“就没办法了吗?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寇乐果欲言又止,最后说道:“如果你只想让你师兄晚两天被砍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快说!”方墨抓住寇乐果的胳膊,叫道。 寇乐果叹口气,“审案子的是京兆府的官员,而监斩的是大理寺的人,两个衙门。按大夏律,为防冤假错案,如果犯人不认罪,且有人在刑场上为犯人喊冤,监斩官不得将犯人斩首,必须案件发还重审。” 方墨眼神中陡然迸发出了希望,立刻说道:“我去喊冤!” “慌什么?听我说完不行?”寇乐果翻了个白眼。 章毓卿摇头说道:“怕是要有代价的,否则哪有这么好的事?” 如果有人喊冤就重审,那死刑犯都要找人去刑场喊冤了。 “没错。”寇乐果说道,“喊冤的人要被官府收押,如果三日之内不能证明犯人有冤情,喊冤的人要和犯人一起上断头台!” 王春娘惊了一跳,喃喃道:“这也太狠了!” 寇乐果背着手,哼了一声,“律法就是律法,公堂法场岂容儿戏?” “寇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方墨握拳问道。 寇乐果弹弹袖子,一副自傲的表情,“你问旁人,他兴许不知道,问我可算你问对人了!大夏律我倒背如流,京兆府近十年的卷宗都在我脑子里!” “阁下如此有才华,大夏律都倒背如流了,怎么还只是个文书?”章毓卿问道。 寇乐果撇撇嘴,“有才华有什么用?我家徒四壁,穷的兜比脸干净,也没个官家小姐看上我,当然就只是个文书!你以为当个文书容易啊?” 方墨沉默了。 他原先想的是只要能把行刑的日期推后,推到他们家公子回京,就能救下师兄了。 可现在来看,不但救不了师兄,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我说啊,你们管这麻烦事干什么?”寇乐果拍了拍呆呆站在那里的方墨,“知道你师兄冤屈,以后上坟的时候,多给他烧点纸!谁叫他得罪人了呢?” 章毓卿问道:“你早看出来他得罪了人,有人要害他,那你帮我们,把卷宗给我们,难道就不怕得罪人?你又是为什么要帮犯人?因为你良心未泯,还是想看到公平正义的,对吗?” “我一个文书,收钱办事罢了,扯什么公平正义!这年头,还有公平正义这玩意?”寇乐果嗤笑一声。 章毓卿看着他说道:“有,在你心里!倘若你不信这世上还有公平正义,何必让他抄卷宗,这事跟你没关系,让犯人稀里糊涂死了不是简单?犯人家属看不到卷宗,不知道这里面有蹊跷,自然不会闹事,等犯人死了,哭两声收尸,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但你没有,你不但把卷宗给他看了,还陪我们废话了这么久!你口口声声都是在劝我们不要管这个闲事了,为何不直接走人?连法场救人的法子都是大夏律倒背如流的寇大人教我们的!” 寇乐果被章毓卿说的哑口无言。 半晌,寇乐果才说道:“其实我知道何琦这个人。” “我小时候家在西坊住,那地方住的都是穷人,何琦家也在那里。他这个人又高又壮,力气大,人也单纯善良。有一年有户人家房子起火,房梁倒下来,压住了几个人,是他冒着火跑进去,把房梁搬开,救了好几条人命。人家拿钱拿东西谢他,他都不要……就是个傻子!”寇乐果说道。 寇乐果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想着,这样的傻子不能死都死的那么稀里糊涂,至少得有个人知道他死的冤啊!” 方墨眼泪掉了出来,随即擦干眼泪,说道:“我明日去法场喊冤!” “你疯了!证明不了何琦是冤枉的,你也得陪着他去死!何必呢?好好活着,以后给你师兄多烧点纸钱不好吗?我给你看卷宗,可不是让你白白送死的!”寇乐果气急败坏的骂道。 方墨摇头,“我必须得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师兄被冤枉砍头!就算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就陪着我师兄一起上路好了,反正我也只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死了就死了!如果我不去,就算活下来,余生的每一天也都会在后悔中度过。” 章毓卿看着一脸绝然的方墨,心中仿佛有什么被深深触动了,袖中的手握起又松开,最后说道:“如果我有办法证明犯人是被冤枉的呢?” 第27章 法场劫人 罗丹霞几日没见到表妹章毓卿了,她在京城没几个能谈得来的朋友,加上很喜欢章毓卿,便央求罗丹扬带她去章府,找表妹。 罗丹扬心里同样念着那位聪慧美丽的表妹,带着罗丹霞到了章府门口,正好碰上章毓卿带着王春娘匆匆出门。 “毓卿,你们要去哪里?”罗丹霞从牛车中探出头来,兴奋的问道。 章毓卿上前说道:“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啊!”罗丹霞笑道,“你几日都没来我家了,我只好让哥哥带我来找你了!” 旁边的罗丹扬看着那沉静漂亮的姑娘,微微一笑。 “今日不巧,我有急事得出去。”章毓卿为难的说道。 罗丹霞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章毓卿犹豫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可瞒着他们的,都不是外人,便压低声音将今日要去法场的事说了。 “还请表哥表姐保密,不要告诉姨母。”章毓卿恳求道,“事关重大,恕我今日不能招待你们了。” 她一个未婚女子,去法场终究是不妥当的,又是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叫长辈知道了,势必要阻拦。 罗丹霞听的眼神都发直了,见章毓卿转身要走,立刻伸手抓住了章毓卿的胳膊,“等等,我也想去!” “不行!”章毓卿断然拒绝。 罗丹霞不乐意了,嘟嘴说道:“为何你能去,我不能去?” 章毓卿抿嘴一笑,没有说话。实话不好听,罗丹霞是正经的官家千金小姐,而她只是个章家未正式承认的孤女,所以她能去,罗丹霞不能去。 “表妹为何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做到这个地步?”罗丹扬突然问道。 章毓卿认真解释道:“其实不算不认识,犯人的师弟送我们入京。入京途中几次遭遇流匪,全赖他们保护,我们才得以平安至此。我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可报答他的。如今他们有了难处,便是最终无能为力,改变不了结果,我也应该陪在他们身边,度过这最难的时光。”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过去了!”章毓卿说道,转身走了。 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毓卿!” 章毓卿回头一看,罗丹扬下了马车,微笑看着她。 “我带你们去!”罗丹扬说道。 章毓卿惊讶的看着他,推辞道:“表哥,法场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罗丹扬笑道,“犯人的师弟帮助过你,我,我们是你的亲人,也该感谢他。” 章毓卿摇头,“但是,表哥……” “我虽不才,好歹有个举人身份,若是跟官府的人打交道,有我出面,总归好一点。”罗丹扬笑容温和明亮,“让我跟着,多少有点用处,是不是?” 罗丹霞也下了牛车,揽住章毓卿的肩膀,“让我们也去嘛!毓卿,你把我们当外人不成?” 她是想看热闹,当然也很揪心那无辜被冤枉砍头的犯人的命运。 章毓卿没办法再推辞了,和王春娘一起坐上了牛车。 刑场在京郊城门外的一处空地,旁边栽着几棵柳树,离护城河很近。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是砍犯人脑袋的日子,都早早的来看热闹了,挤的水泄不通。 天空乌云密布,空气潮湿沉闷,燕子蜻蜓都在低飞觅食。 章毓卿等人下了牛车,在人群中寻找着方墨。 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杀人太多,即便如今马上入夏,章毓卿仍然觉得阴森森的。 “方墨!”章毓卿瞧见了方墨,高声喊道。 方墨和一群汉子们聚在一起,旁边还有一辆破旧的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烂的老太太。 罗丹扬护着章毓卿几个人过去。 方墨赶忙对旁边的汉子们说道:“这位就是有法子帮我们的章姑娘!” 板车上那位老太太激动的伸出了枯瘦的手,在空中挥舞摸索着,“是救我儿的恩人吗?” 章毓卿看出来老妇人双目灰白,一点光彩都没有,显然是个瞎的,她伸手握住了那老太太的手,柔声说道:“大娘,何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只是帮忙想想办法而已,不是恩人。” “你要是能救我儿,你就是我的恩人啊!”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我儿是被冤枉的啊!” 何琦入狱多日,老太太无人照料,加上重病眼瞎,身上脏污不堪,味道也十分难闻,一双手黑黢黢的,握着章毓卿细白的手,对比十分明显。 罗丹扬背着手在旁边看着,章毓卿温柔耐心的劝解着崩溃委屈的老妇人,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旁边的几个大汉七嘴八舌的问道:“章姑娘,你真的有法子救大师兄吗?” “就是啊,到底成不成啊?” 方墨立刻说道:“事在人为,成与不成,我都要为大师兄喊冤的!就算不成,我也认了,各位师兄请不要迁怒到章姑娘身上。” “那肯定不会!人家也是好心来帮咱们的。”其中一个人说道。 方墨伤感的笑了笑,“若是不成……各位师兄逢年过节,记得给我和大师兄烧点纸。” “胡说八道什么!”众汉子呵斥道。 还有人说道:“我去喊冤!小墨你好不容易混到大人物跟前当差,前途好着呢!不能就这么折进去了!” “还是我去!我年纪最大!” 方墨坚定摇头,“你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家里还有父母妻儿,只有我无牵无挂,且大师兄对我恩重如山,于情于理,都该我去。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等会我去喊冤!” 这会儿上,押送犯人的囚车从城内一辆辆的驶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骚动了起来,不少人啧啧惊叹,说今日杀的人尤其多,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罗丹霞揪心的搂住了章毓卿的胳膊,难以置信,浑身发寒,“这些人在高兴什么?砍头是什么好事吗?” 她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官家小姐,哪见过这样的场景。 章毓卿长长出了一口气,摇头低声说道:“他们只是冷血麻木的看客而已……表姐,你还是跟表哥回去!” “是啊,罗姑娘,等会可吓人的很呢!你还是别看了!”王春娘也劝道。她怕罗丹霞吓出个好歹来,罗夫人会迁怒于章毓卿。 罗丹霞揽着章毓卿的胳膊不放,“我不走,毓卿都敢看,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还是姐姐呢! 方墨一个师兄突然指着一辆囚车叫道:“大师兄!那个人是不是大师兄?” 章毓卿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犯人披头散发的站在车里,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木枷,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方墨没想到大师兄如此的凄惨,顿时红了眼。 板车上的瞎眼老太攥着章毓卿的手激动起来,“我儿来了?是不是他?” 章毓卿赶忙说道:“是何大哥被带过来了。” “我儿怎么样了?他好不好?”老太太流着眼泪问道。 章毓卿只迟疑了一下,微笑说道:“何大哥身上脏了点,看精神还好,应是在牢里没受什么苦。” 老太太闻言稍稍放下了心,随后想到相依为命的独子马上就要被砍头,双目空洞绝望的流着泪。 看着就叫人心里难受。 罗丹霞跟着红了眼圈,小声跟哥哥说道:“我先前竟然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苦命的人!” 以前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首饰没有别家姑娘的好看,或者是出去见人的衣裳不是最时新的样式,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人日夜辛苦劳作却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还要被人诬陷入狱,砍头示众,至死无处伸冤,一条命白白葬送在刑场,让一群麻木冷血的看客拍手叫好。 罗丹扬轻声说道:“你能有如此感悟,也不枉我冒着被母亲责骂的风险,带你来这一趟。”说罢,他看向了章毓卿。 章毓卿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目光犀利的看着囚车。 犯人们被官差像驱赶牛羊一样一个个赶下了车,排队往法场上走。 法场的刽子手早已准备好了雪亮的大刀。 犯人们有的吓的没了人色,瘫在地上屎尿失禁,官差骂骂咧咧的拽着绳子把他们往法场上拖,有的神情麻木,在官差的驱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着走向了法场。 第一个犯人被押着跪在了法场上,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血喷的到处都是,失去生命的身体委顿到了地上。 罗丹霞早在刽子手举起刀的时候就吓的躲在哥哥身后,手捂着眼睛不敢看。 章毓卿也被王春娘搂进了怀里。 很快到了何琦。 何琦高大的身材在犯人中十分显眼,他眼神麻木的走到了法场上,却并未跪下。 刽子手老大不爽快,狠狠往他腿弯上踢了几脚,才让他跪了下去,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方墨已经挤到了最前面,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章毓卿。 章毓卿冲他缓慢有力的点了点头。 方墨抹了把脸,在刽子手的钢刀落下之前,毅然决然的喊道:“刀下留人,冤枉!冤枉啊!” 第28章 重审 跪在地上等着一刀的何琦愕然看向了方墨。 刽子手还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赶紧看向了监斩官。 监斩官大怒,指着方墨叫道:“把这个刁民给我抓起来!敢扰乱法场,分明想造反劫囚!” “你凭什么抓人?喊冤都不能喊了吗?”方墨几个师兄弟大声叫了起来。 “我们没有劫囚!我们就是来喊冤的!” “我们大师兄是被冤枉的!” 章毓卿挤到前面,大声喊道:“根据大夏律,法场喊冤者,案件必须发还重审!” 方墨和几个师兄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发还重审!发还重审!” 监斩官目瞪口呆,旁边的书记小官赶紧附耳说了几句。 “刚才是谁喊冤?”监斩官喝问道。 方墨站了出来,“是我!” 监斩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可知道,若是案件重审后,跟原判一样,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知道!伸头一刀罢了!我跟我师兄一起上黄泉路,结伴走,不寂寞!”方墨大声说道。 何琦激动了,沙哑着声音叫道:“我不冤枉,我认罪!大人,你不要听他胡说!”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方墨众人“发还重审”的叫嚷声给淹没了。 那群原本冷血麻木的看客居然也跟着方墨众兄弟嚷嚷起了“发还重审”。 一时间法场上全是震耳欲聋的“发还重审”。 监斩官急了,猛的拍着桌子,指着方墨对官差们叫道:“给他戴上枷锁,跟这个犯人一同押解回去!” 两名官差抱着木枷过来,方墨坦然戴上了枷锁,被官差们拉扯着往囚车上走。 跪在地上的何琦也被官差们叫了起来,重新戴上了枷锁,和方墨进了同一辆囚车。 师兄弟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总算是团圆了。 何琦那瞎眼的老娘什么都看不到,耳朵里听的乱哄哄的,只有王春娘一直在守在她跟前,安慰着她,说何琦兄弟一定能平安无事。 方墨的师兄弟们追着囚车跑了几步,看着方墨和何琦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成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一道闪电闪过,随后天空响起了一声惊雷,炸的天地都在晃动。 随后大雨瓢泼而下。 罗丹扬脱了外袍,罩着罗丹霞和章毓卿往牛车处跑。 待上了牛车之后,章毓卿隔着窗户对追过来的方墨师兄们叮嘱道:“该怎么做,方墨都跟你们交代清楚了?” 方墨师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说道:“都说清楚了,我们几个各自分头行动!” “章姑娘,这事真的能成吗?