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秘事件回忆录》 第一章引 子 这是一个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的故事,它太过离奇而诡秘,以至于我不断地相信又不断地怀疑。 在我写下这一行字之前,我一度怀疑我所要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妄想。为此,我不止一次去过心理咨询机构进行诊断。但是有个很大的问题在于:我说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实,还是我的幻梦。 于是我每次去找心里咨询师,都只是选择性地向医生透露自己的信息——譬如出生日期,爱好,工作相关等等——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并不能对病情的诊治起到积极作用。我相信医生也看出了我的敷衍和刻意隐瞒,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诊断我为轻度抑郁症,开了处方,让我自行回家治疗。 一个人该怎么证明自己精神有问题呢?又该怎么证明自己精神没有问题? 我没有办法证明,所以只好遵照医嘱,定时定量服用治疗药物。 不过,我虽然怀疑自己有妄想症,但很明显,我不是幽闭症患者。我需要说话,需要倾诉,需要被人理解。但我又不能向周围的亲人诉说我的苦恼——我可以自己怀疑自己精神有问题,但并不想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是个精神病,那样我会被家人强制送到精神病院的。 所以,我决定在这里讲出那个故事。 那个我曾经答应某人要如实记录的离奇故事。 我叫古重,现年三十二岁,自由作家,兼职诗人,多年以前曾是一家知名杂志社的记者。 故事开始于十多年前。 二零零五年的秋天,在我的记忆里,我采访了一个很神秘的人物,正是因为这次离奇的采访,我的生活和思想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不得不求助于心理医师,调节自己的问题。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二零零五年九月,我当时还是一名刚毕业的实习记者,月薪两千不到的小基层。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我们杂志社的总编,那是一个实习记者远远不能接触到的领导。 我很意外,但他很平静。 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采访某人,并为其撰写回忆录。 我很讶异,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我的头上?业内人士应该清楚,撰写回忆录这种事,依据对象的不同,或商或政,只要是为有地位的人物服务,撰写者通常能够获得巨大的收益。而一个工作不超过三个月的实习记者,怎么说都不太可能有机会接到这种美差。 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心里拿不定主意。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的,我们杂志社怎么说也是国企,里面一些门门道道我都还搞不清楚,我一个实习记者要是不小心卷入什么公司高层的斗争,那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踌躇了一会儿,最后狠下心,隐晦地把自己的顾虑透露给总编,暗示自己并不想接这个任务。 总编是个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人,戴一个金丝眼镜,说话不急不缓,很稳重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姓赵,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一个杂志社那么大,我一个实习记者还接触不到总编这个层次的人。 赵总编听完我说的话,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告诉我,这次的采访报酬很丰富,希望我好好把握。至于斗争什么的,他没说,但明里暗里的意思我看明白了——我这样的小虾米,还够不上斗争这个词。 公司里有不少关于这位赵总编的传言,我也多少有点耳闻,例如红三代,,军转干部,手眼通天……总之就是很有背景能量的那种人。 据我观察也确实有一定可能,毕竟赵总编来了之后,我们这家国企背景的杂志社,一反整个国企大环境萎靡的现状,生意不退反进蒸蒸日上,不得不说,可能确实是这位赵总编出的力。 我想了想,最后判断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事,毕竟我只是一个行业基层记者,大不了不干了就是了,没什么人有理由整我,更何况是赵总编这个级数的人。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接下这个采访,毕竟我还要养家糊口,报酬丰厚的活,对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事后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满是疑点,最简单的——公司那么多业务精英,手底下也是一大批精英记者,这么重要的采访,怎么就会落到我这样的小虾米头上?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也没有考虑那么多。而正是这些疏忽,导致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条轨道。 在和赵总编谈话后的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吧,他让秘书通知我现在就出发采访,让我收拾一下,车在公司楼下等着。我没想到采访来得那么快,匆忙收拾了一下,带上速写本和笔,就跟着他下楼了。 下楼之后我终于开始觉得,事情有些特殊了。因为我看见,来接我们的车,挂的是白牌——军e-xxxxx——上面两个字是红色,下面的数字黑色。 惨白的车牌在阳光下有点晃眼,我直觉这件事好像有点偏离我的预料了。 车旁边还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少校,我估计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吧,这个人看上去很平和,但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子锐利的气质,很奇怪的感觉。 赵总编径直走向这辆车,没跟我解释什么,我也不敢问,只是跟着他。但到了车边之后,他并没有上去,让我在后面等着,自己走到一旁,跟那位少校说着什么。我不敢靠的太近,他们的声音也有点小,我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两个词——“妥协”、“功过”。 这什么意思?我想了想,发觉信息太少,根本就无从判断。我的思绪没有飘的太远,因为赵总编和那位少校的交流很短促,一两分钟就说完了。 “你就跟他去,怎么做有人会跟你交代的。”赵总编走到我的身边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两张卡,“一张是建行卡,里面有二十万,这是他们预付的订金,你收好。” 二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心里一惊,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我生于四川遂宁,家在农村,那时家里父母长年在广东那边打工,做纺织工人,一年到头有个两三万收入都了不得了。 我是一个并不甘于平淡的人,所以大学一毕业,即便在毫无关系背景的情况下,依旧孤身一人来到北京闯荡,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可是生活哪里有这么容易,一进杂志社大家都是底层员工,一个月有个千把块钱工资已经算可以了。 二十万,我得挣到猴年马月去? 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眼睛浅只看得见眼前看不见身后,刚刚步入社会,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几乎立刻就对这个采访再没有半点怀疑,并且心甘情愿去做。 我当时甚至有种错觉,如果赵总编这二十万是用来买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我心潮翻涌,几乎被这突然而来的金钱冲昏了头脑。可是,赵总编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对我继续叮嘱着。 “另一张卡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出了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完这番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最后颤抖着把银行卡收起来。 另一张卡片静静躺在我的手中,那是赵总编的名片,没有什么头衔地址之类的花哨东西,只不过有一些纯金色的花纹,金底黑字,做的很简约。上面只有一行字:赵川,138xxxxxxxx。 原来他叫赵川。 “同志,上车吧。”一个声音将我惊醒,我抬起头,发现是那位年轻的少校。我略带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跟着他走向了那辆黑色的军车。 上车之后,我发现车里已经坐着一个司机了,面色冷峻,身姿笔挺,穿着一身迷彩服,不过没有军衔,我无法判断他的级别。我被安排坐在后排,那位少校坐在我的旁边。 一上车,我正准备开口,那位少校抬起手阻止了我。他很温和地对我说:“同志,根据规定,我不能对你传达命令或指示,你的任务另有专人负责。你也不能讯问任务内容,我只负责护送你到任务执行地点。” 这位少校的话语很平淡,说话的时候一直直视我的双眼。我很不适应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只是在念一篇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稿子,严肃而呆板。同时他话里的“任务”两个字,透露出的那种军人特有的不可违背的信念,更是给我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我只是个平民,不是军人。 总之,这段话让我无所适从。 最后,他拿出一个黑色头套,递给我:“这是基于某些程序的需要,希望你能配合。” 我懂他的意思,默默接过头套罩在自己的头上。 随后,世界一片漆黑。 “老范,去功德林。” 我能感觉到车开得很快,很稳,但很可惜,我看不见沿途的风景。 第二章十年如梦 车开得很平稳,但我耳中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嘈杂喧嚣,变成三三两两的汽车呼啸和鸣笛声,到了最后竟然又转变为一片静谧。我只能听到低沉的发动机旋转的嗡嗡声。 一路上,我旁边的少校和前排的司机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他们还有平缓的呼吸声,我简直要怀疑自己坐的是一辆幽灵车了。 我也不能说话,只能等待,这感觉很难受。但我别无办法,只好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速写本,我能察觉自己的紧张——我的双手渗出的汗液,已经要把速写本的封面浸透了。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我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尽管身体的紧张不能控制,但我还是开始思考这个所谓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普通的回忆录撰写这么简单了。 作为一名记者,虽然是刚入行不久的小虾米,但平时跟着领导也经历过不下五次的人物专访了。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和采访对象事先沟通,约好时间和地点,到点了我们自己开车赶过去就行了。而且我们是事业单位,正儿八经的政府背景,采访对象一般都对我们保持很友善的态度,一路上的吃住行,整个采访过程基本都招待得很周到。 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了,这绝不是一次寻常的采访。哪有记者还要被罩头套的?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而且我们坐的这辆车的规格,以及旁边那位少校对我的“接待”,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真的让我有一点害怕了。 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军方不可能迫害平民,而且人家出动这么大阵仗,要说为了把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样,我想也是不可能的。 我的恐惧来源于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将要面对什么。换句话说,人的一切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我的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思绪搅成一坨,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浑然不觉。直到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才陡然回过神来:“恩?怎么了!” 黑头套被人掀起来,我眯了眯眼睛,有点不适应。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都黑了,外面只有星光和旷野。 车门已经打开,那位少校正在看着我:“同志,我们到了,请下车吧。” 这就到了?我的脑子里刚闪过一丝疑惑,人却已经不自觉地跟着他下车了。哪知道我刚一下车,整个人却差点摔倒,幸亏少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路上没有活动腿脚,坐久了,腿有点麻。”我干笑着向他解释道,毕竟男人腿软,实在有点丢人。 少校看了看我,出乎意料地笑了笑,表示理解。随即开口道:“我们先在这里站几分钟,接你的人马上到。你可以先活动一下腿脚,不过……” 说到这里,他有些严肃,“不过动作的幅度不要太大。” 我摇了摇头,没心思回答他,随后开始弯着腰揉腿,不时甩动大腿,舒缓血液。我一边缓解自己的身体,一边抬起头观察四周的环境。 我第一反应是顺着车灯往前看,发现车停在栋建筑面前,好像是个大门,里面是个很黑的院子,看不清楚。我抬头想看看这地方的名字,发现上下左右都没有名称,只有大门上方是仿古的飞檐样式。 正当我四处打量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点玻璃的反光,一闪即逝。那是什么?我循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突然发现一个小圆圈,我定了定神,借着车灯散射的光芒定睛寻找。 哗! 等我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全身一滞,甩腿的动作僵硬地停在半空,全身上下一层层冷汗止不住地冒出来! 枪!狙击枪! 艹!一把大狙就在不超过一百米的范围内瞄准我! …… 在枪口的瞄准下,我至少呆滞了一分钟,但这一分钟让我觉得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把狙击枪好像重新隐没在黑暗中。我在震惊中收回目光,看着旁边的少校,却发现他以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望着我:“都给你说了,动作幅度别那么大。” 我深深地吸气,自己站在原地深呼吸,闭着眼睛平复心情。一个人被枪指着是什么感觉?一颗子弹只需要001秒,就可以让一条鲜活的生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当你就是那条生命,这感觉你能明白吗? 呼,我长长地出着气。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大半被冷汗打湿,很不舒服。 “我们还要等多久?”我心里不舒服,冷冷地问。 那个少校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看了看手表,过了大概两分钟,他终于开口:“已经来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大步向前,我也紧跟着他的步子。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里有岗亭,里面站着一个执勤的士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穿警服的人在等着我们。 少校同志没有和这位警届官员过多寒暄,只是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并将我这个人“移交”给了对方,仅此而已。 不过在他们的谈话中我才发现,原来我来的这个地方,好像是一个监狱。 我本来猜测这里应该是个军事基地的,狙击枪暗哨,士官卫兵,只有身为国家暴力机关的军队才有资格这么做,而且我的印象里至少也要是野战部队才有这样的配置。不过监狱倒也是一个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答案,警察管理,武警守卫的标配。 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发觉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已经提高了一点了,至少没那么恐惧了。 我并没有过于靠近少校他们,毕竟刚才出现的那把大狙实在令我有些不安。好在他们的交流时间也不太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少校和中年警官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了。 “同志,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情,由李警官跟你交代。”少校转过头来,面色郑重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再见。” 再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军车越行越远,直到两点银白的光芒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夜色苍茫,大院外的旷野一片漆黑,只有我身后的岗亭处还有着灯光。 呼,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跟着那位李警官进入了监狱。 当监狱岗亭的栅栏缓缓闭合的摩擦声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我已经彻底不属于从前生活的世界,我的生活好像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往前走,全是未知。 身份审查,探视人员登记,收缴私人物品。过了这三层之后,我在监狱里见到了我要采访的人。 奇怪的是,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我觉得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他的相貌并不出众,有种很干净的气质。但与众不同的一点是,他的眼神里却好像有些很沧桑的味道,这种气质与他的年龄显得格格不入。 我承认,我看不透这个人。 当我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也在仔细观察着我,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会客室里很安静。 良久,也许过了五分钟,也许半个小时吧,我开始觉得很难受。这种异样的沉默,非常考验一个人的心理素质,我并没有接受过相关的训练,所以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长时间的枯燥的对视。 而这个人,我看着他,他还是很平静的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心理素质一定非常好。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了。我盯着面前这个人,说出了我的第一句话:“他们派我来采访你。” “我知道。”他笑了,他的笑容很平和,声音却非常有感染力:“这是我要求的。” “你要求的?” “是的,我不想默默无闻地离开这个世界,我放弃了一些东西,跟他们达成了交换,才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讲故事的权利。” 离开这个世界?他后面的话我没有过多思考,但这句话令我稍感意外。 “你,”我听到他的话,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要死了?” 他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的习惯性动作,我需要这样一个深呼吸来帮助我平复心情。我决定不再进行这样云遮雾绕的谈话,这种带着来回试探意味的交流,不应该是采访的正常节奏,我要开门见山。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还没有介绍自己,谈话到现在他并没有透露过他的身份信息,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这位先生,您怎么称呼?” “啊,我姓吴,你叫我小吴就行了。”