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 第1章 冤家路窄 关楠注意那个穿玫红色冲锋衣的高个妹子很久了。 最初在酒店门口,关楠在招出租车,等车子几乎开到他眼前时,前边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将车截下。 “师傅,麻烦帮开一下尾箱。”口罩也盖不住声音里的激动,那人长至腰际的卷发因为冲刺而有些凌乱。她轻巧地将巨无霸行李箱塞进尾箱,钻进车子一溜烟走了,丝毫没发觉两道怨念的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如今在候机厅,口罩妹子就立在前方不远处,行李箱大概已托运。长发已打理妥帖,玫红色冲锋衣下,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驼色平底短靴,背影洒脱利落,简直就是拼车的标配。 实际上,她的冲锋衣和他身上蓝色的这件是同一牌子的情侣款,关楠忍不住多看几眼。 “妈,我今天回燕阳,现在在机场了。”估计扯下了口罩,她声音脆爽,低头打电话,“计划有变,回去再和你细说,中午给我留口饭啊。” 原来目的地一样,关楠对她的关注和好奇陡然多了几分,思忖着如果正面还过得去的话,是不是勾搭一下…… 关楠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并不排斥一见钟情,背影虽然对味,但也总得见了正面再说吧。 楚沅掐断电话,看到前方一个小男孩正盯着她,仿佛在研究神奇物种。她冲小男孩笑了笑,哪知他如见鬼一般撇开了头。 “我的脸都已经上升到人嫌狗憎的境界了吗?”楚沅默嚎,将口罩勾回耳背,又理了理刘海,确保盖住额头。 楚沅的座位靠窗,她刚坐好,身边就坐下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小哥。那件蓝衣服让她心尖颤了一下,当初买衣服的时候幻想过另外一个男人穿着男款的模样,所以印象深刻。 楚沅往座位里窝了窝,口罩也不摘,闭眼小憩,她反复回味蓝衣服的俊颜,总有无端的熟悉感。思绪抵抗不住睡意,楚沅跳过这茬:“大概是帅得太大众化了。” 再度遇见,如此靠近,关楠确实有一小撮雀跃,不自觉溜了她一眼,窗户的白光衬得她的侧面有些不真实,恍若梦境。最不和谐的要数那口罩,睡觉还蒙着鼻子,关楠都替她感到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关楠突感右肩一沉,被直直从浅睡中拖了出来。他猛然睁眼,轻微抽搐一下,知觉渐渐回到身上。妹子歪头枕在他肩窝上睡得踏踏实实,毫无知觉自己靠到了陌生人身上。卷发柔软乌黑,带着清新的芳泽,长睫自然上翘,不沾半点睫毛膏,关楠看着有点愣神。 她胸前抱着手提包,葱白一样的手指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嫩,关楠喉结滚了一下,禁不住勾唇,一半无奈她的毫无防备,一半嘲讽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艳遇。 肩膀绷久了有些酸胀,关楠尽可能小幅度动了动身子,不想还是惊动了她。她皱眉蹭了几下,似乎薄恼清梦被扰,找到舒服的姿势后,又继续睡去。关楠哭笑不得,佩服她睡功的同时,对口罩下面那张脸平白添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肯脱口罩。 有病?该不会是什么呼吸传染病吧,而自己此刻离她又是这么近,关楠忍不住又瞄了一眼,从坐下开始就没看到她咳嗽或打喷嚏,或者只是单纯长得寒酸,要不就是长得惊艳需要低调,关楠只能胡乱安慰自己。 只见她手指突然痉挛似的抽了几下,秀眉紧蹙,双眼依旧阖着,一把扯下口罩,如同憋气已久,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呼出一口气。两颊满是小疹子,像是被恶意撒了把染红的芝麻,有些甚至是小红豆。当事人跟孙悟空一样挠挠脸颊,又酣然大睡。 背面是惊艳,正面是惊吓。 花了好一会儿才从视觉灾难中缓过神,关楠只觉小疹子一下长了五官和四肢,张牙舞爪地从她脸上蹦到他肩上,沿着衣领爬进他衣服再钻进他身体,然后皮肤上冒出一颗颗花生米般的红疙瘩。 关楠心中一凛,鸡皮疙瘩纷纷起立,像一只炸毛的猫。他机械转动脖子,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越看越想把这颗脑袋抖掉,眉眼和鼻子倒挺好看,为什么皮肤如此大煞风景? 罢了,权当三月雷锋月做好事吧,只要不流口水就好,关楠催眠自己。他挺直脖子倚着靠背,看看时间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却再也提不起睡意。偶尔气流袭来,机身跟着颠簸,关楠恨不得那颗脑袋能从他肩上出轨。可惜事与愿违,花脸妹子依旧不清不醒,只是稍微挪动位置后又岿然不动。 飞机即将降落时,楚沅终于从邻座的肩上滑落,彻底醒了。想到自己一副瘆人的模样,她边揉着脖子边羞赧地看着蓝衣服,“真不好意思啊。” 关楠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代替怎样也挤不出口的“没关系”,待她拉上口罩望向窗外,他赶紧使劲揉捏发麻的肩头。 在机场地铁站,见蓝衣服也在等地铁,楚沅鬼使神差跑到下一个车厢。 “我到燕阳了。”楚沅给方澜澜发微信。 楚沅刚进地铁站稳,方澜澜的电话就甩了过来。 “楚大沅,你真回来了?不是说先去玩一圈再回来么?受啥刺激了?”方澜澜大惊小怪嚷嚷,前些日子楚沅扬言好不容易辞职,总得到处浪浪再回来。 “刺激可大了,我都快毁容了。”楚沅笑了,一路风尘在闺蜜一惊一乍间烟消云散。 “咋的了?谁给你泼硫酸了啊?”方澜澜的声调高了几个分贝。 楚沅笑骂,“别说得我像被别人正室欺压了一样好吗。” “对对,要泼也是你泼别人。”方澜澜笑嘻嘻。 “说正经的,我吃坏东西了,身上都过敏呢。我得找我妈看看,等过几天能见光了再去看你,或者我可以头上套个肉色丝袜。” “人间悲剧啊你真是……”方澜澜默哀三秒后,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你最后的方案十分可行,真的。” 楚沅啐了她一句,掐了电话。 关楠站在门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玫红的身影混在等电梯的人群里。外面就是颐山医院,这妹子该不会是去医院吧? 不过也该去医院了,关楠目光回到手机上。 楚沅的确是去医院,不过却是去颐山医院旁边的妇幼保健院。楚沅推着行李箱到妇科门诊,时近中午,消毒水充斥的过道里人相对不多。 白色办公桌后面,侯月边写病历边叮嘱患者注意事项。旁边还有几个拿着检查报告等诊断,楚沅识趣地退到门旁。 每出来一个人,她就探头往里溜一眼,溜到第五遍时,屋里终于只剩侯月。 “妈。”楚沅伴着行李箱轮子滚滚声踏进办公室。 侯月闻声顿了一下,在看到她解下口罩的脸后,原本慈和的笑变成了惊讶,“怎么了这是?过来,我瞧瞧。” 楚沅嘟囔着解释,侯月捧起她的脸,不住咂舌,“哎哟喂,闺女啊,瞧这脸跟蜜蜂窝一样,都没一块好皮了,花成这样了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好像不花就能嫁得出去一样。”楚沅瘪嘴,“身上也有。”她抡起三层袖子,露出如乱针狂戳的手臂。 侯月的脸更是皱成一团,“你可得到隔壁医院,妈妈是看妇科的,这里没药给你啊。” 侯月先把楚沅带往附近的德馨花园,那是关长添的家,楚沅多年前来过一次。 “那个……关叔叔也在家吗?”楚沅讪讪地问。 “噢,他啊,不在,出差去了,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提那个人,侯月表情分外柔和,“他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楚沅舒了一口气,嘿嘿道:“当然不怕他,我是怕吓到他。对了,他儿子,叫啥来着,也住那里吗?” “关楠,木字旁那个‘楠’。”侯月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见过吗,都没印象了?” 楚沅摇头,“名字早忘了,快九年没见了吧,连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长得挺好看的。” “有小孟好看吗?”侯月幽幽地说。 “比小孟还好看。”楚沅翻了个大白眼。 侯月轻笑,“关楠在大学城那边有自己的房子,不过还在装修,现在他住熙苑,老关在那边有一套小别墅。我们平时上班也没时间过去,都是住这边。” “没结婚?” “没呢,比你大两岁来着。”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养蚊子呢。”楚沅嘟嘴道,“不过我们家那边也算养蚊子了。” 楚家在怀安区有独门独户的小楼,离侯月以前上班的怀安医院比较近。侯月和关长添确定关系后,调到这边医院,就也住进了德馨花园。 房子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楼道剥落的墙漆张扬着沧桑年华,没有电梯也成了传统特色,两人吭哧吭哧地把行李箱搬上楼。 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和摆设是中年人偏爱的传统风格。楚沅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置物架的一排相框上。 楚沅走近细瞧,好奇心被勾起,继而讶然。她颤颤指着相框里穿学士袍的男生,回头冲准备走进厨房的侯月喊道:“妈,这……这个是关楠?” 侯月远远看了一眼,“嗯,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楚沅目光回到笑容明朗的男生身上。 果真可以和孟廷禹媲美,难怪在飞机上看着觉得眼熟,原来真见过。 楚沅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镜框玻璃上的细薄灰尘,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有触电的感觉。 有一个这么帅的哥哥,拖出去游街也是一种虚荣心上的满足啊,楚沅的少女心从泥沼中升华了。 侯月让楚沅暂且住下,她回来得突然,做娘的没做好迎接浪子归巢的准备,怀安的房子久不住人没还打扫呢。楚沅表示会厚着脸皮赖到关长添回来,为了洗去白吃白住的嫌疑,她甘愿包揽一切家务。侯月也没跟她客气,本来想摸摸她的脑袋,夸她长大懂事了,可那颗脑袋比她高了一个头,遂只好化为言语:“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我看着膈应。” “嗻——”楚沅垂头丧气扯了一个长尾音。 除了出门买菜,楚沅大半个月都宅着做田螺姑娘。 方澜澜强烈谴责楚沅礼数不周,休养生息了那么久,也该来参拜地头蛇了。为了加强抗议效果,她把楚沅回来的消息泄露给盖爷。 “小沅子,我听澜澜说你回燕阳了呀?”盖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动听得让人难以将之和其圆实的体型联系起来。 “您老人家听力真不错。” “那出来一块吃个饭呗,一年多没见你了,想你想得紧啊。” “行,出一次一百,来不来?”楚沅开玩笑道。 “算你狠,都懂得坑人了。”盖爷语气一转,“能不能打个折啊?就当三八节没用完的优惠啊。” 楚沅扑哧一笑:“还讨价还价,当我这是菜市场啊?” 盖爷嘿嘿笑,“得了,不跟你贫。又不是挑媳妇儿,管你花脸不花脸呢。说正经的,我这边有个美工离职了,你看看有没兴趣,我可以给你内推一下。” 盖爷和方澜澜在云塔集团的麦方游戏工作室上班,云塔是国内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商之一,网络游戏是其最吸金的产品。云塔,Tower to Cloud,意寓追求顶尖科技。大四时她和方澜澜参加校招,可惜云塔只向方澜澜伸出橄榄枝,不然她三年前就回燕阳了。 “有有有,大大地有。我都活生生意淫三年了。”情绪被点燃,楚沅对盖爷的态度也大幅扭转,“盖爷,您是好人,我不收你钱了,您见我一面我倒贴您一百,您看怎样?” “呸,狗腿子!”盖爷笑骂,“你有空把简历和作品发过来,吃饭时候也顺便捎一份纸质的。丑话可说在前啊,你过我这关问题不大,但是总监和HR那关就要看你造化了。” 楚沅连连应声,和他们约好周六见。 暖阳和风三月天,仰望着这栋颐山区最高的大厦耸入碧澄的天幕,楚沅只觉渺小之感遗憾之情又层层叠叠覆压到身上。 盖爷和方澜澜加了半天班。两人一个圆实,比她稍高;一个娇纤,矮她半个头。方澜澜跑过来给她一个扎实的熊抱,盖爷煞有介事地盯着楚沅的脸:“我说,小沅子,你这脸怎么从大白馒头升级成了芝麻馒头了啊?” “盖爷你不懂,我降级了,半个月前我还是红豆馒头呢。”楚沅摆出一张正经脸。 盖爷若有所思挠挠腮帮,“那祝你早日恢复出厂设置啊。” “借你吉言啦。” 楚沅和方澜澜都笑了。 盖爷选了附近的粤菜馆,等上菜的间隙,楚沅将简历和作品递给他,像北京烤鸭一样伸长脖子等他的反应。 盖爷逐张略览一遍,点头喃喃:“不错啊小沅子,项目经验这块挺出色的,作品风格跟我们游戏的也贴近……行,等通知面试吧。”他将文件装进随身带来的包里。 “盖爷和我都在同一个项目组,你来了我们可以组队吃宵夜。”一个游戏项目主要分为策划、美工、开发、测试和运维几大块,方澜澜做的是策划。服务员上菜,方澜澜稍微停顿,等服务员走后朝楚沅挑眉,“我们项目组的头牌男神那是绝代风华,是吧,盖爷?” 盖爷坏笑,“只要你来了,包介绍,免中介费。IT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你要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还认识有其他工作室的。风格不一,比泡面的口味还要多。”盖爷热情得像勾栏里的妈妈桑,向往来的路人吆喝。 “江湖名言:要嫁就嫁IT男,挣得多,死得快。”方澜澜急急咽下一口菜,附和道。 “你们……”楚沅被二人猥琐的笑意呛了一下,“好呗,只要我能进云塔,欢迎你们投喂各色美男——前提是没被盖爷掰弯的。” 盖爷恨恨地白了她一眼。 楚沅估摸着关长添也快回来了,决定搬回怀安住。 这五层小楼九年前建成,是楚益阳留给侯月娘俩的唯一财产。当初侯月想在颐山区买房,好让楚沅能转到颐山中学,毕竟那边师资力量和环境相对较好。楚益阳觉得还不如在这边自建,反正楚家有地,颐山区房价相对较贵,以他们的积蓄只能买个三居室,以后楚沅带男朋友回来都显得拥挤。当年他俩没少争执,最后侯月妥协,没想房子建好不久楚益阳却撒手人寰。 一至三层租给别人,楚沅和侯月住四五层的跃层。前几年地铁开通,这边商圈开始热起来,房租房价慢慢往上爬,这些年她们的生活并不艰难。 大门一开,燥闷浓重的空气几乎将人撼倒。楚沅将行李箱踢进屋,拉开落地窗帘,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家具上都罩着白布,阳光散漫进来,衬得整个屋分外萧索。 花了将近两个钟才把屋里整妥帖,楚沅累脱了形,往沙发上一扑,哀嚎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还是在自己家舒服,舒服得跟个大爷似的……” 草长莺飞的三月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燃到了尽头。面试如同脸上的红疹,日渐明朗,到得月末接到云塔的Offer时,楚沅红光满面地告诉侯月,可以和关家父子见面了。楚沅先前以红疹为由,让侯月把两家人的见面适当延后。 到了这个年纪,结婚就是为了找个伴一起安度晚年,既然长辈都看对眼了,两家人见面只是走个过场,反正长辈和小辈各有各的生活,相对互不影响,况且没有互相见过面的就她和关楠了。 时间定在清明过后的第一个周六,关楠主动请缨去接她,楚沅默默给这位贴心的哥哥加了几分。 车子转入约定的街道后,关楠望着公车站上的几个人,几乎是一秒便锁定目标。他拨下楚沅电话,那个梳着长马尾的高个姑娘果然掏出了手机。 “哥哥。”楚沅对他的称呼一如当年,声音沾了腼腆,叫人听着心软。 看着这个笑眼弯弯的大姑娘,关楠走神了几秒,幸好失态前捡回了声音,“嗯,好多年没见了啊。” 原来他记得的是多年前的她,而不是飞机上的花脸妹。楚沅窃喜,低头扣上了安全带。 关楠不但记得,而且是想忘也忘不了。当年楚益阳在ICU,楚沅躲在医院的长廊下哭得稀里哗啦,关长添叫他去安慰妹妹,他硬着头皮从命。楚沅一看是他,招呼也不打,揪起他一边衬衫衣摆,豪气地擦了一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等把脸都抹干净了,她才抽噎着问:“你来干什么?” 她是第一个敢公然“玷污”他的人。 关楠感觉衣摆又变得黏黏湿湿,冤家路窄的宿命感油然而生。他赶紧扯了个话题,掠过这块年少的阴影:“听阿姨说,你也在云塔工作?” “嗯,我做美工的,游戏原画。下周才入职。”楚沅冲着他的侧脸笑笑。 “哪个工作室?” “麦方。” 关楠沉默了一会,正待楚沅开启新话题时,他突然出声:“你是不是Garry那个组的?” “啊,你也认识盖爷?”楚沅惊讶得音调高了几度,到了末尾又低下去,“呃,我是说Garry。”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盖爷吹嘘,他们组准备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妹子,让他们这群单身贱人擦亮眼睛,准备好红包给他婚介费。 “他是我高中师兄。”关楠淡淡地说。 “他是我大学学长。” 楚沅心底直呼“缘分”,关楠却在心叹“孽缘”。 关长添和侯月早已在包厢里等候,职业的缘故,关长添保养得当,只消一瞥便能想象得到青年时代的气宇轩昂。楚沅甜笑着打了招呼,关长添慈和地还礼。 关家父子都很谦和,饭席的氛围较为和谐。最让楚沅兴奋的莫过于桌上的菜肴,不知谁点菜,鱼香茄子、酸菜鱼、干煸长豆角等等,都是她的心头爱——吃货对食物要求不高,姿色稍微能过眼都可以收进后宫。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三人在交谈,楚沅专注消灭那盘长豆角,偶尔分心接一两句。 她一根根地往嘴里送,一口口啃到只剩短短一段时,像吃粉丝一样嘶溜一下唆进了嘴里。等她捞到最后一根时,周围突然安静了。楚沅抬起视线,发觉他们都好奇地盯着她不放。她又看看筷子上的长豆角和空空如也的盘子,登时一窘,脸红得跟倒挂充血似的。 “呃……你们为什么都不吃啊?”楚沅低声说,“这个长豆角挺好吃的。” 侯月讪笑,似乎不打算认这个女儿。关长添爽朗地笑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喜欢吃,以后可以叫曾嫂做。” 曾嫂是照顾关楠饮食起居的保姆,从关长添和前妻离婚时候就开始了。 关楠以前对楚沅的印象是“鼻涕虫”,现在又多了“吃货”的定义,这俩奇葩标签的组合足以让他对她终身难忘。 “沅沅,我听说你和关楠在同一个公司啊。”关长添看着楚沅咽下那根长豆角后问。 “嗯。”楚沅觑了一眼关楠,他没反应。 “那太好了,你搬到熙苑和关楠一起住吧。关楠有车,载你一起上下班也方便。”关长添面露喜色,“怀安离上班的地方那么远,每天挤地铁也辛苦。” “这……太麻烦了吧。”楚沅向侯月投去求救信号,侯月反应和楚沅相同。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过法,远香近臭,还是保持距离不易擦出矛盾。 “哎,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关长添不以为然,“熙苑的房子很大,就关楠一个人住,不住也是浪费。你就搬过来吧,兄妹俩也有个伴儿。”关长添朝儿子使了眼色。 “你就搬过来吧。多一双筷子,做饭也好做些。”关楠朝楚沅抿出一窝浅笑,内心却翻滚着相反的情绪。独居已久,除了每天打扫卫生做饭的曾姨,关楠无法想象忽然多了一个给他印象如此别出心裁的女人是怎样的生活。但是他不能拂了老关的面子,父子俩先前已经协商好,或者说,老关直接无视了他的意见。 同样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的还有楚沅。从初中住宿一直到工作合租,她过腻了群居生活,可不想重蹈覆辙,尤其对方还是一皮相上等、需要人伺候的少爷。群居时期她遇到了各路大神:有惯性先斩后奏或者干脆不奏偷吃她零食的,有将脏衣服堆成蘑菇培养基的,还有半夜梦游的等等。群居生活虽然别有精彩,但她更向往独居的自由。 “沅沅,晚上回去你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还是让关楠去接你过来。”关长添愉快地一锤定音,敲碎了两个人的白日梦。 熙苑的别墅是两层半结构,关长添和侯月不常回来,关楠成了二楼主卧霸主,楚沅搬进隔壁的次卧,曾姨年纪比关长添还要大一些,住一楼。 闲散了一个月,楚沅的生物钟一时调整不过来,上班第一天她勉强赶得上关楠的节奏。 麦方工作室在云塔大厦的17层,关楠顺便把楚沅领去给工作室的前台兼秘书隋菲。 隋菲抽出几张入职登记表格让楚沅填好,带她去见工作室总监Tam的路上,隋菲随口问道:“你之前也认识楠神?” “啊,男神?”楚沅不解。 隋菲咯咯一笑,“就是刚才带你来那个,我们工作室的妹子背后都叫他‘楠神’。” “噢,他啊,” 楚沅想了想,择了个安全的借口,“搭电梯时候聊上的。” 见过Tam后,盖爷带着她溜了一圈工作室,把她介绍给项目组的成员。 麦方工作室有几个不同的游戏项目,每个项目组包含了策划、美工和开发三个小组,楚沅所在的代号为AJ的项目组规模最大,吸金能力最强,因此加班也最多。 “这是开发的田小衡。”盖爷指着旁边绿T恤的男生。田小衡白瘦斯文,戴着黑框眼镜,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的潮红,宅男即视感。 “这货见到漂亮妹子就脸红。”盖爷摸摸下巴的小胡子,揶揄一句。 “你叫他小甜甜就好。”关楠不知何时走到三人身后,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杯子上印着Make Fun Game Studio字样。 “‘Sweet Heart’的那个‘甜’。”盖爷笑嘻嘻地比出一个心形,跟关楠一唱一和。 楚沅呵呵笑,不由伸手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们别恶心妹子,”田小衡瞪了他们一眼,又冲楚沅指指关楠,“这我们工作室的镇楼男神,关楠,也是当年我们计院的头牌。” “他俩大学四年同睡一张床。”盖爷解释道。 “一张床的上下铺。”关楠皱眉纠正。 和介绍其他人时相比,明显盖爷和他俩的关系比较要好,在这么个新环境里,她突然觉得莫名安心。 盖爷又逐一介绍了其他同事,最后登场的是方澜澜。 “喏,看见我们的头牌男神没?”方澜澜意味深长地朝关楠挑了挑下巴,“单身哦。” “看上了就跟爷吱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客串一下丘比特帮你射一箭。”盖爷暗搓搓地笑着,闭上一只眼比出射箭的姿势。 “就你这体型还丘比特?唐僧二徒弟吧。”方澜澜挤兑他。盖爷没来得及反驳,被Tam叫走了,只丢下一句“死丫头”。 “哎,怎样?”方澜澜压低声音问楚沅,恨不得马上将她和关楠绑定在一起,“他可是我们项目组的大神啊,拿S最多的一个。” 公司每年两次个人绩效考核,直接和年终奖以及涨薪挂钩,分S、A、B、C、D五等,拿一个D或者连续两个C就要卷铺盖走人。 “那个……”楚沅纠结了一下,决定告诉她实情,她凑到方澜澜耳边,“我妈跟他爸结婚了,他现在是我哥,就是……当年我爸出事的时候,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哥哥。” “啊?”方澜澜嘴圆得可以吐出一个鸡蛋,“你是说……你妈跟那个医生结婚了?” “现在已经是院长了。”楚沅低声说,“不过,好像关楠也没告诉别人,你可要保密啊。” “一定一定。”方澜澜郑重其事点头。 楚沅入住熙苑没多久,曾姨便因身体原因辞了工。 关楠送完曾姨回来,瞥见楚沅的房门大开,里面传来轻柔的哼歌声。 关楠走过去,闲闲地抱臂斜靠上门框,楚沅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耳麦挂脖子上,头发在脑后用一根铅笔绾起了一个髻。关楠不禁蹙眉,在听清她唱什么的时候,顿感浑身皮肤隐隐然发痒。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关楠咳了两声,楚沅噤声回头,眼眸里尽是不解。 “做什么?” “问你个事儿。” “嗯?” “你会……做饭吗?”关楠直直看着她。 “做饭谁不会啊。”楚沅应得理所当然。 关楠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我也问你个问题。”楚沅得到关楠首肯后,说:“以前曾姨不在,你都是怎么活过来的,你进过厨房吗?” “当然进过。”关楠不自觉站直,语调里一派理所当然。 楚沅偏了偏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声等着他进一步解释。 “开冰箱拿饮料的时候。”关楠撇开眼,转身离开,错过了楚沅那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精彩表情。 “对了!”关楠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楚沅胳膊搁在椅背上,一副等他慢慢废话的架势。“以后别在我面前唱葫芦娃。”关楠阴沉着脸说。 “咋了?”楚沅不明所以,“葫芦娃毁你童年了吗?” 关楠扭头直接走了。 楚沅找关楠陪她去超市买菜。 关楠从车库倒车出来便看到楚沅出门。如今四月中旬,燕阳地处华南沿海,早已半只脚踏进了夏天。楚沅换了短衫短裤,晃着两条藏了一个冬天的大白腿,挂着小人得志的笑走近,散开的黑发随着步伐不住波动。按照“女人美不美,重点看大腿”江湖入门鉴定法则,楚沅也算一个美女了。这个发现让关楠颇不自在,他赶紧收起差点发生质变的目光。 傍晚,超市人多。关楠推着购物车跟着,楚沅一手豆角一手茄子晃了晃,“吃哪个?” 从过去一周这两道菜出现的频率来看,这俩应该是他的真爱。 “你真的驾驭得了?” 楚沅剜了他一眼,将豆角和茄子都搁进购物车。 “哎,让一让,请让一让啊。”身后不远处,一辆码着许多箱苹果的手推货车往楚沅那边过去。楚沅不知道在注意什么,没有听到喊声。 “小心点。”关楠拽住楚沅的胳膊,将她往怀里一带,退后两步避开了货车。他拉得太急,楚沅脚下一个趔趄,后脑勺磕上了他下巴。 “呼。”楚沅回魂似的轻吟一声,揉着脑袋离开了关楠,“吓到我了,你没事吧?” 关楠表情有些微妙,似在强忍着什么,他摇摇头,推车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从排队结账到上车,关楠一言不发。刚才那么一下,他总有心律不齐的错觉,可能是因为不小心把嘴巴里面咬破了皮,或者单纯因为亲到了她的头发。 很软,带着淡香。 关楠把两大袋东西往厨台上一搁,转身欲走。 “帮我洗菜吧。” “陪女人买菜已经是哥的极限了。” 楚沅放弃费口舌,大刀阔斧忙活起来。 关楠像抽鸦片的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把电视台都轮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可以看的节目,他只好掏出手机玩游戏,睡姿换了十来个,游戏玩腻了又看新闻。厨房的菜香味飘来时,他终于待不住了。 夕阳暖光从窗户漫进来,楚沅腰细腿长的背影被勾勒出柔和的光边。曾姨在的时候他进厨房是为了看菜,而此时他先注意到的是那个人。关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方才在超市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楚沅将干煸豆角盛出来,他走过去,惯性伸手拈一根,手到半路却被拍掉。 “拿开你的蹄子!”楚沅喝道。 关楠嗤了一声,直接把豆角端走。 夹了一口,虽然和曾姨做的不太一样,但不可否认还挺好吃。想不到这妹子竟然不是绣花枕头。 “怎么样?”楚沅端出红烧茄子和葱油鸡,边解围裙边问。 “还可以。”嘴上评价虽吝啬,关楠的神情却像极了餍足的狮子。 “什么叫‘还可以’?”楚沅显然不满意,将围裙甩在椅背上,“姐从北京新东方烹饪学校毕业的好么。” “妹子,我是你哥。”关楠抬眼,露出半张脸,嘴里刚咬下一根豆角。 楚沅瞪了他一眼,倒也反驳不了。 “你洗碗好么?我动不了了。”楚沅摸摸滚圆的肚子,看着擦完嘴起身欲走的关楠,脸上配合地挤出哀怜的表情。 关楠俯视餐桌对面的她,又重复了“陪女人买菜=关楠极限”一说。 “饭后挑战一下极限呗,有益身体健康。”楚沅也站了起来,准备开溜。 “哥一直很健康。”关楠人高腿长,先她一步遁走。 她一腔怨气都倾泻到了餐具上,两只空饭碗被撴一起,发出欲裂的哀鸣。这可是她去年特意托盖爷的女友娇姐从江西带回来的瓷碗,她心疼地摩挲了一下碗底,暗暗诅咒关楠涨十斤肚腩。 次日早上,楚沅起来时,关楠的房门紧锁。楚沅做好早餐端到餐厅,关楠正好从玄关走进来,看到对方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关楠头发汗滴滴,赤裸着上半身,下身穿了运动短裤,露出两条线条紧致的长腿。浑身上下不但没有赘肉,反而还有清晰的马甲线,湿润的肌肤带着无形的蛊惑。 “你起那么早?”关楠受不了她肆无忌惮的眼神,先开口问。 “嗯,起来做早餐。”楚沅识趣地撇开了眼,“你怎么也……” “噢……起来跑步。” 他向她走来,空气中的荷尔蒙气息越来越浓。 关楠将两袋东西放下,“顺便带了你的早餐。” 然而,楚沅对关楠的好感只维持了一顿早饭的时间。 “妹妹,帮哥洗一下衣服吧。”关楠一边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用脚将一桶衣服挪到楚沅跟前。 最上面的是一条没羞没臊的黑色裤衩,楚沅心头大窘,马上撇开视线:“楼上有洗衣机,还有,穿里面的衣服要分开手洗的。” “你帮我洗吧。我不懂用洗衣机。”关楠冲她灿然一笑,抛下她往书房去。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关楠,我们得谈谈,做家务的事。”楚沅拖了一张椅子坐到关楠旁边,盯着他的侧脸说。 关楠正盯着显示器敲代码,没觉察到楚沅面有愠色。 “有啥好谈的?” 楚沅竭力按下心头的不快,平了一口气,“你能停下来几分钟吗?” 关楠思路被打断,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过椅子抱臂直视着楚沅,“你说吧。” “我们以后还得在一起住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有多久。”楚沅平静地回视他,“我觉得家务活我们应该平摊一下,不然总是我一个人干,太累了。” 关楠抬眼,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慢吞吞从钱包掏出一张信用卡。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买菜、零食、水电费,随便刷。密码我生日。” “我也有钱。”楚沅挺直脊背,“钱我们可以AA,衣服各自洗各自晾,我做饭你洗碗,你要是不乐意跟我去买菜,那你就打扫屋子。” 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挂牌兄妹,不住一起就普通朋友关系。这么一出,倒整得她跟被变相包养一样。 “我不喜欢跟女人AA。”关楠皱眉,“再说,我根本不懂做家务啊……”他的口吻很良民,无辜得像楚沅凶神恶煞欺压他。 “想要过回以前的少爷生活,你就去请一个保姆,反正我不干了。”楚沅站了起来,“还有,今晚的衣服你再不自个儿洗,明天我就不给你做早餐。”她不愿继续扯皮,准备离开。 “你敢!”哪个男人喜欢受女人威胁,他也来了气,“你要不给我洗衣服做早餐……你就别想让我载你上班了。”关楠搜肠刮肚才抓住她唯一的弱势,不觉有些中气不足。 “你看我敢不敢。”楚沅睨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关楠猜她只是虚张声势,不然早发作了,何必等到今天。 “嘁。” 翌日早晨,关楠掀遍所有锅盖都找不到一角能吃的东西。 “真没我早餐了?”关楠沉着脸,楚沅正闲闲悠悠地掰三明治。 楚沅扫了他一眼,讥笑道:“衣服洗了么?” “不洗还不给吃了?”她的笑意激怒了关楠,空荡荡的肚子一下子被气炸了。 “对。” 关楠不作声,大步上楼,当然不是顺从地去洗衣服,他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路过要上楼的楚沅,冷着脸与她擦肩而过。 刚一回房间,就听到发动车子的声音,楚沅愣一下,将窗帘开了一条缝,他果真开车走了。她拉上了窗帘,换好衣服下楼,从厨房菜篮里翻出先前藏好的一盒三明治,她怕他会饿,特意做了大份的。 她木然地倒进了垃圾桶。 第2章 我是你哥 别墅在熙苑偏北面,北门外有公车,南门外有地铁,楚沅怕晕车,走向偏远的南门。 在北门旁停了车,关楠决定在门口等等她,或者只要她响一下他电话,他马上回去接她。 他从没关心过她自己回家时习惯乘地铁还是公车,估计她会走比较近的北门。他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不时往门口张望,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手机也无声无息。 不想承认判断失误,关楠终于坐不住,开车往回走,他宁愿相信楚沅磨磨蹭蹭还没出门。 回到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发现门已经反锁。他手一僵,凉飕飕的感觉沿着手臂爬进心里。他自嘲地笑笑,重新锁上了门。 晚上楚沅汗津津回到熙苑,关楠已经在书房。他头发微湿,像是刚洗了澡。他背向着门,戴着耳麦不知道在干什么,烟灰缸积了好几个烟头,他手上还夹着一根。手指修长,白烟袅袅。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抽烟。 方澜澜曾跟她八卦:“公司的工程师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助理工程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专家、骨干、首席科学家,分别对应T1到T6这六个等级,每个等级又分三层。同期进来的现在一般都是T2.2,像田小衡,关楠他已经跑到T3.1了!也就是说,别人的铭牌上都还是工程师,他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 楚沅面无表情地说:“他的生活能力和工作能力成反比,等到他升到T6,就瘫痪在轮椅上挂营养液了。” 楚沅和关楠王不见王僵持到周六。 楚沅和方澜澜约在北田假日广场见,同行有田小衡。等她到了,却发现多了人。 “你不是嫌女人麻烦不爱和女人逛街么?”楚沅讶然看着盖爷,“你是来陪田小衡的对不?” 盖爷叹了一句,说关楠在大学城的房子由娇姐设计和装修,现在进入最后验收阶段,他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投靠他们。 连关楠的去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楚沅心头有些不对味,下意识问:“多久能搬进去?” “一两个月吧。” 关楠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房子和搬出去的事,好像除了他的工作、饮食癖好和生活习惯外,楚沅对他还处于一无所知的混沌状态,特别是他的情史。 她被自己的窥探欲吓了一跳,别说情史,连关楠有没女朋友不确定,她赶紧压下心头那一撮好奇心。 逛完街出来,外面下起雨,不算大,撑伞还能走。但只有方澜澜带了伞,她和田小衡同路,便先回了,剩下盖爷和楚沅。 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截不到出租车,天在耐着性子泼水,雨势没有减弱的欲望。两人悻悻然进甜品店找个靠窗座位。 盖爷说:“怎么不喊关楠来接你?” 楚沅一愣:“什么跟什么。” “别装,关楠都告诉我了。”盖爷挤挤眼,笑得贱兮兮。 他指两人兄妹关系一事。盖爷曾假装不经意把话题往楚沅身上带,对关楠说:“我觉得小沅子人还不错。” 关楠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说:“我跟她啊,不可能。” 盖爷就不乐意了:“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她是我妹。” “这年头,追不到的女人都认作妹。” 关楠静了一会才开口:“她真是我妹,还有法律依据呢。” 盖爷见楚沅没反应,小心翼翼地说:“怎么,你俩吵架了?” 楚沅嗤一声,出口的话语干巴巴的,“还没熟到能吵架的地步。” 服务员端上甜品,两人默默开吃,偶尔摆弄手机,一时无话。 从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口,等待的人群里,不断有人上了出租车,或者被私家车接走,离开者的表情无一不兴奋欢悦。 看着那情景,楚沅想到了类似的从前。 也是同样的下雨天,她和同学挤在教学楼一楼中厅,等着家长来接。她等了很久,同学一个一个地被接走,人越来越少,那个发际线后移的中年男人才终于撑着大黑伞朝她走来:“哎,沅沅,老爹来晚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那时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再后来的雨天,明知道那个人不能再来接她了,她还是执拗地站在老地方,直到中厅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像是舞台剧落幕后忘了带走的道具。 “我送你回家吧。”有个面如冠玉的清瘦少年执伞来到她眼前,将她从行尸走肉的世界拉回了现实里。 可之后,少年也离开了她。 楚沅从回忆里滚出来,自嘲自己的矫情。她掏出手机瞅了一眼,消息通知栏一片空白,心中那点遥不可及的期待被穿堂风一吹,飘得更远。 她两指拈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转起来。不知玩了几圈,手机陡然震动起来,她吓得登时松手,手机平躺在桌上,那上面的两个字让她心头不由得一紧。 盖爷挑眉:“愣啥愣,接电话啊。” 楚沅深深运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回家了吗?”男人的语气很沉静,相较以往的漫不经心,现在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与宁静。 “没有。”楚沅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这句承诺性的话语像一股温水注进她的心底,泛漫开来滋润着那块拳头大的地方,这块她曾经以为不会再呼吸的死肉似乎又活过来。 “嗯,北田假日广场。” “好,你在那等我。” 挂了电话,楚沅多少也猜到电话的缘由。盖爷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像在自言自语,语气不咸不淡:“女人啊,要学会适当示弱。” 再度立在商场门口,知道有个人会穿过重重雨帘来接她,楚沅的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温度和感触,踏实和心安弥漫心间,就像知道没有错过末班车一样。 楚沅近视,但凭感觉远远就认出那辆白色的车。 关楠撑伞朝她走来,接过楚沅手中的购物袋。“我们走吧。”伞有点儿小,胳膊不时蹭到他身上,男人的肌肉有些硬。 而盖爷以手作伞,几大步蹦到娇姐的车边,大喊一声:“爷走了哈。”听上去心情很好,丝毫不恼被淋湿。 一荤两素上桌,关楠饿狼扑羊般大口扒饭,看到楚沅基本没怎么动筷子的时候才停下来。 “你干吗不吃?你不吃会间接影响我的食欲。”关楠脸上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我……在吃啊。”之前塞了那么多,再吃肚子就炸了。 关楠盯了她好一会儿,待到她坚持不住移开目光时,他幽幽地笑道:“你要是能吃完饭,等会我就洗碗。” “此话当真?” “如假包换。” “要假的呢?” “那你想怎么办?”关楠手指点着餐桌,等着她的答案。 楚沅突然盯着他暗搓搓地笑:“如果食言的话,你就跟我姓。” 关楠嘴角抽搐一下:“好。” 不就是一碗白米饭么,来个全家桶都没问题!胃袋跟气球一样具有一定的伸缩性,楚沅饱是饱了,但还没到达极限。楚沅拾起筷子,嫉恶如仇地盯着那碗饭。 关楠面带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像在观赏一件奇世珍品,或者通俗点说,奇葩。 一口饭刚送到嘴边,楚沅的手腕就被人拉住了。触感温热,转瞬即逝。 “行了,饱了就别吃了。”关楠站起来,开始收叠碗筷。 “那怎么行,我还巴不得你跟我姓呢。”楚沅嘴上不服气,却也没再动筷子。 “你叫我还不应呢。” 楚沅突然咧嘴一笑:“以后叫你‘南瓜’行不?”她眼里像燃着两簇期待的火苗,热情灼灼。 “想都别想。”滋的一声,他浇灭了她的希望之火。他端着碗筷走到了厨房门口,停下回头,“这种小清新的名字明显不符合哥的性格,你要敢叫,我就——”关楠掂了掂手里的碗筷。 “哎——”楚沅怕他不小心把碗给摔了,“好了好了,我不叫就是了。” 雨已停歇,洗净的树叶和道路比往日亲切,推开窗,空气染上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出去散散步。”楚沅说着走向玄关。关楠回的第一声“什么”她并没听清,她坐到了矮凳上换鞋。 “干什么?”关楠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抬头看,目光沿着那条黑白条纹的围裙往上攀,关楠正皱眉俯视她,此刻他像一匹温顺的斑马。 而关楠感觉她的目光被实质化成一只小手,从腿部一路往上摸。或许她的目光原本纯良,只是他内心隐隐藏着期待。这样的比喻和假设让他颇感不自在,只好移开了目光。 “散步。”楚沅也尴尬地低下头,刚刚竟然有老夫老妻的错位感。 她没走远,就在窗户外的小院子晃悠,他在明她在暗,关楠看不清她,但他总感觉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的某一点交汇。冲洗着最后一个碟子,他再看向窗外,白衣蓝裙的身影已然不见,他下意识倾身向前张望和寻找,手上一不留意,原本应该搁在台上的瓷碟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他做贼心虚地往厨房门口觑了一眼,不好,那张俏脸都皱成了一团,一脸想把他就地正法的悲愤。 关楠留在客厅陪着楚沅看了一晚上的综艺节目。起初她还抱臂扁着嘴不理他,目光聚焦在电视机上,视他如粪土。 “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嗯?”关楠小心陪着不是,捣了捣她的胳膊。楚沅绷着脸偏开了一些。 “笑一笑嘛,咱长得好看就要多笑,不然就浪费天分了,你说是不?”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想在她脸上捏出一个笑容,幸好及时刹住车。 “夸别人还不忘把自己也带上,你狮子座的吧。”楚沅没憋住,嘴边漏出一点笑。 “等下次娇姐回江西的时候,我叫她再带一套新的过来。”关楠朝她挪近了一些。 “真的?” “假了我跟你姓。”关楠信誓旦旦。 “就等你这话了。” 关楠一时无话,两人视线撞到一起。电视机里面放着的像是黑白默片,似乎这一瞬间都归于寂然,楚沅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起。 氛围尴尬得可以,楚沅倏地站起来说:“我去洗洗睡了,晚安。” 她擦身而过,带着熟悉的体香。 关楠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抻着懒腰走向浴室。关于家的遥远记忆冲撞着孤独的神经,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到不再孤单,而是多了一个能互相拌嘴找茬,能互相体谅包容,一起做着这些琐碎小事的人——他的家人。 七月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楚沅抱着笔记本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关楠,你现在有空吗?我电脑卡死了,还老自动重启,能帮我看下不?” “怎的,小黄网上多了?”关楠嘴上揶揄,手上倒也将笔记本接过去,一脸嫌弃:“这都多少年前出的笔记本了?” 楚沅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跟他学的招数,挤兑他:“这都几天没洗头了?能拧出油了都。” 关楠没有挡开她的手,只是把桌上的书往旁边理了理,腾出空地放电脑。楚沅搬了张凳子在他左边坐下,胳膊肘拄在桌上双手托腮,一会看看他在键盘上翻飞的修长手指,一会又瞄瞄笔记本屏幕,偶尔还偷偷瞥他侧脸一眼。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让我鸭梨山大啊,太流氓了……”关楠眼角余光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楚沅讪讪地盯上了屏幕,他正翻看C盘。 鼠标停在一个1G多名为“新建文件夹”的文件夹上,他问:“这文件夹里是什么东西?这么大还丢在系统盘,不卡才神奇。” “我看看,太久了不记得了。”楚沅倾身过来拿鼠标,脑袋挡住屏幕,怕泄露机密。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关楠缩了手,倚着靠背看她的后脑勺。 “哎,是以前的照片。”确认内容安全无虞,楚沅走到他的另一边,示意挪个位,让她用他的电脑。“你帮我把有那个男人的照片删了,然后把剩下的照片移到另外的盘吧。” “哟,前男友啊?”他看了一下照片日期,“都三年前的照片了还舍不得删啊……”他轻点鼠标,飞速删了一张男人的独照。 “也没有,就是搁在那,一直懒得回头打理。”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表情看不出变化。她在关楠的电脑上开了QQ,随意浏览着积累了几百条的群消息。 “合照呢?”照片上楚沅和那个男人在竹筏头山寨泰坦尼克号经典合照姿势,背景是桂林漓江的九马画山景点。照片上两人都笑场,笑容幸福得晃眼。她有着不同于现在的神韵,现在纵然比当年成熟,但当年青葱却不乏小女人媚态的模样让他心里萌出一丝酸意。“合照删不删?” 楚沅看也没看:“删。” “这张呢?露了条腿……” “这你都认得……”楚沅转过头看见一张取景角度略为奇特的照片,黑着脸说:“删!” “挺帅的嘛。”照片上的男人白净高瘦清新俊逸,跟他完全两个风格。“妹子,没想到你也能勾搭上这么帅的小伙。” “那是,高中时候可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草来着。” “初恋?” “算是也不算是。”她放下了鼠标,单手托着脑袋,胳膊肘拄在桌上。心头掠过阵痛,而后连怀念和遗憾都消失了,只剩下怅惘。 “是不是都不知道啊。”关楠不咸不淡接了一句,摁鼠标的手却没停。这两人的照片怎么那么多…… “第一个谈了几天,相处方式太像哥们,彼此无感就拜拜了。”又想起那个雨天孟廷禹撑着伞踏着水来接她回家,那一刻她的世界开始停雨,楚沅第一次发觉孟廷禹的名字真是起对了。“后来跟前男友谈到大学毕业就分了……严格意义上讲,他才算初恋吧。” “在一起挺久了啊,怎么就分了?” “志不同道不合了呗。”楚沅低头,“他要出国,我又不愿跟去,就分了呗。” “后悔了?” “当然……一个人过得不好的时候,我就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跟他走。”她顿了一顿,“但当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惨。最重要的是,我没把我妈一个人留在国内。” 提到侯月,她鼻头有点发酸。关楠适时伸手过来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眼睛也没离开屏幕,“你现在不挺好的么,还捡到一个像我这么帅的哥哥。” “少自恋了。”楚沅嗤笑一声,格开他的手臂。 关楠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明明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屏幕上这个男人陪着楚沅走过最好的青春年少,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长情。  楚沅走时,叫他帮下了她的QQ。关楠才发现连她QQ号都没问过,便顺手用她的加了自己。 “鱼沅子?那么挫的名字。”可能是初恋经历迥异引起的心里失衡,关楠动了歪念,“改什么好呢……楚大沅……小沅子……楚楚……沅沅……”他自言自语,把听到过的小名都念叨了一遍。 “圆圆……”忽然间灵光一闪,嘴角浮出一抹高深的笑意。 几乎是他刚改好的那瞬间,QQ被迫下线。 楚沅挂上QQ就全屏看动画,中间有“滴滴”的消息声也顾不上,一直到看完了才把消息弹出来。 孟:怎么网名改了? ID栏上面赫然显示关楠“御赐”的网名:鱼扁扁。她先是一愣,而后会意地笑了。 之前的名字“鱼沅子”还是刚和孟廷禹在一起时,按着名字的谐音一起琢磨出来的。分手三年,这一页也该翻过去了。 她把网名里的“鱼”字删去,回复了一个表情。 扁扁:抠鼻。 AJ游戏公测完,项目组开始进入每周一个新版本的更新周期,对于关楠来说,这意味着每到周四,他的下班时间就变成了次日凌晨或者早晨。 周四早上,关楠在地库停好车后叫住楚沅:“晚上帮我把车开回去吧。明早估计太累,我直接打车走。” 公司规定如果加班超过晚上12点,次日上午便可调休,超过凌晨2点,次日全天调休,所以关楠周五白天直接休假到周末。 楚沅没有伸手去接钥匙,“我没有驾照。” “你逗我玩吧?”关楠匪夷所思看着她。 中午吃饭之时,关楠发现逗他玩儿的不止楚沅,还有田小衡和方澜澜。方田正在兴致勃勃讨论驾校报名的问题。关楠干脆建议道:“扁扁,你也跟去学一个吧。” “我不喜欢开车。”她特意停下筷子,以表自己并非玩笑,“以后我就找个有车会开车的男朋友,天天开车来接我。” 方澜澜咯咯笑,“你这想法好,这条件都能帮你过滤掉一堆男人了。” “那是。” 关楠彻底被她逗乐了,“那你可得抓紧点,等我有了女朋友,副驾就不是你的了。” 楚沅心头没来由地涩痛一下。盖爷在一旁乐呵呵地怂恿她:“小沅子,快去钓个像你哥那样的回来。” “她能钓个十字架就不错了。” “四个花圈有什么了不起。”楚沅差点连筷子都搁下了,“改天钓个保时捷回来你喊我 ‘姐’。” “就叫‘姐’那也太便宜他了。”田小衡笑得贱兮兮,“让他裸奔绕着燕阳湾跑一圈。” 楚沅揶揄,“看吧,肯定是你平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好基友都要出来踹你一脚。” 关楠恨不得砸她几个爆栗。 知道关楠即将彻夜不归,楚沅回到熙苑,预想的自由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寂寥。 她在床上烙了一会大饼,睡意全无。她开了手机,关楠的QQ是离开状态,聊天记录只有一坨便便和一颗炸弹。 她趿着拖鞋下楼,慢腾腾从冰箱里翻出一盒牛奶倒进瓷杯,恍惚间都把牛奶给洒出来了一些,也顾不上擦。送进微波炉里转热,机器运作的噪音将她和现实世界隔离开来。 白天时候关楠说,等他有了女朋友,副驾座就不再属于她。 他虽然没有女朋友,不排除他有目标对象。以前他声称加班让她自己先回来,也不排除他实际是去约会。他从来没有把她带进自己的交际圈,除了田小衡和盖爷,她不认识其他跟他相关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交过几个女朋友。 明知道等他有了女朋友,她从副驾座上退位让贤理所当然,但理智上能接受,感情上却做不到。就像她和孟廷禹在一起时,不能接受孟廷禹和其他女生暧昧。 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如石投湖,在她心底激起一圈浪花,她该不会是喜欢上关楠了吧。她有些慌乱,愣神之际连微波炉“叮”的一声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都错过了。 九年前医院的初见、飞机上的重逢、搬到一起后因为家务的磕绊还有大雨中他主动来接她回家,每一个场景都默片般重现。关楠除了不拘小节,还真没出现过让她特别排斥的缺点。相反,加分点倒不少,最触动她心弦的,莫过于在他们冷战的时候,他肯主动作出让步,甚至改变。 她就是喜欢上关楠了。 这么一想,她倒觉得没来由的心安和轻松。空窗三年,她潜意识里总是将追求她的男人和孟廷禹比较,结果无一不被秒得连骨头都不剩。可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舍得以别人作尺,一寸一寸丈量他。就算他再不好,对她来说,也是千金不换。 更何况他璀璨如明星。 想通了这点,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楚沅只觉得周身顺畅。她从微波炉里取出牛奶抿了一口,对着空白的墙壁兀自发笑。 “我回来了。” 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明明平和如旧,却震得瓷杯险些脱手。 她心虚地转头,从厨房门看出去,关楠已走到沙发上背对着她坐下。 而她此刻正空档穿着黑色吊带和粉红印花三角裤。他一定是看到了…… 她拍了一下额头,这一刻真想把自己掐死,或者把他掐死,都怪刚才走神,没有留意到他回来的动静。 “不是说今晚要通宵加班吗?”步子有些发虚,楚沅故作淡定走出厨房。 “今晚没我什么事,小衡留下守夜,明天白天我再接着。”关楠没有回头看,只是低头玩着手机,声音低沉暗哑。 “噢,那……我先上楼了,晚安。”楚沅走到楼梯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关楠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比起庆幸,她心里更多的是感激。 直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关楠才重重吁了一口气,嘴上骂了一句,而后以最快的速度上楼进了浴室。 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旖旎的梦,一个纤腰细腿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厨房里,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耳边垂下两簇俏皮的卷发,他走过去吻着她的香肩,拥着她贴到了厨台上…… 早上闹铃把他的美梦打碎时,他始终没看清女人的正脸,但脑子已经自动对号入座。他垮着脸茫然地盯了天花板许久,心头爬出一股悲凉,许久才蔫蔫然起床换下濡湿的裤子。 连个女人的背影都能让他浮想联翩,是不是暗示着他也该去找个女朋友了?经过几个夜晚惨烈的天人交战,关楠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去相亲。 赵心湄对他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关楠一直不肯配合,总以“女人=麻烦”为由推拒所谓的缘分。当儿子拐弯抹角说愿意相亲时,赵心湄心花怒放,马上就调用人脉资源,给他罗列了一大堆适龄女青年,公务员、老师、护士、医生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和他一样的女程序员。 关楠第一个见的就是女程序员。 女程序员在一家比云塔集团规模还大的IT公司上班,起先他觉得在阳盛阴衰的IT公司居然还没被内部消化,估计在他这里也不畅销。见面后一瞧,女程序员脸上不知道是熬夜还是长期面对电子设备辐射大的原因,虽然敷了粉,还是觉得视觉效果不甚理想——远不如扁扁的滑嫩,虽然他也只是目测而已。 他们貌合神离地吃了一顿饭,不了了之。 第二个是公务员,赵心湄说关楠就该找个工作清闲点的女人,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帮他顾家。不然像她和他爸,两人都是工作狂,聚少离多迟早走上离婚这条岔路。公务员妹子的皮肤是没得挑剔了,整个人小家碧玉,他竟然觉得,怎么就没有扁扁高呢? 第三个是在银行上班的海龟。海龟妹子身高没得挑,他还是觉得,怎么就没有扁扁好看呢? 第四个是个护士,赵心湄说这个当年跟他在颐山中学是同级生,估计会有共同话题,说不定还认识。一问名字,冤家路窄的对方竟然是初恋女友。 他算是对相亲绝望,冥冥之中已经把楚沅当作了择偶的标尺,这让他甚感不安。 关长添和侯月在八月初举行婚礼,说是婚礼,其实只是开了间包厢请两家父母和兄弟姐妹吃顿饭。 早上十点多楚沅迷迷糊糊下楼,见到客厅里立着的挺拔背影时,睡意顷刻间被吓得烟消云散。 关楠穿了白衬衫,下黑色休闲西裤,腕上还戴了一块表,和平日里穿T恤衫的他全然不同,给人感觉更加成熟稳重,越发衬得他腰窄腿长,整个人看上去风姿卓然。 楚沅打趣他:“哟,穿得那么隆重,相亲去啊?” 关楠回头瞥了她一眼,语焉不详地“嗯”一声。 下午楚沅赶到饭店,关楠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宽畅的包厢铺着绣着宫廷花纹的暗红色地毯,椅子套着红底挑金丝的椅罩,桌布是宫廷黄,上空高挂几盏玉兰罩花灯,整一派华然之色。 在场一共十三人,关家奶奶、大哥和大嫂、关长添、三弟和弟妹,侯月这边只有楚沅的外公外婆以及舅舅舅妈,小一辈的只有关楠和楚沅两人。 关长添一身黑色西装,风度翩然;侯月一袭孔雀蓝长裙,典雅端庄。 楚沅一一问候长辈后在关楠旁边落座,一边听他们闲扯家常,一边小口抿着果汁。 “相亲对象漂亮不?”楚沅侧头看向关楠。 “嗯。”关楠斜了她一眼,含糊地应道。其实他只是陪来燕阳出差的赵心湄吃了顿午饭。 “有我漂亮不?” “那必须。”关楠看见她穿了一条无袖白裙子,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恬淡。 她鼻子里嗤一声,放下果汁就倒了一小杯白酒。关楠出手阻拦,楚沅眼瞪得圆溜溜,低喝道:“今儿我妈结婚,我高兴,我妈都没说,你管得着么。” 关楠讪讪缩回手。 一直到散席,楚沅也没跟关楠搭话。一桌子人吃得和和乐乐,也许是酒劲上头,她总觉得祥和的光景离自己很远。别过长辈后两人一起回熙苑,楚沅开窗吹了一路夜风。关楠怕她着凉要关上,被她白眼拦下。她今晚的胆子真是肥得可以,连做哥哥的都不放在眼里。 “南瓜,你喜欢怎样的女人?”车停到了门口,楚沅不愿下车,壮着胆子问。 “怎么,你要给哥哥介绍美女么?”关楠看也不看她,摁上车窗准备把她架下来。 楚沅转头,看着他淡淡地说:“我可以自我介绍吗?” 她两颊是醉酒后的酡红,眼眸却清冽有光,娥眉微蹙,脸上无笑。 这丫头喝多了吧。关楠这么想着,笑了笑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妹子,我是你哥。” 一种冲动攫住她,楚沅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死死扣着,内心某种力量迫使她再度开口:“关楠,我是认真的。” 才不过两句话,她对他的称呼和语气都变了,关楠不得不回头。手腕处触感温软细腻,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敛起笑意,挣开她的禁锢。 “你喝醉了,我先扶你进屋。”语调平稳,却无形中蕴涵着一股力量,将她一肚子的话堵回去。 她手中一空,连着心也缺了一块。她酒量不差,没到需要人伺候的地步,却顺从地由他扶着下车,享受他怀里短暂的温暖。 楚沅坐沙发上,他叮了一杯牛奶。 “喝完了早点睡吧。”将瓷杯递给她,关楠没再给她发言的机会,径自上楼。 她呆望着手中的瓷杯,他并非情窦初开,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情意。她兀自轻笑,看来是她会错意。他的不拒绝,不等同于接受。她一步步走近,他却一步步退后。 关楠关上房门,倚着床沿坐到绒毯上。拿过边桌上的烟灰缸,他掏出烟点上。 和楚沅相识四个多月,大多数是开心,不愉快也只是小插曲。她懂事乖巧,不会给他制造麻烦,心眼儿大,不会死揪着他的过错。不是不喜欢,而是他把这种喜欢界定在兄妹之间。 除了那个意外的绮梦,他对她还真没有一丝越界的想法。 他往烟灰缸里磕了磕,叹了一口气。 关楠隐隐有些愤然。虽说酒后吐真言,他并不喜欢女人喝醉。再者,前不久楚沅才处理掉前男友的照片,还是借他之手,这暗示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地位不一般,实在看不出他能占有多少分量。 他自嘲笑了笑,都拒绝了她,何必再计较。 香烟涤荡不掉一腔烦躁,反而让他越发口干舌燥。估摸着她早该回房了,关楠轻手轻脚往楼下走。 客厅灯光亮着,映在楼梯上,他停了停。 电视机还在开着,消了声。沙发的椅背挡住视线,看不到人。他走近,果然看到她横躺着,抱着抱枕睡着了。 她脸上泪痕依稀,长睫樱唇柳叶眉,比醒着时多了几分娴静。他看了好一会,拿了毯子给她盖上,近距离看她的脸时,伸手想轻抚一下。指尖将到未到之际,却又缩回来。 楚沅醒来发现身上裹了毯子,心头一暖,拥着毯子坐起来。她呆了一会,没发现关楠,踢开毯子上楼。 到二楼,书房内传来窸窸窣窣声响,她不由走近。 地板上胡乱摆了很多纸箱,有些装满了书,有些还空着。关楠正将书架上的东西搬进纸箱,看到她,手上动作一顿,“你醒了啊。” “你……这是要干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房子装修好了,准备搬那边。”其实今早醒来才决定,关楠蹲下整理箱子,“以后书房你用吧。” 楚沅低声说:“为什么要搬出去,在这不是住得挺好的吗?” “结婚了也总是要搬。”箱子装得差不多,他用膝盖压住盖子,捡起地上的透明胶“嘶啦”一声封口。 心脏被撕裂的声音也差不多。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你要结婚了?” “我是指‘以后’。”关楠站起,将封好的箱子挪到了一边,“总不可能一辈子住这里吧。” “哦,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东西不多。” 她只好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关楠在背后叫住她,“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吃完中饭就走。” 她挤出一个笑,“嗯,那我去做饭。” 她做了三个菜,葱油鸡,干煸豆角,红烧茄子,和第一次的一样,讽刺的轮回。 两人默默夹菜吃饭,只有电视机传出声音,讲述无关痛痒的消息。 她有些茫然,一时想感概又找不到基点。沉默又尴尬,像极了她和孟廷禹吃的最后一餐,却又不全相像。起码她和孟廷禹还能拥吻告别,和关楠连目光也交汇不到一块。 他主动洗碗,她开玩笑说:“别忘了还欠我一套瓷碗。” 他应了一声,“嗯。” 关楠洗碗动作已变得娴熟,以后差遣他的将会是其他女人,她还得毕恭毕敬称对方为“嫂子”。 关楠拿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手,“我走了。” “嗯。”楚沅没回头,像是电视里的大叔比他更有吸引力。 “等一下!我还有东西没还给你。” 手刚碰到门把手,他便听到她的叫喊,紧接着“咚咚咚”的上楼声。他将手收回裤袋,想不起还有什么东西落下。 她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递过那张信用卡。 关楠接过,随手插进裤袋,开门出去。 坐进车里的时,他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檀木色大门已经紧紧阖上。 屋子跟心一样空,楚沅双眼失焦躺沙发上。 她反思是不是袒露得太急,他们认识才四个月,感情基础薄弱,经不起风吹日晒。如果她没挑破,他们还能在同屋檐下继续培养感情。而不是像现在,吓得他卷铺盖跑了。 反过来想,如果她始终不说,他们的兄妹之情没准越来越深,到时更没拨乱反正的机会。 种下的情根就像带倒勾的箭,插进去是一番锥心刺骨,拔出来又是另一番撕心裂肺。 周一早上,楚沅匆匆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昨晚失眠,本来数绵羊催眠,到后来变成数南瓜,睡意更寡淡,几乎天光了才睡着。 地铁里密密麻麻,人挤得像真空包装的袋装虾仁,楚沅被挤到一个长得一团和气的男人身边。 地铁没开出几站,低血糖反应涌了上来。楚沅眼前间歇性地黑一下,可视度越来越低,像是谁调暗了灯光。额角沁出了冷汗,她开始感觉头重脚轻。 忽地眼前一黑,楚沅顺手抓住旁边人。 “哎,你没事吧?”男人扶住她问。 “没事,谢谢。”眼前恢复了些光亮,楚沅耷拉着脑袋。地铁又下了一些人。她松开男人的胳膊,扶着铁杆朝角落走去,倚着车厢壁蹲下来。 “你是不是没吃早餐低血糖?”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他递过一块没开封的巧克力,“吃一点补充糖分就不晕了。” 她摇头再次谢过。 男人碰了软钉子,那根巧克力尴尬地僵在半路。他无意再劝,将巧克力收了起来。 第3章 离家出走 AJ游戏要新增一个男性人物NPC,是一个遭到背信弃义后弃暗投明的间谍型人物。 盖爷把角色原画的工作交给楚沅,“角色的需求是澜澜写的,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她。” AJ属于儿童游戏,人物风格比较Q。即使设定是反派的人物,也不乏可爱。 角色原画做好之后,美工需要将之以邮件形式输出,抄送给项目组所有同事,大家可以对之提出修改意见和建议。 楚沅下班前完成了原画。邮件发出去之前,她从内部通信软件上看到方澜澜还在线,便先将原画发给她,让她检查哪里还需要再润色。 方澜澜: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吗? 楚沅:我本来画的就是人类。 方澜澜:……关楠。 楚沅:呜呜呜,我重画!!! 楚沅吓得手软,幸好邮件还没发出。 一直到周末,楚沅每天都沐浴在方澜澜饱含深意的目光里。整整一周,她没有正面见到关楠。 食堂有三层,地理条件摆在那,不用刻意都难以遇见,何况双方有意避开。有时看见关楠在排队,她就怂恿方澜澜一块去其他食堂。有时在办公室想去打水,远远看见关楠往茶水间走,她就隔一会再去。 按理说,主动避开的应该是关楠,现在却角色互换了。她并非不想,而是不敢。那个想见的人,已经不可能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待她,也更不可能满足她的希望。他们还没找到非兄妹、非情侣的相处方式。 方澜澜和田小衡一起报名学车,每周末也一块学车。周六中午练完车后,方澜澜约楚沅出来吃饭。 楚沅了然,方澜澜有男友,不合适单独和田小衡相处,可偏偏崔易每周六天班。 田小衡扶了扶粗边眼镜框,“本来也叫了关楠,可他有事来不了。” 楚沅点点头,没说什么。 还是在北田假日广场,他们进了一家布偶店。刚进门,楚沅就被一坨屎黄色吸引了注意力。 “请问,这个南瓜有长条形的吗?”楚沅抱着那个扁南瓜问店员,长条的比较适合抱着睡觉。 店员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黄瓜才有长条的吧。”田小衡说。 “南瓜不都是扁扁的吗。”方澜澜也走过来看。 南瓜都是扁扁的。 方澜澜歪打正着,楚沅突然痴痴一笑,把扁扁的南瓜递给店员,“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 楚沅从没当过第三个人的面叫关楠“南瓜”,方田两人并不解其中深意,秘密的感觉带了独占的味道。 远远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楚沅知道关长添和侯月回来了。心中掠过小小的期待,他们都回来,关楠也该一起吧。 走近看却没发现他的车,她抱着一丝侥幸进门,在玄关处没发现关楠的鞋子,彻底心凉了。 “我回来了。”楚沅懒懒地说。 关长添正在客厅打电话,冲她点点头。 “相亲啊——噢,老顾家的闺女啊——” 走向厨房时,耳朵捡到了些消息碎片,她过去帮侯月择菜,“哥哥不回来吗?” “老关在打电话问他呢。” 不久,关长添的声音飘进来,“关楠不回了。这小子终于开窍,去和老顾家的闺女相亲了。那丫头高中大学都关楠一个学校的。” 又去相亲!他但凡稍微把她放在心上的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跑去相亲了。 楚沅手上动作变得残忍,侯月嚷嚷:“哎哎,你这到底是摘菜还是糟蹋菜啊,好好的菜快被你扭成渣了。” 