要是不成……”一个汉子担忧的问道,要是不成,不光何琦得死,方墨那小子也活不了! “方墨已经进到大牢里,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退路,他和何壮士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全赖各位相助了!”章毓卿从牛车探出头,眸光坚定,抱拳一字一句的说道,“事在人为!” 众人纷纷叫道:“对,我们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尽力去干了!” “人家章姑娘跟我们非亲非故的,都能如此帮我们,我们还犹豫什么?” 章毓卿笑道:“还不到最后一刻,诸位不要放弃!”她指着天空笑道:“老天都在帮我们呢!” “可不是么!”一个机灵的汉子拍着大腿叫道,“老天爷法场显灵了!定是知道何大哥冤屈的很!” 罗丹扬目不转睛的看着章毓卿。 大雨淋湿了她的面容,额前几缕头发湿哒哒的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有几分狼狈,然而眼神中坚定的神采,还有那自信明丽的笑容,让她此刻在他眼中,美的像副画。 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都光彩夺目。 “二姐,赶紧上车!”章毓卿招呼王春娘。 王春娘摇摇头,说道:“我瞧着何家老太太快不行了……” 章毓卿睁大了眼睛。 “我留下来照顾老太太!没人管着,怕是不行的。”王春娘面巾上方一双眼眸闪着温柔怜悯的光,“若是何壮士能洗刷冤屈,说不定她能撑到何壮士回家见上一面。” 牛车冒着大雨,摇摇晃晃回了京城。 罗丹霞担心的问章毓卿:“你真的有法子能证明何琦是冤枉的吗?” “确实有法子,但只有五成的把握。”章毓卿坦然说道。 罗丹霞吃惊的说道:“啊?那可怎么办?证明不出来,连那个叫方墨的也得被砍头呢!” 章毓卿微微一笑,“尽人事,听天命。” 方墨是陆惟的贴身小厮,若是被官府砍了头,陆惟的脸往哪搁? 此事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而章毓卿赌的就是即使此事不成,最终未能救下何琦,陆惟能在方墨被行刑之前赶回来,至少把方墨捞出来。 方墨并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而一个备受皇室宠爱的郡主之子还捞不出来一个鲁莽的愣头小子,那不笑话么! 罗丹扬点头说道:“这世上本也无十成十把握之事,凡事都有意外。毓卿表妹说的不错,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而已。” 不到一天时间,京城贩夫走卒,市井民众,甚至连官员和家眷都听说了一件稀奇事,整个京城说的热火朝天。 一个已经被拉到刑场砍头的死刑犯,在刽子手的大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被他有情有义的师弟法场喊冤,拦了下来,案件三日后在京兆府重审。 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讲的绘声绘色,编成了好多个说书段子,整个过程高潮迭起,惊险异常,从天降异象,刀下留人,到最后连老天爷彻底动怒,降下九霄神雷,为那死刑犯鸣冤。经历了一天的口口相传之后,版本已经进展到了还有数万只飞鸟哀嚎齐鸣,法场上的鲜血汇成了一个“冤”字等等…… 时人笃信鬼神,各种真真假假的神奇传说给整个案件渲染上了浓重的神秘色彩。若说方墨舍得一身剐去救师兄已经让京城上上下下的人相信何琦是冤枉的信了五六分,鬼神之说更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何琦定是被人冤枉。 况且何琦虽穷,可并不吝于帮助别人,街坊四邻多有受他恩惠的。 这世上的人虽有落井下石的卑劣之徒,但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拉人一把的人更多。 三日之后,乌云散尽,雨过天晴,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京兆府开堂重审何琦一案,整条京兆府的大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开堂。 方墨的众师兄弟在各处安排好了人手,高声喊着:“为民伸冤!为民伸冤!” 一声声“为民伸冤”的高喊声振聋发聩,回荡在京城的上空。 罗丹扬带着章毓卿和罗丹霞艰难的挤到了公堂最前面,方墨的师兄弟推着何琦瞎眼老母的板车和王春娘已经等在了那里,给他们占好了地方。 经过王春娘几天的精心照顾,何老太太的脸色好了很多,身上干干净净的,花白蓬乱的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 “辛苦二姐了。”章毓卿握住王春娘的手,说道。 王春娘抿嘴一笑,“可别这么说,我也只能干点我能干的。” 罗丹霞抱怨道:“怎么这么多人!差点把我挤死了!比那天看砍头的人多多了!” 章毓卿说道:“今天来的人和那天看砍头的人不一样。” “不都是看热闹的吗?”罗丹霞疑惑的问道。 章毓卿摇头,“不一样……那天的人是一群闲汉地痞,他们不过是想看血腥刺激场景的乌合之众,而今天来的人都是普通老百姓。”章毓卿环视一周,缓缓说道:“他们想看的不是热闹,是公平正义。” 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被无辜冤枉的何琦。 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稀里糊涂拉上断头台送命的何琦。 他们来这看的不是热闹,看的不是何琦引颈就戮,而是这世上还有公平正义,能让何琦这样无权无势的底层小人物的冤屈得以声张,能让何琦这样老实本分的百姓平安回家。 如果死了人,官府就可以葫芦僧判葫芦案,草菅人命,拿他们这样的无辜老百姓去结案,砍一个无辜老百姓的人头交差吗?一个老百姓也许无能为力,等待残酷的命运降临,可全京城数万百姓呢? 街上站满了人,京兆府的衙役们根本驱赶不动,没有人愿意走,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一个令他们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这个案子,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杀人案了,而是一桩几乎京城数万民众集体参与的公案。 时间越来越晚,本该进大堂审案的官员却迟迟未能出现,看来已经知道此案的棘手程度了。 “当官的怎么还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方墨的师兄弟等的心焦,忍不住嘟囔。 章毓卿气定神闲,笑容加深。 审案子的官员出来的越晚,便说明此案翻案的可能越大。他们一定躲在衙门内堂里面着急上火的商量对策,看如何审理此案,才能给大众一个交代,化解京城百姓们的滔天怒火。 罗丹扬明白了章毓卿的意思,挑眉一笑,“毓卿,你现在有几成的把握救出方墨二人?” 第29章 决定性的证据 满大街的百姓都在热烈讨论着。 “听说死了那个人可坏了!烂赌鬼,活活把他娘子打死了!” “他娘子我认得,挺好一个人,可惜了……”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拿人家无辜的人来填命啊!” “就是!看那些当官的怎么说!” 章毓卿看着满大街密密麻麻的人,笑容自信明丽,光彩照人,“如果说我之前只有五成的把握让何琦从衙门堂堂正正走出来,那么现在我可以说,我有十成的把握。” 罗丹扬点头,“我信何琦一定能无罪释放。” 经过这几日王春娘的开导,何老太太已经平静安详了许多,跟众人说道:“成不成我都感谢各位了,这辈子我是报答不了你们了,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还了你们的恩情!若是不成,劳烦诸位给我儿收个尸,把我们娘俩埋在一起……” “大娘,一定能成的!”王春娘柔声安慰道。 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从后堂背着手进了公堂,一撩官袍,坐到了椅子上。 方墨和何琦戴着木枷,被官差带到了大堂,跪了下来。 方墨师兄弟们激动不已,揪心的看着两个人,围观的百姓也鼓噪了起来,争先恐后跟别人说道:“人出来了!” 官员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为何法场喊冤,干扰行刑?” 方墨叫道:“草民方墨,为我义兄何琦喊冤!死了的张三不是他杀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杀的?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官员斥问道。 方墨叫道:“请大人宣仵作上来,草民有话问他!” 方墨的师兄弟在公堂外大声喊道:“宣仵作!宣仵作!”公堂外的百姓也跟着喊,如雷震耳。 官员只得宣仵作。 仵作上来后,方墨瞪着眼睛问道:“你说死者是在睡梦中被一刀捅破心脏死的,是不是?” 仵作不看方墨和何琦,说道:“本就是那么死的!” “我问你,假如一个活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刀捅破心脏,那血是不是该溅射的到处都是?”方墨问道。 仵作不吭声了,垂下来的手都在抖。 官员等的不耐烦,拍了下惊堂木,喝问道:“你当仵作十数载,连这都不知道?” 连他都知道。 “是,是应该有溅射的血迹。”仵作无奈,低头说道。 方墨立刻问道:“那你的验尸卷宗上,为何没有一个字提到血迹溅射?” 仵作脸色雪白,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有吗?许,许是我忘了!就算我不写,也改变不了犯人行凶的事实!” “所以,你当时在现场,确实看到有血迹喷溅了?那凶器上有没有?”方墨又问道。 仵作不耐烦的说道:“也许有!” “到底有没有?”方墨质问道。 仵作拱手向主审官说道:“大人,这刁民简直无理取闹,那刀早就被擦干净了血迹,作为证物呈送到衙门封存了,现在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血迹!大人,合该将这刁民和他义兄尽快斩首,免得那些刁民有样学样,个个都来捣乱造反!” 方墨昂着下巴,梗着脖子叫道:“仵作,我问你问题,你一个都答不上来!我看你那验尸的结果是假的!是你瞎编乱造的!你一定是收了别人的黑钱!” “胡说八道!”仵作大怒,“你敢污蔑我!” 方墨毫不畏惧的瞪着他,“你只需要回答我,刀的上半部分和刀柄有没有溅射上去的血迹!” “自然有,还挺多!”仵作背着手冷笑。 死者是睡梦中被人捅破心脏,必然会有大量血液喷溅而出,刀身和刀柄上沾满血迹才合常理。 但刀早在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擦干净了,有血迹又如何,死无对证。 主审官问方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会儿上,人群后面出现了一阵骚动。 章毓卿回头看去,竟然是一脸风尘仆仆之色的陆惟带着方芩过来了。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了一瞬,章毓卿立刻转过头去。 方墨还不知道主子已经来了,跪在公堂上,大声说道:“我师兄上法场前一夜,阎王爷给我托梦,说生死簿上我师兄命不该绝,但人间有人草菅人命,无法无天,要送他下来!我问阎王爷怎么回事,阎王爷就使了个法宝,让我看到了一个场景,那张三躺在床上,早就死了,有个我不认得的人拿着我师兄的刀插进了他的胸腔!” “胡说八道!简直是,简直是荒唐!”仵作又急又气,“大人,您看他简直就是荒唐!什么阎王爷托梦,他是存了心戏耍我们!” 主审官脸色十分难看,猛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再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祸乱人心,本官先砍了你!” 方芩不敢置信,喃喃道:“他疯了吗?” 在明镜高悬的严肃公堂上说阎王爷给他托梦之类的话,主审官没把他拖下去打板子已经是惧于外面数万围观百姓的压力了。 陆惟沉着脸,没有开口。 “你都梦见有人拿刀捅死者了,那人定就是你师兄!”仵作又叫道。 方墨冷笑,“那人又瘦又矮,定然不是我师兄!” “够了!实在是荒唐!”主审官喝道。 方墨立刻说道:“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你有什么证据?”主审官问道。 方墨叫道:“阎王爷给了我一样神水,只要往刀上一喷,消失的血迹就能显现出来!请大人让我一试!如果验出来刀上只有没入死者身体部分有血迹,那说明刀就是死者死后才被刺入的,根本不是我师兄拿刀杀了他!” 外面有人喊道:“老天爷也显灵了呢!那天打了好大的雷!” “法场上的血都汇成了一个冤字!” “还有大树都被劈的焦黑!” “听说还有好多鸟往地上撞,那是为犯人鸣冤呢!” “老天爷发怒了啊!” 主审官一时没有吭声。 章毓卿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掩住了上扬的唇角。 无神论的思想在古代为什么宝贵?就是因为稀少,太稀少了。每个人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是路过一个寒酸的土地庙都得进去拜一拜,免得让神明误会自己对他不敬。 衙门的官员也是普通人,他们也一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方墨的师兄弟们领着熟人在各处喊着:“让他验!让他验!” “真是他杀的,再砍头不迟!” 主审官被外面的呐喊声吵的心慌意乱,皱眉说道:“按你的说法,如果刀上全是血迹,说明死者确实是被刀刺破心脏死的,如果验出来,刀的上半部分和刀柄没有血迹,就说明死者并非死于刀下?” “是!如果验出来没有血迹,那所谓的证人证词,还有这个仵作的验尸结果……”方墨双目喷火的看向了仵作,振聋发聩的大声喊道:“都是假的!他们做伪证,冤枉我师兄!” 主审官神色犹豫不定,又问道:“假如什么都验不出来呢?” “小伙子,你还年轻,装神弄鬼的害死自己,何必呢?”旁边负责记录的文书寇乐果好心劝道,“你看你把这事闹这么大,让大人们都好生为难。这样,你好好求一求大人,让他……” 方墨咬牙切齿的说道:“除了求大人让我们验刀,其余我没什么好求的!若是验不出来什么,大人就当场砍了我和我师兄!也算是给这么多人一个交代!” “好!”主审官一拍惊堂木,让差役把物证钢刀带上来。 仵作急了,“大人,这刁民胡言乱语,还扯什么阎王爷,分明就是个疯子!大人,您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他心虚了!”章毓卿适时指着仵作叫道。 原本聚精会神看着事态发展的民众猛然醒悟了过来,纷纷叫嚷着“定是他做贼心虚”之类的话。 陆惟猛然看向了不远处的章毓卿,眼神锐利。 仵作又急又气,想看到底是谁说他坏话,然而公堂外面黑鸦鸦的全是人,章毓卿又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们护在身后,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钢刀很快被呈了上来,四指宽,一尺多长的精美钢刀在托盘上散发着幽幽寒光。很难想象这样一把漂亮的刀不久前还插进了死者的胸膛,成了一个杀人凶器。 “你要如何验刀?”主审官问道。 方墨转身向外,朝等在外面的师兄弟们喊了一声。 一个汉子捧着一个装水的瓮进了大堂。 方墨叫道:“这就是阎王爷给我留的神水!可验刀上的血迹!” 仵作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贴着额头鬓角滑落。 主审官示意,“让他试试!” 汉子捧着瓮经过仵作时,大骂道:“阎王爷和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都来帮着我们!你等着去死!”又朝仵作呸了一口。 仵作抖着腿后退了一步,着急看那汉子如何验血迹,都没有心神分出去反骂那汉子。 两个差役一人拿住钢刀的两头,汉子举着瓮,对着钢刀倾泻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堂和外面人山人海的民众都鸦雀无声,紧张的盯着面前那一幕。 就连主审官,都下意识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紧张的看着。 第30章 释放 大汉拿过去的瓮开口极小,倾倒过来后,从钢刀前段开始,细细的水流如牛毛般浇在雪亮的钢刀上。 清透的水流接触到钢刀的一瞬间,雪亮凝着寒光的钢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大堂内外皆是一片哗然。 陆惟蓦然松出一口气,第一时间看向了章毓卿,相比起所有人震惊到失色的模样,她那掩藏在团扇下的狡黠笑颜格外与众不同,仿佛万事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下意识的,他就明白了,此事定是章毓卿一手策划。 “变红了!变红了!”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阎王爷给他了神水,助他伸冤!” 然而随着瓮中水流沿着刀身往刀柄处走,离刀柄还有半尺多的地方,刀身却不再变红,依旧是原来的颜色。 