他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对我报以歉意的笑容:“采访开始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地端正了身形,拿出速写本:“恩,只要您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他点了点头,正要开始讲,又停了一下。接着慢慢地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放在桌上,用火柴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看见他的脸上现出追忆的神色,于是那个神奇的故事,就这样伴随着一团飘忽的烟雾,拉开了序幕。 “那是在一九八一年,有个机构重启了整个事件……” “……” “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踏入东海一步了,那个地方……” “……” “在无边无际的大雾中,我们遇到了无法抗拒的力量。” “……” 那个神奇、诡秘、不可思议的故事的全貌,就在这个姓吴的男人的讲述里,一步步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面对他讲述的那个故事,我震惊,恐惧,难以接受。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从天而降的暴烈雷霆,带着决绝而毁灭的气息,将我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撕得粉碎。 那个离奇的故事走向尾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给你说的东西,你如实地记录下来。”这个男人的嗓音已经很嘶哑了,他叙述了整整一个晚上,面上的神色却呈现一种一反常态的红润。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甚至就连眼睛都不敢眨。 我不能相信,这个坐在我对面的人,这个看起来比我都要年轻的人,竟然已经四十二岁了! 而他讲述的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令人震骇了,以至于听完之后,我都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颤抖的频率,“我能把这个故事讲出去吗?” 听了我的话,他开始笑,笑得很轻佻:“你讲出去又怎么样?你没有办法证明,而且也没有人会相信。” “这是我用很重要的东西做交换,换来的讲故事的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说到这里,他很快收敛了笑容。 “我曾经很喜欢听一个人讲故事,他讲的很好,不过我好像没有学会他的这个技巧。所以我虽然喜欢听,但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讲故事。” 他平静地注视着我,问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个故事,精彩吗?” “很精彩。” 听到我的回答,他脸上绽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安静地抽完最后一支烟,然后从容离开。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大概我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这次采访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对于我来说,那一夜,他不停讲述,将他几十年的经历全部告诉我,我好像变成了他,经历了整整一生那么久。 在我走出会客室的那一刻,我仿佛脱力一般,直挺挺地晕倒过去,我最后能记得的场景,是一个身穿警服的身影将我扶起……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公司里的会议室里。我的同事告诉我,我昨晚加班赶稿,就在办公室里睡着了,他们发现之后,就送我到会议室休息。 我昨晚在赶稿子?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昨天被赵总编接走,去做一个采访去了。 没有人为我解答什么,好像他们也不知道采访的事,我这样的实习记者,实在没有什么人会关注。 直到同事们告诉我,赵总编前一天已经被调走了,去了另一个单位,昨天就已经办好了手续,离开杂志社了。 我有些愕然,赵川,他离开了? 后来,我曾经找过那个叫做功德林的地方,可是即便是在北京城里开了几十年车的老司机,都不知道我描述的地方是哪里。 而我们的总编赵川,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公司里的传言是他最后调进了某部委,再然后的下落,就不清楚了。 至于记忆中赵川曾经给我的两张卡,我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有找到在哪里,可能是在功德林的时候就被收走了吧。 一切,都没有痕迹了。 我有些恍惚,难道我经历的那个离奇诡秘的故事,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相了。 时隔多年,我已经结婚生子,升职加薪,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过上了平静却不失幸福的生活。 为了这样的生活,我经历过难以言说的苦难,也曾经有热血沸腾的奋斗经历,结交了许多有趣的人物。但奇怪的是,我有时回想这一切的时候,却已经不太记得清那些令我以为会铭记一生的人和事的细节。 但唯独在那个晚上,唯独跟我谈话的这个人,我至今仍然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抽烟时的姿势,也记得他无限追忆和怅惘的眼神。 十年过去了,我不停摇摆着,试图证实那次采访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梦,可惜,我没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而这次,我终于下定决心讲出他的故事,这是我对那个男人的承诺。 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很久,终于开始敲出故事的第一行字: “事情的重启是在一九八一年……” 第三章穆王西游 事情的重启是在一九八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国际的、国内的数不清的大事都在发生,一些人开始站在台前引领国家前进的方向,也有一些人失去无上尊荣黯然隐退…… 无数复杂却含有深意的事件交相发生,各色人物交替上场,中国的局势越发复杂。 但相比于过去的二十年,整个国家却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朝气。 不过那些国家大事都离我太远了,一九八一年的我才十八岁,于复旦大学就读一学期之后肄业,随即被调入一个国家级的科研机构,从事一种改造世界的工作。 我叫吴疆,生于一九六三年,成长于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在我成年之前,亲眼见识了中国最苦难的年代。 但我自己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也许是因为父母被打成“臭老九”批判的时候,见识了太多人性的扭曲丑恶的缘故,所以对于是非对错、善恶真理一类的东西已经失望至极了。 从这一点来说,我是那个年代麻木国民中的一员。 所以我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十分甘于平淡的人。在我以及我的父母为我规划的人生中,我应该会在复旦毕业之后,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一个园丁,为教育事业奉献我的终生。 但我所珍惜的平淡生活,都在二叔去世之后,一去不复返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一九八一年一月八日,这一天是二叔的葬礼。 这一天开始,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某种不可预料的逆转。 我的二叔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他住在我家隔壁的单元,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跟除了我家之外的人接触。 在我的印象里,他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陪伴他,甚至于,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 所以在我还很懵懂的小时候,二叔在我的心里,只不过等于一个坐在阳台上看夕阳的雕像。 至今我仍不清楚他的名字。 并不是说我不知道,实在是他有过很多名字,所以我不能清楚地知道他的真名是哪一个。 在我年龄尚幼的时候,父亲断断续续地讲过一些关于二叔的事情,我也因此知道,二叔并不是他的亲兄弟,而是被他捡回来的可怜人。 那一年是一九六五年,革命狂澜来临之前的寂静前夜,我的父亲在上级调动下,去往青海进行学术交流。 而我的二叔,就是在父亲进行藏区实地调研时,在草原上捡回来的。据我父亲描述,他捡到二叔的时候,二叔整个人处在一种很令人费解的状态。 这个被救的可怜人,全身上下的骨头摸着软塌塌的,随行的牧医判断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的地方已经骨折。更恐怖的是,二叔除了脸部之外,全身有大面积的烧伤,肉皮翻卷淋漓。 那时候的二叔,生命气息十分微弱。 奇怪的是,虽然烧伤的部分达到了很离谱的程度,二叔身上却并没有任何血液或者流出,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整个人都处在昏迷之中,却一直在低声念着一句话。 再然后,就是父亲带着二叔回到我们所居住的城市。二叔在我们的筒子楼,用三十五块钱和十斤全国粮票,买下了我家隔壁的一个二居室,从此留在了这里,成为了我的二叔。 一般来说,二叔的故事说到这里,父亲就不会再提起了。 但二叔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父亲从来没对我说过。 我那时候的好奇心却又是那样旺盛而不可遏制,自然要不停地追问。 但无论年幼的我怎样打滚哀求,流着鼻涕哭哭啼啼,甚至用我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父亲都会浮现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并以一种冷峻的沉默姿态面对我,再无言语。 事隔多年,当我真正长大成人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更加多样,对人心的揣摩更加细致之后,我回首父亲当年的眼神,才终于懂得—— 他复杂的表情是对可怜二叔的悲悯,而那异样的沉默则是对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所保持的恐惧与敬畏。 不过,我终于还是知道了二叔一直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 父亲是不可能告诉我的,但是并不妨碍当事人会忍不住对某个小孩子倾诉。而恰好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面对未知的秘密终于有人揭露的时候,更是不能把握自己。 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的下午,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盖满了天地之间,特别冷。 但那天的黄昏格外绮丽,在天际厚重云层的边缘,一线并不特别明亮却绚烂的夕阳余晖,将极西方染成金色的一团。 我的二叔,就坐在阳台上,好似一尊雕像般,伫立在紫金色的夕阳里。 我哭哭啼啼地走到阳台上,心中满是小孩子特有的幼稚的抱怨与委屈。 我哭了半晌,终于支撑不住,渐渐转为抽泣,撇过头,发现二叔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男人,是不可以哭的。”二叔说的很温和,但话语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似乎要一直逼入我的心灵:“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慢慢止住了哭泣,带着一股呆气道:“父亲说,他是在青藏高原捡到你的,那时候你伤的好重,医生都说你活不了了。” “可是,你都伤成那样了,还是一直在念叨一句话,一直念一直念,我就问父亲你说的是什么,可他不告诉我是什么。” 二叔慢慢笑了:“就因为这个,你哭了?” “嗯。” “哈哈哈……”二叔的眉毛挑了起来,笑得很轻佻,仿佛这在父亲看来很严肃的敏感问题,在他眼里只是一件小事。 半晌,他止住了笑声,看着我,目光灼灼:“你想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想。” “那我就告诉你,”二叔脸色突然变得很诡异,低子附在我的耳边:“我说的是……” 我只感觉到一股暖气在我的耳边飘荡,但这股气息传递的声音,却不带一点感情: “它们,就要来了。” …… 说完这句话,二叔便不再愿意开口,不理会我懵懂的眼神和追问的话语,自顾自转过头去,再一次将自己投入夕阳的怀抱之中。 “它们”是谁?或者说,“它们”是什么? 我那时候还很年幼,不知道二叔这句话里隐含的深意。后续的追问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曾经令我伤心了很久。 但至少,我跟二叔有了印象中的第一次接触,他在我的心中不再是那么冷漠和神秘。我也知道了他不是雕像,他会说话,会跟我交流,我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够了。 这一次事情之后,二叔似乎对我有了别样的看法,当我下学后等待母亲开饭的间隙,便时常喊我去同他说话。 他那样一个惯于沉默的人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呢?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也根本没有寻根问底的意思。或许是他长久以来并没有能够沟通的朋友,难以忍受那种孤寂清苦的生活,把我当成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吧。 总之,这一次之后,二叔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很好的听众。二叔是个并不善于言语的人,但是在我心里,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在我五岁到七岁的两年里,每天下午我都会搬着马扎,去找住在隔壁的二叔。 “吴疆,你读过《穆天子传》吗?”二叔问我。 “没有读过,二叔,穆天子是谁?是我们中国的皇帝吗?” “穆天子不是皇帝,但他是天子。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吗?” “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你快讲吧。” “周穆王十四年,西极之国有化人来见,能入水火,贯金石,变化多端,穆王为其所惑,遂西游……” “二叔,”但我忍不住打断了他,那时我不过五六岁罢,我完全不知道二叔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吧,那我们换一个说法,”二叔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从前有个叫做周穆王的君主,受到一个异人的引诱。这个人对他展示了自己与凡人截然不同的能力,取得了天子的信任。然后对穆天子说,君王想要长生不老吗?天子回答说要。于是这个人对他说,那请您驾临极西方的昆仑山,山上有神仙西王母,见到它就能得到您想要的。” “于是穆天子西行巡游,想要寻找极西方的神仙所在西王母之国……” “他骑着神异非常的八匹骏马——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越漳水,观四荒,绝流沙,一直走了九万里,终于见到了西王母……” 听到这里,我问二叔,“天子见到了西王母,那他一定得到了长生吧?” 二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面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似乎开始仔细回忆什么东西。 他沉吟了很久,终于开口:“是的,天子得到了他想要的。” 第四章东海事件 这是二叔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故事讲到了这里就完了。 老实说,第一次讲故事的他技巧很生疏,但年幼的我却被他这个神神怪怪地故事完全吸引了,我的旺盛的求知欲似乎也令他很有一种满足感。 于是故事接着发展下去,二叔会给我讲越来越多的故事。 始皇帝三十七年,徐福出使东海寻找方丈、蓬莱、瀛洲三仙岛,为皇帝陛下求取长生仙丹。但山下有驼山而动的大鼋,高万丈,踏海而动,导致徐福老是找不到仙山,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汉武帝元狩四年,霍去病北击匈奴,一支孤军进击千里一路深入西域大漠,为武帝寻找西王母神宫,寻求长生不老的秘密,最后他们找到了传说中的西王母之国…… 西晋咸宁五年,《竹书纪年》现世,晋武帝从中得悉了一个流传千年的秘辛,派遣左卫、积弩两军远上朝鲜,遭遇神秘的“异兽”并发生交战…… …… 二叔给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说昆仑山上的异兽,说唐古拉山的水妖,还说了新疆罗布泊发生的许多怪事,还有西域三十六国的源流、兴盛与消亡,百济、新罗、高丽三者的历史传承与秘辛。 多亏了二叔的故事,那些令我流连忘返沉醉其中的怪异故事,我才能有一个精神寄托,熬过父母被打倒批判的漫长黑暗岁月。也是因为二叔的庇护与收养,父母难以在身边照顾的时候,我才能避免冻死街头的流浪命运。 我感激我的二叔,我想,我与他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们的感情之深厚甚至超过真正的父子。 但现在回想起来,二叔的许多怪诞言语,还有他与平常人大相径庭的行为,其实每一处都在昭示着他和“我们”的不同—— 他不是常人,至少不完全是。 …… 一九八一年一月八日,又下雪了,特别冷。 二叔的故事告一段落了,他已经远离了这个尘世,一切不必要的联系都被斩断。我想,除了我们家的人,恐怕没人会记得有这样孤僻的一个人,曾在这个凡尘俗世度过了几十年时光。 但好像我错了,二叔似乎还有很多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雪下得很大,葬礼现场除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位老人,我估计可能有六十来岁了。 他面色严肃中带着点怅然,就站在二叔的墓碑前,抚摸着墓碑上的铭刻,似乎在对着墓碑说话。他来得很早,在我们一家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且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没有变过。 我冷眼看着这个人。 他的举动很怪异,但是其实二叔的丧事三天前就已办完了,今天只是葬礼。现在躺在冷冰冰的墓地里的,不过是经过八百多度高温焚烧之后剩下的骨灰——若真是好友,人死之后再来追忆恐怕不怎么好。 在我沉思这个人的来历的时候,却突然看见父亲和母亲同时变了脸色。我心里一动,难不成父母认识这个人? 我正欲发问,父亲连忙捂住了我的嘴,低声对我说,不要乱说话,这位是…… 父亲说出一个名字,将我惊呆在原地。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顶端的掌权者,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我毫不怀疑,他的一句话,能让无数人一步登天显赫至极。 但我当时却有另一种看法,也许是看惯了太多大人物的沉浮跌宕,浩劫十年中无数人一朝得志平步青云,也有无数人跌落神坛被人囚禁打死——所以我对于上位者并没有畏惧之类的情绪,反而,我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老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样说并不准确,这位老人当然有权利出现在中国的任何地方,但是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却绝不应该出现在我默默无闻的二叔墓前。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我陷入沉思,却没有发现这个老人竟然从墓碑旁起身了,直到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惊醒。 “你听说过周穆王的故事吗?” “听过。” “你听谁说的?” “我的二叔。” “是坟墓里的这个人吗?”他指着二叔的墓碑问我。 我望向大理石制作的墓碑,它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黝黑冷峻的光芒。 “是的。” “很好,”这个老人面目和煦地笑着,望向我:“你可以跟我走了。” 事件的重启是在一九八一年。 这一年,国家重新建立了一个部门。 这个部门将负责探索的领域,它研究的方向和内容,已经不能有寻常的观念来看待,其中涉及的内容远远超过我们国家的实际需要。 “但这很有必要。” …… 一九八一年一月十日,一个身穿自称某研究所正师级干部的军官拿着我的档案和一封调令,来到了我的家里。 这个人告知我,我的人事关系和学籍,已经调到了某科学院,作为特殊人才引进,提前参加工作。 我没有选择,我必须接受。在那个年代,国家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没有拒绝这两个字的说法,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 其实自从二叔葬礼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可能真的是注定了的。