关楠等关长添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手扔到沙发角里。 厨房传来油炸的嗞嗞啵啵声,他冲里面忙活的身影喊:“能开饭了不?饿死哥了。” “你在家也这个态度对你妹?”田小衡皱眉拨动锅里的豆角,“我看你压根不是自己搬走,是你妹受不了你,把你给轰出来了!” 关楠收回了目光,默不作声看不知道在演什么的电视节目。 “你不是要相亲吗?”田小衡刚才听到关楠讲电话,“咋跑我这来,我没兴趣跟你搞基,要搞找盖爷去!” “就你那怂样哥还看不上你呢!”关楠将怒气泄到遥控器上,恶狠狠捏了换台键。 “我跟美女逛了一下午的街累得要死要活回来还得给你做饭,你怎么没有点‘吃人嘴软’的觉悟?”田小衡拿着锅铲出来,那架势像要把关楠的脑袋砸出一个坑。他刚送方澜澜回到家,就接到关楠电话,说要来他家蹭饭,人在路上,菜已买好。 “好了好了,等会吃完我洗碗。”关楠赶苍蝇一样挥手。 搬家像逃亡,匆匆忙忙,新家还有许多东西没准备妥当。本来可以住一家人的跃层大房子,偏偏只住了他一人。厨房没有锅碗瓢盆,即使有他也不会用,但总觉缺了这些东西就没有家的归属感,只像一间旅馆。 在超市排队结账时他接到赵心湄的电话。 “儿子啊,你还记得老顾家的闺女么?叫顾千纯来着。那丫头高中大学都和你一个学校,低你一届。今年研究生毕业,回燕阳在大学里面当老师呢。还有啊,他们家的新房子跟你那房子一个小区。”赵心湄像热心的业务员,拼命推销,完全没给关楠消化的机会。 “妈,大学又不是幼儿园学前班,哪能随便拎个人出来我都认识。” “你在忙吗?不忙的话我就帮你约今晚和那丫头见见面。” 他看了看购物车里的菜,“我在买菜呢,没时间。” “买菜?你会买菜?你买菜干吗呢?”赵心湄的声调一波接一波升高。 “总不会是买菜去约会。”情绪快到了一个临界值,他憋出最后一股好脾气,“妈,我现在真没心情去相亲,这事以后再说吧。先这样,到我结账了。” 先前他还能抱着轻松甚至好奇的心态去相亲,经历多次单方惨败后,一方面他对通过相亲找到喜欢的人不再抱希望,另一方面他更怕又不自觉拿楚沅和她们比较。 田小衡把菜端上桌。关楠各尝了一筷子:味道还过得去,比起扁扁做的差一些,豆角炸得微微发黑,没有扁扁做的绿,茄子炸得不够火候,不够扁扁做的软。 又把那个人当标尺了。关楠皱了皱眉。 田小衡捕捉到他的微妙表情,悻悻然说:“没你妹做的好吃是吧。” 关楠诚实地点头,手上筷子却没停。 田小衡气短,“你家用煤气还是电磁炉?” “好像……”关楠眉头锁得更紧,“煤气吧……” “煤气炒菜是比电磁炉炒的好吃。”田小衡找到了突破点,“你家用猪油还是花生油?” “我怎么知道……” “猪油炒菜比花生油炒的好吃,没准你妹用的是猪油。” 关楠摇头,一点不像开玩笑,“我觉得还是水平问题,跟用料没关。” 田小衡把饭碗往桌上一掼,菜碟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拖,“爱吃不吃!” “吃吃吃。”关楠又把菜碟挪回原处,陪笑道:“咱们难兄难弟,我不嫌弃你。” 田小衡白了他一眼,把他想象成一条流浪的旺财,登时气消,于是又端起饭碗。 关楠总挖苦田小衡,但接连两周,他还是定时买菜往田小衡家里跑。 田小衡快看不过眼了,倒不是因为他总往家里凑。说实话,多一双筷子还热闹一些,只是关楠每次行为太怪异。明明好端端看着电视,却不时拿出手机来瞅瞅。手机拿到手上又没什么动作,一看就知只是滑开锁屏又锁上。 “楠哥,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跟被老婆赶出家门,有家不能回的男人一样落魄啊?”看到他第十次锁屏后,田小衡坐到他对面。 “你这个比喻……太乱了。” “跟你妹道个歉,就搬回去住吧。你老往我这边跑也不能解决问题啊,楼下院子里的老太太都快以为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了。”田小衡说,“要不,你就找个女人一起过吧。” “我又没做错,干吗道歉。”他自认为做对了选择,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迟早会出奸情。 “那你整天这副苦逼脸干什么?”田小衡不解,“按说,你搬出来一个人住应该自由多了啊,应该庆祝才是。” “比如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搬出来好在哪儿。回到空房子,连个能说话拌嘴的人也没。 “那个……打游戏不怕被打断,不用当猪队友。”田小衡的例子举得磕磕巴巴。 关楠嗤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 “不过,一个人住自由是自由。”田小衡耸肩,“有时也觉得挺孤单……那啥的,孤独是自由的影子啊。” 受不了煽情,关楠捣捣他的胳膊,“寂寞你就去找方澜澜。” “我要能找得来啊……”田小衡横了他一眼,“这里还有你的地儿?早把你踹下水沟去了。” 关楠嘿嘿一笑,不再戳他软肋。 晚上关楠躺在双人大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白秃秃的天花板。 以前一个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来着? 他突然想不起,那段时间渺远得跟前世的记忆一样。以前最起码也有曾姨陪他吃饭,代沟问题聊不了几句,但总归不是一个人。 可自从楚沅来之后就不同了,他们在同一个项目组工作,交际圈交集大,可聊的话题多且广,甚至还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吵架、冷战又和好。 潜意识里觉得,他可能不是怀念那些家常菜,而是想念做菜的那个人。 他想他妹了。 没错,另外一层潜意识告诉他,他还是把楚沅当成他妹。 一个新习惯的养成需要连续二十一天的坚持,关楠在准备习惯一个人生活的第二十天破功:他决定回熙苑逛逛。 太阳傲娇地挂在上空,暴晒之下的水泥路白得晃眼,熙苑里寂然一片,连葱葱郁郁的树都像在午休,一动不动地杵在路边。 钥匙掏出来,关楠踟蹰了一下,莫名有些紧张,好像临时登台演出。 他进玄关换了鞋,顺手将一袋菜搁在置物架上。客厅电视音量大,楚沅从沙发上坐直,扭过头,手里捧着一杯泡面,脸上掠过一丝惊愕。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结巴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他着重瞄了一眼那杯泡面,饿了,嘴上不忘逞强,“那么凄惨……” 楚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泡面,尴尬地将泡面搁到了茶几上,“你吃过饭了吗?”她礼节性地问,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 “没……”他昨晚琢磨要不要回熙苑,一不小心过头就睡晚了,几乎中午才起。 他的回答让她意外,她建议性地说:“那,要不给你做点?” 关楠点头,别开视线。 “不过,冰箱里没菜了,我得先去超市一趟。”她本打算太阳下山再出门。 “不用。”他把玄关的塑料袋提来,“我买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她掩饰内心的骚动,将大袋子提进厨房。 袋子里除了菜,还有她平时爱吃的零食。关楠对她的好总无意间流露,却限定在另一个范畴,她当真喜忧参半。 关楠坐到楚沅刚才位置的旁边,把泡面端起来看了一眼,闻到香味饿得喉结滚动,却又皱眉搁回去。 楚沅用炒了剩饭,又做了两个快手菜,招呼他过来。 “听关叔叔说,你最近周末都相亲去了。”楚沅坐到他对面,试探性地说。虽然关长添和侯月结了婚,两个孩子约好了似的对他俩的称呼都没变,长辈也随意。 “嗯。”一半因为饿,一半因为并不想谈论这个,他含糊应了一声。 楚沅把头发往耳后捋,“相中了没有?” 关楠大口扒饭,头也不抬,“以后你会知道。” “哦。”她放下手,看看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知如何将话题继续,只能由着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 AJ游戏同时在线人数突破20万,项目组在公司附近酒楼定了包厢庆祝,连商务组那边的同事也来了。 包厢里一共九桌人。楚沅和方澜澜挨在一块,关楠进来后,扫了一圈,最后坐到楚沅背后那桌。两人还是先前的状态,形同陌路算不上,点头之交却还带了尴尬。 楚沅旁边椅子被拉开,一个长得和和气气的男人坐下,看上去面熟。“嗨。”他看向楚沅,笑容温和,“你就是关楠的妹妹吧。” 楚沅偏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叫苏凡均,跟关楠一起长大的。”他将工牌往前递了一些,让楚沅看个清楚。“前些天我在地铁里见过你呢,给你巧克力你不要……” 楚沅恍然大悟,羞赧地笑笑:“原来是你。”知道苏凡均认识关楠,又是做商务渠道的同事,她放松警惕,玩笑道:“下次我肯定不拒绝了。” “是吗。”苏凡均侧身,在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颗费列罗递给她。 楚沅先是一愣,旋即笑颜逐开,双手接过,“谢谢凡均哥,没想到你还会带这个。” 苏凡均笑呵呵,“借花献佛而已。” 散席后,地铁末班车还没开出,楚沅打算和方澜澜乘地铁。到了酒楼门口,苏凡均问:“关楠有车怎么没和你一起,他不也住在熙苑吗?” 她笑了笑,“他搬大学城了。” “这样子啊。”苏凡均看着她,“听说熙苑附近那段路最近有工地在开工,晚上你一个女孩子走挺危险的。我今天开车来,我送你回去吧。” “太麻烦了,出了地铁我打的就行。”席间聊天得知苏凡均家在另一个方向,她说:“我跟方澜走就好。” 方澜澜瞧着苏凡均热心殷勤,又看到田小衡和关楠出来,“你就给帅哥机会表现表现呗。是吧?”她冲苏凡均笑笑,推了推楚沅,“不用管我,我跟田小衡走。” 方澜澜把田小衡叫过来,拽着往地铁站方向走,临走前给楚沅递了一个眼色,似乎在说“好好把握”,楚沅背着苏凡均瞪她。 门口只剩下楚沅和两个男人。 苏凡均看向关楠,“我送她回去。” 关楠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低低地“嗯”了一声。 做商务的长了一张能嘴,苏凡均把楚沅了逗笑一路。她想向他探听点和关楠有关的人事,但都被他不着痕迹避开。楚沅只好作罢,关楠既然不愿说,那她也不费劲打听了。 时间已晚,楚沅不方便邀他进门喝茶,向他道了谢,苏凡均识趣地驱车离开。 做商务的经常在外跑,楚沅在公司见到苏凡均的次数不多,在食堂偶尔碰见,会凑一桌。周末楚沅和学车二人组逛街,苏凡均有空也会过来,每次都会送她回熙苑。 公司本就阴阳失调,楚沅和苏凡均在众人印象中都单身,外在形象不差,满足了大众饭后的意淫,绯闻便这么不请自来。 楚沅倒是身正不怕影儿斜,方澜澜偶尔调侃几句,见好就收。 新交规出台降低了通过率,燕阳市有三十万人学车,排到考试机会实属不易。之前两人空等了一个月,考挂意味着再等上一个月或更久。科目二近在眼前,方澜澜紧张得吃不下饭。楚沅安慰她,又暗自庆幸没报名。田小衡胸有成竹,倒是淡然。 这天大中午,两人考完回来赶上饭点,楚沅和关楠因此罕见地同桌吃饭。 盖爷问起战绩,结果方澜澜考挂了不说,田小衡竟然也没过。 “他没过我挺意外。”方澜澜说,“我排在他前面,先挂就被喊出考场了。那会儿我就想,‘完了,以后都要跟不认识的人一块练车了’。”她瞄了田小衡一眼,“他可是一同去考试的三个人中练得最好的呢。” “发挥失常。”田小衡淡淡一笑。 楚沅宽慰他们,“以后周末你俩又能组队练车了。” 盖爷和关楠交换了眼色,都朝着田小衡高深莫测地笑了,田小衡装没看到。 将盘子送回餐具端到回收处后,关楠招呼田小衡,“走,抽根烟。” 三人一齐来到了十七楼平台,围着立式烟灰缸点了烟。 夹着烟的手朝田小衡抬了抬,关楠说:“你故意失手的吧?” 田小衡吐出一口烟,嘿嘿笑。 科目二考试当场有两次机会。方澜澜排在他前面,两次都挂在第一个项目倒车入库上。第一次的时候他纯属粗心,压线没过。第二次他一路顺畅地过了前四个项目,剩最后也是最简单的一个直角转弯时,他忽然想起方澜澜瘪嘴离场的模样。 要是他考过,和方澜澜又会回到普通同事的平行状态——不见得学车他们就两线相交,但起码过去三年时间他从没机会和她单独相处。 直角转弯时,他把方向盘打偏了一些。当语音提示“右边线压线,考试结束,成绩不合格”时,他心头涌起异样的兴奋。 盖爷怪调:“哟,舍命陪美人。” 田小衡心情好,任由他俩揶揄。 “对了,”关楠又开口了,语气和神态都严肃了一些,问田小衡:“凡均是不是在追扁扁?”田小衡提过四人一起逛街,简直double date。 田小衡想了一会,耸耸肩,“说不准,感觉像有点那个意思……” 关楠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盖爷说:“怎么的,你这当哥的家长意识作祟,还不能有人追小沅子?” 关楠一笑而过,心底反驳:谁追都可以,就苏凡均不行。 下班前关楠在茶水间叫住楚沅,应该说堵住,他看到楚沅往茶水间走才跟过去。 关楠凑到了楚沅旁边的饮水机接水,“等会一起回熙苑吧。” “噢……”楚沅被突如其来的请求吓了一跳,旋即恢复了淡定,“可是晚上凡均哥约了我一起去吃红鱼粥。” 凡均哥,这涂了蜜一样的称呼。楚沅并非故意,苏凡均比关楠更像兄长,她也就叫上口了。 关楠皮笑肉不笑,“红鱼粥有那么好?” “我也没吃过,听说挺不错。”那个餐馆的海味也不赖,苏凡均知道她喜欢,所以说要带她去。 她当然更想和关楠回去,守着一台电视一桌菜,但先答应了苏凡均,她不能爽约。她纵然喜欢关楠,但他也得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谁也不乐意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哎——”关楠突然呻吟一声,手从饮水机上弹开。刚才没留神,热水从杯口满出来,流到他手上。 楚沅看着他手忙脚乱,扑哧一笑,帮他关了热水,“要不你也一起来?吃完了可以一起回去。” 关楠闷闷哼了一声,听不出是答应还是不屑。 “方澜和田小衡也去。”楚沅补充。 他没什么表情,“嗯。” 苏凡均听说关楠也来,一脸和气的笑容,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地点在海边一个餐馆。楚沅点了一大堆虾蟹,关楠眼都绿了,这简直不给他留活口。不过要怪就怪他犯贱跟来,人家来就是为了吃海鲜,他来凑什么热闹。 “你们这里有普通的家常菜吗,不带海鲜的?”楚沅从菜单上抬头望向服务员,指指旁边的关楠,“这位小兄弟对虾蟹过敏。” 听到“小兄弟”这个称呼,关楠嘴角一抽,又因她还能惦记着他而欣喜,两股不同的情绪交错,他脸上的表情稍显怪异。 服务员飞快地帮她翻动菜单。 “你想吃什么?”她手肘碰了碰关楠的胳膊。 “就那几样。” “还那几样,不腻啊?” “不用我做,当然不腻。” 楚沅忙着点单,关楠顾着偷乐,没注意到群众暧昧的眼光。 “你们怎么像对接头暗语一样。”田小衡一语道破天机。 一顿饭吃得天下太平,苏凡均看着楚沅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头波澜迭起。 出了餐馆,苏凡均顺路送方澜澜和田小衡,楚沅坐上关楠的车。 关楠说:“你和凡均的关系处得挺不错的啊。” 也许因为常年呆办公室,关楠皮肤并不黝黑,也算不上白净,只是寻常男人的肤色,看上去既不蛮悍,也不娘炮。这样的感觉,体现在他的脸和手上。尤其那双手,指尖正漫不经心地一下又一下点在方向盘上,手指看上去修长而灵活。 不记得谁跟她说过,男人手指的灵活性也很重要。 楚沅声音和思想一样飘飘然,“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你要找男朋友,苏凡均不会是个太好的选择。” 他的话直截了当,楚沅好一会才消化。 “我没把他当男朋友考虑啊……”她低声辩解,“我跟他……就跟方澜和田小衡差不多而已……”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她凭什么要跟他解释,整得跟偷腥的小媳妇一样。 “方澜澜和田小衡……”关楠冷笑一声。要是告诉她田小衡对方澜澜一见钟情,这丫头还不得被这类比给吓死。 楚沅听出了讽刺,“我跟苏凡均什么关系跟你没关。” “我没说跟我有关。”他脸上的讥笑在路灯光投下的光影里若隐若现,“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多了,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她平了一口气才正色道:“既然你也承认跟你没关,那麻烦你别端出当大哥的架子出来教育我。关楠,我也是个成年人,喜欢谁、跟谁处对象这种事我有自己的判断,用不着你指指点点。” 车在关家别墅门口停下,关楠没来得及接话。楚沅怒气未消,下车反手摔上车门,大门也不开,从侧门进去。 “好心说两句用得着跟吃炸药一样么。”车窗未开,楚沅听不到,也不想听。他一拳砸向方向盘,喇叭不合时宜地“嘟”了一声。他连车也没下,直接掉头离开。 楚沅起身想去洗澡,眼前突然漆黑的一片。 停电了…… 她哆嗦着摸出手机,打开电筒。电筒光在黑擦擦的客厅里劈出一方微弱的光亮,她最怕黑,连睡觉都要开着灯。 借着电筒光探到了客厅窗户边,扯开窗帘,她还担心突然蹦出七窍流血的人头。周围房子也是黑灯瞎火,看来整个熙苑都遭了殃,估计是外面的工地施工影响了线路。 物业电话成了热线,怎么也打不进去。 燕阳的九月虽然沾了点秋的清凉,没有空调的屋内还是闷得发慌,身上汗黏黏的,像有许多小虫子爬动。楚沅将窗户大开,稀薄的月光漏进来,窗边漫进一小片清淡的银华。 她在客厅柜子里摸了一圈,没有找到蜡烛或手电。只好回到沙发,她脱下短袖,只穿了吊带,盘腿抱着抱枕,望着窗外静谧的月夜。 “嗞……”手中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又吓了一跳,绷紧的神经又断了一根。 方澜澜发微信告诉她已到家。楚沅盯着白光莹莹的屏幕,抱怨熙苑大面积停电了。 方澜澜:你还有你家哥哥陪你。 手机发出低电量的警告,她直接退出了微信。 回到大学城,关楠连澡也没洗,直接踹开电脑。 关楠:人呢???搞起!!! 未消退完的怒气化成标点符号,他从QQ上喊田小衡出来打游戏。 田小衡:你们熙苑不都停电了吗? 关楠:? 田小衡:我听澜澜说的。 脑袋里突然变成豆腐脑,混沌一片。盯着聊天窗口好一会,他捡回灵台的清明,摸出手机拨了楚沅的电话。 对方语音提示关机。 这一刻,先前他和她的不愉快都荡然无存。 不安的感觉攫住了他,几乎是挂了电话的下一秒他便做了决定。 楚沅无聊得几乎瞌睡过去,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车声。起初以为是别人家的车,她并未多在意。直到车声停在窗外,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三步作两步跑向窗边,路过茶几顺手抄起一只细长的瓷花瓶,借着迷蒙月光看到铁艺大门外的白色小车,一个颀长的身影下车推门而入。 不可能啊,他怎么会跑回来呢,她心跳加速。 玄关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暗淡的月光从两开的大门散进来,那个影子和门框形成了一副线条流畅的黑白画,他两手张开,扶着门,像一个怀抱,迎接她:“是我。” 她把攥着花瓶的手藏到身后,“你怎么回来了?” 楚沅站在窗边的光亮处,关楠一直盯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你手里拿着什么?”关楠打开了手机电筒向她走近,她淡定地把花瓶搁回到最近的桌子上。“想揍我?” “自卫嘛,谁知道是你。”她撇撇嘴,背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多了几分直视他的勇气。“你回来干吗?熙苑全停电了。” “我知道。”来的路上想起她每天开灯睡觉,他猜测她可能怕黑,虽然挺难理解,但他能接受。“刚才路过问了物业,今晚可能不会来电了。” “啊!”楚沅哀嚎,没有再追问关楠回来的原因。“我今晚岂不是连热水澡也洗不上了……”她不自觉挠了挠胳膊,像是因为没洗澡长疹子。 关楠才注意到她又穿了吊带,这次正面对着他。光线昏暗,银辉勾勒出她胸前和腰间的弧度起伏。 “今晚去我那吧。”他别开眼,“周围都停电了,你一个小女生自己在这也不安全。” “你在担心我。” “那不挺正常的,好歹我是你哥。”关楠将灯光打向了楼梯的方向,招呼她跟上,“上去收拾衣服就走吧。” “也是。”楚沅喃喃。 关楠公寓意外地整洁和干净,楚沅猜测出自钟点工之手。 主卧和书房在楼上,关楠让她用楼下的次卧。 他准备上楼,“洗了就早点休息吧。” “谢谢你。”楚沅突然开口,语气是所料未及的客气。 “别那么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做到的我一定不会拒绝。好歹我也是……” “我哥。”她急急打断,挤出笑。“我先去洗澡了,晚安。”她转身进了次卧,徒留他被点穴一样僵在原地,还有身侧那只刚伸到半路的手,他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她脑袋…… 公司旅游经费下发,盖爷和隋菲组织了鲸洲四天三夜休闲游。鲸洲在燕阳的隔壁,近年才开发了海湾旅游区,比较适合拖家带口或者纯粹换个地方放松身心。盖爷将报名表放进共享目录,招呼有兴趣的赶紧报名。 方澜澜打算带崔易一起。楚沅看了其他路线,不是出省就是出国,她不大热衷跟团游,又在表格里找到了关楠的名字,她也敲下自己的。 她还留意了一下,关楠在家属那一栏填了“0”。 不久,在食堂吃饭碰见苏凡均,他从方澜澜那得知楚沅的旅游计划,说也有兴趣。 “那就一起去呗,都是项目组的同事。”楚沅说。 临近报名截止,楚沅像确认银行账户似的,再次打开报名表。名字一栏已经比上一次长了许多,带家属的占了大部分。她选中了关楠名字所在那行,家属栏处变成了“1”。 心脏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冷风不断地灌进来。 这个家属到底是谁。 别人填错行了?不该啊,那一格上下都是不同的数字。 之前相亲相上的?也有可能。 疑问和猜测像泡泡,从混沌的脑海里咕噜咕噜冒出,楚沅最终决定放过自己的推理能力,直接问人。 她不敢直接问关楠。那天醒来,关楠留了纸条说要去香港一趟,此后两人又变成失联状态。 斟酌一番,她锁定盖爷。楚沅趁他去茶水间,拐弯抹角问关楠带的家属是谁。 “你是他老妹,你都不知道我咋知道捏?”盖爷没有注意到楚沅的失落,贱兮兮地笑:“十有八九是你未来嫂子。”盖爷拍拍她肩膀以示宽慰,离开了茶水间。 未来嫂子…… 这四个字石头一样,冷冰冰,沉甸甸,还叫人无法消化。 出发那天,燕阳晴空万里,终于有了秋高气爽的感觉。 集合地点在云塔大厦前,楚沅早早到了,环视了一圈,没发现关楠,问了盖爷,答案也是如此,她只好和他们一起在大巴前等人。 没多久,方澜澜也到了,身后跟着背包拖箱的崔易。 盖爷他们脸上表情不约而同变得极为微妙。 盖爷想起一件事。去年五一楚沅从外地回来,去方澜澜和崔易的租房吃饭,恰好后来崔妈也来了。楚沅走后,崔妈当着两人的面猛夸方澜澜的朋友长得又白又标致。崔妈平日里对方澜澜不冷不热,总嫌她让崔易干家务。这事方澜澜不能跟楚沅说,只好找盖爷倾诉。盖爷此时看崔易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仿佛方澜澜是他受了委屈的女儿。他轻轻叹气,上去招呼他们。 楚沅一直不怎么待见崔易,这个男人家境不如方澜澜也罢了,还没结婚就处处贬低方澜澜。但男人是别人的,楚沅也不好多说,笑着上去和方澜澜勾肩搭背。 最憋屈的莫过于田小衡。崔易是暗恋对象的正牌对象,他就算一身的醋劲也没处泼。而他一个恋爱技能为零的程序员又干不来挖墙脚这种技术活,只能立在一旁,打量着这个脊背直挺相貌平平的男人。 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关楠的车子终于出现在街角。 车子驶近,楚沅看到副驾座上坐了一个白衣女人。 副驾座果真不是她的了。楚沅的脑袋回响着这句话。 关楠在路边停车。女人穿了白色连衣长裙,齐耳的俏皮短发,肤如凝脂,细眉细眼,是个身材玲珑的小脸美人。 女人身上的白裙子素净得太晃眼,楚沅蔫蔫地别开头。 “噢……原来如此。”盖爷轻声嗟叹,摸了一把下巴的小胡子,玩味地笑了。 许久,楚沅才捡回自己的声音,扯扯盖爷衣角,“那是谁?” “关楠的红颜。” 楚沅感觉自己宛如恭候圣驾的宫女,只能端着茶托俯首立于一旁。 她上了旅游大巴,苏凡均招呼她坐旁边,她顺从地坐过去。 白裙女人跟在隋菲身后上来,男人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往她身上飘,楚沅假装忙碌地看窗外。 “凡均。”清越而陌生的女声。 她按不下好奇心,扭过头,正见白裙女人眉目含情地俯视苏凡均,又顺便冲她温婉一笑。楚沅只得点头还礼。 “你也来了啊。”苏凡均成功掩饰心里的意外。 女人笑笑,坐到楚沅身后。 “你也认识?”楚沅偏了偏身子,压低声音问苏凡均。 “对。”苏凡均见她神秘兮兮,不觉好笑,也跟着她降低了声调。 女人叫沈骆妍,是关楠和苏凡均的青梅竹马,一路同校到高中,现在在颐山医院工作。 那不正是关长添工作的医院,楚沅像吞了半只苍蝇,膈应得慌,总觉得关楠和沈骆妍奸情闪闪。按这么说,沈骆妍还不是和关楠相亲的“老顾的闺女”。 她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幅卷轴,关楠瑰丽绝伦的爱情史和暧昧史正徐徐地展开。 关楠一上来便瞧见楚沅和苏凡均窃窃私语,他皱了皱眉,径直往沈骆妍旁边走去。 鲸洲离燕阳三个多小时车程,楚沅起先还能和苏凡均聊几句。后座的两人聊得起劲,欢声笑语不时溜来。她越往深处琢磨越心烦气躁,说话也心不在焉起来。苏凡均以为她是坐车疲劳,建议她是不是睡一会。 楚沅往座位里窝了窝,找相对舒服的姿势眯上眼。脑袋发沉,一点点地往窗户那边偏。“咚”的一声闷响,脑袋砸到车窗玻璃,车身颠簸带起玻璃的抖动,楚沅被震醒了。 她迷迷糊糊揉着磕疼的脑袋,摆正了身子。 明知道不像方澜澜一样有男人及时呈上厚实的肩膀,还不准备好颈枕,活该。楚沅暗怨,这下连后脚跟都在嘲笑她了。 “肩膀借你?”悦耳的男声钻进了耳膜,楚沅懒懒撇过头。苏凡均拍了拍自己肩头,“节假日免费。” 楚沅扑哧一笑,“还节假日免费,高速公路呢。”她摇头,“不用,谢了。” 苏凡均无可奈何地笑笑,完全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大巴在一家名为海尚华庭的酒店门前停下。酒店呈半环形傍海而建,一半以上房间是视野开阔的海景房。裙楼环拥的中央庭院建了游泳池,两边是小花园,往海的方向走是酒店的私人海滩。 盖爷、隋菲以及导游先到柜台办理入住手续,其他人在一楼大厅等候。 周末将至,酒店里熙熙攘攘。不时有披着浴巾半遮半掩的长腿美女打眼前经过,通往中央庭院的大门外便是游泳池,因着比基尼的点缀,门外风光越发的旖旎和火热。 楚沅揉着发酸的脖子,方澜澜拽了拽她胳膊,“今天是你大寿了吧,想好晚上怎么庆祝没?” 她手上动作一僵,垂下手随意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耸耸肩道:“没想过啊,大概……到沙滩边夜奔?” 方澜澜轻轻推了她一把,“就知道你爱搞行为艺术。” 她们刚想继续私房话,却被走近的两个人打断。楚沅敛起笑容打量着关楠和沈骆妍,握着拉杆箱的手紧了紧,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我妹,楚沅。”关楠向沈骆妍介绍,又冲楚沅说:“这我朋友,沈骆妍。等会她和你一间房,你看行吧?”沈骆妍露出微笑。 那句“她怎么不跟你一起”爬到了喉咙,又被咽回了肚里。她拉拉嘴角,“哦……好的。” 一颗心“噗通”的一声沉到水底。原以为等着她的是金光灿灿的假期,现在看来,那有可能只是镀金的,她的心情进入了梅雨时期。 领了房卡,楚沅主动招呼沈骆妍一起走。房间在三楼靠海滩的一边,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清沙滩上的人。方澜澜和崔易住她们隔壁,再过去是关楠和田小衡。 午饭准备开始,她们放下行李略微收拾便坐下,等关楠他们来叫一块下楼。 楚沅和沈骆妍呆坐床上,气氛尴尬得可以。 老实说,楚沅对沈骆妍的印象并不差,她小脸长得俊,打扮出众,气场十足,在学生时代肯定是女神级别人物。就因她是关楠的红颜,楚沅没法打心眼里喜欢,但也没讨厌她,或者干脆树敌。 “听说你以前跟我哥一个高中。”楚沅先打破沉默。 “嗯,还有隋菲也是,我们三个同班。”沈骆妍顿了一顿又补充,“凡均比我们高一届。” 楚沅“哦”了一声。既然跟隋菲相熟,那应该找隋菲同住,怎么偏偏跟她搭一起了。 “好像你和凡均关系挺要好的呢。” “他跟谁都处得挺好的。” 门铃声响起,楚沅和沈骆妍如获大赦般走出去。 这次名副其实的休闲游,行程不多,下午和晚上自由活动,到了饭点集中到餐厅即可。 午休过后楚沅友情邀请沈骆妍去游泳。沈骆妍本来躺在床上玩手机,听到楚沅的提议愣了一秒,似乎在斟酌利弊一般。她点点头,换了泳衣和楚沅一起下去。 楚沅本来要叫关楠,没想沈骆妍一句话把她噎住。 “不用喊了,刚才他告诉我下午有事。” 楚沅想叫方澜澜,不料大姨妈比她先勾搭上了闺蜜,她悻悻然出门。 沾了沈骆妍的光,楚沅一路都沐浴到来自异性的目光。 大部分人跑到海边,游泳池不算拥挤。她们在泳池边做舒展动作时,有陌生男人上来搭讪。沈骆妍下巴一扬,白了一眼,钻进水里。 楚沅也下水游了几个来回,上岸刚披上浴巾,便看到崔易朝她走来。 崔易在边上做热身,“听澜澜说今天是你生日。” 楚沅稍微站得远了一点,“嗯。” “刚才我们去超市路过蛋糕店,看到你哥和那个好像姓苏的男的吧,提了个生日蛋糕出来。”崔易兴奋地说,“是准备给你庆生吧,你这哥对你够好的……” 楚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只是崔易已没更多细节可以讲。 “不会吧……”她憋出三个字,崔易早已没入池水。 先掠过心头的是一串惊喜,接着一长串疑问,关楠怎么会知道她生日。不过,如果他真有心,问侯月或者关长添也能知道。 楚沅忍不住期待,又告诫自己不要太奢望。两股不同的意念交织、压抑在心里,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明媚一会儿暗淡,都快精神分裂了。 晚饭时,楚沅和关楠之间依旧隔着苏凡均和沈骆妍。她好几次偷偷打量他,他从容不迫地吃饭,也无其他反常的举动,她的心情跟外头的天空一样渐渐变暗。 风平浪静到八点多,楚沅和方澜澜从海滩散步完回房。沈骆妍已经洗了澡,穿了一件黑色吊带短裙,坐在桌前化妆。 “刚想去找你呢,关楠喊我们去打牌,他们在楼下开了一个包间。”沈骆妍站起来往外走,楚沅只好跟上。 出门时发现隋菲也叫了方澜澜和崔易,五人一起下楼。隋菲挽着沈骆妍打前锋,方澜澜拉着楚沅走中间,崔易跟在后面。 楚沅跟着她们到了约定的房间前,隋菲在门口站停了一下,叩门三下,暗号似的,顿了一顿才转动了门把手,推开了门。 “我们的美女寿星来了!” 楚沅惊呆,几秒后才认出这条热情饱满的男声属于盖爷。 顷刻间,礼花炮啵啵响了几声,五颜六色的彩条落到了他们头上。楚沅低头笑着扯开头上的彩条,闪到了一边的空地上,手忙脚乱中瞥见了桌子上插着蜡烛的蛋糕,忍不住露齿而笑。 “这什么情况呀?”方澜澜紧张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 马上有人开口解释了些什么,楚沅却一个字也听不到,耳边徒留下嗡嗡声响。 不过不要紧,她已经看到了答案。她拂着头发的手怪异地僵在头上,然后微颤着慢慢垂下。 她还保持着稍稍低头的姿势,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从眼角余光看清了蛋糕上的字:骆妍,生日快乐。 第4章 生日惊喜 楚沅缓缓抬起头,暗淡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她感到血液倒流,脸颊和四肢都冷冰冰的。 屋子里欢歌笑语,他们的目光聚焦在沈骆妍身上,没有人留意到她苍白得怪异的脸色,除了方澜澜。 “大沅……”方澜澜低低叫着,攥紧她发凉的手。方澜澜咬着下唇,似乎隐忍了比她更多的委屈。 楚沅找回了一点理智,回握她的手,用口型对她说:“没事。” 她真没事。 她也将视线投射到今晚的女主角身上。 沈骆妍像只黑天鹅一样被簇拥在中心。 关楠点燃蜡烛,从进门开始都没注意到她。她像个配角,或者连台词也没有的路人甲。 苏凡均关了灯,橙幽幽的烛光映着沈骆妍妆容精致的小脸,笑容透着甚大的满足和幸福。画面太过刺眼,楚沅低头看地上散落的彩条。 他们开始为沈骆妍唱生日歌。 楚沅嘴巴机械地一开一合,全然没发出声音。 方澜澜趁着嘈杂,凑到楚沅的耳边,说:“比你老一岁嘛。” 楚沅憋不住轻声笑出来,心头一暖,眼角湿了。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她踏实了一些。 沈骆妍许了愿吹灭了蜡烛,灯光再度亮起,关楠和苏凡均都将礼物盒子递给她。 “我能现在打开吗?”沈骆妍将苏凡均送她的礼物小心翼翼搁在一旁,拿起关楠送给她的长方形盒子。关楠点头。 沈骆妍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包装纸,里面是银黑色的盒子,掀开后,一条玫瑰金的蔓枝吊坠安静地躺在黑绒底垫上。她的脸因惊讶而变得格外耀眼,他们发出惊羡的赞叹。 楚沅想起,关楠前不久跑了趟香港,大概是为了这个吊坠。 “帮她戴上呀。”盖爷带头起哄,其他人跟着闹哄起来。 沈骆妍笑着将盒子往关楠面前递了递,关楠顺从地取过链子,绕到她背后帮她把链子戴上。 一群人发出尖锐的笑声,甚至口哨声。头上的枝形吊灯像变成了追光灯,整个过程只有关楠和沈骆妍站的地方是舞台。 方澜澜冷眼看着,哼了一声。她拍了拍侧前方的田小衡,压低声问:“哎,他俩到底啥关系?搞这么暧昧。” 田小衡侧过头来,像看了一出好戏似的,双眼闪光,说:“关楠以前追过她。” 楚沅心里打了个突,眯起眼睛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忽然觉得待在这里真是自讨苦吃,多她一个不多。 “来,给。”一块蛋糕突然从眼前冒出,接着是沈骆妍那张甜得流蜜的小脸。 楚沅堆出连她都觉得虚伪的笑,双手接过了蛋糕,“谢谢”。她随意拨弄着蛋糕上的冰激凌,没什么胃口。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楚沅将蛋糕搁到桌上,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一看,不由苦笑。 “出去接个电话。”她跟方澜澜报备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生日还能接到前男友的慰问电话,楚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沅子吗?”孟廷禹不确定地问。 “嗯。”楚沅下楼,穿过小花园走到海滩边,脱下凉鞋拎在手上。 凉夜的海滩寂静得只剩下海潮的呼吸。月亮躲进了云层,剩下墨蓝色的景致。风吹拂着树叶和秀发,摇摆着低矮的杂草。海湾的对岸躺着一线灯火。 “我打你大学时候的号码,结果停机了。”孟廷禹舒了一口气,“我试着打你燕阳的号码,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嗯,”楚沅坐到沙滩灯柱投射下的光亮里,将鞋子放到脚边,“我……回燕阳工作了,回来大半年了。” “噢……”孟廷禹轻声说,像是不小心弄掉了什么东西,“对了,沅子,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呵……”她鼻头有点酸,孟廷禹在千里之外不同时区还记得给她送上生日祝福,被前任挂念真是一种残忍的幸福。 “那是,”孟廷禹嘿嘿笑,听上去心情不错,突然又换上认真的口吻,“又在加班?”先前他打电话回来,楚沅最终都以加班为由匆匆挂掉。 “没有,在海边度假呢。”手机陡然震动了一下,楚沅看了一眼,任务栏多了一条新信息提示。她一时找不到继续下去的话题,生硬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孟廷禹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了,就想跟你说句‘生日快乐’而已”。 “嗯……谢谢。”楚沅抠空了脑袋,只倒出了礼貌的回答。 “那,先这样吧。”孟廷禹不等她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原本并不太平的一腔心绪被这桩电话搅得越发波涛汹涌,她耷拉着脑袋翻出那条信息。 关叔叔:沅沅,今天你生日了,吃到蛋糕了吗?叔叔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楚沅眼眶一热,眼泪嗒嗒地落到了手机屏幕上。她视线模糊地回了信息:“嗯,吃到了,哥哥买给我的,谢谢叔叔。” 她吸了吸鼻子,耸动的肩膀突然被人揽住。 “哭啥呢,多大个人了?”方澜澜把她的肩膀转了过来,迫使楚沅抬头面对她。 “你看。”楚沅笑着把手机屏幕摆到她眼前,眼睛还是泪汪汪的。 “那不挺好的。我就说嘛,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记得你生日。”方澜澜紧挨着她坐下,凉鞋早丢到了一边。她欠了欠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个正方的小盒子。 “大沅,喏——”她将盒子直接塞到楚沅手里,“生日快乐。” 楚沅快手快脚地扯开包装,惊呼道:“好漂亮的手表,澜澜,谢谢!” 她哆哆嗦嗦把手表戴到手腕上。 方澜澜哈哈一笑,把手臂伸到楚沅面前,“喏,闺蜜表来着,以前高中时候我们不是也戴过一样的吗”。她摩挲着表面,“那时候是你送我,现在轮到我投桃报李了”。 楚沅破涕为笑,跳起来拍拍裤子,冲着她挑了挑下巴,“走,我们买啤酒去。好歹今天也是我大寿,怎么也得讨好自己”。 酒店门口出去不远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小河,河两岸的树枝上结了一竖一竖的彩灯,像麻将上条子。桥上两个小贩在试飞孔明灯,对岸是一条民风街,除了大排档酒楼,还有小超市和特产店。 楚沅出了酒店才问怎么崔易没有一起来,方澜澜不以为意地说:“甭管他。” 她们径直去超市扫荡一圈,结账时遇上来买烟的苏凡均。 苏凡均瞧见了购物篮里的啤酒,说:“你们两个小姑娘,这是要干吗?” 方澜澜快嘴道:“我们家大沅生日。” “啊?”苏凡均愕然,盯着楚沅寻求答案。楚沅朝他笑笑,没有反驳。苏凡均眉头拧到了一起:“你怎么不早说呢?” “因为啊,这是秘密。”楚沅故作高深地说道,提着啤酒和零食往外走。 “等等,”苏凡均跟上,“既然生日,肯定是要庆祝的。你们在这等我一下,别走开啊。”说完他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往街道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苏凡均抱着个大纸箱小跑回来。楚沅匪夷所思地看看满满的一箱烟花,又看看苏凡均红光满面的脸,一时忘记了言语。 “发什么愣,走!”苏凡均如果能空出一只手,一定会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楚沅和方澜澜交换了一个欢心的眼神,跟了上去。 “貌似酒店的沙滩上不能放烟花呢。”方澜澜担心地问。 “没事,我们往旁边去就可以了。”苏凡均信心满满。 他们沿着海滩走了一段,发现酒店的私人沙滩只是用破渔网象征性地画地为界,三人猫着腰从缺口钻了出去。 苏凡均将纸箱放到干燥的地方,搬出闪光雷搁到远一些的地方,招呼楚沅过去点。 楚沅瞧着那四四方方的一大盒,越看越像炸弹,呵呵笑:“你点吧,别跟我客气。”借着身后的灯光看见苏凡均无奈的笑,她哭丧着脸:“其实我的极限是这个。”她从箱子里抽出一只钻天猴朝他晃了晃。 烟花一怒冲天,随着爆裂声在墨蓝的天幕上开出一朵朵缤纷多彩的大波斯菊。身后不远处酒店传来细细碎碎的骚动,有人跑到阳台上张望,不忍错过沙滩烟火的浪漫。 苏凡均回到楚沅旁边,接过她递来的啤酒,与她碰了碰酒罐,说:“沅沅,生日快乐。” “谢谢凡均哥,让你破费了。”楚沅抿了一口啤酒,躲开他眼里的柔情。 苏凡均笑着摇摇头,放下啤酒又怂恿她们去玩烟火。纸箱里还有手持烟花、魔术弹和彩蝶等等。他用手持烟花棒在沙子上插出HB两个字母,意思是Happy Birthday。 方澜澜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对,应该写‘2B’的。” 楚沅笑着小腰一扭,把她稍稍撞偏。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烟花一根根点燃,点到最后一根时第一根已烧得快到根部。看着溘然熄灭的烟花,三个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凡均怎么还没回来?”沈骆妍朝门口张望,兴致缺缺地说。她的生日party结束,包厢变成了棋牌室,盖爷、田小衡、崔易和隋菲四人围坐在桌子边兴致高涨地斗地主。 “去海滩走走么?”关楠往外瞥了一眼,“外面有人放烟花。” “也好。”沈骆妍提了苏凡均送给她的礼物,跟关楠往外走。 两人循着烟花的方向走,走到破渔网处都停下了脚步,均是皱眉看着玩烟火的人。 “凡均。”沈骆妍开口,好奇的语气带了点不悦。他们依次弓身钻到了外面。 “你们来了啊。”苏凡均应道。 “怎么放起烟花了?”关楠看到楚沅从沙子上拔出最后一根烧剩的烟花梗,把手上的一抓统统丢进了纸箱里。 苏凡均刚想解密,却被楚沅笑嘻嘻地抢白:“没怎么啊,凡均哥见我们无聊,就买来和我们一起玩呗。”她捣捣苏凡均的胳膊,给他递了个眼色,苏凡均会意地连连称是。 沈骆妍脸黑得跟天幕似的,双手用力,礼物盒子被捏凹了一个角。 “可惜现在烟花都烧完了,”楚沅踢了踢纸箱,“不然大家可以一起玩。” 关楠眯了眯眼,像在说:谁稀罕和你玩这些幼稚玩意儿。 五人各自回房,盖爷他们也散了牌桌归巢。田小衡占着浴室,关楠一头倒在床上,惯性地摸出手机。他摁开电源键,屏幕上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电话和短信霎时间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噬。 电话和短信来自三个多小时前,他还在给沈骆妍唱着生日歌,没顾得上手机震动。信息很短,不用开锁都能读到内容。 老关:今天是沅沅生日,记得给妹妹买蛋糕。前些天是她爸爸忌日,估计心情不好,记得多关心一下。 他讷讷地滑开屏锁又把信息逐字看了一遍,屏幕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发涩。 离12点只有不到半小时,这感觉,像是世界末日了他还罪孽深重地活着。关楠心头涌起无尽的愧疚感,一身力气瞬间泄了出去,四肢百骸变得像死人的一样凉飕飕的。 沈骆妍坐床边,低头拆苏凡均的礼物。她宝贝似的摩挲着那个酒红色钱包,嘴角爬出满足的笑意。 手机的震动声隐隐响起,她转头看旁边的手机,却是毫无动静。再循着声源看去,原来是楚沅的手机。她朝浴室方向喊了一声:“楚沅,你的手机在响。” 楚沅本来说不理它,但电话仍孜孜不倦闹个不停,她只好让沈骆妍帮递过来。沈骆妍捡起电话,“南瓜”二字跳入眼前,她一秒钟便猜到是谁。 “谢谢。”楚沅擦干手接过,看到名字愣了一下,接通了电话放到耳边,一言不发。 “扁扁,睡了么?”他的声音小心翼翼。 “睡了。”楚沅没好气。烧完烟花她本来心情平复得不错,这通电话又勾起前半晚的憋屈回忆。 他没了声息。楚沅料想也不会有好事,说:“还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生日快乐,”他蹦出一句,声音变得更低沉,“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 原来是亡羊补牢。委屈又涌上来,她撅嘴,静了一会,才说:“这样就行了?” “出来一下么?”关楠不确定地问,“我在你门口了。” 楚沅犹豫了一下,念着他还有弥补的心思,就应了。 她挂了电话后,关楠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楚沅门口。 楚沅慢条斯理把头发擦得快干才从浴室出来,跟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的沈骆妍打了声招呼,便开门出去。 见到门外的关楠,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匆匆别开目光。 “我们……下去走走吧。”关楠留给她挺拔的背影,先往电梯走。 “三更半夜的去哪?”楚沅咕哝一句,还是跟上去。 他们穿过一楼大堂出了大门,假日的夜晚并不寂寞,街道上依旧有稀稀拉拉的游人,大排档的宵夜强档才刚上演。关楠带着她漫无目的走着,心里茫然,不知道怎么补救,或许根本无法补救。 楚沅默默跟着,对他的心事也能揣摩到几分。站得太高,想下来又找不到台阶。 路过那座桥时,卖孔明灯的小贩夫妇正准备收摊。关楠停下脚步,侧头问她:“我们去海边放灯?” “嗯。”楚沅爽快地应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放两盏可以么?” “二十五盏都没问题。” “两盏,两盏就够了,多了我怕你打火机不够汽。”楚沅晃着两个手指笑嘻嘻,蹲下在小贩的布包边选灯的颜色。 尴尬的氛围陡然消失,关楠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头发。楚沅头也不抬,把他的手拨开,“别闹,我刚洗了头”。 嗔怒的语气激起了抗逆心理,关楠再度撩拨着那些柔软微湿的发丝。 “你别恶趣味了……” “你有完没完啊!” “你死开!!!” “……” 她把选好的孔明灯一把甩回布包里:“不挑了!我全要了!” “好。”关楠终于收回手去掏钱包。 老板笑不拢嘴,将剩的孔明灯一个个往外拿,好巧不巧刚好25个。他好心提示灯罩上可以写字,他们又去超市买了一支马克笔。 “我还是第一次把孔明灯当生日蜡烛。”楚沅心满意足地拍拍关楠拎着的袋子。 “我还是第一次跟女人干这么偶像剧的事。” “难道以前你做这种事都跟男人一起?”楚沅步伐欢畅地走在他前头。 关楠突然停步,定定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楚沅没听到脚步声,转身只见关楠冷着眼瞧她。她忙拽着他胳膊,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您是万年不改千年不变的直男。” 关楠被她的胸脯蹭得颇不自在,一声不吭地抽出胳膊,沉着脸往前走。 午夜的沙滩只剩下三两对鸳鸯坐在阴影里。他们赤脚走到海边,找了个相对明亮的位置。 楚沅拆出一盏孔明灯,拍了拍关楠的后背,“借后背垫垫,写个字”。 关楠顺从地弯下腰,她将孔明灯铺展在宽实的背上,在上面写字。楚沅站在他身侧,关楠看到她纤细的脚踝,细细的银沙沾在白皙的脚背。背部像被人轻挠一样,他忍不住耸了耸肩,她最后的一点被带成一个勾。 “哎,别乱动,等下戳到衣服上了。” 关楠哦一声,又乖乖地一动不动。 楚沅将孔明灯拿开,关楠还默默弯着腰,她玩心大起:“南瓜,我能不能跳个山羊?” 关楠呼地站直,脸上因充血而发红,看上去倒像带了几分腼腆。他瞪了她一眼:“你是想把我坐成南瓜饼吧?” 她嘿嘿笑,让他点上燃料。热气将灯罩鼓成圆筒形,她扶着底部的圈子,小心地慢慢松手。 孔明灯冉冉飘升,灯罩转了个面,关楠看到了楚沅写的字。他们都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橘黄色的灯盏,背后不远处的情侣指着空中一点暖黄,絮叨着什么。 “你说它会飘去哪里?”楚沅忽然问。 关楠斜了她一眼,感觉到她不一样的眼神,“天上吧”。 “嗯,我也觉得。”她皱了皱鼻子,咕哝道:“我爸以前老说生日带我去燕阳湾放孔明灯,拖了一年又一年,结果还是没去成。” 她别过头抹了抹眼角,这个小动作没躲过关楠的眼睛。他软语道:“现在不是我来陪你放灯了么,虽然不能跟你爸爸比,但我也是你的家人。” 她点点头,眼泪抑不住往外流。 “哎,别哭。”大抵男人都怕女人哭,关楠急了,“咱们不是买了二十五盏吗?今晚把以前没放的都补上来,别哭了啊。”语言安慰不起效,关楠站到她面前,手忙脚乱揩掉她的眼泪。 没想这招刺激到了她,楚沅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哭得干干净净。关楠身体一僵,两手无所适从地垂在身侧。 风轻拂,夜微凉,海潮卷起浅浅的浪花,光亮之处只剩他们两人,像即将落幕的舞台,定格在最后一个场景。 这是妹妹,被妹妹抱一下真的没什么。接受了这层心理催眠后,关楠缓缓抬手,一手轻搂着她的腰肢,一手轻抚着她的脑袋,心里又飘出另一个声音:这跟和以前女朋友拥抱有什么差别? 感觉到肩膀凉凉的一片,他努力甩开歪念,打趣她道:“扁扁,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像第一次见我那会一样,一哭就往我身上蹭,没长进呢。” 撇去难过,楚沅躲在他怀里更多的是心安,听到他的话扑哧笑了,使劲在他肩头蹭了蹭,佯怒道:“我就爱这样,你敢嫌弃我?!” “不敢不敢。”关楠见她笑了,悬着的心总算安稳放下。楚沅本就只比他矮半个头,此时他又站在低处,稍稍一低头便又亲到了她的头发。 楚沅停止呜咽,梦呓似的一声:“关楠……” “嗯?” 她还是决定闭嘴,双手又紧了紧,更加真切地感受他加速的心跳。 见她不应声,关楠说:“回去再给你补礼物。” 上次他应承的新瓷碗还没影儿呢,这回又要开空头支票了吧。楚沅虽这么腹诽,嘴上还是嗯了一声。 聊天窗顶部写着“杜盈”,崔易退出窗口,兜好手机,叫方澜澜出阳台。 方澜澜不明所以走到他身边,崔易指了指沙滩。 “妈呀!”她惊呼,“这两人唱哪出?太神速了。” 沙滩光亮处那对相拥的人儿,那衣服,那身形,绝对错不了。 “同居那么久,也差不多了。”崔易淡定地说。 隔壁,沈骆妍听隋菲说海滩上放了很多孔明灯,也出到阳台。看到楚沅抱着关楠,而不是苏凡均,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跟掉粉一样心堵,掉的可不是僵尸粉,而是真爱粉。 次日早晨,方澜澜找楚沅吃早餐。楚沅睡不饱,迷迷糊糊跟到自助餐厅,随便拿了吃的坐下,正喝着咖啡,方澜澜单刀直入的开场白把她给呛醒了。 “楚大沅,你跟关楠好上了?”她面露邪笑,“昨晚我看到你们在沙滩上……” 楚沅扯纸巾印了印嘴角的咖啡渍,垮了肩膀。 “我倒是想,可是他拒绝了。”她瘪瘪嘴,“你看到的是纯粹安慰性的拥抱。” “拒绝!”方澜澜停了下,悟了,提高声调:“你表白了?几时的事?” “你小点声,”她将咖啡杯搁桌上,靠进椅子里,“就他搬大学城前。” “可,你怎么会喜欢上他?”方澜澜也放下点心,“我是指,他跟孟廷禹完全不同类型啊。不会因为你爸的事……想以身相许吧。” 楚沅默了好一会,说:“隔了好多年再见到关楠,起初对他还真是心存感激,不过到后来,是感激还是喜欢,我能分得清。开始的确有好感,看到的也是你们在公司见到的那个他,工作认真、人缘不错,没多久他的缺点全暴露出来,懒、不做家务,还逼着我干这干那。我喜欢那样的男人,我是抖 M么。” 她思维打结,停下来啜了一口咖啡。方澜澜点点桌子:“然后转机呢?” 这部分算是甜蜜回忆,楚沅不觉微笑:“就那次跟你们一起在北田假日广场,下了雨,你们走了,我又没伞。” 方澜澜了然点头。 “那时冷战着,我拉不下脸喊他接我。后来他估计从盖爷那知道,主动过来接我。还有上次吃红鱼粥回来,我们又吵,他回了大学城。熙苑停电时候,他跑回来把我接去他那住了一晚。昨晚也是…… “好几次都这样,他本来可以装作不知情,我也不能说他什么。虽然他是我哥,但是认识也没多久,感情跟普通朋友差不多,但每次吵架他都肯主动让步。我就觉得,他对我这个所谓的妹妹能做到这样,对女朋友肯定会更好吧。”楚沅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不一定有福气,但是……既然都看到了缺点还能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了吧。” “你也别一棵树上吊死。说到对你好的,苏凡均对你也不错。考虑考虑?” “苏凡均?”楚沅像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想了想,“没感觉,再好都白搭。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跟他不一个段数。那样的人要真玩起来,那可以瞒天过海。我啊,没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还是做朋友比较幸福。” 方澜澜盯了她很久,缓缓地说:“以前以为你就一傻白甜,没想对感情看得还挺透。” “喜欢就喜欢,没感觉就没感觉,不一样的,这不挺容易分清么?” 方澜澜又问:“那田小衡呢?我觉得他人也不错。不过据说还从没交过女朋友。” “你不会想把除盖爷以外的适龄男人都让我考虑一遍吧?”她不由发笑,这倒有皇帝选秀即视感,“人是不错,可我跟他不熟,互相没感。你跟他还熟点,练车逛街什么的。” 要是没崔易,你是不是也考虑一下。话冲到喉咙,又被她咽了回去。 “田小衡千依百顺的,感觉比较像我弟弟。”方澜澜说,“我知道他比我大,但是……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没谈过恋爱的男人感觉都比较幼稚?” “谈过恋爱的男人也不见得有多成熟。”比如关楠,她默默举例。 方澜澜突然朝她侧方招了招手,楚沅回头,隋菲端着盘子走在方澜澜身边坐下。 “起那么迟。”方澜澜搭话。 “昨晚准备睡,听说有人放了二十多盏孔明灯,就跑出来看了,简直比点蜡烛求爱还浪漫。”隋菲又问她们看到没。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蜡烛求爱呢……”方澜澜冲楚沅递了一个眼色,“我家小崔从来没那么浪漫。” 楚沅恶形恶状瞪回去,又在桌底下轻踢了踢她,说:“我没看到,早睡了。” 方澜澜翻了个大白眼:你装,你再装。 隋菲低头吃着,没留意她们。 方澜澜知隋菲小道消息多,试探性地问:“菲菲,你那个美女同学,就是昨晚过生日那个。”她瞟了楚沅一眼,楚沅没有阻止的意思,“是不是关楠的女朋友?要是的话,别的妹子找我介绍对象,我可不敢再把他推出去了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隋菲果然来了精神,早餐也顾不上,擦擦嘴,跟巫婆一样神秘兮兮地说:“我说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典型的泄密开场白,方澜澜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楚沅神色淡然端起咖啡。 隋菲像个说书人,将那些人年少时的纠葛一一道来。 “江湖普遍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苏凡均、关楠、沈骆妍是青梅竹马,父母互相认识,一路同校到高中。关楠先喜欢上沈骆妍,但是呢,沈骆妍却对苏凡均情有独钟。至于苏凡均嘛,也不懂他到底有多喜欢沈骆妍,反正跟沈骆妍在一起一段时间。 “大学时关楠也谈了女朋友,那个女生也是高中同学,现在是护士,就叫小护士吧。后来苏凡均和沈骆妍分手,关楠发扬骑士精神对沈骆妍各种安慰,到后来就抛弃小护士。一直到大学毕业,关楠和沈骆妍关系都很近,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情深意笃的小情侣啊,但是他们对外都不承认。 “小护士痴心不改等关楠到大学毕业,但关楠对她爱理不理。大家都觉得关楠寡情,为小护士觉得不值呢。小护士和沈骆妍还在班级QQ群上斗过嘴,沈骆妍用的还是关楠的号。 “沈骆妍学医读五年,关楠毕业先回燕阳了,听说后来沈骆妍和苏凡均复合过一段时间吧。我就比你们多知道这一段,现在他们什么关系我也看不出来。” 楚沅听得入神,连咖啡都忘了喝,听完只觉得口干舌燥。 还是方澜澜先反应过来,先开口圆了场:“没想到关楠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关楠和沈骆妍一个帅一个靓,当年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这段历史挺多人知道。”她自我辩解,“其实我跟你们说也没什么。” 楚沅木然站起,生硬地说:“我去打杯喝的。” 那是关楠的过去,她没办法再参与。可感觉有什么变了,她可以接受男人有恋爱史,但是因为红颜抛弃了女友……在她看来就是渣男。 她拧紧了眉头。 不过,他的未来不见得她就能参与,当真杞人忧天了。人家只是把她当妹妹,哥哥的黑历史,要操心也是未来嫂子去操心。 “你傻笑什么?”一个男声冷不丁地钻进耳朵,楚沅手一抖,杯子里滚烫的咖啡溅到手背,她嘶了一声。 “傻啦吧唧的。”罪魁祸首给她递过一块纸巾。 关楠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见她仍像只呆头鹅,没再逗趣她,转身继续拿早餐。 沙滩烧烤下午一点开摊,接着是沙滩排球。烧烤地点在海边棕榈林,树荫下矩阵型的烧烤炉灶,八人一炉。 楚沅兴趣缺缺地挨坐在方澜澜旁边,不动手也不动口。 眼光总是往隔壁的关楠和沈骆妍身上溜,她试图推测出两人目前的状态。 沈骆妍对关楠还挺关心,她帮他擦额角的汗,可关楠接过纸巾自己擦。 ——应该不是男女朋友,但不排除互有好感。 关楠把烤好的肉串先给沈骆妍。 ——他烤的东西能吃么,可怜的小白鼠,不过我连小白鼠也当不上。 关楠……沈骆妍…… ——我这是在做什么? 楚沅幡然醒悟似的收回视线。她活脱脱就一变态跟踪狂么!她赶紧甩开歪思邪念,帮忙烤串。 大部分人已经去了沙滩,他们这炉就剩下她俩和盖爷田小衡。田小衡打着给女士烤串的名头没走,后来楚沅动手,他就离开了,留下盖爷灾民似的扫荡食物。 方澜澜挤兑他:“盖爷,你没带娇姐来,倒是连娇姐那份也吃了。” 盖爷和娇姐打算十一去江西,娇姐赶着节前干完活,就没一起来。 楚沅也放冷箭:“吃完这几天,你不用坐车,可以直接滚着回燕阳了。” 盖爷不以为意:“应该的。” 楚沅突然说:“好像你和我哥一个高中的?” 盖爷塞了一嘴的鸡腿,吱不出声,只好点头。 她垂眼盯着手上翻动的肉串:“听说我哥当年为红颜抛弃了女朋友?” “听谁说的?”话题撩起盖爷的兴趣,他扔掉鸡骨头,擦手擦嘴,摩拳擦掌准备放大招的架势,“我当初听到的版本也那样。但传言嘛,总是含水量比较高,实情怎样那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关楠也没跟我说过,但我总觉得——”他看了楚沅一眼,她一直在翻动着滋滋作响的肉串,估计竖着耳朵接收信息。 见他久久无声,楚沅果然发问:“总觉得什么?” 盖爷堪破秘密似的一笑:“我总觉得关楠不是那样的人,怎么说呢,应该做不出劈腿这种事吧。” 楚沅扁了扁嘴:“难说。” 盖爷借故离开。楚沅默默将肉串搁到盘里,炉子边只剩下她和方澜澜。 “还纠结着那事呢?”方澜澜碰了碰她。 她坦率地点头,方澜澜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楚沅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可能有点刻薄,说了也许你不爱听,但是,”方澜澜停了一下,“像盖爷说的,最终解释权归关楠。你现在纠结也没用,因为啊,关楠目前还没喜欢上你,所以你还没权利介意他的过去。” “噢。”楚沅心头一窒,“其实我也能明白……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现在工作又在一个地方。生活背景相似,价值观相似,这种圈子里面适龄男女的关系大多有排列组合的趋势。如果他们还是三角恋,这也不足为奇。以前我觉得关楠把我当妹妹只是他拒绝我的借口,我以为他只是碍于我们挂名兄妹的身份,不敢轻易越界。现在想想,可能他心里还有其他人吧……” 她的语调越来越轻,秋风一过都能将之吹散。 话题没有继续,田小衡回来了。老让楚沅陪她干坐也不好意思,方澜澜便让楚沅也去沙滩打球或者游泳,总之要放松心情。反正有田小衡在,楚沅就应了。 她换上玫红的分体泳衣,没有比基尼性感热辣,但身上风光与平日不可同日而语。 来到沙滩排球场,同事正打得热火朝天,离换人还有挺长时间,她先去游泳。 来度假的人不少,但度假区海岸线长,消化能力比燕阳的强,在海边游泳远不到煮饺子的地步。 楚沅一步步往海水深处走,慢慢适应了水温。海水没至膝盖处,她感觉身后有人向她走来,回首一看,只见关楠走到了她身边,他的眼光在她胸前停留了几秒。 她瞪着眼,呛他一句:“看什么看?!” 他自觉移开目光,幽幽道:“你居然也有胸,不会是出bug了吧……” 楚沅反射性护住胸,喝道:“流氓!” 他奸计得逞,正欲走开,腿弯子里突然吃了她狠狠的一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迎面摔进了咸涩的海水里。 “哈哈哈!” 关楠在水中扑腾几下站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海水。他头发滴着水,浑身湿透,像刚洗了澡,下身黑色泳裤勾勒出魅惑的弧度。楚沅迅速淌到了几米之外,手搭凉棚冲冲他拌了个鬼脸。他心头这口气顺不下去,便也朝她追了过去。 此时海水没至腰际,关楠长手一伸,捞起她泡在水中的手腕。楚沅没想到他出这一招,吃了一惊,正待要甩开他,却听见附近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两人往声源方向看去,只见崔易站在海水边,目光停留在她被关楠扣着的手腕上。关楠瞬时松开了手。 崔易眯着眼睛问:“澜澜没有和你一起下来吗?” 楚沅摇头,说:“她还在烧烤那。” 崔易走远后,关楠问:“田小衡也在上面?”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说着,目光定在向他们走来的沈骆妍身上。她穿了白色比基尼,瘦削得惹人心怜。 “原来你在这儿。”沈骆妍笑盈盈走近,伸手捋了一下额前湿透的刘海,“好久没来海边游泳,记得小时候还是你教会我游泳的呢。” 关楠笑得淡然,态度模棱两可,他依稀记得当初是苏凡均和他一起教她。 楚沅只觉夹在两人之间甚是无趣,讪讪搭了一句:“有人教真幸福,我爸都是直接把我扔水里,扑腾几下就会了。” 关楠说:“换做是我,也直接把你丢水里。” 楚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像鱼一样灵活地游出去。 “你妹妹真可爱。” “可爱?”关楠没听出弦外之音,“她可厉害着呢。以前住熙苑时经常被她指着干这干那。”见楚沅已游得远了,没听到他大言不惭地颠倒黑白。 沈骆妍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楚沅刚认识关楠不过半年,居然能差遣得了他,看来的确不可小觑。 崔易换上日常衣服回烧烤摊。远远的看见那儿只剩两个人,方澜澜背对着他,肩膀耸动,似乎在笑。田小衡坐在她旁边的长凳上,满脸笑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两人如此亲密。有次周六下雨,他下班回去刚好见到两人撑一把伞。那次她说和楚沅他们逛街,伞不够。 田小衡先看到他,冲他点点头。他粘着她坐下,宣誓主权般地揽着她的腰。 盖爷在沙滩围观排球,回来找水喝。他的出现适时打破三人无话可聊的尴尬,盖爷拿了水,田小衡也借机离开。 方澜澜无聊起来。她和崔易三年多,能聊的也聊得差不多了,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租房里,两台电脑并排放置。他玩游戏看新闻,她看剧聊天网购,常常一个下午没半句交流,只在快饭点时商量叫哪家外卖,因为方澜澜从来不下厨。 日子没有大起大落,缺乏激情,甚至乏味。 她不愿再多想,双方父母互相不满意,能走多久还是未知数呢。 她伸了个懒腰,问他要不到海边走走。他板凳还没坐热,她就要走,像追随田小衡。 “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崔易低着头,她看不见他阴沉的脸色,悠悠闲闲地往海滩方向走。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刚登上QQ,杜盈的消息弹了出来。 一个吐舌头的调皮笑脸。 他忽地也笑了。 方澜澜来到不久,楚沅冲了淡水澡,在泳衣外套了背心。 “附近有个白牙岛,岛上挺多文艺风格的小店铺,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明天要不一起去?”苏凡均来跟楚沅搭话。 楚沅双眼闪光,方澜澜举双手赞成。 见楚沅乐呵呵的,关楠和沈骆妍走近,问他们有什么乐事,楚沅重复了一遍。 沈骆妍看向苏凡均,说:“我也去可以吗?” 苏凡均耸耸肩,“当然可以,岛又不是我开的”。 楚沅早做好心理建设,这次旅程沈骆妍必定无处不在,这下心里平静无波。 新一轮气排球赛开始,每队两女三男。隋菲、沈骆妍、关楠、Tam还有另一个男同事一队,苏凡均、盖爷、田小衡、楚沅和另外一个女同事一队。 盖爷先发球,力度不大,刚好飞到关楠头顶。关楠轻轻一垫,球弹回去,好巧不巧向楚沅跑了过去。楚沅双手一击,轻松挡回。 球飞到隋菲和Tam之间,隋菲往前去接,Tam后退,两人光顾着仰头看球,猛地撞到一起,摔到地上,球直直砸向沙地。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盖爷一队击掌庆祝拿下的第一分。 比赛继续,关楠不知蓄意还是无心,他击出的球都长了眼,死死瞄准楚沅。他扣过来的球更是破空有声,如果那是排球,楚沅估计手腕都要被震骨折了。 她有次反应不过来,气排球直直射到了她脑袋上。球落地前被苏凡均救起,压对方边界得分。 “关楠,你不能老欺负沅沅。”苏凡均虽是笑着,眼神却带着不豫。 “没事没事,我脑袋硬。”楚沅揉着脑袋,笑得跟没事人一样,被气排球砸到本来就不是很疼,况且他们刚得了分。 关楠摊了摊手,那样子像在说:看吧,人家都说没事。 苏凡均凑近楚沅,小声说:“你也使劲扣,等会我帮你把球垫起来。” 楚沅猛点头,磨擦着双手感激地应着:“好,好。”在她看来,扣球跟空手入白刃是一个段位的技能,她早就想耍一耍。 沈骆妍在后场冷眼看着苏凡均对楚沅出言维护,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眼里跟揉进沙子一样不痛快。 气排球再次被抛向空中,几个来回之后,苏凡均吩咐楚沅预备,她点头。苏凡均如约将球垫高到了半空中:“扣过去!” 待球落到合适的高度后,她一跃而起,既准又狠地将球扣了过去。 球直直向沈骆妍所站的地方砸去,她退后一点想接球。只是球来势汹汹,她只退了一步,球便狠狠砸向她的脸。沈骆妍一个站立不定,隐隐听到“嘚”一声,坐倒在地,脚崴了,而祸不单行,鼻端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楚沅看到沈骆妍流鼻血就吓懵了,印象中只是把球往对方场地扣去,并没打算瞄准谁。 她和其他人向沈骆妍跑了过去,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沈骆妍只是摇摇头,接过方澜澜递过的纸巾擦血。关楠和苏凡均都蹲到了沈骆妍身边,问她怎么样了。 “好像脚扭到了。”沈骆妍声音细如蚊蚋。 关楠按压她的脚腕,沈骆妍痛得呻吟了出来。楚沅咬着下唇,看着他们忙碌。 “真是扭到了。”关楠皱着眉头说,“你这脚上有旧伤,现在又出了鼻血,得去医院看看才行。” 苏凡均点头赞同:“我先扶你回酒店。” 沈骆妍朝苏凡均淡弱地笑了。球是苏凡均怂恿楚沅去扣的,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她因此受伤,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 果真不假。 苏凡均确实于心有愧,另一部分却是因为他想替楚沅分担心理压力,这一层面沈骆妍就琢磨不到了。流鼻血倒是意外之外,她估计是旅途劳累加上火,内外夹攻才绷不住。 关楠见苏凡均那么热心,便不再上去凑热闹。苏凡均扶着沈骆妍走了一段路,她撒娇着说走不动,他硬把她扶到同事看不见的地方,才把她打横抱回了酒店。 楚沅有些心慌地走到关楠身边,小声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 话还没说完,她半湿的头顶被一只大手覆盖住,关楠打断她:“扁扁,别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就你那种乱来的扣球手法也想瞄准人,跟哥多学学吧!” “什么意思?”楚沅抬头看他。 关楠从苏沈二人消失的方向收回了视线,低头睨了她一眼,简明扼要地说:“这不关你的事,就这样。” 这么多年了,她用来吸引苏凡均注意力的方式还是没变,刚才那个球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关楠叹了一口气,揉揉楚沅的头发就转身要走。 楚沅本来也是无心之过,运动中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稍稍安了心,只是现在她有了新的怒气—— “关楠,你把手上的沙子都擦我头发上算什么事啊?!” 度假区没有大型医院,苏凡均想着沈骆妍一时半会也不能多走动,干脆建议和她一起回燕阳。