水流浇过刀柄,也未有丝毫变化。 原本一把无甚奇特之处的钢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下半部分血红,上半部分铮亮,界限分明。 方墨从法场时提着的那口气如今终于松了下来,眼泪随之掉了下来,失声痛哭,“大人,我师兄冤枉啊!冤枉啊!” 章毓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赌赢了! 仵作早在刀身变红的时候,就已经吓的跌倒在了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真的阎王爷从地下出来,找他索命。 方墨师兄们也都红了眼圈,在外面大喊道:“还他清白!还他清白!” “当官的也不能草菅人命!”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主审官不停的拍着惊堂木,依然不能平息外面百姓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京兆府的衙役们手持木棒死死守在门口,若稍有松懈,愤怒的百姓便要冲进公堂。 “将他拿下!”主审官指着仵作叫道,“还有此案的人证,一并从家中带来!” 寇乐果说道:“大人,此案的几个人证在知道要发还重审的时候,就已经跑出京城了!” 主审官大怒,“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 其他人跑了,只剩仵作一个人,主审官扔下一枚签令,冲仵作喝道:“你招不招?不招就先吃二十杀威棒!” 事已至此,仵作瘫坐在地上,已知大势已去,冷汗淋漓的叫道:“大人,我,我只收了十两银子而已!是刘主簿让我这么干的!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把我从衙门撵走啊!” 何琦那瞎眼老娘哭的泣不成声。 数万激动愤怒的百姓高呼着,让官府还他们一个公道。 章毓卿听到此处,便知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我们走。”章毓卿说道。 罗丹霞正看到激动人心的时候,不太愿意的说道:“现在就走啊?还没看到结果呢!” “结果不会变了。”章毓卿微微一笑。 罗丹扬点头道:“走。” 等会判决下来,说不定百姓们会更激动,到时候人挤人,难免会出什么问题。 几个人悄悄的走了。 等陆惟再去看章毓卿时,只看到罗丹扬护着她从人群中离开的背影。章毓卿等人走后空出来的位置,立刻被激动的民众给占据了。 仵作和人证作假冤枉何琦一事已经水落石出,板上钉钉了。主审官为了平息众怒,也怕民众聚集闹事,冲击公堂,先判了何琦和方墨无罪,吩咐衙役们摘了两人的木枷。 方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激动的心情,总算是替方墨松了一口气,笑道:“方墨这小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还有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回头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让刀上显出血迹的!” 此时,罗家的牛车已经走到了另一条街上。 京城的百姓大概都跑去衙门口看热闹了,街上人烟稀少,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罗丹霞也在激动的问章毓卿,“你快说说,是如何让刀上显出血迹的?神!太神了!真的是阎王爷显灵了吗?” “对呀,就是阎王爷显灵了!”章毓卿笑眯眯的说道。 罗丹霞扯着章毓卿的胳膊撒娇,“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嘛!可真是好奇死我了!” “这个其实很简单,我事先让人去衙门库房,在钢刀下半身涂上一层姜黄,而瓮里的水看似是清水,实则是浸泡过草木灰的碱水,姜黄遇到碱水,就会变成鲜红色,看上去就像是血迹重现一样。”章毓卿解释道。 姜黄是拜托寇乐果偷偷跑进库房涂的,碱水是方墨师兄弟烧了一下午的草木灰,浸泡一夜后用细棉布滤出来的。 罗丹扬恍然大悟,“是诈他们的!” “其实是兵行险着,没办法之中的办法。”章毓卿微笑说道,将鬓边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所幸万事顺利。” 罗丹扬赞叹道:“把何琦的冤案宣扬的全京城人都知道了,又添加鬼神之说,引了全城百姓来围观,也是你的主意?” “借力打力,让衙门重视这桩案子,让审案的人偏向何琦,不敢再葫芦僧判葫芦案。当官的不怕草菅人命,也不怕制造冤案,他们怕的是百姓们拧成一股绳,质疑他们,反抗他们!”章毓卿说道,随即想到自己这位表哥已经是举人了,将来注定是要做官的,自己这么说实在太失言了。 章毓卿不好意思的说道:“表哥,是我失言了,你和姨夫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罗丹扬笑了起来,看着微红了脸的章毓卿,觉得她很是可爱。先前帮助何琦师兄弟时冷静睿智,设计一环套一环,思维缜密,面面俱到,这会儿上红起脸来,才有了几分这个年龄女孩家的天真娇憨。 “承蒙毓卿如此信任,我将来若是出仕为官,必不做判葫芦案的葫芦僧!”罗丹扬抱拳,郑重说道。 罗丹霞认真的说道:“哥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人过的这么苦,你将来做了官,一定要对百姓好一点!等回了吴越,我也要对爹爹这么说!” “是该对百姓好一些。”罗丹扬叹气道,朝气蓬勃的少年眼中带上了忧虑,“内要填饱那些贪官的胃口,外要上贡胡族,百姓年年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焉能不苦?” 时间已经不早,章毓卿看了一上午的审案,精神高度紧张戒备,这会儿上也累了,加上王春娘照顾何家老太太多日,也需要回去休息一下,便谢绝了罗家兄妹带她去罗家做客的提议。 送完章毓卿回到章家,罗丹扬带着妹妹往自己家赶。 没了表妹在场,罗丹霞就彻底放开了,满心满眼都是对章毓卿的赞赏,“毓卿表妹怎么那么聪明呢!回头我也要用姜黄试试!保管吓母亲一跳!” 罗丹扬也同样十分赞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毓卿表妹不但聪慧良善,还不求回报,她若是想听何琦感恩戴德,在那里等一会儿,等何琦出来就行了,但她在知道何琦会无罪释放后,立刻转身就走了。 这样金子般的品质让他可敬可叹。 罗丹霞看着罗丹扬一提起章毓卿就放光的眼睛,捂着嘴偷偷笑。 罗丹扬回到家里,路过罗夫人房间的时候,罗夫人正在跟身边的管事媳妇说话,语气十分犯愁。 “……这孩子聪慧,看的明白,那两个庄子在章家夫人手里攥了多年,年年不少给章家交租,以章夫人那德行,断不可能轻易把庄子还给她!”罗夫人叹气,“我虽是诚心想帮她,但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好!我母亲不在了,我只是她母亲的姑表姊妹,我姓黄,夫家姓罗,但凡我姓安,我都能替她去章家出这个头,讨要该她的东西!” 管事媳妇也跟着叹气,十三年前京城那场浩劫,安家的人死的干干净净,倘若留下来一个,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罗丹扬在窗外听着,想起那抹明媚可人的笑颜,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她说想去青州找朋友,听的我心里难受,真是可怜的很!”罗夫人又说道,“倘若不是章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想着去千里之外,又是土匪又是流民的青州,投奔一个儿时的朋友呢!” 罗夫人忍不住拭泪,“我那表妹当年也是一顶一的好姑娘,温柔良善,要是知道她唯一的骨血到了今天的地步,如何安息!” 旁边的管事媳妇说道:“我瞧着庄子是小事,毓卿姑娘年岁不小了?章家对她不上心,说不定随随便便就把她打发嫁人了。” “对,对!”罗夫人心焦起来,“这才是顶要命的!听王姑娘说,章夫人还想把她送给吏部侍郎做妾,那吏部侍郎我知道,都快六十了,这不作孽么!” 听到这里,罗丹扬心神大震,怒火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烧的他恨不得立刻去章家质问,为何他们如此歹毒不堪,为何毓卿这么好的姑娘要被他们如此作践! 一想到那么聪慧善良的章毓卿要被章家送去给快入土的老头子做妾,无人欣赏她的才智,甚至她生命说不定都要悄无声息的葬送在某个老头的后宅,罗丹扬再也忍不下去了。 罗丹扬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进了屋,叫道:“母亲!” 罗夫人看着罗丹扬,问道:“什么事啊?” 罗丹扬对管事媳妇说:“您先出去,我有话跟我母亲说。” 第31章 顶好的妻子 管事媳妇和屋里的丫鬟赶紧出去了。 “您怎么没告诉过我,章家夫人想把毓卿表妹送给老叟做妾?”罗丹扬问道,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罗夫人叹口气,“这事没成,只是章家想想而已。告诉你们,只会让你们白白生气一场。” “母亲,如果……”罗丹扬急切的说道。 罗夫人疑惑的看着他。 罗丹扬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握了握手中的拳头,稳了稳心神,转而问道,“母亲觉得毓卿表妹怎么样?” 罗夫人笑道:“毓卿是个顶好的姑娘,听丹霞说林先生还夸奖她了,对她很是赞赏!” “是,林先生夸她聪慧过人,才思敏捷,是个奇女子。”罗丹扬微笑说道。 罗夫人点头,感叹道:“她父亲母亲都是聪明人呢!” “那您说……我娶毓卿表妹为妻,好不好?”罗丹扬问道。 罗夫人被一句话炸的脑子都懵了,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罗丹扬,“你说什么?” “母亲,我,我觉得毓卿表妹很好,她如今是顶好的姑娘,将来会是顶好的妻子。”罗丹扬涨红了脸,虽然结结巴巴,但眸光坚定的看着罗夫人。 情愫一旦产生,便如同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不知不觉生了根发了芽。 罗夫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半晌没有开口。 罗丹扬蹲在地上,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母亲不是也觉得毓卿很好吗?为何不答应?” 罗夫人神色复杂,她心疼章毓卿不假,但亲戚家的孤女和未来儿媳妇是两码事。 章毓卿只作为当年关系极好的亲戚家孤女,她对章毓卿只有怜惜疼爱,可章毓卿要作为罗家嫡子的夫人,家世实在单薄的拿不出手。 “你知道,你毓卿表妹父母双亡,章家至今未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她跟无娘家助力的孤女没有任何分别。”罗夫人慢慢说道,“你将来肯定要进官场,官场凶险,有多么难,你从小就知道。等你进了官场,别的同僚都有岳父助力帮忙,而你没有,就比别人差很一大截!人人都想往上爬,可别人是两只手,而你只有罗家一只手,你怎么打的过别人?” 罗夫人看着罗丹扬,“虽然说这话有些势利,但我和你父亲真的希望你能找一个家世好的名门闺秀为妻,这是为了你好!” 听到母亲这么说,罗丹扬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蹲在地上,仰望着罗夫人,诚恳的说道:“我理解父亲母亲的苦心,我虽年幼,但平日里看丹霞,也总希望她能一生顺遂,按世人眼里最好的那条路平平坦坦的走下去,不要有任何风吹雨打,也不要经历任何的苦难不幸。” “可这路上的日子过的舒服不舒服,只有走路的人才知道。我不想要没见过面的女子成亲,我连她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如何互相托付一生?”罗丹扬说道。 罗夫人扶额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多少人都是新婚夜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怎么就你不乐意了?如果你怕我和你父亲给你挑个丑的,我安排你提前看一眼,怎么样?” 罗丹扬笑着摇头,“母亲,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要个我了解她,欣赏她的女子陪伴终生,生儿育女。” “你才见过毓卿几次就了解她了?”罗夫人反问道。 罗丹扬十分实诚,“虽只见过几次,可次次都被她的聪慧漂亮给震惊到。我都不敢见她了,怕多见几次,太过喜欢她,做出什么失礼的事,让她讨厌我!” “又胡说八道!”罗夫人气恨恨的点了下罗丹扬的额头。 罗丹扬被点了个趔趄,干脆坐在地上,搂住罗夫人的胳膊,“母亲,倘若毓卿表妹有父母亲人呵护,我自然想多了解了解她,再考虑终身大事。可她的情况您方才已经说了,她祖父母不管她,婶娘时时刻刻想拿她换好处。如果我再犹豫不决,等到我下了决心,她八成已经被章家安排嫁人了!” 章家能给章毓卿安排什么好人家?到时候毓卿掉进了火坑,他抱憾终身。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该出手时就出手,犹犹豫豫只会错失良机。 罗夫人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母亲不喜欢她吗?”罗丹扬轻声问道。 罗夫人摇头,“我很喜欢她,怜惜她人通透稳重,日子过的艰难可怜。” 罗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可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不想让她做我的儿媳妇。你现在少年情怀,她又颜色正好,自然对她喜欢的紧,可过几年你不喜欢她了,她该怎么办?你若娶个家世好的,便是夫妻感情淡了,你也得敬着她,供着她。可毓卿什么都没有,再没了你对她的喜欢,她怎么办?她从小已经够苦的了!到时候我怎么去见地下的表妹和表妹夫?我跟她说我儿子对她姑娘始乱终弃?” “母亲!”罗丹扬涨红了脸,站起身难以置信,“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 罗夫人语塞了,“儿啊,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罗丹扬掷地有声的说道,“我既然在您面前求娶了毓卿表妹,自然是要一生一世对她好,和她相伴终生的!您也知道的,我喜欢杂学,如果未来妻子能同样精通此道,再好不过了!若是找个官宦家的千金,少不得整日催促我汲汲钻营,升官发财,我不喜欢那样的!” 罗夫人看着神色坚毅的儿子,问道:“你真的想好了?若是将来后悔……” “自己选的路,没有什么好后悔的!”罗丹扬坚定的说道。 良久,罗夫人叹了口气,“若是毓卿她那探花郎的父亲还在,我现在就可做主应下,说不得人家还看不上咱们,可现在……便是我答应了,你父亲恐怕也不会答应的。” “只要母亲点头,父亲那边,我亲自写信跟他说。”罗丹扬兴奋的说道。 罗丹扬急急火火回去给父亲写信了,那架势仿佛晚写一会儿,章毓卿就要被章家塞进花轿送给老头子做妾了似的。 罗夫人手扶着额,想起刚才罗丹扬那非卿不娶的架势,失笑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啊!”罗夫人叹道,“平时表现的再稳重踏实,碰上喜欢的姑娘,还不是跟个毛躁的愣头小子似的!” 进来的管事媳妇笑道:“能让少爷喜欢,还不好吗?您也不用发愁表姑娘的归宿了,只要定了表姑娘是您的儿媳,您这个婆母出面要儿媳的嫁妆,那是天经地义,章家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呢!” “您其实很想把表姑娘娶回来当儿媳?”管事媳妇悄声说道,“只是怕少爷不喜欢,老爷不乐意,所以从没提过。” 要是完全不想让章毓卿跟罗丹扬有什么关系,一开始就该严防死守,别说让罗丹扬带章毓卿去看马球赛了,面都不该见的,而且罗丹扬三番两次的借着带罗丹霞的名义去见章毓卿,罗夫人更是连阻拦都没有。 罗夫人笑而不语。 罗丹霞跑了进来,依偎在母亲跟前坐下,笑嘻嘻的说道:“我刚都听见了,哥哥是不是想娶毓卿表妹?” “八字没一撇呢!你可别出去跟人说!”罗夫人赶紧叮嘱。 罗丹霞捂着嘴笑,得意的炫耀,“我早看出来啦!” “你怎么看出来的?”罗夫人来了兴趣。 罗丹霞笑的乐不可支,“我哥看毓卿表妹的时候,两只眼睛跟那灯笼似的放光,动不动就脸红,前两天还有意无意的一个劲的问我,毓卿表妹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呢!分明是他想去找毓卿表妹,偏偏打着我的旗号!” 罗夫人扶额,这傻儿子哟!表现的这么明显,也不知道人家毓卿看出来没有! 章毓卿回到章府,第二日章府下人便来通知她,让她准备一下,三日后全家去寺庙,说是给太子妃烧香祈福。 传话的刘妈妈唏嘘道:“太子妃娘娘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能得皇上和太子这般看中!听说在京官员的女眷都要去,明日只怕京城里寺庙的门框都要被踩破了!” 又是花灯节祈福又是去寺庙祈福的。 “是啊,真是皇恩浩荡!”章毓卿双手合十,一脸羡慕的说道。 