二叔的那些怪诞故事背后,肯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接受了他的故事,我就不可避免地会走向另一条人生道路。 一九八一年一月十日下午,我同那位大校一起,坐上了前往东南方向的某架次军用运输机。一路上,我向他讯问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我将要调入的机构是什么样的单位…… 我问了很多,但没有得到任何解答。这个人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无可奉告。我懂了,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往前看,一路上全是未知。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东海某海军基地。等我们到达位于地下的基地会议室的时候,我发现这里已经坐了很多人了,那位军官示意我随意找一个位置坐下,然后他径直离开了。 我想,这里应该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但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心里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极度恐怖的危险极速逼近,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我很烦躁。 但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静静等待会议开始。为了舒缓心中的压抑,我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我看了看,这里大概有二十多个年龄各异的人,其中老的估计有五六十岁了,年轻的基本在二十多的样子,看起来我是最年轻的一个。 只是没有任何人说话,他们互相之间也没有交流,这种沉默的气氛更令我不安——看来大家都在等。 会议室的布置很简单,基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讲台前方放着一台幻灯片机,我估计是有什么内部资料要给我们看。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大概在我进入会议室之后五分钟吧,一群人进入了会议室。领头的是接我抵达的那位军官,他之后还有两个身穿常服的人。 这位军官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先是寒暄,之后讲话什么的,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题。 他自我介绍高东来,是这次任务的主导者,他没介绍自己的隶属单位,也没有介绍自己的具体职务,只是说我们可以叫他高所长。 这位高所长坐在讲话席上,面色冷峻地扫视着坐在下面的我们: “在坐的各位,都是这一个小时之内才抵达这里的,限于纪律,在来的路上你们没有得到任何指令传达。我相信,你们都很疑惑,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今天坐在这里的,有从事物理研究的科学家,有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也有从事相关工作的军人同志。你们的来历各不相同,国家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来寻找你们,才把你们集中在一起。你们每一个人能到这里来,都经过了严格的政治审查,你们是国家高度重视和信任的人才。”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诸位,你们身上即将承担十分艰巨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四周,开始讲述我们将要面对的那个离奇的故事。 而从这件事开始,我终于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命运的涡流。 事情起源于一九八零年九月底,东海区域发生的一件怪事。 有一片海域突然被铺天盖地的大雾笼罩,当时正好是休渔期结束,捕鱼期刚开始的关键时候,那个方向又正好是是冷暖洋流交错的渔场所在,于是有一大批渔船闯入了这片区域。 按理说,海上的大雾很少有持久的,一方面海上气流通畅,来回的海风很容易将大雾吹散。另一方面,这个季节大雾可能是由冷暖洋流交错形成的,一般也只是在晚上气温较低的时候,才会出现雾气凝结,白天很少有雾气。 那次好像大不一样,本来地方的气象局预测,这次大雾持续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天,因为那个时间点东海上有一股风团过境,大风很容易吹开雾气。 可是大雾笼罩的时间完全超出了预计,甚至直到十月底都没有消散的迹象,这已经了常理! 更加不利的一个情况是,地方上的渔业部门,发现所有进入雾气的船只都进入了无线电静默状态,怎么呼叫都已经没办法联络上了! 到了十月底的样子,地方上的同志慌神了,捕鱼期出海的那可有数千艘渔船,数万渔民啊!要是出了事,谁担得起那个责任?于是地方上的领导打了报告上去,请求调动专业的海上搜救力量支援,进行搜救任务。 十一月初,海上安全指挥部调动了两艘大型搜救船,带着专业的重型搜救设备入海,朝着那片大雾的方向前进。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搜救船只入海之后的第三天,东海方向的大部分渔船竟然神奇地都回来了。 可是要命的是,搜救船没回来! 而且军事卫星已经无法侦察到大雾笼罩区域的任何情况,两艘搜救舰从雷达侦测中消失,无线电完全进入静默状态。 地方上的领导立即成立了调查小组,仔细调查每一艘出海的渔船,可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切正常! 所有的渔民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遇见大雾,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他们该捕鱼捕鱼,等到收获丰富的时候,就朝着陆地的方向返航。 这期间,他们没有收到任何的无线电呼叫,也根本没有遇到过派出搜救的舰只! 就这样,两艘搜救船消失在了东海深处,直到一九八一年都没有再出现。 平民都回来了,交通部的搜救舰却消失了,这算什么?有人怀疑是某些帝国主义国家搞的鬼,这次大雾很可能是他们研究的新的军事气象技术造成的,目的就是针对我国的海上力量进行打击。 这次很可能只是一次实验,消失的还只是搜救船,那下次呢?会不会就是针对我们的军舰?我们的空军战机? 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事件升级了。 三零二的重新建立,正源于东海事件的恶化,这种超出常理的事件本身就非常难以处理,恶化之后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既有的那个机构可控制的范围。 国家需要新的、更为有力的力量来处理这些事,而既有的那个机构因为浩劫十年的动荡,已经严重缺乏新鲜血液,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落。 一九八一年一月,以既有的那个机构为框架,以老人带新人的方式培养后备力量,同时召集那个机构在浩劫十年中,曾经退出的一部分人,重新建立了一个新的机构。 这个机构,就叫做三零二研究所。 第五章离奇妖雾 三零二研究所,原来我加入的科研机构就叫做这个名字。可是为什么要叫三零二?我不知道。 不过高所长讲到这里,我就大概清楚,这就是三零二建立的来龙去脉了。 可是我有一个疑惑,高所长数次提到“既有的那个机构”,这就证明在我们之前肯定是存在一个处理此类事件的专门机构的。那么如此重大的事件,他们一定曾经插手调查和处理过,而且可以想见的是,有很大可能他们已经失败了。 那么高所长为什么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信息?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知道,他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就让我们执行任务的。 会议还在继续,这件事的全貌随着高所长的讲述,一步步走向明晰。 就在海上安全指挥部的搜救舰消失之后半个月,中科院的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派出了一个小组前往东海区域,名义上是针对东海珍稀水生物进行分类考察。 这个小组的考察工作分为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陆上走访,摸底调查,在这期间他们走访了数个与海洋有关的部门,还找到了当地负责祭祀海龙王的船老大,他们通过对既往多年气象部门的档案、渔业部门历年出海情况备忘录以及当地民间传说的调查,逐渐将东海事件梳理出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同时他们留下了一段珍贵的采访资料,以确保后续调查的推进,我们在会议室里看到了这份录像。 那个年代的录像画质并不高,画面很多时候都在抖动,以如今的观念来看是观影体验是很不好的。但在连电影电视都没有普及的八十年代,有这样一段录像资料,我们对事件的认识无疑将更为直观和接近真相。 录像的前半段并不十分有趣,采访的是一个渔业部门的领导,面对摄影机显得很拘谨,神色有着浓重的不安和忧虑。我能理解他,东海区域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他作为主管部门领导,肯定承担了巨大的责任和压力。面对中央下来的调查组,稍有不慎,他的政治前途就将彻底毁于一旦。 他介绍了历年来渔业部门经历的所有怪事,但大部分都是水鬼或者其它危害性很小的事件,其中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发生的背景和情况十分接近这次的东海事件,具有相当意义的参考价值。 一九四零年十月初,东海上也出现了一片诡异莫测的大雾,从海岸线一直到近海全都被笼罩,恶劣的天气情况使得沿海的渔民根本不敢入海捕捞。 同时更奇怪的是,大雾并不是寂静的,它是活的! 我听到这里,差点就笑了出来。雾是活的?这怎么可能。自然产生的雾气不过是空气中的水汽达到一定浓度后凝结成的小水滴而已,不会具有活物拥有的主观意识。 这位领导最关键的就是这句话,可是那雾气到底是怎么个活法,他没有在录像中给出解释。 他只是告诉考察小组的成员,他并不清楚当年那件事的具体经过,部门里的档案也只是记载了这件事发生过而已,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建议考察组去找一个叫做船龙王的人了解。 这位领导的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我心里的困惑却更深了,那个领导的话在我心中来回扰动——这雾气它怎么能是活的呢? 录像次啦次啦地继续放映着,镜头很快切换到另一个人那里。这个人穿着粗布衣服,面色黝黑,右脸上还有一片疤痕,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但他已经不年轻了,头发黑白斑驳,我推测可能已经六七十岁了吧。 在考察小组的问话中我得知,这个人就是那位领导说的“船龙王”。他默默盯着镜头抽烟,一直在沉默,看得出来,他什么都不想告诉考察组。 但我知道,国家机器的力量是强大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抗拒,他必须说。 于是,从这位船龙王的口中,我们渐渐了解了当年的那次怪异大雾。 在他的描述里,一九四零年的那场大雾,在起雾后的第三天,悄悄地退出了海岸线,一直退到了捕鱼的近海。目力所及的范围中只剩下了飘渺不定的一线云雾。 那时的船龙王三十来岁,是东部沿海大部分渔民公推的掌盘子的船老大,所有的渔船都必须要在他的带领下举行祭祀仪式,祈求龙王保佑,出海一帆风顺,满载而归。 在雾气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对劲,和渔民中比较有威望的人商量之后推迟了渔民出海的时间。 但这雾气一来就是一个多月不退,盘绕在出海的必经之路上久久不散,一年的捕鱼期就那么几个月,推迟得越久渔民的收获就越少。渔民们急了,找到船龙王要个准信,船龙王也急了,于是下决心自己先去探一下这大雾的虚实。 大雾出现的第三十三天,船龙王和自家的伙计向海龙王献祭了三牲五礼,选了一个吉时出发了。他们架着一艘中型渔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团大雾。可渔船出海之后他们才发现,明明就在天海交接处的大雾,却好像海市蜃楼一般根本无从接近。 七天,整整七天,无论他们怎么开足马力往大雾靠近,他们看到的大雾却始终游移在天海交接的尽头。 船龙王都快要急疯了。 可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诡异的变化产生了。 在天际辽远的尽头,那层云雾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好像烧开了的沸水一样翻涌激荡,里面还传出了极震撼的好像重炮一样的爆炸声,方圆数十里声浪不绝。 船龙王被吓住了,以为是海里的龙王爷震怒,要水淹四方了!于是他拿出备下了三牲五礼倾入东海,再一次祭祀龙王,以求平安。 祭祀完了之后,船龙王立马下令掉头返航,开足马力朝着海岸驶去。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开,他们的船都没有前进半分,而身后作为参考的那团大雾却越来越近! 海雾笼罩的区域,好像有一个庞大无比的超级漩涡,将数百海里区域内的一切事物,全都拖入那个未知的空间。 等海龙王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片诡异的大雾,已经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笼罩了起来…… 接着,在海龙王一行人的眼里,那片大雾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它时而蒸腾膨胀好似海啸席卷,一瞬间就从极淡变得厚重浓郁,船龙王他们甚至能闻到雾气中夹杂的深海的泥腥味。时而又剧烈收缩好似一个圆球般裹成一团,把船龙王他们放在自己的范围之外。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天,在船龙王的印象里,雾气中的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他们好似提线木偶般,被这片诡秘的雾气掌控在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团雾气经过一段时间的变化,突然好像一个活物般开始在海上游移,原本浓郁蒸腾的大雾渐渐收缩,最后竟然诡异地收缩成一束束雾柱,不住地来往横扫,好似章鱼的触手一般在海中席卷纵横。 那时,船龙王他们已经无法操控自己的渔船了,因为浪来了! 就在雾团剧变之后不久,东海上似乎凭空生出一股巨大的海啸,突然出现了数米高又层层叠叠席卷而来的巨浪,这是船龙王的渔船根本无法抗衡的力量,他们被这股天地伟力从雾团周围远远推走。 可他们在摆脱雾团的力量之前,却好像看见一艘巨大的战舰迎着巨浪冲入迷雾之中…… 等到船龙王他们回到陆地时,才知道距离他出海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而海雾席卷这样怪异的场景不止令渔民叹为观止心生恐惧,竟然也引起了东海上巡弋的日军舰队的高度关注。 就在船龙王他们出海之后不久,日军舰队派出了一艘军舰,试图接近那团大雾,他们成功地进入了雾气笼罩的区域。 海龙王清楚地知道,那艘日本军舰永远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那样的力量,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有的人说那片大雾最后退回了东海深处,也有的人说是直接消散了。众说纷纭,没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看到这里,我的心神久久不能平静。我直觉这个船龙王说的应该是真的,那种心有余悸的神情不似作伪。 可当我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这件怪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有生命的雾气?那该是怎样一种存在?这完全不合乎科学。 而且为什么船龙王就能回来,日本人的军舰却就这样被迷雾吞噬?论吨位,武器配备,船体的坚固程度,动力系统的强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日本人的军舰都远远超过船龙王的小渔船。 日本人那几乎可以说是钢铁巨兽的军舰,就这样回不来了?我不相信,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录像并没有随着我的思绪而中断,它还在放映,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我不得不将精神再次集中在画面中。 考察组的人并没有对船龙王透露的信息作出任何评论,只是很平静地结束了对他的采访,镜头继续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第六章有生命的…雾气! 那画面最初是一片空白,后来好像渐渐有了一点颜色,蓝色中透着一点白,我最初不能判断这样一个空白画面是什么,直到镜头里飘过来一片白色的棉花一样的东西,我才恍然大悟——那是天空,他们在拍天空! 他们拍一无所有的天空干什么? 镜头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动,画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只能听到会议室里沉重的呼吸声,这样无声静默的空白画面令我感到很不自在。 在我的感知里过了好长时间,镜头终于开始移动了,镜头动得很慢,天空、云、远处的海,场景渐次变化,感觉像是在慢慢往下走。 等镜头终于稳定时,画面上开始出现复杂的场面。 那是几个人,他们似乎还没有来齐,有的人正在朝着镜头外招手,召唤同伴,有的人在整理仪容,似乎要给镜头外的人留下一个好形象。我猜测,他们应该就是那个考察组的成员了。 但我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考察组身上,画面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我把目光放在别的地方逡巡,终于发现了怪异。 画面里还有一个东西,头部尖尖的,通体青绿色,好像是一艘船。但它又好像不是一般的船,我总觉得这艘船有种很古怪的气息。我不从事海洋工作,对船舶知识并不了解。 但就像给你一个四四方方、直棱直角的正方体,如果哪个棱角线条有凹凸的话,你都不用仔细观察,就会觉得非常的不协调。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看不出来问题在哪儿,但我确定就是有问题。 这船似乎距离镜头并不远,我甚至还能看到漆在船的一侧的名字——福鼎号。这艘船的名字是福鼎号,我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我观察完那艘船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觉察到录像的画面似乎静止了。我重新看着考察组的人,发现他们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或站或蹲排成两列,脸上带着笑——他们准备合影留念了。 录像就在这里停止了,画面的右下角显出一行小字——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海洋考察组,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十五日,于东海。 会议室里的灯光亮起,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此舒缓刚才那种压抑的心情。我现在有点明白这个三零二研究所成立的目的了。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人类对自己生存的陆地都做不到完全了解,更不要说辽阔无垠的天空和深不可测的海洋,甚至还有遥远广袤的外太空,我们的技术可以触及的领域还太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没有达到我们所想象的高度。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以现有的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有的事件民众可以知道,而有的东西一旦泄露出去,却会造成公众的恐慌和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有的秘密不能现世,有的事件需要解决,有的真相需要等待科学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解释,在此之前,还是让一些人把秘密埋藏起来吧。 我想,这就是我们那群人存在的意义。 我在心里发着感慨,可是会议并没有结束,我的精神很快被拉回现场。 录像结束了,可是东海事件远远没有到尾声。按照高所长的说法,考察组于十一月十五日进入东海海域,向着大雾的方向追去,试图将两艘搜救舰带回来,同时最好能够调查清楚那片大雾的成因,以及雾气笼罩的区域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们带上了足够支持十五个人三个月的食物储备,因为按照船龙王所讲述的故事,那片雾气上次出现到消失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而他们进入东海的时间已经是雾气出现之后一个多月了,他们的物资是完全够用的。 换个角度想,如果三个月过去,他们依然没有找到搜救舰或者迷失在雾气中,那么这次任务就是彻底失败了。而且依据日军军舰消失的情况推断,那时候他们应该也回不来了。 