他的建议出乎她意料,本来只求苏凡均能因为腿伤多陪陪就好,面对这样的独处机会,她欣然应允。 临走前苏凡均给楚沅发了短信,安慰她不是她的错,让她别往心理去,自嘲是他“借刀杀人”。 第5章 小媳妇 送走沈骆妍这尊女神之后,关楠外出的频率大大减少,除了一日三餐外,其他时候都和田小衡那几个光棍打游戏。对于他们来说,度假只是换个地方宅着。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该你们单身。”楚沅邀他一同去白牙岛失败,愤愤丢下这话便离开。 “你怎么也不去,方澜澜不是在么?”关楠问田小衡。 “她男朋友不也在么?”田小衡目光没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你让我去跟你妹凑一对?” “也不问问我要不要你这么矬的妹夫。” 关楠不出去有自己的理由,这是赵心湄投资的酒店,开业第一天他就来过,对周围一切早就腻味。 如果不是因为沈骆妍,他估计都懒在屋子里。而她却是冲着苏凡均来,他不过是个牵线的角色,虽然最后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将他们绑在一起,但对于她说可能已经心满意足。 这些年沈骆妍和苏凡均之间藕断丝连,关楠看着都替他们心累,他庆幸自己抽身早。 短暂的假期没擦出任何火花便结束了,又要回到早出晚归的坐班生活。忙碌才是主旋律,休闲只是几个偶然跑调的音符。 回燕阳的大巴上,关楠坐到了楚沅旁边。她看到他呆愣了一秒,像要避开他似的往里窝了窝,关楠无视了她的小动作。 开车不久,困意来袭,楚沅迷迷糊糊瞌睡起来。她还是像来时一样,睡着睡着就往窗户一侧倾斜,磕到玻璃窗后猛然醒来,而后又昏睡过去。 如此循环几次,关楠终于无法忍耐她的自残行为:“我不介意你磕到我这边。” 他的话跟锤子一样将她的睡意陡然打碎,她将脑袋靠到了他肩窝上,嬉皮笑脸地哼哼:“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关楠被她肉麻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一字一顿冷声道:“你要是敢流口水,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楚沅陪笑:“不敢不敢。” 靠在他身上她反倒睡不着了,就像在海边那夜,她回到房间时沈骆妍已经熟睡,而她几乎失眠了大半夜,抱着被子似乎都能重新感受到那个怀抱。 “南瓜。”她试探性叫了他一声。 “说。” “你是不是对女人都挺好的?” 关楠斜了她一眼,她垂着眼看着抱在包包上十指相交的手指,他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嗯?”楚沅见他没回答,提醒了一声。 “不是。” 她感觉心里甜滋滋的,这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特别的吧。 “是美女我才愿意对她好。”关楠继续说。 她心里乐得简直冒泡了。 “不过你是个意外。你是我妹,所以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得好好对待,不然老关会劈了我,你说是吧?” 刚才冒出来的泡泡瞬间破裂。 “是是是。”她瘪着嘴,用了然无趣的声调重复。双手将包包又抱紧了一些,像是要把它勒断气一样。 看到她被气得无力反抗,关楠只觉得甚是快意,像是阴霾一扫而光,眼前一片阳光灿烂。 关楠测头看着她的长睫和小巧的鼻子,恍恍间想起了三月回燕阳的飞机上也有这么一个姑娘靠在他肩上睡了一路。那个花脸姑娘戴了口罩,后来他也看到对方摘下口罩的真容,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夹着一身假日综合症回到天天挤地铁的通勤生活,周末楚沅和方澜澜又去了北田假日广场,她相中了一款中性风的连衣裙。 “你穿这个风格合适,”方澜澜抱着她的衣服站在穿衣镜边,“我没你高,撑不起这个气场。” 她转了个圈儿把前后都打量了一遍,“真好看?” 方澜澜点头,按以往经验,楚沅下一步就会把裙子拿下。 没想她无奈摇摇头,说:“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但是……我得抠点钱出来,下个月我想搬到公司附近住。” “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楚沅冲她笑了笑:“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我还真不想欠债。”从方澜澜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准备走回试衣间。 “苏凡均。”方澜澜认出了坐在店内长凳上低头玩手机的男人,楚沅也停住脚步。 “好巧。”苏凡均脸上闪现意外的神色,“我陪骆妍来逛逛的,她脚伤好了,在家闲不住,吵着要出来逛街。” 苏凡均又说:“你穿这衣服挺好看的。” 楚沅厚脸皮地笑笑:“我也觉得。”说完进了试衣间,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将衣服还给店员后,沈骆妍已经站在她们刚才的镜子前。 沈骆妍从镜子中看到楚沅先是一愣,旋即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楚沅关心了几句她的伤口,便和方澜澜离开了服装店。 “居然能碰得上。”楚沅回头朝女装店看了一眼,像是确认敌军是否追了上来似的,“真够巧的。” “不过至少陪她出来的不是关楠……” “也对。”楚沅讪笑。 沈骆妍又试了一套看中的连衣裙,她走到苏凡均跟前,问:“你觉得好看吗?” 苏凡均从手机上抬头,不巧正是楚沅刚试过的那套。楚沅个高,也没沈骆妍那么瘦削,裙子在她身上衬得她腰细腿长,而在沈骆妍身上稍显微松垮。他对裙子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到沈骆妍穿了同款,难免有些不适应。 “好像……风格不太适合你。”苏凡均觉得他说了大实话,沈骆妍适合的应该是粉嫩派,十足的邻家妹妹风格。 “噢……”沈骆妍一脸的期待垮掉,“那你帮我选一套,怎样?你觉得哪一件看起来好一些?”她不相信男人在女装上的审美,但“女为悦己者容”的感性认知掰倒了理性逻辑。 苏凡均琢磨着其他的事,于是随便指了一个模特:“就那套吧。” 衣服纵然不难看,她却算不上喜欢,又不好说不,她只好让店员找了合适她的码数。 出了女装店,苏凡均却一脸歉然地说:“妍妍,客户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赶回去看看。今天没法陪你逛街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改天再跟你一起出来。” 沈骆妍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但也没借口挽留,故装理解地笑笑:“那十一见?到时可不许再半路打道回府噢。” “一定一定。” 沈骆妍不尽兴,回到家左右坐不住,于是拨通了关楠的电话。 苏凡均折回北田假日广场,找到楚沅试穿过的裙子,叫店员帮带上。 店员问:“请问您要什么码的裙子?” “什么码……”苏凡均发现疏忽了这关键问题。 “穿这个裙子的女士大概有多高呢?”店员理解地笑笑。 “大概一米七吧,”苏凡均比划了高度,“人瘦。” “那M码应该合适。” 苏凡均付钱后拎着袋子出来,一边拨楚沅的电话一边祈祷她还没走远。 “沅沅,你还在北田吗?”即便看不到人,苏凡均打电话也能莫名微笑,“许记甜品是吗?好的,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了一眼袋子,快步往一楼的许记甜品走去。 窗边的桌上摆着两个点心碟和两碗甜品,楚沅冲他挥挥手,方澜澜也回头笑笑。 “想吃什么?”楚沅把菜单推给坐在旁边的他。 苏凡均将菜单推回去:“跟你的一样。” “噢……”她叫服务员再来一份杨枝甘露,又点了一些甜点。 苏凡均从身侧拿起衣服的袋子递给她:“送你的,迟来的生日礼物。” “这……”她犹豫着没接,但苏凡均已经将袋子一把塞进她怀里。她只好打开,正是她刚才相中了又没买下的连衣裙。 “凡均哥,这怎么好意思……”她想将袋子还回去,却被他拦住。 “我跟关楠一起长大,你是他妹妹,就相当于我妹妹一样。”虽然他并不想把她当妹妹,“既然你肯叫我一声‘哥’,那就算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苏凡均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叫楚沅一下子不知如何拒绝。方澜澜趁机添乱,怂恿她说:“哎,你就别辜负你凡均哥一番美意了呗。”话毕她极有先见之明地把脚往回缩了点,以防楚沅又在桌底下踹她。 楚沅皱眉瞪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闺蜜一眼,苏凡均一再坚持,她最后妥协。想着总得礼尚往来,她问了他生日。 停车场往商场的路从许记甜品前通过,沈骆妍只是随意地往里一瞥,那个原本应该见客户的人却出现在玻璃墙的另一侧。她以为看走了眼,定睛细看,连同桌的两个女人都没认错。 关楠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回头见她定在那盯着许记甜品的店面,问她怎么了。话刚出口,他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答案。 “我突然也想吃甜品了呢。”沈骆妍径直往店里走。 “凡均,好巧啊。”她兴师问罪似的走到了楚沅那一桌,又对着在座的两位女士致以微笑问候,最后疑惑的目光停在楚沅身边的衣服袋子上。 苏凡均好歹陪客户陪出了经验和教训,脸上尴尬转瞬即逝,温和无辜地说:“是啊,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其他三人皆见沈骆妍面色不佳,却不知其所以然。楚沅和方澜澜面面相觑,苏凡均刚告诉她们沈骆妍有事回家,不知为何现在又与关楠一同出现。沈骆妍坐到方澜澜边上,关楠只好叫服务员再添张椅子,坐在桌侧,感觉像一场谈判的主持人。 关楠也看见了衣服袋子,随口问道:“买了衣服啊。” “不是,凡均哥送的。” 关楠射向苏凡均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锐利,不过这两道目光的杀伤力跟沈骆妍的比起来小巫见大巫。那正是苏凡均碰见楚沅的那家店的袋子,沈骆妍脸上挂着笑:“是么,我也挺喜欢她们家的衣服,是哪一件,能看看么?” 沈骆妍的目光仿佛两条带着恶意的蛇,直直朝她爬了过来。 “噢,当然可以。”楚沅回以更灿然的笑,本来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送礼物的人碰巧是沈骆妍的前男友。 里面正是自己相中、苏凡均却说不好看的裙子,沈骆妍脸色登时变冷。 “挺适合你的风格呢,我就穿不来这种。”她将袋子还给楚沅,冷不丁冲苏凡均说:“凡均,你说是吧?” “我对你们女人的衣服搭配一窍不通。”苏凡均呵呵笑道。 “不是吧……我看你给楚沅挑的衣服挺合适的。”沈骆妍慢慢悠悠地说,抱着双臂像等看好戏一样瞧着苏凡均。 一直沉默的方澜澜突然插话:“那是因为他看到楚沅穿过啊。” “呵,原来如此。”沈骆妍轻声笑。 服务员将甜品端上,打破了席间突兀的尴尬,而后五人吃吃喝喝,倒是基本没了交流。出了甜品店,沈骆妍让苏凡均送她回家,苏凡均想着迟早要解释,便应了。刚好方澜澜和他们同路,苏凡均顺便捎上了方澜澜。楚沅以为关楠要回大学城,便与他道别,想往公车站走。 “我回熙苑。”他丢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楚沅往地库走,楚沅只好跟上。 路上,关楠悠闲地在方向盘上点着手指,漫不经心说:“裙子真是凡均送你的?” “对啊,生日礼物来着。” “你认识他多久啊,就收人家那么贵的礼物。”关楠语调幽幽,到了末尾还轻轻嗤了一声。 楚沅原来也有这样的顾虑,她和苏凡均非亲非故,认识不过一个多月,平白无故收了这么不便宜的礼物,也觉得不妥。但这样的道理从关楠口中说出,又带着嘲讽,像讽刺她不配收到男人的礼物。 “有你送沈骆妍的吊坠贵么?”她的语气也不友好。 “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我跟骆妍从小认识,这几年她在外读书,我没机会送她生日礼物,这算是一齐补上的,贵点有什么问题?”关楠语气强硬起来。 楚沅冷笑一声:“你跟沈骆妍认识多久、你送她多贵的东西关我什么事。苏凡均送我东西你不服么?不服你就送我更贵的啊。我脸皮那么厚,肯定不会拒绝。” 关楠咬咬牙,破天荒地缄默了好一会。他瞄了一眼路边,慢慢停车,平静地对她说:“下车吧,我们到了。” “这哪啊?”她往窗外看,外面是一家有名的猪肚鸡连锁店,与熙苑南门还有两个街区的距离。 “下车吧。”关楠重复道。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么?”楚沅开门下了车。 她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猪肚鸡的门面,只闻身后汽车发动声再度响起,接着一阵强气流将她的裙角掀起——关楠的车直直向熙苑南门方向开去,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楚沅吃了几口汽车尾气后,吐出了一腔怒气:“关楠你大爷的!!!” 秋天的黄昏比夏天退散得快一些,天色暗淡下来,路灯燃起橘黄的光,将街道两边的梧桐叶映衬得越发金黄。楚沅从超市走到熙苑南门时,额角渗出了细汗。 早知道就打车回来。她将东西搁到地上,以手扇风。一个门卫大叔认出了她,搭话道:“回来了啊,买了啥好东西?” “你要吃么?”她将其中一个袋子打开口,里边都是些饼干薯片瓜子类零食。 门卫笑着摇头,说:“怎么一个人提那么多东西,你哥呢?”关楠在熙苑住了几年,门卫自然认识他,而又在他车里见过楚沅。只是近来一个多月,都只见到楚沅一个人进出大门。 “我哥,约会去了呗。” 门卫打趣道:“把你的零食分点给我,我就开巡逻车载你回去,怎样?” 她唰地一下两眼放光:“当真?”门卫点头,她拎起两个袋子屁颠颠跟着他往巡逻车走。 读大学时,校园内部公车也是这样的款式,楚沅坐在上面不觉有些怀念,跟关楠怄气的郁闷暂时被她搁到了一边。 “大叔你真是好人。”她由衷感叹。 南门到住的地方开车也只是两三分钟的路程,楚沅很快到了。她跳下巡逻车,伸手摸出一袋饼干递给他。门卫只是哈哈笑,推着不要,说只是跟她玩笑。说完跟她挥挥手,又开着车走了。她只好收进袋里,转身要进门,却见关楠从门廊走向铁艺大门。 “怎么回事,怎么坐巡逻车回来的?”他开了铁门让她进来,视线往巡逻车消失的方向掠了一掠。 看到他就来气,楚沅白了他一眼,将两袋东西往他脚边一掼,头也不回往屋里走。 “你这是……”他眉宇紧蹙,目光从地上的两个袋子移到她脊背直挺的背影上。他翻了翻袋子的东西,没一样是给他用或者他喜欢吃的。怒气渐盛,手上不由使力,他将捏碎的一袋饼干摔回袋里,也只得提回屋。 他刚将袋子搁到置物架上,楼上便传来了响亮的摔门声。 楚沅打亮灯,一把将自己扔到床上,仰面摆出大字。两条手臂像坠了千斤顶一样酸痛,翻了个身就压上那只南瓜布偶,她看也不看,抽出来直接甩到椅子上。她摸出手机,身子也不翻,直直把手伸到后背摸索边桌的位置。手晃到半路,手机突然磕到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声,不是磕碰到床头板的声音,而像是撞击到了瓷砖。她记得自己并未在桌上摆有类似的东西…… 她翻了个身直面桌子,桌上多了一盏台灯。 墨黑色的底托,上部架着的灯罩上,马赛克拼成了带地中海建筑风格的风景画。线条浑圆的蓝色圆顶房,碧海衬着白色教堂,远山和小白帆跃然活现。楚沅呆愣了好一会,才关了房间灯将台灯旋开,炽亮的灯光将灯罩上的颜色修饰得更加鲜艳动人,在幽暗的房间劈出一方暖和的光亮。她缓缓将台灯转了个面,想把整幅画都看清楚。 刚才的背面被转到了眼前,本该是一片湛蓝的海边上多了三个莹黄的字“HB2”,接着粘了一张便条纸,一看就知道是从她书桌上揪的。她把便条纸撕下,上面黑色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出自小学生之手。楚沅只认出了一句话:迟来的生日礼物,祝开心。 这行字的上面是三个叠起来的“0”,从下往上依次变小,最顶尖上长了棵小芽。她把纸凑近一些细察,又放远一点看看,几番联想后,推测那应该是一坨便便。便便,扁扁,她哭笑不得。那行字的下面又是三个“0”,不过紧贴着并排站一起,中间的“0”头上多了一根冲天炮,楚沅猜测,这……大概是南瓜吧…… 又看了一眼台灯,贴便条纸的地方原来是四个字母,整个海面上的文字就拼成了:HB 2 YUAN。Happy Birthday to YUAN,她伸手抚摸那几个黄橙橙的字母,指尖有些抖颤,想象着关楠亲口叫她单名的情形,不由得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终于笑了出来。 她关了灯起身走到楼下客厅,新闻联播刚开始不久,关楠横躺在沙发上,拄着脑袋似在专心致志看电视。她轻手轻脚坐到了靠近他脑袋边的单人沙发上,抱过抱枕,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抱枕的一角。关楠却是当她不存在的样子,没有分出一丝眼光给她。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盯着关楠诚挚地说。心里有些许紧张,刚才在门口她给他甩了那么大的脾气,她怕现在会热脸贴冷屁股。 关楠只是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换了一个台,将她的话视作了耳旁风。 果然碰了钉子。 “吃饭了么?”她小心翼翼地问,揉弄抱枕的手不觉加重了力度。 他依旧不吭声,脸上表情好像石刻一般纹丝不动,她甚至觉得这回他连眼睛都不眨,只有眼睛里的电视台在轮番变动。 他们之间只有各个电视台的声音在嘈杂。 “哎,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干吗不理我。”她气馁地放下抱枕,走到他跟前夺过他的遥控器,“你就理一理我呗……” 关楠也不看她,抬手就抢回了遥控器,继续随意调台,语调慵懒地说:“我送你的东西没你凡均哥送你的衣服贵,我就不唧唧歪歪了,省得招人烦。” 楚沅听着他怨妇似的念叨,心头大喜,脸上却赔笑道:“哪有哪有,你送我的是独一无二的台灯,放到哪里都找不到相同的,哪能跟别的比。” 她的话倒是哄得他没了脾气,但面皮上还是得装一装,省得日后她得寸进尺。他斜了她一眼,说:“谁跟你说独一无二的?某宝上爆款呢。另外一盏还在我房里摆着。不信你上去看看,我打算留着明年继续送给你。我只不过看你天天晚上开灯睡觉浪费电,给你整了盏省电的。” 关楠愿意跟她瞎扯,说明确实气消了,她立马狗腿道:“还是哥哥你最贴心最有情义了。那个啥,情义值千金,你送我的是无价之宝。” “情义值千金……”关楠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对你再有情有义一点你是不是该开张支票给我,嗯?情意换千金。” “别,谈钱多伤感情啊。”她笑着说,“你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去吃猪肚鸡吧,我请客。” 他的确腹中空空,那是等她等的。他刚才算计着她最迟半个小时也该走会来了,她能走那么远的路他估计也能气消了。但是左等右等一个钟过去了人影都没见着,他开始坐立不安。楚沅肯定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他想打电话又拉不下面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数回,他终于坐不定往门外走,却在那时看到她坐着巡逻车这种神奇的交通工具回来。 “加个条件。”关楠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一半是装严肃,一半是饿软了。 “您说您说。”楚沅心情奇好,笑得比麦当劳大叔还灿烂热情。 “坐巡逻车我就去。”他正儿八经地说,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视上。 楚沅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化,仿佛刚才听见关楠跟她说的是:“坐超市门前的摇摇车我就去。” “好……”她昧着良心开了空头支票。 “算了,”关楠站起来,为冲动的幼稚找了个台阶下,“还是开车去了吧,我对你的色相没信心,省得呆会你色诱不成我们得走着回来。” “我不行你再接着上,你一出马,南门北门的门卫大叔全拿下都不成问题。”楚沅嬉皮笑脸道,触碰到关楠怨愤的目光,她立马又改口好声好气道:“走,走,猪肚鸡。” 说着她帮关楠转了个身,推搡着他的后背。 十一长假乘着秋风到来,关长添原本打算全家一起回老家石朗。石朗是燕阳市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镇,距离燕阳车程三个钟。以前关楠爸妈工作忙,别的孩子寒暑假都在上兴趣班,关楠权衡利弊后主动请求回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 楚沅对此番出行期待甚高,毕竟那里承载着关楠的童年记忆。且没有沈骆妍随行,就她和关楠,她多少有些窃喜。 到得出发的前一天,关长添却因医院临时有急事,迫不得已取消了行程,侯月也跟着留下。回乡探望的重任便落在了两个小辈身上,浮想联翩的楚沅总有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国庆当天,关楠来熙苑接她时夜色还未散尽,天色迷迷蒙蒙如罩了一层灰黑色的轻纱。关楠把车开得四平八稳,楚沅昨晚因即将到来的旅程亢奋难眠,上车不久便昏昏欲睡。他默默将车内空调调高了一些。 打了个盹醒来后,楚沅打着哈欠问他到了哪儿。 “还没出燕阳……”关楠无奈地说,手指无聊地点在方向盘上。 “不是吧?!”阳光刺破了晨雾,她看了看手机,出发已经快一个钟了。车子现在几乎静止不动,她前后看了看,都是车。 “那我还是继续睡吧,到了你再叫我呗。” “睡什么睡,给我唱首歌提提神。”一个人开车本来就枯燥,加之如今只能龟速移动,关楠闷得快睡着了。 缺眠并非装出来,她懒懒地窝着,含糊不清地说:“我只会唱葫芦娃……” 关楠只觉汗毛顿起,“算了,你还是睡你的觉吧”。她果真乖乖阖上了眼。 前方路口估计亮起了红灯,排在前面的一长排车子岿然不动,关楠拉起手刹,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她似乎睡得很快,呼吸平稳,白皙的双手随意搭在裸露的大白腿上。他不由笑了,直到后面的车催促的喇叭声刺进耳朵,他才重新发动车子。 楚沅遭遇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最后从接连不断的颠簸中猛然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了一会挡风玻璃外不断后退的景致,才确定离开了梦境,只是惊出了一身虚汗。梦境的前半段她已记不清,只记得醒来前她被淹没在一片水波中,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最终天旋地转似的被卷入漩涡之中。 “到哪了?”目力所及的路面均爆裂开来,像是被人故意撬开一般。 关楠正小心地从旁边较平整的地方开过去:“县道上了,还有大概半小时。”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楚沅注意不远处红顶的厂房,“那是个大型水泥厂,经常有重型车开进开出,所以路面都被压坏了,这一段特别难走。” 她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庆幸这条路把她给震醒。 过了水泥厂,路开始好走起来。速生桉树护拥的县道,两旁碧油油的水稻田,错落有致的村庄依山而建。苍穹湛蓝如洗,山岭连绵,如美人侧卧时凹凸有致的曲线。偶有几处石山,如竹笋般突兀的耸立其中。 “你的家乡真美。”相较鲸洲之旅,这才像真正的出游。楚沅想象着一个光着膀子、只穿着短裤衩的小关楠在田野中狂奔,被一头脱缰的黄牛在后面穷追不舍,小关楠跑得快断气了也甩不开黄牛,走投无路只能像只猴子一样四肢并用窜到树上。 车子开进红柱绿琉璃瓦顶的村门,沿着宽敞的水泥路驶进村庄。楚沅的好奇心一下子拔高到了极限,在座椅上左右张望。他们七拐八拐地往里深入,开到水泥路消失的地方,才在山脚一栋两层的白砖墙房子前停了车。 “奶奶,楠哥回到了!” 楚沅一条腿刚跨出来,热情饱满的男声就钻进了她的耳朵,她联想到了部队里的应答声。 “我弟,关子龙。”关楠及时给她释疑,说罢把侯月先前准备好的礼品提了出来。 她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关楠进了门,先入眼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的大男生。 “二姐。”关子龙红口白牙地对着她笑,样子倒有些腼腆。 “二姐?”关楠不怀好意地重复,“果然够二。” 楚沅瞪了他一眼,又冲关子龙笑笑。 门厅往前里便是天井,边上摆了几盆花草,关家伯母在拔鸡毛,婶婶在洗青菜。楚沅一一和她们打了招呼。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在正对大门的房间前,枯皱的双手正在用梭子编织一米左右的圆锥形渔网。 “阿楠,你把你小媳妇带回来了啊。”奶奶听到关楠的声音,放停手上的渔网,目光停在楚沅身上。 关楠无奈地解释道:“奶奶,那是妹妹,你上次见过。” “子琪明天才回来,你哪来的妹妹。”关奶奶低头从老花镜上方责备似的瞧着关楠。 天井里传来大笑,楚沅登时尴尬得双耳烧红,哭笑不得地说:“奶奶,我是沅沅啊。” 关子龙笑着安慰道:“奶奶上了年纪记忆力不好,老忘事,你们就别跟她较真了。她见到哪个女同学来找我,都硬说人家是我媳妇,害得人家都不敢来了。” 关楠放下手中的礼品,又带她见了正在厨房忙乎的大伯。楚沅说要帮忙,却被大伯客气地轰了出来。除了刚才见到的人,关家还有在水泥厂工作没空回来的叔叔,以及早已出嫁的大姐关晓莉。 “等明天关子琪回来我们就去大姐家烧烤。”关子龙兴致高涨地告诉她。 饭桌摆在通风透光的门厅里,因关家的房子靠近山脚,门前来往人并不多,偶尔有挑着扁担从山上干农活回家的村民路过。 “阿楠,你怎么不给你媳妇夹点菜,就顾着吃自己的。”开席不久,关奶奶埋怨地瞅着关楠。 众人又是心照不宣地轻声笑,连大伯也后知后觉逮到了笑点。 拿筷子的手一僵,关楠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不敢吭声的楚沅,突然玩心大起。桌上有香芋扣肉,她貌似很喜欢芋头,关楠无意中见到她夹了几次。于是他笑着夹了一块肥溜溜的扣肉搁到她碗里,状似怜爱地看着她,说:“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多吃点,吃饱了好干活,家里还有两亩水稻熟了等着你割呢。” 楚沅怨念地看着碗里肥得流油的扣肉,挤出了一抹笑。关楠的眼神简直像在说:你敢不吃哥就弄死你。 婶婶咯咯笑:“阿楠,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快吃快吃,等会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关楠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怂恿道。 楚沅怀着赴死的决心咬下了扣肉皮,苦笑着在关楠“含情脉脉”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地啃掉油腻的扣肉。 午后的阳光太过毒辣,关楠等吃过了晚饭才带楚沅进村子逛。路上遇上一些以前熟识的小伙伴,他们见到楚沅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你老婆啊?”毕竟能让关楠带回老家的女人肯定和他关系不浅。 关楠起初会如实解释,但有些人居然还不知晓他爸妈离婚,害得他又得把这段说一遍,实在头疼。后来,楚沅见状总会替他把话解释清楚,倒省了他许多事。他开始反思逼她吃扣肉是不是过分了…… “扣肉妹,”想起饭后楚沅给他背后重得几欲吐血的一掌,关楠刚涌起的愧意荡然无存,“我们去那边的草地。”说罢他沿着小径上了向阳的山坡,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她坐到了旁边,也学着他躺了下来。 山坡下蜿蜒着清澈的小河,河岸两头牛低头吃草,放牛人不见踪影。夕阳给视野范围内的景物都镶上金灿灿的光边。听关楠讲以前他姐姐来这里放牛,他和其他小孩在河里玩水。四周没有嘈杂的车声和碍眼的人群,只有柔和的夕阳和寂静的微风,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明明也是约会的原貌。 她偷偷溜了关楠一眼,他却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似的。少女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念头悄然冒出来,她坐起来抱住了膝盖,眼神放空地看向前方的草地。 关楠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她惊觉回头。他从脑后抽出手,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像披着一条破麻袋。” 她马上伸手一摸,手指触到了许多支楞出来的硬东西,揪到眼前一看,原来是草地上干枯的碎草梗。她本来就是卷发,加上一直散发,草梗都蹭在了头上。因为看不见背面,她看上去笨手笨脚,关楠不由笑了出来。 “你还笑,”她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快帮我看看还有吗。” 他坐起来拍掉双手的草屑,“别乱动啊”。 关楠坐到她身后,把草梗一根根地拔掉,都清理完后,他以手当梳轻轻顺了一遍她的长发,很黑,很软,带着清香。 他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怪大多数男人的初恋情人都是长发飘飘的女孩…… 楚沅第二天早上醒来下楼,发现门厅里多了一个长马尾的女孩,肤色……跟关子龙的有得一拼。 “姐,你别这样看着我,”关子琪双手捂住脸,自来熟地哀,“我刚军训回来。” 关子龙在旁嘿嘿笑:“这回别人肯定相信我是你亲哥了。” 关子琪瞪了他一眼,走过来拉亲热地说:“姐,你想不想看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可有看头了。”又凑到楚沅耳边旁,神秘兮兮地悄声说:“特别是楠哥的。”楚沅惊喜地挑挑眉,重重地点了头。 这两个女人就此勾搭到一起。 楚沅到厨房里夹了几只包子,用瓷碗盛着端到了关子琪的房间,关子琪也从奶奶的房间将相册搬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用筷子叉着包子吃,楚沅将相册摊开在书桌上,关子琪在旁给她介绍里面的人和所知道的事。 “这是二伯大学毕业的照片,据说当年他可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呢。”关子琪指着一张霉菌朵朵开的毕业照。 楚沅大口塞进最后一块包子,将筷子搁回碗沿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相片抽出来,翻到背面果真见到一张对应的人名表:燕阳医学院一九八几年临床医学专业几班毕业留影。她找关长添的名字时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侯月。 她妈妈的姓氏不常见,她没有怀疑是其他人。再对照正面的人像,她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原来侯月认识在关长添在她爸之前,楚沅感觉有些微妙。 她将照片别回了原处,继续往下翻。 “这是楠哥亲妈的照片。”关子琪有些尴尬地说。 “真是个美人,难怪关楠长得那么好看。”楚沅只顾盯着那张跟关楠相似的脸啧啧称叹。 她又继续往后翻,却被下一张照片吓了一跳。“咦!这什么啊?”她有些结巴地问,脊背上凉飕飕的。 第6章 闯大祸 照片被随意夹进相册,过了塑胶,保存良好,只有边缘蔓上细小的霉菌。拍摄背景是楼下的天井,两旁的墙壁还是青砖墙,没有砌上现在的白瓷砖。时间大概在黄昏,天色黯淡导致整个背景呈现诡异的铁灰色。焦点在天井中间的一个褐色的圆形大木桶上,看得出用了有一段历史。桶里盛了茶色的液体,表面上冒出一颗小脑袋。如果不是脑袋下裸露的脖颈,楚沅还以为那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子,因为木桶里的小孩背对着镜头。木桶周围雾气缭绕,让古宅更添了几分阴森森的隐秘感。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鬼片,冤鬼从古井里钻出来大概就是类似的场景。 一旁的关子琪突然咯咯地发笑,笑声清脆。此时那笑声宛如鬼片的配乐,让她好一阵毛骨悚然。 “那是楠哥哥,在泡药澡呢,”关子琪将照片拨到一边,不以为然地说,“脸都看不到,没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要泡药澡?”见关子琪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愕然,楚沅紧追不舍。 “我也记不太清了,身上长了什么东西吧。”关子琪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帮她翻到下一页示意继续。 后面不过一些寻常照片,并无传说中的爆点。那张照片在楚沅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几个相册都翻完,越到后面关子琪似乎翻得越着急,不可置信地说:“咦,奇怪了,楠哥哥有些照片似乎不见了。” “什么照片?” “露点照和女装照啊。” 是了,这些才像正常男生的童年黑历史,楚沅一想到木桶里的小孩心里就发毛。 “可能他妈妈拿走了吧。”关子琪泄气地合上相册,又问楚沅是不是渴了。 关子琪端着空碗蹦跶着下楼后,楚沅又翻出那张照片,盯着看了好一会。她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机想翻拍下来。对焦好之后,看着屏幕上的画像,心里却有了奇怪的念想,似乎……那个小孩下一秒会突然转过头,青面獠牙七窍流血地死盯着她! “还我命来……” 耳边隐约传来幽怨的童音,她哆嗦着将手机收起来,“啪”地一下盖上相册。 整个白天,关楠只觉楚沅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在看什么变异物种。他逗过她一回:“扁扁,你是不是看哥长得太帅,不忍直视了?” 楚沅静静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对他翻了翻白眼,关楠终于觉得她正常了一些。 关晓莉的家在镇上,骑小电驴出去要十来分钟。晚上因为关子龙和关子琪还有同学聚会,关楠便没有开车,四人共骑两辆小电驴。 “这车电池有点问题,放久电就没了,你记得及时充电。”出发前婶婶拍拍关楠坐的那辆的尾箱叮嘱。 天刚擦黑,他们出发了。秋风吹过水稻田,掀起了层层稻浪。简易的稻草人兀立在田间,像长了眼似的愣愣盯着楚沅。她看着关楠的后脑勺,又开始浮想联翩。她赶紧甩了甩脑袋,想摆脱掉这些思绪。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关楠从镜子看到她闭眼摇头,冷不丁地问道。 “没有没有。”她心虚地说。 关晓莉婆家在镇上有自家独门独户的房子,婆婆跳广场舞去了,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和一个两岁多的小丫头。关晓莉笑着将他们都迎进了家门,关楠不忘嘱托,推车进去后老老实实将电池拿出来充电。 烧烤的地方设在四层阁楼外的天台上。关晓莉的丈夫林华是影楼的摄影师,闲时爱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天台的围栏边都是他自鸣得意的作品。大的有放置在角落的三米多高的仙人掌,小的有搁在阁楼小厅内的多肉植物,整个阁楼绿意盎然,像小型的花棚。 关晓莉和林华还在楼下厨房腌制食物,关子龙兄妹被谴去打下手,关楠和楚沅则留在阁楼小厅里陪小丫头。 小丫头留着西瓜头,半趴在茶几上,笨拙地执着彩笔在故事书上涂涂画画。小丫头见到楚沅走近,突然站直了身子,拽着楚沅膝盖处的裤子,仰头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咕哝:“扁扁,扁扁……” 楚沅抚摸着小丫头柔软的头发,惊喜地朝关楠招手:“你听你听,小丫头知道我叫‘扁扁’哎……” 关楠听来也觉惊奇,进门之后他并没叫过这个名字。他半跪下来与小丫头平视,小丫头依旧念念叨叨着同一个词。他细听之后忍不住乐了:“扁扁啊,她说的是‘便便’。”说罢走到栏杆处,冲楼下喊道:“姐,丫头要上厕所。” “啊……”楚沅登时窘得双颊绯红,挠了挠头,“我以为是叫我……” 林华噔噔噔上楼把小丫头抱了下去。 “对,她是在叫你,”关楠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扁扁,你对自己的本质认识得挺透彻的。” 楚沅睨了他一眼,耸动肩膀抖掉他的手。 她转身去研究书架上的照片和书籍。视线如探照灯般扫来扫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盒子,葫芦娃DVD全集,她爸爸以前也给她买过这套。盒子上还歪歪扭扭用黑笔写着一个名字——关楠。 关晓莉捧着托盘将混以粉丝腌制的生蚝肉和生蚝壳端了上来,把关楠打发下去搬饮料。她看楚沅一直盯着那个盒子,便说:“这是关楠小时候的东西,丫头回外婆家的时候顺来的。” “关楠以前也喜欢这个?”关晓莉口中的小关楠和楚沅认识的关楠划不上等号,她直觉葫芦娃大概给了他什么不可磨灭的悲伤记忆,比如和他父母的离婚有关,等等。 “以前小孩子大都喜欢,不过发生了一件事后关楠就碰都不想碰了。”关晓莉脸上挂着笑,看得出那对于她来说是愉快的记忆。 侧面推知,那对于关楠来说必定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楚沅马上摆出了洗耳恭听的虔诚模样。 关晓莉也并不卖关子,反正她已经免费替关楠宣扬了许多遍,也不在乎老调重弹。 那是关楠小学一年级的暑假,电视台在播的葫芦娃掀起了一股热潮,关楠自然不能幸免,也被卷入时代的大潮之中。一直到历史性的转折点之前,关楠都立志当葫芦娃的骨灰粉。 某个明朗的夏日,关楠和小伙伴到山上荡,玩角色扮演。别人都模仿偶像的招牌动作和台词,关楠在此基础上追求别出心裁,连衣服都要拷贝。 他参照的对象当然是葫芦娃。他就近揪了一种藤梗滑溜没刺的山藤,在腰间围了一圈。又嫌身上的短衫不像褂子那般有着袒胸露乳的霸气,于是他光了膀子,从肚脐两侧又结起两股山藤一路挂到肩膀上,再顺着后背而下,扎到后腰的山藤上——藤蔓上的叶子朝两边张开,山寨褂子也就新鲜出炉。 他双手叉腰向小伙伴得瑟了好一会,享尽了他们崇拜的目光。正待小伙伴们都要纷纷效仿时,意外发生了。 关楠两只手发痒得厉害,接着遭殃的是腰部、胸膛和后背,身上开始出现云朵浮雕般的红色肿包。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身上缠的都是毒藤…… 他吓得手忙脚乱把毒藤扯掉,短衫也顾不上拿,踉踉跄跄边哭边往家里跑。眼泪都不敢擦,怕传染到脸上毁了容。 此后的连续三个星期里,关楠被禁了足,每天都要光溜着身子泡在温不拉几的药汤里。叔叔助人为乐地帮他拍照留念,热情友好的小伙伴每天都会组队来“慰问”他,在天井的大木桶边围上一圈,双手叉腰仰天长啸:哈!哈!哈! 想不到关楠也有这么傻不拉几的年代,楚沅对那张照片的恐惧感陡然消失,她后悔没把照片翻拍下来。 林华用一口旧锅装上木炭点燃,上面架着铁网,做成了最简单的烧烤架。 关楠也跟着把材料端上来,楚沅的目光已经昼夜两级分化,白天看他时还带着点敬畏,如今到了晚上,竟然隐隐带着笑意。有几次被他撞见,她还别过脸偷笑。 “你老是这么跟监视一样盯着我,有意思吗?”关楠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瓜哥你长得帅惊天人,多看看延年益寿。”楚沅抿嘴憋着笑猛点头道。 这马屁拍得他倒不好反驳了,毕竟……他也觉得是事实。 “瓜哥,在木桶里泡澡是不是挺舒服的?”楚沅挪远了一点,幽幽地说。 关楠默了一默,终于明白她所指何事。他阴着脸坐到沙发上,步步逼近:“姐都告诉你了对吧?” “没有没有,我神机妙算,占卜出来的。”她两只手掌向外推出,意图将关楠挡在安全区域外。 他单手扣住她两个纤细的手腕,捡起茶几上盖了帽的彩笔,直直往她的腰际戳去。楚沅嘴里抑制不住地笑着,身子像上岸的鱼一样胡乱扭动着,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打翻了周围的东西,总之十分憋屈。 “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关楠咬着唇说。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楚沅弓着腰哀声求饶。 “……那么快就投降了,没骨气。”他意兴阑珊地松开了她。 他还没将手完全抽回来,楚沅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臂,接着迅速屈身向前,咚的一声头顶直撞上他的胸口。关楠发出吐血般的哀嚎,抚摸着钝痛的胸口,楚沅已跃到了茶几对面。 “好了,这下扯平了,两不相欠。”她揉着撞疼的脑袋警告他。 林华在家里办过几次烧烤,多少摸出了些门道。他连给肉串撒粉也有讲究,一定要将瓶子举高一些,椒盐粉才撒得均匀。他烤的牛肉串香嫩润口,不像关晓莉烤的那般干巴巴的。 “平时在家都是哥哥弄这些,我都不太会。”关晓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她对林华还保留着恋爱前的称呼。 楚沅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哥哥,他正坏笑着给她递来一串焦黑的牛肉。她不忍拂了他面子,咬了一口,又咸又辣又干硬,呛得她咳得眼角都湿了,直想把他叉进黑名单。 “关楠弄的东西你也敢吃,快别吃了,等会拉肚子。”关晓莉出言阻拦,意欲将牛肉串扔进垃圾桶。 “姐,你咋那么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关楠伸手想夺回肉串,却被关晓莉机灵地避开,“人家扁扁都还没意见呢。” “你要尊重劳动成果那你吃。”关晓莉将牛肉串戳到他眼前。 “你吃啊。”楚沅煽风点火。 关楠嘴上哼哼唧唧了两句,倒是没勇气去挑战极限,其他几人也落井下石地笑话他。 关子龙和关子琪没坐多久便接到了同学电话,别过众人往楼下走去,林华也顺便下去将酸笋焖田螺出锅。 关子龙推小电驴的时候,看到另一辆的电池已经充满,他行了举手之劳,顺手把电源插头拔掉。 月明星稀,夜风夹着凉意,摇摆着天台上的花花草草,缓和了烧烤的热度。 酸笋焖田螺保持了螺形的完整,螺肉鲜香略带酸辣。楚沅唆得灵巧而精准,关楠看着不由出了神。 “其实我更喜欢里面的酸笋。”她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暗搓搓地来了一句。 “买椟还珠啊你这是。”关楠想起她吃披萨时也说比较喜欢饼皮,不禁笑了。 蒜茸生蚝混着粉丝上了烤架,烤到上面的汁液沸腾了一会便能入口。蒜茸祛除了生蚝的腥味,粉丝吸收了生蚝的鲜和蒜茸的香。林华又烤了鸡翅和五花肉。炭火通红,烤架上的肉滋滋作响,外焦里嫩再切成小块用生菜包着吃,生菜能中和肉的油腻感。 关楠恶作剧心起,用生菜包了一块肥肉比例较大的五花肉,递给楚沅。 “我已经饱了,而且我不吃生的生菜。”她摸着肚子摆摆手。 “……汉堡有生菜怎么办?” “把生菜都挑出来。” “你的处女座毛病怎么犯在这种地方?不符合你的吃货风格,”关楠不依不挠,急中生智,“你要是吃了,我给你讲当年比我更惨的那家伙的故事,跟毒藤有关的。” “还有比你更惨的?”楚沅言下之意,我看你才是最惨的。 关楠点点头,又将肉肉往她面前递了递,像引诱宠物似的。 好奇心被成功勾起,又猜不到下文内容,楚沅视死如归地接过了那块肉。 楚沅将生菜包肉送到嘴边,却又被关楠拦了下来。 “好了,骗你的,饱了就别吃了,”关楠从她手中拿过了肉,“我等会告诉你就是了。”说着他一口塞嘴里,丝毫没有觉察关晓莉停留在他俩身上的暧昧眼神。 楚沅白捡了一个便宜,神清气爽地呷了一口可乐。 烧烤吃吃喝喝持续到了十一点多,林家婆婆估计打麻将去了还没归家,小丫头早已吃饱喝足滚上床打起了呼噜。 关晓莉和林华送他们下到一楼,关楠意外发现电池充电插头已经被拔掉。他将电池塞回车里,电量已不足五分之一。 坚持个十来分钟应该没问题吧,他怀着侥幸心理推车出门。 “如果我们在半路没电了怎么办?”坐在后面的楚沅忧心地问。她的裤子布料比较滑,坐垫倾斜角度稍微大了一些,她得扶着身侧的铁杠才能稳住身体不往关楠身上贴。 “你推车,我走路。” 楚沅嗤气一声,直想一个爆栗砸在他脑袋上。 他们骑行了一会,上了坡又下来,终于遥遥望见了村门的轮廓。当他们感觉胜利在望时,车速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下车吧,没电了。”关楠丧气地说,以脚撑地稳住了车身。 楚沅只得耷拉着脑袋下地。 关楠推着车,她跟在边上,两人无语地往村门走。 银辉轻笼着大地,风拂过路旁的速生桉树发出沙沙的低语,田间传来细细碎碎的虫鸣。长长的县道上偶尔有几辆车呼啸而过,大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孤零零的赶路人。村庄的灯火熄灭了一大半。 她心里发怵,不由得朝关楠挪近了一步,与他只剩一臂之距。如果可以,她真想拽着关楠走。不然没个直接接触,她总怕一眨眼他就凭空消失了。 “怕了吧?”沉默了一段路,关楠突然开口。夜色里他低着头,楚沅看不到他的表情。 “怎么可能……”她挺直了脊背逞强说道,中气不足的声音泄露了她的害怕。 “那你都贴我身上来了,这是干吗,嗯?”他侧头调侃她。 “那是因为……”她没有接他的目光,依旧直直盯着前面,身侧两手拳头紧攥,“路窄。”她识趣地横跨出边,远离了他一些。 “你说比你还惨的那家伙到底怎么了?”她提醒道,想找些话题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关楠顿了一会儿,本来想反悔,不跟一个姑娘家提这种事,但现在看她走夜路胆战心惊的样子,倒不如让她分点心。她以为他要食言,待要再次开口时,只听关楠嘿嘿笑道:“那家伙感冒了还跑进山里玩,拿毒藤的叶子……”他隔空做了一个抹鼻子的动作。 “这下都成猪八戒了吧,”楚沅扑哧一笑,“重口味。” “那可是你让我说的。”关楠推卸责任。 “‘那家伙’也是你吧?”她突然反应过来。 “我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关楠口气甚是不屑。 “难说。”她笑嘻嘻地踢飞了路上的一颗石子,托他的福,心情变得分外轻快,脑子里再也不是那些妖魔鬼怪了。 她踢着石子蹦跶了好几步,见关楠并未跟上,知他必是又恼她了。于是厚脸皮跑回他身旁,陪笑道:“不是你干的,绝对不是你干的。英明神武如瓜哥您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呢。” 她不忍心说,自打知道葫芦娃一事后,他在她心中已经由“男神”降级成了“男神经病”。 关楠被她一顿溜须拍马给降服了。两人慢慢腾腾继续走,如若不是多了小电驴这个累赘,这简直是月下散步的原型。 过了村门,道路骤然变窄。巷子里黑漆漆的,隔一段距离才看见某户人家的屋角上挂的一只梨形灯泡,昏黄欲熄的光只是杯水车薪。不知哪家的猫发了春,嗷呜嗷呜像婴儿嚎啕,夜里听来格外瘆人,楚沅不知不觉中几乎和关楠擦肩并行。 他们走过一处屋角,路边一只黑色的东西倏地蹿了出来,离弦的箭一样横跨路面消失在阴暗之中。楚沅骇得尖叫了一声,扯着关楠的衣服躲到了他背后。关楠被她猛然一带,差点失去平衡。 “老鼠而已……”他无可奈何地说。 “走了吗?”她怯怯地问,双手依然揪着他的衣服,实质的接触让她感觉到踏实。 “不走留着给你煲汤吗?”关楠咬牙切齿地说,眼睁睁看着宽松的T恤被她勒成了紧身衣,胸腹和腰带扣的线条一清二楚。 “噢……”楚沅讪讪地松开了他的衣服,又回到原来的相对位置。 “要不要拿根绳子拴着你走?”关楠把衣服抖整齐了,“小孩防走失背带什么的。” 楚沅谄笑:“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 夜里回来得太晚,次日醒来已是大中午,关子龙提议上山玩,反正闲在家里只能斗地主。关楠早上起来穿了网球短裤,掂量着有楚沅在他们也不可能往深山里跑,最多走到半山腰,于是便懒得换长裤。 十月已经过了桃金娘和覆盆子的果期,山上已没什么果子可以摘。关子龙捎上了弹弓,现在不比以前,山上鸟类变少,最多只能打树叶玩。一路走到老村,路上偶见一些老房子的残垣,展翅的屋檐,雕花的房梁,白墙青瓦。关楠说小时候他们都爱跑里面躲猫猫,后来下了暴雨房顶坍塌,大人们都不许他们进去了。 水泥路走到了尽头,可供两辆拖拉机并行的田间泥路在水稻的护拥下延伸至江边。江面甚宽,水流不急,两岸翠竹丛生,有村民划着竹筏在江上穿行。沿桥过江再走一段田埂便到了山脚。 “哎,你当年的事发地点在哪里啊?”楚沅兴致勃勃地问关楠。他们停在了一片荔枝林边,这是关家以前种的树,后来没人管就荒废掉了,杂草丛生,树上还挂着没人要的干瘪小荔枝。 “嗯?”关楠低头看微信没有听清她的话,盖爷问他要的那个花纹已经没货了,能不能用其他花纹的替上,“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以为他在和美女聊天,便不扫他的兴。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关子龙和关子琪面面相觑,两人均望着楚沅。关子琪说:“我们都没带手机。” “噢。”神游天外的楚沅这才抓住了重点,掏出手机看到的却是来自中国移动的问候,她讪讪挂了电话。跟业务繁忙的关楠相比,她这边可谓门可罗雀。她将手机揣进兜里,问关子龙要弹弓玩。 “我先热热身。”楚沅举起弹弓随意瞄准前方一个点。 “看准点,小心别打到蜂窝。”关楠提醒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手机上。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过。 石子破空有声地射了出去,接着是“啵”的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打到了泥墙上。 “打得挺远的啊。”关子龙伸长脖子,看了几眼后说。 “小时候我打过鸟窝。”楚沅说。 关子琪帮她捡了一颗石子,楚沅接过刚想再来一发,一直埋头的关楠突然出声制止:“等等——” 三人配合地原地静止,耳边除了秋风摇摆树叶的沙沙声,鸟儿的啁啾,隐隐约约还夹杂着由远及近的嗡嗡声。 “你傻了,叫你别打蜂窝还打!还不快跑!”关楠呵斥道,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挥手让他们往山下跑。 “妈呀!”关子琪嚎了一声,拔腿就跑。 山路弯弯扭扭,仅有一人宽,关子琪打头炮,接着是楚沅和关子龙,关楠殿后。虽然长辈曾教过他们遇蜂群可原地静止不动来避险,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四人都没胆子顶着有可能变成人肉靶子的意外呆在原地。 他们一溜烟逃到了江边,被激怒的野蜂群倾巢而出,黑压压的一群嗡声紧随其后。 “躲到水里面!”关楠在后头发号施令。 间不容发之际,四人都扑通扑通跳进了水里。靠岸的地方水不深,又有翠竹掩映,他们可以偶尔冒出来换个气。 藏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江面上空那群乌泱泱的野蜂终于收兵回巢,周遭恢复了原本的安静,他们才从水里爬了上岸。 “吓死我了,幸好没被蛰到。”关子龙长吁了一口气,脱下T恤拧干。 “对不起,都怪我……”楚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烧红着脸歉然地低声说。 “哎,姐姐,没事。这纯属意外,别往心里去。以前扫墓的时候关子龙还把马蜂窝当成蚂蚁窝,直接用棍子去捅了呢。”关子琪宽慰她,“这不大家都没挨蛰吗。楠哥,你没被蛰吧?” “先回去把湿衣服都换了吧。”关楠避开了问题,拨开头上挂着的几根水草,连衣服都没脱,径直走到了三人的前头。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一摁,屏幕都亮不起来,算是寿终正寝。楚沅瞧见也拿出自己的来检查,果真她的也未能幸免。关子龙和关子琪交换了一个眼色,想笑又不敢笑。 四个水人一路滴水回到了家,婶婶看到他们浑身湿哒哒的,不由惊叹:“你们这是干啥了?外头没下雨吧。” “泡水里了呗。”关子琪撇撇嘴,嚷嚷着要去冲凉。 楚沅也有此意,正欲上楼拿衣服,关楠却凑到她身边,低语道:“别洗先,换完衣服直接来我房间。” 他嗓音低沉跟混了水一样黏糊,这蕴涵深意的话放在平时是暧昧的勾引。可她身上半干的衣服已经隐隐发臭,全然体会不了这层具有歧义的撩拨,摇头道:“我想洗澡。” “洗个毛线啊洗,呆会再洗,找你有正经事。”关楠甩下一句话便黑着脸越过楚沅先上了楼。 楚沅擦干身子换上了干衣服,依言去敲了关楠的门。 “推门进来。”关楠光着上身单手叉腰立在窗边,腰上挂着一条宽松的卡其色工装中裤。 “叫我来干吗?”她微微偏头不解地看着他,一手还扶着房门。 “帮我去厨房拿点醋来。” “啊?正经事就这个?你要来干吗?” “我……”看着始作俑者的楚沅还一脸天真无邪,他咬着后牙槽难掩愤愤之情,“老子被蛰到了!” “噢……”罪魁祸首恍然大悟,心有愧疚怯弱地问:“蛰到哪了?严重不?” “你拿上来再说。”关楠走过来把她轰出门。 楚沅跑到厨房用一次性纸杯盛了点醋酸,噔噔噔又跑回了关楠房间。 “把门关上。”关楠吩咐道。 楚沅哦了一声,把纸杯搁到桌子上,退出到门外顺手要把门带上。 关楠登时被她气乐了,咬咬唇道:“扁扁啊,我是要你帮我涂伤口的,你跑出去干吗!” “你早说啊,我以为你叫我帮你拿醋上来就没事了,”她又走进来将房门合上,“蛰到哪里了?后背够不着吗?” 他却缄默不语,一边转身一边伸手去解裤头上的扣子。 “等等,你这是要干吗!”楚沅窘得满脸通红,出声喝停了他。 “伤口……在大腿上……”关楠别扭地咕哝道。毕竟她既不是滚床单对象也不是医护人员,让他一个大男人当着一个姑娘的面干这么流氓性质的事,他也有些奔放不起来。 说罢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解开了扣子,节操随着裤子掉到了地上。 关楠只穿了一条黑色裤衩,臀部浑圆翘挺,双腿修长结实。楚沅瞠圆了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她发现,“在大腿上”这个范围实在太广了,精确定位应该是——大腿根部。 “这事儿……是你捅出来的,你得收拾完烂摊子再走。”关楠艰难地说。 “噢。”楚沅已经窘迫得有些木然。她努力摒除联翩的遐想,把自己定位为医务人员救死扶伤这类角色。 “还愣着干吗。”关楠趴到床上扭头看她,双耳也已烧得赤红。回想起自己也见到过楚沅只穿着小花裤衩的光景,他不由心里舒坦了一些,宽慰自己道:这下扯平了。哦不对,可是他被摸了,还没法报仇。顿时,他觉得真是亏得心肝滴血。 “噢。”楚沅讷讷地应了一声,搬了张凳子坐到床边。 “把蜂针拔掉,再涂点醋酸,懂么?”关楠不放心地嘱咐道,他还真担心她反倒把蜂针给摁进去了。 “嗯,”她答道。怕他心有不安,她接着把自己的童年糗事抖了出来,“小时候我在草地里踩到过蜂窝……”但她踩到的是不成火候的小蜂窝,自然不能与刚才遇到的同日而语,她也就略去不提。 野蜂的吻痕只有一处,刚好落在裤脚边缘、大腿根偏内侧。位置略为奇葩且尴尬,自己扭断脖子才看得见。近了才发现,他的腿上被野草割出了不少细痕。 “野蜂怎么会蛰到这里呢?”她忍不住感叹,按理说这个部位有衣物遮裹着,野蜂应该直接攻击裸露的部位才是。不过关楠穿了短裤,又是殿后,个别野蜂钻进去也不是难事。她用指甲顺着蜂针的方向一刮,蜂针连着蜂毒都被刮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啊,我还没来得及问它,它就殉情了。”关楠说着回头看见楚沅拿着纸杯,纤指沾了醋酸小心翼翼轻涂在伤口之上。被蛰伤之处火辣辣的一片,发麻得他感觉不到她指腹的温度,只觉她轻轻柔柔地打着圈儿,如微风拂过一般温和。都说认真专注的人最具吸引力,可他想到楚沅认真研究的对象是他的隐私部位,心里顿生别扭不快,赌气般似的扭头将下巴垫到交叠的手背上。 楚沅没有揣摩出他的微妙心理,脑子里只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这肌肤真有弹性。 “好了。”她大功告成地舒了一口气,将纸杯搁回了桌上。 “嗯,你先出去吧。”关楠依旧在床上一动不动。 楚沅从命,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听见关楠郑重其事地吩咐:“不许说出去啊,不然——” 楚沅忙摆着手打断他,发毒誓般说:“我嘴巴很严实的,瓜哥您放心。”她讪讪地退了出去,这事儿要传出去了她还不得连坐啊,她可没他那么蠢。 关楠冲了凉又自己上了药,便拿着手机到楚沅房间找风筒,死马当活马医,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看手机吹干后能不能起死回生。 “你的手机也坏了啊?”她瞅了一眼关楠的黑色iPhone,声音带了点怯怯然。 “那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叫你看准点别往蜂窝上打。”关楠拿着风筒的手顿了顿,没好气地说道。 “我那不是近视看走眼了吗,”她脖子一梗,擦着头发的手不由得僵了僵,“我陪你一个还不行么……” “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钱。”关楠看到她吃瘪,心情大好。 楚沅撅起小嘴,瞠圆了眼,柳眉倒竖,“啪”的一掌拍在书桌上:“有你这么看不起人的么?!” “把你跟苹果比算看得起你了。” “……” 她一时词穷,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俨然视他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擦着头发,关楠脸上露出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手机象征性地吹干了,关楠并未觉得惋惜,相反,他这回倒是有了正儿八经的理由换新机了。 他跟她道别,楚沅低头研究着自个儿的手机没反应。看见她头上还顶着块大毛巾,他一时玩心大起,悄然逼近她,双手灵巧地将毛巾往前一翻,粉色的毛巾像红盖头一样盖住了她的脑袋。 “啊……”关楠在她头上胡乱地揉了几把,楚沅发出抗议的喊叫,甩着胳膊要把他的魔爪打掉。他眼疾手快地转身遁了,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浪笑。 他去关子龙的房间借电脑,登上了QQ之后,刚好碰到盖爷在线。 关楠:这几天有谁去苹果店吗? 盖爷:隋菲吧。 关楠谢过了他,点开了和隋菲的聊天窗口,一番寒暄之后,他切入了正题。 关楠:听说你最近要去苹果店,能帮我带个iPhone吗? 隋菲:可以啊。要什么颜色? 他用黑色时间也不短了,便想换个颜色试试。 关楠:白色。 隋菲:OK 关楠:多谢了,回来请你吃饭。 隋菲:太客气了。 关楠走后不久,又轮到楚沅来找关子龙借电脑。她上了QQ问了盖爷相似的问题,而现在盖爷笔记本前守着的却是娇姐,她看到盖爷和关楠的聊天窗,便直接给楚沅指路到隋菲那儿。 短短一个小时内,隋菲接到了两个同事的相似请求,这样低概率的巧合多少让她嗅到了一点奸情的味道,她问楚沅要什么颜色的。 楚沅见关楠手头上的是黑色的,想也没多想便告诉她要黑色。 楚沅:谢谢你,改天带蛋糕给你吃。 关楠怕国庆最后一天进燕阳市区的路会拥堵,于是将回去的时间提前一天。 奶奶给他们装了许多吃的:关子龙姥姥家的肉厚核小的龙眼,奶奶自己种的既甜又松软的大番薯,自家腌制的酸菜,带壳晒干的红衣花生,等等。 关楠嫌带那么多东西麻烦,推却着不肯拿,倒是楚沅一件件都勤快地帮忙搬到了车尾箱。老人家热情淳朴,不收下这份心意他们反倒不开心呢,她从她外婆身上就悟出了这一点。 到了燕阳,关楠洗了一趟车回熙苑,闻到了一股怡人的菜香味。 关楠看见只有关长添端坐在餐桌边,叫了一声“爸”。 “侯阿姨呢?”关楠又问。 “加班没回。”接话的是楚沅,她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酸菜鱼出来,桌上还有油炸花生米。 “酸菜和花生都是从奶奶家带回来的。”她解下围裙坐到餐桌边。 关楠夹了几颗花生米,嘎嘣脆还带着咸香味,又捞了几筷子的酸菜,色泽鲜亮嫩爽脆口。 “还是奶奶家的东西好。”他情不自禁叹了一句。 “那也是因为沅沅厨艺好,好食材要交到你手上啊,那也是暴殄天物。”关长添摇头道。 关楠没法子反驳,只得闷声大口扒饭。 “叔叔过奖了。”看他士气被折,楚沅含笑望着他,仿佛在说:没话说了吧,刚才搬东西的时候还瞎费劲来阻拦。 “对了,叔叔,”她想起要事未了,便先搁下了饭碗,口吻变得分外郑重,“我考虑了一段时间,熙苑离上班的地方有点远,每天花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十一后我想到公司附近租房住。” “租房住啊……”关长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她点点头:“所以先跟您打声招呼,您帮我顺便告诉我妈一声。” 关楠也顿住了捧碗执筷的双手:“或者你去学个驾照,买车呗。” “燕阳学车的人那么多,周期太长,拿到驾照起码得快一年,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这也好办,”关长添茅塞顿开似的笑了,“关楠那房子大,你可以过去一起住啊。” 关楠和楚沅脸色霎时如遭霜冻,两人面面相觑,好似不理解关长添的话。 “这不太好吧……”她面露难色,关楠要想跟她一起住当初就不会搬出去了。 “有什么不好的,他一个人住也是浪费空间,而且你俩同一个公司,平时一起上班方便,彼此也有个照应,”关长添老调重弹,“关楠你说是吧?” 关楠一直缄默不语低头盯着饭碗,好像在专注数着碗里有多少颗饭粒。他料想老关既然开了口,即便他此刻不答应,之后也会继续来游说他,倒不如给老关一个面子,省得闹得个大尴尬以后还得费心收拾。而且楚沅也不是没皮没脸赖着不走的人,以后他有女朋友或者她交了男朋友,估计两人也就分开了。 “嗯,”他抬头看着楚沅,嘴角扯出一抹略带勉强的笑意,“你就过来住吧。” 第7章 准情侣 关楠房子跃层式,主卧在上层,上下层还各有一个次卧,他打算让楚沅住楼下。 一切打点妥当后他去了盖爷和娇姐的咖啡店。啡语者开在大学城里的中心街,小资文艺的装修格调,店内游荡着一只叫“黄桑”的黄色狸花猫。 黄桑蹲在柜台上抓狂地挠着脖子,颈上的小铃铛被晃得叮当作响。他推门而入,随手揉了揉那颗圆滚滚的猫头,向坐在最近一张木桌边的盖爷打了招呼。盖爷的脚边搁了一个牛皮纸包起来的箱子,高至他小腿的一半。 “东西给你带回来了,找了个相似花纹的,”盖爷用脚指了指,“看不出来这方面你还挺讲究的。” 关楠笑着谢过,喝了杯咖啡又海吹胡侃了一阵后,他起身告辞。 “放假还那么赶,泡妹子去啊?” 关楠将箱子扛了起来,说:“扁扁要搬过来,我得回去整理下。” 盖爷摸着下巴,眼神在箱子和关楠之间来回,挑挑眉:“明白了,到时记得让我们到你们家蹭蹭饭啊,据说小沅子厨艺不错。” “过段时间一定请。” 将箱子搁进车尾箱,关楠转了转略微发酸的胳膊。忙碌了大半天,他感觉像扫榻恭候圣驾的小厮,楚沅来了还得提臀相迎。这样的类比让他心有不甘,可恨又找不出更贴切的比喻。 将箱子扛回家里后,他赶往熙苑。 楚沅来熙苑时只有一个大皮箱,半年过去,屋里多出许多属于她的细细碎碎的东西,书桌上的盆栽,自己做的陶艺罐子,还有公司的形象公仔,等等。她再三筛选还是只装满了那只大皮箱。 一个人在外漂了快三年,虽不是寄人篱下,归属感总是少之又少。侯月结婚,有了自己的伴侣,在楚沅以为要落单时,恰好有个人出现在她身边,相处的日子不见得尽是温馨,但有人一起吵吵闹闹总不至于再孤单。熙苑对她来说更具有家的意义。 搬到关楠的房子,总归觉得自己是个入侵者。 “那堆黄色的东西是什么?”倚着门框的关楠打断了她的神游,下巴指指那个扁扁的南瓜布偶。 “那个啊……”楚沅拉上皮箱拉链。要是告诉他那是南瓜,她还天天抱着睡觉,难说他不会有被侵犯的感觉。于是她将它塞进柜子,胡诌道:“那是一坨便便……” “我看着也觉得像。” 关楠帮她搬皮箱,楚沅抱着那盏地中海台灯跟着。他把皮箱放进尾箱,看见她抱着台灯,便伸手要接过。 “这个我拿好了,”她摇摇头,“灯罩是玻璃的,放后面会震碎了的。” 关楠面上波澜不动,心底倒是泛开了涟漪。 “那个……”坐上车后,她犹豫着开口:“过段时间我找到房子就搬。” “随你。” 他的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那根不停点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却泄露了内心的烦躁。 楚沅在一楼转了一圈,家具和家电倒是应有尽有,光秃秃的阳台没有一丝绿意,有股难以言喻的空荡荡。 “这个送你。”她在卧室收拾一番出来后,关楠拿着水杯站在沙发边,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箱子。 “这什么?”她从一进屋就注意到这个裹着牛皮纸的箱子,搁在客厅格外突兀,“现在可以打开?”她蹲到箱子边抬头问关楠。 他点点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楚沅拆了五花大绑的包装带,撕开厚厚的牛皮纸,里面是骨瓷餐具套装的包装箱。 她豁然抬头,眼中满是惊喜与激动,久久才找到言语:“太……太意外了。” “意外什么,”他有些自鸣得意,嘴角勾出浅笑,“食言而肥啊,哥怎么可能做胖子。”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她扒开包装箱,移开里面的石棉,将里面的碗碟勺盆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摆到茶几上。瓷碗上面绘着橙、蓝、褐三色的栀子花,清新素雅。她细细抚摸着那些花纹,忍不住微笑。 “那么容易满足……”关楠在沙发坐下,望着她的笑容,心底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知足常乐嘛。”她笑容不减,依旧埋头像看幼崽一样望着那些瓷器。 关楠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杯子搁到茶几上,掏出钱包取出了一张卡。 “这个拿着,”他从茶几上将卡推给楚沅,“老规矩,帮我交水电费。” 她接过一看,正是以前那张密码是他生日的信用卡。风水轮流转,兜了一圈又回到她手里。 她不禁失笑,点头道:“好。” “下周末想叫盖爷他们来吃饭,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了。” “没事,小意思。”楚沅笑着又将碗碟都收叠回箱子里。 晚上睡觉,摸着地中海台灯上粗糙的纹路,她特意将“HB 2 YUAN”那几个文字转到正面。 节后第一天上班事情多,关楠从隋菲那拿了新手机后,一整天都没来得及摆弄,下班走得急,新手机忘在了办公桌抽屉。 卧室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肩上搭着一条刚擦完头发的毛巾,坐在电脑前浏览新闻。 “什么事?”他抬头看着门口一脸拘谨的楚沅,想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上二楼。 “这个……”楚沅走到他身边,将一个黑色iPhone盒子轻轻搁到桌上,“赔给你的。” 关楠愣怔片刻,才伸手将盒子拿到眼前端详了好一会,仿佛从来没见过一样。这黑色的手机明摆着是为他挑的,一般女孩子都会选白色款。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开口告诉她,当初他只是一句戏言。 “那你用什么?”他望着她问,眼神像在扫描她身上哪里藏了手机。 见他没有拒绝,楚沅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机晃了晃:“喏,这个,防水的呢。”这还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她和孟廷禹一起买的情侣款。 关楠一看,那款手机是三年前某公司出的防水款,当时还风靡了一段时间。