刘妈妈临走前叮嘱道:“对了,姑娘那天得穿素净点!”然而刘妈妈想起章毓卿想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没那条件,便不再多言了。 刘妈妈走后,王春娘好奇的问道:“又给太子妃祈福啊?” 花灯节不才祈福过吗?听说祝愿太子妃早日安康的祝词和文章能从朱雀大街这头排到那头。 章毓卿觉得要么太子妃病入膏肓,药石无效,要么皇帝和太子想展现自己仁厚的一面,要么……要么以上二者都有。 到了上香那日,章毓卿捡了件颜色黯淡,洗的旧了的衣服,鬓边只戴了一朵小小的,浅黄色的绢花。 出门的时候,章毓卿被安排和章毓舒坐了一辆车。 章毓舒看看章毓卿光秃秃的耳朵,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对银制的扇形耳坠,给章毓卿戴上了。 第32章 上香 “虽说是去寺里上香,可京城里好多人都去,打扮的太素净,碰见熟人,会叫人笑话的,那些人捧高踩低的!”章毓舒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道。 章毓卿道了谢,“等从寺里出来,我就还你。” 她看得出来,章毓舒也没多少首饰。章家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毓舒小妹妹对她多少还有些善意。 虽然章夫人处处标榜自己是个贤惠仁善的好夫人,对待庶女也十分亲切和蔼,但实际上就那么回事。 章毓舒的生母袁姨娘平时在院子里不出门,低调又听话老实,章毓舒本人也很乖巧懂事。而章家除了袁姨娘生了个女儿外,孩子都是章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章作贞剩下的五六个姨娘一个生下孩子的都没有。 可见章夫人手段了得。 章家去的寺庙离章家不算远,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到处都是来烧香的官员女眷,挤挤攘攘的,庙里的香都要不够用了。 看着庙祝喜的见牙不见眼,章毓卿琢磨着今日的香火钱一定没少赚。 来来往往的人兴奋激动的谈论的都是昨日京兆府衙门重审冤案,还了一个扛麻包的苦力清白一事。 大家除了感叹那扛麻包的苦力运气好,审案的大人是个英明的青天大老爷之外,一波数折的故事还夹杂着鬼神色彩,处处都有神仙显灵的迹象,比他们听过的任何一个戏文都精彩。 硬生生的把一个法制频道的故事变成了玄幻类的传奇小说。 每个人都讲的活灵活现,仿佛阎王爷托梦的对象就是自己,又仿佛自己亲临了老天爷震怒,降下天罚的现场。 据说茶馆的说书先生们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的段子流传了,每个段子都编的荡气回肠,吸引人眼球,集合了各种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套路。据说连当事人的后续都给编好了,其中一个还是何琦一表人才,主审官见之心喜,帮他伸冤后觉得他是个好人,把女儿嫁给了他,一家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了一起。 章毓卿听了一路众人的八卦,深深感慨着人民群众才是文学艺术的终极创造者。 章毓莹这两日未出门,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敏感的听到了“扛麻包”几个字,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转头问章毓卿和章毓舒,“他们说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不知道。”章毓卿和章毓舒不约而同的摇头。 章毓莹原本也不指望从这两个木头一样的姊妹身上得到什么消息,不过是随口一问,当即决定上完香就去找闺中密友们问一问。 “嘀咕什么呢!”章夫人叫婆子去问庙祝买香,问道。 章毓莹笑道:“听几个路过的人说什么京城出了一桩奇案,苦主是个扛麻包的……” 没等她说完,章夫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扛麻包的?” 那语气表情仿佛提起这几个字都是羞辱了她的身份。 这会儿婆子拿着香过来,跟章夫人报了账。 章夫人抱怨着香火钱又涨了,从婆子手里接过香,给三个姑娘每人分了三支,叮嘱道:“多给佛祖磕几个头,求佛祖保佑太子妃娘娘早日康复,保佑咱们章家时来运转!” 等章夫人跪到蒲团上,章毓舒贴着章毓卿的耳朵说道:“谦哥儿快要考乡试了!” 章毓卿心里便明白了,为何章夫人如此好心要带她一起出来上香了,合着好多一个人跟佛祖祈祷,保佑她儿子金榜题名。毕竟人多力量大,说不定佛祖就听到了呢! 章毓卿心中讥讽一笑,手持着香,抬头望去,殿里塑着高大的佛祖金身,盘坐在金莲之上,法相庄严,无悲无喜,低眉垂眸看着殿下虔诚跪下的芸芸众生。 拜佛真的有用吗? 章毓卿心中漠然。 真的有用,这世上为何还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为何恶人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而好人却要被打压被残害,死后还要被泼上污水遗臭万年?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章夫人领着章家的姑娘虔诚的在佛前跪下,磕了几个头后又拈着香,心中默默祷告了许久。 后面排队等着给佛祖磕头的夫人小姐们等的心急,一个个的纷纷斜眼看着章夫人,若不是佛前是清净地,不能吵架,估计难听话早就出来了。 章夫人祈祷完起身,将香插到了香炉里面。 后面跟着的三个章家女孩也跟着进了香。 上香之后,时间还早,章夫人和相熟的夫人去说话了。 章毓莹也碰上了来上香的手帕交,矜持的问章毓卿和章毓舒要不要一起过去说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你们谈的诗啊画的,我们又不懂。”章毓舒懂事的说道,“去了也没意思。” 章毓莹便挂着略带遗憾又得体的笑容走了。 章毓卿和章毓舒站在大殿里等着,旁边跟着几个管事媳妇。 看着远去的章毓莹,章毓卿觉得挺有意思,只要把章毓莹捧的高高的,让她觉得她相对你很有优越感,章毓莹就很好相处,至少不像她母亲,一肚子奸计,针一戳就往外冒黑水。 有夫人带着姑娘从殿里出来,瞧见了章毓卿和章毓舒,想起就是这家人在佛前拜个没完,斜着眼嘟囔道:“这家里得倒霉成什么样子,才有这么多要求佛祖的事儿?老半天的都说不完!” “我认得那家人!有个姑娘得了个什么京城四姝的名号,不就是会做两句酸诗么!” “人家命好,你怕是不知道?人家未来的婆婆可是端淑郡主!” “什么?她未婚夫婿是那位陆公子?马球赛上赢了第一的陆公子?” “可不是么!” 章毓卿和章毓舒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 外面等的无聊,两人又进了大殿,绕到了大殿背后,发现高大的佛像背后点着高高低低几十排油灯,每个油灯下面都写着一行小字,像是供奉的长明灯。 一阵清风吹过,配着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声,木鱼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撞钟之声,长明灯的小火苗跳动着,仿佛真的有灵魂在此安息。 章毓卿默默看着,叫过了一个匆匆路过的小沙弥,“师父,供奉一盏灯要多少钱?” 小沙弥指着油灯说道:“你要供便宜的还是贵的?便宜的话,喏,最角落的那个地方,三百钱一个月,贵的话……” 章毓卿说道:“就三百钱的,我供两盏。” “家里给大伯和伯母都供奉了灯。”章毓舒在章毓卿耳边小声说道。 章毓卿没有吭声。 见章毓卿执意要供奉长明灯,章毓舒便不再说什么了。 交了钱,小沙弥拿起裁好的纸条,提笔沾了墨,问道:“施主,供奉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章毓卿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不必写名字了。” “不写名字?”小沙弥惊讶的问道。 章毓舒也讶然的看着她。 “对,不写名字。”章毓卿点头。 一盏灯供奉曾在乱世中护过她,却又被王大力所害的乳母,另一盏灯供奉着她那忠肝义胆被碾碎,热血生命被收割,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敢示于人前的养父。 “真是怪人!不写名字佛祖哪知道你供奉的谁啊!”小沙弥嘟囔道,还是收了钱,给章毓卿点上了两盏灯。 章毓卿站在灯前,强压住眼睛的酸涩,双手合十,默默的祝愿他们早日投胎做人,下辈子有个好的人生。 “走!”章毓舒扯了扯章毓卿的袖子,小声说道,“等会夫人过来,见我们没在原地等着,定是要生气的。” 章毓卿点点头,两人走到大殿门口。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惊喜的冲章毓卿叫道:“毓卿表妹!” 站在大殿檐下角落处的章毓卿抬头一看,原来是罗夫人和罗丹霞。 “表姨,表妹!”章毓卿赶紧过去,笑着打了招呼。 “你们也是来这里进香,给太子妃祈福的?”罗丹霞小声问道。 章毓卿点点头。 “我们也是呢!”罗丹霞说道。 她们上完了香,走的累了,坐在树荫下的花坛处歇脚,恰好碰上了章毓卿,也是凑巧了。 因为知道了罗夫人愿意为哥哥求娶章毓卿,罗丹霞看章毓卿的眼神就是看未来嫂嫂的眼神,亲切又欢喜。 “我给你讲讲吴郡的事!”罗丹霞拉着章毓卿,讲起了吴郡的风土人情,滔滔不绝半天之后,叹了口气,“京城虽好,可我还是想家了!” 章毓卿听的十分心动,“早听说吴越是个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吴越,西湖钱塘,烟柳画桥,还有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只是听说过,从未有幸得见。” “去啊!跟我们一起去啊!”罗丹霞看着章毓卿,笑的十分意味深长。 章毓卿笑道:“表姨可愿意带我去吴郡吗?” 罗夫人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管事媳妇说带着罗丹霞去庙里四处转转,只剩下她和罗夫人在。 “表姨……”章毓卿有些惶恐的站了起来,猜想是不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逾越了,让罗夫人有了什么不好的联想。 罗夫人握着章毓卿的手坐下,看着她和蔼的笑,直截了当的问道:“毓卿,你可愿意做我家的媳妇?” 章毓卿茫然了一瞬,回过神来,强作镇定的问道:“表姨是要给我说亲吗?是姨夫家的亲戚吗?” “傻孩子!”罗夫人笑着摇头,“我是给你表哥丹扬说亲,你可愿意嫁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当我家的媳妇?” 第33章 拒绝 章毓卿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语无伦次的说道:“这,这,这太突然了……” “你是个小姑娘,按说这婚姻大事不该跟你提的,可你父母不在,祖母又不关心你,只能直接跟你说了!”罗夫人笑道,拍着章毓卿的手,越看这姑娘越喜欢,“我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表哥人是呆了点,可为人踏实厚道,脾气也好!如今已经是举人了,再读几年,等考中了进士,授了官,你就是正经的官夫人了!” 章毓卿沉默了,低声说道:“表姨,我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配不上表哥的。” “你是个好姑娘,这就够了!”罗夫人心疼的拍了拍章毓卿的肩膀。 事情来的太突然,章毓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已经给你表姨夫写了信,等收到你表姨夫的信,我就能托人去章家提亲。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怕你又担心章夫人把你随意许人,日夜担惊受怕的。”罗夫人轻声说道。 章毓卿眼中水光闪烁,泪水沾湿了黑鸦鸦的睫毛,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感激之情。 罗夫人为了解决她的归属问题,这是把亲儿子都给奉献出来了啊! “姨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章毓卿哽咽道。 罗夫人掏出帕子给章毓卿拭泪,“佛门清净地,不能哭。你表哥是极愿意的……” “不,不了!”章毓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摇头,“表姨,多谢您和表哥的厚爱,我,我真的配不上表哥,表哥那样好的人,合该有更好的妻子。” 她的身份是个炸雷,如果哪天被人查出来,她是被朝廷满门抄斩,但逃跑出来的通缉犯养大的,对罗家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要坑就坑章家,她坑的毫无心理负担,但表姨一家都是好人,她不能坑了罗家。 “你可是不喜欢丹扬表哥?”罗夫人问道。 章毓卿赶紧摇头,诚恳的说道:“表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温柔上进,是绝佳的夫婿人选,只是我……” 罗夫人掩口笑了起来,她就说嘛,她儿子那么好,没道理小姑娘不喜欢!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罗夫人只当章毓卿身世不好,故而自卑,“只要你姨夫的信到了,我就托人去章家提亲!” 罗夫人拍着章毓卿的手说道:“章家没有理由不答应提亲,到时候我就能以你婆婆的名义帮你把你母亲的嫁妆要回来,放你手里!” 吴郡富庶,罗家在吴郡扎根多年,罗士骏掌管盐税,京郊庄子虽然值钱,但对罗夫人来说,并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只是不蒸馒头争口气,那本就是该给章毓卿的,不能便宜了章家人! 章毓卿闻言,仿佛拨开了乌云露出了明日,豁然开朗,困扰自己几日的难题竟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她是章家的女儿,如果现在去找章夫人要庄子,章夫人有的是法子推三阻四,甚至是赖皮不给,老夫人也不会帮她,就算撕破脸,她都拿不到庄子,毕竟她人微言轻。 财帛动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如果她以别人家媳妇的身份来讨要母亲的嫁妆,章家还有什么理由不给的?章家不给,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闹到最后,章家的脸面丢尽,章夫人再愤恨不甘,也只能把庄子还给她。 有了钱,她就能去青州了…… 如果她跟罗丹扬成亲,就要去吴郡。罗家对她不设防,她可以半路偷偷离开。 这样既不连累罗家,又可以离开京城。 罗夫人看她沉默不语,在她耳边笑道:“好孩子,你且安心等着。” 这会儿上,章毓卿远远的看到章夫人带着章毓莹姗姗来迟。 “姨母,我过去了。”章毓卿说道。 罗夫人笑着点头,先走了。 见章毓卿和章毓舒识趣的等在大殿附近,没有到处乱跑,章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吩咐众人回家。 到了寺庙门口,上牛车的时候,章毓卿看到了远处停着罗府的牛车。 罗丹扬长身玉立,穿着一件月白色锦袍,正掀开牛车的帘子,扶着母亲和妹妹上车。 大约是察觉到了有人看着他,罗丹扬回过头,正对上了章毓卿的视线。 看清楚是章毓卿后,罗丹扬眼神倏地亮了起来,温和俊秀的脸上绽出了一个惊喜交加的大大笑容。 章毓卿勉强冲他笑了笑,迅速低头钻进了牛车里面。 “那位公子是谁啊?”章毓舒撩开车帘偷偷看罗丹扬,挤眉弄眼的问道。 章毓卿把耳朵上的银耳坠拆下来,垫在帕子上,还给了章毓舒,解释道:“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 回到章家后,章毓卿跟王春娘说了罗夫人想聘她做儿媳妇的事。 王春娘激动高兴不已,拉着章毓卿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反复复的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我没有打算嫁去吴郡。”章毓卿冷静的说道,“如果婚事定下来,我就能把我母亲陪嫁过来的两个庄子要回来,折算成钱。等我们去吴郡成婚,船行至半路的时候,我留一部分钱偷偷跑去青州,剩下的都留给姨母,算是我的赔礼。” 王春娘瞪大眼睛看着她,“姑娘,你疯了吗?” 章毓卿不吭声。 王春娘急的在屋里来回走,“若是章夫人逼你嫁给快进棺材的老头,你跑去青州找他也就算了,可现在你有了安稳的归宿,你何必再去那要命的地方?万一你找不到他,命也折在了青州,可怎么办!你忘了咱们来京城的路上,碰上了多少流匪?若不是陆公子他们武艺高强,咱们哪走的到京城!官道上尚且这么乱,何况是青州!” 不等章毓卿回答,王春娘又跺脚道:“罗公子有什么不好?他母亲罗夫人喜欢你,日后也不会为难你!这样的好婆家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正是因为他们好,所以我才不能连累了他们,我……”章毓卿站起来说道。 王春娘瞪着章毓卿,“都是借口!