高所长叙述这个考察组的情况的时候,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很平静,面上的神情古井无波,就好像在讲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可我却觉得一股冷意直入骨髓,太残酷了,那个考察组面临的几乎是绝境,以我浅薄的认知,我根本想不到这件事有任何的办法去解决,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无畏牺牲,为国家奉献一切,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这就是他们的信念。 我当时还不能理解他们坚守这样的信念的原因,直到我真的开始介入这样的任务时,我才明白,有的事情,必须有人要去做的。 考察组进入了东海,按照三零二建立的情况来看,他们的任务有很大可能已经失败了,他们回不来了。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很沉重的气氛。 可是我猜错了,考察组的故事还没完,他们所经历的东西,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灯光又暗淡了下去,另一卷新的录像带重新开始放映。这次录像带里没有出现采访对象了,但整个画面的质感出奇的差,他们应该是把摄影机架在了船上,镜头随着海浪的起伏,轻微的晃动着。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考察组应该刚出发不久,还在近海区域,因为如果到了深海区,海的颜色应该是偏黑的。镜头里是一片碧蓝,可却一点都不显得单调,因为镜头的中间部位,出现了一片很明显的白色,带着一种朦胧的神秘美感。 当我第一眼看见那团白色的时候,一种诡异的气息瞬间塞满了我的心房,好像有无数的尸虫在我身上不停蠕动,我只感觉全身毛发炸立,整个人过电般陡然颤栗起来! 那片白色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说明,可我知道,这就是那团大雾! 一定是它! 好妖异的雾! 那片白色海雾好似一个巨大的圆盘罩在海天相接的遥远天际,中间极为浓郁厚重,越向两边越稀薄,呈现出明显的递减趋势。 画面很平静,天、海、雾三者的交叉呈现出令人惊艳的绝美气质。 这个画面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如果不是镜头不停地在轻微晃动,我几乎以为这是一副照片。两三分钟后,我听到有一个很冷静的声音从画面中发出: “好了,差不多了。” 天海渐渐归于黑暗,屏幕闪了一下,下一个画面开始播放。 这次出现的画面很黑,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分辨出这是在夜里拍的。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比白天大了很多,应该是起风了。 过了一会儿,一片黑暗之中,开始出现了一连串的闪光,这光芒之中却又带着一些模糊的散射。同时,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不停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在拍什么?看闪光的频率和光源产生的区域,完全没有固定的规律,好像是某种自然现象。 镜头被人慢慢拉近,画面中心不断前移。就在这时,整个画面骤然一片银白。随着耀眼的白光一瞬间亮起,画面里的景象陡然清晰了一瞬,我终于知道他们在拍什么了。 他们在拍那团雾! 那团海雾中间,竟然好似雷暴中心一样,不停地产生着闪电! 那团雾中,白光四射银蛇电转,瞬息间照的天地间一片银白! 就在画面极致清晰的一刹那,那片海雾诡异的面貌终于完全展露在我的面前。最吸引人的是那团朦胧的雷光,可是雷光照耀下,那片海雾却已经不是白天那样的圆盘形状,而是下圆上尖,稍稍有些倾斜地伫立在漆黑的大海之上。 雷光电射,可那巨大的雾团在画面中,却根本望不到上下的边界,就好像古代传说中贯通天地的扶桑巨树般,白茫茫一团,占据了整个画面。 而它的形状却显得无比的怪异,下圆上尖,就好像……好像一颗心脏一样! 对,就是心脏! 白光照耀的时候,那团雾气正好出现了一个剧烈收缩的动作,将四周氤氲的雾气眨眼间吞回肚腑,那种搏动的姿态,特别像是心脏! 而画面中考察组的船,却已经在这颗通天贯地的 整个画面只亮起了一瞬,随即再次归于黑暗。可就是这惊鸿一瞥的瞬间,那副怪异的画面里面蕴含的无数丰富的细节,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 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在黑暗中由远及近,在会议室里来回回荡。我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这迷雾所吸引,甚至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跟随着雾团吞吐的节奏在搏动,血液奔腾的声音好似随着雾气轰鸣着。 这个雾团是个妖物! 我心中止不住的惊骇,我相信这种感觉不止是我一个人有,会议室里急促的喘息声证明了这一点。 我望向高上的高所长,却发现他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冷峻而深沉的黑影,还有他点燃的香烟一闪一闪的红光。 第七章深海巨影 录像带还在继续,黑暗渐褪,画面重新亮起。可是画面中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到波涛声哗啦哗啦地响着。 白天了,我猜测,他们应该是进入了那片雾气中。 这段白茫茫的录像持续的时间很长,画面里除了雾什么都没有,在我看来很枯燥,因为它没有传达任何信息。 可是我错了,这段录像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出现了巨大的诡异的变化。 大概是这段画面持续十分钟左右的时候,画面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海浪声、人说话的声音、跑动的声音一瞬间交杂在一起。 镜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画面现很多来回跑动的影子,在雾气的遮掩下看不真切,可整个画面却突然有了一种慌乱和急切的感觉。 我听到一个好像是指挥的的人开始大喊,语速急促,声音嘶哑:“快,快掉头!艹他妈,过来了!过来了!” 在他说完后不到三十秒,一道巨大的嗡鸣声铺天盖地一般传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鲸类就在镜头旁边怒啸,陡然掩盖了一切声音。 砰! 整个画面剧烈地震动。 啪嗒, 镜头掉在了甲板上, 画面一片沉寂。 在整个画面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后能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黑影陡然笼罩了整个考察船! 嗤,嗤,嗤。 整个录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只剩下幻灯片机惨白的灯光打在幕布上。 啪嗒,会议室的灯光亮起。 橘黄色的光芒令人生出少许的安全感,我们清楚地知道,回到现实了。我听见会议室里瞬间响起长长的呼气声。 结束了,录像结束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肌肉终于有机会得到舒缓。可我还没来得及放松自己,一个惊人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 考察组进入了东海,从录像中可知的是他们肯定遭遇了难以抗拒的巨大变故,而三零二的重建更是说明,进入雾气之后,他们很可能已经全部迷失在大海深处。 他们的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那么,后面的这段录像,究竟是谁送回来的? 我直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真相,脑子里的思绪千丝万缕般交织,只要再想通一点点关键的东西,就能掌握这件事的全貌了! 可是我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所有的信息都只来源于这两段录像和高所长的叙述——肯定,肯定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被他们刻意隐藏了! 可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不停思索又不停否定……不过短短一瞬间,我却只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头疼欲裂。 我想不出来。 冷汗沿着眉梢缓缓滑落的感觉很难受,带着痒和痛,使我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我努力把头抬起来,望向高所长。 我要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 可他没有解释。 高所长用一种很诡异的平静姿态,告诉我们,考察组的调查和援救行动已经宣告失败。 事件已经升级,三零二将全面接管东海事件的处理程序,我们这批人,将是下一次进入大雾区域的特殊队伍。 进入东海的时间未定,我们在任务开始之前,将接受与任务相关的一系列训练,确保我们的能力足以处理在海上的一切意外。 高所长讲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事件还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会议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高所长三人径直离开,很快有专门的人员将我们分组带走。 我们被安置在地下基地的几间简陋房间里,只有几架铁架子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具。我能看出来,这地方应该是被临时改造的。 因为斑驳的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电路痕迹,还有柜子被移开后和周围对比明显的灰尘印迹。我猜测,这里以前应该是变电室或者档案室之类的地方。 领队的勤务兵带我们找到地方后,告诉我们明天早上七点领导安排了训练,让我们早点睡,随后就离开了。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才晚上八点多。我本来以为会议开了很久,原来只不过开了一个多小时。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到基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了,而会议的内容又含有巨大的信息量,导致我主观印象中的时间被拉长了很多。 时间还早,现在睡觉也睡不着,于是我们一起住的几个人就在这个小房间里开起了卧谈会。我们的房间安排了四个人住,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年龄各异的人。 一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二十来岁,戴个眼镜,看起来有些高材生的做派,斯斯文文的。他说他叫廖凡,是中科院特招的研究生,好像是搞物理研究的。 另一个人有些壮硕,三十来岁了,有些像戏文里说的那种虎背熊腰的大汉,很粗豪的样子,来自四川,是个藏族。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为第一印象什么的,而是他这样的好汉,竟然有一个很秀气的名字,谢秋刀。这名字很有任侠之气,可放在他身上我却总觉得反差太大。 最后一个人是个老头,好像很抑郁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叫夏红军,来自东北,我们叫他老夏。其实老夏不老,日本人侵华那年生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四岁,就是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看着面相很显老。 老夏很少说话,沉默着一个人在旁边抽烟,有时候问到他什么事,也推说不知道,感觉像是在防着什么似的。 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大多是以前工厂里有技术的老工人,或者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在过去的那些政治运动中被整怕了,心理整出了问题,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也对别人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 浩劫十年刚过去还不到五年,四人帮都还没判完呢,心有余悸,这是那个时代内陆地区大多数人的感觉。我理解老夏,因为我的父母曾经也经历过那样的不幸,可这种心里的事外人不好说,只能在慢慢的接触中化解。 于是卧谈会就大多是我和谢秋刀两个人闲聊,廖凡有点知识分子的矜持,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话,说点他能和我们聊上的事情。 在谈话里我了解到,谢秋刀有一种很豪迈的气质,这跟他的出身很相符合。他来自四川一个叫做马尔康的藏族聚居区,据他说他是个孤儿,是被一位藏地修行的僧人捡到的,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第一句会说的话是跟着僧人们念经,第一个认识的字是佛经上的经文,连第一次见到女人都是在寺庙里面。 谢秋刀生命的前十几年接触的都是一些很纯净的人,后来他离开了寺庙参军,到了部队生活了几年,给首长当警卫员。然后退役又回到了寺庙。 他的生活很简单,我就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说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是以前的老领导找到了他,说是看他一天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组织上需要他来奉献奉献青春,问他支持不支持组织的决定,那当然是没的说,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来“奉献青春”来了。 他说完我又笑,我说你一个藏族同志,怎么叫谢秋刀这个名儿呢。 他就说,哎呀,其实我藏族名字不叫这个,很长又很拗口,我参军之后领导觉得他名字太烦了,就说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取个汉名吧,你说好不好?那领导的话就是组织的话嘛,我能有啥意见,领导就给我改了这么一个名字。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就连一直抽烟的老夏,也意外的歪了歪嘴角。 谢秋刀也笑,就望着我,说小老弟啊,那你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就告诉他,我们还算是半个老乡呢,都是四川人,只不过他在川西旧西康那边,我是川东那里的。 我祖父是埋人的先生,就是在农村给人看生基,阴宅,做法事的那种,后来政治运动的时候给拉出去游街,戴尖尖帽,开飞机式,最后熬不住给人斗死了。我父母都是教师,算是知识分子吧,于是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当年也遭了不少罪。 牛鬼蛇神加上反动学术权威,放在那个时代,是被叫做黑五类的,要被拉出来批斗。如果是在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我都不会说出我的出身。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的祖父和父母都已经被平反,这个国家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而同二叔一起成长的十几年,面对那么多的苦难,他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被时代所禁锢。人的身体可以被打倒,但精神决不能被同化,我们经历的很多东西,最后只会成为难得的财富。 所以对于我的经历,我看的很淡。 我并没有说更多了,谢秋刀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我笑,我看的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给我一些安慰。我也笑,示意我并不在意。 听我讲完我的经历,廖凡出乎意料地看着我,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的眼神蕴含着很多说不清的意味。 但他最后没有说任何东西。 那个晚上,我和谢秋刀从天南海北聊到世界风云,他是个很豪爽的人,又当过兵,见识多,而我恰好很会倾听,所以我们聊的很投机,也很轻松。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个轻松的晚上。 第八章残酷训练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六点,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将我惊醒。 我们被带出房间,沿着长长的通道往上走,最后离开了地下的基地。到了一个训练场上。随后开始按照房间分组,一共二十人,分成了五个小队,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待训练开始。 但这次的等待,却更像是下马威。 天空一片漆黑,远处的波涛声若隐若现,只有极东方一线灰白带来了一点点微光。我借着这点微光很费力地看着手表,六点五分,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就是这个时间。 带领我们到达训练场的勤务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们的队列前方,没有任何人来给出指示,没有训话,没有任何指令传达,我们这个队伍好像被遗弃了一样,孤零零地与黑暗为伴。 搞什么?不是说要训练吗? 队伍里很沉默,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所以下意识地觉得很快就会有安排。 然而并没有,等待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长到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时间一点点过去,海风变得异常的刺骨寒冷,我能感觉到自己在风中瑟瑟发抖。 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 我开始觉得很焦躁,这种被人忽视和遗忘的感觉,令我觉得异常难受。我偷眼瞥了瞥队列中的其他人,却发现他们都表现得很镇定,就连老夏那样的老头,和廖凡那样我以为的文弱书生,面上都没有太多情绪。 他们的心理素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好像有点醒悟过来了,能从全国各地各行各业无数人中,被国家专门挑选进入三零二,这样的人会是普通人吗? 或许他们中有的人老了,有的人与社会有点脱节,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每个人既然能来到这里,必然有某些国家看重的,独一无二的技能与特质。 那么我呢?国家看重我什么?我又凭什么来到三零二?我继而联想到自己身上,家庭出身,学习成绩,身体素质……我想了很多方面,却发现我好像真的是个没有任何长处的人——除了我那个神秘的二叔,和他讲的怪诞故事。 我直觉事情的关键就在那些故事里面,可那些神神怪怪的故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想不明白。 时间一直在走,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了,微茫的晨光将我们的队列拉出一排长长的黑影。 就在我双腿几乎要酸软下去的时候,终于来人了,而且来的不止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两辆深绿色的解放卡车带着腾起的烟尘,以一种失控般的狂野状态冲向我们的队列。刺耳的刹车声就在队列的最前方响起,卡车最后停下的时候,已经堪堪距离队列不到二十公分! 真刺激!我咽了一口唾沫。 卡车的车门打开,高所长带着两个人从一辆车里跳了下来,面色冷峻地审视着我们,如刀锋一样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我知道他肯定会说点什么,因为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档案袋。 高所长的的审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开始给我们传达训练信息。 意外的是,我们的训练并不是全程集体军训,而是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性格特点和知识结构,再结合任务相关的需要,对每个人分别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在我看来,这样的训练是非常高效率的,因为集体学习中每个人掌握知识或者技能的程度总会有差异,有的接受快有的接受慢,不可能做到大家都学得好。 再一个,如果是全方位、综合性同步的训练,比如大家都练体能吧,可是像谢秋刀这样退役的老兵身体素质肯定跟我不一样,也许对我来说可以提高很多的锻炼计划,对他来说不过是重复的体力劳动而已,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学点其他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论,究竟是否符合科学,还有待实践检验。 高所长没有说多余的话,很快开始拿出档案袋点名,点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专门带走一个。 谢秋刀、老夏、廖凡……熟悉的人一个个都被挑选了出去,很快就念到了我的名字。我就这样离开了队伍,并且开始了单独的训练。 