而她手上拿的手机,机壳上已有不少磕碰的痕迹,一看就知道被用得年老色衰了。 “嗯。”他当着她的面把盒子拆开,将旧机里面的SIM卡装了进去。 还清一通债,楚沅轻松得舒了一口气,只是钱包也跟放了气似的,瘪了。 自从换了手机,楚沅花在上面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屏幕上Home触摸键那处已经钝化,每次她都得重复几遍才起效。 关楠经常瞥见副驾座上的她手指跟抽筋似的按着相同的地方,越看越影响心情。 “你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手机么?我都快看不下眼了。”他忍无可忍地建议。 “你不懂,我这叫怀旧。”楚沅头也不抬,孜孜不倦地点着屏幕,旁人看到还误以为在打游戏。她打算再忍耐一个月,等到下月发工资一定改头换面,毕竟这手机总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三年前的短信还满满地躺尸在收件箱里呢。 这天下班,关楠等她一上车,就递了一个盒子给她:“拿着,不用谢。” 她双手捧着那只白色iPhone盒子,如捧着烫手山芋似的诚惶诚恐地问:“这是要干吗?” “给你用。”他语调淡淡,与楚沅的一惊一乍形成鲜明对比。他专注地将车开出,丝毫没有被她的激动情绪所影响。 “干吗要给我?”她摩挲着盒子嘀咕,“这太贵重了……” “看你那个古董玩意儿不顺眼不行么?”关楠没好气,她口口声声说东西太贵重,也不想想自己还不是丢了一个同样价值的东西给他,“你不要?不要还给我。”他伸手作势要将盒子夺回。 “要,当然要!”楚沅眼明手快地将盒子护进怀里,“你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要。”她还想供奉起来呢。 关楠看到她将盒子搁到腿上,她的眼神与翻看骨瓷碗碟时的毫无二致,他心头也跟着舒坦起来。 次日午饭过后,楚沅去营业厅剪卡,方澜澜闲来无事就一起。看到她换了手机,方澜澜不由好奇。楚沅也不打算隐瞒,直言自己将关楠手机损坏了,赔了他一台,然后关楠反过来给了她一部。 “奸情就是从礼尚往来里滋生的哟。”方澜澜挤挤眼,“你俩相处模式倒挺像情侣的,一个懂得忍让,一个懂得包容。” “像情侣么?”楚沅喃喃,忽而自嘲道,“像而已,可是并不是啊。” 方澜澜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楚沅,她和崔易该怎么发展下去还弄不清,就不瞎指点江山了。 大周末,楚沅破天荒地早起,她得趁着超市人少将食材采购回来。关楠也不敢怠慢,今天楚沅是总司令,他这个小兵必须无条件言听计从。楚沅很是享受翻身做女王的感觉,关楠也变身成了忠犬式的护卫,她为这种角色的转换偷乐了大半天。 “瓜哥,你把这茄子给洗了吧。” “嗯。” “瓜哥,你把这花生给剥了吧。” “好。” “瓜哥,你把这鸡毛给拔了吧。” “……” “怎么了?”楚沅看见关楠对着搁在地上的那碗鸡血皱了皱眉头,她有些不详的预感,“你……不会是晕血吧?”刚才看到她在厨房杀鸡,他借故走得远远的。 “没事。”他轻轻甩甩头,晃掉刚才一闪而过的眩晕和恶心。他把装着生鸡的铁盆搬到另一边,坐在小矮凳上慢吞吞地拔鸡毛。 楚沅大概猜到了原因,想像那是人的头颅里汩汩流出的血,霎时间她也觉得毛骨悚然。她端起那碗鸡血,倒进马桶里冲掉。 下午四点多,楚沅在厨房忙着杀鸡宰鱼的时候,盖爷他们陆陆续续来了,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六人。关楠摆出了老家带回的龙眼,捧上了楚沅早上做的木瓜酸奶冻。 “这是沅沅做的?”苏凡均尝了一口木瓜酸奶冻,只觉甜酸相间,清新可口。 “对。”关楠自豪地应道。 “真手巧,这个很好吃。”苏凡均颔首称赞。 关楠浮起自鸣得意的笑容,好像苏凡均夸的是他一样。 “这只是小case。”方澜澜接过话头,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接着说,“以前上高中,她就买食谱照着学做菜,什么砧板的选法、菜刀的磨法、鱼的切法啊。她还攒钱跑到有名的店,吃了之后把人家的味道记住了,回家再模仿着做出相似的来。”楚沅原来跟她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不过楚益阳去世之后,侯月工作忙,楚沅迫于生活压力才学会了下厨。方澜澜略去此处不提。 “这么说,我们小沅子还是个山寨小公主啊。”盖爷打趣道。 沈骆妍从坐下开始就没碰过那盘木瓜酸奶冻,听到苏凡均和方澜澜都一致夸楚沅,关楠也引以为傲的样子,妒火烧得她有些岔气。不就是一个木瓜酸奶冻么,木瓜对半切,去籽浇入混以鱼胶和蜂蜜的酸奶,冷冻三小时而成。哼,她也会。 关楠摆出主人的架势,带他们上上下下参观了一遍新房后,溜进厨房帮楚沅打下手。切菜煮菜他都帮不上忙,菜又都洗完了,他进来就是监工。楚沅看不得他闲着,轰他出去陪客。关楠假积极留下,她也只好不时叫他帮递递调料或盘子,两个人在厨房倒没那么闷。 客厅里盖爷和娇姐在玩体感游戏。田小衡不经意往厨房掠了几眼,恰好瞥见了楚沅夹了一筷子的菜喂关楠,另一只手谨慎地托在下方,生怕菜掉地上,似乎在试菜。他碰了碰旁边的方澜澜,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厨房。 “新婚夫妇即视感,真和谐。”方澜澜笑嘻嘻叹道。 她的轻声细语还是飘进了旁边俩人的耳朵里,苏凡均望向厨房,关楠边洗盘子边侧头与楚沅有说有笑,他肖想着站在楚沅旁边的人是他自己的话,那该多美妙。 而沈骆妍的目光在苏凡均和厨房间来回,脸上骤然间如阴雨过境。上一次,苏凡均为楚沅放了她鸽子,她一直如鲠在喉。苏凡均认识楚沅的日子并不长,何故表现得如此痴情,难不成还真是一见钟情了。她的嘴角爬出一丝冷笑。不是没见过苏凡均逢场作戏,只不过这次目标是关楠的妹妹,估计关楠不会轻易让他下手,想到这她心安了一些。 关楠从厨房里端着一大盘白切鸡出来吆喝各就各位。鸡肉刀口整齐,皮爽肉滑,色泽诱人。其他菜也陆续端上了桌,依然少不了干煸豆角和红烧茄子的戏份。 最后上的是一道黄橙橙的拔丝番薯。油炸后外酥内软的番薯块再下锅滚上一圈冰糖浆,入口前趁热沾一下凉开水,糖浆冷凝成脆壳,番薯内部还热乎着,甜而不腻。 “我要是男人我就娶了你。”方澜澜又将高中时候的老台词搬出来。楚沅依旧嘿嘿一笑而过,那会儿她做的菜仅仅是吃不死人,方澜澜经常周末打着蹭吃蹭喝的旗号来她家甘当小白鼠,其实她明白,方澜澜只是怕她一个人孤单。 “你俩也可以在一起的。”关楠心情奇好,恶趣味来了一句。 楚沅脖子一梗,脑子里电闪雷鸣闪过一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问题:关楠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她拥抱他时,似乎没觉察到他身体的反应。不过,他们也没贴得严丝合缝,有可能他故意避开了也不一定,脑子登时混沌起来,不行,她得找个机会找盖爷探探风。 “哟,小沅子,你居然脸红了,”盖爷一块番薯还没咽下,逮住机会打趣她,“该不会被关楠歪打正着了吧。” “盖爷你吃菜,吃菜哈。”饭席间还能想到那种尴尬问题,她不脸红才怪,楚沅心虚得给盖爷夹了几大块鸡肉,“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美艳无俦的万年大直男呢。” “行啊。”盖爷把白切鸡沾了酱汁,一口干掉一块。 “把你这厨艺亮出来,想追你的男人估计可以绕我们大厦几个圈还能再打一个蝴蝶结了。”苏凡均笑着说。 “哪有那么夸张。”楚沅不好意思笑笑,将话题带到了其他地方。 沈骆妍默默听着他们开玩笑,倏然间有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苍凉。鲸洲旅游的时候她受到的可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而如今到了楚沅的主战场,她便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卒,这一顿饭吃得甚是压抑。 客人酒足饭饱散去后,楚沅累得像坨泥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关楠送客上来后,殷勤地跑过去问她要不要按摩。 “免费的?”楚沅掀起眼皮斜了他一眼,看到关楠点头,她点了点肩头,“那帮捏一下,酸死了!” 关楠乐呵呵地从命,坐到她身旁帮她揉捏肩膀。他以前在篮球队当小兵的时候,经常被师兄们遣去干这种事,所以他按摩手法到位、力度得当。 她被伺候得浑身舒畅、飘飘欲仙,又将胳膊横伸到他眼前:“还有这。” 楚沅今儿给他长脸了,关楠自是俯首从命,又往她胳膊上使力。女人的肌肤自然比男人的滑嫩,加之本身肌肉率比男人的低,他感觉自己在揉着一个注水的气球一般,软塌塌的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她看着关楠千依百顺的模样,古时宫里公公伺候娘娘也大概如此吧。思及此处,她心头一乐,不由莞尔。 她竟然把关楠联想成了小太监,简直太……狗胆包天了! 关楠侧头看着她脸上莫名的笑意,便问她笑什么。楚沅不但不答,反而咬唇憋着笑摇头。这让他有种被暗中意淫的不祥之感。他静默了一会,楚沅依旧不知悔改。他突然使坏往她腰间捏了一下:“还笑!” “笑笑都不给。”她咯咯笑着,睚眦必报地反手往他腰间探去,狠狠地揪了一把。 关楠没料到她会反击,身体自然地往外挪,试图躲开,无果。楚沅趁热打铁又袭上一记,没想却抓空了。关楠情急之下动作幅度过大,屁股直接坐空往地上的绒毯摔去。跌落之时他顺手抓住了楚沅的胳膊,顺带连她也拽离了沙发。楚沅额头重重磕在茶几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直直摔到了关楠身上。 楚沅捂着发疼的额角,呻吟着要跪坐起来。 “你没事吧?我看看。”关楠还躺在地上,直接拿开了她的手。 “没事。”楚沅还没从打闹嬉笑的状态中缓过神,笑着答道。 “肿了一点,幸好没磕破皮。”他一手轻握她的手腕,另一手小心地拨开额角的发丝。 “嗯。”楚沅盯着他晶亮的黑眸,轻哼了一声。 关楠觉察到楚沅的目光,脸上原本轻和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客厅上空枝形吊灯洒下柔黄的光,背光里那张俏脸比平日多了几分迷离的意味,甚是撩人。 沉默的降临让气氛骤然变得微妙,他还握着她的手腕,离她的唇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只要稍稍一起身,他就可以触到那两片因紧张而紧抿的樱唇。 楚沅的确很紧张,心跳不听使唤地加速。她发现自己好巧不巧抵着一个缓缓发生质变的尴尬地方。也许,她不用向盖爷求证关楠是不是gay了…… “你去洗碗吧。”她噌地抽出手,敏捷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她把自己埋回了沙发里,抱过抱枕捡起身边的遥控器摁开了电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分犹豫和停顿,抽身之快让关楠为之惊愕。 “噢。”关楠顿感扫兴,恍然应了一声,跟着从绒毯上坐了起来,起身往厨房走。走到门口他特意回身,倚在门边盯着她好一会,她依旧一动不动窝在沙发,像在沉思,又叫人猜不透她在琢磨什么。 楚沅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般扫兴的举动,按照氛围的发酵速度,以那样的姿势再呆上一会,她和关楠没准能擦出些火花。如若真这样,说不定她又越陷越深。 不过,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探询未知的假设。如果手上信用卡的密码真是关楠的生日,那她该为送他什么礼物而发愁了。关楠不像苏凡均得出去应酬,领带、袖扣、手表这些都没用武之地。关楠偶尔抽烟,不过打火机他也有了。不行不行,送礼物得投其所好。关楠知道她怕黑,特意送了她一盏精巧的台灯,倒是挺有心的。如果让她将台灯和沈骆妍的蔓枝吊坠调换,她还不乐意呢。 “送什么好呢?”她焦躁地甩动着鼠标,像是试图从网页上众多关键词里随机抽取一个,看看灵感会不会爆发。“有了!”她突然灵光一闪。 从QQ上点开田小衡的聊天窗口,她先跟田小衡确认了关楠的生日,再旁敲侧击问关楠最近缺什么。 田小衡:鼠标啊,他想换个新鼠标打游戏。 追求还能不能再高一点呢,她无奈地叹气。 楚沅: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吗? 田小衡:女人? 楚沅:一个擦汗的表情。 田小衡:楠哥想要的那种鼠标跟你们妹子平常用的不一样。他看中的那款是新出的,仿人皮的来着,摸着手感跟女人的手一样舒服。 楚沅:……你们还能再有出息一点么,难怪都没有女朋友,活该要摸鼠标。 田小衡:嘿嘿。 楚沅虽然理解不了理工科男人的脑回路,既然是关楠喜欢的,她买得起便愿意送。她向田小衡打听了鼠标具体的型号和销售点,又怂恿田小衡一定要帮她劝住关楠,让他先别下手。 她瘪着嘴将聊天窗口关掉,把自己扔回床上。自从搬来大学城,她连周末也很少回熙苑。关楠不回,她一个人也懒得搭车,反正关楠乐得有她留下做饭。 解决完生日礼物,她思量着再给关楠烤个蛋糕就差不多了。可是关楠跟很多男人一样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烤个什么样口味的好呢,芝士?巧克力?问题接踵而至,楚沅脑仁混沌得厉害。她朝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最终决定还是先睡个午觉吧。 楚沅醒来发觉已经睡了三个多钟,脑子更加灵活不起来。她睡眼惺忪地开门出去,发现关楠横躺在沙发上,正在跟谁打电话。 “蛋糕喜欢什么口味的啊,我想想……芝士口味的吧。我妈以前老爱给我买那种,其他的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楚沅脚步一滞。 芝士蛋糕,就这么定了。她顿感脑袋清明了些许。 “唔,睡过去点。”楚沅走到沙发边,拍了拍他脑袋,示意他挪点地儿让她坐。她睡意还未全消,喉咙略感干燥,发出的声音迷糊而沙哑,像是美梦将醒未醒时的咕哝。 刚才她说什么来着?“睡”过去点……关楠不禁僵住,电话另一端也噤了声。 “哎,你睡过去点,我都没地方了。”楚沅再次出声抱怨道,又拍拍他的脑袋。 手机传来嘟嘟的忙音,沈骆妍一声不响地挂了他电话。 “你刚才说什么?”他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直直盯着楚沅,眼神里带上了少见的凌厉。 “叫你睡过去点啊。”她没留意他的神情,看到沙发腾出来了便坐了过去,捡起遥控器时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旁边好好的有沙发你怎么不坐,偏要来这儿跟我挤。”想到被沈骆妍误会了他和楚沅的关系,关楠心里窝火,只想揪着罪魁祸首的头发把她摇醒。 “旁边?”楚沅木然地觑了一眼旁边的沙发,若要问她原因,她倒一时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平日里她都习惯坐这个位置看电视。她蹙眉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坐那边看电视会斜视的吧。” 关楠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教训她,毕竟,她也就是过来凑热闹挤位置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她为什么偏偏要用“睡”这么一个容易混淆大众思路的动词呢?但严格意义上讲,她用词十分精准,他关楠的确就是睡在沙发上啊。关楠自知理亏,也懒得再与她辩论,窝着一肚子的郁闷垂头往楼上走。 他该不该给沈骆妍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刚才她打电话来还问起关楠生日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来着。可想想似乎没这个必要,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而且他跟楚沅清清白白,沈骆妍也不是他对象,被误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凭啥要死皮赖脸打电话回去解释,先掐掉电话的人又不是他。找到借口让他觉得省事了不少,一时犯懒就没再回沈骆妍的电话。 而另一端沈骆妍抱着的又是另一门心思。她没想到关楠和楚沅发展得这么快,从在鲸洲见到他们拥抱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不过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擦出奸情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心里总觉得膈应,她时不时瞟几眼手机,等待屏幕亮起,如果是误会,关楠应该回电与她解释才对。可是十来分钟过去了依旧毫无动静,她有些坐立不定了。 她并非想要和关楠往男女朋友关系发展,关楠之于她更像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她只是觉得以后估计遇不上第二个像关楠一样死心对她好的人了,就连苏凡均也不曾做得到这般。知道苏凡均要去鲸洲旅游,她腆着脸让关楠也带她去,关楠也没多说什么便应从了。 只是现在,关楠似乎有渐渐远离她的趋势。这样的感觉太不妙了…… 芝士蛋糕烤好后需要冷藏七八小时。关楠的生日恰好碰上周五,楚沅休了半天假回家捣鼓蛋糕。她掐好了时间把做好的蛋糕送进冰箱,以确保它能达到最佳的口感。一切准备妥当,离关楠的非正常下班时间还有四小时,她便抻着懒腰回房休息一会,等迟来的午觉补完,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忙碌了几小时,她睡得特别沉。手机欢腾地震动,她以为是闹铃。屋外已擦黑,房间暗沉沉的,楚沅好一会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 她平躺在床上,“喂,方澜,怎么了?” 那边没有方澜澜熟悉的嗓音,取而代之是一阵抽噎声—— 方澜澜和崔易分手了。 她没想来得这么突然——不意外,只是快。 她呆了一会,才意识到今晚没法给关楠过生日了。她没后悔答应去找方澜澜,只是难免遗憾。方澜澜显然更需要她,至于关楠,没有她,还会有别人惦记着,比如沈骆妍。 KTV包厢里,方澜澜已经自个儿在里面吼了几个回合。茶几上摆着果盘、饮料和小食,没有啤酒,楚沅松了一口气。 方澜澜半躺在沙发里,拍拍旁边。楚沅将背包搁到一边,坐过去。方澜澜不哭了,只是双眼依旧像大红枣。 方澜澜倒了果汁,递了给楚沅,端起另一杯。 “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掰了,他嫌我不干家务活,我还没嫌他赚得少呢。我提的分手,他应了,解脱了。”方澜澜又把崔易误会她和田小衡那段提了一下。 “你哭得那么惨,还以为你被甩了。” “怎么可能,”方澜澜撅嘴,“我也难过,怎么说也三年多了。” “分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楚沅揽过方澜澜的肩膀,“我也觉得田小衡比这种渣男好多了。” “感觉好不真实,好像等下回去我们还能和和乐乐的。” 方澜澜默了好一会,突然看向楚沅:“帮我一个忙可以不?” 感觉到她的认真,楚沅坐直:“你说。” “如果他找我复合,我是指如果,如果没有‘如果’,那再好不过,你一定要拦着我,我怕一心软又答应,拜托你一定要骂醒我。我真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憋屈。” 楚沅拍拍她的肩头:“放心,不用我劝,你也可以及时刹车,我相信你。” 包厢到点,方澜澜打算回怀安的家。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楚沅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点,“我陪你,顺便蹭个床,你看行么?” 方澜澜心头温暖骤升:“这不是废话么。” 往怀安方向的地铁空荡荡,两人一路坐着回去。 楚沅:今晚我去方澜家住,就不回去了。 给关楠的信息刚发出不久,楚沅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不是短信,而是电话。 第8章 关楠相亲 家里一片黑灯瞎火,关楠在玄关处停住。 “扁扁?”他试探性喊了一声,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楚沅可能会蹦出来的角落,可偌大的房子只有隐隐的回声。少许失落涌上心头,他换了鞋从玄关旁的楼梯径直上了楼。 真是累得够呛的一天,他闭眼倒在床上,捏着眉心舒缓眼部疲劳。 中午沈骆妍来了短信,送来了生日问候,并说晚上要值班,不能陪他过生日了。关楠并没多失望,本来他也不期待沈骆妍能记得他生日,前几年她就忘了。生日与否对他来说并没多大区别,该加班还是逃不掉。 他冲了凉,边擦着头发边下了楼。奇怪,扁扁这丫头这会儿还没回来。他敲开她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到哪里去了呢?平常也没见她玩到这么晚不回来,即使不回来也该跟他吱一声啊。 转身想回房,他不经意间瞥见客厅茶几上多了一个浅蓝底色黄色斑点的盒子,早上的时候还没在那里。他坐到沙发上,细看才知道那些黄色斑点全是一个个小南瓜,每一个南瓜上都有不同的表情,但都是欢快的笑容。他一秒便确定那全是楚沅手绘的。 “这不是想让我患上密集恐惧症吗。”他轻叹了一声,拿起盒子的时候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她竟然还知道他喜欢蓝色。盒子边还搁着一卷金线扎着的牛皮纸,纸张边缘已经发毛,显然是特意做旧的,看起来像藏宝图一样。他顿了顿,将盒子放下拿起了牛皮纸,展开后发现——那确实是一张藏宝图。纸上手绘着家里的布局,米粒大的小脚印一步步指引他走向厨房里的冰箱。 以她的智商也只能设计架构这么简单的地图了,他扯了扯嘴角。 放下牛皮纸便往厨房里走,他在冰箱前驻留片刻,仿佛要先做好面对惊喜的心里建设。他大致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待他深呼吸后打开冰箱时,却还是惊喜得心颤。 连白色蛋糕盒子上那一串“Happy Birthday”都是她手绘的,胖乎乎的字母被涂成七彩糖果色,隐隐透着主人的顽皮和活泼。他小心翼翼将盒子捧到厨台上,盒子里躺着一只圆形的芝士蛋糕,香橙色的蛋糕上涂了一层镜面果胶,中间点缀着水果和巧克力丝卷,水果堆前插了一片椭圆的白巧克力,其上用黑巧克力写着“南瓜,生日快乐”。 难怪她消失了一个下午,原来都是捣鼓这些玩意儿去了。他不禁失笑,正想拈起一根巧克力丝卷,手机进了一条短信。 扁扁:今晚我去方澜家住,就不回去了。 他想也没多想便回拨了楚沅的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 “噢,在地铁上呢,”楚沅接起电话,扶着铁杆的手紧了紧,“东西……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他装傻充愣问道。 “呃……”她嗓音低了下去,“就是在茶几上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声音虽轻,还是飘到了方澜澜的耳畔,她很快便猜出了打电话的人。 “是吗,”关楠低头看着蛋糕上的六个字,“那你给我唱生日歌吧。” “这个啊……”她拘谨地张望,车厢内还是稀稀拉拉坐着站着一些人,叫她当众唱歌倒真不好意思,“我在地铁上啊,会扰民的。等会出了地铁再给你唱,行不?”她声音软绵绵的,就像在哄小孩午睡。 关楠只是逗她一下,没想她便许下承诺。他沉声道:“你……今晚一定要去方澜澜家住?” “是啊,我们都快到了。”她低头看着鞋尖,宛如它可以突然改变航向带她回去一般。 “你回去吧。”方澜澜的话突如其来,楚沅愕然地望向她。 “你回大学城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了。”方澜澜冲她眨眨眼,温和地笑着。 “可是……”她真是喜忧参半,一半为难,一半如获大赦,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选择。 “回去吧回去吧,”方澜澜推搡着楚沅的胳膊,“你陪我一个晚上也够了。” 楚沅还在徘徊,电话那端的关楠坚定了她的选择:“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楚沅还是陪方澜澜到了家。方澜澜再送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白色车子停在路边,车灯跳闪着,楚沅想到了漆黑海上的信号灯。 “楚大沅你给力点啊!早点拿下你家男神,我等着当你伴娘哩。”方澜澜对楚沅予以厚望。 “行吧,我尽力。”楚沅笑着瘪瘪嘴。 她走到车边,双闪灯便熄了,车锁“咔”一声解开。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楚沅只晃了一眼,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或许是场合不对,或许是毋庸赘言,两人约好了似的,一路沉默回到大学城。 礼物盒子还好端端地搁在茶几上,楚沅把蛋糕端出来,借他的打火机点上了“27”的数字蜡烛。 关楠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安详而柔和。他关了大吊灯,两苗细弱的烛光在寂然的黑夜里劈出一方柔黄的光亮,将他们笼罩其中。 那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她和他。 楚沅盘腿坐在茶几边,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烛焰如同舞女一样随着歌声摇曳着腰肢。关楠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托腮,慵懒地盯着她那仿若敛尽光华的俏脸,不由勾唇而笑。 老实说,楚沅的歌声并不优美,调子平平的,要不是熟悉歌曲内容,大概以为她在念白。 可关楠觉得这也挺好。唱歌也罢,念白也罢,只要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行。 “你跑调了。”她一曲歌罢,关楠平静地说。 楚沅浅浅嗤笑一声,也不跟寿星公计较,催他赶紧许愿吹蜡烛。 关楠只是望了一眼蜡烛,眨眼间便将蜡烛一股气吹灭。客厅溘然沉入了一片昏黑之中,只有月华透过没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倾洒进来,在窗前的地上铺出一片银辉。 “那么快,许愿了吗?”楚沅吃了一惊。 “嗯。” “许了什么愿?”她反射性地问。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关楠反问道。 “也是哈……”她讪笑道,“那开灯吃蛋糕吧。”说着她扶着茶几沿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正襟危坐像幼儿园里等待老师发午饭的小孩。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关楠从她身旁经过,心头不禁疑惑,开关明明在另一边,他怎么绕远路了? 下一刻,她感觉关楠走到了她身后,接着她的肩膀突然被他的手臂勾住,他独有的清爽气息将她包裹其中。 “让我抱一下。”他贴在她耳边温声低语,嗓音低哑而性感,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 她吓得双手从桌沿滑下,登时便感觉到了耳朵已烧热,心脏开始像敲钟似的怦怦乱跳。她的后背抵着他结实的胸膛,隐隐然感觉到了他同样加速的心跳。心头如大雾过境,一片茫茫然。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紧张得浑身绷紧,双手无措地搭在腿上。 关楠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不像上次她主动抱他时那般温软。到底还是吓到她了吧。他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一时间却不愿松手。 从小到大,那么费心为他过生日的,除了他妈妈和以前的女朋友,就只有她了。 楚沅咬着下唇,下了很大决心,才伸出一只小手颤颤悠悠地覆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她觉察到环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时,激动得几乎落泪,像是一直忙音的电话终于被人接起,她听到了对端的回应。 关楠就这样久久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万籁俱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她期待他能借机说些什么,可是他一直缄默不语。他说要抱一下她,当真只是抱一下她而已。没有一分逾界,不带半点轻佻。 “开灯吃蛋糕吧。”关楠松开她站起来,语调平稳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的拥抱于他来说跟日常礼节性握手别无二致。 “噢……”她攥在手中的温度被倏然抽走,喉咙里发出的叹音沾上了淡淡的落寞。 楚沅坐回沙发上,将礼物盒子递给他。她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两手无力险些拿不住盒子。“生日快乐。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所以……”看着盒子被他接过,她一颗心又悬起来,千万别不喜欢啊。 关楠将盒子四面八方都转了个遍,才找到了隐藏着的封口。他谨慎地一点点撕开包装纸,当整张包装纸被完整无缺地剥下来时,他朝楚沅挑了挑眉,就像在说:看吧,哥的手艺多好! 楚沅会意地笑笑。关楠看到剥开包装纸的盒子,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住。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紧张得声音飘乎乎的,直直盯着关楠,两手不自觉抠住了沙发边缘。 难怪他要买鼠标的时候田小衡找借口死活拦着他,关楠倏然轻声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费心了,我很喜欢。”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你喜欢就好。”楚沅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个拥抱楚沅回味了许久,试图从中把关楠的真实想法剖解出来,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却是徒劳无功。她以为接下来几天关楠会有类似告白的暗示,她触角敏感地探询了许久,却未能寻得蛛丝马迹。除了他天天用她送的鼠标打游戏,楚沅找不到他有丝毫反常。 那也许只是一个奖励性的拥抱吧,她灰暗的内心越来越趋于接受这个解释。 公司的司庆将近,隋菲拖着一个大纸箱在办公室里挨家挨户发文化衫。今年的文化衫有黑白两种颜色,关楠看到登记本上楚沅选了白色,毫不犹豫就选了一样的。 隋菲给他拿了衣服,瞥见他搁在桌上的黑色手机,心中有奇,便问:“哎,当初你买的不是白色的手机吗?” 关楠忙着在登记本上签名,就如实应道:“噢……跟人换了。” 隋菲若有所思地抱着箱子和本子走了。刚才在楚沅那儿,隋菲看到了白色的iPhone,想着当初她不是让买黑色的来着吗,怎地变了个色。这下再看关楠的,脑里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这两人买手机的时间一致,明摆着就是互送礼物,这两人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她抖颤着将这个重磅发现友情分享给了盖爷。 盖爷皱眉摸着下巴,一言不发认真听着隋菲的八卦播报。前几天楚沅还煞有介事地打着要给她哥哥介绍对象的幌子,问他关楠是不是gay,要是的话她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小沅子自己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闲得蛋疼要去帮哥哥找嫂子。现在琢磨着,这两人估计真有猫腻。 但盖爷自诩跟小沅子是自己人,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所以他跟隋菲无辜地双手一摊:“我也不清楚啊。” 隋菲不甘心,盖爷这边突破不了,她怀着敬业精神便去勾搭老同学沈骆妍。沈骆妍本想借着关楠和楚沅的关系打击一下苏凡均,让他知难而退。可关楠和楚沅究竟什么关系,其实她也不甚清楚。她故作惊讶,含糊地说:“这样啊,我没听关楠说过哎……”潜台词是,如果两人真有猫腻,肯定也是楚沅缠着关楠,所以关楠什么都不说。 隋菲恍然大悟,想想也觉得挺合理。 隋菲本来还拐弯抹角跟方澜澜打探一下,可方澜澜和崔易分手闹得心力交瘁,又忙着科目二的复考,根本无心理会她。 到得周五顺利考过了科目二,方澜澜压抑了一段时间的心情终于有了放晴的理由,兴奋之下便约了楚沅周六晚下馆子庆祝。 方澜澜选了一家消费相对较贵的店。 “不放多点血都不够刺激。跟前男友在一起时,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都不敢进消费太高的店。”她已经将崔易的称呼改了过来。 方澜澜回家后几天,崔易才主动上门来求和。可是从他们在一起开始,方家对崔易就颇有微词,之后在方澜澜的坚持下,方家才渐渐把不满都埋在心里。如今终于见两人分手,方母更是拦着不让崔易再骚扰她女儿,并且开始积极为方澜澜物色相亲对象。 “反正,我跟他是没可能了,”方澜澜总结道,“等我在公司附近找好合适的房子,我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从此就一刀两断,两不相见,相忘于江湖。” “我羡慕你的果断啊,”楚沅感概道,“当初我和前男友分分合合闹了大半年,等到他出了国,彻底见不到影儿了,才算彻底分掉。” “哎,咱别提扫兴的前男友们了。走,吃去!”方澜澜拉着她的手进了饭店。 服务生将她们引向一对男女旁边的座位。楚沅远远便瞥见了这个白衫男人,此时走到近旁忍不住掠了一眼,好巧不巧白衫男人也抬头看她,两人顿时如遭雷噬。 “怎么了?”楚沅听到白衫男人对面的年轻女人细声问。她赶紧扭过头,对服务生说:“这里空调好像有点大,能不能另换个位置啊?” “当然可以。”服务生笑着应道。 楚沅拖着不明所以的方澜澜跟着服务生走。方澜澜敏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的地方,愕然低声道:“那不是关楠吗?!那女的又是谁?!” 楚沅轻轻摇头,故意坐在背对关楠的位置,“我也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或许又是关楠的哪个红颜吧,突然空降在她面前,让她险些乱了阵脚。她忽然觉得太过讽刺,以前都是她吸着油烟味给关楠做饭,他却转身一身轻爽就带女人来上流餐馆用餐。 这家中餐馆位于北田假日广场三楼,大厅落地窗正冲着对街的世界公园,晚上八点可以看到公园里的烟花表演。 楚沅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自已的冲动,她想刷爆关楠的信用卡…… 方澜澜眺了关楠一眼,忧心忡忡望着楚沅,想憋出一些安慰她的话。 “地主婆,点单吧。”看穿了方澜澜欲言又止的犹豫,楚沅将菜单本子推到她面前,自己也埋头研究起另一份。菜单上色彩纷呈的图片却失去了焦点,花花绿绿的一片看得不甚真切。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恨不得目光能拐弯,瞧瞧那两人亲密到何种程度。 方澜澜问了几样楚沅是否想吃,楚沅垮着肩膀,兴致缺缺地一概回答:“好。” “哎哎,”方澜澜提高了声调,敲了敲桌子,“好歹是姐姐请客,你赏脸笑一下可以不?” “嗯。”楚沅莞尔,挺直了脊背,不忍扫了方澜澜的兴致。方澜澜这个失恋的人都能表现得这般豁达,她连失恋都不够格,就别伤春悲秋了。 服务员拿走了她们的点单。等菜的间隙,方澜澜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关楠的卡座那儿飘去。那对男女有说有笑的模样,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也不好判断两人的关系。关楠并非要应酬的男人,跟一个年轻女人来消费水平鹤立鸡群的地方吃饭,除了相亲或约会,她实在推不出第三种可能。 上个星期关楠大半夜还心急火燎地跑去把楚沅接回家,现在又风轻云淡地和年轻女人在这里谈笑风生。方澜澜实在琢磨不透关楠和楚沅处于什么阶段,楚沅不说,她也不好细问。 楚沅看似心无旁骛,心里却乱得如鸟巢的枝梗一般。她将话题扯向了其他地方,问起方澜澜租房的事情。 “田小衡隔壁恰好有一房一厅空出来,他这周回老家了,等下周他回来我就过去看看,合适就直接租下来。”方澜澜轻快地说。 “你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到了。”楚沅佩服地说。她也想过从关楠那儿搬出来,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潜意识里她并不想离开那个人。 “不过,你前男友都误会你和田小衡了,你这样搬过去,不是坐实‘罪名’了吗。” “都分道扬镳了,谁还闲得姨妈疼管他怎么想,”方澜澜耸耸肩,靠到了椅背上,“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儿斜。” “那倒是。”楚沅点点头。 精致的菜品被端了上桌:山城毛血旺、山药熘明虾、晾衣白肉、麻酱油麦菜。她们暂停了聊天,开始大快朵颐。 “比起男人,现在还是觉得美食更窝心。”楚沅感慨,唯有美食与梦想不可辜负,“起码你想吃它的时候,它不会长腿跑了。” “那不一样,”方澜澜摇头,“食物跟人类不是同一等级的,你跟食物谈恋爱,永远体会不了棋逢敌手的兴奋感。谈恋爱要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维持恒久趣味。” 楚沅回想一路来和关楠的斗智斗勇,越想越觉得关楠就像一块对味的肉,还是头牌的档次,可惜她银两不够,吃不起。 中场休息,方澜澜神色有异地冲楚沅身后扬了扬下巴,楚沅会意地扭头。关楠和年轻女人起身往外走,女人长发及肩,侧面看来似乎算个美人,衣着素雅端庄,楚沅想起高中时代某个女老师也是这种风调。 两人并肩而行,隔了一臂之遥。走出几步关楠倏然状似不经意地回首后望,视线与楚沅的撞了个正着。但只是飞快地一瞥,他又转过了头。楚沅双唇紧抿,指尖隐隐颤动,她竭力抑制拍他后脑勺的冲动。 一席饭毕,瞅着时间还早,方澜澜便想到大学城图书馆去借几本书。 校道两旁树影重重,浅黄的路灯光和运动场的人声衬得夜晚愈发热闹。道路一边的网球场和篮球场上人声鼎沸,另一边的田径场上也有同样挥洒汗水的年轻身影。 快走到图书馆附近时,喧闹声才从耳畔消失,取而代之是夜晚原始的静谧。方澜澜挎包里的手机叮咚一声,打破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用后脚跟都能猜到是谁的。她鼻子哼了一声,调了静音便摔进包里。 图书馆安静得让人心静,看着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总让人觉得光阴匆匆。在书架间逛了好一会,楚沅也挑了两本感兴趣的书,抱着书出了图书馆送方澜澜去搭公交。 “我的公交卡好像不见了。”走到公车站时,方澜澜惊道,伸手又摸了一遍挎包。 “不会吧,刚在咱们来的时候还用着呢,”楚沅抱过她手上的书,“你再找找?” 她将挎包翻了个底朝天,手机、钱包、钥匙、雨伞、护手霜,等等,都一个不少,唯独找不到公交卡的影儿。 “会不会是刚才你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了啊?”想来下车之后,方澜澜也只有那一次翻过挎包。 “可能吧。”方澜澜愁云满面地说,从楚沅怀中抱过自己的书。两人又沿着旧路走了一遍,这一回她们目光都集中在地上,就连方澜澜没有碰过挎包的那段路也不放过,嫌疑地点处更是细心排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乌漆抹黑的咱们还是别瞎费眼力了吧,”眼看快到了末班车的时间,楚沅把自己的公交卡递给方澜澜,“你先拿着我的,反正我走几步路就到地方了。明儿一早,我再回来帮你找找看。” “不用,我有零钱,”方澜澜叹气道,“明早你也别找了,我估计早被人捡去了。” “没事。”楚沅拍拍她后背,目送她上了公车。 送走方澜澜后,楚沅一路踩着路灯的光亮走回了小区。小区道路上看不到车的影儿,她脑海里还是那张公交卡可能遗失地方的影像,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路中央。 “嘟嘟——”突兀钻进耳朵的喇叭声吓得她掉了半片魂儿,背后的车灯如同光剑一般刺向她。楚沅赶忙闪到边上,反射性地去瞧那是什么车。灯光带来的短暂眩晕感消失后,她看清了四个花圈。 那是关楠的车,副驾座上坐了人。 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如雕塑一般目送着白色车子的离开。关楠的车没有拐进平时他们出入的路口,而是往小区更深处开了进去。 楚沅费了好一会才把生根的脚拔起来。 行尸走肉般回到黑麻麻的屋子,楚沅把书丢到沙发上,赌气似的把客厅、餐厅、厨房的灯全都打开,然后把自己扔进卧室里锁上门。她顺脚踢开鞋子扑倒在床上,宛如人猿泰山一样捶胸顿住乱吼了好几声,妄图倾泻一腔的怨气——无果。 她愣愣地盯了一会天花板,又翻了个身,却对上了台灯上的字母。 HB 2 YUAN。 真是跟灯光一样刺眼。 她粗暴地将台灯转了个面儿。 关楠回到发现屋里亮堂堂的,却不见楚沅的影儿。 “扁扁?”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走近楚沅卧室发现房门紧闭,他伸手想要敲门。手将到未到之时,却顿住了。 他想要和楚沅说些什么呢?说个把月前,因为他信口胡诌告诉关长添他和老顾的闺女相亲了,然后这事传到了顾妈和他妈的耳朵里,她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他妈这回死活都要押着他去和顾千纯相亲,让这事变成事实?还是说顾千纯吃饭太斯文了,害得他也放不开、吃不饱,所以想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这两条理由都太窝囊了。关楠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僵在半空的手。 次日早上,楚沅早早便起来了,昨晚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脑袋里飘着的都是在餐馆里、小区车道上看到的画面。她头痛欲裂地出了门,在玄关处换鞋子时发现关楠又出去晨跑了。 楚沅从未在这么早的时间下过楼,深秋的凉意还是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想着就去图书馆溜一圈,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也懒得再上楼加衣服。 清晨冷清的校园似乎让温度又骤然下降了几度,楚沅搓着胳膊往图书馆走。田径场里面零星散着几个晨跑的人,有一蓝一白两个身影从场内出来,并肩迎面向她走来。楚沅不由顿住了脚步。 “早啊。”她先发制人跟关楠打了招呼,又冲他身边长发及肩的女人笑了笑。 关楠心头一阵兵荒马乱,就像昨晚在餐厅里偶遇她那时一般。 “嗯,”他定了定神,快速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这是我以前高中学妹,顾千纯。”他向楚沅介绍道。顾千纯朝她嫣然一笑,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白马。 “这我妹妹,楚沅,”关楠又说道,“你那么早跑来这里干吗呢?”他问楚沅。 “昨晚来借书丢了东西,我来找找。” “丢了什么?” “阿——嚏!”楚沅鼻子发痒,撇开头捂着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当着初次见面的美女的面打喷嚏,楚沅糗得恨不得扒个地洞遁走。 “怎么早上出来还穿那么少。”关楠眉头微蹙,伸手拈了拈她的衣袖,这衬衫也太薄了。 “没事。”楚沅偏了偏身子,讪讪笑道,“我先去找东西了,你们慢聊。” 她溜了一圈依旧无功而返,回去瞥见餐桌上摆着关楠带回来还腾着热气的早餐,心里头却依然凉飕飕的。 他上周还抱过她!现在这两个人连晨跑都约到了一起! 委屈和不甘在胸腔里发酵,楚沅记起以前都是她自己跟条哈巴狗一样腆着脸主动跟在关楠后面。心头一酸,她进房第一件事便是扯过枕巾,把那盏地中海台灯给严严实实罩住了。 一连几天,晨跑时候关楠总能在楼下、小区门口或者田径场内再度偶遇顾千纯。他心叹这样的巧合未免太鬼斧神工了,总感觉像被尾随了。 “其实我去田径场经常能看到你,不过你没有注意到过我罢了。”顾千纯双颊泛起红晕,腼腆地解释道。 “是吗,那是我眼拙了。”关楠淡淡地回道。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后在大学里面当辅导员,会频繁出入田径场那也不足为奇。关楠就算掐破手指,也算不出这是他母上大人泄露的情报。赵心湄先相中了顾千纯,自然不惜胳膊肘往外拐,助未来儿媳一臂之力,将关楠的晨跑习惯不经意间透露给她。 另一边,楚沅却在暗骂自己是个软蛋。占尽了天时地利,可仍然没法达到人和。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又插一脚,再当关楠的小尾巴、关顾二人的电灯泡。何况如今天气越来越凉,越来越适合赖床,她连早餐都懒得爬起来做,全指望关楠能记得捎一份给她。 “你妹妹也住这里吗?”跑完步路过早餐店,顾千纯看到关楠依然买了双份,好奇问道。 “对啊。”关楠不以为意地说,口吻像在叙述一件日常小事,“住我那儿。” 顾千纯吃了一惊,这可是赵心湄没有透露给她的信息。 “我先上去了。”关楠别过顾千纯,拎着温热的早餐上了楼。 因父辈有交情,关楠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楚沅和关楠年龄相仿,又无血缘关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真没有什么名堂?她胸口有些犯堵,上次见着他们好像关系挺亲密的样子。可是,她还没有计较的资格。 她望着关楠渐行渐远的背影,怅惘叹气。 “跑步回来了?”楚沅溜了餐桌上的早餐一眼,口气不咸不淡。 “嗯。”关楠应了一声,转身想上楼冲澡。 “未来嫂子?”她垂眼盯着那几袋东西,随手翻开一个袋子,像是在和袋子里面的东西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呢?!”她轻飘飘的话像一根绳子,猛然将他拽过身。他看到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拈起一只小包子塞进嘴里,眼皮掀了掀算是瞥见了他。 “我就随口问问,”她含糊不清应了一句,低头似在专心翻找其他袋子,“你反应那么大干吗。” 关楠登时无言以对。他确实反应过激了,但他隐隐中并不想楚沅将他和顾千纯绑在一块。 次日早晨,他照常下了楼,今儿他在家门前的路口处却踟蹰不前。向左走是顾千纯家,向右走是小区大门,两边偶遇顾千纯的几率都是50%。他目光左右来回,皱眉苦思了好一会,像在脑子里演算随机概率一般。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深呼吸做了一个决定——扭头往后走。 第二天之后,他改了下楼时间,并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弯儿,从另外一个大门出去。顾千纯的意思关楠能隐约感觉到,她有次说溜嘴,连他在大学的女朋友是谁都知道,关楠只觉对方太深不可测,不可不防。 可楚沅并不知晓他的小把戏,她忙着盘算自个儿的事呢。掂量着她和关楠相处时日不短,关楠如若对她有意,早就该主动坦明了,而不是总这般若即若离,吊着她胃口。而现在他每天连晨跑都有人陪伴,也许,她真该搬走了…… 这天午饭,楚沅找方澜澜商讨租房对策。方澜澜已租下田小衡隔壁,她想蹭住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或者如果方澜澜愿意,她们就合租。 “找什么,你来跟我一起住就好了。”方澜澜精神不振,声音沙哑得像感冒。楚沅问她是否生病了,她否认。她们走进下楼的电梯。 “我正缺个伴儿,你来了我们天天闺蜜夜话。” 电梯即将合上,有两个人挤进来。 “你的脸怎么了?”楚沅愕然盯着田小衡的脸,他嘴角一块鸡蛋大的淤青,贴了一张创可贴。 田小衡讪讪地说:“骑车摔了。” 伤痕一看就知是打架留下的。她想向旁边的关楠寻求答案,他却避开了。方澜澜自从田小衡进来后就垂头不语。楚沅打了一个激灵,这事肯定和方澜澜脱不了干系。 昨天夜里,方澜澜再次跟田小衡去看房子。田小衡住的小区是单位的房子,他姨妈分到两套相邻的一房一厅,姨妈家住其他地方,把房子的使用权给了他。前一个房客不靠谱,屋里一团糟,房子还需收拾。 小区建立年份比较早,里头住的多是上年纪的,环境相对安静安全,他开出的租金不高。 两人协力倒腾了几天,整理得七七八八。昨晚进门不久,小厅灯管熄了。剩的活不多,他们就借着卧室灯光收拾完。 事毕,田小衡照旧送方澜澜搭车回家,他想陪她到家,她以路途过远婉拒了。 下了楼,他手里的垃圾袋刚脱手,倏然从花圃后蹿出一条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衣领猝然被揪住,脸上吃了一拳,眼镜摔到地上,嘴角火辣辣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崔易,你发什么疯?!”方澜澜连忙上前将他揪开,挡在田小衡前。 崔易愤怒得浑身颤抖,指着田小衡,两眼瞪得滚圆滚圆:“方澜澜,你他妈的还说不是因为这个男的跟我分手?!我都好几个晚上看到你们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你他妈的才跟我分手,就跟这个男的搞到一起了啊。” 崔易还没骂到高潮,被方澜澜一巴掌甩到脸上。打人不打脸,他顿时暴跳如雷起来。 田小衡怕她挨打,将她扯到身后。方澜澜挣开他,对上崔易扭曲的脸。 “你打啊?”她凑上前一步,崔易后退一脚,“连跟踪、打人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我们三年的情分今天算彻底完了!” “从你每个周末和他一起去学车、逛街开始,我们就完了!”崔易目眦欲裂,目光在两人间交替移动,“你会后悔的!”他丢下这句话,就像突然出现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方澜澜捡起田小衡的眼镜,一边道歉一边拉他上楼。 “怎么不还手。”方澜澜蹙眉看着他,手里拿着用手绢包着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滚着他嘴角的淤青。 “没事。”田小衡看着她红肿的眼,她显然在煮鸡蛋的时候偷偷哭过。他笑了一笑,想宽慰她几句,却不想扯痛嘴角,倒抽了一口气。 “别乱动。”方澜澜小声提醒。 “刚才实在抱歉,我前男友可能误会你跟我了,所以……”崔易平白无故打人,她实在羞愧难当。 田小衡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在说原来如此。她的脸蛋近在咫尺,铺陈着愧疚和不安。 “他没有误会啊……” “你瞎说什么?”方澜澜手上的动作顿住,一时转不过弯来。 “澜澜,我的确喜欢你啊。” 她手指一软,鸡蛋连着手绢掉到了地上。她呆呆俯视着田小衡,嘴巴一张一翕,似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当天下班回到家,关楠洗了澡后敲开了楚沅卧室的门。 “你干吗呢?”关楠看到楚沅的行李箱展开在地上,疑惑地问道。 楚沅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行李箱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有事吗?” 她的语气让关楠有些不畅快,但要事在身,他暂且按下心中不快。“田小衡脸上的伤,跟方澜澜有关?”他抱臂倚在门槛上,直捣核心地问道。 “噢。”楚沅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寻思这事该不该告诉关楠。他既然来问她,说明在田小衡那里吃了闭门羹。估计田小衡不愿让关楠知道他被发了好人卡,方澜澜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崔易打人的事。于是楚沅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 关楠显然不信,但估计从她嘴巴里也撬不出答案了。他换了一个话题,朝行李箱抬了抬下巴,问道:“大半夜的收拾东西,想离家出走啊?” “嗯,”楚沅走回了行李箱旁,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继续往箱子里叠衣服,“正想和你说呢,我准备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住?”关楠不由站直了身子,疑问伴着细微的心慌连珠炮似的发了出来,“你搬去哪啊?回熙苑吗?在这里住得好端端的干吗要搬走啊?” “搬去和方澜住。不知田小衡和你说了么,他旁边的房子租给方澜澜了,”她手上动作不停,却慢了下来,“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找到合适的房子就会搬出去啊。” “你在这里都住习惯了,好好的干吗要搬走呢?”他焦急地追问。其实是他习惯了她住在这里,潜意识里不想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 “我住这里,以后你带女朋友回来多不方便啊。”她轻声说道。 “我现在不是还没女朋友吗,你用不着那么着急搬。”没有心理准备,他见招拆招,顺着她的话反驳道。 “现在没有,以后总是会有。”对于关楠的抓不到重点,她心生失望,手里的衣服直接掷进箱子,“总不可能一直住在你家吧,就算你没有,我也是要找男朋友的。” “你找谁?”关楠声线发紧,指尖紧张得微微发颤。 “我是说以后!如果!”楚沅猛然回头,红着眼眶瞪着他。关楠被吓得脖子一梗,楚沅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扭头擦了擦眼角。 “可是……”关楠拼命寻找可以挽留她的借口,“你这么突然搬出去,老关会以为是我把你赶走的呢。” “关楠,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楚沅提高了声调,再次回头直视着他,关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叔叔那边我会跟他解释的。”她倏然又放软了口气。 清晨的阳光再度从落地窗倾洒而进,衬得偌大的屋子堂亮又安静。关楠晨跑回来发现餐桌上用钥匙压了一张便笺: “我搬走了,剩下的东西过段时间再回来拿。” 拈着便笺的手指顿时僵住,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垃圾桶边将其中一袋早餐连着便笺一起丢了进去。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进楚沅的卧室,那盏地中海台灯她没带走,灯罩裹了一块枕巾,样子甚是可笑。 第9章 我想你了 楚沅搬家当天是周六,方澜澜打算趁崔易上班,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 “要陪么?”楚沅先到地方,打电话问才从家出发的方澜澜。 “不用,”方澜澜说,“就几件衣服,其他的不想要了。” 楚沅想起一事,便说:“对了,我刚想过去和田小衡打声招呼,可他好像不在家。” 方澜澜声调变低,“他去长训了”。科目二之后要去外市长途训练,为期两天一夜。 “当初你们一起考试,长训不也应该一起?” “当初是当初。”方澜澜现在尽可能少和田小衡独处,本来约在一起的长训也推了。 楚沅轻声笑:“不至于把他当洪水猛兽吧。话说,田小衡确实不错啊……” “没心情考虑他,”方澜澜咕哝,“你不也一样。” “那不一样。” 挂了电话,愣神了好一会,楚沅打叠精神整理东西。 方澜澜故地重游难免唏嘘。一桌一椅、墙壁纸、小盆栽,都是当初他们一起挑选的。她搬出行李箱,将衣服、书籍和日常用品收进去。其他东西,都由他处理,扔掉也好,留着等待尘封也罢,都跟她无关了。 她收拾得差不多,门口突然传来锁头转动声。她回头,心觉不妙。 房门被推开,外头是一个扎马尾的女人,拎着一袋菜。 她站起来,盯着对方:“你怎么会有钥匙?” “方澜澜吧?”女人自称杜盈,是崔易的女友。杜盈菜往边上一放,挑眉道:“钥匙是他给的。” 方澜澜煞白了脸,脑里闪过崔易和这个女人交缠的画面,就在他们的床上。她心口堵得恶心,终于明白他那晚为什么说“你会后悔的”。 “滚!”方澜澜怒意翻滚,冲到杜盈面前,失控地推搡她。 “该滚的是你!”杜盈一个趔趄,顶着门不让她关,“你们早就该分手了!一把公主脾气,饭不做、家务活不干,哪个男人受得了你!你为他做过些什么,你给他洗过衣服、做过饭吗?整天外卖,他早腻了。我看着心疼,这大半年我天天给他带午饭,他衣领的汗渍也是我亲手帮他洗……” 杜盈委屈得像方澜澜才是小三。 “你出去!”方澜澜浑身战栗,发狠将她推出门外,一把摔上门。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的感情怎么变成这丑陋的模样…… 崔易被杜盈召了回来。 她把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得稀巴烂,才拉着行李箱出来,视两人形同空气。 “澜澜,我们谈谈。”崔易拽住方澜澜的胳膊。 “拿开你的脏手!”方澜澜甩开他,目光凌厉像要将他钉十字架上,“从你偷偷跟她交往开始,我们就没什么可谈了!到现在我还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即便感情再淡,我也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她含泪扬起下巴,大步离开。 周末过得再肆意,周一还是得收拾好精神规规矩矩上班。 云塔集团迎来13年周年庆,周一员工穿文化衫拍集体照,周六在燕阳湾体育场举办两年一度的嘉年华。 这天,楚沅发现她和关楠撞衫了。文化衫只黑白两色,撞衫不足为奇。可看着和关楠一模一样的衣服,她总不自觉想到情侣衫,又想到那套“自古红蓝出CP”的冲锋衣,心中既惊喜又别扭。 方澜澜和田小衡也选了白色。盖爷圆实,挑了黑色,显瘦。 集体照从工作室开拍再到单个项目组。地点在云塔大厦前的小广场,天朗气清,大厦恰好挡去刺眼的阳光。 同事们根据身高互相换位置,楚沅和方澜澜形影相随,她的另一边是盖爷,她们都站到最高的一排。眼底下人头攒动,盖爷发现关楠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 盖爷交替瞅着关楠和楚沅,眼珠子一转,哀声抱怨道:“小沅子你没事长那么高干吗,跟个撑衣杆一样,我不站你旁边。” 说着他走到下一排,正想挤到方澜澜旁边,看到边上的田小衡,又想成人之美再让一个位。岂知方澜澜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拽回来:“去哪儿,这不有位吗。”她让盖爷插到她和田小衡之间。 田小衡默默挪了一个位,脸色比盖爷的衣服还黑。盖爷鼓励性地拍拍他肩头,似在说:稍安勿躁,来日方长。 人多屁股乱,摄影助理拿着扩音喇叭不断喊:“大家侧身,都往中间靠一点哈。” 楚沅隐隐约约感到胳膊又贴上关楠的胸膛,也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那晚的光景又浮现眼前。 笑容定格成了不褪色的画面。轮到项目组合影时,田小衡识趣地远离方澜澜,站到关楠旁边。 盖爷通过小渠道周五就拿到了数码底片,他将项目组的合影发到微博,并逐个艾特出场的同事。 关楠收到就随手转发了。晚上睡前,他忽然想起自己连顾千纯的微博都有,竟然会没有楚沅的微博,这委实太不符合逻辑了。为了修正逻辑,他抱着笔记本坐到床上,从刚才的微博里找到楚沅的ID。 楚沅的微博荒凉得让人怀疑这是马甲,他抱着求索的心态倒序阅读起来。她转发的不是美食地图就是食谱,就连原创的微博也是关于某年某日在某地标吃了某种好吃的。 关楠越看越觉得腹中空空,越是饥饿越是想到楚沅做的东西,继而渐渐演变成满脑子都是楚沅。 光标像是染上了主人的情绪,轨迹凌乱地往下移动。关楠越往后翻,楚沅更新的间隔越长。海淘了一遍,他只发现了一条较为有意思的微博,更新时间在四年前:北风吹红了你的脸,跟猴子的屁股一样鲜艳。 关楠顺手点开了微博下唯一的评论:你还不是一样喜欢么。 一股恶寒骤然间从胸腔向四肢扩散,他的指尖冻僵在触摸板上。下一刻关楠全身的劲都涌了上来,他啪地一声盖上笔记本,随手往床上一搁,跳下床跟个钟摆似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张脸皱成了一个带褶的包子。 云塔集团13周年嘉年华采取公益音乐节的形式,主舞台邀请多组国内知名乐队、艺人与公司内部选拔出的优秀歌手同台演出,外围覆盖各式各类由云塔的工作室或者合作企业开办的展位。 麦方工作室今年推出的是女仆咖啡店,工作室的妹子换上女仆装,在遮阳棚搭成的咖啡店内充当服务员,顾客都是凭票入场的公司员工或家属。 关楠晚上刷微博忘了时间,周六醒来已是大中午。他和田小衡约了一起去燕阳湾体育场。 两人检票进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现在虽是十一月中旬,除了大清早略有凉意,中午时分户外仍是艳阳当头,穿短袖的大有人在。茧形的体育场内人满为患,小孩子的身影随处皆是,跟春节的游园差不多。 两个大男人一路晃过去,寻找传说中的女仆咖啡店。路过一个卖形象公仔的展位时,关楠碰到了一个熟人。 “好巧啊。”顾千纯语笑嫣然,跟关楠打了招呼。她又介绍身边的姑娘,也是云塔的员工。关楠跟田小衡介绍顾千纯跟他们一个大学。既是校友,聊上几句关系也就近了不少。 四人一起走到了传说中的女仆咖啡店。麦方这回抓准了噱头,女仆咖啡店前人头攒动,简直宅男福利。关楠远远便望见不少人纷纷掏出手机,对着门口两个高挑的妹子拍照,有些甚至还上去合照。有个别小哥怕身旁的女友吃醋,只遮遮掩掩象征性拍了几张。 关楠再走进了一些,看清招客的妹子之一正是楚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穿着黑裙白褂,虽是中袖却香肩半露,长袜之上裙摆之下的黄金地带白肤胜雪。她今天的妆容比往日的更为精致。 “哇哦,你妹以前玩cosplay的吧?宅男女神啊。”田小衡啧啧称赞,正要朝她打招呼,一个穿条纹衬衫的高个男人凑到了楚沅跟前。 “妹子,咱们合张影吧。”条纹男不待楚沅回答便蹿到了她身边,示意同伴给他们拍照。 楚沅脸上摆出待客般客气却疏远的笑容,在咔嚓声响起之前,条纹男的手却冷不丁搭到她的肩上。她不由得眉头微蹙,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条纹男走后,田小衡喊了她一声。楚沅循声望去,眼光扫过关楠身边的顾千纯时,脸上笑容一滞。“你们来了啊。”她望着田小衡应道,目光故意避开了脸色阴沉的关楠。 关楠的视线停留在她被条纹男摸过、裸露在空气中的左肩上。“你不冷么?”他没头没脑蹦出了一句。 “怎么会,”楚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站着端一个早上的咖啡试试,看看还冷不冷。” “是吗,”关楠“哼”着轻笑一声,“你不是一直站这里跟门童一样任人摆拍吗?”还让男人勾肩搭背,他还了她一记眼色。 楚沅气得瞪圆了眼,说得她跟站街的应召女郎一般。她吐了一口气,突然朝关楠逼近了一步,捏着嗓门假笑道:“是啊,我今儿就是来给人摆拍的。要不我们也来拍一张吧,话说我们连合照都没呢。” 前一瞬还剑拔弩张,这一秒她又换了一副热情似火的架势,关楠险些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扭转,睨了楚沅一眼。正待反讽几句,一条熟悉的女声终结了他们的互相挑衅—— “哎,大沅。跟你换一下,我不想端杯子了。” 方澜澜从里头出来,扶着楚沅喘了一口大气,才注意到田小衡和他身边可疑的陌生姑娘。又看到关楠和顾千纯,她愣怔了一秒,恍然大悟似的笑了。原来是double date啊…… 方澜澜来回望了望田小衡和另外一个姑娘,那略有深意的眼神看得田小衡脊背发凉。他赶紧将话题岔开,搡了关楠一把:“你不是要和小沅子合照吗?快过去,我给你们拍。” 关楠掀起眼皮,像在找bug一样把楚沅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免了。”他抛下两个字,招呼也不打,转身没入了人群里。 “哎,你去哪儿?”田小衡扬声道,见关楠没回应,他一脸歉然别过四位姑娘,跟了上去。 你不乐意,我还不稀罕呢。楚沅撅了撅嘴,也遁入了帐篷之中。 “那真是你从高中就开始爱慕的学长吗?”顾千纯的朋友轻声道,“长得帅是帅啊,可怎么说话那么刻薄的呢……” 人家那是在打情骂俏啊。顾千纯愣愣望着关楠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了神。 关楠坐到了观众席上,挑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能看见咖啡店的门口。他百无聊赖地枯坐到日暮时分,偶尔往那边掠几眼,只是再也没看到楚沅出现。 展位上的人渐渐散去,全拥挤到了田径场上搭起的舞台边。绚丽的光柱交织在舞台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加速着心跳。关楠借着微弱的灯光,瞥见一个疑似楚沅的身影游荡在人群外围,他径直走了过去。 楚沅换回了平常的衣服,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把舞台上的人看个真切。怎奈隔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她只能远远瞥见舞台上一团模糊的点。方澜澜用手肘顶了顶她,示意她往旁边瞧。 有个小哥将他女朋友竖直抱起,妹子举起了望远镜,一脸兴奋地瞄准舞台方向。另外一个小哥不敢落后,干脆直接让女友骑到了他肩膀上,妹子的视野登时一片开阔。 “像我们这种,没身高、没男友、没望远镜、没嘉宾券坐前排的,就只能看看大屏幕了,”楚沅放下脚跟,捶了捶大腿,“站了一整天这腿都酸得不像我的了。” 方澜澜翻白眼:“你还没身高,那我岂不成霍比特人了。” 双腿绷得难受,楚沅原地踏了几步。感觉背后有人走近,她回首看见关楠,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算是打招呼。 刚才她的抱怨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耳朵了,关楠只是默然不语,掏出手机低头忙着发微信。 方澜澜看见下午站在田小衡旁边的那个姑娘没有跟着,心中觉得奇怪,冲田小衡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瞧见方澜澜终于不再对他绷着脸,田小衡受宠若惊,眼皮都忍不住跳了几下。 “你们跟我来。” 楚沅突然被关楠拽了拽胳膊,她回首时已经看见关楠走出了好几步远。 “要干吗去呢?”她不明所以,但也自觉跟了上去,顺手拉上了方澜澜。 人潮拥挤,光线不足,没走多远楚沅发现她把人跟丢了。正愁该往哪个方向找他,关楠像土地老儿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似的,二话不说拉过楚沅的手腕。 虽然还隔着布料,但很薄,那点温度,她隐隐约约感受到。她紧咬着下唇,似乎想把这份欢喜都塞进心里,不让它溜走。 关楠拉着她穿过层层人墙,挤到了嘉宾区外围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身边。楚沅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工卡,原来是总经办的人。