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哪里长大的?你若是担心我爹胡说,他敢说一个多余的字,我就出来作证,把他当年犯下的恶行都说出来!他就是个满嘴瞎话的赌棍,毫无人性,手上沾着几条人命,官府不会相信他的!好姑娘,你可别犯傻,旁人遇上这么好的婆婆丈夫,做梦都要笑出来的!” 章毓卿眼眶湿润,摇头说道:“他在青州被叫做人魔,这名字我听着就痛心,他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兴许……” “姑娘!你小声一点!”王春娘焦急打断了章毓卿的话。 章毓卿颓然坐了下去,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在这十几年的日子里,像是流水一般一点一滴的累积,汇成了浩瀚的湖海,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她怎么能忍心看着一个好好的人沦落到土匪强盗,被人惧怕的称为“人魔”? “你再想想,就算你去青州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王春娘在章毓卿耳边轻声说道,“他杀了那么多当官的,就算他收手不干了,官府能放的过他?你跟他要怎么活下去?当年你养父带着你们躲到深山里,都被仇家找到了呢!” 章毓卿擦干眼泪说道:“我们可以出海,离开这里。” 她笑了起来,被水润湿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的国家,很多的人。这个国家容不下他和我,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总有一个地方能接纳我们。” 章毓卿又难过起来,要走不难,可盛归心真的甘心走吗? 就是她自己,想想仇人活的好好的,而她要跟丧家之犬一样出海逃亡,如何甘心?大仇未报,怎能苟且偷生! 王春娘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被苦难逼疯了,正在发癔症的人。 “好妹妹,你叫我一声二姐,你就听我的!安安心心嫁给罗公子,那是你最好的归宿了!将来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过安稳的日子,时间长了,你就能把以前的人啊,仇啊都给忘掉了!”王春娘抱着章毓卿说道,“便是那位归心公子知道了,他绝不会说你什么,他一定也希望你能过的好!” 章毓卿长叹了一声,说道:“先不想了,等等再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王春娘欢喜的说道:“怎么八字没一撇?罗夫人和罗公子都乐意,早晚的事!姑娘,只要你想开了,便是苦尽甘来了!” 章毓卿笑而不语。 表姨怜惜她是孤女,想拉拔她,给她个好的未来,可表哥的婚事须得表姨夫点头才行,表姨夫恐怕不会答应。 一个在官场沉浮了二十年的人,每天面对的都是名与利,权与势,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让一个孤女当自己的儿媳妇? 如果罗家姨夫不答应她与表哥的婚事,她便求罗夫人给她在江南说门亲事,无论如何都要从章家离开。 总会有办法的…… 章毓卿抬头看着天边的云霞,心中默默说道。 第34章 报恩 何琦一案重审之后,方墨蹲了几天大牢,吃不饱睡不好,总算是无罪放出来了。 出来之后,方墨蹲在陆府门口,等到了要出门的陆惟,忐忑不安的问陆惟还要不要他继续当小厮。 总的来说,他这算是擅作主张。 倘若一个不慎,他被官府砍头事小,让陆惟丢了脸面就事大了。 陆惟看着方墨,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方墨又慌又怕,差点又要哭起来。 最终,陆惟冷冷的说道:“没有下次。” 方墨心里石头落地,感动的掉下泪来,拿袖子抹着泪,发誓道:“今后我一定全心全意的服侍公子!一切都以公子的吩咐为准!” “你小子运气够好的啊!”方芩拍着他的后背揶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们说说!” 方墨恨恨的说道:“我师兄的刀是被放高利贷的人偷走的!京兆府主簿的侄子田宝光放高利贷,死者张三烂赌鬼一个,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田宝光失手弄死了。田宝光先前去张三家要债时,想要对张三妻子行不轨之事,我师兄见实在不像样子,出手护住了那女人,田宝光摔到地上,掉了一颗牙,因此怀恨在心,在他失手杀了张三之后,便想到了嫁祸给我师兄,买通了仵作和两个邻居,让他们做伪证,还有京兆府审案的官员,也收了贿赂!” “实在是可恨!”方芩摇头叹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说谁可恨。 陆惟问道:“从法场喊冤,鼓动京城百姓围观审案,到公堂上验明血迹,这些事都是谁筹谋策划的?” 方墨犹豫起来,一脸的为难。 “你怎么回事?公子问你话呢!还不快说!”方芩催促道。 方墨支支吾吾的说道:“就是,就是那个谁嘛!” “什么那个谁?说清楚!遮三掩四的!”方芩莫名其妙,“到底谁啊?还瞒着公子不成!” 方墨叹了口气,跺脚道:“就是那个谁!不是我想瞒着公子,是公子之前说过,以后不许在他跟前提起她的名字!我,我,我得听公子的吩咐,不能提她的名字!” 陆惟看着一脸忠心护主的方墨,沉默了。 他是这么吩咐过,但可不是方墨这个意思啊! 方芩指着章家的方向,试探问道:“我们带进京里的那个?” “就是她!”方墨兴高采烈的点头。 别的不说,章姑娘是真的聪明,也很热心! “你怎么找上她了?你不是挺不待见章……那个谁的吗?”方芩觑了一眼陆惟的脸色,问道。 方墨立刻反驳道:“以前我对章……那个谁不了解!现在我才知道,那个谁心肠好又聪明!” “噫!”方芩嫌弃的看着方墨笑的一脸谄媚的样子,“你怎么找上她了?” 章毓卿无权无钱,连身份都未得到章家的正式承认,方墨找谁都不该找章毓卿帮忙的。 方墨不吭声了,看了眼陆惟,想到陆惟将来是要和章毓莹成亲的,章毓莹会是自己未来的主母。 在陆惟跟前说章毓莹不好会得罪未来的主母,而且章毓莹嫁进来之后,若是陆惟因为章毓莹见死不救而夫妻产生了嫌隙裂痕,就不好了。 陆惟对他不错,方墨心里想着,章毓莹是京城名姝,和自家少爷天作之合,他能在陆惟跟前当差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怎么能说三道四让陆惟和未过门的妻子有了嫌隙? “就,就路上碰到了。”方墨含含糊糊的说道,“她看我着急上火的,问清楚了之后,她说她有办法帮我。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陆惟问道:“你师兄如何了?” 方墨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师兄身强体壮的,就是坐牢受刑亏损了些,可我师兄的母亲当夜就过世了,这两日正忙着办后事。” 何琦被官府带走,胡乱安了罪名,老太太瞎眼重病,无人照看,等着儿子被砍头,饱受煎熬,撑到何琦回家,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虽然何琦的冤屈已经被洗刷干净,但他母亲的命再也回不来了。京城的百姓也许欢欣鼓舞正义得到胜利,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何琦为这场原本就不该存在的牢狱之灾付出了怎么样惨重的代价。 陆惟吩咐道:“你去吊唁的时候,拿上十两银子。” 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方墨感激的抱拳,“多谢公子!” 章毓卿在家实实在在的闭关了几天,终于憋出来一篇才子佳人的话本,拿着厚厚一沓稿子,准备去找书铺老板谈谈卖稿子的事。 她和王春娘出了门,往书铺走的时候,在巷子里被一个穿着白麻布孝服,头扎白麻绳的魁梧壮汉拦住了。 还没等两人开口,壮汉粗声粗气的问道:“姑娘是不是叫章毓卿?” “我是。”章毓卿握住王春娘的手,戒备的看着壮汉。 壮汉扑通一声跪下了,在章毓卿和王春娘震惊的目光中结结实实的连磕了十个响头,巷子地上的青石板磕的咚咚作响。 “停,停!”章毓卿连忙喊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 壮汉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双目炯炯有神,声如洪钟,大声说道:“在下何琦,叩谢章姑娘救命之恩!” “你就是何琦?”章毓卿问道。 她之前见过何琦两次,一次在刑场,一次在公堂,何琦都是披头散发,被打的满脸血污,看不真切长相。 现在何琦收拾干净了,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倒是个浓眉大眼,五官刚正坚毅的汉子。 “是!”何琦依旧跪在地上,又对王春娘说道:“王姑娘,我老娘生前多亏了你照料,才得以撑到我回家,我老娘说了,章姑娘救了我的命,王姑娘伺候她让她能体面干净的走,您二位就是我们何家的大恩人!” 说罢,又是结结实实的几个响头。 “别,别磕了!”王春娘手足无措的说道,伸手想去拦何琦,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只得僵硬的停在半空。 章毓卿心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母亲走了?” 何琦红了眼睛,说道:“我回家当天夜里,我老娘就走了,她走的很安详,说我回来了,她便没什么遗憾了……” “节哀顺变。”章毓卿轻声说道。 何琦抹了把脸,说道:“姑娘,我已经安葬好了老娘。你是我何琦的救命恩人,没有你,我早就成了刀下的冤死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我何琦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 章毓卿看着他,摇头。 “救你的人有很多,除了我,还有方墨,你的师兄弟们,衙门的文书寇乐果,还有千千万万站在你身后,为你造势伸冤的京城百姓。”章毓卿说道,“缺了他们,单凭我一个人,救不了你。” 何琦一笑,说道:“姑娘不必自谦,方墨他们救我,是出于兄弟情义,文书救我,是出于他良心未泯,百姓们救我,是怕有一天自己会像我一样,唯独姑娘救我全凭一腔善念!况且,没有姑娘精妙的计谋,他们再如何奔走,也救不了我!我何琦虽然是个粗人,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章毓卿仍旧摇头,“方墨曾在上京途中保护过我们,帮你是为了还他人情。” 何琦沉声说道:“帮您的人是陆公子,方墨他不过是按主子的吩咐行事。” 章毓卿笑了笑,叹了口气,“何琦,真不必了。既然你都知道陆公子送我进京一事,也应该听方墨说起过我的处境。” 何琦点头,“听说过。” “我不过是章家不承认的养女,无钱无权,自己生活都成问题。我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章毓卿坦然说道。 何琦是个糙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着急之下,叫道:“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什么用?” 章毓卿刚要开口,看见何琦起身,走到一户人家门口。 那户人家门口放着一只一人多高的石刻狮子,张牙舞爪的盘踞在门口。 何琦双手环抱,轻轻松松的抱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脸不红气不喘,又原样给放了回去,地面都在震动。 章毓卿目瞪口呆。 石狮子是实心的,用料扎实,一只足有千斤。 先前听方墨说他师兄天生神力,章毓卿只当他在吹牛,没想到真的见识到了! “我没读过书,脑瓜不聪明,也就力气大一点,会点粗浅功夫。”何琦拱手说道,“只要姑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章毓卿立刻想到了她计划去青州一事,如果能拜托何琦护送她去青州,她一定能找到盛归心! “我……”章毓卿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微笑说道,“我暂时没有需要何大哥帮忙的地方,如果有,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她的计划是个秘密,在真正实施之前,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章毓卿将挂在腰间的荷包递给了王春娘,“二姐,咱们也算是跟何家大娘有缘,你去买些香烛纸钱,去何家大娘坟头上个香,表表心意!” 第35章 千里之外的我 何家老太太埋在京郊的乱坟岗子。 京城地贵,穷人家死了人,便一领破席子裹了,埋到了京郊的乱坟岗子。 王春娘先去了卖香烛纸钱的铺子,买了上坟祭祀的东西。何琦走在她的身后。 只要王春娘一回头,就能看到何琦高大魁梧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的,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去了京郊的乱坟岗子。 何琦走在前面,找到了何家老太太的坟。 新起的坟茔小小的一堆,不起眼的很,就像是那些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一样,辛苦劳作一辈子,最后不起眼的死去,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王春娘点燃了蜡烛和纸钱,轻声说道:“大娘,我是春娘,我来看您来了!” 何琦抬头看了她一眼,王春娘面巾裹住脸,看不到神情,然而露在面巾外的那双眼睛却是极温柔可亲的。 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何琦低声说道:“我老娘说,多亏你悉心照料,不然她一定撑不到案子重审。而且,你还给她洗澡净身,让她体体面面的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纸钱烧的正旺,清风拂过,黑色的纸灰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 王春娘往火堆里扔着纸钱,莞尔一笑,想说什么又沉重的叹了口气,“那日我跟着我们姑娘还有方公子去找寇大人,我听到了你的案子,里面提到了张三的婆娘。” 何琦看着她,低声说道:“小蝉。”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叫小蝉啊!卷宗里说她被娘家卖给了张三,日日被烂赌鬼张三毒打,娘家不但不管她,还把她送回给了恶魔,最后被张三打断了腿,投井自尽了。”王春娘长长的出了口气,眼睛通红,咽下了心中的酸涩。 何琦指着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几乎看不到的坟包,“她就埋在那里,是我们几个邻居帮忙下葬的。她这辈子过的可怜,下辈子投个好胎!” 王春娘语气中带上了哭腔,“我当时听到的时候,就想着,她跟我真像啊!不就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我吗?” 何琦猛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春娘。 王春娘眼泪掉了出来,“我爹是个烂赌鬼,他赌输了钱,回家嚷嚷着要喝水,我娘知道他输红了眼要打人泄愤,不敢去伺候他,叫我去给他端水。我爹嫌水热,把我一顿好打,又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刚烧完水的灶膛里推,活活的把我的脸烧坏了……我嫁给我前头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有两个儿子了,打死过两个媳妇,我爹娘为了钱,还是把我卖给了他……” “那个时候,姑娘说她想办法送我走,让我跑,可我不敢,我想着我顶着这么一张脸,跑到哪里去呢?能有人愿意娶我,我就该烧高香了!”王春娘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我怀了两个孩子,都被他打没了,又怀上一个,生了个女儿,长到三岁的时候,被他卖掉换酒喝了……” 何琦手握成拳,虎目圆瞪,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畜生!” “我那时候想着,活着太苦了,活着一天,受罪一天。”王春娘惨然一笑,“后来,姑娘求了陆公子带她离开,问陆公子借银子买下了我,硬是把我带走了,说走了才有机会去找我那被卖的可怜女儿。” 王春娘说道:“姑娘读卷宗的时候,我听的清楚,你几次帮小蝉……何兄弟,你是个好人,为人仗义善良,你不该死!我不像姑娘那么聪明,能救你出来,我只能干些我能干的。所以,就别再提谢不谢的了!” 看着小蝉低矮的坟茔,王春娘分了些纸钱过去烧,喃喃道:“若不是姑娘带我走了,我现在也该跟你一样,躺在这土里了!” 烧尽的纸灰像黑色的蝴蝶一样在空中绕着低矮的坟茔飞舞,薄薄一抔黄土埋葬了这女人卑微惨淡的一生。 章毓卿这边,带着书稿去了书铺,恭敬的请书铺老板看看能不能收。 书铺老板翻到最后一页,放下了文稿,皱眉说道:“这就没了?” “书生和女鬼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结局了啊!”