我被带到了一个靠海的,好像民居的建筑里,里面只有三个房间,我和训练我的中年人各自住一间,还有一间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训练我的中年人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只告诉了我一个代号:“老蛇。” 训练的第一课来得很快,就在我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劲风突然从背后袭来,我还没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经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了后脑勺! 砰! 我狠狠摔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整个人都被一记重击砸的无力动弹,我的头充斥着强烈的疼痛、眩晕和恶心感。 艹!太狠了! “你的警惕性太差了,如果这是在战场,刚刚的那一瞬间,你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老蛇的第一句话飘飘渺渺地传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羞辱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老蛇教给我的第一课,如果不想变成尸体,就要永远保持警惕。我并不赞同他的说法,我更愿意称呼这种方式为——论偷袭的重要性。 第一课的教会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重击后脑勺的痛感,真的很强烈。 老蛇并没有试图为我扶我起来,他告诉我,他是用了巧力的,我的后脑勺会跟疼痛,但绝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用他的话说就是: “半个小时就能缓过来的小伤,怎么到了你身上就跟个娘们儿似的哼哼唧唧了半天。” 有了第一课,就会有第二课。 第二课是喝水。 我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喝水,喝海水。 潜水课程是老蛇着重强调的一个重点,第一次他带着我下水,告诉我要怎样发力才能让自己的体力保持得更长更久,要用怎样的姿势划水,才能在水中保持快速的移动。他还讲了很多,关于在不同的海浪中生存的技巧,潜水深度对血压的影响…… 我的水性并不好,我是在内陆城市长大的,人生中第一次看见海是来到复旦读书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十八岁了。而我的水性仅仅只能保持能用狗刨在水里不沉下去,仅此而已。 后续的一切,我的工作只剩下了一样——喝水。我泡在海里,不停地学习潜水,也不停地喝水。 我无法忍受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曾经数次想要就泡在水中不移动,保持漂浮状态。可是老蛇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他不可能让我就这样得逞的。 在潜水训练开始的第三天,只有我一个人在海里了,老蛇在岸上监督。他端着一把五六式半自动,不停瞄准我。只要我在他规定的潜水时间到达之前露头,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点射,用的子弹强迫我潜入水中。 在他第一次用枪口对准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真的会开枪,那种冷漠的神情,让我不寒而栗。他告诉我,如果我不想变成一具尸体,就必须潜下去,必须。 有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到子弹擦过头皮或者耳边的呼啸声,虽然他从没有真正的击中我,可他总是能让子弹在距离我一两厘米的地方掠过——的弹痕真切地让我体验到了生死一线的崩溃感。 这样精准的掌握距离的能力,恰恰显示了他极度稳定的控制力——这个人太恐怖了。 老蛇的枪法一定很好,绝对超越了部队中特等射手的级别,他端起枪时眼中透出的那种对生命的漠视,令我猜想他很可能曾是一个狙击手——而且,他一定真正地杀过人! 我终于知道,我必须为了生存而拼命了。 后续的日子里,老蛇严格地按着他的“尸体”标准,给我示范了一次教科书式的绝境训练。 老蛇给我制定了一整套的训练计划。 早上的训练科目是潜水,我必须从早上六点开始就泡在寒冷刺骨的海水中,并且保持三个小时的持续潜水。 上午十点钟开始,是五公里负重跑和体能训练。 下午的训练科目包括了格斗、狙击和野外生存技能。 老蛇并没有像训练侦察尖兵一样,要求我每个科目都达到超一流的水准,而是在我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以内,尽可能地要求我掌握更多,更实用的技巧。 例如格斗,我的身体素质不够强健,如果正面与敌近身战斗,很可能别人一拳就能把我击倒。所以老蛇没有教我任何防御的技巧,只是让我跑,保持灵活,锻炼在狭小空间内闪避高速移动的物体的能力。而克敌制胜的招数,基本就是教我攻击敌人的喉管、后脑、下阴甚至插眼…… 压力是人前进的最强催化剂,特别是在生存的压力之下,人的潜力往往能爆发出难以相信的力量。 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够做到那样的程度…… 第九章飞!海洋! 在我开始训练的第五天,老蛇的六个训练科目,终于有一个达标了,却不是我练得最难受也最刻苦的潜水,而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狙击。 在我第一次摸枪的时候,五发子弹,一百米标准靶,我打出了四个十环和一个九环的成绩。然后是半身靶,两百米十发子弹,九个爆头一个胸口,三百米人头靶,可以保持全命中…… 第四天开始移动靶训练,我已经可以做到四百米内十发十中,一百发子弹非中头数目少于五。训练止步于四百米,因为五六式的有效射程就是四百米。我试过,从四百米到五百米的距离,我还可以做到十中七八,再远,弹道就会无序飘移得无法预料了。 我自己都已经被自己震惊了,在我来到这个基地之前,我连枪都没有摸过,可是我第一次射击的时候,就好像进入了一种特别的状态一样——冷静,专注,稳定。 也许是在海水中的时候,炽烈的弹痕对我的刺激太大了,那种一颗子弹就能掌握一个人的生死的感觉,我难以形容。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我对于枪械突然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痴迷与热爱。 至于我的枪法有没有达到老蛇的程度?我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回答,只是笑。最后他被我缠得不耐烦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的天赋还可以。” 我明白了,我所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 遗憾的是,除了射击训练以外,其他的科目我的表现十分不堪,用老蛇的话说,就是“如果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我每天都在忍受老蛇的“折磨”,每到晚上结束训练的时候,我感觉全身每一处骨骼、肌肉、皮肤都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那种痛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可是,东海的那片妖雾太过诡秘了,我预感到一股极度强烈的危险在迅速逼近——连日本人的军舰都被吞噬,连既有的那个机构派出的精英调查小组都几近全军覆没,我有时候忍不住想象,如果被派去执行任务的是我,我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须承受老蛇的折磨,我别无选择。 时间不多了。 我有一种感觉,好像东海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在着我……我有预感,很快,真正的事件就要开始了。 我的训练持续了接近十天,终于有一天,老蛇接到了一个电话,随后他告知我,我的训练结束了。老蛇没有同我告别,只是很平静地送我回到来之前我待的基地。 “再见!”他说。 “再见!” 我目睹老蛇离开。这个来历神秘的人物,精通格斗、潜伏、侦查、狙击,还有极丰富的海洋生存经验,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猜测,但这就不必说出来了。 老蛇送我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但整个基地被数十盏强功率探照灯照得一片银白。基地的停机坪上,还停着几架直升机,螺旋扇叶高速旋转着,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强劲的气流相互纠缠冲撞,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共有四架直升机,其中有三架已经在气流的强大推力下,微微离地了。我能看出来,这一队直升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我心中一动,怎么这些飞机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这是干什么? 难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开始了吗? “吴疆!快!上来!” 一道浑厚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将我的思绪打断,我寻声望去,竟然是谢秋刀! 他半蹲在一架直升机的舱口处,正在用力朝我挥手,同时放开嗓子吼:“艹,吴疆,你他妈还愣什么,快上来!” 我立马醒悟过来,我们很可能马上、立刻、现在就要执行任务了! 艹! 我硬顶着劲风朝着他所在的那架直升机冲过去,凛冽的风好像刀刮般把我向后推。 就在我快要接近直升机的时候,我的手臂突然被什么人抓住,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将我硬生生从地面提起。我只感觉整个人向上一飞,然后就重重砸在了冰冷的铁板上。 谢秋刀在吼:“我们人到齐了!可以起飞了!快!” 嗡嗡嗡! 直升机全功率旋转起来,我们很快就脱离了地面,向着天空飞去。 “我说老谢,你下次能不能使小点力。”我来回用力揉着自己的肩膀,谢秋刀力气怎么这么大,差点把我拉脱臼了。 谢秋刀笑着捶了我一拳:“还下次?你想得美!再有下次,你就自己撒丫子追飞机吧你!” “我们要去哪儿?”我大声冲着谢秋刀问道。 谢秋刀把身子倾向我吼道:“我们要去找一艘船,他们已经在在海里了!” “那艘船在哪儿?” 谢秋刀大喊:“我不知道!上面说到了地方有人接应!” 艹,这么说话太费劲了! 我没再多问,只是嘶嘶吸着冷气,缓解疼痛。可一抬头,发现不只谢秋刀,老夏和廖凡也都已经坐在直升机上了,可奇怪的是,直升机里还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难以形容,看面相有点像三十岁,但看气质又有点像是四五十岁。他看起来神情很冷,面色有点苍白,靠在机舱的另一边,闭着眼睛不知在睡觉还是养神。 我看不透这个人。 我望向老夏他们,意思是问这个人是谁? 但老夏和廖凡都不说话,我只能把目光投向谢秋刀。谢秋刀收敛了笑容,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问,凑在我耳边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了飞机告诉你。” 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是临时加塞的!我已经大概了解了三零二的级别和特殊性质,而能在我们要执行的任务里加塞,那么这个人的来历……我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个人,没再说话。 我把视线投向舱外,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空无。直升机飞得很快,舱门已经被关上,可外面劲猛的风好似裹成一束束气流,不停地狠狠抽打着机舱的舱壁,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但这风中好像还夹杂着海浪的哗啦声,我闻到了潮湿的咸腥味,我猜我们现在应该是飞行在大海上。 我估计飞行情况应该很恶劣,因为我能感觉到直升机好像在不停地做出规避动作,转弯的幅度特别大,以至于安全带好像钢索一样勒进肉里。我尽力环顾机舱,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人顾得上说话,大家都在用身体承受连续不断的压力。 不知道飞行持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整个肩膀都已经麻木了,整个人已经有点晕了,情况才终于有点变化。 舱外开始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隆声,不时闪过的白光将机舱照亮,我发现所有人都已经睁开了眼睛,专注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就连刚才一直闭目养神的那个陌生人,都已经醒了过来,面色严肃地看着舱外。 “轰隆!”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舱外,霹雳炸响的声音几乎将我耳膜震破,我的脑子里来回全是刺耳的嗡鸣声。 光芒乍灭的一瞬间,我恍惚间好像听到前排的驾驶员在大声吼着什么。目力所及,谢秋刀、老夏、廖凡甚至那个陌生人,都已经纷纷动作了起来。 怎么了?要坠机了吗? 耳中的嗡鸣声逐渐减缓,那个驾驶员的声音清晰起来。他不停朝我挥手呐喊:“你们到了,你们到了!快下去!下去!” 我心中一滞,下去?我们在飞机上,你让我们怎么下去? 我刚刚反应过来,谢秋刀立马甩给我一个战术背包,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我还来不及打开看看,谢秋刀已经在我耳边吼开了:“抱好你的背包!我们要下去了!” 他陡然拉开了机舱的门,海风呼呼灌进来,我刚想问,却已经感觉一阵劲风从我身后袭来!老蛇连日的锻炼终于有了一点效果,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立时反应过来,右手向后一探,抓住了一只踢过来的脚掌。 可没等我反击,一股大力瞬间从右手处传来,我后退一步卸力,却忘了舱门是打开的,艹,踩空了!我只感觉全身一凉,整个人蓦地腾空飞出了机舱! 操你娘的谢秋刀,想害死老子吗! 高空落水, 天旋地转。 嘭! 我只感觉自己就好像砸在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陡然反弹,好似万吨游轮重重撞击在我的身上,肋骨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整个人呼吸都几近停滞。 紧随而来的是一股彻骨的冰寒,转瞬间侵入我的五脏六腑。 熟悉的苦涩咸腥的水霎时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拼命挣扎。 海水!海水!我在海里! 一道刺眼的光亮扫过海面,我辨认方向,立刻用力滑动四肢向着光芒笼罩的区域而去。直至冲出海面,无数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 “快!那有一个,捞上来!” “,就不能投准点,又冒出来一个,快,那边!” 第一十章鬼脸! 等我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我泡在水里十多分钟以后了。 我被一张网拖离水面,随后被放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甲板上所有的探照灯都被打开了,一片灯火通明,我看了一下,刀子,老夏,廖凡还有那个加塞进来的人都已经被捞出来了,不过他们明显没有我这么狼狈。刀子还一边抖着身上的水一边指着我笑。 而我所在的这艘船,在灯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柔和的白色,再看看高高耸起的舰桥,这明显不是民间的渔船,我猜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一艘渔政船上。 “草你娘的谢秋刀!”风和海水都太冷,我坐在甲板上,一边哆嗦一边骂,“这他妈什么情况?有人能来给解答一下吗?” “这是紧急任务,你们一共五个人,都是临时被抽调进入工作组的。” 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很陌生,我确认这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寻声望去,在灯光的投影下,却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他伸手扶起了我,这双手厚重而温热,手的主人继续道:“我们先进去说吧。” 我被他搀扶进船舱里,舱内空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狭窄,各种设施齐全,我猜应该是船长室。我和刀子我们这一组人都被带到了这个地方,打湿的衣服已经被脱下来了,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条厚实的绒毯盖在身上。 直到进入船舱,我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对我们发号施令的人。不过在我看来,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唯一出奇的地方,就是他有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典型的在海上过生活的人。 他没理会我的打量,而是开始对我们讲话:“我姓杨,具体的隶属单位和职务就不透露了,你们可以叫我杨政委,我是你们这次任务的领航人,同时也是工作组的组长。”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道:“现在,你们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出了这间船舱,你们就不得询问和泄露任何有关任务的内容了。” “报告!”杨政委的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人接下了他的问话,而且这个人竟然是一直以来最沉默的老夏:“首长,我们执行的任务具体内容是什么?” 杨政委听到老夏的问话,面色严肃了一些,沉声道:“我相信高所长已经对你们传达了关于东海事件的前期调查报告,具体的内容我就不重复了。简单来说,考察组的工作分为两个阶段,他们只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调查,至于第二阶段的处理程序已经宣告失败,我们的任务,就是继续他们未完成的处理程序。” “我们是要进入那团大雾里去吗?”廖凡推了推眼镜,紧跟着问道:“具体的经纬度方位在哪里?” “我们的确是要进去,”杨政委说道:“但是具体的经纬度位置,你们的权限还不足以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很快就要进入那片区域了。” 很快?我抓住机会立马问道:“很快什么时候?” 杨政委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就是现在!” 现在? 东海那边肯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老蛇临时接到的电话,紧急起飞的直升机,还有老谢粗暴的“降落”方式,都在预示着这次任务的意外性和紧急性,我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可听到杨政委亲口证实这个消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惊骇。 想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望向杨政委:“首长同志,我们需要了解那片大雾在考察组进入大雾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以及现在事态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我静静盯着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要了解发生的一切,真实有效的情报,将决定我们的任务完成的程度。” 我说完这番话,就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一旁的老夏他们也都在等着杨政委的解答。 杨政委愣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沉默。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才开口。 事情还要从那个失踪的考察组说起,我们看到的第二段录像确实就是他们拍的,但他们最后又失踪在了茫茫大海深处。我心中的那个疑点,就是到底是谁送回了录像?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成功回来了,那么他肯定是最了解这次事件东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这个人,能进去又活着回来,那么他能脱离大雾,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两艘搜救舰和考察组的人带回来?所以这个出来的人,一定是解决东海事件的最关键因素。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不够成熟,杨政委告诉我们的事情,跟我所猜测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段录像不可能自己飞回来,可带回那段录像的,却不是活人。 我心中一惊,不是活人?难道考察组的人都死在海里了? 杨政委摇了摇头,带回录像的,不是人,是那艘船。 按照杨政委的说法,那艘船是在考察组进入东海的一周后出现的,但它回来得却无比的诡异。 