她还在揣测着他怎地竟然能勾搭上总经办的人,关楠却已和对方客套完毕,那人作势要将楚沅和方澜澜二人引向嘉宾区。 “你不进来吗?”楚沅看关楠转身要走,拉住他的衣角。 “我没吃饭呢。”关楠答非所问,低头瞟了一眼她的手。 “噢,谢谢你。”楚沅识趣地松开手,讷讷应道。 关楠和田小衡出外头溜了一圈,路过老街时看到虾饼还没收摊,想起楚沅就好这油腻腻的玩意儿,就停车下去给她带了一个。 “你不是吃虾过敏么?”田小衡指了指那口滋滋作响的油锅,刚问出口就猜到了答案。他脸上浮起玩味的笑。 “不买个给你家方澜澜?”关楠特意在“你家”二字上咬了重音。 田小衡哼哼唧唧了两声,转过身朝长长的老街东张西望,寻找超市的影子。 楚沅觉得心窝暖得跟关楠递过来的牛皮纸袋没什么区别。方澜澜在她身边翻着零食袋子,窸窸窣窣一会后给她递了一瓶喝的。这真是燕阳湾奇妙之夜,累了有人给她递了一张嘉宾区的椅子,饿了有人给她准备了香呼呼的虾饼。 关楠送他们仨回到地方,又自个儿开车回了大学城。真是个好司机,他自嘲道。 进门他随手将钥匙扔进玄关边的瓷碗,清脆的声响反而将空荡荡的大房子衬得愈发寂静。 他窝进沙发里,对着那盏枝形吊灯愣了许久,想起楚沅下车前的叮嘱,才缓缓掏出手机。 “我回家了。”手机键盘嗒嗒作响,像是心跳的声音。 等了许久手机还是安安静静,关楠开始怀疑是不是网络出问题了。他揉了揉眼睛又检查了一遍,那个聊天气泡旁边明明没有转动的小菊花,也没有红色的感叹号。 这么快睡着了么,他喃喃自语。念叨了不知几遍,他只听见突兀的一声提示音,手机险些脱手而出。 楚沅只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么懒,多动几下手指会死啊,关楠暗骂。 该聊些什么好呢,关楠用手机敲着掌心。他还是第一次和楚沅聊天找不到话题。这也不奇怪,先前他和楚沅聊天都是面对面,即便没话可谈,他俩也能大眼瞪小眼,用肢体语言吐槽对方。像这么隔着屏幕对话,看不到她那丰富的表情,关楠倒是不太习惯。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不行,他摇头,太直白了。 他又把原本简简单单的问题七拐八绕包装了一遍:“你还要在那里住多久啊?有你这个大灯泡在,田小衡都不好对方澜澜下手了。” 也不行,他又飞快地将输入框清空。他不知道田小衡是否已和方澜澜挑明,不能这么早就把田小衡给卖了。 他反反复复打了又删,删干净了又打,最终只剩下了四个字:“我想你了。” 指尖在发颤,他对着屏幕走了神。真可笑,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动了动手指,想删去那些文字。一眨眼的功夫,指尖触到屏幕发出“嗒”的一声,那些深刻的文字从输入框里消失殆尽。 关楠仰头靠到沙发背,卸下心头重担似的舒了一口气。 等等,他突然又端坐起来。按理说删掉四个字应该键盘应该响四声才对,怎么刚才只听到一声? 他赶紧检查手机,小菊花都没了!信息发过去了! 另一端,本来躺在床上的楚沅“嗷”的一声弹坐了起来,两只脚胡乱蹬着被子。 “三更半夜的你抽什么风?!”敷着面膜的方澜澜从桌子前回头木然看了她一眼。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楚沅更是没空搭理她。 关楠:发错了 画面像是被摁了暂停键,楚沅兀自僵在那儿,愣愣盯着手机。短短几分钟被推上浪尖又摔到海底,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崩塌,双肩垮了下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鼻子有些发酸,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她掐了关机键。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燕阳终于有了点冬的气息。一场夜雨之后,气温骤然降低,这可倒让楚沅为难起来。她冬天的衣服都还在关楠那儿,前段时间忙得鸡飞狗跳,空不出闲回去拿。另一方面,自从那条“发错了”的信息之后,她险些都想将他拉黑。 方澜澜的屋子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按理说睡两个姑娘不成问题,可方澜澜睡觉不老实,总是扯她被子。楚沅以前也领教过她这门功夫,但那也只有一两夜的机会,忍忍也就过了。这天越来越凉,晚上再这么折腾下去,楚沅都要快把鼻子擦破皮了。而且,两个大姑娘又不能老是同床共枕,可又不能往客厅再搁一张床。 她琢磨着,又得挑个好日子挪窝了。挪去哪儿呢?眼前似乎又出现那盏被枕巾罩得畸形的台灯。 方澜澜从衣柜里给楚沅翻出一件她自己的长袖衫。楚沅本来就比她高,衣服上身有些捉襟见肘。 “谢了,”楚沅抚平衣服上的小褶皱,“晚上我再回去拿点衣服。” 两人踩着落叶和积水来到了公司。楚沅端着杯子到茶水间接水,关楠刚好也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一遍她身上的衣服,打趣道:“童装啊这是?” 楚沅鼻子一痒,侧头重重打了个喷嚏,握着杯子的手跟着抖了抖,热水全都溅到了手背。 “啊……”她烫得反射性地撒手,关楠眼明手快地帮她稳住了杯子,“喂,你没事吧?感冒了?” 楚沅背过身掏出纸巾揩了揩鼻子和手心,鼻音浓重地说:“晚上我回你那拿些衣服。”她先前以为会长住,把冬天的衣服都搬到了关楠家。 关楠一下便明白了缘由,将杯子还给她,说:“我车里有个斗篷,一会给你拿吧。” “……”楚沅望着他,双眼冒问号:“斗篷?”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关楠像是一下子无法描绘那是什么玩意儿,而楚沅此时脑海里全是哈利波特。 “买东西送的……”他没头没脑应了一句。 关楠下楼一趟果真就给她变了一件斗篷出来。大红的薄绒披肩前襟是一圈米黄色,兜帽上有一只呲牙咧嘴的阿狸。楚沅哭笑不得地接过,想不到关楠也会买这么居家的东西。 “都说是买东西送的!”关楠咬牙切齿地强调,就当是“发错”信息的安慰奖吧。 “好啦,我懂的。”楚沅笑笑,心里倒是真心喜欢。她当着关楠的面将披风穿上,又将兜帽也罩上。“好看不?”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问道。 “采蘑菇的小姑娘。” “明显是小红帽。” 除了下楼吃饭和上洗手间,楚沅一天都罩着阿狸披风,晚上坐上关楠的车时也舍不得解下。 “你穿就穿吧,能不能把帽子给放下来啊?”关楠偶尔侧头看她几眼,对上的都是一个红红火火的球,终于招架不住了。 “干吗,帽子多暖和啊。”她辩驳道,又拉了拉帽沿,像怕被关楠突然扯掉了似的。 关楠瞧着她愣头傻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跟着他回到跃层大房,她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四下张望。一切如故。她回到了原来的卧室,地中海台灯上的枕巾已经被撤掉,床上铺盖不知为何没有收进柜子。她弯腰伸手一摸,纤尘不染。这倒让她琢磨不透了。 关楠依然抱臂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在衣柜前的背影,一瞬间全是恍若昨日的感概。他就像一个深闺怨妇,明明良人已经离开,却守着她的一衣一物,天天扫榻等候她的归来。 “扁扁,”他突然开口,站直了身体手搭在门框上,字斟句酌地说:“要不,你还是搬回来吧?” “啊?”楚沅停住双手,机械地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收拾衣服。她在琢磨着建议的可行性。撇开关楠的因素让她选择,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回来,毕竟还是在这里住得舒心。她和关楠总是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拉锯战旷日持久,两人之间却还是纯洁无公害的距离。这回他又主动给她让了一个台阶,她思考着,要不还是别端架子了吧。 关楠以为她在等待接下来的解释,心急如焚地搜肠刮肚寻找语言。 “你看,你要是不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都是什么借口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关楠恨得想咬舌,“那个……”他又结巴起来,脑子陷入了死循环,循环里套着的还是大片空白。 “你就那么想我,回来啊?”她暗笑着,故意下了一个停顿。 关楠被前半句话扰得心神不宁,听完整句话又心安了一些。就像一个间谍,以为自己暴露了,没想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呃……”他抡起拳头轻轻砸在门框上,“也不是吧……” “既然你都不想我回来,那我回来做什么呢?”她这会倒能猜到关楠的几分心思,脱口而出的话总是最接近心声,犹豫反倒是在掩饰。猜到归猜到,关楠没亲口承认都不算数,她就是希望他能坦白。 “这个……”他喉咙滚了一下,将视线抽回来,像害怕楚沅似的,转眼对着门框,“是有那么一点想,有那么一小点……” 多像一把火,灼伤人的是他,融化冰山的也是他。 楚沅愣了一下,甩下手中的衣服,回头嫣然道:“那你和我去方澜家搬东西?” 为了和谐共处,楚沅这回跟他约法三章。 “如果你有女朋友,”虽然只是个假设问句,楚沅说的时候还是不由心口一窒,“你得告诉我,我好及时搬出去,省得撞上什么十八禁的画面。”话到此处,她的声调已经比开头低了许多。 “放心吧,就算你不走,我也会轰你的。”关楠把着方向盘,了却萦绕心头多日的心事,他又开始了挤兑她。 “别说得我那么没皮没脸。”楚沅虽略有不快,但也没跟他多计较。能够回去她已足够开心,何况这回还是关楠主动提出让她回去呢。“说真的,你要是交了女朋友的话,一定要记得及时告诉我啊。”让她也好挥刀斩情丝,知道自己彻底无望。 关楠没有回答,他不明白楚沅为什么老是强调“如果他有女朋友”。五六年没交过女朋友,他都快忘记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了。说得他马上就要有女朋友似的,关楠又演算了一遍概率问题,他有男朋友的几率还大一点呢。 “你怎么不应我啊?”楚沅不满地提醒。 “是是是,”关楠看到她伸到半路的手,要不是他在开车,她估计都要掐他胳膊了,“哥哥谈恋爱了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行了吧?” 楚沅撇了撇嘴,讪讪地收手。 方澜澜听到楚沅要搬回去的消息,半天缓不过气来。方澜澜将她拉进卧室关上门,一副准备和她挑灯夜话的架势。 “你跟关楠,是不是成了啊?” “没,”楚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倒是想,不过人家依然没那个意思呢。” “那怎么突然说要搬走啊?”方澜澜走进她身边继续问,“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要搬出来么?” “当初是当初嘛,”楚沅想起方澜澜也说过这话,“他问我要不要回去,刚好我也想,所以咯……” 你这是作茧自缚,地理上和心理上都是。话到嘴边,方澜澜又吞了下去,开始帮楚沅拾掇行李。 “只是你这次回去,可别动不动又跑出来了。”她改了说辞,“既然都舍不得,就坚持下去。半途而弃算什么女汉子!”她也不是看不出,楚沅过来之后,反倒比她更像失恋的人。 楚沅随意点点头:“你也早点想开,给田小衡一个机会呗。”她们就像在交换遗言。 “再说吧。”方澜澜刚抽身出来,倒不急着再奔向下一段。 兜兜转转,生活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圣诞节将至,隋菲从朋友那里得了四张美容院SPA的优惠劵,便叫上了沈骆妍,又把方澜澜和楚沅也喊来凑数。 听到沈骆妍也同去,楚沅第一反应想拒绝,但最终架不住隋菲的热情攻势,而且方澜澜也蠢蠢欲动的样子,她便权当舍命陪君子,应了隋菲。 这天楚沅泡完SPA回来,关楠问起她感觉怎样。 “还行。”她含糊其辞,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泡SPA原本该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但跟沈骆妍在一起……楚沅瘪了瘪嘴,好心情都打了折扣。沈骆妍可是她的情敌啊,她总有一种和情敌蛇鼠一窝的错觉。 “还行?”关楠留意到她表情的微妙变化,轻轻踢了踢她的脚踝,“那你一副苦逼脸是咋回事?骆妍欺负你了?” 不提沈骆妍还好,一提楚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那个女神啊……”她酸溜溜地说,望着表情一脸玩味的关楠,她又欲言又止。算了,还是积点口德吧。反正沈骆妍也就不厌其烦地拐弯抹角探听苏凡均和她的关系。“哎,反正还不如我自己在家,撒一包奶粉来泡那个什么玫瑰牛奶浴。”她信口胡扯道。 “是吗?”关楠回味似的沉默了一会,脑子里灵光一闪,弯着嘴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楚沅起床后照常到阳台上做一些基本的拉伸。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不经意瞥了一眼角落,却被那里的一大波火红色的什么玩意儿给吓呆了。 哎哟我滴妈呀,她步子发虚地小跑蹲了过去,足足一大筐的红玫瑰哎,竹筐比水桶还要粗圆,里头的玫瑰少说也有百来支了吧。 玫瑰上头还沾着水珠子,没有一瓣发蔫,新鲜得像是刚采摘下来一样。楚沅伸手想抚摸一下这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手将到未到之际又缩了回来。她还是不要玷污这些花儿了吧,这花大概是关楠整回来的,弄皱了他的花估计他又要炸毛了。也不知他要这些花做什么用,玫瑰只是屯在竹筐里,连包装也没有。 反正不可能是送给她的吧。她瘪了瘪嘴,思及此处又有点想蹂躏它们了。 她伸出去的手还没到半路,身后传来了脚步身。楚沅猛地站了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把手背到了身后。 第10章 一筐玫瑰 关楠双手插兜步履悠闲地晃到阳台上,来回望了望楚沅和玫瑰花。楚沅拘谨地看着他,鼻端还萦绕着玫瑰淡淡的香味。 “我就来围观一下。”她跟着瞅了一眼那一波大红,讷讷地解释道。 “围观什么?”关楠走近角落,轻轻踢了踢竹筐,冲楚沅扬了扬下巴,“本来就是给你的。” “嗯?”楚沅震惊的目光在关楠和玫瑰之间交替移动,“给我的?”她下巴似乎要掉到了地上。 “听不懂人话么?”关楠胸口起伏,又踢了竹筐一脚。 “懂,懂!”楚沅欣喜地又蹲回玫瑰旁,害怕关楠突然反悔似的守在那里。妈呀,前男友都没送过我那么多。她内心有个小人儿在尖声欢呼。“太、太受宠若惊了……”她作势要抱起竹筐,未遂。 “怎么突然送我那么多玫瑰啊,玫瑰哎。”玫瑰什么花语你懂不懂,她叨叨絮絮,抬头仰视关楠。 关楠满脸自得地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俯视她。“你不是说要在家里泡什么玫瑰花瓣浴么?”他手指轻轻擦了一下鼻端,像是玫瑰的香气呛到了他,“我连奶粉都给你准备好了。” “奶粉?”楚沅再度瞪圆了眼。 “我还特意给你挑了一袋无糖脱脂的!”关楠点头,一脸认真地说。 她跟着关楠回到客厅,果真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大袋奶粉。楚沅这时才记起,昨天她的确说过想在家里撒奶粉、泡玫瑰牛奶浴…… “喏,给!”关楠拿起那袋奶粉塞进她怀里,“奶粉玫瑰都给你准备好了,楼上的浴缸也借你用。不要浪费哥的心意哈。”说完还挑了挑眉,似在警告她:你要敢浪费哥就掐死你。 楚沅垂头看了奶粉一眼,哭笑不得。昨天她可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关楠还当真了。不但当真,他还落实了。 “可是,”楚沅声音低了下去,“用奶粉泡,会堵塞毛孔的吧?”她还真没听说过用奶粉泡澡的。昨天,那纯粹是她脑洞大开的意外。 “那可是你说的啊,我只是按照你说的去买了而已。”关楠双头一摊,状似无奈地道。 “可是,我舍不得那些花哎,用玫瑰泡澡,多奢侈啊。”用奶粉泡澡,那她不就跟早餐饼干差不多了吗。而且,她私心想把那一大筐玫瑰都供奉起来。关楠送的哎,关楠送她玫瑰花哎,她内心欢腾的呐喊在单曲循环。 “心疼什么?花你钱了么?” “心疼你的钱包了。”楚沅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摇头。 “我都不心疼,你瞎操心什么?这花都是称斤卖的,值不了几个钱。”关楠一脸挫败地瞪着她,“可这是我大清早从郊外拉回来的啊,您能赏点脸不?” 楚沅看到关楠一副不把她逼进浴缸不罢休的架势,也只好做小伏低,谄笑道:“那我可不可以留几朵花下来啊,你知道的,我都好多年没收过花了。” “不行!仅限于泡澡用。”关楠义正言辞地拒绝。 “你不能这样子的……”楚沅瘪着嘴,险些要哭了,“明明说都给我了啊。” 关楠搬了小凳,坐在她旁边帮着把花瓣摘到干净的麦秸筐里。楚沅本想偷偷顺几支留下来,可关楠跟监工一样坐旁边,机会都被堵得死死的,她几乎要绝望了。 剩最后几朵的时候,关楠抖了抖麦秸筐,说:“够了吧。”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楚沅会意猛点头,激动得差点要抱他大腿了。 房子里有两个浴室,只有关楠房里的大浴室装了按摩浴缸,楚沅平常洗澡都在楼下。楚沅平时极少上来,这回一去就是直接进浴室。她提着麦秸筐亦步亦趋跟着关楠上楼,不知不觉想远了,一颗心怦怦乱跳得厉害。 关楠帮她开了水。水位不断上升,楚沅捏着奶粉的袋子,字斟句酌地问:“不放奶粉可以吗?其实我觉得单单泡玫瑰花瓣都挺好了。” “放啊,都带上来了干吗不放。”关楠应得理所当然。 楚沅痛心疾首地撕开袋口,端起袋子停在浴缸上空,望向关楠小心翼翼地又问:“我真的放了哦。” “嗯。”关楠坐在浴缸边缘,翘着腿单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瓜哥我恨你!”楚沅哀嚎一声,知道关楠就是想看她自食其果,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要把奶粉往下倒。袋子倾斜,眼看着奶粉就要从袋口滑出来之际,手中的袋子猛然被关楠劈手夺走。 “哎,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关楠收紧了奶粉袋口,弯腰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塞给楚沅,“用这个。” “唔,怎么回事?”楚沅好一会才从刚才的大逆转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看瓶子:一瓶塑封都还没拆的牛奶入浴液。 “瓜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居家、这么娘炮了,这不是小受才会做的事吗?”楚沅举了举瓶子,惊讶得脱口而出。 “你都看了些什么鬼!”关楠站起来砸了她一个爆栗。 楚沅缩了缩脑袋,一手像护着婴儿一样搂着瓶子,另一手揉着脑袋。 “你们这些女生的玩意儿,”关楠指了指那一筐玫瑰花瓣,“我不懂我还不会问关子琪吗,再不行还有度娘啊!别说得我跟你一样弱智。” “没有没有。”楚沅连连摆手赔笑道。 “玫瑰是我从我妈认识的花农那里拿的,没什么农药残留,你就放心用吧。”关楠放软了语气,双手抄回兜里,转身走到门口。 “瓜哥,你对我真好,”楚沅低头咕哝了一句,听起来有几分羞涩。 “那是!”关楠一脸骄傲地应道,回头斜了楚沅一眼,“我好歹是你哥呢,我再不对你好点就没男人对你好了。你赶紧提高觉悟去找个男人!” 这话要放在平时,楚沅肯定会反讽他几句。但是她现在心情奇好,也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是,”楚沅笑了笑。 “别泡得睡着了淹死在里面啊!”关楠替她带上了门。 楚沅把牛奶液倒到水里,伸手搅了几下,没多久水变成了乳白色。又将过了一遍水的玫瑰花瓣撒进浴缸里,她脱了衣服躺进温水里,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服。她忍不住感叹关楠真慷慨,双人浴缸都舍得给她用。她像汤锅里的一根排骨,在浴缸里转来转去,玩着玩着还哼起了小曲。 关楠从客厅上来,路过的时候听到浴室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大费周章,大概闲得无聊了,说起来倒是有点“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感觉。 公司的圣诞晚会在怀安体育场举行,由于场内位置有限,今年圣诞晚会的家属券采用摇号的抽奖方式抽取。家属券对于楚沅这种单身人士来说本没有什么用,但是盖爷想带娇姐一起去,所以怂恿楚沅和方澜澜也参加,帮他也撞撞运气。 抽奖结果一公布,公司的内部通讯软件上炸开了锅,各种求家属券的消息天天刷屏,家属券比春运火车票还要紧俏。楚沅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抽中一张,而盖爷自己也幸运地拿到了一张。 楚沅正想关闭那些刷屏的窗口时,发现关楠也在求家属券。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关楠不会是想带顾千纯一起去吧,嘉年华两人就一块出现,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盖爷在关楠后面接了话,他两票在手高枕无忧,笑得格外得瑟。 盖爷:小沅子抽到了一张,你快去跪舔吧! 楚沅看到之后,心都皱成了一团,琢磨着如果关楠真的问她要家属券,她该不该给他。 关楠:听说你抽到了家属券啊? 没多久,关楠的消息果然如约而至。 楚沅:嗯。 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楚沅两手托着脸颊呆呆盯着聊天窗口。 关楠:你要带谁一起去吗? 楚沅苦思冥想,在脑海里将认识的人逐个排除。想着自己能带谁一起去,哪怕是一个路人甲也好,她也不太情愿把家属券给关楠,隐隐觉得给了不就等于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吗。但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应该带谁一起去好。 楚沅:没有,我自己一个人。 楚沅搁在键盘上的手指都僵硬了,感觉眼前有一张枯叶打着旋儿飘到她键盘上,让气氛变得愈发萧条。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等待关楠的回应,她好奇关楠会以怎样的口吻来问她。她拿起旁边的两张入场券,怜惜地看了又看,像是即将要生离死别。 等了一会也不见关楠有动静,楚沅猜他是不是觉得太难为情了开不了口。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开了口。 楚沅:你是不是没抽到家属券啊?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看在玫瑰花的份上,就给他吧,不然显得她多小心眼啊。楚沅催眠自己。 关楠:是啊,我一直找不到愿意让出来的。 楚沅本还想问他带谁一起去,顾千纯还是沈骆妍,想想还是懒得问了,反正带谁去都一样。 晚上下班的时候楚沅将家属券和自己的一起给了他。 “这两张是连号的,我跟你一起换吧。” “谢谢了。”关楠从她手中接过两张,又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没事。”楚沅酸溜溜地说。 看看入场券上的位置,正好坐在关楠他们前面一排。这倒挺好,可以专心盯着舞台,不用分心看他们卿卿我我。楚沅宽慰自己。 怀安体育馆的地铁站内装饰焕然一新,放眼皆是云塔集团圣诞晚会的广告和出口标识。下午在体育馆开了年会,聚餐之后楚沅和方澜澜一起来到体育场。晚会的纪念品用一个红色的圣诞袜兜着,里面有哨子、形象徽章还有一个发光牛角发箍,另外附送了一对荧光棒。她们把圣诞袜收进包里,戴上牛角挥着荧光棒跟着队伍进场。 场内人满为患,场面和演唱会差不多。方澜澜和田小衡换了票,她和楚沅的位子挨在一起,正对着舞台,只是距离有些远。楚沅有恃无恐地掏出关楠友情出借的望远镜,架在眼睛前把全场扫描了一遍。 耳边人声鼎沸,时而掺杂几声小孩子兴奋而尖锐的叫喊。方澜澜用胳膊肘碰了碰楚沅,让她回首后望。楚沅放下望远镜,回头正好看见关楠和沈骆妍从旁边侧身挤进她们后面的座位。 “你还带了望远镜来啊,真有先见之明。”打了招呼之后,沈骆妍的目光停在楚沅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上。 “噢,关楠借给我的。”楚沅也低头看了一眼望远镜,想了想拿起来问她:“你要看吗?” “可以吗?”沈骆妍有些意外。 “当然了。”楚沅把望远镜脱下来递给了沈骆妍。 “哎,你哥桃花真多。”方澜澜凑近她耳边打趣道。 “对啊,个个是美女,我压力大着呢。”楚沅自嘲道,有些烦躁地互相敲打两根荧光棒。和关楠独处时,她对他们的关系还有那么一小撮信心,一旦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又觉得自己对他而言纯粹就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和她若即若离,她的好情绪和坏情绪周而复始。 “你也不差啊,何必妄自菲薄呢。”方澜澜拿荧光棒砸了一下她的脑袋,“再说,你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啊。” “也是。”楚沅笑了笑。 晚会开始,她们都停止了交谈。各个大部门都推出了自己的节目,节操常常成了身外之物。总经办的元老们还上台合唱《老男孩》,楚沅和方澜澜跟着人群欢呼尖叫,渐渐就把后面两个扎眼的人抛之脑后。 压轴登场的是一个知名歌手,他的歌基本陪在场人走过匆匆的青春时光。楚沅当年也很喜欢他的歌,孟廷禹还曾弹唱了一首,录成CD送给她当生日礼物。这回她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熟悉又遥远的旋律飘进耳朵,俊朗的面容被扩大到大屏幕上,本应该是暖心的场面,楚沅却不可控制地鼻子发酸。她跟着唱起来,调子虽然不靠谱,声音也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清,但她还是高挥着荧光棒,唱得十二分卖力。其实歌词里面那些爱呀爱的,她唱得很茫然,不知道指针应该指向谁。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方澜澜应时地给她递过纸巾。楚沅自觉丢脸,一言不发地擦干了眼泪,不经意扫了旁边一眼,却看到座位上的人不知几时变成了苏凡均。 “呃,凡均哥,你几时来的啊?”悄无声息的,几乎吓到了她。 “唱歌开始前。”灯光虽暗,苏凡均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过楚沅的小动作,只是不懂歌曲为何给了她这般大的触动。 同样像追光灯一样关注着楚沅的还有其他人,关楠从见面开始就在腹诽她头上那对幼稚的红牛角。看着她比舞台上还有趣的手舞足蹈,他深深觉得这票子换得可真值当。要是他坐在她前头,他不知得损失多少精彩。直到看见楚沅擦泪,他一腔的愉快都滞涩了。他记得那首歌在他高中时候便开始流行,那也差不多是楚沅和猴子屁股男开始偷偷摸摸早恋的时候,看来这小妞又沉湎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了。 看到苏凡均坐到楚沅旁边,关楠不觉皱了皱眉头,他身旁的沈骆妍也是同样反应。苏凡均和楚沅交头接耳了几句,回头跟关楠打招呼,见到沈骆妍多少有些意外。 “今天有空过来啊?”人声嘈杂,苏凡均拔高声音说道,“不用值班?” “嗯。”沈骆妍应着,目光却扫了楚沅一眼。苏凡均前段时间出差外地,听说他最近才回来,关楠问她要不要看晚会时,她毫不犹豫答应了。“晚会那么精彩,就算调班也要来啊。” 苏凡均笑笑,没再说什么。 晚会结束,人群如潮水一样从体育场倾泻而出。 “我们不同路,你跟他们一块走吧,我跟田小衡一起回去就好了。”方澜澜别过楚沅,和田小衡彼此无话往班车方向走去,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无所适从。 苏凡均没有开车过来,沈骆妍只能坐关楠的车回家。她本来想邀苏凡均一起走,但苏凡均借口有事留下了,沈骆妍悻悻然上了关楠的车。楚沅本也可以坐上去,等关楠兜了一圈再一起回大学城,但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拒绝了。 “我坐公司的班车回去就可以了。”楚沅说道。 “没事,你送骆妍回去吧。我正好要去那边一趟,可以顺便陪沅沅一块走。”苏凡均看到关楠有些踟蹰,料他是不放心楚沅自己一个人回家。 关楠交替望了望两人,也只能应过,转身和沈骆妍并肩往停车场走。 “这么晚了还去大学城有事啊,做商务的就是应酬多。”楚沅抽回视线,侧头望着苏凡均。他们随着人流往班车停靠的地方走。 “如果我说是为了送你回去,这算不算正事呢?”苏凡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楚沅打了一个干哈哈,说:“凡均哥你太热情仗义了,跟雷锋似的。” “是吗?”苏凡均长长吐了一口气,就像要卸去浑身的疲劳,“那你也可以拒绝呢。” “可是,我不太懂拒绝别人……”楚沅讪讪地说,就像上次他送她裙子,“关楠以前就老爱指使我干这干那的,所以我才万般受压迫。”当时明明气得要跳脚的事,隔了大半年已能风轻云淡地再谈起,其中还发酵出了甜蜜的味道。想起熙苑往事,楚沅不由浅笑。 “这样子啊,”苏凡均眨了眨眼,略有深意地看着楚沅,“那不如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呃……”楚沅被呛得说不出话,缩了缩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不好吧,凡均哥,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来着。男女朋友还真没想过,我们还是算了吧,不合适。” “你看,你又说不会拒绝人,你这不是拒绝我了吗?”苏凡均轻声笑了一下,摊着手道,心头却划过一阵锐痛。 “啊……”楚沅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开玩笑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吓死我了。” “我向你表白真的有那么吓人吗?”苏凡均声音有点低落,失望地看着楚沅问。 楚沅连连点头,一脸认真的说:“比午夜恐怖片还惊悚呢。” 苏凡均嗤了一声,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小丫头真会损人!” 楚沅脸上嘿嘿笑着,却舒了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 圣诞过去,元旦接踵而至。国庆后盼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迎来了三天假。放假的第一天,楚沅刚想睡一个跨年的懒觉,还没进入佳境,早上八点多就被关楠给扒拉醒了。 “你干什么啊?走开啦!”美梦被打断,楚沅有些恼火,拉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别睡了,醒醒,找你有事呢。”关楠说着又把被子扯到她肩膀。 “瓜哥,你最帅了。我要睡觉,拜拜。”为了增强语气,楚沅差点都说“我爱你”了。她翻了个身,留给关楠一个凌乱的后脑勺。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哎哎……”关楠说着将楚沅硬生生扳了过来,摇着她的肩膀。 “你到底什么事啊?”楚沅掀了掀眼皮,不耐烦地哀嚎。 “教我煮粥。” “想吃你就自己买啊,我不煮。”楚沅只听清了一个“粥”字,以为关楠要赶她起来煮粥。 “不是,我妈生病住院了,我要弄点吃的去探病,明白了不?”关楠双手使劲,想把她给彻底摇醒。 不用他再费心,楚沅已经被这句话给震醒了。 “你妈妈怎么了?” “她来燕阳出差,肺炎住院了,一个人呢,她老公都不知道。” 楚沅洗漱起来发现关楠连菜都买好了,果然对待母亲就是不一样。她翻了翻袋子,拿出一根山药叫关楠削皮。关楠没接稳,山药摔成了几小段。 他站在橱台边削皮。山药太滑腻,好几次都像湿了水的肥皂一样咻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关楠弯腰捡了好几次,楚沅终于看不过眼,说让她来。 “你就让我在我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吧,”关楠又埋头苦干,“反正以后都是要学会的……” “哟,你什么时候思想觉悟那么高了?”楚沅惊异地看着他,抱着胳膊洋洋自得,“被我熏陶出来的对吧,刚认识那会叫你洗个碗都跟面圣一样。” “是是是,”关楠抬头剜了她一眼,伸出黏糊糊的手想要抓她,却被楚沅灵巧地闪开了。“被你污染了……” 楚沅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耐心地教他切菜、淘米、下锅放水。关楠还想临时学两道小菜,可惜厨艺不能一蹴而就,他手忙脚乱得不是把菜烧焦了就是手抖放咸了。眼看着午饭时间临近,关楠只好放弃,粥已由他搞定,小菜还是交给楚沅吧。 “你妈妈真幸福。”楚沅帮他打包粥和菜到保温盒里,由衷说道。 “是吗?”关楠不禁飘飘然,接过保温盒说:“你以后的嫂子更幸福,有哥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呸,就会做个粥还有脸自称‘下得厨房’,让你下厨那还不天天吃得跟灾民一样啊。”楚沅打断了他,推搡着让他赶紧出门。 “总之,”关楠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盒,“谢谢你。” 市三医院的肺科比较有名,住的大多是肺结核病人,赵心湄叮嘱关楠来的时候记得戴口罩。 “这是你儿子啊?小伙子长得可真俊!”看到关楠进房摘了口罩,隔壁床正在吃饭的阿姨停下了筷子,慈和又好奇地打量着关楠。 关楠谦虚了几句,将保温盒逐个摆到赵心湄的床上桌上。 “我做的。”关楠指了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山药粳米粥,满脸期待着赵心湄的夸奖。 “你做的?该不会是出外面打包回来的吧?”赵心湄来回望了望儿子和粥,仿佛想判定哪一个是假冒货。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熙熙尝了一口:“还不错嘛,哪个女人把你驯化成这样了,快带来给我瞧瞧。” 关楠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这些也是?”赵心湄指了指那两碟菜,眼里盛着更浓的期待与好奇。 “不是……”关楠刚才那点神气此刻消散了一半,“扁扁……楚沅做的,妹妹。” 这才随便问了一句,他就开始语无伦次了。赵心湄挑挑眉。 “粥也是她教你的吧?”关楠只好点点头,赵心湄笑吟吟道:“真不简单啊……” 也不知道她指的是关楠会煮粥这件事不简单,还是楚沅这个人不简单,关楠被他妈锐利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改天让我也见见她呗。”赵心湄捣了捣儿子的胳膊。 “嗯,明天我就带她来。”关楠认真地点点头。 “不急,让人家姑娘来医院也不好,等我出院先呗。”赵心湄听着他迫不及待的语气,不由暗笑。 “我问问她吧。” 嘴上不着急,赵心湄心里倒是迫切想见到这个姑娘,她倒是挺好奇前夫初恋的女儿会是怎样的女人,居然能把她儿子给降服了。 次日早晨,关楠再次把楚沅从深睡中挖醒,不过这回事先打了招呼,楚沅的起床气收敛了许多。在厨房一阵洗洗剁剁忙活,楚沅将饭菜打包好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回房睡回笼觉。 “扁扁,你想去吗?”关楠出门前突然问她。 “嗯?”楚沅停步,偏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去吗?”她指着自己。 “当然,只要你愿意。”关楠点点头,这请求比想象中的来得轻松,简直就像刚抛出鱼饵,楚沅就大摇大摆上钩了。 “愿意,当然愿意。”楚沅笑嘻嘻,像是明天就开始放寒假的学生。别说是他妈,就算是他前女友,说不定她都屁颠颠跟着去,谁让她对关楠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那去换衣服吧,穿暖和点,外面风大。” 楚沅回房找衣服,几乎像丑媳妇见公婆一样紧张又激动。打扮还是中规中矩一些好,她最后挑了那件玫红色的冲锋衣,下身依旧是蓝色牛仔裤和驼色平底短靴,跟去年回燕阳的着装一模一样。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客厅,却见关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么了?”楚沅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什么问题啊,既没有油斑也没有褶皱。 “没什么,”关楠莫名其妙轻声笑了笑,从电视柜上拿过一包医用口罩,扯了一只给楚沅,“戴上口罩,等会我们要去的是肺科。” 楚沅接过,顺手要往口袋里塞。 “现在戴上。”关楠命令性地说道。 “等会到医院先嘛。” “现在,”关楠逼近了一步,气势有些咄咄逼人,“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凶什么凶!”楚沅剜了他一眼,倒是顺从地带上了口罩,“戴上了,然后呢,大爷您有何指令?” 关楠考究性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突然伸手扯下她的口罩。 “喂!你搞什么名堂?!”楚沅不满地嚷嚷,打开了关楠的手臂,蹙眉瞪着他,“手痒了是吗?!” 关楠倏然嘿嘿一笑,从沙发上拎起一件蓝色的衣服,潇洒地一甩穿到了身上,哗啦一声拉上拉链。 那正是和楚沅身上的同款情侣冲锋衣。楚沅脑袋像被“当”地敲了一下,她明白了关楠刚才的用意…… “扁扁啊,咱们三月的时候见过的吧。”他走上前来又帮她把口罩拉上,这回动作倒是温柔了许多,“回燕阳的飞机,你磕我肩膀上睡了一路啊,花脸姑娘。” 楚沅唰地一下脸红了,但咬死不承认:“你认错人了!绝对的!” “错没错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妈就知道了,”看到她焦急辩解的样子,关楠心里乐开了花,“要不问盖爷也行,啊,或者问方澜澜,哎,线人太多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你……”楚沅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一根手指直指他鼻子却不能戳下去,“不跟你同流合污!”她撅嘴转身要回屋换衣服。 “去哪儿呢,时间要赶不及了!”关楠一手拎起保温盒,一手揪着楚沅的后衣领,把她拖出了门。 “瓜哥,你妈妈应该也跟你一样好说话吧。”从停车场走往肺科住院部的路上,楚沅怯怯地问关楠。 “怕了?想临阵脱逃了?刚才还应得那么干脆呢。”关楠看到她紧张得攥紧了小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怎么可能啊。”楚沅抬头挺胸,自己给自己打气。 “放轻松点,又不是见未来家婆。” “那倒也是哈……”楚沅尴尬地笑笑,心里嘀咕道:我知道不是,可你也不用明着说出来吧,多伤人啊。 关楠带她上了二楼,赵心湄邻床的阿姨一见到他们进来,便笑着叹道:“今天连儿媳妇都来了,你们家孩子可真够孝顺的。” 楚沅双颊绯红,连忙摆手道:“阿姨,您误会了。我……我是他妹妹。” “哎哟,原来是妹妹呀,弄错了真不好意思。”阿姨哈哈笑,眼神却停在他们同款异色的冲锋衣上。 关楠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他淡定的笑了笑,向赵心湄介绍了楚沅。赵心湄仔细打量着楚沅,这张俏脸一颦一笑都跟侯月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原来关家父子都好这口啊。 “妹妹长得真标致!我听说你跟关楠在一个公司,应该有男朋友了吧?”赵心湄突然问道。 “还没有呢。”楚沅笑着摇摇头。 “妈,你怎么一上来就跟个媒婆一样,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关楠说着把保温盒顿到了桌上,语气里透着不满。 赵心湄白了儿子一眼,楚沅赶紧打圆场,笑着说:“阿姨就随口问了一句也没什么嘛,反正我的确没有男朋友啊。” “那不就是咯,”赵心湄摊手,“妹妹都不介意,你唧唧歪歪着急什么啊。” 关楠看着亢瀣一气的两个人,瞬间堵得没话说。他们还没聊多少句,门口又有人走了进来。 “哎,老姐妹你来了啊,”赵心湄双眼顿时迸射出光芒,声音也变得热情起来,“小纯你也来了,真是……太麻烦了。” 只见顾千纯和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顾千纯问了赵心湄好,看到屋里面穿着情侣衫的两个人,心头吃了一惊,凉了一截。 关楠给顾妈妈介绍了楚沅,顾妈妈看楚沅的眼神带了点异色。她对两人的衣服并不敏感,只是听女儿说过,这个姑娘也跟关楠住在一起。她还没被科普过男女合租的概念,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听起来总叫人浮想联翩。 没料到顾千纯和她妈妈也来,楚沅早知道如此,就应该乖乖待在家里算了,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年底了,你们公司应该挺忙的吧。”顾妈妈问关楠,这段时间她都没见关楠来找她女儿。 “嗯,年末了游戏里面需要上线的活动很多。我还算好,我们有些同事还有现在在加班的呢。”比如可怜的田小衡。 “再忙也不能忘了找对象啊,”赵心湄埋怨的看了儿子一眼,“要我说,你还是跟小纯出去逛吧。病房里面空气不好,这里由楚沅陪我解闷就行啦。” “对呀,好不容易放假你们年轻人是该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屋里,会闷出病的。”顾妈妈顺势附和道,恨不得立马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楚沅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听到两位长辈都这样说,她也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思。“是啊,外面天气那么好。哥哥你们就玩去吧,我在这儿陪阿姨聊聊天。”她粲然笑着,努力让声音听不出一丝酸味。 三个女人一台戏,关楠几乎被她们仨逼上了断头台,碍着这两位大人的面也不好拒绝,只得笑着应过。 关楠和顾千纯走后,顾妈妈又留了一会,看到赵心湄总把话题往楚沅身上扯,她也就识相地先行告退。 “跟关楠住把你累得够呛的吧,以前我跟他爸工作忙,整天让他一个人跟着保姆过,都把他给惯坏了。”赵心湄说着。 “没有啦,哥哥脾气挺好的。”楚沅如实相告。 “你太客气啦,不用替他说好话。”赵心湄看得出楚沅还有点紧张,朝她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我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男人嘛,大多不爱感情外露,感情越深藏得越深。你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男主角死鸭子嘴硬、拿把枪指着他都舍得表白心意,叫女主角瞎费劲猜来猜去的。”赵心湄用下巴指了指墙壁上的电视,上面正在重播狗血的黄金八点档。 “是吧。”楚沅含糊地应着,也不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赵心湄也没有跟她再深入爆料儿子,和邻床阿姨一起投入到狗血剧的观战中,时不时交流点心得体会。楚沅平常不怎么看电视,坐了一会也渐渐加入她们的阵营。剧外的三个女人把一台戏唱到了黄昏。 元旦过后进入了上一年的收尾期,各个部门和工作室大大小小的年会聚餐源源不断。麦方工作室包下一个饭店的大堂举办年会。要说年会除了好酒好菜,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抽奖了。 觥筹交错醉眼微醺之时,压轴的抽奖环节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中奖者需要上台接受惩罚才能把奖品领走,否则就当弃权,而主持人想出的全是恶趣味掉节操的点子。 盖爷和田小衡就先中了一弹。 “既然中奖的是两位男同学,那我们让他们来个基情四射的kiss好不好?”隋菲把话筒对向了台下,人群爆发出一片起哄声。 “惨了,田小衡的初吻终于保不住了……”关楠幸灾乐祸地拍手,笑得嘴都要裂了。 “什么什么,田小衡的初吻还在?”楚沅飞快眨着眼,站到了关楠椅子背后,以便毫无障碍地看清舞台上的案发现场,“田小衡这是要被盖爷掰弯的节奏啊,哈哈。” 方澜澜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个重磅消息,凑到楚沅身边引颈期待大片上演。 “不亲行不行啊?”正剧还未开始,田小衡就先怯场了,羞得两耳红艳欲滴。他可真不想把人生残存的初吻献给一个男人啊。 “你不想亲,我可还想领奖呢。不就是肉碰肉么,扭扭捏捏像啥样!”盖爷说着抡起袖子,在田小衡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双手捧起他的脸闪电式地在他嘴唇上贴了一下。 “红烧牛肉味啊。”盖爷满是回味地叹了一句。他完成了任务,笑得甚是豪放,高举着奖品直接跳到了舞台。 田小衡原地愣怔了几秒,接过奖品笑得比哭还惊悚。 “田小衡哈哈哈哈!”方澜澜同情地望了田小衡一眼,下一秒伏倒在他的肩上捂着肚子笑得一颤一颤的,“那真是你的初吻吗?” 田小衡看到方澜澜笑得毫无介怀,这是他们闹僵之后第一次离她如此靠近、如此自然,刚才那点小别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如沐春风的畅快。 下一个奖名额有两个,奖品是一匹白玉马的座饰,白玉莹润有泽,马眼镶了十克的黄金,当真的“火眼金睛”。 “那白玉见不得是什么值钱货,但那黄金绝对是真的。要是我得奖,我就把它抠下来,做成个小金马什么的。”旁边有同事窃窃私语。楚沅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默默祈祷她能中奖,而另外中奖的也是妹子那更好了,最好是方澜澜,这样也能免去她们受惩罚的尴尬。 可惜楚沅的运气打了五折,她猜中了前一半,她的确中奖了,可却是和关楠一起。 楚沅和关楠一前一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上了舞台。隋菲和主持小哥平常和他们关系较近,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分开的时候默契地相视而笑。 “据说我们楠神大学时候是篮球队的,体力肯定比较好。我们让妹子躺地上,让他在上面做10个俯卧撑,大家觉得这个惩罚够不够拿这10克黄金?”主持小哥挥了挥手中的镶金白玉马,声音高亢地说道。 众人哄堂大笑,拍着手使劲叫好。 “怎么这样子。”楚沅捂着嘴巴哀叹,可惜声音堙没在情绪高涨的人声里。 “喂,你们太损了!”关楠也无奈,咬着下唇想笑又笑不出。 “十个太少了怎么够,起码要做一百个!”田小衡落井下石挥着手喊道,情绪激荡得像不曾经历过刚才初吻被夺的悲剧。 盖爷拿了奖,乐呵得带头喊起“一百一百”,主持小哥赶紧出来喊停:“十个,我们让楠神做十个就够了,好不好?总得留点力气让他今晚回家继续发挥啊。” “好!”台下民众应得那叫一个统一,像众志成城抵御外敌一样。 “怎么办?”楚沅抽了抽鼻子,一脸憋屈看着关楠。 “躺呗。”关楠垂眼,将袖子挽起了一段。 楚沅只好顺从地仰面躺到地上,关楠慢慢俯身下来,两手撑在她的肩膀两边。楚沅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第一次和他这般靠近,还是以如此尴尬得叫人想入非非的姿势。她起初还能听见周围的噪音,随着关楠的一起一伏、那张俊脸时远时近,渐渐地,她大脑归于一片空白,只觉血气上涌、耳鸣不绝,脸上潮热得厉害。她不敢直视他,将头偏向了舞台内侧,但却还是没错过关楠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 关楠瞧着她红润的侧脸,只觉耳廓发烫得厉害。他尽量控制不让自己碰到她,却控制不了越跑越偏的思绪。十个俯卧撑不过是短短十几二十秒,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满脑子都是先前那个旖旎的梦境…… 第11章 好喜欢你 除夕临近,关长添一家四口一起回石朗老家过年。按照往年的传统,全家人都要守岁。想着能和关楠名正言顺地跨年,楚沅笑得脸都要抽搐了。 “关楠你又带媳妇儿回来了啊。”奶奶见到关楠依旧老调重弹,大人们哄笑一片,关楠这回懒得再辩解。楚沅就这样被奶奶一口一个“小媳妇”地唤来唤去。 吃过年夜饭,关子龙嫌春晚太乏味,提议看点比较刺激的,比如鬼片。关楠没异议,关子琪高举双手赞同。楚沅单单听着都觉毛骨悚然,头一次听说看鬼片跨年的。在她看来,过年看鬼片像是犯了某种大忌一般。但楚沅不忍拂了大伙的兴致,只好忍痛也答应了。 他们来到二楼关子龙家的客厅,关子龙的移动硬盘里存货丰富,他拍着胸脯说从初一看到十五都没问题。他还特地下了一些自己没看过的片子,等着回来大伙一起看。 不知关子琪的抗震能力有几度,她怕到时关子琪对抗鬼片的段数比她低、致伤程度比她还高,她可就没靠山了。于是她默默装作随机地坐到了关楠旁边。 恐怖剧场正式开播,关子龙拉上窗帘、关了房间灯,坐到关子琪旁边全神贯注起来。 剧里也是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月光黑色的竹林树影重重、沙沙作响,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蠕动。楚沅两只手紧攥成了拳头,目光黏着画面中唯一在动的东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关楠靠去。 镜头慢慢拉近,楚沅咬着下唇,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一点一点站起来的东西上。她看得分外专注,心里既害怕又好奇,不知不觉忘记了周遭。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那只突如其来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楚沅吓得尖叫了一声,顺势抱住了旁边的人,脑袋低埋。 关子龙赶紧将灯打开,以为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哪知只看见楚沅缩在关楠的怀里瑟瑟发抖,关楠低头望了她一眼,发出一串丧心病狂的笑。关子龙和关子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瞬间顿悟,均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咳咳。”关子琪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像夹心饼干一样粘在一起的两个人。 关楠的手不知几时环上了楚沅的腰,她感觉到那只手似乎不经意间收紧了一些,关楠胸口起伏,显然笑得不能自已。楚沅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垂头不敢正眼看众人。 “那我们还继续看不?”关子龙试探性地问关楠。 “那就不……” “看啊,怎么不看啦?”楚沅抬头打断关楠的话,觉察到他狐疑的神情,她音量渐低,“我觉得挺好看的。”又突然坐直指了指关楠,“刚才那是他吓我,那是意外。” 关子龙再度熄了灯,这回楚沅明目张胆地抱过关楠的胳膊。 “我只是以防你再度偷袭我。”黑暗中楚沅瞪了他一眼,此地无银地狡辩道。 关楠嗤笑了一声,但没有抽回胳膊,任由她去了。他的胳膊被她勒得死紧死紧,跟她的身体弧度贴合了起来。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楚沅上衣口袋里手机在震动。楚沅又被吓了一跳,这回没发出声,只是把关楠的胳膊攥得更紧。他像被触电一样震了许久,楚沅一点也没有要接的意思。 “喂,你电话,”关楠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再不接我神经都要麻痹了。” 楚沅依然舍不得松开,不耐其烦地伸手去摸手机,刚一拿出来到半路,手上一滑,好巧不巧手机摔到了关楠大腿之间。 “呃……”楚沅尴尬极了,幸好黑暗中关楠没看到她发窘。 关楠抽出被她拽紧的胳膊,捡过手机时顺便瞄了一眼,脸不由得黑了下去,可惜楚沅也看不到。 孟。 他隐约能猜到是谁,楚沅的交际圈他了解大概的架构,能在除夕夜惦念着她的,估计除了那只猴子没有第二人选了。 楚沅接过手机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挂断的意思,而是起身猫着腰从三人面前摸黑走了出去。 关楠注意力从电视机上游离开来,他不由自主也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看那些群发的拜年信息,却毫无回复的欲望。所幸没多久,大伯他们就来敲门,喊他们去放鞭炮。 上到楼顶,关楠看到楚沅蹲在一个角落接电话,远远的他只听到了没头没尾的一句“你爱回来就回来呗”。还没来得急细想,关子龙就喊他帮忙撑竹竿。 关子龙将鞭炮的一头固定在竹竿顶端,然后让剩余的部分像蛇一样绕在竹竿上。楚沅显然听到了动静,挂了电话走过来。 “想点鞭炮吗?”关楠问她,一手还托着竹竿的一端,另一端架在栏杆上。 “可以吗?”楚沅两眼放光,以往在外婆家,这种事都被表弟抢着干。 关楠点点头。关子龙绕好了鞭炮,便接过关楠手中的竹竿,将之伸出栏杆外,转动着竹竿让鞭炮不断往下垂,直至快到地面。 楚沅跟着关楠下到大门口,接过线香蹲到地上,伸出一只颤颤悠悠的手以线香触炮引子。垂下的炮仗像一长串红辣椒,那一星点红光将到未到之际,楚沅肩上又挨了突然的一掌。 “啊——”楚沅被吓得眼皮眨得飞快,手上一抖,线香从炮引子旁偏开了。关楠如此不亦乐乎地重复了好几遍,楚沅又急又气,手上更是不听使唤。 “关楠,你别吓妹妹啊。”关长添站在他们后头,笑着道。 听到远处人家的鞭炮声,关楠也收敛起来,蹲到楚沅身旁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后背。 “等看到点燃了马上起来啊。”关楠叮嘱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楚沅低低嗯了一声,心头更是慌乱。 他的手很稳,楚沅手中的线香直直往炮引子下端送了过去。哧地一声,炮引子燃了起来。关楠迅速把她拉起来,一起退到了门厅里面,楚沅捂着耳朵躲到了他身后。 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用自己的语言道出新年祝福,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的味道。衣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贺年短信源源不断挤了进来,楚沅也来不及看,踮起脚凑近关楠的耳朵,喊道:“新年快乐!”然后又压低嗓门,“关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关楠偏下头拔高声调问她。 “我说,新年快乐!”楚沅笑嘻嘻地说道。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新的愿景,愿今年比去年更幸运。楚沅看向他的侧脸,白烟弥漫,那俊朗的弧线忽近忽远。 回来的人多了,房间不够,楚沅晚上和关子琪睡一个屋。两个姑娘互道了晚安,熄了灯躺在被窝里。屋外的鞭炮声依旧没有消停,她们虽然眼乏,一时半会却也睡不着。 “沅沅姐。”关子琪突然翻过身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跟楠哥哥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楚沅愣了一下,也侧过身垫着胳膊等她的下文。 “唔,感觉像是。你们看上去比国庆回来的时候亲密多了。楠哥哥看你的眼神,怎么说呢,带了点……那什么的感觉。”关子琪搜肠刮肚寻找合适词汇。 “宠溺?”楚沅不确定地接了一句,鸡皮疙瘩都要立了起来。 “对,宠溺!就是小说里面男主角经常用的那种……”关子琪激动得拍着被子。 “呃……”楚沅感觉被雷劈成了两半,“算了吧,他可没这个意思,是你想多啦。我跟他,唔,就是关系比较好而已。” 关子琪没辙,既然楚沅不承认,她只好打算改天问问关楠。 初一的早晨,一家人在门厅里吃早餐,按照当地的风俗,没有结婚的小孩还能拿压岁钱。关楠看楚沅双手接过红包时那副乐得颤抖的模样,嘴角一抽,散了席后直接把他的全数塞给了她。 “喏,哥你偏心啊,就给她不给我。”关子琪噘嘴来回看着两人。 “你哥这是在交下个月的伙食费。”楚沅甩了甩挺括的红包,又敲了敲关楠的胳膊,装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地说:“数还没够,回去记得补全哈。” 兄妹四个一起去县城逛了花市。凡是楚沅看上的东西,关楠都不忘挤兑一句“幼稚”,却在她赌气说要买时,默默地掏出钱包帮她付钱。 关子琪越看越疑,这两人一旦粘在一起,总感觉他们已经和现实世界抽离,旁人进不到他们的世界,只能站边上旁观。关子琪怂恿关子龙把楚沅支开,自己亲自拷问关楠。 “我跟她哪有什么‘恋爱的气场’啊,你恋爱过吗?没有就别唧唧歪歪了,我看是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关楠反驳关子琪的“谬论”,但说话时忍不住往楚沅那边溜了一眼,她和关子龙正跟老板讨价还价。 关子琪瞥见了他的小动作,窃窃笑着没有急着戳破他。关子琪掂量着等她找到确切证据,再当面拆穿他俩赤裸裸的奸情。 可惜关子琪机会不多,初二中午,关楠便按照往年的惯例去赵心湄那儿拜年了,而楚沅也要回外婆家。看不到这对黏腻的“爱侣”,关子琪顿觉寒假黯淡了几分。 “哎……”楚沅叫住准备上车的关楠,他回头问什么事。其实她也没什么事,就是没料到分别会那么快。她反射性地想说:记得有空给我发信息啊。可想想她还不够格,一腔柔情百转千回,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有四个字:“路上小心。” 关楠应了一句,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像是为了加深印象。本来他都做好了被她啰嗦一番的准备,岂知听到的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叮嘱。 楚沅看了好几次手机,恨不得连洗澡也随身带着。她还把手机音量划到最大,怕错过了关楠的信息。可是她把屏幕开开锁锁,电量都快耗完的时候,关楠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一坨便便。 扁扁: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吉利点吗? 微信要是有表情加倍的功能,她一定毫不犹豫赏他一百个炸弹。 没多久,楚沅收到关楠发的微信红包,登时乐得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起来。 扁扁:啊…… 这次关楠没有再回复她,而是甩了一条电话过来。 “打字太麻烦了。”关楠哀声道。 “嘁,”楚沅撅了撅嘴,“你是跟哪个美女发信息发得手软了吧。” “你真是聪明得让我怀疑你是我亲妹了,”关楠嘿嘿笑,“你猜我现在在哪?猜对了再给你个红包。” “鲸洲呗。”楚沅不假思索地回答。 “废话,这我早上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还能叫猜么?” “不会是在海尚华庭吧?”楚沅只想到了他们工作室旅游的时候去过鲸洲,除此以外想不出自己和鲸洲还有什么交集。 “嗯,我就在上次的海滩边呢。”冬季的夜空星星格外晶亮,墨蓝的天空似乎又飘满了橙幽幽的孔明灯。 “大晚上的跑到海边去找艳遇呐……”其实现在也不过晚上九点多,她不过想知道关楠跟谁在一起罢了。 “对啊。”关楠插着裤兜一个人走向了海滩,“这边来度假的人还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截获到了他的脑电波,顾千纯突然从身后小跑过来,冲着他喊道:“关楠,原来你在这儿啊,阿姨让我来找你呢。他们想去市区看花灯。” 楚沅心头咯噔一下,愣怔了一会,酸溜溜地问:“谁啊?” “噢,顾千纯。”关楠转身朝顾千纯招了招手,当着她的面回答了楚沅:“我妈叫她们家一起来这边过年。”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关楠吃了一呛,气呼呼地把手机塞进兜里,跟着顾千纯一起离开了海滩。 而另一端,楚沅看着发黑的屏幕,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如若不是手机没电,她还不敢掐断他的电话呢。 鲸洲市区的花灯跟关楠往年所见的大同小异,他兴致缺缺地跟着长辈们走,旁边跟着乖顺的顾千纯。赵心湄率队折进一家珠宝店,关楠看她的眼神像看宰客的导游,他站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被赵导游抠着胳膊拐了进去。 “哎,说实话,你到底几时才跟小纯定下来?”赵心湄压低嗓门问他,“早点定下来早点告诉我,我好给我儿媳妇送套见面礼啊。”她用下巴指了指玻璃柜的琳琅金银。 “妈,谁告诉你我要和她定下来啊?”关楠狐疑地看着他妈,赵心湄的思维于他而言就像一段充满逻辑错误的代码,他没法编译成功。“你想送礼物也不用扯上我啊,现在大过节的就可以送。” “不跟小纯你跟谁?楚沅?”赵心湄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教训道,“你以为我这次是平白无故叫顾家人一起来过年啊,还不都是为了你。没谁比她更适合你了,你看看她那性格,多乖巧啊,娶回家了也不怕会吵架。小纯又是大学老师,每年有三个月的假期,以后小孩教育问题也不用愁,像你这种天天加班加得没谱的男人最需要一个安心顾家的女人了。” 赵心湄接下去的滔滔不绝全被关楠一句话堵了回去:“妈,那她会做饭吗?” 赵心湄莫名其妙地盯着儿子,想不透他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提起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茬。 关楠沉吟了一声,轻轻推开赵心湄,向顾千纯走去。“我们出去逛逛吧?” 顾千纯吃了一惊,但也心有此意。于是关楠跟另外三位长辈陪了笑,和顾千纯一起出了珠宝店。看到两人需要独处,家长自然心头大欢。只有赵心湄沉重脸,瞧出关楠只不过是被戳中心事,才急急忙忙避开她。 夜市里游逛的人群摩肩擦踵,关楠带着顾千纯漫步目的走着。走没多久,他们被人潮冲散,神游太虚的关楠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顾千纯没有跟上来。他急忙回头,才发现顾千纯从人群缝隙中钻了出来,还一脸歉然地说是自己脚程慢,没能跟得上他。关楠心有愧疚,只得收敛了神思留心看着她。 顾千纯进了一家DIY饰品店,店面不大,东西也不算贵,装修和饰品一样别具一格。她的注意力被手链吸引了过去,关楠的目光却停留在一支黑檀木发簪上。 发簪雕工精湛,木质光滑有泽,一端粘了朵细小的朱红雕漆玫瑰,经典红黑的结合古朴却不木讷。关楠想了想,便让老板把发簪带上。 “好看吗?”顾千纯手腕上套了一条干青手链,衬得皮肤愈发雪白。关楠点点头,顾千纯看到老板在包装那支黑檀木发簪,便好奇问:“要送人吗?” “嗯,给我妹妹。” “楚沅吗?”顾千纯明知故问,却还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听到他不同的回答。 “老家的妹妹。”关楠没有回视她,指了指链子让老板一起给买单了。没想顾千纯却摇摇头,把链子褪下物归原处:“我好像也不是太喜欢这款。我们还是走吧。” 关楠也不勉强,付了钱便和她一块出去。 来到鲸洲关楠也算半个地主,为了尽地主之谊,关楠在海尚华庭多呆了两天,回燕阳的时候楚沅还没回来。关楠的房子装修好之后,赵心湄都没空参观,趁着春节有闲便把这事给了了。顾家人正好顺路,关楠便也邀他们上楼。 顾千纯路过关楠楼下无数次,头一次进关楠家里既激动又忐忑。进到客厅,她一眼便瞄见了电视柜上那两只白玉金眼的小马坐饰,呈面对面几乎要亲吻的姿势。走近看,底座上还雕了一行英文字:Make Fun Game Studio(麦方游戏工作室)。 “工作室年会的时候抽奖得来的。” 关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千纯回头看见关楠唇角微扬,他眼神柔和,流连在白马身上。 “挺有意思的。”顾千纯笑了笑。关楠带赵心湄上楼,她不便跟着,就留在客厅转悠。室内较为暖和,顾千纯吃饭的时候顺手把围巾解下搭在了沙发上。 阳台上精巧的盆栽、客厅里插着虬枝细花的花瓶、冰箱门上手绘的便笺,等等,无一不透露着女主人趣雅的品味。也许“女主人”一词并不准确,但那是她能想到最贴合的词汇。 赵心湄一推开关楠的卧室门,那张宽阔的双人床便映入眼帘。 “这么大一张双人床,可惜了。”赵心湄摇头咂道,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以示安慰和鼓励。 关楠一时语塞,赶紧带赵心湄赶进度似的把所有房间过了一遍。 次日早晨,楚沅从外婆家回燕阳。进门将大包小包丢茶几上,她一屁股坐到沙发时,看到抱枕下压着一块碎花布。她掀开一看,只见一条小清新的碎花围巾扎眼地堆在沙发的角落里。 凉意如同毒蛇一样沿着之间爬进心脏,楚沅竭力抑制慌乱的心跳,捡起围巾机械地往楼上走去。 “关楠,你的……” 关楠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调代码,楚沅几时回来都不清楚。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块莫名其妙的花布,关楠当真被她吓了一跳。 “呼,你几时回来的?”他取下耳机,看到那块花布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你的围巾。” “不是我的。”他拈着楚沅的手腕,把那团被楚沅揉在手里、类似抹布的东西移到一边。 “更不是我的,”楚沅直接把围巾丢到他键盘上,“在沙发上捡到的。” 脑海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他转身朝楚沅将要离开的背影道:“那是顾千纯的,她昨天来过。”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楚沅扶着门框停下来,略略侧头生硬地回了一句。 听到她压抑的声音,关楠心慌得像课堂上搞小动作而被老师揪到的学生,他站起来拔高声调说:“你别误会,昨天我妈他们和她爸妈都在。” “我能误会什么啊?”楚沅转过身眼神奇怪地盯着他,关楠的解释在她看来仅是欲盖弥彰,她自嘲地笑笑,“你跟她怎么样……那不都挺正常的吗。” 她突然的反常让他如履薄冰,他倒是希望楚沅能一如往常一样反讽他几句。能看到她柳眉倒竖、急得跳脚的模样,也是一种另类的心安。 此刻这些都成了奢望。关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年后上班没多久便赶上了情人节,有伴的都是有恃无恐,单身的都在蠢蠢欲动。 中午吃了饭,电梯门才一打开,关楠便发现楚沅已经站在里头,她手里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显然刚从一楼上来。那几十朵簇拥在一起的玫瑰,原本是一大团素净的颜色,此刻却亮得差点瞎了他的眼。关楠眨了眨眼,仿佛为了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楚沅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角落里,垂眼盯着玫瑰,嘴巴一张一翕,像在数数。 