章毓卿小心的说道。 书铺老板摇头,“这个书生就女鬼一个女人,谁看啊?你多安排几个,才有的看嘛!而且,你看看,女鬼居然还敢冲书生说不爱拉倒,各奔东西?这像话吗?这是女人对男人的态度吗?” 章毓卿问道:“那应该怎么样?” 书铺老板立刻翘着兰花指,尖着嗓子说道:“女鬼应该含泪求公子垂怜,接下来两个人就水到渠成,成了好事!” 章毓卿拿着书稿,丧着脸走了。 她没想到写个地摊文学都这么难…… 但眼下一分钱没挣到,她还怎么离开章家,去找盛归心? 想到这里,章毓卿又深吸一口气,转头进了书铺,“老板,算学的书你们收不收?” “你还会算学?”老板一脸的不相信。 章毓卿问道:“你就说收不收!” “收倒也收,就是钱没有话本给的多。”老板实诚的说道。 章毓卿捋着袖子走了,天无绝人之路,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话本她写不了,算术题她还是会几道的。 回到章家没多久,王春娘也回来了,跟章毓卿讲了去给何琦老娘还有可怜的小蝉姑娘烧纸的事。 讲了半天,王春娘看章毓卿兴致缺缺,问道:“姑娘,是不是今日书没卖出去?” 章毓卿眨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干啥啥不成!” 王春娘见到的章毓卿从来都是冷静理智,谋定后动,成竹在胸的,难得看到章毓卿郁闷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姑娘这般聪明的人要是没用,我们这些笨人可就没活头了!” 章毓卿沉沉的叹了口气,摊开纸笔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当年上学时刷过的数学题。 两天之后,章毓卿拿着一厚沓算学稿子,带着王春娘出了门,准备去碰碰运气。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方墨赤着上身,背着一根荆条站在章府门口。 章毓卿惊的后退一步,别过头去,“你干什么?” 第36章 负荆请罪 方墨扑通一声给章毓卿跪下了,红着眼睛说道:“我一是来叩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二是来给姑娘负荆请罪的!先前是我误会姑娘了!姑娘,请受我一拜!” 章毓卿看着门房几个人趴在门缝里看热闹,说道:“你先把荆条扔了,衣服穿好!” 她领着方墨到了旁边僻静的巷子,方墨摘了荆条,把塞在腰间的上衣穿了回去。 “道谢就不必了,我跟你师兄何琦说过。是你帮我入京在先,我只是还你人情。”章毓卿说道。 方墨坚持道:“我没有帮你,只是听从主子吩咐行事。姑娘对我和师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说恩情的事了,你负荆请罪,请的哪门子罪?”章毓卿问道。 “先前是我误会姑娘了!做过许多让人笑话的事!”方墨涨红了脸,吭吭哧哧的看了眼王春娘,“我,我以为,你真的是要王大姐来伺候你的!王大姐有家有室的,因为你被迫和家人分离……这,这也太坏了……” 王春娘想起方墨之前还问她想不想回家之类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章毓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昨日去看我师兄,我才知道原来王大姐遭受过许多不幸,姑娘带她走是为拉她出苦海!”方墨激动的说道,“师兄骂了我,说我不动脑子,胡乱猜测别人!哎,我真是蠢笨如驴!” 章毓卿一阵气闷,这厮把自己比作驴,那驴又做错了什么? 见章毓卿不说话,王春娘笑道:“方公子,我们姑娘不介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的误会也解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姑娘心地善良不介意,但我做错了事不能不认错!”方墨坚持说道,“我来给姑娘赔罪!” 章毓卿摆摆手,“你的歉意我收到了,好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方墨高兴的朝章毓卿深深作揖。 起身后,方墨说道:“章姑娘,以后你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哦,那真是荣幸!”章毓卿微笑说道。 方墨嘿嘿一笑,凑近两步,小声说道:“姑娘,我跟你说个事,要不是你是我们自己人,我肯定不会告诉你!” “什么事?”章毓卿问道。 方墨说道:“我们公子陆惟他……” 章毓卿果断打住,说道:“你们公子是章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婿,跟我没有关系,你在我跟前说他的事,不合适。” “这事跟你有关系!要不然我哪能跟你说呢!”方墨赶紧说道,“我们公子对你有看法,有意见!亲口跟我说,不要在他跟前提起你的名字!” 章毓卿眯着眼睛,难以置信,“为什么?” 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事了吗?陆惟至于连名字都不想听? “我就这么跟您一说,您心里有个数。”方墨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机会让公子知道你是个好人!” 方墨说的信誓旦旦,自我感动的不行,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小厮,他能把主子的喜恶讲给章毓卿,真的是太够意思了! “倒也不必!”章毓卿伸手制止,“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不想听到我,你在他跟前提我,只会让他不喜,不必为了给我说好话搭上你的前程。” 方墨更加感动了,觉得没看错人,章毓卿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姑娘,您初来京城,有所不知。我们少爷有郡主亲娘,陆家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上流人家。”方墨劝道,“我瞧着章家人不怎么待见你,将来姑娘出嫁的时候,若是能得陆公子几句好话,章家也会多给些陪嫁,姑娘未来的夫家定会以为您跟章家大姑娘姐妹情深,您有陆公子这个妹夫,在夫家能过的好一些!” “您可别觉得我说的是废话,这些当官的可看中裙带关系了!”方墨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说道。 章毓卿心里一阵气闷,懒得废话,“随便你!” 夏虫不可语冰,左右她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陆惟居然厌恶她厌恶到名字都不愿意听了?呵呵!章毓卿心中冷笑。 她还不愿意听陆惟这两个字呢!横竖笔画都透着一股恋爱脑残的气息!喜欢章毓莹那种装模作样的,可见他本人差不多就这个德行!破锅配烂盖!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有个猪脑子! 怪不得陆惟和方墨在茫茫人海中凑到了一起,从本质上两个人异曲同工! 蠢瓜! 章毓卿在心中把陆惟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墨来找章毓卿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章毓莹立刻就听说了。 “奴婢听的真真切切!陆公子的小厮方墨给她跪下了,说什么谢谢她的救命之恩!”一个小丫鬟说道。 旁边的丫鬟说道:“那方墨的救命之恩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前不久闹的全京城都沸沸扬扬的案子么!” 章毓莹愤恨的说道:“她可真是会装模作样!先前去庙里进香的时候,我还问过她,她竟然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跟我说不知道!” “兴许是真不知道呢!她一个乡下丫头,蠢笨不堪的,能在这么大的事儿上帮方墨的忙?咱们姑娘都没办法呢!”另一个丫鬟劝解道。 章毓莹脸色十分难看,烦躁的摇着扇子,她自然不信章毓卿能在这么大的案子上帮什么忙,但章毓卿瞒着她跟陆惟身边的人来往,让她很不高兴。 “姑娘,这事你可不能放着不管啊!”丫鬟说道,“您没在方墨他师兄的事上帮忙,那方墨还不记恨在心啊?说不得会在陆公子跟前说你坏话!” 章毓莹手攥紧了裙摆,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为人如何,他心里清楚,岂是下人三言两语能够挑拨的?” 章毓莹嘴上说的很信誓旦旦,但心里相当没底。京城里面家世比她好,又喜欢陆惟的闺秀太多了,若不是有幼时两家定下的婚约,陆惟真不见得是她的。 她虽不信陆惟会为了下人的一点小事迁怒于她,但小人难防,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让陆惟对她有什么看法,影响日后夫妻关系,那这哑巴亏就吃的大了! 如此过了两天,章毓莹终于找到了机会,在去京郊慈悲庵的路上碰上了陆惟。 这天是陆惟母亲端淑郡主的生日,章毓莹准备好了绣纹精美的道袍和鞋子,等陆惟路过时,把东西交给了他。 端淑郡主笃信佛教,一心修行,等闲不出庵门,也不见任何人。 在章家丫鬟们打趣的目光中,章毓莹看着英俊的陆惟,红着脸请陆惟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端淑郡主。 “知道郡主殿下什么都不缺,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陆公子转交给郡主殿下。”章毓莹笑盈盈的,柔声说道。 陆惟接过包袱,挂到了马背上,拱手道了谢。 章毓莹看方墨也跟着,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低声对陆惟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陆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方墨,便略微点头,跟着章毓莹到了十几步外的地方。 “前些日子方墨找到我,要我帮忙把他一个什么师兄从死牢里捞出来。”章毓莹轻叹了一声,眉眼间满是无奈,将鬓边的一缕头发抿到了耳后,“我一个闺阁女子,如何做的了这样的事?” 陆惟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深邃幽静,面容冷峻,听完后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他师兄的事,的确棘手,你帮不了他也在情理之中。”陆惟缓缓说道。 章毓莹心里打鼓,生怕陆惟心里已经对她产生了芥蒂,又说道:“那天方墨很是生气,说我见死不救,可我实在无能为力,也不知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你是指你拒绝了帮他的事吗?”陆惟问道。 章毓莹心里陡然一怒,断定了方墨一定在陆惟面前添油加醋的说自己坏话,立刻委屈的说道:“这事我真的帮不了他,属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也不能如此怀恨在心啊!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他竟然在你面前对我说三道四!” “他没跟我说他去找你的事。”陆惟看着拿帕子擦眼睛的章毓莹,说道。 章毓莹正在酝酿眼泪的表情顿时一僵,帕子按在眼角处,尴尬不已。 陆惟眸光微沉,波澜不惊,“若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去找过你。” “我……”章毓莹涨红了脸。 陆惟轻轻皱了皱眉,“命案棘手,你帮不了他是正常。” 章毓莹挤出一个笑脸,“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就好。” “此事是他失礼在先,我会好好教训他的,你不要放在心上。”陆惟说道。 章毓莹有心多说几句,好在陆惟跟前挽回一下形象,然而陆惟语气中明显带着此事不必再提的意思,那冷峻的眉眼中透着股泰山般沉静的气势,叫她不敢再开口了,生怕惹陆惟不高兴了。 “代我向端淑郡主问好。”章毓莹一脸温柔贤良的说道。 看着陆惟一行人走远的背影,章毓莹恨的咬紧了牙关,暗道今日是急昏了头,在陆惟面前丢脸了。 第37章 章毓谦下场 陆惟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达京郊的慈悲庵时太阳刚升起一丈高。 慈悲庵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庵堂,荒僻破旧,十几年前被端淑郡主看中了这里清净,翻新重盖了一下,作为自己的清修礼佛之所。 虽然是庵堂,但雕梁画栋,家具摆设俱是上品,又有几十个下人伺候,端淑郡主过的不比陆府差。 陆惟到的时候,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吩咐其他人先退开,只留方墨。 “你为救你师兄,去求过章家大姑娘?”陆惟问道。 方墨头皮一紧,苦着脸告饶道:“公子,我,我知道不该去麻烦人家的!可,可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了,求公子责罚!” “她也未曾帮你,有什么好责罚的?”陆惟说道,“只是你去找过她,为何不告诉我?” 方墨哪里敢再隐瞒,说道:“公子,不是属下有意欺瞒您!我想着,章家大姑娘是我们未来的主母,她未能帮我,我在您跟前说,不成了说她坏话么!再说,我师兄也平安出来了,我就,就没吱声……” “我听说她不愿意帮忙,你在她跟前说了很多难听话,方墨,你胆子很大啊!”陆惟冷声说道。 方墨如遭雷劈,立刻扑通跪下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激动的说道:“公子,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未来主母跟前说什么难听话!那天我跪下来求章家大姑娘帮帮忙,可她说我师兄是个扛麻包的,她一个名门闺秀如何能跟一个扛麻包的沾上关系……然后她就坐上车走了,我真的没说什么啊!” 陆惟皱起了眉头。 见陆惟不言语,方墨急急的说道:“章……那个谁可以作证!” “起来。”陆惟说道,“我信你。” 方墨站了起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陆惟进到庵堂后院的时候,端淑郡主穿着褐色麻布居士袍子,长发简单的绾了个髻,正指挥着丫鬟们好好侍弄她种的花草。 “母亲!”陆惟喊了一声,上前行了个礼。 端淑郡主回头一笑,虽已年近四十,未施粉黛的脸上依然美艳端方,点头道:“吾儿来了。” 寒暄过后,陆惟将章毓莹送来的道袍让小丫鬟拿了进来。 “有心了。”端淑郡主瞟了一眼道袍,笑道。 下人立刻把道袍拿了下去。 “我瞧吾儿好像有心事。”端淑郡主说道。 陆惟犹豫了一下,良久说道:“我只知道我自小与章家大姑娘定亲,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因由。” 端淑郡主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十几年前的事了,期间又发生了许多变故,陆章两家都败落了,不复曾经的荣光,同样都是没了能顶立门户的人,俱是陈年旧事了,这桩婚事最终就是你跟章家毓莹定亲。谁是章家大姑娘,谁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看陆惟沉默不语,端淑郡主关切的问道:“可是跟她闹了不愉快?她得罪你了?” “男人嘛,大气一些!”端淑郡主笑道,“别跟你老子陆德文学成一个样!” 陆惟说道:“章家毓莹知书达理,并无得罪我的地方,只是有时候觉得……” 只是觉得章毓莹行事做派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让他心生失望。 但陆惟转念一想,他和章毓莹其实并未私下接触过,章毓莹人品如何也不能仅仅通过只言片语来断定。倘若仅仅因为几句话就认为章毓莹品德不佳,未免有失偏颇。 端淑郡主等了半天,不见陆惟有下一句,便知道少言寡语的儿子是不打算说了。 端淑郡主看着儿子,忍不住心疼,“这些年我送你到处拜师学艺,在京城里待的时间少,其实就是想让你避开金家那小子。上次马球赛你赢了,他又发疯,逢人就把你骂的狗血淋头,扬言要打死你!” “他打不过我。”陆惟诚实的说道。 端淑郡主白了他一眼。 陆惟沉声说道:“我不后悔,他侮辱您!就是时光倒流,重来一遍,我也会照打他不误!” 端淑郡主拍了拍陆惟的肩膀,眼圈通红,十分伤感。 “我并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马球赛他并未上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花大价钱从外地请了好手,还砸了几万两银子买我这一队输。”陆惟解释道。 好手没发挥作用不说,几万两银子的赌资连个水漂声都没听见,在陆惟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金永康的梁子越结越大。 