在考察组进入东海之后,那片雾气在沿海地带已经慢慢消散了,在可见的范围内已经对渔民的捕捞作业没有威胁。而因为前段时间大雾的影响,渔民收获甚少,东部沿海的海鲜数量远远少于往年,已经达到了供不应求的程度,甚至活鱼市场出现了鱼贩子哄抢和渔家坐地起价的现象,整个市场的鲜活海产品价格,已经达到了往年同期的五倍、甚至十倍那么高! 财帛动人心,为了钱,一点点危险算什么?于是就有一个大胆的船老大组织了渔船再次出海,企图捕捞到足够的海产品,狠狠地发一次横财。 可奇怪的是,雾气虽然消退了,但整个近海区域的鱼虾,却统统不见了踪影,甚至自古以来物产丰富的那几个渔场,都见不到一条鱼。出海的那艘渔船,在曾经最丰饶的渔场转了整整五天,却一无所获。 掌船的船老大本来只是利欲熏心,出海的时候只不过是被暴利蒙了眼,等到在海里漂了五六天,被刺骨的海风一激,联想到相继失踪的两艘大舰,顿时清醒过来——这是一片吃人的海域,那团妖异的雾气很可能还没走! 船老大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下令返航。可就在他们调转船头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茫茫大海中,突然出现了一艘船,一艘青色的渔船。 船身上用黑色的油漆漆着名字:福鼎号。 这艘船孤零零的,就那么漂在海里,随着海浪沉浮,船老大发出的无线呼叫讯号没有回复,打出的旗语也没有回应。甲板上什么人都没有,船舱里也没有任何身影。 怪了,难不成是鬼船? 船老大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尽力不去联想那些关于幽灵船和海鬼之类的传说,最后下令让舵手靠近那艘渔船,并且把船拉过来。 可在船老大看清这艘船的第一刻,他以及他的水手们,全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血! 船上全是血! 甲板上,舱门上,指挥室里,可见的每个角落都有淋漓的血迹,蜿蜒蛇行,血流成河。不住流淌的鲜血,在寒冷的空气中还冒着一阵阵热气…… 船上的马达还在突突运行,雷达、无线电,所有的设备都好像有人操纵一样,很正常的运转着。可是,船上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被什么怪兽吞噬了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留下来的,只有一地鲜血。 而那台录像机,就那么横躺着倒在甲板上,被血水包围。 听到这里,我心中满是寒意,回头看小组里的人,无论是见多识广的老谢,还是深沉的老夏,都已经面色泛白了,我想我当时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政委没有理会我们的失态,继续叙述着,他告诉我们说,那艘出海的渔船和他们拉回来的福鼎号,在回到陆地的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了起来,所有的接触到福鼎号的人都已经被扣押,所有相关消息已经严密封锁。 而东海上的雾气,却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考察组的离奇“遇难”,终于惊动了高层,随后海军出动了新型的侦察机,对发现福鼎号的海域做了全面的侦测,同时通过特殊渠道,调用了新型的观测卫星对指定海域进行实时记录。 不成想,卫星竟然拍下了诡异的一幕。 说到这里,杨政委拿出了一个档案袋甩到我们面前,沉声道:“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我和老谢对视了一眼,最终由我拆开了袋子,触手有点硬,质感光滑……我抽出里面的东西,发现是几张照片。照片是卫星拍摄的,我估计是气象卫星,因为照片上大部分内容都是海和云团,旁边还有一些气压参数之类的东西。 可吸引我的却完全不是这些气象数据,而是那个画面中间的怪异图案。我只看了一眼,却吓得我差点抬手就把东西扔出去。 脸! 一张鬼脸! 第一十一章入海 一张诡异的人脸,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海上,眉毛高高吊起、鼻子塌陷下去,还有整个脸,都是由一片白茫茫的东西组成,没有云层那么厚,却很稳定地凝聚在一起——是那团大雾。 而更为怪异的,却是它张开的大嘴,和深陷的眼窝,那是一种深邃幽暗空无的黑,黑得令人发慌,黑得令人恐惧。而那张黑色大嘴勾勒出的诡异弧度,那抹微笑里透露出的寂灭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艹!这他妈什么东西! “别慌!”老谢见状一把按住我,“怎么了你,见鬼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惊骇,把照片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老谢看了之后,脸色也变了,接着是老夏,然后廖凡……我们已经被这样诡异的事实所震撼了。 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没有看照片,他全程都没有参与我们的讨论,还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我不知道他这是自大还是自信,但我心里已经顾不上管他了,我开始揣测,我们这一组人,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 杨政委等我们看完,默默收回了档案袋。他没有针对他说的内容给出任何评价或者建议,而是继续对我们传达信息。 他告诉我们,通过国家气象局的全方位监测,那片雾气已经确定还停留在东海上。虽然还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可通过海水的运动可以得知,雾气区域的水位已经急剧下降,数千海里的区域已经大大低于海平面的高度,四周的海水正在不断往里倒灌。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可以假设那里可能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海底断层。如果里面的变化在某一刻突然停止,那么无数万吨的海水将会在眨眼间碰撞在一起,这样剧烈的的能量一旦爆发出来,再加上海水的传导作用,等震荡的海水席卷而来的时候,将造成一场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海啸! 杨政委拿起笔,在舱壁上悬挂的中国地图上划了一条线,线内包括了中部和北部地区沿海近百里内的所有区域——这个范围已经包括了整个华北和华东地区的沿海地带,集中了我国中部、华北大部分经济重地以及……军事设施! 他指着这条线,面色严肃地看着我们,缓缓道: “如果那场超级海啸爆发,经过河流倒灌和海水冲击,线内的所有区域,全都将被淹没!” 艹! 我已经被这样诡异的情况完全震惊了! 杨政委没再说什么,拿出身上的烟,点燃一支静静地抽着。船舱里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只有缭绕的烟雾蒸腾旋转。 半晌,廖凡抬起头来,打破了沉默:“根据我的计算,这样大规模的海啸,是有一个积蓄能量的过程的,从开始到爆发肯定有一个时间段。我们的气象专家预测的爆发时间是什么时候?” 杨政委的脸隐藏在烟雾后面,有点看不真切,但他的声音很平静地传来:“从现在开始算,最快五天,最慢七天,海水自身的压力将达到极限,然后预测中海水的物理平衡就会产生崩溃。” 我们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五天,我们只有五天的时间。 “你不要告诉我,”我看见谢秋刀面色有点不善,他接着问道:“这么严重的任务,就只有我们这一组五个人去完成?” “当然不可能。”杨政委难得的笑了一下:“你们一共分成了四个小组,将乘坐特制的船只从雾团的四个方位进入里面。” “你们不进去?”我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这里,”杨政委指了指舱外的大海,凝重道:“你们知道吗,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已经很接近冲绳海槽了!我们的船没办法进入那片区域,否则将会引起国际纠纷!” “我们是负责接应你们的力量,如果你们遇到变故我们将提供支援,如果你们的任务失败,我们就是接替你们完成任务的队伍。” “哼!支援?”老夏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定定地逼视着杨政委:“我看你们是最后控制事态的力量吧?如果我们出不来了,你们是不是会马上进行‘清洗’?” 清洗?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想着,老夏好像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不过杨政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我们:“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次行动的代号是什么?”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那个陌生人,他竟然开口了。我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杨政委。 这个人眼睛里有一种非凡的神采,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气质。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有点熟悉,难道我曾经见过他?可我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 杨政委没有理会我的沉思,定定地看向那个人,缓缓道:“行动编码3021,代号‘东海妖雾’。” 临时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们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随着杨政委走出了舱门。一走出来,刚才那种虽然凝重但却很安静的气氛立刻被劲风吹散,扑面而来的是咸腥冰冷的海风。 海上的风很大,激起的海浪拍打在船舷上发出重重的碰击声,远处的沉闷轰响声若隐若现,人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风浪声中。 杨政委回过头来对着我们大声道:“你们的东西带好了吗?” 我们五个人在跳下直升机之前,都带着一个塞满了东西的战术背包。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背包里有什么,不过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曾经打开自己的背包看过,里面的东西是用防水帆布装好的,所以刚才跳海的时候没有进水。 我大概看了看,上面是高能压缩食品、战术灯、绳索、军用帆布、多功能折叠刀、匕首、救生衣……东西很多很杂,基本都是出海生存所必需的装备。我继续摸,直到手指触到一块冰冷光滑的东西。 我感觉很舒服,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我的宝贝就静静躺在背包的最底部。 听到杨政委的问话时,我们已经自觉地站成了一列,大声回答他:“都带好了!” “好,你们跟我来!”杨政委说完话转身就向着船的后方走去,我们紧跟着他,没走几步,我就看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伫立在后方的水面上。 那是一艘船。 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具体的细节,我只能看出来这是一艘船。 杨政委很快走到船后的甲板上,指着那个影子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要乘坐的船,上面有足够我们五个人消耗半个月的水和食物。这艘船已经进行了改装,强度和防御程度都很高,上面安装了海事卫星电话,还特别加装了强功率无线电呼叫系统以及卫星定位装置。 他告诉我们说,这是现阶段他们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支持了。 船上的工作人员已经放下了后方的舷梯,搭在那艘船上,杨政委对着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们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向他敬了一个礼。 在我们走上船之后,那艘渔政船很快放开了缆绳,我们的船渐渐驶离这片海域。 杨政委的影子始终伫立在后船舷甲板上,直到船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我们,就这样驶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我不禁在想,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 …… 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无来由的觉得非常憋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始终觉得沉重而压抑。 我用力甩了甩头,想要驱逐出身体里的不适感。我使劲蹬了蹬脚下的甲板,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我蹲下来看,发现这竟然是一艘木质船。 搞什么,不是说已经特别加固过了吗?就这个样子的木船,经得起风浪吗?我心里有些疑惑。 我没有时间多想,我们的船已经起航了。 掌舵的是谢秋刀,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开船,他说他以前加入的是海军,培训的时候学过操舵。 廖凡在检查船上的各项仪器设备运转是否正常,我不知道他一个学物理的研究生什么时候竟然懂机械了。而老夏,他不停在船上四处逡巡,他要清点好船上的物资,并且对我们的消耗情况做一个安排表,毕竟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会在海里呆多久,我们必须尽量省着用。 我的任务是瞭望,我要随时观察四周的环境,一旦我们进入雾气,或者产生了什么突然情况,就要第一时间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 至于那个加塞的人,我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个沉默的样子,坐在甲板上靠着船舱,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船之后,老谢告诉我,这个人是高所长亲自带过来的,名字叫卫青,好像是东海舰队调过来的,再具体的单位他就不知道了,他们也是在临上飞机前才知道卫青加入了我们这个组。 高所长亲自带过来的?我自己不也是高所长带过来的吗?我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但这个人肯定有点特殊的能耐。 我没有再继续想下去,而是把目光投注在前方漆黑深沉的海域。 第一十二章汰沃之汜 夜色一片漆黑,船上的探照灯对着前方射出一道光柱,穿过不知多少距离,最后隐没于大海深处。 前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雷鸣电闪,没有狂风暴雨,就连刚才在渔政船上能听到的沉闷轰响声好像都已经消失了。 奇怪,好像太平静了。 按理说,在大海上航行,风声、海浪声都是相互交错此起彼伏的,绝不会出现特别安静的情况,可是现在,我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没有风声,没有海浪声,没有任何声音! 我跑到甲板的船舷上,向下张望着海水的动静——太黑了,一片漆黑,没有海水,没有海浪,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把强光手电探下去,光柱却好像被什么吸收了一样,才射出两三米距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已经感觉出不对劲,面对这片诡异的海域,心中那股沉闷压抑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这种现实的平静与心理的慌乱形成了巨大反差,令我很难受。 我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叫卫青的人,却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就站在我身后。他脸上的神情很怪异,带点疑惑的眼神落在空无的大海上。 我试探性地问他:“你也感觉到了?” “恩,这个地方很怪。” 他的声音有一种磁性,柔和中带着刚硬的味道。他走到我的身前,手撑着甲板把身子探出去:“这种环境,跟我知道的一个地方很相近。” “什么地方?”我连忙问他。 卫青回过头来,歪着头问我:“你读过《神仙传》吗?” 在二叔的熏陶下,我从小就接触了很多神神怪怪的故事,诸如《山海经》、《禹贡》、《搜神记》一类的志怪奇异集子,我都看过。而卫青提到的《神仙传》,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这是葛洪写的一部道书,讲的是很多成仙的人的事迹。 可这跟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再次望向卫青。 “《神仙传》卷一,《若士》篇。”他只回答了我这几个字。 若士?在古代,“若士”就是“那个人”的意思,后来有时也会用若士来形容得道之人——哦,我想起来了。 这是《神仙传》里面记载的第二个人,“若士”的事迹位列于《广成子》之后的第二篇,这个人在《淮南子》中也有记载。 而《若士》这篇经文,讲的是一个叫卢敖的燕国人,遇见一个得道的道士的故事。 卢敖是古代燕国人,他游历了北海,并从月亮上经过,进入了玄关,最终来到了蒙谷山,在这里,他遇见了若士。 若士这个人长相很特别,按我们的说法就是不好看。他眼眶深陷,鬓发乌黑,脖子粗短,双肩耸起像老鹰,上身丰满,瘦削,正迎着风翩翩起舞。此人回头看见了卢敖,慢慢放下手臂停止舞动,逃避到山脚后面。卢敖走近去观察,看见他正蹲在龟壳上吃蛤蜊。 卢敖来到若士面前,对他说:“纵观普天之下,唯有我卢敖能够独来独往,不与凡夫俗子们为伍。我对天地四方之内的一切事物都看透了,因为我从小就喜好游历四方,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遍访了各地,终于在这里见到了你,你是否愿意与我交个朋友呢?” 若士听完卢敖的这一番自我介绍后,先是表情严肃,继而仰面大笑道:“你不过是来自中原的一介小民,以你的本事,你不应该长途跋涉,不远万里来到此地,这就如同烛火的光亮无法同日月的光明相比一样。我若士从前也曾游历过四方,往南我到过洞沵之野,那里满是清泉漱石;向北我曾在沉默之乡歇息过,那里荒无人烟,四周一片寂静;西面我到过窈冥之室,那里幽暗而深远,可谓其妙无穷;说到东面,我曾穿越过弥漫无际,开自鸿蒙的光束。” “我到过的地方,上无天,下无地,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见,侧耳倾听,什么也听不到。此外还有个地方,那里有奔流不息的水域,一瞬间就泻到千万里以外。我尽管一动就是千万里,但我还是无法达到那里。” “我见过这样奇妙无比,气势磅礴的场面,都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本领。现在你无非是云游到了此地,就说自己已经认识了整个世界,看穿了万物的本质,这岂不是孤陋寡闻吗?我看你呀,不过是个平常之人罢了。我与一位名叫汗漫的仙人相约在天的最高处会面,这个地方我是不会久住的。” 说罢这一席话,若士双臂向上一举,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转瞬间他已消失在茫茫的云雾之中了 卢敖被若士说得瞠目结舌,呆呆地仰望着若士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过了半天,卢敖才如梦方醒,那副追悔莫及的样子仿佛是失去了亲人,他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慨叹道:“我比起若士,就好像一只土壤里的虫子与鸿鹄相比一样,真是天壤之别啊。我每日都在奔走,而实际上与诺大的世界相比,无非是走了几小步。可是我却自以为走了很远,认为自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这确实是个莫大的错误。我真可悲啊。” 这就是《神仙传》中记载的若士。 而那个被若士说的不值一提的卢敖,就是为大秦始皇帝寻仙访道,却去而不返的著名方士。 我回想起这个故事,再看看眼前这无声寂静、空无虚灵的场景,竟然忍不住喃喃自语:“此其下无地,而上无天,听焉无闻,视焉无眴……” “此其外,犹有汰沃之汜,其余一举而千万里……”卫青接着读出了《神仙传》中的记载。 “犹有汰沃之汜,其余一举而千万里。” “犹有汰沃之汜,其余一举而千万里。” “犹有……” 我不停念叨着这句话,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我的心中。 杨政委曾经对我们说过,东海上有数千平方海里的海水突然倾泻进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们要进去雾气之中调查清楚—— 而《神仙传》中“若士”所说的那片奔流不息、一瞬间就倾泻到千万里之外的水域,难不成就是…… 那一刻,我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弥漫的冷汗浸透。我望着卫青,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你是说,这里就是若士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 卫青没有再说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在仔细感受什么东西。 可是我却没有放下心来,我的心脏好像始终被什么东西提着,涌动的心绪完全没办法平息。我不信这就是“若士”所说的天地尽头,那是神仙才能去往的地方,我们这样的凡人是不可能到达的。 而我们所得知的信息里,已经消失了日军战舰、我们的搜救舰、还有一个前期进入的考察组,再加上卫星拍下的“鬼脸”以及满是鲜血的“福鼎号”,这些种种情况加在一起,我完全不相信这里是什么神仙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老谢!”