五十一朵,花语是什么?唯一?楚沅暗自纳闷,一抬眼却对上关楠那对阴沉沉的眸子。 “哟,还有帅哥惦记着你啊?”关楠鼻子灌了醋,酸溜溜地调侃道。 听到他的话,整个电梯的人又朝她行了注目礼。楚沅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用唇语说了四个字。 “关你屁事!” 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关楠不好发作,只能跟楚沅大眼瞪小眼,一路僵持到了17楼。 其实楚沅说的也对,这关他什么事儿呢。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哇,谁送的?”方澜澜的惊呼吸引了一大票人的注意力,她对着那束香槟玫瑰左瞧右瞧,“不会是关楠吧?”她指着花,压低了嗓门,那条因感冒而鼻音重的声音更加含糊不清。 “你觉得有可能吗?”楚沅翻了个白眼,将玫瑰插到了桌子上那堆玩偶的空隙间,“前男友送的。”楚沅淡淡说了一句。 “孟廷禹回来啦?”方澜澜一惊一乍,“你俩复合了?” “复合了还能叫前男友吗?”楚沅说,“他说年后回来,到现在没见影儿呢。” “那他情人节隔了千山万水还给你送花,够情深意切的哈。”方澜澜纳闷地交替看着楚沅和玫瑰。她和前男友早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 楚沅耸了耸肩,摇摇头道:“反正他要送我就收着呗。”孟廷禹最近似乎闲得慌,总爱在微博私信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既然他没有表态,楚沅也没必要花心思瞎猜。她窝起手心,倒了点矿泉水,用另一只手沾着弹在花瓣上。 她和孟廷禹虽然也有过大吵大闹、冷战,但没有第三者插足,还算是和平分手。彼此没有亏欠对方,都已经分手三年,心态比当年平和了不少,偶尔的问候基本可以平静相待。方澜澜和崔易显然无法再过渡到这个阶段。 方澜澜没有再深究,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擤了擤鼻子。“感冒了好难受,下了班我想回去睡觉,今晚就不能陪你了。”她一瞬间感觉到头重脚轻,话里遗憾之意比鼻音还浓重。本来她们今晚打算凑对一起到世界公园看八点钟的烟火。 “行了,”楚沅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回去好好休息吧。” 下午苏凡均发微信来问她今晚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换做是平时,反正左右无伴,楚沅答应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情人节这天,吃饭俨然成了影响友好邦交的政治敏感话题。楚沅握着手机茫然四顾,奢望能从四周的人或物中找到婉拒他的灵感。 恰好盖爷在项目组的美工群里发了一份UI优化的需求,问今晚哪个同学可以跟进一下,没人的话他就点名了。 “盖爷,我来吧。”楚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盖爷看到楚沅主动请缨,马上拉了一个对话框和她私聊。 盖爷:今晚要陪玫瑰哥哥一起加班啊?听说他们开发一个都走不了。 楚沅:呃,花不是他送的…… 盖爷:小情人真多。 盖爷也不再深入八卦她,直接在大群上宣布决定。楚沅有了名正言顺拒绝苏凡均的理由,垮着肩膀舒了一口气。听到关楠也要加班,恍然间她和关楠有了同病相怜的错觉。 而晚上八点多,关楠在公司内部通信软件上看到楚沅还是在线状态,幸灾乐祸的同时,他只觉莫名心安,就像一栋楼里其他人家都熄了灯火,单单楚沅给他留了一盏小灯,让他从楼下一眼就能认出家在哪儿。 关楠旁边的位置上,田小衡低着头刷了一会手机,抬起头时深深运了一口气。他挪着椅子坐到关楠身侧:“楠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关楠听着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这条好声好气的声音,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说。”他头也不回。 “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全掌握在你手中了,这个忙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田小衡双手合十哀求道。 “你下半辈子要遭什么罪啊?” “楠哥,澜澜她生病了,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她。”田小衡恨不得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正脸给拽过来,“你看,今晚的任务能不能帮我搞一点?” “你又不是医生,你跑回去顶个球用,”关楠终于搞清他的意图,转过身来瞪着他,“开两条战线,你这是要搞残我的节奏。” “哪里哪里,楠哥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哪里残得了。”风水轮流转,上次关楠提着茄子和豆角腆着脸来他家蹭吃,现在轮到他小心地陪着笑。田小衡悲叹他俩果真是物以类聚,贱人一对。 “算了,你还是直接弄死我比较快。”关楠又将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他自己的任务都堆积如山,再加上田小衡的话,他可以客串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了。 “我怎么可能弄死你啊。”田小衡顿了一顿,慢吞吞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我只会把你年会上做俯卧撑的视频做成动图,群发整个公司,鼓励大家收藏做为聊天表情,让你见、光、死!” 关楠伸手想去夺田小衡的手机,田小衡贵有先见之明,灵巧避开了他这一招,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冲他挑挑眉,拍了拍裤兜,就像在说:看你丫敢不帮忙! “就这一次,”关楠咬牙切齿,“下不为例!” “楠哥,还是你仗义!下次我帮你扛回来。”田小衡拍拍他的肩膀,拎起电脑包甩肩上,信誓旦旦地说:“大恩不言谢,回头请你吃饭。” 关楠拍开他的爪子,“下半辈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田小衡离开后,关楠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整个格子间似乎冷清了许多。关楠叹了一口气,那一串串代码像铁链子一般,把他绞回无穷无尽的0和1的世界。 楚沅:你什么回去? 关楠:不知道,田小衡跑路了,把东西都丢给哥做! 楚沅看着关楠最后大哭的表情,苦笑不得的同时,又不禁心疼。 楚沅:那我等等你吧。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别等了。”关楠愣愣看着刚打出的一行字,又轻轻摇头把它全删了。都快十一点了,让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放心。 关楠:再等我几分钟,弄完这点,剩下的明天我再来加班好了。 情人节撞上周五,今晚加班的人相对少了一小撮。关楠在电梯口等楚沅出来,她手中没有玫瑰花,脸色因为长时间工作而稍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白天的多刺和棘手,反倒沾上了疲倦时特有的柔和。他没有打听玫瑰是谁送她的。这件事上关楠没法平静地发问,他一开口必是讽刺和讥诮,楚沅也必然会与他针锋相对。 上了车刚发动车子,关楠想起什么似的,把手刹拉了起来。他侧身向前,摸索着副驾座前的抽屉。楚沅下意识把双腿尽量往边上撇,问他在找什么。 “给你。” 一个细长的盒子落到了她手上,楚沅迟疑看了他一眼,像是确定他是否给错人了。关楠似乎在等她反应,并没有急着开车。楚沅取开盖子,里面是一支古风的黑檀木发簪,上头还粘了一朵娇小的漆雕红玫瑰。实在很难想象关楠竟然有心思送她这样的玩意儿。 “哎,你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吧。”楚沅咬着唇抑制内心的波澜,把发簪递给他。 “怎么盘啊?”关楠没有拒绝,接过了发簪,楚沅顺从地侧过了身,“没经验哎。” 楚沅重新拿回发簪,给他示范了一遍。“把头发攥在手里,发簪压在上面,头发绕发簪一圈,然后再把发簪反勾过来,插进最下层的头发里面。看明白了吗?” “再来一遍。” 她拔出发簪,柔顺的发丝像墨汁入水般垂了下来。楚沅放慢动作又演示了一遍,关楠讷讷地应了一句大概明白了。键盘上平时灵活翻飞的修长手指,到了这里却笨拙得像是神经麻痹。他像模像样地抓起她的头发,回想着该怎么绕圈子。他现在就像用左手拿筷子挑面条,完全不得要领。他怕纠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捣鼓了好几次,手刚松开,发簪和头发却都一起松散开来。 关楠无奈地咂了咂舌。楚沅哑然失笑,自己用发圈利索地扎起了一个发髻,说:“你把发簪戳进去就好了。”关楠依言而行,发簪稳稳地插在了她头上,红黑相应,雅致却不呆板。 “好看吗?”楚沅问他。 “好看啊。”关楠反射性地回答,话毕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发簪好看。” 楚沅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跟他深究。她摸了摸发上的簪子,这一刻她能强烈感受到关楠的感情磁场。那些隐藏起来情意,都被倾注到了簪子上,传递到了她这里。也是在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惊喜里,她一次又一次地确信关楠内心深处的感情曾和她发生过撞击和共鸣,哪怕撞击力度很微弱,哪怕共鸣只是转瞬即逝。 关楠就像一个精明的饲养人,走几步就给她撒一把粮食,她尝到甜头后,以为跟着他走便能衣食无忧。她屁颠颠地跟了上去,走到口干舌燥、四肢乏力,他都没有再投食之意。她终于累得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又自己回头,默默地让她吃饱喝足。 如此恶性循环,她始终不能跳出这个怪圈,也不舍得跳。 此刻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却又仅限于此,还想问对他来说,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可是先前输了一棋,楚沅怯头怯脑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举妄动,怕换来的又是相同的回答。 关楠的车平稳地在小区里停了下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的手机短信音噔噔噔地响了起来。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他们各自掏出了手机。而简直像约好了似的,两人轻声笑着,将手机掉了个面给对方看。 方澜:我和田小衡在一起了。 田小衡:澜澜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哈哈哈! 楚沅问方澜澜怎么突然就缴械投降了。 “其他人知道我生病,都是安慰我要多休息、多喝水。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买了药过来看我,开门看到他的时候真的感动化了。” 方澜澜将信息发了出去,想了想又补充:也许你会说感动不是爱情,我其实也这么认为。但在我看来,感动应该是爱情的开始吧。 田小衡显然没有方澜澜这般淡然透彻。他恍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窝,亢奋得手舞足蹈跳了一会大神,想群发短信昭告天下他恋爱了!他田小衡打了28年的光棍终于脱光了!想了想又怕秀恩爱、分得快,于是他只跟关楠和盖爷分享了这条独家新闻。 盖爷:不是吧,那快谈谈和女人接吻跟和男人时候有什么不同吧。 田小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关楠:祝你早日过上性福生活。 田小衡:…… 田小衡面露痴笑坐了一会,开了电脑清空了一个50G的硬盘。 一大早,楚沅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某个三分钟相亲节目的主办人员,来向她核实个人信息,邀请她参加下午的活动。楚沅本来以为这是骗子电话,岂知对方报出信息跟她的完全一致,包括她的公司、职位甚至兴趣爱好。她心有不安,以为自己哪一步疏忽而泄露了个人信息。她上所谓的活动方网站溜了一遭,知名度挺高的相亲网站,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却想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对,是我帮你报的名。”面对楚沅的质问,侯月坦荡地承认了。不仅如此,她很快将局面扭转过来,让自己成了受害者,楚沅才是那个“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人。“我还不是操心你的婚姻问题吗,看我连活动费都帮你交了的份上,你不去也得给我去。不然回头我又喊人给你逐个介绍隔壁医院的单身小伙。” “一个破活动还要交活动费?妈,我看你是被人骗了吧。”楚沅不假思索地惊叫道。看在侯月不惜血本的份上,就算真是个破活动,楚沅也得去走个过场了。 侯月笑吟吟挂了电话,脸上浮现得意之色。楚沅才是被忽悠的一方,什么“活动费”只是侯月信口胡诌,经济压力下楚沅心有内疚、不得不从,侯月就是摸准了她的死穴。 来到举办活动的酒店大厅,人山人海里楚沅遇见了同病相怜的苏凡均。 “这还是我第一次相亲呢。”楚沅摸了摸鼻尖,略有腼腆地说道。 苏凡均比关楠年长,也到了这个“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适婚年龄,相亲次数自然不少。他自我吐槽了一番,倏然话锋一转,用下巴指了指楚沅的发髻,说:“这发簪真漂亮,配你很合适。” “是吗,”楚沅不禁伸手抚摸那朵漆雕玫瑰,嘴边溢出浅笑,“谢谢。” 玫瑰露出了招蜂引蝶的本性,楚沅身后不远处,眼尖的顾千纯也注意到了她的发簪。关楠上次明明告诉她发簪是送给老家的妹妹,顾千纯自嘲地笑了笑,身边同伴喊了她几次才听清。 相亲会像婚宴流水席一样过了一桌又一桌。楚沅平时进超市挑个菜都不止三分钟,要她三分钟决定一个男人是否值得后续发展,那更是有违她的逻辑。如果像方澜澜说的,感动是爱情的开始,这白驹过隙的三分钟里,别说是感动,就连激动也没有。 楚沅身心俱疲地和苏凡均出了酒店门口。苏凡均借机邀她共进晚餐,昨天是因为情人节拒绝了她,今儿只是一个寻常的星期六,楚沅总该卖他个面子吧。 “可是……”楚沅面露难色,不自在地绾起耳边的碎发,“关楠加班,早上说了下班要回去吃饭,所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呢。” “这样啊……”苏凡均难掩落寞。楚沅还真聪明,强调了“早上”,让他知道这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又说她“得回去”,听起来像是她不情愿,但实际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拒绝他罢了,“那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他仅剩下最后的奢望。 “那方便的话,送我到公司楼下吧。” 伴着汽车的发动声,苏凡均叹了一口气。 “沅沅,听说你以前就认识关楠了对吧。” 苏凡均不知怎地就提起了这茬,话刚脱口,却又后悔自己的唐突。楚沅初遇关楠是在她爸爸出车祸被送到医院后,那对她来说应该是苦痛的回忆。 “对啊,”楚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觉察到苏凡均面色的凝重,“说来挺巧,当年我爸出车祸的时候,恰好是他把我爸送到医院,然后关叔叔是我爸的主刀医生……哦,我可能没跟你提过,我爸在我高一的时候车祸过世了。”楚沅怕他觉得话题太过沉重,又回到了原题,“不过虽然那时见过关楠,但他那时在颐山中学,我在怀安那边,后来也没机会再见到。如果我家那时候在颐山买房,我就能转到你们学校,说不定我都能认识你呢。”说不定她年少时候就能勾搭上关楠了呢。 “其实……”苏凡均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她,就在她认识关楠的时候,苏凡均也见过她,并深深记住了她。可是他又不能,他怕楚沅知道事情起末之后会对他怀怨于心。 “其实什么?”楚沅反问,但她没有等到他犹豫完毕,已经看到了云塔大厦,“在前边路口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苏凡均想说,其实九年前关楠刚认识她时,他也见过那个在医院哭得稀里哗啦的她。苏凡均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做那件事的人是他而不是关楠,楚沅会不会对他有所不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生日楚沅送了他一枚袖扣,却不愿意参加他的生日party。楚沅对他存了几分情,他多少也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只是不甘心。 关楠听到楚沅过来,倒是挺意外,便问缘由,楚沅如实相告。 “你还去相亲?”他急得眼皮跳了两下,“下次直接找老关,让他给你介绍个乳腺外科的男医生。” 楚沅冲她翻了个大白眼:“回头我也让我妈,给你介绍个泌尿科还是什么菊花科的女医生。” 第12章 说谎了 楚沅琢磨着关楠送了她发簪,她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可现在离愚人节还远,她又想不到其他理由明目张胆给关楠送礼物。来云塔快一年了,于是她自己做了一套手绘杯子,上面画着他们游戏里的角色,这下关楠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楚沅让他们挑选喜欢的角色时,关楠和田小衡两人狼狈为奸地选了同一个,好巧不巧正是楚沅以前手误画成关楠形象的那个NPC。为了区分,楚沅在关楠的杯子上把NPC的袖口线条用一串英文代替,而给田小衡的则是寻常的线条。 “哪有送人杯具的。”关楠将杯子左瞧瞧右瞧瞧,似是一脸嫌弃,觉察到楚沅瞪圆的眼,倒也没多说什么,把它兜回家喝水了。 周末盖爷他们一起来关楠家的小区打羽毛球,沈骆妍休假,也顺便来了。关楠被楚沅遣去洗菜,没洗完都不许下楼。苏凡均还没到,沈骆妍和其他人不算熟,便也留下和关楠一起。 沈骆妍看到厨台上精巧别致的杯子,好奇地端了起来。 “哪里买的?挺可爱的。”她由衷地说,眼睛闪着光。 “扁扁……楚沅画的。”关楠从洗菜池旁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柔和的笑。 “噢……”沈骆妍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又将杯子在手里转了几圈,想瞧个细致。 楚沅中途上楼帮众人拿水,走到玄关处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地放轻脚步,走近厨房门外。关楠背对着她洗菜,而沈骆妍侧着身,也没有注意到她。 楚沅看到沈骆妍将杯子往厨台边缘上一搁,杯子一歪,啪啦的一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啊,”沈骆妍往边上退了一步,惊叹道:“手滑了一下,对不起。” 楚沅马上退回了玄关,出了门外。 关楠听到声响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脸歉然的沈骆妍还有一地的碎瓷片。 “没事……”关楠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脸都灰了。沈骆妍一个劲儿地说着抱歉,关楠都没听进耳朵里。 “我去拿扫把打扫一下吧。”沈骆妍做势要往门角走。 “不用了,”关楠出声制止她,甩干手上的水渍,“我自己来吧。”他出客厅拿了一个装快递的小纸箱,小心翼翼地捡起大块的碎片,又把细小的碎片都扫进箱子里。 “关楠,真是对不起。”沈骆妍声音低如蚊蚋,看到关楠对几块破瓷片都能像对待至宝一样谨慎呵护,她心里既有气恼,也有不甘。一直以来,每每她在苏凡均那儿受了委屈,关楠总是站在她身后、只要她一转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如今关楠似乎渐渐开始偏离原本她心中给他的设定。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关楠抬头对她勉强笑了笑,心也碎得跟这一地的瓷片一样。楚沅送他的杯子哎,独一无二的杯子哎,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寿终正寝了。关楠心里哀嚎,要是被楚沅知道了,那她还不得把他吊起来、拿小皮鞭把他给抽死,说不定然后再分尸,让他跟杯子同一个死法。关楠闭了闭眼,就像眼前的场面惨烈得无法直视。不行,得想个法子瞒过去。 下楼前关楠顺便把垃圾打包了。沈骆妍指了指装杯子尸块的纸箱,问:“这个不一起拿下去吗?” “那个先放那里吧。”关楠皱起眉头。杯子已烂,他要是再抛尸那就大逆不道了。回想瓷块的大致形状,他琢磨着应该可以用胶水还它一个全尸吧。 沈骆妍原本以为关楠把瓷片丢箱子里是怕瓷片划破垃圾袋,现在看来他连瓷片也宝贝得舍不得丢。她鼻子里几乎可闻的轻哼了一下。 整个下午,楚沅的注意都集中在球场上,没有分出半点精力理会关楠和沈骆妍。关楠心有侥幸的同时,也不由悻悻然。 打完球回到楼上,楚沅给众人端出了早上做的手工饼干。盖爷吧嗒着嘴巴说好吃,娇姐嫌弃地斜了他一眼,对饼干的评价倒是跟他的一致。 “这饼干放了什么香料啊?闻起来挺香的,比超市卖的还要香。”沈骆妍拈起一片玫瑰饼干,浅尝了一小块,眉头微蹙地问。众人也有类似的怀疑,于是一时间都停下拿饼干的手。 “没有放香料啊。”楚沅自己也嚼了一块,的确香味四溢,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放了增香的食物添加剂。 “这样啊,”沈骆妍将信将疑地细瞧着手里剩下的大半块饼干,却是没有再送进嘴里。“我自己烤的饼干就做不出这种香味啊。” 楚沅本就对沈骆妍有气,如今面对她的质疑更是怨愤和委屈混合到了一起。 “应该是用料不一样吧,”关楠听出了沈骆妍的弦外之音,“扁扁选的原料都是死贵死贵的,黄油还指定要进口的,每次去香港都要带这个。” “是吗,那可能真是我用料的问题了。”沈骆妍尴尬地笑笑。她对烘焙一知半解,用的都是最普通的原料。她左右为难地看着那半片饼干,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关楠给她解围,楚沅暂时把摔杯子一事搁到了一边,嘴硬地笑骂了他一句:“那还不是为了伺候你这张破嘴。” 众人哄笑。当众被损,关楠心头涌起按压蛀齿的快感,只要楚沅的关注力落在其他地方,大概不会发现杯子的事吧。 众人饱餐一顿离开后,楚沅开始收拾残局。关楠岂肯放弃这等将功赎罪的好机会,他贱兮兮地接过楚沅手中的碗筷,笑靥如花地道:“我来,我来就行了,你休息一会吧。” 关楠的热情突如其来,楚沅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拦着他表现。 接下来的几天,楚沅一直在等关楠跟她坦白杯子的事,只要他表现得稍微诚恳和歉然一些,她说不定会二话不说重新复制一个新杯子再送他。可是关楠连和杯子擦边的话题都没有提起。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关楠不再每天端着她送的杯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坏情绪积蓄得越久,发酵出来的负面力量越大。 这天她将水电费的单子拿上楼给关楠过目。其实关楠从来不看这些单据,也吩咐过让她自行处理,只是楚沅一直坚持让他自己收着,关楠也就每次接过连看都不看直接塞进抽屉。 楚沅进了书房,走到他左手边将单据递给他。关楠照旧将单子随手扔抽屉里,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看清杯子上图案的那一刻,楚沅险些以为前几天厨房的那一幕是她的幻觉。 那是她亲手画的杯子啊! 觉察到楚沅异样的眼光,他循着她的视线定位到了自己的手中的杯子。 “看什么?”关楠故作淡定地抬头回视她,“这不是你送我的杯子吗?有啥稀奇的。”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楚沅却兀自端起他的杯子,把它抵在手心转了一圈。她这如考古般细细考量的动作惊得关楠脊背发凉。完了,露出马脚了吗?他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两拍。“我就是觉得我画得挺好看的。”她嗤笑一声,将杯子放回原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关楠不由松了一口气。 打碎杯子的次日,关楠猛然想起当初选杯子图案的时候,田小衡选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于是到了公司,他数次对田小衡威逼利诱,哄骗田小衡把杯子让给关楠。 “不行,我这杯子跟澜澜的是一对儿的。”田小衡护犊情深地将杯子收起来。 “你这跟方澜澜杯子上的那个只是玩家脑补出来的CP,”关楠指了指田小衡藏杯子的方向,“你把杯子给我,它明显跟扁扁杯子上的小女孩才是官配。” “官配你个饼啊,小沅子不是也给了你一个么,你丫是不是把杯子摔坏了还是弄丢了咋的。干吗老对我的杯子图谋不轨?!” 心事被戳中,关楠咬牙切齿地和田小衡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是人都有软肋,田小衡的那块短板在哪里呢?关楠皱眉苦想,把与田小衡沾得上边的人都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贱兮兮地冷笑了一声:“田小衡,你还记得你以前追了好几年那姑娘么,你高中同学,叫什么来着了?啊,姚玲对吧。” “关楠!”田小衡拔高声调,对他怒目而视。 “你要不把杯子给我,哥就把你的情史全抖给方澜澜听!”关楠倚着椅背,抱着胳膊翘起腿,虚张声势地吓唬他。 “你……够卑鄙!”田小衡气呼呼地掏出杯子,擦着桌面狠力一把推给他,“我诅咒你打光棍一辈子!” 关楠心花怒开,满意地端详着杯子,对田小衡的诅咒浑不在意。 楚沅在楼下喊他下去拿快递,下楼的路上,关楠脑子转得比高速齿轮还快,他逐个排查有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无论从头到尾梳理了几遍,结果还是没有纰漏。等他下楼拿了快递来的胶水,再把打碎的杯子粘好,这小插曲也能落幕了。 关楠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搬出那箱杯子碎片,对照着田小衡的杯子,不对,现在是他关楠的杯子了,依葫芦画瓢地将杯子碎片比划着还原原位。他拈起碎片,往边缘上涂了胶水,小心翼翼地往杯体上安装。他从来没有做过那么精细的手工活,每次指尖靠近杯体便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皮一眨,碎片粘是粘上去了,可他连指腹也贴了上去。关楠忍痛撕开手指,又继续下一片。饶是他皮粗肉厚、细心谨慎,这次却是出师未捷,刚拈起瓷片指腹就被刮破了皮。 他蹙眉盯着缓缓冒出的血滴,无奈地摇摇头,下楼去医药箱里找创可贴。刚打开箱子便看见一把医用镊子,关楠脸上浮起自得的笑容。贴完创可贴,他把镊子也顺走了。 摸到了门道,关楠的瓷片拼装技艺渐入佳境,他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一堆碎瓷片还原成杯子的形状。旧杯子除了一身渔网状的裂痕,远处看起来和新杯子毫无二致。可是楚沅刚才奇怪的眼神却让他难以释怀,他慢慢转动着两个杯子,像找茬一样将杯子图案细节一一做比较。才转了半圈,关楠就找到了一处不同。 新杯子上NPC的袖口是一条平整的弧线,而旧杯子上的却是一段被狗啃似的斑斑点点。关楠心头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他将杯子凑到眼前,看清那段链子一样的东西时,心头登时咯噔一声,杯子险些从手中滑落。 那是一串细小的英文字母,七个拼成一个并不陌生的单词:pumpkin。 完了完了,关楠已感到大难临头,额角沁出细密的凉汗。瞧楚沅刚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是瞧出了其中的端倪。杯子都是她亲手画的,她能看不出差别吗!关楠顿时心灰意冷,像摊烂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指尖不耐烦地频频点着桌面,笃笃笃的声音更叫人心烦意乱。 若无其事地继续装下去?不行,按照楚沅以往的风格,只要他不主动认错,她便会一直摆着冷脸,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而每次他主动求和,她却会爽快地给他一个台阶下。 所以,还是去自首吧。关楠苦笑,也只有自首这一条路了。 他走到楼下,发现楚沅在厨房里倚着厨台,手里端着和他那个图案凑成官配情侣的杯子。 “扁扁。”关楠一手收进裤兜,一手扶着厨台,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嗯?”楚沅懒懒地掀起眼皮瞅着他。 “呃,”关楠支支吾吾,指了指楚沅手中的杯子。“你送我的杯子……不小心打碎了,对不起。” “噢。”楚沅梦呓般轻吟了一声,双手捧着杯子,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凉白开,“我知道。” “噢,你知道啊。”也对,关楠点了点头,顿了一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你打烂的?”楚沅豁然抬头,眼神锐利直视着他。 关楠被她盯得如芒在背。当然不是他打碎的,可杯子摔碎已成了既定的事实,他不想让沈骆妍掺和到他俩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索性应承道:“嗯,手滑了就……” “关楠,”楚沅再次打断他,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听说过,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呢?” “啊,什么?”关楠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话题的突转,一脸茫然。 “杯子是怎么被摔烂的啊?”楚沅又跳了话题。 “这个……”关楠当时没亲眼看见,只是听到背后一声啪啦响。 “是像这样吧?”关楠的故事还没编出来,楚沅再度插话搅乱了他的心绪。她站直了身体,单手将自己的杯子往厨台边缘一搁,杯子只有半个底接触到厨台。她倏然一松手,杯子啪啦一声,摔烂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杯里的水溅湿了他们的裤脚。关楠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楚沅却是纹丝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你这是干嘛?好端端的摔什么杯子啊?”关楠看出她是故意而为,不悦地蹙眉。 楚沅冷漠地斜了他一眼,跨过那滩湿漉漉的碎瓷片,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关楠交替看着楚沅的背影和地上的一滩狼藉,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他兀立片刻,只好又找来纸箱,将瓷片捡起擦干了装进箱子。他那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架势,简直比呵护鸡蛋还要细心。 捧着箱子上楼的时候,他一直在琢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然能让楚沅大动肝火。楚沅那句没头没尾的“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又在耳边回响,关楠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没异样啊,摸完他恍然发觉自己做了傻事,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难道楚沅知道他说谎了?没理由啊。骆妍打碎杯子的时候,她明明应该在楼下和盖爷他们打羽毛球。难道她中途跑回来了?也不可能啊,他可没听见开门的动静。难道骆妍自招了?骆妍虽然爱耍小性子,但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种程度。 关楠又将最近的种种在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过了一遍,除了杯子一事,他还真没想到其他能把楚沅激怒的事。他想得头痛欲裂,索性将这些烦思杂事都先搁一边。当务之急是把楚沅的杯子给拼好。虽然粘好的杯子不能再盛水,但……当个摆饰也自有一种另类的美吧。 关楠又找出镊子和胶水埋头苦干。这回没了参照物,他拼得格外费劲,加之这是楚沅的杯子,他更是真切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耗费了原来的两倍时间,大功告成的时候,关楠的眼睛又酸又涩,难受得眼珠子几欲从眼眶里掉出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只杯子并在一起。看着杯面上那对欢腾的CP,抚摸着那些渗着胶水痕迹的裂纹,关楠却全然没有了刚才把杯子黏合起来的成就感。惋惜和无奈交错在一起,在胸腔中发酵出复杂的情绪。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杯子一夜之间就被毁容了。关楠一丝不苟地将杯子摆进箱子里搬到楼下,把两个杯子摆在电视柜里那两匹金眼小白马的上一层。看着杯面两相依的娃娃,关楠心头内疚上涌,险些双手合十对着杯子虔诚地作揖。 原谅我吧。关楠盯着杯子默默地说,我真想好好珍藏它们的…… 翌日。关楠将田小衡的杯子还给了他,本以为田小衡会嫌弃他玷污了杯子,他道谢过后还特意添了一句:“哥帮你消毒过了。” 没想田小衡跟他一样耷拉着脑袋,“噢”了一声,讷讷地接过杯子。 “跟方澜澜吵架了?”关楠奇道,“我可没把姚玲的事爆料出去啊。” “你是没爆料,”田小衡蔫蔫地瞟了他一眼,“是我自己招了。” 关楠默了一默:“你还自己招了啊,是我就闭口不提、打死也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了也没意义。再说,你跟姚玲不就是段暧昧史吗。” “我去,你能跟我比吗,我的情史可比你的单纯多了好吧,”田小衡白了他一眼,“她想知道我就老实告诉她,总比对她撒谎或者让她从其他途径知道的好吧。” 耳朵捕捉到“撒谎”二字,关楠神经不由绷紧,似乎又对上了楚沅那让他如芒在背的眼神。 “田小衡高中就开始暗恋的姑娘,据说是班花来着。”方澜澜给楚沅看了一张照片,没底气地问她上面的姑娘漂亮还是她好看。 班花?听说沈骆妍也是关楠他们班花来着。暗恋?听说关楠上学时候也暗恋沈骆妍呢。楚沅嗤了一声。 “明显你好看很多好不好!班花?他们班没美女了吗?” 楚沅和方澜澜同仇敌忾,以前自己也险些让方澜澜来评判她和沈骆妍,冷静下来方才觉得可笑。本是两个不同的人,就算比较出了输赢也是徒然。爱情面前,就算再优秀,进不了那个人的心里的还是输家。 方澜澜冷笑:“你去他们那都可以当级花了。” 下班回到家,关楠下意识往电视柜瞟了一眼。那两个杯子被拉开了一段距离,杯面的两个娃娃呈现背对背的状态,像极了楚沅和他赌气的现状。同时,底下两匹小白马也由原来的亲吻状态变成了头朝两个方向,扭头谁也不理谁。 关楠沉吟了一声,走过去将杯子和小马都恢复了原状。 次日早晨,果然不出他所料,杯子和小马又变化了相互位置。他的杯子迎面倒下,而楚沅的则凛然背向而立。那两匹小马则更加惨烈,左边小马已然倒下,右边小马的底座倾轧在它的马头上,势必要将它踏得稀巴烂。关楠顿感大难临头,这下连把它们摆正的勇气都提不起。 方澜澜显然还未释怀,啡语者咖啡店内,她将牢骚抛给盖爷。 田小衡暗恋的姑娘叫姚玲,大学时期拒绝了田小衡的表白,临近毕业又跟田小衡联系上,借他家的关系进了家乡的县医院。 “姚玲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年少啊!人生最美好那几年……我却连旁观的份儿都没有!”方澜澜委屈地说。 楚沅也听得心头一突,她和关楠,不也是同样的情况么。 “你这是何必呢,小衡和姚玲连小手都没牵过,初吻还是跟我来的呢,”盖爷觉察到方澜澜凶巴巴的眼神,咳了一声,赶紧继续重点,“你想想,你跟崔易都在一起三年了,将心比心,小衡都不介意,你为啥要介意啊。” 方澜澜头埋得更低。 娇姐从柜台看出不对劲,感觉呼叫田小衡。田小衡心急如焚地从公司赶到啡语者时,看到的却是一副天下太平的景象,哪有什么“哭得梨花带雨”的现场。他们围坐在桌子边谈笑风生,大黄猫在店里闲庭信步。 方澜澜朝他招招手,面露意外:“不是在加班吗?” 田小衡朝娇姐扫了一眼,娇姐淡然避开。 “想你就跑来了呗。”田小衡笑嘻嘻,挤到方澜澜身旁坐下。盖爷被挤得没地儿了,撸着胳膊妄图抚平还没起来的鸡皮疙瘩:“肉麻死了。” 关楠听到田小衡说要去找方澜澜,料定楚沅和她在一起,也跟了过来。楚沅却是回头瞄了他一眼,像看到路人甲似的,一声不吭地转回了头。 “我妈中午来我那,我们回去吧。”田小衡对方澜澜说。 “我也去找我妈了。”楚沅说着也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我送你过去吧。”关楠赶忙献殷勤道。 “不用。”楚沅没多看他一眼,跟着田小衡他们一起离开了啡语者。 关楠像掉队迷路的小鸟,不知该往何方。 候月找楚沅是为了房子的事。 “你这么一直住在关楠那里也不方便,正好妈妈的同事在德馨花园的房子要卖,离你们公司就一个地铁站的距离,你看合适的话要不要买下?房子保养得还挺好的。”候月顿了一顿,“当然你要是能马上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这房子问题肯定不用你操心,不过我看这事难……” “您能别那么直接吗?”楚沅坐在侯月办公桌旁,垂首嘀咕。 “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首付妈给你拿,怀安房子的租金也够月供了。本来老关想给你拿钱的,我没让。这房子也算你爸和我的一点心意吧。” “妈,我考虑一下吧,”楚沅咬了咬下唇,“就算买也不用你们拿钱。” 候月怀疑地瞅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能存下钱。 楚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经济有压力,另一边感情不允许。 田小衡将田妈妈带来的炸鱼块和卤牛肉带来了公司。盖爷吧嗒着嘴巴说好吃,关楠白了他一眼,问他能不能换个台词。 “田小衡,你还有未婚的哥哥或弟弟吗?”楚沅一开口,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眼光,“求介绍!这个……”她叉起一块喷香的卤牛肉,“太好吃了!方澜真幸福!” 关楠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插嘴道:“为了一块肉就把自己给卖了,出息!” 楚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拿着牙签的手抖了抖,像是要往他身上戳,咬牙切齿:“就你最有出息!你有出息咋没见你煮饭给我吃?!”没等关楠答话,她转向田小衡,指了指关楠说:“田小衡,要你哥哥也像我哥哥这样的话,你还是别介绍给我了。” 不就是煮饭么,他关大爷连碎杯子都能粘好。关楠将怨火发泄到了牛肉上,瞪着楚沅,狠狠地啃了一口。 第13章 动情了 周末早晨,楚沅睡眼惺忪地刚走出卧室,迎面飘来一阵奇异的味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海腥味! 她循着腥味走到厨房门口,却看见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背影在厨台前挑虾线。楚沅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揉了揉双眼。 “关楠?”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醒了啊?”关楠将手中的基围虾扔进旁边的菜篓,回头看了她一眼,另一手还捏着根牙签。 “南瓜?”她走近了几步。 “嗯。” “瓜哥?” “……” 关楠回头瞪了她一眼,无声地骂她有完没完。 楚沅走到他身旁,撩开厨台上的几个塑料袋,一袋是蛤蜊、一袋是皮皮虾,甚至还有一根丝瓜和一撮小葱。 “今天有VIP来吗?居然还能让你亲自下厨……”她发现瓦罐里还噗噗冒着热气,掀开锅盖一看却是一锅滚沸的白粥。 “VIP?”关楠顿住手,侧头看着她,忽然浅笑,“算是吧。” “谁啊?”楚沅看到他左手食指上多了一道还没痊愈的刀疤,估计是临时抱佛脚拜师学艺时留下的吧。 “你猜。”注意力又回到了万恶的虾线上,他已经记不清第几次戳到自己的手指了。虾为什么要有肠子呢,简直跟人的白头发一样难以直视。 “别把厨房给炸飞了。”楚沅嗤了一声,也不打算搭把手,转身离开了厨房,任由他自由发挥。 磨磨蹭蹭洗漱完毕,关楠的“海鲜大餐”也摆上了桌:蛤蜊丝瓜汤、白灼基围虾、白灼皮皮虾,还有白粥。 虾子是楚沅的挚爱,她可好久没有宠幸这些海鲜了。看着那些红艳艳娇滴滴的虾子,楚沅见关楠没有逐客的意思,厚着脸皮坐到桌边。 “VIP什么时候来呀?”早来早开吃。楚沅像个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双手托腮,话毕又咽了一口口水。 “来齐了啊。”关楠将一碗味碟和一碟咸菜搁到了桌上。 “……”楚沅交替望了望虾子和关楠,突然双手收到大腿上,挺直脊背睥睨着他,“鸿门宴?” “哪能啊。”关楠连忙陪着笑,坐到她身边,“那个……谢罪宴,嗯,谢罪宴。” “哟,”楚沅稍稍侧身,抱起胳膊望着他,“你犯了什么罪啊?强抢民女还是拦路抢劫啊?” “哎,别说得我那么邪恶,”觉察到楚沅渐渐凌厉的目光,关楠不由紧张起来,“那个……对不起,杯子其实……不是我打烂的。” “嗯?” 关楠小心翼翼地对上她探究性的目光:“呃……那天是骆妍不小心打碎了。” “呵,不小心。”楚沅冷笑一声。 “总不会有人故意要打碎杯子吧。”关楠想起楚沅那晚的确故意打碎了杯子,自觉说错话,恨不得咬舌自尽。 楚沅轻轻叹了一声,大概关楠也料不到沈骆妍是故意而为的吧。罢了罢了,他能主动认错已经实属难得,何况还费心亲自下厨。 “皮皮虾的壳子太硬了,我剥不动。”楚沅朝那盘虾子努努嘴。 关楠一愣,旋即会意,夹过一只皮皮虾,边剥边道:“哥哥给你剥。” 关楠对剥虾壳没多少经验,好在力气大,一下便撕开坚硬的虾壳,笨手笨脚地把虾肉剥离开来。楚沅拈过胖乎乎的虾肉,在味碟里蘸了一趟,吊进嘴里。 关楠默默注视着她,忐忑等着她的评价。楚沅斜了他一眼,说:“还行,就是这么好的虾子全都白灼了,真是暴殄天物。油炸虾串其实更好吃,虾皮被炸得脆脆的,不用剥都能直接吃。” “赶明儿哥哥再带你去吃。”看着她一脸轻松,又闻着手里皮皮虾的鲜味,关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赶紧又给楚沅盛了一碗蛤蜊丝瓜汤,笑容比春花还灿烂。 “这三盘都是海鲜,那你吃什么?”楚沅记得关楠对虾蟹过敏来着,话音甫落,她沿着关楠的目光锁定了那碟咸菜和那锅白粥,楚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长声:“活该!” “是是是,我活该。只要您高兴就好!”关楠谄笑,又剥了一只皮皮虾,帮她蘸了味碟险些都要喂到她嘴里。 “你跟谁学做的菜啊?”楚沅含着一嘴的菜,含糊不清地问。 “自学成才。” “关楠,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你又忘了吗?”楚沅咽下满嘴的菜,又呷了一口汤,才慢条斯理地说。 “一个女人。” 楚沅白了他一眼,没有再深究下去。估计不是沈骆妍就是顾千纯,无所谓,反正受益人是她。 “关楠,我可是最讨厌别人骗我了,”楚沅咽下最后一只虾子时,总结性地说,“所以,要么别骗我,要么骗了我就别让我知道真相。” 筷子上的咸菜受不起惊吓,霎时间无声地掉回了碟子里。关楠讷讷地缩回筷子,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句:“嗯,以后不会了。” 次日早晨,关楠路过客厅,发现电视柜上的杯子和小白马都恢复原本亲密的姿势。他心头大喜,把楚沅从被窝里挖出来,载着她去了沈骆妍给他推荐的海鲜酒店。 关楠依然坐到楚沅旁边,还没等她发话便主动给她盛汤剥虾。他这股热情的劲儿,楚沅受宠若惊得差点以为他回光返照了。 饭到中场,楚沅远远便瞄见苏凡均和沈骆妍向他们走来。关楠直叹真巧,楚沅却腹诽一点也不巧。昨晚苏凡均想约她来这儿吃饭,被她找借口拒绝了。现在她却又出现在此地,还是和关楠一起,楚沅尴尬得双颊绯红。 关楠了却了心事,心情颇好,也没注意到楚沅的小别扭,大方地邀请他们共桌。 苏凡均和沈骆妍看着关楠极为自然地给楚沅剥虾壳,心知这一顿饭注定貌合神离。 畅快的周末匆匆而逝,关楠意外发现到了上班的点楚沅还没从卧室里出来。 “扁扁,起床了,该上班了。”他叩门喊道。 她门也不开:“你自己去吧,帮我跟盖爷请个假。” “你怎么了?”关楠心中疑云渐浓,一颗心都悬了起来,“生病了吗?” “都说叫你自己去啦!” “你到底怎么了?”关楠叩门的力度不由加大,“你再不开门我可就踹门进去了啊。” 房内沉寂了一会,就在关楠正要伸脚去踹时,门被从里拉开了。 关楠心头咯噔一声,想笑又不敢笑,“你……你这是?” “吃、虾、吃、到、过、敏、了!”楚沅一字一顿地叫着,每吐一个字就往关楠胸膛砸一拳,关楠被她揍得节节后退,后背抵到了墙壁上,“你还敢笑?!” 关楠握着她的拳头,紧咬着下唇忍着笑。楚沅又变回了一年前飞机上那个花脸姑娘,这回她可终于无力否认了吧。 当天上午,关楠也休了半天假陪楚沅去颐山医院,挂的是一个老医生的号。那个头发花白的肯德基老爷爷误以为关楠是花脸姑娘的男朋友,耐心地教他疹子发痒的时候该如何按摩。 楚沅被疹子瘙得难受,在旁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偷偷摸摸伸手想去挠脸抓腮,但每次手到半路都被关楠眼明手地截了下来。反复几次,关楠终于发飙,干脆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楚沅气鼓鼓地瞪了他一路。 “本来就滞销了,再破相这辈子可嫁不出去了啊。”关楠警告性地紧了紧手,拖着她往缴费处。 “你也要负一半责任,”楚沅无赖地咕哝,耷拉着脑袋像被捕的嫌疑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谁就叫你一下子喂我吃那么多虾……” “我有用枪逼着你来吃了吗?”关楠排到队伍的最后,松开手回头瞪了她一眼。 脑袋垂得更低,她抡起袖子,露出一段红斑密布的白手臂。关楠连忙拉过她的手腕,按照医生的叮嘱在红斑上按捏起来。 男人指腹微凉,一下又一下,力度适当,化解心头的烦躁。 “舒服点了吗?” 楚沅点点头,抽回手臂又自觉将另一条伸了过去。 “……” 白天虽然漫长,清醒的状态下咬咬牙也就熬了过去。最难捱的莫过于夜晚,楚沅被浑身瘙痒折腾得毫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她猛然坐起,横竖都是要失眠了,不如找点事解闷。 她摸索着来到客厅,关楠住在楼上,她纵然怕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开大吊灯,只拉亮了立式台灯。 她轻手轻脚地摁开了电视机,画面闪现的那一刻,一阵虽然不大,但在黑夜里也足够惊醒人的声音随之而来。遥控器险些脱手,楚沅慌忙摸了一会才找到了静音键,松了一口气跌坐到沙发上。 关楠被突如其来的噪音吵醒,翻了个身正想继续睡觉,忽然反应过来声源应该是楼下的电视机,于是他起身下楼。 楚沅横躺在沙发上,不时用脚踩踩另一条腿。 “睡不着么?” “你怎么下来了?”楚沅听到声响,斜了他一眼,继续自我按摩。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关楠默默坐到沙发前的绒毯上,将楚沅的手臂拉过,像白天一样按捏起来。 “你不用睡觉么?”背光里她的表情朦胧得像在梦中。 “你不是说我要付一半责任吗?”关楠抬眼瞅着她,“我可不想等下你毁容了,一辈子赖着我。” “嘁。”楚沅抬了抬脖子,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现在好歹一个背多分,就跟你去年回燕阳那时候一样,总还是能吸引几个路人甲的……”如果楚沅那时候没过敏,也不是他的妹妹,他会不会主动追求她呢,关楠心头瞎合计着。 “什么背多分?”楚沅啐了他一句,“我过敏要是好了,正面背面都是满分!” “是是是,满分满分。”关楠点着头,手上动作不敢松懈。 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楚沅没想到要调音量,于是继续毫无知觉地看默片。关楠嫌脖子累懒得回首后望,只是静静地替她按摩。 “腿也好痒啊。”她抬高了一条腿,宽松的裤管滑下一段,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腿。关楠往沙发的另一端瞥了一眼,又望向楚沅。楚沅心头一窘,把腿放下,讪讪地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关楠力度拿捏得当,帮她褪去了大部分的不适感。心境像黑夜一样褪去白天的聒噪,渐渐平和了下来。睡意不知不觉中袭来,楚沅眼皮发重,渐渐难抵困意。 “扁扁?”男人声音很低,像夜间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楚沅呼吸平稳,没有回应。关楠将她的手臂摆回自然的姿势,调暗了台灯,黯淡的光线中熟睡的她收敛了清醒时的棱角,整个人显得柔和恬静。楚沅有好几次迷迷糊糊想挠痒,都被关楠适时止住。 也不知是否按摩的关系,楚沅这回恢复得比去年要快。她的红疹日渐变淡,关楠的黑眼圈却不断加深。 “怎么好像很久都没在晨跑时候碰见你了呢?”顾千纯生日,关楠被赵心湄拖着去和顾家人吃了一顿晚饭,回来的路上顾千纯突然提起这事。 “最近睡得晚,早上爬不起来。”他已然忘记很早前便故意避开她,脑子里都是最近缺觉的日子。 “加班很多吗?”顾千纯发觉自己总是无法靠近他,对他的动态一无所知。她天天刷微博,却始终等不到他的更新,就连平常聊天,也不知所措得无法开口,找不到共同话题。 “也不是。”觉察到顾千纯期待下文的目光,关楠岔开了话题,“前面那段在修路,车过不去,我在这停了车和你走过去吧。” 刚好到了关楠楼下,关楠将车靠边停,顾千纯下车走路边树斑驳的阴影里。 “关楠。”关楠走到她身边时,顾千纯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关楠愣神了一秒,来回看着顾千纯还有自己被她攥紧的手。顾千纯像怕他溜掉似的,手上又紧了紧。 “我们……我们相处了也大半年了,我想知道,你……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想和我发展下去的意向呢?”她眼含期许地看着他,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你知道的,赵阿姨和我妈都有意把我们撮合到一起,所以我想问问你。” 楚沅哼着小曲从大门进来,走近他们楼下发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车。她下意识多瞧了一眼,这不是关楠的小花圈吗,怎么随随便便扔在路边了?她左右瞄了几眼,视线撞到车旁立着的两个人影时,脚步一滞。 这两个人拉着手啊,路灯怎地不收敛一些,让她看到这扎眼的一幕。如果以往都是捕风捉影,这回终于有案可稽了。 刚才在德馨花园,侯月神秘兮兮地问她关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不然前些日子怎会突然来向她求教厨艺,问他理由还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朋友?大概吧。”那会楚沅装傻充愣,极力掩饰怒放的心花。 现在看来,她是有多自恋才能会错意啊。能让关楠洗手作羹汤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呀,不过是一只试吃的小白鼠。 关楠踟蹰着该怎样婉拒,才能把伤害力降到最低。眼角余光瞥见他背后的楚沅,情敌的骤然空降让顾千纯逮住了告白的勇气和冲动。 “关楠,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了。当年听说你去了L大,我卯足了劲考去了你的学校……” 顾千纯没能把话说完,关楠重重叹了一口气,轻轻挣开了她的手。顾千纯手中一空,仅存的那点胆量也随之消散。 “对不起。”关楠沉声生硬地说道。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爱借着特殊的日子壮胆,做一些平常不敢的冒险,就像有些男人爱借着酒劲表白一般。去年楚沅也在生日的时候主动抱了他,可会儿究竟撞了什么邪,怎么就没想到推开她。 “千纯,你是我遇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如果我有什么让你误会或者对你造成困扰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是……” 无力招架她的深情,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拒绝方式。 “是因为楚沅吗?”顾千纯咬着唇问出一直徘徊在心间的疑惑,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是因为你喜欢的是她,对吗?” 关楠一愣,没想到她单刀直入。 “跟她无关。”话语淡淡,眼神却避开了她。 “是吗,可在我看来就是那样子的啊,你们俩关系那么亲密。”顾千纯吸了吸鼻子,“我在你这里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但凡道尽心头的疑惑,都是破罐破摔。他如若在乎,又如何舍得看你孤注一掷。 关楠低头的沉默代了替言语告诉,顾千纯撇开头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仍是不死心地问:“那能让我做你的妹妹,留在你身边吗?” “妹妹?”关楠像是听到了一个新鲜词汇一般低喃了一遍,突然轻声笑,“我已经有妹妹了啊。” 顾千纯眼中那一苗细微的火光溘然熄灭。 客厅吊灯堂亮,却不见楚沅的影子,关楠习惯性喊了一声“扁扁”。 无人应声。 过去一段日子里,楚沅每晚洗了澡,看到他下楼就盘腿坐到沙发上,胳膊一挥,豪迈地说:“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关楠像被无形的铁链绑着,楚沅手指头一勾他就得乖乖地走过去,替她按摩已经逐渐痊愈的手臂。这会儿她房门紧闭,他以为她已睡下,直接关灯上了楼。 楚沅憋了一肚子的酸水,没处发泄,疹子已经不再发痒,她却还是生生失眠了。 来到公司,盖爷从卡位上朝她招招手。 盖爷示意她看屏幕,上面是一块22寸的数位板。 “数位板中的女神哟,最近才上市。心动不?冲动不?手痒不?还不赶紧把你的13寸升级一下。” “不带你这么刺激人的。”楚沅弯腰站在盖爷身侧,看着女神蠢蠢欲动,却苦着脸指着五位数的价格,“我两年前买13寸的时候也花了差不多这个钱,放到现在都可以包养一个22寸的了。” “怎样,整一个?”盖爷抬头朝她挑挑眉。 “公司有补贴吗?” 盖爷摇头。 “要不您给我涨工资?”楚沅做小付低状。 盖爷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摇了摇。 “那你就别让我知道啊。”楚沅撇撇嘴站直,“我现在手头有点紧,不然我真就拿下了。” “问你们家大金库借点,早买早享受。”盖爷煽风点火。 “大金库?”楚沅回味了一遍,幽幽地嘟囔,“都成了人家的金库了。” “你们扎堆在这密谋什么?” 关楠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盖爷,我先回去干活了。”她吝啬得没再多看关楠一眼。 关楠看她突然面色不善,端着咖啡杯交替看着盖爷和楚沅离开的背影:“我没招惹她吧?” 盖爷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关楠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你在给扁扁安利这个?” 盖爷回头蔑视了他一眼:“跟你这种门外汉讲没意思。” “扁扁看上这个了?”关楠记下了数位板的牌子和型号DT-2200。 “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赞助一下?小沅子据说经济困难呢。”盖爷摸着下巴,笑得贼兮兮的。 关楠对他翻了翻白眼,直接端着咖啡离开了。 楚沅回到自己的卡位,内心深处的两个小人开始肉搏战。 女主正义凛然地说:“数位板又不会跑,而且你最近正处于经济冰冻期,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女配斗志昂扬反驳:“下手越早,幸福指数越高。钱的事好说,最多几个月不逛街,死不了。” 天人交战了几天,楚沅发现这根本是一出女配逆袭的戏码,这也是她经常月光的导火线。 当邮件中心通知她去领快递时,楚沅像上台领奖一样,傻笑着蹦哒下楼。她把盒子抱上来,刚出电梯便撞见了关楠。 “抱着的是什么?”关楠好奇地盯着她怀里的大盒子,盒子外面套着某个网上商城的包装袋,他恰好前几天在上面买过东西。 “数位板。”怀抱着心爱之物,楚沅一扫这些天的阴霾,看关楠也觉得没前些天那么扎眼,但仍是不想过多搭理他,她抱着盒子喜滋滋地与他擦肩而过。 “DT-2200?” 楚沅惊讶地回头:“你居然连型号都知道,太诡异了!” “没什么。”关楠嗓音低沉,嘴巴一张一翕,欲言又止地先转过了身。 路过盖爷的卡位时,楚沅恰好看到他O型的嘴巴。她耀武扬威似的把盒子搁到他桌面,让他瞧个仔细。 “哎哟,这关楠送你的吧?”盖爷宝贝似的左瞧瞧右瞄瞄,“能拆开看看不?” “你说什么?”楚沅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能现在就把女神的外衣撩开了不?”盖爷一脸诚挚地冲她眨眨眼。 “不是,”楚沅皱眉摇头,“前面一句。” “这是关楠送你的,不是么?”盖爷低头抚摸着盒子,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前些天刚好看到他在网上下的单,你家大金库果然给力啊……小沅子,能把启封权授予我不?” 楚沅小手一挥,算是同意,盖爷感恩戴德地拿签字笔戳开了封口胶。 原本太平的心湖被盖爷的话搅出了涟漪,楚沅低头愣愣看着盖爷掀开的盒盖,心里头五味杂陈,既惊喜又怀疑。 关楠坐上车里,系上安全带,手刚摸到手刹,又收了回来,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他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娇姐,我手上有一台没拆封的数位板,DT-2200,你看能不能帮我转手了啊?”关楠开门见山地问,“价格……只要不和网上的差得太离谱就行。嗯,买重了,急着脱手。” “那么大手笔的玩意儿你也能买重了?!”娇姐拔高声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关楠不由将手机递远了一些,怀疑电话那端是一个中年妇女。 “那就拜托你了,”关楠刚想挂电话,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这事麻烦你别让盖爷知道。” 娇姐猜不透原因,但也应过了。 关楠刚开车回到小区,没想娇姐就把这事给搞定了,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新出的机子,没开封,你开价又比网上的便宜一些,有人当然求之不得。”娇姐对此是这么解释。 “那好,等会我就送到你店里。”关楠掐断电话上了楼。 “我回来了。”关楠喃喃自语,楚沅在卧室里估计没听到,他换了鞋直接上楼。 一进卧室,他就直接趴到床边的地板上,长手探进床底一翻摸索。 怎么没了?! 关楠僵了一秒,缩手回来摸出手机开了电筒。光柱将黑乎乎的床底来回扫了一遍。真是见鬼了,床底空空如也。他爬起来拂去膝盖的灰尘,前几天明明把盒子放床底来着。 早上太匆忙,晚上经常是他下班回来,楚沅已经睡下。关楠原本打算周末挑个良辰吉时再把数位板送给她,时间充裕他也能尽情欣赏楚沅接到数位板后动如癫痫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先把数位板藏了起来。 一楼必无藏身之处,家里东西摆放的位置楚沅比他还清楚。书房也不行,楚沅经常来溜达,藏哪里都瞒不过眼尖的她。楼上另外一间空房也不行,一个盒子平白无故放在里面太过突兀。最后只剩下他的卧室了。关楠悲哀地发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早已被楚沅攻下,就连他的浴缸也不能幸免,如今唯一没被攻占的领土就剩他的床了。 楚沅虽然基本不进他的卧室,但只消站门口往里瞟一眼,一屋子的风光都能尽收眼底。他平常又爱敞开房门,于是他把包着粉底船锚包装纸的盒子藏到了床底。 关楠当时忍不住自嘲,上一次把东西藏进床底也是为了防楚沅啊。当初老关叫他把哭得快晕厥的楚沅带回德馨花园休息,楚沅醒来后对他的变形金刚手办起了好奇心,玩着玩着不小心就把其中一个大卸八块。关楠吓得赶紧把另外一个藏进了床底的鞋盒里。 她拿走了?没可能啊,她并不知道他也买了。 关楠垂头站在床边,脑子里冒出各种猜测,又逐一被他叉掉,干脆下楼来到楚沅的卧室门口,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扁扁,你有没有见过……”他突然刹住了车。 “什么?”楚沅懒懒地拖了一个长尾音,从书桌前回头望着他,嘴巴紧抿像是为了抑制笑意。 “没什么。”关楠的目光从床边桌上的粉底船锚包装纸,移到她手肘边露出的数位板的边角上。他倏然松了一口气,本来空落落的心房瞬间被填满,好比千里马遇见了伯乐,他的一番心意总算没有被辜负。 看看半吞半吐的他又低头瞧瞧桌面的数位板,楚沅嫣然笑道:“谢谢。” “噢。”关楠内心早已雀跃,面上却还强忍着平静。“没什么,就当是我不小心害你过敏的补偿吧。”这句台词他早已排练了数遍,只是如今剧情已然脱离掌控,他一下卡壳了。 “这样啊,”楚沅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再让我多过敏几次好不好?” “……”关楠嘴上嗤了一声,转身欲走。 “关楠啊,”楚沅低吟一声,“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啊?你总这样我会误会的哎。” “误会什么?”关楠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像是露出马脚时的心慌。 “唔,没什么。”楚沅笑着摇摇头,“我是你妹,你当然得对我好点,是吧?” “知道你还废话。”关楠斜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他头皮发麻,不仅因为楚沅刚才突然放的一箭,更是因为,他得想个法子跟娇姐解释数位板的事…… 娇姐挂了关楠的电话,对着手机怨念了几眼,刚想拨数位板买家的号码,楚沅的名字闪现在屏幕上。 “娇姐,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楚沅直捣核心,“我手上有一台买多了的数位板,DT-2200你知道吧?刚上市不久的。板子刚拆,我还没来得及用,你看能不能帮我转掉?” 娇姐在那边气得眼皮猛跳:“我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咋你们兄妹俩都合伙来忽悠我?!” 楚沅忙将手机拿开了一些,让娇姐息怒,并问清了原因。 “这样啊,关楠的数位板的确是指望不上了啊,”楚沅笑嘻嘻地说,因为它还处于她的魔掌之下呢。她在数位板上画了三个肩并肩的0,小心地陪着不是:“娇姐,要不你跟那个人说一下,我这台其实跟新的差不多,价钱方面我还可以再降一点。” 楚沅把数位板抱到办公室,同事前来瞻仰女神风采,她总不忘补上一句:“我哥哥送我的。” 知根知底的人听到,总戏谑她:“噢,关楠啊!” 心情大晴,楚沅随意扯了个名头请盖爷他们吃饭,地点就在她刚回燕阳时盖爷请她吃饭的粤菜馆。 进麦方都一年多了,又是人间四月天,楚沅看着街道两旁日渐葱郁的树木,阳光直直打在树上,在路面上碎成一地光斑。 楚沅和方澜澜慢腾腾地走在三个男人的后面,关楠突然转头说了一句:“扁扁,你不是说要钓保时捷吗?喏,那边有一辆。” 楚沅险些想不起这茬,循着关楠的目光看过去,路对面的树荫下停了一辆晶黑的保时捷卡宴。 “然后呢?”楚沅不知他有何用意,随口说:“钓到了又如何?” “钓得到你哥哥把他的小花圈献给你。”盖爷拍拍关楠肩头,贱兮兮地说。 “盖爷你这话听起来咋那么不吉利啊。”楚沅说着又往对面街掠了一眼,喃喃道:“要钓得到卡宴我还要他的破花圈干吗呢。” “口气那么大,好歹我的车转手还能有三四十万好么?”关楠不服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发现楚沅没跟上来,在离他几米之外一瞬不瞬地盯着街对面。 卡宴旁不知几时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他还是从楚沅呆然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难怪这丫头信誓旦旦地说要钓保时捷呵。 第14章 前任归来 孟:中午你是不是从公司出来了?我好像看到你了。 楚沅的脑回路里像出了重大车祸,现场狼藉一片。孟廷禹的短信显示在手机屏幕上,她怂得没敢回复。 “小沅子,忙啥呢?你不动筷子我都不好意思吃了。”盖爷在桌对面喊醒她。楚沅尴尬地收好手机,笑骂道:“你什么时候好意思过,脸皮比地皮还厚。” 关楠抬头睨了楚沅一眼,楚沅抡起袖子夹菜,没留意关楠古怪的神色。 看着五花八门的菜色,嘴巴却寡淡得提不起食欲,要不是为了起带头作用,她定然放下筷子旁观了。关楠也是兴致缺缺,看到一碟凉拌皮蛋都能想到晶黑的卡宴,十几辆停成一朵绽放的花瓣。 这天任务少,关楠破天荒地不用加班,便在内部通讯软件上问楚沅:“今晚回家吃饭么?” 信息发出没多久,楚沅的状态变成了“离开”。 在开会么?关楠瞧了一眼盖爷的状态却是“在线”。他不禁自嘲,离开电脑的机会实在太多了,接水、上洗手间、找同事讨论问题等等,他这也太心急如焚了。 又过了好一会,其实不过五分钟,关楠不知把窗口展开又最小化了多少遍。他无奈地点开聊天记录,想看看楚沅先前回信息的间隔有多长。 楚沅:今晚能回家吃饭吗? 关楠:回不了,今晚加班 他看到上一次的聊天记录。再往前翻,他们的对话模式大同小异,都是楚沅先开口问他:今晚回去吃饭吗?今晚回家吃饭啊?今晚能回家吃饭吗? 他的回复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字,踟蹰的时候句末跟了一串省略号,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甚至连标点也没有。 今天局面逆转,竟然轮到他主动开口。心头隐隐约约冒出不安,虽然只是零星半点,却足以败坏了他一腔的心情。 楚沅:不回了,今晚有事 七个字蹦进视界,关楠盯着屏幕愣神了几秒。 关楠:加班? 手肘撑在桌上,他十指交握抵在鼻端,脊背挺得笔直,目光锐利表情严肃,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楚沅:呃,不是。 