端淑郡主长叹了一声,“金家是皇后娘家,如日中天,而我不过是前朝郡主,皇上于我只是维持着面子情分,留着我的封号和俸禄,展示他是个仁君罢了!” 虽说都是方家人,但真论起来不过是隔了好多代的远亲罢了。再说,皇家又能有什么亲情! “母亲。”陆惟轻声喊了一声。 端淑郡主眼角泛红,“这些年委屈你了,有家回不得,倒像是在外面流浪似的!” “母亲这里便是我的家。”陆惟认真的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好事。” 看多了市井人生和百姓疾苦,他不会像章毓莹那样,坦然的说什么跟一个扛麻包的扯上关系会堕了名声之类的话。 方墨负荆请罪后没两天,有丫鬟过来通知,说大少爷马上要下场考试了,中午所有人一起吃饭,算做给大少爷送行。 “怎么是你来传话的?”章毓卿诧异的问道。 这丫鬟是章毓莹跟前的,并不是管家的章夫人身边的丫鬟。 丫鬟抬着下巴,“怎么,姑娘嫌弃我?” 王春娘赶忙说道:“怎么会呢!” “夫人管家忙,是我们大姑娘想起来这里没人知会,叮嘱叫我过来说一声的,让你务必过去。”丫鬟翻着白眼说道,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章毓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我知道了,你走。” “那你可得去啊!我们姑娘可说了,叫你一定得去!”丫鬟叫道。 章毓卿没再搭理她。 等丫鬟走了,王春娘从箱子里翻出来干净的衣裳,给章毓卿换上,又拿了梳子要给章毓卿梳头。 “也是奇怪,怎么突然又叫姑娘一起去吃饭了呢?该不会又要给姑娘找什么老头子了!”王春娘忧心忡忡的说道。 自从上次章毓卿见过章家众人的晚饭后,章夫人就再没叫过章毓卿一起吃饭了,仿佛把这人忘到了脑后,只有章毓卿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比如拿去送给有权老头子暖床,才会想起她来。 章毓卿莞尔一笑,“二姐不必担心,章毓谦下场考秀才,这事可比给我找老头儿重要多了,章夫人要作妖也不会选这段时间,至少不是今天。” 看章家对章毓谦的重视程度,简直是把章家的未来都押到了章毓谦身上,章家上下对章毓谦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态度。章毓谦考秀才是他踏入科举的第一步,可以说是章家头等大事也不为过。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章夫人这会没空算计她。 王春娘双手合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罗大人的回信什么时候到。” 章毓卿过去的时候,章毓莹带着几个小的已经落座了。 章夫人忙着吩咐各处的布置,务必要求每一处都得有个金榜题名的好彩头,瞧见章毓卿过来,皱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是我叫毓卿姐姐过来的。”章毓莹上前搂住章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大弟弟这么重要的事,合该全家人一起来给他鼓劲才对!” 章夫人本想呵斥章毓卿几句,转而一想,这章毓卿虽然讨人嫌的很,但好歹是个探花的女儿,有个探花的女儿在场,说不定文曲星的福泽就能往章家倾倒一点…… “来了就坐下!”章夫人说道,又忍不住习惯性的呵斥章毓卿几句,“等会毓谦过来,多说几句吉利话,别总跟个蠢笨的呆愣木头一样!” 章毓卿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吉利话说一箩筐也改变不了章毓谦那背书都背的抓耳挠腮,吭吭哧哧的事实。 章家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又不思进取的人身上,她看章家未来挺难!章毓谦的斤两她一个外人都瞧的分明。还是说,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章毓谦能够走狗屎运,带着章家直上青云? 章夫人去忙别的了,章毓莹示意章毓卿坐下,笑道:“毓卿姐姐总是不出门,我好久都没碰见过毓卿姐姐了。” “你事情多,忙,自然碰不上我这个闲人。”章毓卿微笑说道。 这会儿丫鬟过来,说道:“大姑娘,夫人刚吩咐了,大少爷坐他们那桌,您这桌就不留大少爷的位置了。” 尽管章毓莹亲切的喊章毓卿姐姐,但众人心知肚明,章府这个“大姑娘”指的只是章毓莹。 章毓莹笑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对章毓卿感叹道:“谦哥儿自此以后就是大人,以后要挑起章家的大梁了。” “大哥一定能考中的,他学的好,师长朋友都对他很有信心!”章毓诚大声说道,一脸的信誓旦旦。 章毓舒也赶紧表态,“大哥勤快上进,一定没问题!” 正当章毓卿琢磨着说点什么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时,章毓莹拉着她出去,闲聊般跟她说道:“我今天听见有人说,看见陆家的小厮方墨喊你出来说话,有这回事吗?” 第38章 看不上 “有。”章毓卿说道,众人都瞧见的事,她隐瞒没有意义。 章毓莹笑意未达眼底,说道:“真有此事啊?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说她定是看错了,你跟陆家的小厮能有什么来往呢?” 章毓卿谨慎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姐姐年岁不小了,还没个着落,心里着急我能理解。”章毓莹说道,“眼下我母亲忙着谦弟下场的事,暂时空不出心思来给你说亲。” 章毓卿恍然大悟,“你是怕我对方墨有非分之想?” 章毓莹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难道是怕章毓卿喜欢方墨吗?这章毓卿是故意的! “你放心,章夫人说了,我一个乡下来的,能嫁给老头子做妾都是烧高香了呢!怎么敢肖想英俊年轻的方墨公子呢?”章毓卿一脸认真的说道。 章毓莹看章毓卿那冷清精致的眉眼,还有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拿不准她到底是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方墨还是故意讥讽,心里一阵火大,“别胡说八道!我母亲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不过,毓卿姐姐还是跟陆家的人避嫌一些比较好。” “我知道了。”章毓卿点头说道。 章毓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跟章毓卿掰扯,好叫对方千万莫要对陆惟有什么非分之想,奈何对方态度太好,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模样架势,叫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出。再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去,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然而就这么放过章毓卿,章毓莹又觉得不甘心,想到章毓卿是陆惟带回来的,又私下里跟陆惟的小厮来往,就让她如鲠在喉。 就像她母亲说的那样,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配肖想她的未婚夫? 章毓莹说道:“毓卿姐姐,听说之前我母亲给你说了一门亲事,结果没成。” “怎么了?”章毓卿问道。 章毓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凑到了章毓卿的耳边,“我劝你老实一点,别上蹿下跳的,否则你会发现,之前那门你错过的亲事,可能是你碰到过的最好的亲事了!” 章毓卿平静的看着章毓莹。 章毓莹被她清冷冷的视线看的恼羞成怒,威胁道:“你看我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娘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我一直以为,自命自己是名门闺秀,精通诗文,才华横溢的人怎么都得装一下君子。”章毓卿冷冷的说道,“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章毓莹大怒,“你!” 这会儿上,穿着一件刺绣了骏马的长袍的章毓谦过来了。 众人从屋里迎了出来,打断了章毓卿和章毓莹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章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这衣裳好啊!马到成功!” 章毓谦脸上挂着踌躇满志的笑容,瞥眼瞧见角落里的章毓卿,冷哼了一声。 入席后,章夫人看着快跟她差不多高的儿子,欣喜的一个劲的念叨着:“我儿有出息了!有大出息了!” 章作贞皱眉看着她,呵斥道:“又发什么疯!考试都还没考呢!平日里学的乱七八糟,不让他下场你非让他下场,我看他能考出个什么来!” “你少说两句!”章夫人气急,将双目喷火,仇恨的瞪着章作贞的章毓谦揽入怀里,护的严严实实,“他马上就要下场了,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林大人家的公子跟他一样大,也是今年下场,人家能行,我儿自然也能行!” 老夫人打起了圆场,说道:“谦哥儿有这个心去试试,是好事,吃饭!” “都是被你惯坏的!”章作贞没好气的冲章夫人说道。 章毓谦愤怒的叫道:“我不用你管!” “小兔崽子!你敢对你老子不敬?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章作贞大怒,站起来作势要揍章毓谦。 老夫人大怒,拍着桌子叫道:“够了!” 章作贞这才悻悻然坐下了。 看着没什么本事却又脾气大的儿子和孙子,老夫人疲惫的叹了口气,落下泪来,不由得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长子。 若是她的探花郎作明还在,章家何至于此! 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章家小辈们低头吃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章毓卿发誓自己再也不来跟章家人一起吃饭了,简直活受罪! 回到自己房间,章毓卿想起席间明明已经眼泪蓄满了眼眶,却强撑着不掉下来的章夫人。 章夫人一生要强好胜,偏偏摊上了一个没出息的丈夫,处处不合她心意。她跟章作贞性格南辕北辙,夫妻关系紧张,别说爱情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两个人生育了四个孩子,却连最基本的亲情都没有。 只是章作贞再讨厌章夫人,章夫人手里有三儿一女,把持着章家的事务,章作贞也没办法休了她。他和章夫人互相看不惯,却又只能忍着对方,见面就两看相生厌,叫小辈和下人看够了笑话。 “真是活该啊!”章毓卿漠然说道。 王春娘从外面收了衣服进来,看章毓卿跟个没事人一样,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姑娘,上次你见罗夫人,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 自从上次罗夫人直言不讳的说想要儿子娶她之后,章毓卿就没好意思再去罗家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罗大人的回信到了没有。”王春娘叹气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天都没安生过!” 章毓卿的亲事不定下来,章夫人就有可能拿章毓卿换好处。 罗家已经是难得的好人家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看王春娘期待的看着她,章毓卿连连摆手,“我们安心等着便是,成与不成肯定会有个结果的,我总不能跑去罗家问你们究竟要不要娶我?” “你就是不上心!错过了罗家,早晚有你后悔的!”王春娘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要是害羞,问不出口,我亲自去问!” 章毓卿头疼的捂住了额头,“行,我们出门。” 王春娘高兴的说道:“这还差不多!哪能这么不上心呢?” 章毓卿拿上了自己的书稿,拉着王春娘出了门。 两人一出门,章毓卿就直奔书铺。 王春娘不乐意了,“说好的去罗家问问的!” “先逛逛书铺,时间还早呢!”章毓卿哄道。 两人换了一家书铺逛,章毓卿把写好的算学书稿拿给老板过目,问老板愿不愿意收。 老板翻着书稿,说道:“前两天还有个公子来问我有没有新出的算学书……哎,罗公子来了,正好说到你!” 与此同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道:“毓卿!” 章毓卿闻言望去,罗丹扬面露惊喜,带着小厮大踏步的朝她走了过来。 这还是罗夫人跟她透露过罗丹扬“极愿意”娶她后,她第一次跟罗丹扬见面。 “表哥。”章毓卿客气的行了个礼。 老板从柜台处站起来笑道:“原来二位认得。这位公子,你先前要新出的算学书,你看这位姑娘拿来的手稿怎么样,入不入得了你的法眼?” “你写的吗?”罗丹扬惊喜的看着章毓卿,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书稿,“那我可得好好拜读一下。” 章毓卿被他那火热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低头说道:“随便写的,给小孩子启蒙用的,让表哥笑话了!” 罗丹扬赞叹道:“很精妙啊!这些题目设计精巧,我都从来没见过!毓卿,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章毓卿不敢居功,赶忙摆手,“很多都是听别人讲过,我记下来的。对了,老板,这书稿你收吗?” 老板为难的挠了挠头,又看了眼罗丹扬,最后说道:“题是好题,我先印上一百本试试,只是这润笔费……” “您看着给!”章毓卿立刻说道。 书铺老板拿了几块碎银子和一吊铜钱,给了章毓卿。 银子入手轻飘飘的,最多不过二两,章毓卿面上挂着笑容道了谢,心中忍不住叹气。这点稿费估计还是书铺老板看在罗丹扬这个客户面子上给的。 凭这点钱去青州,恐怕很难。 章毓卿眼神中一瞬间的落寞失望尽数落入了罗丹扬眼中。 罗丹扬这一刻心里满是心疼。 王春娘见章毓卿死活不开口问婚事的事,急的在一旁使劲的扯章毓卿的袖子。 章毓卿不为所动,装作没看到。反正她是拉不下脸问罗丹扬什么时候娶她,最重要的是,她完全没有嫁给罗丹扬的意愿。 罗丹扬一家都是好人,她这样的人还是去祸害别人! 出了书铺,两人并排走在大街上。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章毓卿忍不住问道:“表哥,你们是不是快回吴郡了?” “原本是定下个月回吴郡的,但是……”罗丹扬笑道,但是因为要准备提亲的事,所以应该是短期不会回去了。 他怕说了会唐突了章毓卿,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罗丹扬送章毓卿回了章家,目送那道纤细的倩影消失在章府角门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吩咐赶车的小厮回家。 回到家中,罗丹扬看母亲罗夫人静坐在厅中,旁边案几上摆着一封书信。 “谁的信?父亲的吗?”罗丹扬笑道,伸手去拿信。 罗夫人欲言又止,看着满脸笑容的罗丹扬叹了口气。 读着信,罗丹扬的笑容渐渐在脸上消失,最终神色凝重的放下了信。 “你父亲不同意,说若是怜她可怜,他可以出面请京城的同僚帮她说一门好亲事。”罗夫人说道。 罗丹扬想起章毓卿,美丽纤细的是她,聪明机智的是她,凄苦艰难的也是她,每一个她都是如此的牵动他的心神。 有佳人让他如此喜欢心动,他无法想象他要另娶她人。 “我要回一趟吴郡,说服父亲。”罗丹扬坚定的说道,“母亲,我出发之后,您先去章家提亲,我必会说服父亲,尽快赶回来!” 第39章 陪嫁 罗夫人使人打听了一下,特地等到章毓谦下场考完了,才带上礼物去了章家,说要见章老夫人。 刚一开始,罗夫人只说自己是安氏的表姊妹,章老夫人跟前的人传话说老夫人今日精神不大好,让罗夫人有事找章夫人说去。 罗夫人心里气了半死,暗道章家人如此慢待安氏的亲戚,可想而知毓卿在章家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你再去通禀,就说吴郡提举常平司罗士骏的夫人拜访!”罗夫人动了怒,撩开牛车的车帘,冷冷的说道。 老夫人身边的玉姑只得又去通禀了。 不多时,玉姑回来,恭敬的把罗夫人请进了府。 章老夫人请罗夫人坐了下来,笑着说人老了,精神不济,怠慢的地方还请包涵。 罗夫人是来求娶人家姑娘的,姿态自然放的极低,笑道:“老夫人耳聪目明,哪里老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罗夫人说明了来意,“我表妹如雪留下的那个孩子,我上次在郑国公家的别院见到了,很是喜欢。” 章老夫人试探的问道:“那你是……” “我是来给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来提亲的!”