我回过头去,冲着舰桥上的指挥室大喊:“看看雷达上面有没有动静!” 老谢探出头来,皱着眉头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接近我们。” 心中的那种感觉越来越难以抑制,我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接近我们。这种感觉就像老蛇对我开枪时,那种明知道子弹飞向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预料的危险感。 我顾不得失态,也没再理会卫青,径直冲向指挥室,随机把目光落在雷达的显示器上。 绿色的线条很平稳的扫过一个圆弧,里面没有任何物体存在或者移动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老谢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到底怎么了你?” “我不知道。”我低着头,静静地思考着。 老谢还在追问着,但我却没有那个心思理会他,只是径直走下指挥室回到甲板上。哎,可能是我太多心了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竟会那么失态,好像有一股气息填满了我的心房,冲昏了我的头脑。 我尽力振作精神,重新把目光投向那片空无漆黑的海洋。 卫青还在甲板上,我走到他旁边,他好像知道的很多。我本来想问什么,可看着他一副冷漠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就站在那里,学着卫青的样子闭上眼睛,尽力放松自己,驱逐心中的不适。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吧,我突然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什么怪异的气息。 “来了!” 卫青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看见他面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我正想问他怎么了—— 等等,这是什么味道? 我的鼻尖突然嗅到一丝一缕的怪味,潮湿,咸腥,却又带着一点点腐败的臭味。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流的流动,我很确信没有起风,可那股味道还是一点一点顽强地传入我的鼻腔。 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用力嗅着,尽力分辨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身子随着气味渐渐移动,一步又一步,从前甲板一直移动到了右舷。 这股气味在右舷处达到了很浓郁的程度,我能感觉自己的眉头已经渐渐蹙起。我仔细观察着右舷的地板和舱壁,触手可及的区域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砰! 有什么东西陡然落下砸在甲板上的声音。 第一十三章绿光!绿光! “看!快看!那是什么!” 一道惊慌的声音传来,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迅速抬起头,发现我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竟然是在检查仪器的廖凡,他手里抱的东西已经掉在地板上。 他的脸朝着右舷外的,脸上的表情却很惊恐,眼睛圆睁,嘴巴张开,用手指着大海的方向,满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态。 我立马反应过来,瞬间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天哪,那是什么! 一道光, 一道幽绿色的光芒,从海底缓缓亮起。 在我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是一片朦胧柔和的光晕,才过了两三个呼吸,那片光团已经变成了青翠的碧绿颜色。 原本漆黑空无的海洋,突然在这道光的散射下,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而原本平静的海水,在这一刻突然剧烈的动了起来,以那片光团为中心,无数气泡升上海面带起四溅的浪花,这浪花层层叠叠,将海水带动的不停翻腾。 哗哗哗! 我终于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浪声夹杂着气泡炸裂的声音,越来越响。 这一片海域沸腾了! 我们的船周边的海水,好像煮沸的开水一样不停沸腾翻卷,激荡的浪花越来越高,不停冲击着我们的船。 整片海域突然从前一刻的寂静,陡然转变成沸反盈天的喧嚣场面,这诡异的变化来得太快了! 砰! 一道高达四五米的大浪狠狠撞击在我们的船舷上,我一个站立不稳,猛然向后方倒去,重重砸在身后的舱壁上。 “吴疆,怎么了?”老谢的声音从上层传来,他停顿了一瞬,好像也看见了海里怪异的景象。随即便是一声大吼:“操他妈,这什么鬼玩意儿!” 他很快跑到我身边,扶起我和廖凡两个人,老夏此刻也已经来到了右舷上。我们几个人紧紧靠在舱壁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片突然变化的海水。 此时那片绿光,已经从苍翠的碧绿转变为幽深的墨绿色了,不停鼓起的水泡越来越多,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深海跃出海面一般。 那片绿光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将四周漆黑的海水照的一片透亮。 廖凡扶着舱壁,面色惨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草!”老谢大骂一声,蓦然转身向着指挥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吼:“别瞎他妈看了,我们赶快走!” 老谢的话一下子惊醒了我们,这个时候,我们最该做的是开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不知道那团绿光究竟是什么,但在这样怪异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不要去接触的好! 让我们的渔船加速,离这个绿啦吧唧的玩意儿越远越好! 我们跟着老谢一起跑到指挥室,进去就看到老谢直接把动力推到底,同时飞快地旋转着船舵,试图切一个最佳角度驶离。渔船的发动机很快全功率起来,钢铁的螺旋扇叶高速旋转,在船尾划出一片白痕,巨大的反推力将我们的船缓缓推开。 还好杨政委没骗我们,这艘船确实是改装过的,一般的渔船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动力。 我正在心中暗自庆幸,可还没等我安心,异变陡生! 动了! 那玩意儿动了! 我们的船刚刚调整好方向,我一抬头,却看见那片绿光开始移动起来。 不知道杨政委他们是怎么改造的,但我们的船马力很强劲,按照老谢的感觉至少在四十节航速以上,这种动力放在渔船上简直是变态的快。 可就是这样,我们与那团绿光的距离却一点也没有拉开! 那团绿光以肉眼可以查觉的速度一直与我们保持近距,可它的运行轨迹却十分诡异,时快时慢,一会儿滑动到我们的前方,一会儿落在我们后面,把这些轨迹连起来,正好可以画出一个圆,而我们的船,就被包在这个圆里面! 我心里有种感觉,这东西,可能不是什么无意识的自然现象。 而它冲在我们前面时,我们甚至要转向避开它,每当这种时候,我们的速度就会慢下来。我们的船不停加速,变速,转向,规避,可是无论老谢怎么试,都无法摆脱绿光的纠缠! “操他妈,这什么玩意儿!”老谢拼命地转着船舵,一边大骂:“迂回观察,牵制阻击,还他妈懂战术了你!” “不!” 老夏的就站在我们身后,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你们见过狼群狩猎吗?” 听到老夏的话,我脑中突然浮现出狼群围猎的场景。狼群狩猎的时候,会先以几只狼从不同方向拦截猎物,然后驱逐猎物进入狼群预定的包围圈,等到消耗空猎物的体力后,埋伏在包围圈里的狼群就会一拥而上,一击必杀! 这团绿光在驱赶我们! 它想把我们赶到某个地方去! 我心中猛然浮现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这玩意儿,是有智慧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这意思是这东西还想猎杀我们?”老谢听完老夏的话,啐了一口唾沫,狠声道:“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 话音刚落,老谢已经拼命转舵。我一下子就察觉了他这个动作的目的——他想要把船打横变化方向,在绿光没反应过来之前,切出一个角度跑出去! 铁舵打着旋不停纠正着角度,急剧的摩擦下,老谢的手掌已经被磨出了血痕,马达的功率已经达到极限,即使是我们这艘特别改装过的船,在这样的作用力下船体也发出一阵阵轰鸣。 嗡嗡嗡! 转向成功! 我们的船向着绿光移动的反方向就冲了过去! 我有些不安,这玩意儿看起来很狡猾,速度极快,我们真就能这么轻易摆脱?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出来,此时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多想。 下一刻,情况突变! 因为,那玩意儿来了! 我们刚刚开始转向,那东西就突然加速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绿光映照下,水中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巨大划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高速移动,刹那间破开厚重层叠的浪花,笔直向着我们冲了过来! 昂! 一道巨大的呼啸声遽然爆发开来,几乎要将我的耳膜都震破。 这声音的频率非常高,而且浑厚异常,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在声波的震荡下,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整个海面突然极速地震颤起来。 巨大的啸声震得我几乎晕厥过去,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那片绿芒已经无限接近了我们的渔船,从我的角度看,我们几乎和那片绿芒贴在一起了! 砰! 我们的船轰然震响,有什么东西重重顶在了我们的船下面! 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在船上爆发,舱室里的东西一阵巨震,架子上的各种东西纷纷被震落,而我却只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然猛地被震飞了起来。 一瞬间, 砰! 我重重摔在地板上,摔得我眼冒金星,后背辣的疼。 可我根本顾不上自己了,我强忍疼痛爬起身来,立即向着甲板上冲去——我一定要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船体的振动一直在持续,我甚至都快无法在运动中保持自己的平衡。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拱着我们的船,船底铁壳不停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刺耳的一连串摩擦声。 我四下张望,却望见卫青依然伫立船头。他好似脚下生根,即便是渔船巨震、风高浪急,他却稳稳当当地立在甲板上。 “……若我南游乎洞沵之野,北息乎沉墨之乡,西穷窅冥之党,东开鸿濛之……” 他背诵神仙传的声音好似金铁交鸣,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频率,以至于在这样喧腾的环境下我竟然都能听到。 不行,他这样站在船舷边上太危险了!我正准备上前去把他扑倒,可正当他念到“东开鸿蒙之光”一句时,竟然猛地攀上了护栏!我看到他手中猛然滑出一个长条形的黑影,随即便向着脚下的大海一跃而下! “不要!” 我只觉得眼眦欲裂,奋力纵身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嗤! 我只感觉手中抓住了他的衣服,一声轻响嘶鸣。 随后我便已经扑倒在甲板上,我慌忙爬到船舷边,却只看见手中残留的衣角。 “卫青!卫青!” 我纵声大吼,回应我的却只有翻腾的海浪声。 我举目四望,船下尽是一片碧绿的海水。 一个巨大的、根本望不到边的黑影在水中若隐若现。 …… 那黑影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想知道!卫青落海了,我必须下去救他!我只思考了一瞬,随即便下定决心,我只感觉心中一股热气止不住地上冒,肝胆酣张。 我立时攀住护栏,一个纵身跃向海中! 扑通! 我重重砸在水里,他娘的,水太冷了。我连续划动了一下四肢,舒缓血液防止抽筋,等觉得差不多了之后,我立刻浮上水面寻找卫青的身影。海面上的浪很大,一波一波几乎将我打得睁不开眼,我尽力保持清醒,在海上来回搜寻任何移动的物体。 哧哧哧! 一道影子陡然划过我的前方! 第一十四章海域沸腾 速度非常快,一层层破开波浪,却很快又消失在水里。 那是卫青?不可能吧,他怎么可能游得那么快?我思考了半秒钟,最后还是决定不管那么多,追上去看看!我看了看那个影子消失的方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随即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我尽全力睁开双眼,却看见在绿色的荧光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横亘在海水下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它有多大——我向身下看去,距离应该还不到五米远,可那东西的身影已经塞满了我所有的视线! 就好像无边无际的一块陆地突然出现在水下,而我们的船就好像搁浅一样,已经停在了它的背上! 呼呼呼。 海水相互挤压着,不停灌入我的耳膜。 这一刻,老蛇对我的所有关于潜水的教导,电光火石般一幕幕闪过我的脑海。我在水下定了定心神,尽力不去看那道黑影,我要去找卫青。 我自己的极限潜水时间是五分半钟,我必须在这个时间之前将卫青带回来! 我用力划动四肢,破开眼前的水流向刚才那个影子消失的地方潜去。可越往下走,我却越是心惊——卫青不见了,我的视界里根本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 咕噜咕噜! 就在我四处搜寻的时候,一道强劲的水流突然冲撞在我的背上,我整个人被这股大力荡开,在海水中飘出去两米开外。 什么东西?我用尽全力划动海水,猛然转过身去。却只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好似闪电般划过我的身前,带起的高速水流几乎要将我在海里掀翻。 这东西怎么速度这么快? 要知道,水的阻力要远远大于空气,一个人能在陆地上飞奔,可到了海里他连跑都跑不起来!能游得这么快的,绝不会是人类,除非是借助机器,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在水下高速移动。 难道这片海域还有旗鱼或者剑鱼之类的生物? 人在闭紧呼吸的情况下思维比一般时候快得多,我的思考只持续了半秒不到,视线便已经被一个影子吸引,那个影子正在不停挥动什么东西——难怪我竟然找不到卫青,原来他落在下面的那片黑影里去了! 我辨认好方向,准备向他在的位置潜下去,可还没等我发力,却陡然感觉一个影子电光一样掠过,重重撞在我的胸口。我的呼吸顿时一滞,随即一股沛然巨力在我胸前猛烈爆发开来! 水流在刹那间变得狂暴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这股强猛的大力重重顶开! 嘭! 我陡然感觉全身一轻,水流四散炸开。 那股力道太大,我再也闭不住胸中那一口气,忍不住用力吸了一下,竟然立马吸进了清新的空气。在那一瞬间,我睁开双眼——我竟然被那股力道从水下猛然顶飞,甚至都飞到了海面上! 一眨眼的时间里,我就看见了我们的船,甚至还听到了刺耳的钢铁扭曲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它似乎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可那一刻,我的全副心神都被另一件事吸引住,我看见了我们的舷号以及船名—— x302 福鼎号! 碧绿荧光映照下,幽绿色的船体和漆黑的船舷名号,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诡异感。记忆里关于这艘船的印象瞬间浮现,满是鲜血的甲板、倒在血泊中的摄像机、还有那个铺天盖地般笼罩着“福鼎号”的巨大黑影…… 操你娘的杨政委,这就是你给我们安排的船! 我的愤怒在一瞬间爆发到顶点,却没有任何发泄的机会,因为下一刻,我便已经重新摔在了海里。 “咳咳咳……”陡然吸入的海水将我呛得很难受,肺里好像要炸了一样。 我刚在海中稳住身形,余光一瞥,一个黑色的影子又向我冲了过来。我心中一惊,正欲抬腿将那影子踢开,却没想到那影子竟然好像有意识一样,马上避开,而且我瞬间便感觉脚踝一紧——被它抓住了! 随即便是一股力道重重将我推开,我被推开身子,滑出了两三米。 “噗!” 下一刻那个影子陡然冲出海面,大喊道:“是我!”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落水的卫青!我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很凝重,正想要问他,他却已经游过来攀住了我的肩膀,语速极快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点走,我们回船上去!” “那东西马上就要上来了,快走!” 卫青拼命推着我,一连串的事情突如其来地发生,我的脑子已经很混乱了,思绪完全没有章法,已经顾不得再说、再想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向着我们的船快速游去。 我跳下水的地方距离船身很近,几乎只用了十几秒我们两人就已经游到了船舷边老谢他们都已经聚集到了右舷边,早就准备好了绳梯甩给我们,老夏和廖凡伸出手将我和卫青向上拉。 “快!快!开船!” 卫青突然变得很焦急,我们还没完全爬上甲板,他就已经冲着老谢大声吼道:“马上离开这片海域,那东西就要上来了!” 老谢一看他的样子,面色乍变,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立刻向着指挥室跑去。 哚! 卫青爬上船后,便好似有些支持不住,突然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插在甲板上,拄着它半跪着。 他好像受伤了! 我注意到卫青此刻的样子有点狼狈,披头散发,全身湿漉漉的,不停有海水从他的衣服里淌出来,可那些海水却不是正常的透明颜色,而是夹杂着一丝一缕的鲜艳猩红,蜿蜒滴淌,看起来竟然十分妖异。 而他拄着的东西,我此时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刀,一把唐刀。 那把刀漆黑如墨,刀身笔直、狭长,散发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气质,但此刻,那把刀上却沾满了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幽蓝色的粘液,粘稠地缓缓顺着刀刃一块块滑落。 那股粘液看起来恶心,却并不腥臭,反而有种难言的香味。 我被廖凡扶着半躺在甲板上,一边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一边忍不住看着卫青开口问道:“你、你到底下去干什么了?” 卫青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半跪着靠在护栏上吸气。他很疲惫地看了我一眼,半晌之后才低声对着我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正欲再问,见他的样子又突然问不出口了。等我把目光再次投注在海上时,却发现此时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水此时已经停止了沸腾,翻涌的浪潮平息了许多,喧嚣声渐渐低下去,海面上一下子变的很平静,几乎要回到一开始那种诡异的静谧的景象。 除了一样,那片绿色的光芒此时还在。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已经看不到那团绿光了,可我知道它绝对就在我们的船下!它好像没有再移动,只是深深地潜入了水下,只剩下被海水散射出的荧光将海水微微照亮,而且荧光的亮度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海里突然间安静下来,那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也已经停止。 寂静,诡异的寂静。 我和廖凡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过了几秒钟,我看见廖凡吞了口唾沫:“小吴,现在是什么情况?” “咳咳,”我咳出两口海水:“你问我,我去问谁。” 哒哒哒。 我听到马达发动的声音传来,老谢已经开始开船了,船舷后方的螺旋桨划破海水的声音呼呼传来,我们的船很快就移动了位置,浪花渐渐划开一道白影。 我心里感觉有点怪异,转过头看着卫青:“那东西走了?” “还没有!” “我们最好待在船舱里去,”卫青睁开了眼睛,声音却变得很嘶哑:“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 暴风雨? 我没有理解他的这句话,但我至少知道了他的意思——危险,还没有解除。 我吸了两口气,感觉缓过来了一点,然后便挣扎着站起来攀住护栏,带着挥之不散的惊惧,观察着海里的动静。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海水的翻涌已经渐渐平息,那片绿光已经暗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程度。 看这样子,那玩意儿应该真的是走了吧? 我心里疑惑,眼角余光却陡然瞥见那道幽绿光芒莫名地闪了一下。 “快闪开!”一声大吼突然响起,是卫青! 