楚沅的回复又延迟了不少,或许是犹豫,或许手上有活,隔着屏幕少了她的表情,关楠猜不透这是借口还是理由。 那是干吗? 关楠刚把这四个字打出来,又飞快地关了聊天窗口。最后先放弃回复的人是他,关楠心里涌起微妙的平衡感。但没过多久,关楠再次点开和楚沅的聊天窗、看到空白一片时,这股细弱的平衡感瞬间灰飞烟灭,心花都蔫了。 时间慢慢吞吞挪到了晚饭时间。田小衡见关楠居然还没走,便喊他一块吃饭。耷拉着脑袋和田小衡一块走到电梯门口,关楠瞬间触电似的突然抬头:“就我们两个?” “有什么问题吗?”田小衡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关楠狠力掐了下楼的按钮:“你老婆呢?” “跟小沅子逛街去了。”田小衡又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你确定?”关楠顿时心花怒放,心情陡变让他脸上的笑容都诡异了,“你确定她是和扁扁一起?” “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田小衡更加一头雾水,“不是跟小沅子那是跟谁?”男人?不能吧。田小衡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眉头拧成了疙瘩,跟关楠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愁云万里,一个春风满面。 “是跟扁扁在一起就好。”关楠拍着田小衡的肩头,率先走进了电梯。 饭后关楠打了几盘游戏,把路人甲虐得跪地求饶才心满意足地驱车回家。在玄关处看到楚沅的鞋子,他脱鞋子的动作都麻利了许多。 “你……有喜了?”楚沅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好奇地瞅着关楠堆满笑容的脸,“第一次见你加班回来还能那么嗨的。” “我这腹肌像是有喜的样子吗?”关楠像扇风一样扯了扯肚子上的布料,也不恼楚沅不三不四的措词,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你干啥了?捂着脸干吗,被人扇耳光了?” “我像那么怂包的吗?!”楚沅倏地垂下手,瞪了他一眼,歪嘴吸了一口气,“牙疼。”。 “太贪吃了长蛀牙了吧。”关楠戏谑地斜了她一眼。他没经验,不懂“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命”。要是感冒发烧等寻常小病,他还能叮嘱两句“多喝水、按时吃药”,再不行他还能陪她去医院。可是这牙疼……没听说能随便吃止痛药的。 他字斟句酌地问:“拔掉?” “拔过了,还镶了一颗假牙。”楚沅又捂住了脸颊,“现在坏的是旁边的牙齿。” “假牙?”牙口一直很好的他对假牙的概念还停留在老大爷的镶金门牙上,这回突然来了兴致,“长什么样的?让我看看。” 关楠站起身朝楚沅逼近,楚沅连忙捂住嘴巴,指缝间蹦出俩字:“不要!” “给我看看嘛。”关楠作势要掰开她的手,楚沅赶忙跑到一边,和关楠隔了一个茶几。关楠不慌不忙,笑着绕了过去:“给看看嘛,就看一眼。” 这撒娇的语气寒得楚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倏然想到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幅漫画小图,图上的小萝莉拉着小正太的小内裤,整低头好奇地往里边瞧。这会儿再配上关楠和她的对话…… 小萝莉:给我看看嘛。给看看嘛,就看一眼。 小正太:不要! 配音和画面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本是逗趣的画面,楚沅想到最后缴械投降的小正太被上缴的是什么玩意儿,陡然脸红。一只手已被关楠扣住了手腕,她赶紧伸出另一只地叠压在上面。 “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关楠笑眯眯地瞧着她,对上那双滚圆水灵的眼睛时心中一动,弯着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真好玩。” “……”楚沅倏然松开了手,大喊了一声,“色狼!” 关楠脑海里闪过一片乱码,一时半会无法消化“色狼”一词的真正含义。楚沅趁他身体僵直之际,笑嘻嘻地抽出手溜走了。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那辆卡宴的出现就如石投海,海面只掀起了一小片波澜,又归于平静,生活安静得像是不曾出现过路边的小插曲。 关楠碰到游戏界面问题需要找盖爷当面讨论。他来到盖爷的座位旁,不禁往楚沅的位置瞟了一眼。她的电脑没开,桌面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椅子还推进了桌底下。 “扁扁没来?”他明明中午还和她一起吃饭来着。 “噢,看医生去了。” “看医生?她怎么了?看哪里的医生,10楼医务室还是市医院?”关楠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盖爷。 “你猴急什么,能喘口气吗,”盖爷抬头瞪了他一眼,“我哪能知道那么多,她就说要去看医生了。” “你是她老大,咋能不知道呢!”关楠语气变急,声调不由拔高几度,周围同事好奇的目光像追光灯一样扫了过来。 “你还是她哥哥咧,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盖爷不服气地瞪回了他。 关楠吃了他一呛,堵得一时说不出话。他马上掏出手机,走到茶水间拨出了楚沅的电话。 然而等待他的,却一直是忙音。关楠低头看着变黑的屏幕,心头爬上一丝不安。 他跟田小衡打了声招呼,工作都简单交代了一下,便跳上电梯下了10楼。 “没有啊,中午到现在倒是来了几个小姑娘,可是都没你说的那么高。”面对他的疑问,医务室的医生如是解释。关楠谢过她便直接下了地库,车子开出在红灯前停下时,他又拨出楚沅的号码。 “你倒是接个电话啊!”他喃喃自语,手指不停地点着方向盘。绿灯亮起,他把手机扔到副驾座上,便直直往颐山医院开去。 医院说大不大,此刻人满为患,而他不知道楚沅在哪个科,甚至他压根不确定楚沅来的是不是颐山医院,想要把她找出来实属不易。 他站在人流来往的大厅,皱眉回想楚沅最近有哪里不对劲。脑子里灵光闪过,他直接上了八楼的牙科。 导医台上有病人登记预约的本子,关楠装作病人的样子,上去翻看了一下。楚沅果然约了下午的治牙手术。 关楠舒了一口气,盖上本子往旁边的等候区走去。几排椅子上只坐了两个中年大妈和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男人。目光碰到男人腿上搁着的女式挎包时,关楠僵在原地。 那是楚沅的。 男人低头玩着手机,没有觉察到他的视线。关楠犹豫着该不该离开,背后一个熟悉又含糊不清的声音搅乱了他的踟蹰。 “花篮,李肿么来了?” 他回身,只见楚沅捂着半边脸,两眼大放异色。 “我……”关楠才憋出一个字,那个年轻男人便拎着楚沅的包站到了她身旁。 男人瘦削颀长、清秀得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气质,他淡淡扫了关楠一眼,关楠在他眼里也读出了同样的疑问。 “噢,我知道了。”楚沅突然恍然大悟,缓缓垂下手,眼里光芒也黯淡了几度,“你是来找沈骆妍的对不对?”虽然她不知道沈骆妍在什么科,但总归也在颐山医院上班。 “呃,嗯。”关楠顺口应了,眼光却落在她旁边的男人身上,“不介绍一下?” “噢。”楚沅才反应过来,脸上略有尴尬,朝关楠偏了一步,恰好站在他们俩中间。“孟廷禹,呃……高中同学。”。 “关楠,我哥哥。”楚沅嘴里的麻药还未散尽,那一声“哥哥”听起来软软糯糯,像带着意犹未尽的娇羞。 孟廷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关楠心情顿晴。 “沈骆妍也是在牙科吗?”楚沅给他们介绍完对方后问道。 “嗯,你的牙怎么了?”关楠不置可否,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坏了一个窟窿,今天继续来治疗,”楚沅又捂住了微肿的脸颊,“我先走了啊。” 继续?关楠揪到了一个关键词,也不知之前是不是孟廷禹陪她来的,他居然毫无知觉,才刚云销雨霁的心情又演变成阴霾漫天。 “走吧。”她朝孟廷禹递了一眼,又冲关楠僵硬地抿嘴笑笑。 两个男人擦身而过,也没正眼瞧对方,余光却像锋利的刀,把对方的轮廓都描了一遍。 “高中同学呵?”出了关楠的听力范围后,孟廷禹幽幽地来了一句。 “怎么”楚沅不以为意地应声,“哪里说错了?” “没错。”孟廷禹伸手在她侧腰轻轻拧了一把。楚沅来不及堤防,轻讶一声退开几步,“反应还是那么慢啊。” 电梯门打开,楚沅瞪了他一眼,孟廷禹却直接扶着她的腰将她轻推了进去。 关楠瞥见他们进电梯的身影,心脏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到口袋摸烟,结果发觉没带在身上。 他在车上抽了三四根烟,车舱被熏得乌烟瘴气,才发动车子往公司走。 直到下班,楚沅的头像都是灰的。关楠今晚连打游戏的兴致也没了,蔫蔫地关了电脑,准备回去。恰好此时侯月打电话来问他是否回熙苑吃饭,她和老关都在。关楠想也没想便应过。 晚霞烧红了海平线,熙苑沉入一片渐渐浓郁的夜色中。 关楠路上接到了沈骆妍的电话,只看了一眼,把手机摁静音了丢副驾上。车子向家门口逼近,关楠看见门外多了一辆车,不是老关的,而是一辆晶黑的卡宴。 真是阴魂不散。关楠暗骂了一句,将车子倒进自家车库。 “我回来了。”他低着头在玄关换鞋。 “你怎么回来了啊?”楚沅小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问,脸上尽是意外。 “我还不能回来了?”关楠讥诮地笑了笑,撇过她往客厅走去。看到沙发上的孟廷禹,关楠早做好了心理建设,这回倒是爽快地打了招呼。孟廷禹还是那副淡然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礼貌地回了一句。 他们分别静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隔了两个人的位置。电视机的新闻联播里一片天下太平,电视机前却火药味渐浓。楚沅坐到了他们中间,试图缓和气氛地说:“好像你们两个大学学的专业都是一样的啊,呵呵。” “是吗?” “这样啊。” 吝啬的对话后,再无下文。楚沅尴尬地来回望着两人,一时间被他们的缄默不语冷得局促不安。 孟廷禹倒不介意,悠闲地呷起茶来。关楠瞧着孟廷禹手中的茶杯,伸手碰了碰楚沅,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给楚沅递了一个颜色,示意她也给自己斟一杯。 “你自己没手啊。”楚沅咕哝了一句,朝孟廷禹挪近了一些。 在外人面前输了一阵,关楠气得倒吸了一口气,瞪了楚沅一眼。也不愿服软去斟茶,他直接起身进了厨房。 侯月和关长添难得一起回熙苑,此刻都在厨房里忙活。他拉开冰箱门找冰水。 “外面那个是谁?”关楠倒是极其好奇楚沅会怎样向家长介绍孟廷禹,难道也是高中同学? “沅沅以前的男朋友,最近回国了。”侯月炒着菜,侧头道。 “什么以前的男朋友,我瞧是男朋友还差不多,”关长添切着葱花,笑呵呵地说。“刚才在超市还看见两人牵着手呢。” 冰箱门“啪”地一声响,侯月和关长添纷纷侧目,关楠的背影已经飘到了厨房外。 六菜一汤陆续上了桌,丰富得堪比年夜饭。 楚沅用筷子虚空戳了戳那一碟红烧茄子,对身边的孟廷禹说:“这可是我炒的。” “沅沅说你爱吃茄子,抢着说要亲手做。”关长添笑着解释道。 孟廷禹会心一笑,侧头望着楚沅:“我还真是好多年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陪我去看牙辛苦你了,算是犒劳一下呗。”楚沅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没什么,反正我闲在家也没事。家里就我一个,我爸妈还在国外呢,”孟廷禹又看向关长添夫妇,“真是麻烦叔叔阿姨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不麻烦,你来了也就是多双筷子,”关长添不以为然地摇头,“别客气啊,就当是自己家。” 孟廷禹照样礼貌地谦虚了一下,才拿起了筷子。 关楠看着桌对面的两人亲昵得耳鬓厮磨的模样,又瞄到那一碟他曾念念不忘的红烧茄子,现在正被孟廷禹糟蹋,他顿时食欲不振。 楚沅和孟廷禹,侯月和关长添,跟这两对人同桌吃饭,关楠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仅供装饰的道具。 饭毕关长添夫妇和楚沅都出门目送客人,关楠被留下来洗碗。面对一大桌子的狼藉,关楠暗暗咒骂了几句,才抡起袖子动手收拾。总归把那尊神给送走了,他应该撒花欢庆才是,关楠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没多久客厅里重新响起了人声,关楠回首从厨房的门口望出去,却不见楚沅的踪影。 “妹妹呢?”他顾不得擦去两手的泡沫,走到厨房门口问关长添,“去哪儿了?” “这还用问,明显是约会去了啊。”关长添奇怪地扫了儿子一眼,仿佛怀疑他在伪装不谙情事。 “哦,”关楠的音调明显低了下去,转身要走回洗碗池,才挪出几步复又回来,“那她今晚回哪儿住,我那还是这里?” “你就不用等她了。”接话的是侯月,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女大不中留,楚沅回不回来还是个问题呢。 关长添理解地笑笑,又问关楠:“什么时候也轮到你带一个回来?” 关楠面有不悦,皱眉道:“我要带就直接带俩!” 关长添哈哈大笑:“那最好不过了。” 海风夹着海腥味,伴着潮汐声沁入黑夜。燕阳湾的观海大道上热闹非凡,有散步的一家老小,也有汗流浃背的跑步者,更有扎堆跳广场舞的大妈。 孟廷禹拉着楚沅的手慢腾腾地越走越远,渐渐远离了广场舞的喧闹,夜晚回归它原有的静谧。 尽管在网上时楚沅对他爱理不理,可一旦面对面,年少的情事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心头。起初孟廷禹主动来拉她的手时,她敏感地避开了:“拉拉扯扯的,也不怕你女朋友把你吊起来打哟。” 原以为能风轻云淡地看待他已经把旧情翻页,但此刻提起心脏还是不由一紧。毕竟曾经长达四年的时间里,那个称呼都专属于她啊。还好心酸也只是转瞬即逝,她庆幸自己没失态。 “你就舍得打我啊?”孟廷禹邪笑着,直接握住楚沅的手不放。这回楚沅没有挣扎,自然地回握了他。认识得太久,以前这些举动都成了习惯。如今旧梦重温,没了情窦初开时的激动,更多的是熟悉和习惯,纵使分开了四年,心底某些不变的情谊依旧把他们拴在一起。 “我才不信你没有女朋友呢,”楚沅说,“就算没女朋友,没准也还有男朋友呢,对吧?” “说什么呢你!”孟廷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佯装发怒又捏了捏她的腰肢。楚沅咯咯笑着,像蛇一样乱扭着身子,几乎要蹲到地上。孟廷禹笑着把她拉起来。 孟廷禹突然轻叹了一声:“你不信我没有女朋友,我还不信你没男朋友呢。你家那位哥哥看着就挺养眼的啊,你这种外貌协会会长怎么把持得住啊。”他轻轻砸了她一个爆栗。 “嘁。”楚沅掩饰性地嗤了一声,提到关楠就没来由的心堵,他什么时候能有孟廷禹的一半主动就好了。她也不会因为孟廷禹的一个拥抱而沦陷到旧情之中。 “你要是觉得养眼,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孟廷禹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楚沅嬉皮笑脸把他的脸扭向另一边。 夜色加深,人群渐渐散尽,海风拂来,楚沅不由伸手抚着双臂的鸡皮疙瘩。孟廷禹把衬衫褪下给她披上,又将她带回车上。 “你送我到大学城吧。”孟廷禹问她到哪里时,楚沅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不是住熙苑吗?”孟廷禹不解地望着她。 “呃,大学城里公司近一点,那里也有房子。”虽然她只是寄人篱下。 孟廷禹不再深究,直接将车往大学城开去。 一路无话,孟廷禹想把她送进小区、送到楼下,楚沅却让他在外面路口放她下来就可以了。 “避嫌,怕你男朋友看到啊。”孟廷禹打趣道,心里却也有一丝不快。 楚沅一掌拍在他胳膊上,开始动手脱衬衫。孟廷禹握住她的手腕,只说外面凉,让她穿着回去。 楚沅也不再推却,转身要开门下车时,孟廷禹突然把她叫住:“沅子。” “啊?”楚沅停住推门的手,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他,“怎么了?” “如果啊,”孟廷禹抿了抿嘴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不由握紧,“如果现在给你机会,你愿不愿再跟我去英国?” 楚沅瞠大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纷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她花了好一会才消化他的话。 “可是,没有如果的事啊。” “把如果去掉,”孟廷禹毫无犹豫地接口,“沅子,”他将她的胳膊拉过来,握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我还是放不下你,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认识十年多了,在一起也四年。我活到现在,最美好最开心那几年都是跟你一起过来的,再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阿禹。”楚沅看着他越说越激动,心里头无法忽视的共鸣也让她开始慌乱无措。 “三年前你说你不愿跟我出国,是因为怕你妈妈一个人在国内没有依靠,”孟廷禹踟蹰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接着说,“阿姨现在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所以,沅子,你也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幸福,好么?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能重新来过。” “可是……” “别着急拒绝我,”孟廷禹焦急地打断了她,“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可以么?” 楚沅对上他焦切诚恳又掺杂着哀怜的眼神,一时心乱如麻又似有丝丝甜蜜。她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嗯,我回去想想。” 楚沅进了小区,身上还罩着宽松的男式衬衫。她没有着急上楼,而是坐到了小花园的秋千上,伸直双腿,两脚抵在石板上。 两条胳膊勾着渡漆的铁链,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孟廷禹今晚发神经了,问我要不要跟他出国。” 楚沅仰头寻找关楠家的窗户,发现那里已经黑灯瞎火,他大概早睡下了吧。 手机震了一下,方澜澜的信息溜了进来:“你们什么时候旧情复燃了?我竟然不知道!” 方澜澜最近在跟田小衡学做菜,基本一开口就是和楚沅讨经验。楚沅想起方澜澜粘着创可贴的手指,羡慕地感慨:“你这种蜜罐里的女人当然不闻窗外事。” “话说,他有几分认真的?快四年不回国,有四年了吧,一回来就想把你拐走。” “我也不知道,”楚沅一声叹息,“只是他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让我有些为难,甚至,比 四年前更难选择。”她苦大仇深地盯着屏幕。 “你是舍不得你家哥哥吧?” 楚沅只觉双腿一软,脚尖松开了地面的支撑,她随着秋千摇摆起来。 “舍不得有什么用啊,他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 话到这份上,再讲下去也是心酸,楚沅借口眼困便跟方澜澜道了晚安。她放停了秋千,又愣愣地静坐了好一会。万籁俱寂,她孤身一人坐在小花园里,只有路灯和蚊虫和她作伴。直到不知名的飞虫攀上她的脖子,嘴唇边缘也被蚊子叮肿了一圈,她才边抓着痒边不情愿地往楼上走。 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敞开着,月光洒进一片银辉,像极了关楠生日的那晚。楚沅以为他已经睡下,走近几步却闻到呛鼻的烟味,关楠坐在沙发上,猩红的烟头和屏幕的亮光格外显眼。 “怎么在屋里抽起烟来了?”楚沅皱眉捂住鼻子,摁亮了大吊灯。灯光从头顶倾洒下来,楚沅看到关楠眉头微微一动,他却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她,直接倾身向前,往茶几上横七竖八躺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掐灭了手上的烟。 关楠站起来,原本想装作没看见她,直接擦身而过。走近时,眼角余光却不小心扫到她过长的衣摆,他猛然停下,抬眼考究性地打量着她。楚沅罩了一件男人的衬衫,脖子上一片狼藉的红痕不堪入目。她嘴唇微红,似被反复啃噬一般。关楠眼皮陡然跳了几下,这是得兽性大发到什么程度啊。他的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块。 楚沅偏偏头,奇怪地盯着他。关楠皱了皱眉,一个字也没说,直接上了楼。 “莫名其妙。”脖子发痒,楚沅又伸手去抓了抓,赶紧到药箱找药。 周末两天风平浪静。楚沅依旧白天和孟廷禹约会,晚上回来琢磨他出的难题。而关楠,愣是两天都窝在家里,除了拿外卖,其余时间几乎不下楼。 “你再这样宅下去,男神都要成男神经病了。”楚沅从外头回来,上楼到书房和他打招呼。 “我本来就是。”关楠自暴自弃地说,连平日里再她面前自称“哥”的锐气都给挫没了。 “我也觉得。”楚沅嗤了一声,转身倚在书桌边缘。 关楠瞪了她一眼,又继续玩游戏,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游戏里打打杀杀的声音,越听越冷清。关楠最近真是诡异得可以,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前还爱吐槽她,现在却吝啬得不肯开口。 楚沅瞧他没有再搭话的打算,准备离开。只是在她站直身子的那一瞬,关楠朝她轻轻转了转头,明显往她身上掠了一眼。心脏怦怦漏跳了两拍,楚沅又重新倚回出桌边,抿了抿嘴,两手拘谨地搭在桌边。 “关楠啊,”楚沅字斟句酌,“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出国了,你会不会想我?”战战兢兢地问完,她赶忙又补充:“不是需要经常,只是偶尔那么一点点也行,你会不会啊?” “我从来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关楠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游戏上,声线冰冷,把楚沅仅有的一丁点势头都打蔫了。 “哎,你就破例思考一下、回答一下行不行?”楚沅拉拉他衣袖,软声哀求道。 “你问我会不会想你啊?”关楠叹了一口气,扔了鼠标转头直视她。 楚沅猛点头。 “你觉得我像那种人吗?” 因为敏感,那层保护壳比平时脆弱,明明一句寻常戏言,此刻也成了刀子,一刀划破她的盾壳。楚沅紧咬下唇,鼻头不争气地发酸:“不像!” 话毕,她顿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书房,关楠被地板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心脏跟着同频发痛。 楚沅觉得自己活生生就一个大傻子,晾着孟廷禹这种优质又主动的男人不要,偏偏跑来要一头撞死在南墙。 她在门外抹了一把泪,擦去了委屈,转而怒气占了上风。就因为她先动了心,就得被他频频吊着胃口。越想越心有不甘,恨得牙痒痒的,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不能这么放过了关楠。她倏然折身冲进书房,迅捷地抓起关楠的手臂,朝准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啊!”关楠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楚沅!你发疯了是不是?!”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此刻连名带姓地喊着,已是燃起怒火。可对上了她那双瞠红的眸子时,她眼里的湿润浇灭了那把火,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关楠竟是一时忘了反抗。 楚沅觉察到关楠没了动作,才松开了口,牙尖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关楠低头看着那两排渗血的牙印,难受得手臂微微颤抖。这下,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她了。 次日上班,田小衡瞥见关楠手腕上的牙印,两眼放光地惊道:“你养狗了?” “……”关楠机械地转头,凶形恶状地瞪了他一眼。 田小衡恍然大悟,摸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冷场了一会,觉察关楠已气消,田小衡又暗搓搓地道:“楠哥啊,没想到你居然有受虐倾向,我一直以为……” 关楠对他怒目而视,把鼠标当惊堂木一把拍在桌面上。田小衡见势不妙,赶紧赔笑夹着尾巴逃走。 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里和沈骆妍聊天的窗口,左边的白色气泡他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绑着他的那条绳索似乎又紧了几分,勒得他喘不过气。 要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才能把伤害降低到最小?又或许,她已经知道,而且还浑不在意?是他自作多情为她多操心了? 心情凌乱得一时无法收拾,关楠悻悻地锁了屏幕。 下班刚回到家,关楠便发现楚沅盛装打扮了正要出门。 “你去哪?”他明知故问。 “吃饭。”楚沅言简意赅,坐到了矮凳上换鞋子。 “等等。”楚沅经过他身旁时,关楠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楚沅低头瞧了一眼,不悦地蹙眉,冷声问:“我没时间跟你磨叽。”她想甩开,反而被关楠攥得更紧。 “你这是去见孟廷禹?” “关你屁事。”楚沅换了番行头,用词却还是不改往日的作风。 “你别去见他了。”关楠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你的家长意识又跑出来作祟了是不是?”楚沅无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关楠反倒被她盯得越发不自在,“关楠,别以为你挂着哥哥的名号就能对我管着管那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爱去哪玩去哪玩,爱去见谁去见谁,就算夜不归宿也用不着跟你报备。所以……”她加重了语气,“你给我放手!” 楚沅讥诮的语气让关楠一愣,他讪讪地松开了手。“能不能……别去?”他学乖了,放低了姿态。 “理由。”没想楚沅还是冷若冰霜。 “总之你别去就是了。”关楠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倦意涌上心头,楚沅真不想再看到他这番犹豫不决的模样。还用不着她出口呵斥,关楠裤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闹腾起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楚沅低头看着他的裤兜,关楠不知她的目光落在哪个地方,被她盯得好不自在,只好将手机掏了出来。 屏幕上浮着“骆妍”二字。 楚沅讥讽地笑笑,小手撇了撇,做了一个让他闪开的动作。关楠心知强留不住,垮着肩膀让到了一边。他看着她发泄似的发狠摔上门,愣着没顾得上接电话。铃声像它出现的时候一样,又兀自凭空消失了。关楠滑开锁屏,屏幕上又显示出和沈骆妍的聊天窗口。 关楠:陆依宁是不是去英国了? 骆妍: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关楠:没什么,今天突然看到她朋友圈的照片,她男朋友,是男朋友吧?看起来挺眼熟的啊,好像我一大学学弟,叫什么来着? 骆妍:是男朋友,都快成未婚夫了吧。叫孟什么禹来着,她跟我提过,我记不清了。 关楠:噢……那认错了,我学弟叫谭瑜。 第15章 她是我的 陆依宁近来心绪不宁,孟廷禹回国后这种症状便持续不断。起初孟廷禹还热络地每天道早晚安,后来慢慢演变成隔天才问候几句。 都说秀恩爱散得快,可是不偶尔拿出来晒晒,别人还以为你们早散了呢。她把和孟廷禹的合照发上朋友圈,也算是给自己的强心剂。 孟廷禹回国前送修的手机修好了,她替他取回,笑他都四年前出的机子还要修。 再去翻看朋友圈,多了七八个赞还有几条留言,却没有孟廷禹的印记。她将旧手机搁到一边,仔细翻看那些评论。 隋菲问她是不是回国了。陆依宁心头大疑,她的文字和照片并没透露半点回国的信息。 陆依宁:没有呢,还在英国。 隋菲:最近经常在公司附近看到你男朋友,还以为你们一起回来了呢。 陆依宁:你看错人吧? 打字的时候,陆依宁没来由的心慌。她几乎相信隋菲看到的真是孟廷禹。鹤立鸡群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隋菲:不可能吧,他开黑色的卡宴? 心跳骤然加快,陆依宁掉失了再继续询问的勇气。孟廷禹这回是回国度假,经常往一个IT公司跑那是什么目的,他并没有回国发展的打算。 转眼看向孟廷禹的旧手机,她一直没有过多探究孟廷禹的过去,只听他提过在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出国前就分手了。至于对方是怎样的人、他们谈了多久,她完全不知晓,也无心过问,毕竟谁还没一两段或不堪回首或怀念不已的过去呢。这次,她忍不住踏过那条线。 孟廷禹的手机短信早已爆满,全是和一个名为“沅子”的人,时间都在来英国之前。 她逆着时间轴一封封地翻看,无非是些难舍难分的纠缠。那段她没法参与的历史,刺骨剜心地呈现再她眼前。看到最后一封时,她浑身冰凉得不能动弹。 她瘫坐在沙发上,好久才捡回最后一丝力气,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国。 陆依宁丢开旧手机,拿过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阿姨啊,我是宁宁。我最近想回国一趟,需要我帮您带什么回去给廷禹吗……啊,这样啊,原来您也打算回去……嗯,我跟您一块走!” “晚上8点可以从这里看到烟花表演呢。”孟廷禹冲着落地窗对面的世界公园抬了抬下巴。楚沅笑着“嗯”了一声,这里正是上次她撞见关楠和顾千纯约会的地方。她和孟廷禹约好今天要给他答复。 她的答案似乎抵不上这顿饭的价值呢,楚沅在心里嘀咕。 服务员将点餐端上来,她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全然不似他这般焦心。他搁下筷子,端起茶杯,润了润喉:“沅子……你,想好了吗?” 楚沅拿着筷子的手突然僵住,转而抬头漾出一脸的笑容:“我想先上个洗手间。” 孟廷禹一愣,满脸挫败地朝她摆摆手,无奈地道:“去吧。” 在镜子前补了妆,楚沅深深运了一口气,现在的局面似乎比四年前轻松了几分。之前的分手是将他们活生生地撕裂开来,而现在……他们的关系依旧亲昵,只是还没有迅速融入两人已经复合的模式之中,这样的状态再分开的话,也许会减少许多痛楚吧。 楚沅绾起鬓边的碎发,长长吐了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才到半路,她倏然顿住脚步。他们的桌子边,不知几时多了两个女人,年轻的女人亲密地挽着孟廷禹的手臂,年长的那位……是孟廷禹的妈妈。 楚沅顿时如遭雷噬,一颗心怦怦乱跳,胸口疼得几乎崩裂。她本可以落荒而逃,却狠狠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强装着镇定、步子发虚地走过去。 孟廷禹瞥见迎面而来的楚沅,登时脸色刷白,反射性地想抽出胳膊,陆依宁警告性地攥紧了一下。 陆依宁长得细眉细眼,笑起来眼睛轻轻一眯,看着让人感到冷情。 “阿姨好。”楚沅亦是脸色苍白,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朝孟夫人打了招呼。孟夫人看到楚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从看到儿子桌对面的碗筷开始,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陆依宁也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看到楚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将楚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楚沅果然跟她微博的漫画头像长得一模一样。 一回到燕阳,孟夫人便让她跟着先回孟家。她在孟廷禹的电脑上开了微博,网页却自动登录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账号上,那个账号只悄悄关注了一个人。好巧不巧地,一条新私信溜了进来,她翻到了孟廷禹和一个备注为“沅子”的人的私信记录,他们偏偏还在上面讨论约会的地点。 楚沅的目光停在陆依宁身上,这个女人看上去恬静却又股莫名的张力。她冲孟廷禹笑笑:“不介绍一下吗?” “噢……”孟廷禹尴尬得声音低了几度,“陆依宁。”他简短地介绍道。 孟夫人见他没有下文,便补充道:“廷禹的未婚妻,两人一起在英国上学呢,这次回来顺便把婚给订了。” 陆依宁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 “订什么婚?!”孟廷禹不满地提高声调,眼里含怒。孟夫人也不恼,淡淡一眼,将他的愤怒轻轻撩开,像主人一样张罗着他们落座。楚沅十万个不愿意,却更不情愿灰头土脸地逃走。 “那挺好的,先祝你们订婚愉快,”楚沅挤出一抹笑,冲孟廷禹眨眨眼,“结婚时可别忘了请我喝酒。”她又望向陆依宁,“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他高中同学。” 不过是叙旧吃了一顿饭,也没干什么见不得光的苟且之事。楚沅挺直了脊背,一只拳头在桌底下攥得死紧死紧的。 有孟夫人镇场,陆依宁说话客客气气,只谈论孟廷禹和她的英国生活,以及对燕阳的想念,等等无关痛痒的话题。从孟夫人的反应来判断,她先前肯定也见过楚沅。孟夫人不着痕迹把话题往他们的订婚上带,孟廷禹捏着杯子的手隐隐露出青筋,嘴唇抿成一条线。楚沅脸上堆着笑,脑袋像进了一片雾,越来越混沌,几乎抓不住他们的重点。 她只想快点结束,上学时候被老师罚站也没这般难受。 孟夫人终于在世界公园准时燃起的烟花中搁下筷子,她用纸巾印了印嘴唇,腕上的翠镯在灯光下莹润有泽。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孟夫人说,“廷禹,一会你们可要把你同学安全送回家呀。” 孟夫人离开后,三人站在门口,像一下子忘了目的。陆依宁站在孟廷禹身旁,抱着胳膊,眼光有意无意往楚沅身上转,而楚沅站在孟廷禹的另一边。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冷眼,沉默,还有某人的心虚。 不等他开口,楚沅先打破僵局:“那,我也先回去咯。” 也许食物给了她力量,又或者一顿饭那么长,足以让她将怒意和失望消化,她的声音蕴涵着力量,那是一种淡然的傲气。 “你们慢慢逛。”她说,还抬起手挥了挥,仿佛站在面前的是方澜澜和田小衡,她在向老朋友道别。 “慢走哦。”陆依宁一笑,眼睛弯成两道弧线。 楚沅转过身,没有等孟廷禹的反应。 方澜澜接到楚沅的电话时,田小衡正端着一大桶爆米花朝她走来,他们准备进场看电影。 “小衡,可能我不能陪你看电影了。”方澜澜拉拉他的手,一脸歉然。 “?”田小衡不解地望着她。 “楚大沅失恋了,我得去陪陪她。” “哦。”田小衡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爆米花。 “我不得不去啊,”方澜澜看出他的低落,田小衡近段时间加班不断,好不容易匀出时间来,她只好说得比较身不由己一些,“之前我难过的时候,一条电话过去,她就放下自己的事跑来陪我了,那天可是关楠的生日啊。你也懂她对关楠的感情吧,所以……” 田小衡叹了一口气,还是点点头:“她在哪儿?我送你过去吧。” 他最近拿了驾照买了车,方澜澜知他想过车瘾,忍不住轻声笑。她抱过爆米花,跟着他上车。 方澜澜给他指了地点,一路开到目的地时发现那竟然是一个露天扎啤城,田小衡面有不快。 “哎,楚大沅不开心就顺着她点嘛,”方澜澜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我保证我不喝,好不?” 田小衡看着外面治安还算安稳,可让两个女人在这种地方喝酒,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你就别瞎操心了,”方澜澜将爆米花还给他,径自开门下了车,合上车门前她调皮地冲他来了一句,“回家等着我吧。” 田小衡心旌荡漾,痴痴笑起来,方澜澜走出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有事喊我。” 方澜澜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听到了。 方澜澜远远地便看见孤身一人的楚沅,木桌上已经空了两个啤酒瓶子,中央的那一炮扎啤被喝掉了四分之一。 “扎啤太淡了,跟白开水一样,没味,所以我喊老板开了啤酒。”楚沅胳膊凌空一扫,指着桌上几瓶啤酒,“可惜他们这儿卖的是扎啤,啤酒囤货不多,老板暂时才给我上了那么几支。” 幸好囤货不多。方澜澜暗自庆幸,坐到了楚沅身边。刚才在电话里,楚沅已经将故事讲了个七七八八。她也不再多说什么,给自己斟满一杯扎啤,和楚沅碰了杯。 “方澜,说实话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楚沅将空酒瓶顿在木桌上,无限感概地叹道。 方澜澜瞧着她酡红的双颊,知她必是有了几分醉意。 “羡慕什么呢。” 楚沅拄着脑袋,笑吟吟地瞅着她:“羡慕你桃花旺啊。刚从崔易那个坑里挑出来,马上就能遇见田小衡那么好的男人,给你做饭,天天送你上班……”她垂眼把玩着空酒杯,“我呀,好像就没那么走运。” 她撅了撅嘴,像是强忍着泪意:“关楠不稀罕我,现在连孟廷禹都不要我了。” “什么不要你了?!明显是你先甩他的!”方澜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说这种丧气话!是他先回头追的你,你不是还没答应跟他出国么,怎么能说是他不要你呢!” “唔,那倒也是。”楚沅无力地笑笑,又开了一瓶啤酒,“可是我还是很难受啊!”楚沅直接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口。喝得太急,她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干脆就直接哭了出来,也不管周围路人频频飘来的好奇目光。方澜澜只得抢过她手中的瓶子,一边喊着她别喝那么急、容易醉,一边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楚沅胳膊肘支在木桌上,两手捂着脸嘤嘤嗡嗡哭起来。方澜澜揽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那如果,他没有那个什么女朋友的话,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出国啊?” 楚沅想也不想便拼命摇头,哽咽得肩膀耸动:“不会啊,以前不会,现在更加不会了。”她接过方澜澜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现在我生活工作都那么稳定,我为什么还要跟他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国重新开始啊?跟他出国的话,我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舍不得。” “这样就好啊。你本来就不打算跟他走,没必要再为他伤心了。”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欺骗我啊。”回想起刚才的憋屈,楚沅又难受得像被堵住了咽喉。她赶紧又端起瓶子,喝了一口突然自嘲地摇摇头:“也不对,他没有欺骗我,只是有所隐瞒了。真聪明!” “不管是欺骗还是隐瞒,总归是渣男一个了。”想起以前孟廷禹对楚沅的款款深情,又想到自己和崔易的旧事,方澜澜也忍不住唏嘘,摸过酒杯又和她碰了一下。 “方澜,我觉得我今晚快不行了,等会你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扔进去就行了。”楚沅按了按太阳穴,又翻包将手机掏出来塞给方澜澜,“你……帮我保管着,呆会我喝醉了,你可要拦着我,别让我打电话给关楠……或者孟廷禹啊。” 方澜澜接过手机,笑道:“你怕你兽性大发把他们都给办了吗?” “就你最懂我,”楚沅嘿嘿一笑,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去一下厕所。” “你自己能行吗?”方澜澜连忙站起来想扶着她。 楚沅挣开她,面露恍笑:“没问题!还能走直线!” 方澜澜看着她直直往洗手间走去,才稍微放了心。她给田小衡打了电话,叫他准备来帮忙扛人,她自个儿肯定拖不动楚沅。 “我没走,一直在刚才那儿呢,”田小衡将空了的爆米花桶搁到副驾座上,“你们走的时候吱一声啊。” 等方澜澜挂了电话,田小衡犹豫了一会,想着楚沅总归是要回关楠家的,于是便拨出了关楠的电话。 楚沅刚离开家不久,沈骆妍就将关楠约了出来,两人在颐山公园里沿着绿道散步。沈骆妍今晚不知怎地,莫名其妙提了很多以前的事,几乎从童年回忆到了现在。关楠心里兜了别的事,除了偶尔无关痛痒地附和几句,其他时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不知绕了多少圈,沈骆妍带他走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她突然停在前方,回头直直看着关楠。 “怎么了?”关楠看了看四周,除了人少光线差,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你还记得以前上学时候,田径赛前你跟我打的赌么?” “啊?” “你说你要是能破学校的一百米记录,就要我……答应做你女朋友?” “是吗?” “关楠啊,”沈骆妍轻轻悠悠地道,“你还喜欢我么?” “嗯?”关楠愣怔住,心里头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 “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现在发现你其实挺适合我的。” 灌木丛里夏虫的唧唧声把思绪带向远处,也许时间真的太久,回想往事,已没有了年少的怅惘。时间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岁月长河上胡乱抹了一把,甚至当初的细节如今也模糊了。 “是吗?”关楠垂头自嘲地笑笑。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回头的时候,原来只是因为他适合她,并非因为她喜欢他。也对,住在她心上的一直就是苏凡均,也只有苏凡均。这回,估计又受挫了吧。 他刚想婉言拒绝,田小衡的电话就跑了进来。 “对不起,”一语双关的三个字,他顿了一顿,“我接个电话。” 关楠大刀阔斧赶到了扎啤城,楚沅已经喝趴在木桌上,方澜澜还精神地和田小衡坐在一旁。 桌上狼藉一片,烤串的铁钎、煮花生的壳子还有啃剩的玉米棒,等等,另外还摆着七八个空啤酒瓶,那一炮扎啤也已经见底,整张桌子蒙上一层油腻的颜色。 “都她喝的?”方澜澜点点头,关楠面有愠色,“怎么也不拦着点?”他的语气有些呛人。 “关你什么事啊!”楚沅猛然抬头,双颊带着醉酒特有的酡红,头发被吹得跟刚睡醒一样,她说着伸手胡乱推了他一把,“你凶她干什么?!” 关楠平常最不喜女人酒后失态,当下也来火:“酒量不行还逞能,喝不死你啊!” 楚沅登时拍案而起,用力过猛,头重脚轻得几欲跌坐下来。她怒道:“你是谁啊?我喊你来了吗?我求你来了吗?我酒量……”她胃部一阵抽搐,胃里的东西翻滚着涌上来。方澜澜见势连忙把她扶到最近的花坛边,楚沅蹲下就开始稀里哗啦吐起来。 方澜澜便拍着她的背,回头瞪了关楠一眼,呵斥道:“人都喝成这样了,你还来气她!谁没事会把自己灌成这样啊,你说不出好话你就闭嘴行吗?!”说完她又剜了田小衡一眼, 田小衡脖子一梗,默默开始做回家跪键盘的心理准备。他又看了关楠一眼,腹诽道:都是你害的,早知道不喊你来了。 关楠吃了一呛,才开始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对着一个意识不清的女人发怒,还算什么男人。 他走到楚沅的另一边,闻到那股酒味和酸味,还是忍不住皱眉,却放缓声音道:“扁扁,我们回家吧。” “不要!”楚沅格开他伸来的手,依旧保持着蹲姿,抱住膝盖埋着头。 关楠不经意瞥见那对呕吐物,胃里涌起一阵不适感。他摆摆手示意方澜澜让开,方澜澜见他刚才语气陡转,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倒也闪到了一边。 “你再不下来我就直接把你抱上车了啊。” 楚沅依旧一动不动,缩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关楠无奈,只得走到她身后,俯身紧紧环住了她,作势要将她抱起。楚沅受惊站起,势头太猛,头顶撞到了关楠的下巴。 关楠退开几步,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楚沅脑袋磕得生疼生疼,揉着头顶便嘤嘤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爸。”话毕她转身要往外走。 她那声“爸爸”可把关楠吓得不轻,楚沅可从来没有提过她爸爸的事,她爸爸呆的地方,哪是能随便能去的。他赶紧过去迎面抱住她:“别哭别哭,乖……扁扁别哭,我们回家。” “我不要跟你回去,你又不喜欢我,”楚沅呜咽着要推开他,反被关楠越搂越紧,“我要去找我爸,只有我爸才从来不会丢下我。”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了。傻瓜,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关楠脱口而出,来不及细察里面有几分真心,有几分是为了讨她欢欣。 “你骗我,你们这些男人都爱骗人,”楚沅撅嘴,对他拳打脚踢,“只有我爸才不会骗我。” “行行行,我带你去找你爸。”关楠任她发泄,也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依然环着她不松开。楚沅闹了好一会,大概是累了,安静地把脑袋搭到他肩窝上,两只手搂住他的腰寻找依靠。 大概把他当她爸了吧。关楠心头划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方澜澜和田小衡面面相觑,看着智力倒退的楚沅和保姆式的关楠,均知已没他们什么事。方澜澜走到关楠身边,仿佛怕惊着楚沅似的,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道:“她就交给你了啊。” 关楠“嗯”了一声,方澜澜又将楚沅的手机递给他,关楠随手插进裤兜里。 “能走吗?”关楠低声问怀里的人,楚沅哼唧了一声,反倒将他抱得更紧,“扁扁,你这样抱着我我没法走啊。” “那就不走。” 此刻他们如此贴近,关楠已分不清胸膛传来的是自己还是她的心跳声。 他们站在扎啤广场的外围,离人群有一定距离,昏暗的光线和适量的喧闹恰到好处地保护了他们的暧昧。 没多久,时间短到关楠还没享受够她的体温,楚沅突然推离了他,抬起迷蒙的眼眸,抱怨道:“关楠,你怎么石化了?” 三秒之后,关楠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滚圆,惊得脸上发窘,还好夜色替他打了掩护。他四下张望,幸好无人经过。他脸色黑沉,怜香惜玉也早已抛之脑后,越过楚沅反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直直拖向车子,开门推搡着把她塞进去。怒火都倾泻在车门上,他一把摔上车门,像极了把一只烤鸭塞进冰箱、大功告成地摔上冰箱门。 临近午夜的颐山大道分外畅通,楚沅嫌车内气闷,摁下了窗户,混合着灰尘味的夜风力度太大,吹得她昏昏欲睡。关楠开车本是四平八稳,只是酒后搭车容易恶心反胃,没坐多久楚沅便一手捂住嘴一手拍着车门让他停车。关楠只好在路边紧急停车。 楚沅趴在布满灰尘的围栏上又吐了一通,平日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此刻在黄色的路灯光下显得越发蜡黄。关楠已无力再怨愤,拿出矿泉水,伺候她漱口又洗手。 回到小区停好车,楚沅不等关楠发话就下了车,颤颤巍巍往楼里走。瞧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关楠手忙脚乱锁了车跟上去。 “我想洗澡。”才上电梯,楚沅半依着他,嘟囔着伸手就要去解衬衫的扣子,“黏黏的好难受啊。” 看着她意识混沌的样子,关楠比闻着她一身的味道更难受。他赶紧拉开她的小手:“姑奶奶,这里有监控啊,你想被人看光光吗?咱回家再脱行不行。” “我要泡澡!我要用你的浴缸!”楚沅表决心似的一拳头砸在他胸膛。 “……”关楠直想一掌把她给劈晕了,“行行行,你要乖点床都是你的了。” 楚沅像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突然冲关楠眨眨眼,眉眼之间风情无限。关楠不知是给她电的还是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立发毒誓,有生之年一定不能让楚沅再醉酒,即使她醉了,他也要绕道而行。 半扶半抱把她放到了沙发上,关楠叮嘱道:“你先坐会,我去给你找点解酒的东西。” 他也不管她是否听懂,先行到厨房给她泡蜂蜜水。才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关楠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沙发已经没了楚沅的影子。心慌突如其来,他随手将杯子搁到一旁,开始一个个房间地找。一楼的卧室没有、浴室也没有,他甚至还到阳台往楼下看了看——幸好没看到什么。 刚跑上二楼,关楠便听到了浴室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过去敲敲门:“扁扁?” “唔……” “没事,你悠着点,浴缸没人跟你抢。” 这么一番折腾,关楠感觉比通宵加班还疲惫。他顺手端起蜂蜜水,润了润喉咙。他又下意识地往裤兜里摸烟,脑海里突然掠过上次楚沅撞见他抽烟时厌嫌的模样,复又作罢。 他低头闻到衣服上从楚沅那儿带来的酸味,皱着眉把短袖衫脱了扔洗衣机里。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来一看,一个无名电话,刚想接起,却发现这是楚沅的手机。静待片刻,他瞧对方也没有挂断的意思,猜测不是骚扰电话,于是便拿着手机上楼。 笃笃笃。他抬手叩门:“扁扁,你的电话。” 门内无人应声,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震动。 “扁扁?”关楠拔高了声调,叩门力度也随之加重。 依然毫无动静。细察之下,他才发现连流水声也消失了,四周归于寂然。他退了两步,低头用脚拨了拨垫子。 还是干的,楚沅还没出来。 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他这次是拍打着门,叫喊道:“扁扁?你出个声!你在里面干吗了?”门内依然毫无声响,“你再不出声我就进去了啊?!” 关楠最后忍了几秒,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插,试着转动把手,谢天谢地她没有反锁。 浴室里面静悄悄,大浴缸里盛满了水,透澈的水底下躺着一具不着寸缕的玉体,黑色的发丝像海藻一样散开在水里,画面像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 关楠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扁扁!”他跑向浴缸,也顾不得非礼勿视,弯腰将楚沅从水里捞了起来,抱到边上的空地上。 “扁扁,醒醒!你别吓我啊。”他跪在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庞。楚沅体温尚在,只是如木偶一般毫无反应。他凑到她鼻端探了探她的鼻息,不知因为自身的颤抖还是紧张,亦或者这根本就是客观事实,他感觉不到楚沅的呼吸。 关楠登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倒流回心脏,四肢冰凉一片,心里全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凝了凝神,托起楚沅的下巴、捏住她的鼻孔,深吸一口气低头贴着她尚还温和的唇,缓缓吹了进去。待她的胸廓稍有抬起,他松开她的鼻孔,按压她的胸部助她呼气。 开头时候,他嘴里还能念念叨叨着楚沅的名字,到得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他只能不停地默念楚沅没事。 如此有节律地反复了也不知多少遍,楚沅终于呛出了一口水。他不敢怠慢,赶紧帮她翻了个身,轻拍着她的背部,让她把水吐出来。 “扁扁,你好点了吗?”他将她放平回地面。 “唔……好难受。”她口齿不清地憋出几个字,又侧身咳嗽起来。楚沅身上潮红一片,温水已加速了酒精蔓延的速度,她比刚才又醉了几分。 “你吓死我了!”关楠确认她已无大碍,虚得瘫坐在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那具胴体的风光旖旎,可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已累得生不出一丝歪念。他从架子上取过干爽的浴巾,把楚沅胡乱裹起来。他把她抱起来,她湿漉漉的头发贴上他的脸颊。水珠滑落,他不知那是她身上的水还是他眼里的泪。 关楠直接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裤兜里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关楠拿出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串数字。 如果不是刚才那条电话,他估计也不会那么快上楼,而要是再晚一点……他不敢想象。 关楠鬼使神差地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却一言不发。 “沅子,是你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关楠几乎是一秒钟便锁定了目标对象。 “沅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真的没打算跟她订婚,不然我也不会回来找你啊。沅子,我会和她分手的,真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处理和她的关系,可以么?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听完孟廷禹自我洗白的陈词,关楠大致摸清了今晚楚沅离家后的遭遇。 “沅子,你在听吗?”孟廷禹催问道。 “嗯,”关楠冷声说,“楚沅的事以后不用你操心了,她是我的了。”他掐断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关了丢到一边。 关楠坐在床沿冷静了一会,回想刚才的“口出狂言”,他没有懊悔,内心笃定的同时,也隐隐存了几分不安。 他又探了探楚沅的鼻息,确认她的安静只是因为熟睡过去。他找来几条干毛巾和楚沅的睡裙,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细瞧,飞快地给她擦干身体、套上睡裙。 床已经湿了一片,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另一边,让她枕到他的大腿上。吹风筒噪声太大,他只能用毛巾一点点帮她把头发擦干。 楚沅睡得很安稳,像婴儿一样。他却是惊魂甫定,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由脊背发凉。 把楚沅打点好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他依旧睡意全无。他随便找了一件衣服套上,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经历浴室荒诞又现实的一幕,他生怕半夜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不敢稍离片刻。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关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琢磨着该怎样跟她挑明。 也不知她还能否接受他。 一整夜,关楠寸步不离。楚沅只是中途上了一趟洗手间,其他时候都在熟睡。关楠熬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才放心地走到一楼沙发上补觉。 楚沅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她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再清醒了几分后,她猛然发觉周遭全然陌生。再低头,她发现身上穿了一条睡裙,空档。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再度四下张望,终于认出这是关楠的房间、他的双人床。 她没来由地心慌,跳下床,轻手轻脚往外走,像提防着从某个角落突然蹦出来的关楠。 只是好巧不巧,她刚出门便看见关楠迎面走来。他头发还滴着水,全身的布料只有腰下的一片浴巾。楚沅怔住。 “醒了啊,”关楠看到她出来也是意外,“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楚沅小声地说,“昨晚……真是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把我接回来。”她暂时只能想起这段。 “没有了?” “呃……还有什么?”楚沅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我……好像喝断片,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啊?一点点就好了,我通常都能想得起的。” “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啦?”关楠看见她摇摇头,“你说过的话你也不记得了?”楚沅再次摇头。 幸好她不记得了。 “那你总记得浴缸的事吧?”关楠叹息,语气严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迟来几分钟,你就要去给阎王爷当小妾了。” “呃……”楚沅这回不敢摇头,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渐渐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你差点淹死在浴缸里,或者说你存心寻死,还不凑巧被我打断了?”关楠朝她逼近了一步,楚沅赶忙后退。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寻死。要自我了结也不会在你的地盘上,多不吉利啊,”楚沅谄笑着摆手道,“昨晚……昨晚我就是泡着泡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泡个澡你还能睡着,我还真怕你半夜呕吐都能把自己给噎死了。”关楠瞪了她一眼。 楚沅不语,她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昨晚的事关楠不再点破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谢谢。”楚沅看着他黑沉的眸子,虽然救命之恩不是一句“谢谢”便能报答,此刻她却并无他法。 “怎么谢啊?”关楠语气带着调侃,又带了几分无所谓的轻佻。他又朝她逼近一步,楚沅的后背贴到墙壁上。他伸出胳膊撑在她两肩旁,将楚沅牢牢圈住。 “……”他的鼻息咫尺可闻,沐浴露的清香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像森林里的雾气,虽是轻柔的笼罩,却仍让她紧张得透不过气。近了瞧楚沅才发现,关楠的眼里爬出了血丝。 “你这一脸委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关楠轻声笑,“好像我占了你便宜一样。” “……没有,”脑海里浮现自己赤身裸体被他捞起的画面,她窘得耳根子发烫,抿了抿嘴唇,“算了。” “为什么啊,不平衡你可以看回来的啊,又不是不给你看。”关楠说着捡起楚沅攥成拳头的一只手,将其拉到自己的腰间,搭在浴巾的上围。 “!!!”楚沅瞪大了眼睛,旋即紧紧闭上眼,将头撇向一边,脸上摆出英勇就义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不看!” 关楠捏着她的手不放,又移下几分。那只白嫩的小手,一半贴着浴巾,一半覆盖在他的肌肤上,指腹轻柔的触感让他微不可见地战栗。 “真不看,嗯?”也许是半宿未眠的关系,他的声音暗哑低沉,稍稍上扬的声调带着无形的勾引,拉着她往漩涡陷去。 “不看!变态!”楚沅话音刚落,关楠将她的手往外一带,她的脚背感觉到浴巾温湿的触感。楚沅受惊,连忙用另一只手盖住了眼睛。 关楠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扑哧一笑,松开她的手,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开。 楚沅觉察关楠已离开,不甘心地从指缝中往他走开的方向偷瞄一眼。关楠刚好走到卧室门口,她瞥见他腰间一片黑色的布料。 “……”楚沅心里挥起小白旗。 出门上班前,关楠把楚沅的手机还给她。楚沅看到手机已关机,也没想着充电,直接丢进包里。 醉酒的关系,楚沅一整天都蔫蔫的,头重脚轻打不起精神。她下了班直接回家,换了衣服倒头就睡。 睡到半路她被客厅的座机吵醒了。关楠打电话回来告诉她,今晚跟版本,通宵加班不会来了。梦魇被扰,楚沅不耐烦地应了几句,挂了电话。 关楠看着只有半分钟的通话记录,不觉有些悻悻然。但总归知道她安然活着,他才略略放心。 她还活着。他的愿望变得原始而纯粹。人生在世几十年,哪有可能不跑偏。他一直以为意外离自己很远,昨晚生死攸关的那一刻,把他的自以为是击得溃不成军。 关楠只想尽快做完手头的工作,回家见楚沅。 关楠回到家已是早上六点多。楚沅卧室的门没有合紧,关楠从门缝中看到熟睡的她,被面跟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他才放心地离开。 关楠上楼洗了澡,出来看到自己的床上被铺凌乱,还带着淡淡的潮味。他皱了皱眉头,来到了一楼客厅的沙发上。 墙上的钟指着七点二十分,正是楚沅平时起床的时间,此刻她的房里毫无声响。 关楠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极了楚沅的反常。他走到门边叩了叩门:“扁扁,起床了,该上班了!” 楚沅似乎动了动,却没有应声,也没有起来。这回关楠直接走了进去,“扁扁”。他轻轻推了推她,楚沅梦呓似的“唔”了一声,皱了皱眉,没有睁眼。 关楠一愣,下意识去摸她额头,分外烫手。到客厅取了体温计,他把楚沅摇醒:“扁扁,量一下体温。” 楚沅哼哼唧唧几声,翻个身不愿理他。 “你再不听话,我就自己动手扒你衣服塞进去了啊。” “……”楚沅只好转回身,眼睛掀开一条缝,接过体温计。关楠会意地把目光撇开,楚沅迅速把体温计夹好。 关楠到厨房端了一杯水过来,将她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伺候她喝了水。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也不告诉我。”关楠将杯子搁到床边桌上,低头就看见她衣领里面的大片风光,他赶紧移开了视线。 “手机没电了。” “家里不是有座机吗?” “不记得你电话。” “……”关楠知道她根本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当下也懒得提示座机有自动回拨的功能。 楚沅抽出体温计递给他,关楠举起在灯光下看了看,吐出三个字:“去医院。” 关楠让楚沅先换好衣服,自己到厨房泡了一杯浓咖啡喝下。 他开车带楚沅来到颐山医院,没有惊动关长添和隔壁医院的侯月,去给楚沅挂了急诊。 坐诊的中年医生认识关楠,却没见过楚沅。看到关楠大清早陪着一个姑娘来看病,便好奇地让关楠介绍一下。 “我是他妹妹。”楚沅抢着自报家门。 她声音沙哑,像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关楠听起来却觉异常尖锐,像被蛰疼了一下。以前为了和楚沅撇清关系,他总告诉她“妹子,我是你哥”。 风水轮流转,这会儿他终于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杀伤力。 医生恍然大悟地笑了笑,给楚沅量了体温又开了药。 “烧得度数太高了,给你开些发汗的药水。等会打吊针的时候会全身出汗,这都是正常现象。”医生将打印出的单子递给关楠。 关楠谢过医生,带着发蔫的楚沅去排队缴费。窗口前的人有些多,关楠让楚沅先到过道的座椅上坐一会。楚沅摇头,紧紧跟在他旁边。 缴了费,关楠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输液大厅,里面成排的木沙发上已经坐了不少病号和家属。惦记着楚沅还没吃早餐,关楠等楚沅扎了针,安顿她坐下后问她想吃什么。 楚沅咬着唇思索了一会,说:“医院附近那家石磨肠粉店,不知道还在吗?唔,就是以前你带我去吃过一次那家,门口有个石磨的……” 看到楚沅还能思路清晰地表达,关楠稍稍放了心,“我去给你买”。他又瞧了瞧墙壁上的大钟:“十分钟,十分钟一定回来。” 楚沅也抬头看了一眼大钟,扯了扯嘴角,像在笑却又不包含任何意味。 关楠走去肠粉店的路上,顺路买了一罐红牛。店门口的石磨靠机器带动,米白色的汁液沿着凹槽流出,关楠看得晃神了,老板将打包好的肠粉递给他时,他刚好将空罐子扔进垃圾篓。 关楠时间掐得很准,果然十分钟就回到了楚沅身边。 “你的呢,吃了吗?”楚沅看见袋子里只有一个快餐盒。 “……没有。”比起食物,关楠此刻更缺的是睡眠。他觉察到楚沅目光中的不悦,赶紧说:“你先吃,吃不完再给我。” 楚沅看着关楠手上那一盒皮薄馅厚的肠粉,却沉默不语。 “怎么了?”关楠小心翼翼地问。 楚沅把左手伸出来,“没法拿筷子。” “……”关楠才留意到吊针扎在她的右手上,“我喂你。” 话音甫落,两人都看见对方耳廓红了一圈。 “小心烫。”关楠一手托着餐盒,一手的筷子夹了一小段肠粉送到她嘴边。 楚沅才吃了几口,就说饱了,将餐盒轻轻往他那边推了推。关楠果真当着她的面吃剩下的肠粉,一种奇妙的情愫在楚沅心头荡漾开。关楠眼角余光里看到楚沅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一顿,倏然夹了一块肠粉又送到她嘴边。楚沅一愣,倒也张口咬了进去。 药效上来,楚沅的额角、脖颈都不停地渗出豆大的汗水。 关楠从她的包中翻出纸巾,替她擦拭。汗水根本停不下来,不消一会仅有的两包纸巾都用光了,汗水开始濡湿她的衣衫,像刚出浴似的。 “我去买条毛巾。”关楠无奈地说。 