罗夫人直言,实在懒得跟章家人虚与委蛇,“您家若是看得上我儿子,我这就找媒人上门提亲!” 章老夫人惊的不敢置信,她原本以为罗夫人是给章毓卿说亲的,是看在章毓卿过世的母亲的面子上,给章毓卿说一门还算过得去的婚事,她万万没想到,罗夫人居然是给自己儿子提亲! 良久,老夫人才说道:“罗夫人,那姑娘无父无母,和我们关系也处的一般,你可想清楚了?” 罗夫人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咬牙说道:“我自然知道她孤苦可怜!娶媳妇嘛,看的是人品相貌,家世什么的都是次要的,您说是不是?” 章老夫人淡淡的说道:“你都不介意这些,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能有你这样和善的婆母,也是老天给她的福分!她自小在外面长大,与我们不亲近,可有好的姻缘摆在她跟前,我这个做祖母的,断没有坏她好事的道理!” 罗夫人忍了几次,最终没忍住,说道:“老夫人,她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你们这些做亲人的,不怜惜她罢了,怎么还能埋怨她与你们不亲近呢?” 章老夫人拉下了脸,不悦的说道:“罗夫人,这是我们家的事。” 罗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火气,笑道:“是我多嘴了,我们还是继续说亲事。” “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先前就找我给她许诺过,倘若她能靠自己找到一门亲事,我绝不拦着!”章老夫人靠在榻上说道,“只要她愿意,你只管找媒人来下聘。” 罗夫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笑逐颜开,说道:“有您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毓卿这孩子虽然可怜,但好在还有个疼她的祖母!” 章老夫人叹了口气,想起那张和儿子极像的漂亮容颜,心里又是一阵痛楚翻腾,摆手叹气,“我实在算不上疼她,只是……” 只是为了能给九泉之下的儿子一个交代罢了。 罗夫人说道:“当年我表妹如雪嫁到章家,我记得是陪嫁了不少东西的,除了几万两银子的金银珠宝,还有京郊的两个庄子。” 章老夫人陡然抬起眼睛看着罗夫人。 罗夫人微笑说道:“我家家底还算凑合,倒不是贪章家的钱。金银珠宝什么就算了,时隔多年,不好说都去哪里。但那两个庄子是不动产,就在那,本该就是毓卿的,您说是不是?” “你家大人是扬州吴郡提举常平司,说你家家底还算凑合,未免太过自谦了!”章老夫人长叹一声。 谁不知道扬州富庶,而吴郡又是扬州最富庶的地方,罗士骏掌管着盐和税,罗家这是要争口气,而不是争钱财。 章家要是不答应,只怕传出去,别人都说他们吃绝户,要叫人笑死。 章毓谦要考科举,章毓莹今年要嫁人,章家万不能出什么名声有损的事。 “此事我会跟管家的夫人说的,让她尽快办妥当。”章老夫人说道。 罗夫人高兴的走了,临走前还去看了章毓卿。 待看到章毓卿住这么荒僻的院子,这么破旧的房子时,罗夫人在心里再一次把章家骂了狗血淋头。 看到罗夫人出现在章家,章毓卿心中立刻有了预感。 “姨母……”章毓卿行了个礼,“您怎么来了?” 罗夫人看章毓卿越看越喜欢,搂着她亲热的说道:“我的儿!你祖母答应了!等过两天,择个吉日,我就请媒人来提亲!” 章毓卿吃惊的看着罗夫人,一时间都忘了言语。 王春娘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章毓卿艰难的开口了。 罗夫人只当她是小女孩羞涩,搂着她笑道:“你放心,你娘的那两个庄子,我说了,章家老夫人也答应了!” 章毓卿眼睛一亮,“真的?” “我还能骗你?”罗夫人笑道,“那本就是你母亲的东西,我们自然要拿回来!” 章夫人被章老夫人叫过去时,还纳闷什么事。 等听完章老夫人说有个扬州来的官员夫人想娶章毓卿做儿媳妇,章夫人惊的张大了嘴巴。 “是做正头娘子?不是纳小?”章夫人惊讶的问道。 章老夫人反问道:“你是觉得我孙女只配给老头子做妾?” “那倒不是!您误会了!”章夫人假惺惺的笑道,“只是没想到她也能有如此造化!转运使这官不大,可谁不知道里头实惠啊!比穷翰林可强多了!” 她只是没想到,那小丫头平日里不吭声,谁知道竟然不声不响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婆家。 章老夫人不想跟她多说话,免得生气伤身,直接吩咐道:“京郊那两个庄子原本是你大嫂的陪嫁,你整理一下交给毓卿。” 章夫人正在心里骂章毓卿不检点,不知羞耻的时候,猛的听到这话,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 章老夫人耐着性子把话重复了一遍,嘱咐道:“她要卖了也好,留在手里也罢,都随她。” “你,你,你……”章夫人又急又气,“你为何要把庄子给她?!” 这话说的就相当不客气了。 老夫人皱眉,恼怒不已,暗道谁家儿媳妇敢这么冲婆母嗷嗷叫的。 “那是安氏的陪嫁。”老夫人说道。 章夫人一甩帕子,柳眉倒竖,“母亲,虽说那是安氏的陪嫁,可接进门的那个到底是不是大哥的亲闺女还说不准呢!万一不是呢?好好的东西怎么能便宜了外人?” 老夫人怒道:“即便不是,那也不是你的!” 章夫人拍着胸脯,气冲冲的说道:“那两个庄子这些年要不是我费心费力的操持着,早成荒地了!那两个庄子虽然不是我的,可该是章家的,该留给章家的儿子!” “你简直不可理喻!只要毓莹嫁到郡主府,毓谦有了功名,章家就能东山再起,到时候多少个庄子要不来?你眼里只盯着这点蝇头小利!”章老夫人气的拍起了桌子,“章家已经走下坡路,日暮西山了,你想让别人说章家不但没钱没人,连脸都不要了去吃绝户?你就不怕坏了章家的名声,毁了子女的前程!” 章夫人看着老夫人那满是怒气的脸,怒从心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只恨章家除了自己和儿女,其他没一个好东西,连个招呼也不打,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回到自己屋里之后,章夫人忍不住摔了好几样东西,才稍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章夫人咬牙切齿的骂道,“上来就想往我身上咬块肉下来,门都没有!当年,当年就该……” 旁边的管事媳妇心惊胆战的问道:“夫人,怎么了?” 章夫人闭了嘴,让丫鬟过来收拾屋里的狼藉,将老夫人要她把京郊两个庄子给章毓卿做嫁妆的事说了。 “那两个庄子一年可不少产出呢!占家里进项好大一部分!”管事媳妇觑着章夫人的脸色,小声说道。 章夫人靠在椅子上,让丫鬟给她揉头捶背,火大不已的说道:“老婆子不管家,哪知道当家多难!靠老爷那点俸禄,一家人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胡人打进来那年,家中的房子都被烧了,把家底掏空才新盖了大宅院!所幸还有那两个庄子,每年产出不少,这些年家里才算过的像个样子!她一张嘴就要把庄子给别人,她怎么说的出口!张嘴闭嘴名声,名声能当饭吃?” “那什么罗家,定是看中了这两个庄子才要聘她做媳妇的!”给章夫人捶腿的丫鬟说道,“罗家肯定是南边的一个小官,上不得台面!她也知道京城里头没有人能看得上她,才去骗了南边的一个小官夫人!” 旁边倒茶的丫鬟跟着附和,“就是,谁不知道她天煞孤星,谁挨着她谁倒霉啊!平时不声不响的,心里憋着坏呢!咱们夫人对她还不够好啊?真是恩将仇报,白眼狼!” “还不是咱们夫人太过良善了!哪料到这小丫头背过身就这么阴损呢!”管事媳妇摸准了章夫人的意思,愈发大胆起来,“夫人,您可不能让那个小丫头得逞了!” 第40章 变卖庄子 第二日,章夫人使人叫了章毓卿过去见她。 章毓卿过去的时候,章夫人正抱着章毓谨喂饭。 见人过来,章夫人把孩子给了丫鬟,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垂手安静立在那里的章毓卿。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妍丽水灵的时候,干净纯雅,气质沉静,像深谷中绽放的幽兰,即便身上只是不合身的旧衣,也难掩姝色。 “我倒是小瞧了你!你也是个有本事的!”章夫人嗤笑了一声,心里恼恨不已,真是亏大了!不仅没能把章毓卿卖给老头子做妾,反而还得搭一笔钱进去! 章毓卿没有吭声。 “先前不是说让我给你说个婆家吗?不声不响自己找了一个!亏得没闹出什么难听的来,不然这个家可容不下你!”章夫人猛的拍着桌子,声色俱厉的呵斥道。 章毓卿双手一摊,一脸无奈,“我要的老头夫人找不来,我总不能在章家待成老姑娘!” “罢了,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没办法!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你自己走!”章夫人摇头说道,“老夫人找我说了庄子的事,我想着,你既然要嫁到吴郡去,这两个庄子在京城你带不走,不如卖了换成银两,算家里给你的添妆,你看如何?” 章毓卿抬头,不卑不亢的说道:“夫人这话我听不懂,这两个庄子本来就是我母亲的私产,怎么是章家给我的添妆呢?” 听这话,章夫人恼恨的险些银牙咬碎,憋着气说道:“你还小,不知道当年的事!当年胡人走了之后,庄子也被毁的差不多了!这些年要不是章家拿钱出来重建庄子,现在还是一堆废墟!章家这些年里里外外投入的可是一笔大钱!” 章毓卿看了眼装模作样的章夫人,干巴巴的说道:“那可多谢夫人了!” “谢倒不必!谁叫我也是个善心人呢!”章夫人叹口气,“昨日我叫管事儿的打听了一下,还真有几个想买庄子的!” 章毓卿挑眉问道:“哦?他们出价几何?” 章夫人笑逐颜开,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没等她开口,章毓卿问道:“三万两?” 章夫人险些没被口水呛到。 “瞎想什么!什么三万两!”章夫人又急又气,“那庄子又不是黄金做的,值三万两?!三百两!” 章毓卿眼神遗憾,“才三百两啊?” “你懂什么?三百两已经是极好的价钱了!”章夫人赶紧说道,“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顶多出二百五十两!” 章毓卿心里骂道你全家都是二百五!二百五十两银子羞辱谁呢! “你还小,眼高手低的,不懂市面上的行情!有我给你把关,你就放心!亏不了你!虽说咱们处的日子不长,可是实打实的骨肉至亲,我总不能坑你,再说,坑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章夫人笑道。 章夫人把桌子上几张纸推了过来,说道:“这是买卖庄子的契书,你签个名字……哦,对,我忘了你不识字,你按个手印就行了!来人,拿印泥过来。” 章毓卿瞟了一眼契书,上面写着两个庄子作价三百两,买方叫郭通,忍不住冷笑起来。 她记得章夫人便是姓郭。 章夫人印泥都打开了,笑眯眯的递到了章毓卿的手边。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这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不卖!”章毓卿说道。 听到章毓卿拒绝的声音,章夫人愕然抬头看着章毓卿。 章毓卿一双幽黑的眼眸冷冷清清的看着她。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章夫人恼了,被章毓卿的眼神盯的心里头发毛。 章毓卿反问道:“三百两银子买两个田庄是极好的价钱了?” “自然!上哪都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价钱!”章夫人生气的说道。 章毓卿便说道:“我给夫人一千两,只要夫人帮我买一个田庄就行,多出去的钱当夫人的辛苦费,如何?” 章夫人张目结舌,瞪着眼无话可说。 章毓卿轻笑了一声,“夫人,若无别的事,我先走了,等您把庄子整理完了,把地契给我就行。” 还未走出院子,章毓卿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对她侧目而视,指指点点的。 章毓卿回头看了眼章夫人的房间,门口竹帘依旧紧闭,转身面无表情的走了。 章毓莹和章毓谦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路上听下人们说了章毓卿要拿走家里庄子的事。 “不要脸的东西!”章毓谦大怒,“祖母好生糊涂!这事居然也能答应!” 章毓莹皱眉,“旁的倒也罢了,京郊的庄子万不能叫她给抢走了!” 她这两年也跟着章夫人学管家,知道那两个庄子对章家的意义重大。 “抢?她也配!”章毓谦不屑的说道。 章夫人脸上的怒容还未消散,看见一双儿女过来,心里更是涌上了几许酸涩悲哀。酸涩的是自己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儿女,悲哀的是章家从老太太到章作贞,从她嫁进章家开始,一个个都跟她对着干,该死的可恨! 还有那个章毓卿,简直就跟阴魂不散的恶鬼似的,隔了十几年来找她索命来了!让她简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日子没法过了!”章夫人红着眼睛哽咽道,“他们一个个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柴米油盐的难处,只会来为难我!还有那个丫头,对我一丝一毫的尊重都没有,简直是把我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章毓谦看着母亲伤心到要落泪的地步了,怒不可遏,捋着袖子叫道:“我这就去收拾她!叫她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回来!”章毓莹急忙拉住了他,“不要冲动!”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那无法无天,看把母亲气成什么样了!”章毓谦愤怒的叫道。 章夫人也赶紧扯住了怒火喷涌的儿子,“我的儿,你是少爷,她是姑娘,你要怎么去收拾她?传出去,你收拾自家姐妹,你还做不做人了?过两日考试就要放榜了,你可别闹出来什么难听的!” 从章夫人那里出来后,章毓卿带着王春娘出了门,找到了何琦的家。 何家老太太走后,何家只剩下何琦一个人,虽然蓬门荜户,但收拾的还算整齐干净。章毓卿忍不住看了眼隔壁,已经有一户人家搬了进去,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拖着鼻涕打闹嘻戏,完全看不出来隔壁的房子连接惨死了两个人。 何琦上工回来后,看到章毓卿和王春娘又惊又喜,说今日才领了工钱,要去酒楼叫一桌席面,请她们吃席。 “多谢何大哥美意。”章毓卿摆手,“我今日来,是想托何大哥一件事。” 何琦正愁没地方能报答章毓卿的救命之恩,毫不犹豫的说道:“姑娘只管吩咐。” 章毓卿便将想变卖京郊两个庄子的事跟何琦说了。 “京郊的庄子啊……那可值不少钱呢!要是稍微大点,上万两银子总是要的!”何琦惊叹道,“只是我认得的富人少,恐怕要拜托方墨去打听一下了!” 章毓卿赶忙说道:“此事还是不必劳烦方墨了。” 何琦着急的问道:“可是那小子又说了什么没脑子的话,让姑娘生气了?” “那倒不是。”章毓卿看何琦大有去揍方墨一顿的架势,哭笑不得,索性解释道:“这两个庄子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我母亲意外身故后一直是章夫人管着,如今我要拿回来,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何琦一怔,“可这庄子本来就不是她的,姑娘要拿回来,天经地义啊!” 王春娘无奈的说道:“庄子归章夫人管了那么多年,她拿了那么多年的好处,肉放到自己嘴里,就当成是自己的了!” “章家大姑娘是方墨未来的主母,若是方墨出头找买家,我想着难免会得罪人,所以这事还是不劳烦方墨公子了。”章毓卿善解人意的说道。 何琦没想到是这样,抱拳感慨道:“姑娘是好人啊!只是京郊的庄子有市无价,姑娘若是卖掉,想再买可就难了!若是不缺钱,不如就放在那里,每年的产出也是好大一笔收入!” 王春娘笑着说道:“何兄弟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婚事定了,要嫁到吴郡去,所以才想卖掉京郊的庄子!” 何琦吃惊不已,转头看章毓卿,“姑娘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章毓卿点点头。 王春娘说道:“章家待我们姑娘冷情的很,反倒是吴郡的那户人家对我家姑娘很好。京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倒不如走远点,有个好归宿!” 何琦一双粗糙的大手来回搓着,抬头看了眼王春娘面纱上方那双温柔秀丽的眼睛,鼓起勇气,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你,你呢?” “我?”王春娘惊讶的反问,“你问我?” 何琦点点头,憨厚的面容上满是紧张,“你,你要跟着姑娘去吴郡吗?” “我……”王春娘迟疑了,她只顾高兴章毓卿有了好归宿,都没想过自己。 “春娘肯定要跟着我走的。”章毓卿柔声说道。 她把王春娘从家里带出来,绝不能扔下不管。 “你也要去吴郡?”何琦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又失望又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