医院外面有个母婴用品店,关楠进去买了几条婴儿用的方巾,结账的时候觉察到旁边几个女人不停地偷瞄他,他连眉头都懒得皱,径直出了店。 “吴医生,恭喜你了啊。”关长添双手结果中年女医生递来的喜帖,笑着说。 “哎,终于把她给嫁出去了,省得在家她天天嫌我啰嗦。”吴医生爽朗大笑,“你家关楠也快了吧。” 关长添哼了一声,半是无奈,说:“猴年马月的事呢,女朋友都没影儿。” “哟,您就爱说笑,”吴医生说,“刚我还看到关楠带着个女孩子来挂点滴呢,长得挺标致的一姑娘呢。” 关长添神色一顿,眼里有怀疑,又很快藏起。 “是吗,”他干巴巴地笑了笑,“也没见他跟我提起,哎,年轻人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咯,人家不急,我们急也没用。” “你也不用操心,孩子大了管不住了,”吴医生提了提手里剩下的喜帖,“我看也快了,就等着你家关楠的好消息了。” 吴医生走后,关长添也起身,径直往输液大厅走去。 第16章 嫁给我 关长添来到输液大厅,成排的木沙发上坐满了人,垂下的一根根输液管让人想到乱搭的电线。他没费多大劲儿便锁定了目标,关楠的位置朝向门口。 关楠身边的女人穿了枚红色针织衫、浅蓝色牛仔裤,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凌乱的发髻。她侧身而坐,鬓边的头发已然汗湿,关楠正将一块方巾垫进她后背的衣领里。 关长添瞧着年轻女人的侧影有些眼熟,一时不敢确认。 待关楠垫好方巾,年轻女人转身对他笑了笑,用手中方巾又擦了擦额角。 关长添登时愣住。 关楠替楚沅绾起一缕垂落的秀发,动作自然,眼神柔和。 同为男人,关长添自然读懂了关楠的肢体语言。而楚沅此时的神态,像极了侯月年轻时候的模样。 关长添有一秒的晃神,转而又想起刚才偶然听见的传言,眉头紧锁。他看得专注、想得出神,路过的小护士和他打招呼,他差点没注意到。 关长添再回眼看楚沅和关楠,只见关楠站了起来,他和楚沅讲了几句话,一副将要往外走的模样。关长添想了想,走到了大厅门外。 “爸?”关楠低沉喊了一声,停住脚步,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 “嗯,你怎么来了?” 输液大厅外是医院大堂,人来人往不便说话,关长添走到了大堂外的停车场边,关楠跟着过去。 “沅沅发烧了,我陪她过来打吊针。”关楠淡淡地说道。 医院里传播得比病毒还快的是流言蜚语,这里上了年纪的医生基本都认识他。今儿他突然带了一个姑娘来看病,这事能传到关长添耳朵里也不足为奇。 “发烧啊?”关长添感叹似的说。 “嗯。” 关长添却沉默了。关楠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他抬头望着儿子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和沅沅……”关长添放弃拐弯抹角,“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关楠轻讶一声,复又恢复沉静,“哦,还没开始。” 关长添一愣,旋即会意地点点头。 又是一段缄默不语。两个人看着进出大堂的人流,中午的阳光让他们都不觉眯眼。 “关楠,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爸爸希望你慎重考虑。”关长添拍了拍关楠的肩头,拍到最后一下他下力握了一下,“不然以后见面尴尬。” 关长添从来不过问他的感情生活,此时提起必是迫不得已。 关楠点点头:“我先给她买饭去了,待会她等久了”。 关长添看见关楠走出了几步,又折回头。 “爸,我对她是认真的。侯阿姨那边……你能先保密吗,拜托了。” 关长添“嗯”了一声,目送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 “你去哪里了?”楚沅指了指墙壁上的大钟,“二十多分钟了。”刚才他夸海口说十分钟就能回来。 关楠听出她声音里没有责备,笑了一笑:“中午比早上人多嘛。” 关楠解开塑料袋子,里面是一碗白粥和一小盒拍黄瓜。楚沅已经不再冒汗,关楠一手托着纸碗一手托着黄瓜盒,楚沅拿着勺子舀了一块黄瓜给他。关楠顺从地张口,这回他们都没有再脸红。 “还没你做的好吃。”关楠评价道。 楚沅吃得比早餐时多了一些,但还是需要关楠收场。她看关楠基本没吃到什么,便又叫他自己去吃一些。 关楠这回是真饿了,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店。 走回来的路上,太阳斜打过来,关楠被晒得头晕目眩了几秒,睡意越发浓重。他捏了捏眉心,在街角匆匆忙忙抽了一根烟才回去。 楚沅的药水打完已是下午两点。关楠开车和她回家,一进门便瘫坐在沙发上,他把一袋药放到茶几上。 “你吃了药先休息一会吧,饿了再喊我。” 楚沅进厨房打了一杯水,出来看见关楠已经躺倒在沙发上。她将杯子搁到茶几上,俯身细瞧。 她从来没有见过关楠的睡颜,印象中的关楠总是精力充沛的代名词。他的脸部弧线坚韧,眉头微蹙,此刻看起来分外疲惫。 他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吧。 楚沅忍不住伸手想帮他抚平眉间的褶皱,指尖将到未到之际,关楠倏然睁开眼。 “……”楚沅僵住。 关楠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她的额头磕上了他结实的胸膛。 “怎么不上楼睡?”楚沅想挣脱,未遂。 “我的床单都被你弄湿了啊,”关楠将她搂紧,低哑地说:“让我抱一会。” “……噢。”楚沅只好乖顺地爬到沙发上,躺到他身边,一动不动。 沙发不宽,两个人平躺都拥挤。关楠侧躺着让她枕着他的胳膊,搂住她的肩头,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楚沅微微抬头,此刻他青黑色的胡茬和若有似无的烟草香,在她眼中都性感无比。 楚沅突然有些难为情,低声地说:“关楠,我想洗个澡……”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酸味。 “别穷讲究了。”关楠眼睛也不睁,手间又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楚沅醒来发现沙发上只剩下自己,她坐起来,闻到了一阵清淡的粥香味。 “你煮了什么,好香。”她走进厨房,关楠正在搅着一锅粥。 “你醒了啊。”关楠转头看了她一眼。 楚沅探身往锅里瞧了瞧,山药粳米粥,她不由笑了。 “捡了多少次?”楚沅调侃他,想起了关楠上次给山药削皮的情景。 关楠淡淡地白了她一眼。 楚沅冲了个澡,关楠正好把粥盛了出来。他不会做菜,只能打包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楚沅很给面子吃了很多。 “扁扁,我们五一去旅游吧。”看到楚沅放着饭碗,他建议地说。 楚沅盯着他,这次关楠没有闪躲,回视了她的眼神。 “去哪里?”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楚沅摇摇头,“五一哪里都是人”。 “想去海边吗?” “人少就可以。” “小衡老家在海边一个县城上,他五一带方澜澜回去,问我们有没兴趣一起?”关楠察言观色地建议道,“那里的海虽然比不上鲸洲的,但人少、安静,比较适合放松心情。” 楚沅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比较适合懒人?” “算是吧,你觉得怎样?” “那就去吧。”楚沅昨天下班前在公司楼下看到那辆黑色卡宴,实在想逃离这个地方。 田小衡老家人丁兴旺,听到田小衡终于带女朋友回家了,连隔壁邻居都跑来围观。楚沅和关楠站在边上,充当围观群众的一份子。看着两人绯红的耳廓,楚沅心里欢腾得脸颊也跟着暖红起来。 方澜澜还没过门,和田小衡不便同屋睡。于是,方澜澜和楚沅睡田小衡妹妹的大床,田小衡则跟关楠住以前他和他哥哥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上下铺的床。 下午太阳太尽职,他们都躲屋里斗地主。第一顿晚饭长辈们烧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他们只好暂时将宵夜计划搁浅。饭后去海滩走了一遭,回来路过超市顺便拎了一大袋零食回来。他们把藤摇椅和笔记本都搬上楼顶,对着月色嗑瓜子看剧,诠释了所谓慵懒的假期。 田小衡没坐多久就拉着方澜澜下楼,楚沅躺到了藤摇椅上,关楠搬了小凳坐她旁边。楚沅盯着笔记本,关楠却在看着她。 屋角梨形灯泡洒出的橘色光,将他们温柔地环绕。县城的路灯光没有市里那般耀眼,头顶漆黑深邃的苍穹里,繁星点点。周围都褪去了大城市里特有的喧嚣与烦躁,沉淀下来的只有宁静和安详。 甚至连笔记本里的美剧都成了默片,静夜凉风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关楠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她。她的侧影融进灯光里,浑然成画。 “扁扁。”关楠低唤一声。 “唔……”楚沅一副懒散的模样,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咱们商量个事儿。” “嗯?”楚沅磕着瓜子,将头略略偏向他,眼光却还在老地方。 楚沅这副随心所欲的模样却让关楠莫名紧张起来。 “什么事?”楚沅这回终于转头看他,她的眼波毫无波澜,里面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好奇,就像她问出这句话只是礼貌使然。 她的淡然让关楠心跳加速,他怕再晚一秒又出岔子,怕楚沅像她的眼色一样越来越冷。 关楠倾身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捧起她的脸,他牢牢地吻住了她的唇。刚才是心慌,现在是心动,关楠的心跳再度不可抑制地加速。他的指腹感受着她脸颊的嫩滑、发丝的柔软,唇齿相交的轻柔让他脊背轻轻战栗。 楚沅已是潸然泪下。 关楠看到她的眼泪,窒息一般难受。他慌忙帮她拭去眼泪,“扁扁,我们在一起吧,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楚沅红着眼眶,静静地盯了关楠好一会,关楠如坐针毡地回视她,生怕她的一句话就扭转整个局面。 楚沅突然坐起,伸手到地上的零食袋子里好一阵摸索。关楠不知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网兜的纸壳核桃搁到藤摇椅的扶手上,又继续摸出一包花生和一大包香瓜子。 “把这些的壳都剥完,撒地上,你单膝跪下再问一次,我到时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楚沅眼泪也不擦,直接躺回了椅子里,吱呀吱呀摇着,“核桃要用手剥,瓜子也是,不然我不吃。” 局面果然被她扭转了。 关楠登时汗如豆大,赔笑道:“扁扁,你这是在开玩笑吧……”全都剥完他连键盘都摸不了了。 “谈恋爱那么严肃的事情,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楚沅皱眉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眼光却分外认真。关楠说不出这种表情该算悲情还是严谨。 “……好,都听你的。”关楠把手伸向网兜。 关楠将搭在扶手的几包东西都搁到另一张小凳上,犹豫了一下,先解开了网兜。 核桃在他指腹间“咔”地裂成两半,关楠把壳丢到地上,把核桃仁放到楚沅摊开的手掌上。 过了一会,楚沅把手收起,关楠拈着核桃仁的手僵在半空。 “你是想把我给喂肥吗?”楚沅侧向另一边,支起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脑袋,懒懒地看着关楠。 “不敢。”关楠只好扯了一张纸巾铺小桌上,核桃仁放到上面。 又过了一会,楚沅低头瞄了一眼地上散乱的核桃壳:“扔得到处都是,等下不扫掉不许走。” “小的遵命。”关楠咬牙切齿,捏爆了一个核桃。 网兜里的核桃只剩下一半,关楠手倒不疼,只是心痒的要命。他还在回味刚才的缠绵,她却在想着怎么折磨他。 关楠顿了顿,放下核桃拍拍手中的碎屑。楚沅闻声瞟过来:“剥得够数了?” 关楠不语,起身走到她面前,把手伸向她:“扁扁,起来一下。” 楚沅瞪了他一眼,“没够数还好意思偷懒。” “起来,让我抱抱。” 关楠声音低哑,像是压抑了许久突然开口说话。他的目光温柔如水,紧紧将她包裹其中。 楚沅看着关楠伸向她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厚实,被他抚摸过的脸庞似乎又窜起相似的触感,她不由自主将手伸出去。 关楠微微笑,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环抱。他的胸膛厚实、温暖,可以牢牢稳住飘摇不定的灵魂。楚沅僵了一会,伸手抱住了他。 良久,关楠才缓缓地说:“扁扁,以后我可就是你男朋友了啊。” 楚沅默了一默,嘀咕道:“你以前到底啥意思?我准备跟人走你还不着急来着。” “我之前那不是迟钝,理不清自己的感情吗。”关楠生怕她溜掉似的,又紧了紧双臂。 “你那不是迟钝,那是情商为负。”楚沅偏开脑袋,瞪着他。 “对对,媳妇说啥就是啥。”关楠浅笑,心动之下,又轻吻了她的额头。 “谁说我是你媳妇啊,我妈承认你了么,瞎表情。”楚沅撅了撅嘴。 “奶奶说的,奶奶承认了。”关楠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楚沅朝他翻了翻白眼,又被他揽进怀里。 拥抱着他,周遭一切像被淡化,不知何年,不知何处,只有眼前的人,璀璨如星。 “关楠,以前我想过,如果有天你跟我表白了,我肯定会激动死了。”楚沅突然喃喃自语似的说。 “那现在呢?” “更多的是心安吧。” 关楠无声笑了,蹭了蹭她柔软乌黑的头发,作为回应。 “关楠,以后不许你去相亲了。” “嗯。” “关楠,以后你的副驾座只能是我的。” “嗯。” “关楠,以后你也得学学做菜。” “嗯。” 关楠顿了顿,又说:“从今往后,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他们的房间在四楼的两端,中间的房间住了田小衡的堂弟。 楚沅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连灯也不敢开。房里窗帘大开,她借着月光看到床上空无一人。她啪地一声打亮了灯,却哪里有方澜澜的影子。 楚沅愣怔了一会,反射性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关楠恰好走到门前,丧气地道:“他们把门锁了。”他往后指了指田小衡的房间。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关楠先反应过来,说:“我今晚没地方睡了啊。” “噢……”楚沅偷偷瞄了一眼屋里唯一的一张床,“那你进来吧。” 长夜幽深,万籁俱寂,他们并排坐到床沿,尴尬得一时无言。 关楠下意识地把手机掏出来,楚沅没事找事,去给多日没开机的手机充电,又到外头的洗手间换了睡裙。 楚沅刚进门,便看到关楠光着上半身,皮带抽开了,就着卡其色中裤侧躺到了床上。 “睡觉吧。”关楠瞥见楚沅吊带睡裙上露出的内衣肩带,淡淡地说着,自己先合上了眼。 楚沅爬上床,跨过关楠躺到靠墙的一侧。 “我关灯了?”关楠问。 “可以不关灯么?”楚沅低声问。 关楠想起楚沅的怪癖,说:“不关灯看得更多哦。” “关!”楚沅咬牙说。 屋子陷入漆黑之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沅平躺着,盯着看不见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关楠?”过了一会,楚沅哑着声问,听起来像蛇的嘶语。 “我没睡。”关楠语调正常。 “噢……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盖被子纯聊天,对男人来说就是身心折磨。 关楠咬咬牙,翻过身,曲起胳膊枕在头下,看着楚沅朦胧的轮廓,问:“聊什么?” “唔……”楚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两个。”关楠言简意赅,随时准备结束谈话的样子。 “讲讲。”楚沅凑近了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她的气息呵到他脸上,关楠缓了口气。 “没什么好讲的。”关楠顺势将她揽进怀里。 楚沅始料未及,想要挣脱,反倒被关楠禁锢得更紧,他已经贴到她身上。 “这不公平!我都跟你讲了我的。” 关楠僵了僵,原本枕在脑袋下的手从楚沅的脖子下穿过,将她搂近了一些,在她额角亲了一口。 “但你保证,不要吃醋,不值得。” 楚沅猛点头,蹭得关楠痒痒的。 “第一个,大学同学,谈了一个学期。她劈腿,分了。” “咦?”楚沅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 “你是不是听说,是我甩她的?”楚沅没有回答,关楠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自嘲笑了笑,“以前很多人都这样认为。” “可是……劈腿这种事,不是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吗?” 关楠摇摇头,语气漠然得像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跟男闺蜜上床了。” 楚沅顿时堵得说不出话。往关楠怀里窝了窝,她想说够了,她不想再听了。 可关楠却再度开口:“第二个大学学妹,谈了两年多吧。她跟我不在一个校区,刚开始经常跑去新校区找她。后来跟老师做项目,事情多了就去得少了。 “她怀疑我喜欢上了别人,我怎么跟她解释她都疑神疑鬼。因为这个分分合合了好多次。最后一次,恰好骆妍来找我,被她撞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想到关楠的情史竟然没有男神的风格,楚沅沉默良久,才道:“真的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很多人都巴不得大学里面轰轰烈烈呢。” “她又要旅游,又要买衣服,我总不能拿老关的钱谈恋爱吧。”关楠叹气,“后来工作更忙,更懒得找了。” 真好。楚沅默默感概,一半是对时机,一半是对人。 楚沅心中一动,突然凑上前吻了他一下,黑暗中视线模糊,她亲歪到了他的嘴角。 他的吻温柔而绵长,卷着她往漩涡深处沦陷。 身体不可控制地瘫软,她揪住残存的一丝理智,轻轻地说:“这是他妹妹的床……” 关楠这下冻僵了一样,完全没了动作,他的吻还停留在她玲珑的锁骨上。 关楠浑身微颤,用力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肩窝上,咬着牙齿发出低沉的吼声:“老子恨死田小衡了!” 次日,趁着清晨微凉,他们一起去了海边。楚沅和方澜澜赤脚玩着水,关楠和田小衡在身后不远处看着。 “还给你。”关楠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片银白色的东西,递回给田小衡。 田小衡讷讷地接过,嘴上骂了一句:“绝对是被诅咒了。” 多年前,田小衡情人节去跟姚玲表白前,关楠也给了他这么片东西。田小衡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还给你。” 两个男人突然笑了。 楚沅冲关楠挥了挥手,关楠走过去。她一把勾住关楠的胳膊:“关楠,一起照张相吧,我们还没合过影呢。” “好。”关楠笑了笑。 楚沅掏出手机,调成了自拍的模式。 “为什么不让他们帮拍?”关楠疑惑。 “自拍比较亲密。”楚沅不好意思地笑笑。 关楠伸手揽住楚沅的肩膀,他人高手长,楚沅让他举着手机。 “你来摁。”关楠发现自拍也是一个技术活。 楚沅小心地不让胳膊入镜,伸出手指,指尖将到未到之际,手机突然退出了拍照模式,一个汉字跳到屏幕上。 孟。 关楠和楚沅俱是一愣。关楠不语,将震动着的手机递回给她:“最后一次。” 话毕,他默默走开了。 “沅子……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孟廷禹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疲惫,楚沅也是一阵心塞。 他们断联不过四天,有些事却已改头换面。 楚沅淡淡应着:“有什么事吗?” “沅子……”孟廷禹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你……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保证对你比以前还要好。” 楚沅沉默半晌,说:“算了阿禹,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你去英国啊。” “你说什么?”孟廷禹似乎打错算盘了。 “四年前我不愿意跟你走,现在更加不会走了。”楚沅轻声说。 她现在有稳定的工作,有固定的交际圈,有自己的生活,再跟他出国,就意味着要抛弃一切重新开始,代价比以前大得多。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关楠呢。 “为什么?难道我不值得吗?沅子,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了啊。”孟廷禹沉吟道,声音里有着隐忍不发的情绪。 “看在我们曾经交往四年的份上,别再执着了好吗?就当给彼此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阿禹,现在跟四年前不一样了啊。起码四年前还是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现在我真的不想掺和到你们之间。” 孟廷禹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就这样吧,再见。”楚沅没等他再说话,径自掐了电话。 太阳已经升起,海面泛起粼粼金波,空气开始暖和。 方澜澜和田小衡早已走到前方远处,关楠在她十米开外的地方等着她。 看到他那一瞬,刚才聊天的沉重一泻而光。楚沅走过去,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其实如果他舍得,也可以为你留在国内。”关楠突然开口说道。 “那样你就没希望了是不是?”楚沅瘪了瘪嘴。 回应她的是一个绵长的吻。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回到公司,盖爷组织美工组的一起聚餐。下班临走前关楠跑到茶水室,和楚沅“偶遇”了一回。 关楠手肘碰了碰站在旁边接水的楚沅,说:“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出去不许勾三搭四了哈。” 楚沅古怪地斜了他一眼,轻声笑了。 “说到勾三大四,谁能把你PK下去啊。”今天沈骆妍,明天顾千纯的。 关楠轻拍着她的脑袋,笑道:“晚上我等你回家。” 楚沅喝着白开水都觉得有股甘味。 聚餐的饭馆定在公司背后,楚沅去到才发现,隔壁包厢竟然是苏凡均他们组的。 楚沅已许久没有见过苏凡均,上去寒暄几句,也就各自进了包厢。 饭桌上觥筹交错、佳肴满席,楚沅不久便忘了和苏凡均偶遇这回事。直至散席出来,楚沅在饭店门口看见站在树下抽烟的苏凡均,她才又想起。 盖爷他们有眼力劲地先行离开。 “你在等人啊?”楚沅笑着问。 “嗯,我在等你啊。”苏凡均坦率地承认,丝毫不回避她的目光。 苏凡均和她并肩往公司方向走。楚沅不由想起苏凡均圣诞节开的“玩笑”,顿觉气氛尴尬得可以。 “你回家吗?”苏凡均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了吧。”楚沅摆摆手,“我男朋友等会送我。” “噢,男朋友啊。”苏凡均声音里难掩落寞,他下意识地想问是不是关楠,问题溜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他们走到公司楼下的小广场,楚沅眼光倏然扫到站在形象店前不远处的一个高个男人身上。 关楠正在和一个长发女人争辩着什么。楚沅不自觉地走近,却发现和关楠吵架的正是孟廷禹的女朋友,陆依宁,或者说前女友,她不确定。 眼角余光瞥见向他走近的两人,关楠停止争论,转过头来正视楚沅和苏凡均。 陆依宁反应更快,转身直接向他们走来。不,应该是向楚沅走来。 楚沅莫名其妙地盯着她,顿住脚步。 关楠反应也不慢,长腿迈大步越过陆依宁,走到楚沅跟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我说了这不关她的事,她跟你一样被蒙在鼓里。”关楠目光凌厉,冷笑道:“你要理论找孟廷禹去。” 楚沅听到“孟廷禹”三个字彻底懵了,关楠怎么会和孟廷禹的女朋友有交集。 “我找她关你什么事啊,你怕我扇她还是怎么地?”陆依宁抱着双臂,略有深意地望着关楠和楚沅握在一起的手,又奇怪地扫了苏凡均一眼。 关楠刚想反驳,眼光却突然停留在陆依宁身后。陆依宁循着他的视线向后往,孟廷禹沉着脸向他们走来。 孟廷禹走上前一把擒住陆依宁的手腕:“宁宁,跟我回去。” “你放手,我跟你已经分手了!”陆依宁倏然甩开他,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而目光如炬盯着楚沅,“你看好了,是我甩的他。你不要的男人,我也不稀罕。”话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孟廷禹看了一眼关楠和楚沅,眉头不由一皱,转身追陆依宁去了。 关楠突然站到她身前,将她的视线挡住。他握着楚沅的肩膀,将她转身面对着苏凡均。 “还没下班回去啊。”关楠冲苏凡均问,他的双手依旧搭在楚沅的肩上。 “准备,”苏凡均看着两人,嘴角那抹自嘲的笑转瞬即逝,“那我先走了。”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降至负一楼的电梯上,苏凡均内心忍不住想:如果十年前,送楚益阳去医院的人是他,楚沅现在待他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个夏夜,是他先路过倒在血泊里的楚益阳,可是他远远地踟蹰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做,扭头走了。 等到他后悔返回原处,却发现救护车已经到来,与此同时,他还看到关楠也跟着上了救护车。苏凡均鬼使神差地跟到医院,却遇见了在手术室外哭得死去活来的楚沅…… 多年后再见到她,苏凡均也不清楚对她的感情掺了几分遗憾、几分后悔和几分真心。 关楠一路黑沉着脸,楚沅在车上给他讲了几个笑话,关楠都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又装作专心开车的样子。 楚沅挫败地跟他回到了家。 关楠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就要按开电视。楚沅不依,跑过去抢了遥控器,丢到一边。 “你干吗?”关楠抱着胳膊,抬眼皱眉看着她。 楚沅摇摇头,挨着他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抱胳膊皱眉。 关楠转头看着她,楚沅也偏头回视他的眼神。 她撅嘴的模样,像个顽固的小学生。关楠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关楠摇摇头,笑容停不下。 “你笑什么。”楚沅又问,这回她一个翻身,跨坐到了关楠的腿上。 “……你干什么呢。”关楠只好双手扶住她的腰肢,稳住了她。 楚沅只是弯了弯嘴,俯身下来,吻住了他,唇齿相交的缠绵让他们暂忘了时间和空间。 关楠刚想换个姿势将她压在身下,两人大腿相叠的地方却传来了震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住,低头往震动的地方看去。 “你的。”楚沅抬眼看着他。 “拿出来,挂了。”关楠命令似的说。 楚沅在他裤兜附近乱摸了一通,才将手机拿出来。她扫了一眼,轻讶道:“子琪的。” 她将手机掉了个面,关楠看到屏幕上赫然印着三个字——关子琪。 “挂了。”他毫不犹豫。 “子琪难得打电话给你,等会她有什么急事呢。”楚沅为难地看着他,手机依旧在手上震动不止。 “老关来了都不接,”我哪有这么不会掐时间的妹妹,关楠内心咆哮。手机估计从此演变成违禁物品。 “还是接了吧。”楚沅突然没了情致,擅自摁下通话键,将手机塞到他手里。 关楠叹了叹,意犹未尽地搂着楚沅,摁下了免提键,扔到旁边。 “呜呜,哥,你终于接电话了。” “怎么了?” “我来燕阳玩,没赶上今晚回学校的火车。哥,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关楠脑袋耷拉到楚沅的肩窝上,楚沅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你现在哪?” “就在大学城附近,一个叫‘啡语者’的咖啡店。” “好。”关楠悲叹,“你先等会,我跟你沅沅姐一会就到。” “怎么办?”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关楠丧气地问。 “今晚她跟我睡呗。”楚沅无奈。 “真想揍人!” 关楠和楚沅一块去了盖爷和娇姐的店。到得啡语者,却发现关子琪还有同伴,一个好学生模样的小女生。将两个小姑娘领回家的路上,关楠跟楚沅咬耳朵:“今晚她们俩睡你房间,你上我那来。” “然后你睡书房?”楚沅暗搓搓地笑着。 关楠白了她一眼,闷声不语。 回到家楚沅果然就这么愉快地宣布了:“子琪,今晚你跟你同学睡我那屋,我睡你哥那,让你哥睡书房去。” “好。”关子琪笑嘻嘻。 好个头,关楠腹诽。 安顿好两人,楚沅和关楠上了楼。 刚走到卧室门口,关楠便一把将她拉进屋内,关上门,将楚沅翻转身,从背后吻住了她的肩头。除了地点,其余几乎和梦里一模一样。屋里飘荡着暧昧的声响,两具年轻的躯体严丝合缝地相贴,释放着禁锢已久的渴望…… 家里有客,楚沅不敢赖床,早早便爬起来。反倒是平常习惯性早起的关楠,仰面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楚沅推了推关楠的胳膊,“起来了,一会还要送她们去车站”。 “唔……”关楠翻了个身,抱过楚沅的枕头,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快点起来。”楚沅夺过枕头,关楠捞了个空,长臂懒散地搭在床上 楚沅叹气,准备起身往外走。关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带到了床上,灵活地一个翻身便将她再度压到身下。 楚沅心头拜服他的精力旺盛,手上使力想将他推开,“别闹了。” 他不语,薄唇贴上了她白嫩的脖颈。她想将他格开,他却不依不挠。楚沅无奈,只得可怜兮兮地呜咽:“你压疼我了……” 关楠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松开。 关子琪她们还在洗漱,楚沅先准备早餐。没多久关楠也下楼,他径直走进厨房。楚沅正在煎鸡蛋,没留意他已进来。 关楠趁她不注意,两指勾过她的下巴,飞快地在她嘴唇上轻啄一下。 “她们在外面。”楚沅偏开一些,警惕地看看门外。 关楠低低笑了笑,心里涌起微妙的错位感,好似他们在躲着自己的孩子亲热。他把煎鸡蛋和包子端出餐厅,关子琪和她同学也走了过来。 “好香啊。”关子琪笑道,和同学坐到关楠对面。 楚沅端着一锅粥出来,给她们盛了,自己在关楠旁边坐下。她随手将碎发挽到耳后,捧起碗。 “沅沅姐,你脖子怎么了?红了几块。” 关子琪的同学语出惊人,关楠和关子琪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扫射而来。 “啊。”楚沅不由伸手摸去,只觉没有突起也没有发痒。她把关楠当镜子,望着他寻求答案。 关楠勉强笑了笑,别开了目光,楚沅霎时间恍然大悟。 “呃……没什么,昨晚被不知从哪飞来的小虫子咬到,痒得抓红了。” “噢。”同学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关子琪也长长地“噢”了一声,似笑非笑地交替望着关楠和楚沅。 “专心吃饭,”关楠发话,“等会又赶不上车了。” 关子琪这才收回目光,低着头喝粥,肩膀微微颤动,窃笑不止。 去汽车站的路上,关楠总觉如芒在背,不经意往后视镜扫一眼,总能撞见关子琪略有深意的目光。 这种感觉,就像早恋被班主任盯上了。 买了票,关楠和楚沅送她们进站。关子琪笑嘻嘻,来回看着关楠和楚沅,视线像一根红线将他们绑在一块。 关子琪笑得晃眼,楚沅莫名心虚了。 “那我们先走了,”关子琪搡着她同学的后背,两人往车上走。关子琪踏上阶梯,扶着把手,探头望向他们,狡黠一笑,喊道:“谢谢哥,谢谢嫂子。”说罢,逃也似的钻进车里。 关楠和楚沅面面相觑地凝视彼此,半晌,均是无奈地笑了。 “被看穿了啊。”关楠卸下担子一般,大大方方地揽过楚沅的肩膀。 “还不都是你主动暴露。”楚沅瞪了他一眼,手肘捣在他的腰窝上。 岂知关楠归然不动,冲着她凛然一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么。” 楚沅朝他翻了翻白眼,心头却萦绕了其他的事。 “关楠,”楚沅被他拥着往汽车站外走,脸色严肃起来,“要是关叔叔和我妈他们……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了,那怎么办啊?”楚沅没把握侯月会不会同意。 “什么怎么办啊,”关楠不以为意地应道,“改口喊爸妈呗。” 楚沅突然停步,关楠也跟着停下,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他低头看着她,楚沅眉头紧锁,无声地谴责他的不认真。 关楠连忙拉过她的手,扶着她后背继续往前走,赔笑道:“没事,他们都很开明,咱们偏要在一起,洪水猛兽也拦不住。”他顿了顿,又说:“其实老关应该知道了。” 楚沅一惊,再度停步:“什么时候?” “就上次带你上医院。”关楠安慰她,“老关妻管严,只要你妈妈同意,咱们前途光明。” 恋爱让人对时间产生了错觉,有时觉得时间很快,嗖地一下,手拉手逛街的一天便没了,有时又觉得它慢吞吞的,恋情怎么还没地久天长。 这年楚沅生日赶上周六,关楠加班,她跟方澜澜下午看了电影,方澜澜暧昧地揶揄:“哎,去年是孔明灯,你家哥哥今年又玩什么新玩意儿呢?” 一年前的今天,关楠在海边为她放起25盏孔明灯。深蓝的天幕,橘黄的灯盏,闭上眼似又在眼前。 楚沅心里偷乐,脸上却讪讪的,手一摊,肩一怂:“他那个木头脑袋,说不定没有呢。” 方澜澜嗤笑:“要是没有,你还不得先把榴莲备着呀。” 想到关楠捧着蛋糕跪榴莲,楚沅忍不住弯起嘴角:“榴莲算什么,应该把他机械键盘的键盘帽一个个挖下来,翻开让他跪。一石二鸟,毁了键盘,又罚了人。” 方澜澜阴测测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是把恋爱前的委屈都要一一讨回来呢。” 楚沅嘿嘿笑:“来日方长,不急着一时。” 方澜澜知趣地没邀她一块吃晚饭,楚沅回到大学城,进门前她还煞有介事地停下,调整一下呼吸。 咔哒一声推开大门,屋里笼罩着傍晚特有的昏暗,楚沅打亮灯—— 客厅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安安静静,人影儿也不见一个。 果然还是想太多,楚沅自嘲地扯扯嘴角,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换鞋。 噔噔噔下楼声传来,关楠往厨房走,到得门口才反应过来,退了几步:“回来了。” 楚沅蔫蔫点头:“嗯。” “干啥去了?” “看电影。”了无生气的语调。 “吃饭没?” “没有。”没劲的日常对话。 关楠拿着一瓶水出来,抛转一下,看着她:“扁扁,我记得你今天过生日呢。” 楚沅眼睛一亮,朝他伸出手,笑眯眯地说:“然后呢,你要给我礼物么?” “没有。”关楠应得很干脆。 楚沅定定看着他,像要找出破绽似的。 “没有。”关楠又重复一遍,语气倒是理所当然。 一脸的笑容轰然倒塌,楚沅一屁股瘫坐到沙发,耷拉下脑袋。 “扁扁,你别生气。”关楠走过去,矿泉水瓶冰了一下她的胳膊。一只拳头伸到他眼底,眼看那根中指就要抽出来,关楠赶忙一手包住,饺子皮包馅儿似的,赔笑道:“一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沅拉过一只抱枕,小嘴还撅着,眉头却挑了挑,用一种嗡嗡的声音说:“什么好吃的?” “你猜。” 拳头抽出来,女人甚是威风凛凛:“不猜!” 关楠也不恼,眯缝起眼睛:“有奖竞猜哦。” 一句话,成功让她的目光转舵。 “什么奖?” “终身成就奖。” 楚沅盯着他,眼神考究,偏偏关楠还一本正经,叫人看不穿。 “那是什么鬼,值几个钱?” “扁扁,谈钱就庸俗了是吧。”趁话题还没偏太远,关楠赶紧说:“这样吧,你先到盖爷店里玩会,等我改完最后一段代码就过去,行不?” 在比出OK之前,楚沅眼珠子转了转,以手做枪指指他,警告性地说:“你可别说晚饭就在那里吃,不然我跟你没完。” “不会不会,”关楠偏了偏身子,配合地举手投降,“就去那儿等一会,晚点保证带你去一个上流的好地方吃饭。” 楚沅晃悠着走过去,快到地方却咦了一声。 店面比以往暗了许多,远处看没准以为停了电,可“啡语者”的椭圆形招牌灯箱还好好地亮着,夜里如一块明玉。 楚沅走近,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人,戴着一只猴子的面具,体型却像熊。 有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凑上前,猴子跟他们说了什么,小情侣便走了,还几步一回头的,似恋恋不舍。 “盖爷?”楚沅试探性地打招呼。 “嘿,好眼力!”面具之后果然传来盖爷的声音。 “你这体型想隐藏,除非你是六娃哦。”楚沅暗戳戳指了指他的肚腩。 “去去去,看你哥都把你带坏成什么样了。” 盖爷要戳她脑门,楚沅躲开了,笑说:“今晚这是干什么,万圣节不还没到么?” “嗒哒——”盖爷闪开身,露出一块荧光板,上面色彩斑斓的糖果、气球和音符,簇拥着中间胖乎乎的五个字——“马戏团之夜”。 一个戴梅花鹿面具的女人从店里出来,捧着一只打开的木匣,里面尽是各种动物的面具。 “来,挑一个喜欢的。”是娇姐。 楚沅翻了翻,笑呵呵地问:“有南瓜么?” “南瓜南瓜,整天就惦记着你的南瓜,”盖爷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你当我这里是菜园子么。” 她最后变成了兔子小姐。 柜台边上用白色矮篱笆围出一个小圈,里面摆了花边大鼓,地上散着拳头大的小彩球,还有手风琴、蘑菇、糖果的模型,还真是有模有样。店里灯光调暗了一些,但依然可见天花板上聚集的粉色和紫色的气球。厅堂一圈的桌子都坐有人,每张桌子燃起一盏风灯,最近的一桌从衣着上可以看出是狐狸小姐和白马先生。他们或在低声交谈,或在摆弄手机,每一桌都像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墙壁隔开了喧嚣,悠扬的音乐宁静了心绪,啡语者像一片抽离于尘世的乐土,收留并庇护他们。 楚沅感受到一种远离闹市的安宁和恬静。 以往她和关楠总是坐在靠窗的角落,无聊时就观察窗外路过的情侣,猜测他们身上的故事。现在只有中央的桌子空着,楚沅只好坐过去。 她习惯性地寻找那只镇店之猫黄桑,左右细瞧,只见一条圆滚滚身影追着地上一点红色的光扭着屁股跑过来。“喵——”大猫突然嗷呜一声跳到桌上,楚沅吓了一跳,只见大猫低着头,盯着桌面上消失的红点。 它好奇又专注的样子,楚沅看着心境都柔和了。她伸手去挠挠它的脑袋,猫咪享受地眯起眼,不一会它又仰起头,暗示楚沅挠它下巴。楚沅笑了笑,刚想伸手去挠,却突然愣住了。 猫咪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红色的项圈,中间平时挂铃铛的地方,如今挂着一枚钻戒。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彩,魔咒般锁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伸到眼前,轻轻摘下钻戒。楚沅的目光随着戒指移动,慢慢变得堂亮的柔和金光下,狮子先生在她眼前单膝落地。 楚沅尚处于震惊之中,手背传来熟悉的触感和热度,狮子先生把自己的面子摘下,柔软温暖的唇贴到她的手背。与此同时,楚沅也扯下她的面具,他们同时袒露在彼此眼前,相处得久了,他们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有些神似。 舒缓的音乐声中,关楠眼角眉梢都是笑,眼神却是虔诚和坚定。 “楚沅,扁扁,小沅子。从飞机上的重逢到现在一年多,我们是彼此的家人、同事和好朋友。我对家的记忆模糊而且遥远,跟你住在一起以后,虽然有过争执,但大多数时候是甜蜜,你让我对家庭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和向往。”关楠感觉到握着的那只小手微微颤抖,那份抖颤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你是我法律上的妹妹,也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你还需要一位人生伴侣,我可以自我介绍吗?不怎么解风情,有点迟钝,但一定会忠诚于你。” 似乎又回到爱情抽芽的那一晚,他戏谑她是否要给他介绍美女,她捏着他的手腕说,我可以自我介绍吗。戏言式的表白,掩盖慌乱的内心,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如今回到他这里,经由他说出,给那段失衡的单恋画上句点。 “楚沅,嫁给我。” 字字清晰,声声有力。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是比“我爱你”更有力量。“我爱你”代表着一种情意,可即便他不说,她也已感受到。“嫁给我”更多的是承诺和责任,无论未来阴晴与否,我始终与你相伴。 动物小姐和先生们渐渐站起,每个人都变魔术似的,每个人手里多了一枝小花,那些动物的面具,细细看来,竟然都是带着愉快的表情,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说:“嫁给他。” 楚沅呼吸一滞,潮热涌上她的鼻尖和眼眶。她用空出的手捂着眼,重重地点点头,呜咽着说:“我嫁,我嫁。” 关楠转头冲不远处拿着激光笔的盖爷喊了一句,“她答应了”。盖爷和娇姐做了一个胜利的击掌。那些拿着小花的人,纷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方澜澜、田小衡、苏凡均,还有好些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同事,音乐风格陡然一变,换成了节奏轻快的曲调,好像一场森林里的狂欢,一起见证和分享着他们的幸福。 关楠低头亲吻楚沅的无名指,将戒指轻轻套上去。他忽略周遭的目光和起哄声,将楚沅从椅子上拉起,拥她入怀,垂眸细致地吻住她的唇。 “你为什么不选‘猿’的面具?”楚沅忽然凑到他耳边问。 “嗯?” “因为,程序猿啊。” 关楠一愣,噗嗤笑了:“不,夫人,我是攻城狮。” 第17章 番外:逃婚未遂 楚沅在关楠求婚的一年后,开始计划逃婚,这桩破事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关楠依旧加班不断,偶尔会在QQ上和楚沅叨叨几句。他的QQ很少有离开状态,那颗长亮的头像,像一盏为她而亮的明灯,让她温暖而心安。 这天楚沅刚洗了澡出来,关楠的头像不知几时变成了离开状态。 扁扁:走人了? 瓜哥: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大概走的时候忘了关电脑吧。 楚沅回房将头发吹得差不多干,关楠的头像已经变灰,他下线了。 电脑超时后自动锁屏,网络也会跟着断掉。 大概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楚沅心头又泛起期待,细细小小的,如涟漪一般。 她坐到沙发上,抱着翻翻网页看看动画,还习惯性地间或往玄关处掠几眼。 半个小时悄悄溜走。楚沅移开笔记本,推开玻璃门走向阳台。夜色很浓,小区陷入一片静谧中。 关楠去哪里了呢。晚上不会有紧急会议,关楠最多只在宵夜时间离开卡位。如果刚才他已离开公司,以晚上的路况,也早该到家了。 楚沅:人呢? 楚沅给他发了短信。 信息像一张黑色的纸片,飞入黑夜里,再也寻不着踪迹。 不安在心头发酵,楚沅拨下了关楠的号码。 “嘟——嘟——”单调的声音一下下刺着她,楚沅攥紧了拳头。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楚沅收了电话,回到客厅。 多虑了吧,也许关楠只是在忙而已。 回到沙发,重新抱起笔记本,屏幕上的人像有了重影,她干脆把手机扔到沙发角落,只是总忍不住频频往那个角落侧眼。 哎。楚沅叹了一声,又将手机摸回来。几乎是触及到手机的那刻,关楠的电话来了。 楚沅手指头一僵,将手机抵在耳边,不说话。 “喂?” “嗯?” “刚才在开车,没接到。” “开车去哪?”楚沅往阳台走,扶着栏杆往下看,下面树影重重,黑灯瞎火,怎么可能看得到他的车。她不由自嘲笑了笑。 “回公司。” 楚沅听到关楠声调显然降低,心觉不妙。 “刚才去哪了?” “刚才……骆妍跟凡均闹别扭,心情不好喝多了,我把她送到了酒店。” 他开始坦诚又支吾,楚沅一时无语。 “扁扁?” “哼。”楚沅象征性地吐出一个音节。 “扁扁,我只是把她送去那里,就回来了。”他没发觉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酒吧的人打电话给我,所以……没办法啊。” 难道沈骆妍就不认识其他人了。楚沅忍着没开口讽刺,又哼一声。 “我把她送到酒店不久,就把隋菲喊来陪她了。扁扁,你别生气,嗯?” 楚沅含糊应一声:“那你现在回公司继续干活?” “嗯……” “噢,那你继续吧。”楚沅冷冷地说,不等他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楚沅关了笔记本,正打算回房躺着,关楠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 “怎么回来了?”楚沅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和酒味,不由皱眉,“不是说要加班?” 关楠眼神探究,小心翼翼露出一个笑,温柔地说:“回来看你啊。” “有什么好看的。”楚沅刚敷完面膜,眉眼清淡,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关楠那表情,就如被当头泼了冷水,僵住了。 楚沅看着沉默的他,不由又蹙眉:“你先去洗澡吧。” “好。”这一声应得特别卖力。 自从确认关系后,楚沅便搬上关楠的卧室,楼下她原来那间卧室的被子席子早就收好,不然她此时宁愿睡会自己的房间。 卧室门虚掩着,那盏地中海台灯发出柔和的亮光。她听见关楠推门而入,轻手轻脚躺到她的身边,长臂掠过她脑袋,关了台灯。 “扁扁。”他轻声唤她,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脖颈上落下一吻。 楚沅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像是睡过去一般。 关楠又将她抱紧了一些,细细碎碎吻着她的脖颈和耳垂。 她依然像一块木头,没有丝毫起伏。 良久,关楠挫败地叹气,低低说一声:“扁扁晚安。” 楚沅起先的确在装睡,到得后来,听见背后关楠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像是摇篮曲似的催眠着她。她又气又恼,可又实在无力强撑,困意慢慢席卷而来。 清晨醒来,关楠纵然满腔热情,也被她的单音节回答冰凉下来。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公司,刚出电梯,楚沅便扭头往洗手间方向走。 楚沅刚进去,便见方澜澜正在盥洗池边洗手。楚沅站到她旁边拧开水龙头,玩儿似的冲着手,方澜澜开始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又摸摸明显突出的肚子,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 “哎,刚隋菲来问我了,”方澜澜从镜子里瞅她一眼,低声说,“问你跟关楠的事。” “说了什么?” 方澜澜面带不屑:“说关楠昨晚加班半路溜出去,送那谁去酒店什么的,然后问你跟关楠怎么了。” 楚沅没听到似的,垂眼继续玩水,动作却缓了许多。 “嗯呢。”她缩回手,木然地来到干手机旁。机器嗡然响起,方澜澜讪讪地凑到她旁边,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个是沈骆妍,喝多了,关楠把她送去酒店。”楚沅突然开口,“昨晚他告诉我的。” “那……”方澜澜侧头看着她,正愁着该怎么接话,楚沅又喃喃:“好像我应该庆幸他的诚实。”不然今天从别人口中听到八卦,定然会震惊,甚至怀疑。 楚沅苦笑道:“他俩应该没什么,这我倒是相信,我只是有点堵。” “红颜真烦,沈姑娘就不能找个光棍来祸害吗,”方澜澜同仇敌忾,“明知道都是有妇之夫了,还不懂保持距离。” “关楠脑子也长毛了,”楚沅语气比干手机的噪声还暴躁,“沈骆妍到底算他什么人啊,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抛下工作屁颠颠跑过去。不过,关楠倒是叫了沈骆妍的朋友也过去,还算懂得避嫌。真是,叫人不能不恨他,又不能100%恨他。” 那之后,楚沅找关楠谈过一次。 关楠开场便坦白地说:“扁扁,我跟她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这我信。但这不是问题所在,”楚沅也不打算跟他玩猜心计,“关楠,你到底把她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红颜?知己?年少时候的求而不得?” 话语直接,也尖锐,如一把刀抵在他咽喉上,关楠微微皱眉。 “没有那么严重。她还有苏凡均,我们三个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比其他人要深一些。”关楠盯着她,字斟句酌地说,“所以听到她有困难,我自然是能帮就帮。她对我什么态度不要紧,但我真的对她没那念想了。” 楚沅凝视着他,像是想把他眼底隐藏的情绪和心思都掘出来。 “关楠,以前你们怎么样我不计较。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啊,你不觉得送一个醉酒的女人去开房,是一件……”楚沅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声音开始激动,“是一件很暧昧、很危险的事吗。要是昨晚我没打电话给你,你会主动跟我说吗?也许你觉得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要是你没告诉我、这事是我从别的谁口中听到的,我肯定会误会你。” “别哭,别哭啊。”关楠赶紧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是我太欠缺考虑了,让你受委屈了。”他替她拭了拭眼角,又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扁扁,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对其他女人拎不清。你也知道我很懒,我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去勾搭女人啊,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多年不找女朋友。” 关楠声调平稳,不像慷慨激昂地发誓,更不像搜肠刮肚地自我开脱,仅仅像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楚沅很受用,但仍持保留意见。 她渐渐把这事忘了,直到前几天回熙苑吃饭。 关楠在洗碗,楚沅听见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便看到沙发角落里关楠正充电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楚沅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她鬼使神差地将手机拿过来。 都说想分手,就去看对象的手机,楚沅算晓得了这个江湖经验的奥义。 看到那则微信,她霎时如遭雷噬。 “怎么了?”关楠洗完碗出来,看到她耷拉着脑袋,手里死死攥着他的手机。 “这怎么回事?”她竭力压低声音,将屏幕开锁了递到他眼前。 骆妍:我怀孕了,怎么办啊,我好怕…… 关楠四下扫了几眼,关长添在院子里浇花,侯月还在厨房做清扫。他坐到她身旁,表情如常,不慌不忙地说:“我不知道这什么情况,但孩子绝对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 楚沅盯着他的脸,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的破绽,但是未果,关楠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关楠,你别骗我。”楚沅一字一顿地警告。 “扁扁,我真没骗你。孩子要是我的,你一刀废了我都行。”关楠神情严峻,不像是玩笑。 “噢,”楚沅的狐疑稍稍减弱,她望了一眼手机,“那谁的?” 这问题把关楠问倒了,他边打字边说:“我也不知道,我问问她。” 关楠:怎么突然就有了?孩子爸谁? 骆妍:还能是谁? 关楠将手机递到楚沅面前:“苏凡均的”。 他们的对话在楚沅看来全是哑谜,她不解地偏头看着关楠。关楠无奈,只好又直接地问了一遍。 关楠:是凡均的? 骆妍:嗯。怎么办啊,我好害怕。 关楠:他怎么说? 骆妍: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 关楠叹了一口气,扶着额角,将手机拿给楚沅看。楚沅看着屏幕上白绿相间的气泡,眉头越锁越紧。 “凡均怀疑孩子是你的?”楚沅幽幽地问,连她都怀疑,无怪苏凡均不相信。 “大概吧,”关楠受不了她猜忌的目光,不避嫌地揽住她,“扁扁,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要是你都不相信我,就没人能信我了。” 楚沅没有挣扎,也没有其他反应。她就那么愣愣地盯着电视机,像是在专心看,又像早已走神。 身后传来木门合上的声音,侯月也到院子里去了。 良久,楚沅转过头来,对上关楠焦切的眼神:“要我相信你,可以。”关楠紧绷的脸有了几分舒缓,听出楚沅似乎还有下文,他又严肃起来,不敢太放肆。 “既然孩子不是你的,那不管沈骆妍要保胎还是堕胎,你都不能去陪她。你能做到么?” 楚沅字正腔圆,每句话都像一支箭,直直插在关楠身上。 “能啊,没我什么事我去蹚这浑水干吗。” “那她怎么办?”楚沅将手机还给关楠。 关楠看着手机,踟蹰片刻,说:“我得去找苏凡均一趟。我不想让别人误会我给你扣绿帽子。” 也只有这样了,楚沅挥挥手,说:“那你理清了再来找我。” 她的心情像等待高考放榜,既一直盼着知道分数,可又怕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和预期相反。偏偏侯月又提让他们早点领证办酒的事,楚沅的心绪就跟滚了几百米的毛线球一样,不但乱,还粘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枝梗泥尘,脏兮兮的。 方澜澜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婚前综合征,多表现为七想八想,心存猜忌。 “那你当初怎么调节?”楚沅问。 方澜澜想了想,哈一声:“没怎么调节,孩子有了,自然就结了。” 说了等于白说。楚沅决定自己找发泄出口。 九月还没开始旅游旺季,电脑右下角弹出旅游网站机票打折的信息。以往楚沅都会选择性忽略,这会,她心念一动,点了进去。 跟关楠在一起后,楚沅的假期都是跟他一起捆绑消耗,自己单独的假期少得可怜。国内的路线基本没兴趣,北欧签证麻烦也排除,东南亚国家会是不错的选择。 楚沅翻了翻,买了一张周末到曼谷的机票。 楚沅以家里有事为由,轻松请到了五天假。她瞒得很好,直到出发那天才告诉侯月要出差一周。而关楠……楚沅没和他说,他似乎也没有发现,这让楚沅多少有些失落。 楚沅在家里冰箱上贴了便利贴:“我去泰国玩几天,勿念。” 贴上去后,她又用油笔把“勿念”二字叉掉。 下午一点四十五的飞机,楚沅穿了一件枚红色修身短袖,浅蓝牛仔长裤,显得利落潇洒。 她的位置靠窗,旁边是个中年大叔。看了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消息,楚沅嗤笑一声,开启飞行模式,抱着自己的背包睡着了。等飞机落地时,楚沅发现不知何时靠到了旁边的人肩上。 楚沅正要道歉,猛地发现中年大叔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短袖衫、戴墨镜的男人。 男人双手合十,语气平缓:“萨瓦迪卡。” 楚沅一愣:“你怎么跟来了!” “以后你离家出走最好不要自动登录我的账号买机票。” 楚沅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却是笑了:“‘萨瓦迪卡’是女人说的,文盲。” 男人英俊的脸上满是谦逊:“夫人教训得是。” “嘁。” 关楠拿掉墨镜,腾出一只手握住她,沉声说:“对不起,那件事是我处理不周到,我道歉。” 楚沅愣一下,摸摸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有做不对的地方。”她指看手机这件事。 他思考了一会,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是。” 楚沅皱眉:“喂!” 另一只大手伸过,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如他们刚认识不久那般。力度适当,触感温柔,烦乱的心都像被他一下一下梳理顺当,楚沅慢慢安静了。 关楠包抄两人的行李箱,楚沅拎着自己的包跟在后面。 “凡均他们……怎么样了?”楚沅开口犹豫。 “能怎么样,孩子有了,直接结婚呗。” 楚沅哼哼唧唧几声,怎么跟方澜澜一个论调。 关楠忽然停步,回头说:“扁扁,要不咱们也生一个吧?到时咱们家开一桌麻将还能空出一个人做饭的。” “我看啊,还是你有丝分裂或者复制粘贴一个出来比较快。”楚沅顿了一顿,又改口,“哦,不,有你一个已经是祸害,还是别了。” 泰国回来不久,公司公布今年司庆嘉年华的方案,其中包括了一场集体婚礼,地点就在北田假日广场对面的世界公园。 “要不我们也去参加吧。”楚沅突然来了兴致,上面写着入选的新人将会得到一对铂金戒指,两个绣着新人名字的形象大公仔,还有蜜月行的旅行券。 “嗯,都听你的。”关楠应道。 关楠马上报了名,速度之快让楚沅咋舌。 不过回头一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关楠不是太主动的人,不会突然给她惊喜,但是她想要的,只要他知道,他能给得起,他就不会让她空着手。 “哎,不过只选20对新人上台,咱们报名还得经过投票筛选呐。”楚沅担忧地说。新人入选的条件是至少有一方是云塔的员工,并且感情故事要和云塔有关。 “放心,小事。”关楠势在必行的样子。 关楠报完名就把拉票的事给落实了。 田小衡接到任务,晚上回到家就一头埋在电脑旁。 “要是我肚子里没这货,我们也可以报名去参加集体婚礼了。”方澜澜扶着腰,挺着滚圆的肚子,慢吞吞地走到田小衡身旁,“你在瞎捣鼓什么呢?一回来就看到你一直在弄。” “让楠哥和小沅子出奇制胜的秘密武器。”田小衡神秘兮兮地说,拉过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坐下。 方澜澜凑近一看,突然惊叹:“这……这太猥琐了!他们会恨死咱们的,哈哈。” 关楠和楚沅起得晚了,到公司比往日迟了一些。刚到17楼,路过茶水间时,楚沅明显觉察到同事停留在她身上考究的目光。 楚沅回到自己的卡位,看见盖爷对着显示器,一副就要笑趴在办公桌上的架势。 “有啥好笑的?”楚沅弯腰凑过去,也想瞧个究竟。哪知盖爷反应太快,迅速将页面切换到桌面。 “藏着啥?”楚沅说。 盖爷强忍着笑,摇头道:“没啥。”他单手拄在桌上,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楚沅。 诡异。楚沅直觉刚才盖爷看的内容定然和她有关,斜了电脑屏幕一眼,任务栏的窗口标题似乎显示着“论坛”字样。 楚沅白了他一眼,回到自己座位。她刚想打开公司内部论坛,关楠发来了一长串网址链接。 楚沅:什么? 关楠:毁三观的…… 楚沅顺手点了进去,页面跳转到公司的内部论坛,正好是首届集体婚礼参选活动的版块。楚沅没来得及细看帖子标题,主楼的三张巴掌大的动图吸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17号俯卧撑夫妇的日常JQ图。 动图上里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上一下,上面的人在不停地做俯卧撑,略看一眼,真是像极了某种运动。细看之下,楚沅登时就震惊了。 那两个人正是她和关楠,在去年工作室年会领奖舞台上受罚。 接着,下面还跟着另外两幅看似一样的动图,分别标注着:俯卧撑夫妇的日常JQ图1.5倍速,俯卧撑夫妇的日常JQ图2倍速。 楚沅紧咬着下唇,表情比哭还难看。 “→_→想看俯卧撑婚礼现场版的童鞋,戳这直达投票贴哦。” 楚沅赶紧拉回头,看是哪个丧心病狂、节操掉尽的混蛋发的帖。 “楼主:田小衡/麦方工作室。” “!!!”楚沅第一反应要关掉窗口,只是冲动战不胜好奇,她又往下拉。 1楼:哈哈哈楼主好坏,已投票! 2楼:果断右键,坐等live 3楼:新聊天表情get√ …… 楚沅点开和关楠的聊天窗口,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楚沅:你交友不慎!你到底对臀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他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关楠:嘿嘿。 楚沅:…… 楚沅双手拄着两颊,呆呆地看着那三幅动图,去年的情景恍若昨日,关楠赤红的脸、愈发粗重的呼吸又似近在身侧。 楚沅和关楠一整周都沐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有次关楠到邮件中心拿包裹,邮件妹子看到他直接惊呼了出来,一副想要关楠签名的势头:“啊,你不就是那个做俯卧撑的吗?!” 而也正托田小衡的福,投票结束的时候,楚沅和关楠拿了最高的票数,顺利获得集体婚礼的参加资格。 集体婚礼只是体验,传统婚礼安排在春节期间。侯月坚持要按正式婚礼的习俗,集体婚礼当天,让关楠从怀安的娘家将楚沅接出来。 集体婚礼上的伴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伴娘,只不过是新娘身边一个打点杂事的小官。方澜澜比楚沅结婚早,如今又挺着快要卸货的大肚子,伴娘的重任便落到了关子琪头上。 婚礼前夜,关子琪边玩手机边偷笑,比起楚沅,激动得倒像她要出嫁一样。 “你老笑什么呢?”楚沅睡前终于忍不住问。 关子琪神秘兮兮地说:“我在研究明天怎么堵门。” “哦?”楚沅来了兴致,“怎么堵?” “秘密。”怕她偷看似的,关子琪赶紧收起手机,“才不告诉你,一会你给楠哥作弊。” “你悠着点啊。”楚沅哭笑不得,“等下他闯关失败打道回府怎么办?” 关子琪瞪她一眼,笑骂:“沅沅姐你可真出息。” 而关楠的结婚前夜,在忙着封红包,厚厚的一沓,在手上像扑克牌一样摊开,可以凑成一把扇子。他以为的发红包是像新年一样一个个地给,可惜到了当天,他一个也没猜中。 他刚上到五楼,就听见关子琪的声音:“来了来了!” 而他也只是听到了声音,大门是合上的,只留了一条缝,一只一只手叠罗汉似的,整整齐齐的一竖,随着一声一声的“红包”,晃啊晃,彩旗一般。 关楠掏出红包,一个个分发完,大门打开,装扮喜庆的客厅展现眼前。他正要偷乐这太容易了,关子琪得意地说:“别高兴得太早哦,想进沅沅姐的房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才留意到,四个房间门都关着,除了方位不一样,每扇门都贴了一张红双喜,他一时竟也判断不出哪个才是楚沅的房间。 “既然是‘俯卧撑夫妇’,那就先做几个俯卧撑呗。”关子琪笑道,“99个有点多,咱们来66个就好了。” 66个就好了…… 关楠磨磨牙,说:“给红包不做行不?” 关子琪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给红包只是我们不坐——”她指了指站边上楚沅的一溜朋友,“你背上!” 关楠笑得扯扯嘴角,红包分完出去,爽快地说:“行,算你还替你嫂子为我的老腰着想。” 他让盖爷拿着捧花,松开领口一颗扣子,两手撑地,手背的青筋在数数声中渐渐凸显。 数到六十六,人群爆发出掌声。 十一月的天,两颊飘红,额角也渗出稀罕,关楠拍了拍手掌,痛快地问:“还有什么,尽管上来。” “急什么!”关子琪朝他吐舌头,举着两张各印着一枚红唇的纸巾,“猜猜哪一个是沅沅姐的哦。” “呵呵。”关楠看着那两枚看不出区别的唇印,乖乖地掏出红包。 结果当然两个都不是。之后还有让关楠在脸上自画唇印,自拍发到朋友圈,集齐九个赞还有新娘的回复才能拿到最后通关钥匙。而关楠也真的拿到了钥匙:一把铜黄的钥匙,冻在一个冰球里边。 关子琪和楚沅的女性朋友笑得欢畅,齐声说:“请用你爱她的热情融化冰球吧。” 当关楠用冻得麻木的手推开房门,床沿上的女人闻声回头,白裙素裹,眉目如画,眼波中的柔情将他紧紧包裹,如此厚重,如此温暖。 云塔集团今年的司庆嘉年华在世界公园举办,公园里是微缩的世界奇观。除了集体婚礼,还有歌手比赛、相亲节目等活动。 公园进门的环球大舞台早已被精心装点,舞台正面镶了大幅紫红色的背景图。云塔首届集体婚礼,八个大字庄严而喜庆。圆形的观众席上早已人山人海,白色和紫色的气球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涌动,亲友团挥着新人的合影,摄影师见缝插针地寻找合适的拍照角度,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诠释心中那份激动。 短暂的分开后,关楠和楚沅终于在舞台上牵起了手。关楠偷偷与她咬耳朵,让楚沅看十点钟的方向。 那里有他们的合影,楚沅看不清举牌的人,但却看清楚了牌子上面的字——俯卧撑夫妇。 他们跟着前面的人,沿着T台走进人群里。 燕阳的深秋没有寒意,午后的阳光暖暖铺陈下来,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关楠和楚沅看到牌子旁边的关长添和侯月、盖爷和娇姐、田小衡还有方澜澜,时间仿若忽然停止,让这一刻变得绵长而难忘。 婚礼迎来第一轮抽奖,奖品是一台Mac book air,关楠和楚沅他们暂时退到后台休息。 主持人宣布抽奖开始,大屏幕上的员工照片开始闪动,在场的许多人都攥紧拳头,引颈期待幸运的一刻。 大屏幕突然停了下来。 “田小衡/麦方工作室。” “恭喜田小衡!麦方工作室的田小衡同学,请上台来领奖。” “我……我中奖了哎!”田小衡激动地摇摇方澜澜的手,方澜澜催促他赶紧上台。 “你们帮我看着点澜澜啊。”田小衡向盖爷和娇姐吩咐了一句,钻出人群走上舞台。 田小衡将笔记本给方澜澜过目,方澜澜瞅了几眼,原本是满脸欢喜,此刻却突然脸皮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田小衡担忧地问,让盖爷帮忙拿笔记本,自己双手扶住了方澜澜。 “今天太开心了,”方澜澜强笑道,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小家伙也要出来凑热闹了。” 田小衡愣怔了几秒,几欲喜极而泣。 “盖爷,搭把手,我要送澜澜去医院。” 盖爷也是一愣,看见方澜澜不寻常的脸色,旋即反应过来。他把笔记本塞进娇姐怀里,钻进人群里给他们开道。 坐在后台的楚沅和关楠也听到了中奖信息,两人不由相视而笑。楚沅低头玩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了良久,倏然抬头朝关楠嫣然一笑。 “关楠,前些天忙着准备婚礼,都没怎么好好给你过生日,我想补送一件礼物给你。” “嗯?”关楠的好奇心被她成功地吊起,“什么礼物?” “你猜。” 关楠侧头看她,楚沅的眼角眉梢都是俏皮的意味。她弧线美好的侧脸像剪影一般,融进秋日的阳光里。 “不猜,你说。”关楠感觉自己接近了谜底,心脏不由加速跳动,声带发紧带出微颤的声音。 楚沅笑着瘪了瘪嘴,也不恼他的不配合。她凝视着他,他的眼神温柔得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 “关楠,我们明年秋天就可以摘小南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