我还没来得及问,只觉得衣领一紧,下一刻整个人便被掀翻在地。卫青的声音急促传来:“卧倒!抓住护栏!” 恩?怎么回事?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变化已经将我所有的思绪击碎。 光! 铺天盖地的光! 一瞬间就照亮了整个海面! 快快快! 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我甚至根本都没反应过来,那道光芒就已经从暗淡荧光陡然大盛,好似一颗小太阳般照亮了方圆数千米的海域! 我的眼睛几乎要被这强烈的光芒灼出眼泪。 下一瞬, 昂! 穿云裂石的惊啸声遽然炸响在我耳边! 又是那道熟悉巨啸声! 带着磅礴声势如鼓点般震荡轰鸣,几乎要将我震得肝胆俱裂。 嘭! 我只感觉身下的福鼎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钢铁猛烈振动扭曲的摩擦声响成一片,无数水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带着千钧之力冲上半空。 轰隆隆! 一股庞然巨力从船底传来,船身巨震! 呜呜—— 钢铁嘶鸣声带着破空的呼啸声连绵不绝。 我只感觉整个趴在甲板上的身体猛然往前一滑,连滚带爬便被一股巨力从甲板上弹飞—— 我们的船,竟然被这彗星流陨般猛烈而沉重的撞击,从海水中被彻底掀起,猛然飞到了空中! 第一十五章妖雾出现 嘎啦—— 福鼎号的龙骨发出刺耳的震动声,整艘船从舰首高高翘起,带着万钧之力在水中倒竖起来! 甲板上尚未固定好的所有东西,立刻被席卷而来的浪潮冲得往舰尾位置滑去,稀里哗啦落入海中。我咬着牙,死死抓住手边的护栏,在强大的重力牵引下,手掌几乎要被勒出血泡。 嗖!一个影子突然被震倒在地上,顺着水流陡然滑向海中!廖凡!是廖凡!他就在我身旁,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恐惧的表情,那种惊惧与强烈的不可置信交织在一起的表情,强烈地刺激了我的心。 “廖凡!”我一声大吼,立刻伸出手去拉他,可他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水流卷往舰尾!艹! 咻咻咻! 一连串绳索纠缠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分辨出来源,便见到廖凡急速坠落的身体陡然一滞,一条绳索瞬间绷得笔直——他被人拉住了! 绳索是从我头上的甲板上延伸出来的,我立马仰起头看,竟然是卫青丢出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被系在那把唐刀的刀背上。卫青看着我,低沉道:“你还看什么,快点拉住他!” 我闻言立马反应过来,抓住绳索便开始往上拉,可还没等我使上力,我们的船却已经重重从空中落下! 轰隆隆! 激荡的浪声夹杂着船体巨震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我的耳膜已经被震得生疼。 嘭! 尖锐的舰首带着万钧之力猛然砸落在海面上,破开一层层厚重的海水,两边的海浪陡然炸开,随即便是无数大浪顷刻间回流卷入甲板上。 呜—— 刺耳悠长的钢铁扭曲声响起,我们的船一瞬间便从几乎垂直的竖立重新落下,横躺在海水中。我的身体再次被身下的振动弹起来,尚未落地,可廖凡一刹那便从舰尾砸过来,他的身影在我的瞳孔中极速接近—— 嘭! 他砸在了我的身上!剧烈的震感和疼痛袭来,我只感觉胸前的肋骨都要被他砸断了。 “咳咳咳……”我不停咳嗽着,好像有一丝血沫卡在喉咙里,呛得我异常难受。我看着廖凡艰难道:“你、你他妈骨头真硬!” “咳咳……”廖凡没有回答我,只是不停咳嗽。我看见他的头上满是鲜血,好像是刚刚落下去的时候砸在了护栏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晕晕乎乎的。 我甩了甩头,竭尽全力想要撑起身子,可我刚刚踉跄着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便感觉整个世界一阵天旋地转——我最后看见的场景,是那片铺天盖地的幽绿光芒,摄人心魄地闪烁着……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震动声、怒啸声、船体的呜鸣……所有一切记忆中嘈杂喧嚣沸腾不休的声音全都没有了,好像潮水消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隐隐约约的海浪声传来。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钢铁舱壁,斑驳的锈痕一片连着一片。 我尽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躺在船员的休息舱里。我深呼吸了几口,感觉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缓步走出了船舱。 打开舱门以后,扑面而来的海风与波涛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稀里哗啦。 我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碧蓝。 久违的清新气息令我沉醉,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你醒了?” 一道声音从前甲板上传出来,我有点不适应白天的阳光,眯着眼看过去,一时不能分辨出是谁在喊我。不一会儿,甲板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是老谢。 他没有什么憔悴的样子,反而看起来很精神,嘴上叼着一支烟,调笑道:“看不出来啊,老吴,你还挺厉害的嘛,那么大的风浪都敢下水,想吃鱼想馋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还吃鱼?我没被水底下那东西吃了就谢天谢地了! 老谢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身体上零件都没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里饿得厉害。 老谢哈哈大笑,带着我走到指挥室里,拿出两个罐头丢给我。我饿得狠了,一撬开罐子就狼吞虎咽起来,呼呼一会儿工夫就干掉了两大罐牛肉罐头。 吃完之后,我才想起来我们已经逃出了昨晚那片诡异的海域,于是赶忙问他现在怎么回事。 老谢呆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皱着眉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沉思了半晌,才慢慢开口。 我们的船被那东西惊天一击之后,就重新落入了海中。 当时的海浪很大,翻腾的海浪几乎要将我们的甲板都淹没。好在廖凡虽然受伤了,但好歹没晕,爬起来就去检查船底钢板和发动机,万幸的是我们的底舱只是被撞开裂了一道缝隙,他和老夏一起,用船上配备的抽水设备和电焊机及时修补上了漏洞。 老谢则拼命操舵,控制住了船体的无规则运动,避免了船毁人亡的悲剧。 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惊涛骇浪、妖异绿光、海底的神秘巨大生物……我们只顾得上逃,每个人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那片海域,所以老谢已经连方向都来不及选择,只能尽全力发动福鼎号,冲出包围圈。 而当福鼎号远离了那片海域,走到风平浪静的地方之后,我们却发现我们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了,船上的卫星定位仪器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失灵了,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而我们,就这样与世隔绝,孤零零地漂流在无垠的大海上。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东西”没有继续追过来。 说到这里,老谢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组织话语。半晌之后,老谢抬头看着我,眼神很压抑:“它的目的达到了。” 它的目的?什么目的? 老谢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接着告诉我,按照上次老夏提出的猜测,那东西很可能是想要把我们驱赶往某一个地方,而现在—— 老谢的表情有点凝重:“我们已经走上了通往那个地方的道路。” 我连忙问他那是什么地方,老谢却说他也不知道,只不过他指着指挥室里的船舵,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 听到这里,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卫星定位仪之外,舵盘、雷达、压载系统这些东西都很正常地运转着,铁架上曾经被震落的东西也都重新放好,指挥舱里很整洁……我看了半天,什么异常的地方都没有。最后,我只好对着老谢摇了摇头,示意我没发现什么。 老谢看着我,轻轻笑了笑,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的船没有人操作,也依然在正常的航行吗?” 没有人操作!老谢话音刚落,我心中就是一惊——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我们的动力系统已经损毁了?可我接下来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老谢说了,我们现在依然在“正常”地航行着。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操控的船只,也能航行? 我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望着老谢,后者缓缓道:“我们现在,航行在一片会移动的海水上。” 移动的海水?我有点疑惑,问老谢:“是洋流吗?” 洋流是一种沿着一定方向大规模移动的海水,分为寒流和暖流,一般来说寒暖流交汇的地方可能会有渔场,而船舶沿着洋流航行将会省力很多,所以洋流对渔业、航运、排污和军事等都有重要意义。这是我在高中时候学的知识,可省力归省力,洋流移动的速度跟船舶航行所需要的航速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所以我有点拿不准,老谢说的会移动的海水到底是不是洋流。 “什么样的洋流一小时就能移动数十海里?” 老谢冷冷地反问我,他的目光很沉重:“这是一条高速路,一条在海里的高速通道!” “你的意思是,”我斟酌着,缓缓道:“昨晚水里的那个东西,就是要把我们赶到这条路上来?” “不,”老谢很坚决地否定了:“它的目的,是让这条路,带我们去到它想要我们去的地方!” 我马上问道:“那个地方是哪儿?” “目前还不知道。”老谢有点泄气地摇了摇头,但这种惘然的神色只在他脸上存在了不到一秒钟,他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变得严肃起来。 “我猜测,应该就是那片大雾!东海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被那片雾气掩盖。而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进到雾气最中央的地方去。” 想起这海水诡异的移动速度,我有些不寒而栗。 老谢指着船舱外面那一片碧蓝的海水:“我相信,我们要被这片海水带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就是我们执行任务的地方!” 任务,任务,是啊,我们还要去调查那片大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想起我们此行的目的,我竟然开始有点恐惧起来,失踪的搜救舰、消失的考察组、诡异的笑脸……那些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围绕着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雾展开。 想到这里,我竟然再没了谈话的兴致,跟老谢打了个招呼,就径直离开了指挥室。我走到甲板上,怔怔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神。 昨晚的事情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了,直到此时此刻,我都还心有余悸。算了,还是不要去想了吧,该来的总回来了。 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我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这难得的平静。 风里带着一点点水汽,呼吸起来很舒服,有一种润肺的清爽感觉,我尽情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太浓了, 风里的水汽太浓了! 这种浓度已经不是水润或者潮湿能形容的了,我吸进肺里的空气,湿得几乎要把我呛到了! 我马上睁开眼,却发现海水已经看不到了,就连海浪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 白, 我只能看见一片苍茫的白, 那片大雾! 我心中的惊骇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 我们进入那片大雾了! 第一十六章长生不老? 我面前的这片大雾,没有任何形状,唯有一片苍茫的白充塞了天地之间。 迷雾笼罩之下,能见度陡然下降,几乎在一两米之外就只能看见弥漫的雾气了。那一刻,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物体,伸手一抓,那些雾气又四溢流散,从我指缝中悄悄溜走。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这是《道德经》第十四章中,用来描述“道”这个高深莫测的东西的言语。 在我读《道德经》的时候,我是把它当做一本修身养性、见心明性的道书来读的,而关于这里面所描述的“希夷”,我一直以为只是一种无法揣度的境界,从来不曾当真过。 可在那一刻,当我面对那片迷雾的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而不得”了。 我甚至都忘了通知船上的其他人,忍不住沉醉在这样虚无缥缈的境界里。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谁?”我一下子被惊醒,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势。 咄、咄、咄……缓慢但又十分稳定的脚步声传来。 我眼睛四处搜寻,终于见到一个瘦削的人影慢慢出现在雾气之中,他越走越近,直到快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是卫青。 看见是他,我松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我以为卫青会说什么,没想到他只是看着我,很沉默的看着我。 卫青的眼神很怪异,就好像在观察什么奇特的动物一样,那种好奇、疑惑又充满惊异的眼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好像要把我看个通透。 不得不说,他的目光令我感觉很不舒服。 半晌,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肆无忌惮的打量,不由得开口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卫青没说话,收回了目光,又跟我一起并肩站在甲板上,把视线投注在漫无边际的迷雾中,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雾色苍茫,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都处在迷雾之中,飘飘渺渺的水汽将他笼罩起来,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好像变成了古代烟霞飞升的仙人。 潮湿凝重的雾气,呼吸起来很不自在。 按道理来说,我的任务就是充当瞭望手,在发现雾气的第一时间,我就应该向船上所有人发出警报,以应对未知的危险。特别是在卫星定位仪失效的时候,我更应该提高警惕,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 但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思,而且雾气笼罩之下,能见度过低,已经没有预警的必要了,如果前面有礁石之类的东西,还不如指望船上的雷达来的靠谱。 所以此时,此刻,我还是要站在外面,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疑问了。 卫青这个人来历神秘,好像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相信他对这个地方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我们。而且,我现在开始有点怀疑,之前高所长和杨政委对我们传达的信息,很可能有问题。 我不是说高所长他们会骗我们,而是我觉得,他们只告诉了我们事情的一部分,而整个事件中很关键的一些情报,涉及高度机密的一些信息,我们这些刚进入三零二的人,是不可能掌握的。 但是为了确保任务的成功,一个小组又必须要有人掌握这些信息,这个人通常是特派员的角色。而在卫青、老谢、廖凡、老夏、我,我们这一组五个人中,我认为卫青是这个人的可能性最大。 他怎么会在惊涛骇浪中跳下海,又下去干了什么,他刀上的粘液又是怎么回事……他的举动太过异常,而且又对我们没有任何解释,我有理由怀疑他。而现在,我们已经进入雾气了,我们有必要知道真相! 我就这样盯着卫青,脑子里的思绪一层一层翻涌。 “你,”我迟疑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卫青的声音缥缈而来:“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临时被抽调加入三零二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吴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宗正的人?” 宗正?这个人是谁? 我低着头仔细地回忆着,把从小到大认识的同学、朋友、亲戚都回忆了一遍,最后确认我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我抬头看着卫青:“没有听过,不认识。” 说完这句,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叫宗正的人肯定跟我们的任务有关系。于是紧跟着问道:“这个人是谁?很重要吗?” “原来你不认识。”卫青的声音低了一些,好像有点失神。不过这次他没有忽略我,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开始给我讲这个叫做“宗正”的人。 宗正,是一个来历非常古老的姓氏,追其源流可以上溯到秦朝设立的掌管皇族事务的九卿之一。 同时,宗正这个姓氏又具有很神秘的色彩。 《史记》上记载,自夏开始,历经殷商、宗周,直至大秦一统天下,历代君主都是黄帝的后裔,这些君主都是名副其实的、血统意义上的天神之子。而宗正,就是始皇帝设立的,专门辖制“天家血脉”的人。 宗正后来变成了一个机构、官称,到了西汉,已经正式成为常设的九卿之一的官职,后来又更名为宗人令、宗人府等等。 卫青说,但其实世人都忘了,宗正其实是一个人,而且他并不是一个凡人。 能够在那个时代,管辖皇族所有事务,这个人绝不简单,我能理解。但是卫青说的他不是凡人——这是什么意思? “神仙?”我疑惑地问。 卫青摇头。 “妖怪?” 卫青再摇头。 “你不要猜了,你猜不到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 我忍不住追问:“这个叫宗正的人,跟我们的任务有关系吗?” 卫青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你还记得卢敖吗? 卢敖,我还记得,就是《神仙传·若士》篇中记载的,那个被仙人若士嘲笑的人。说起卢敖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不知道,但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更广为人知——卢生。 秦始皇即位后,用尽各种方法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于是这个卢生就蛊惑始皇帝道: &ot;我们寻找灵芝、奇药和仙人,一直找不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伤害了它们。我们心想,皇帝要经常秘密出行以便驱逐恶鬼,恶鬼避开了,神仙真人才会来到。皇上住的地方如果让臣子们知道,就会妨害神仙。真人是入水不会沾湿,入火不会烧伤的,能够乘驾云气遨游,寿命和天地共久长。现在皇上治理天下,还没能做到清静恬淡。希望皇上所住的宫室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样,不死之药或许能够得到。&ot; 于是始皇说:&ot;我羡慕神仙真人,我自己就叫'真人',不再称'朕'了。&ot; 但卢生最出名的却不是作为方士蛊惑君王。 而是在他察觉了秦始皇想要长生不死的心理之后,便告诉秦始皇,海上有一座蓬莱仙山,山上住着拥有不死之药的神仙,他愿意为始皇帝东出万里沧海,寻仙访道,求取长生不死药。 最后卢生到底有没有找到蓬莱仙山呢?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确认过,史书上没有记载。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找到长生不死药。因为卢生从东海回来之后,便很坦然地向秦始皇表示了,自己未能找到不死之药的事实。 最后,也就是卢生这个人名传千古的时候来了。 他从海上回到咸阳,对秦始皇说了许多鬼神之事,然后他拿出了一本《录图书》,这本书上写着一则谶语: “亡秦者,胡也。” 秦始皇看到后,认为谶语中的“胡”是指匈奴,乃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以绝亡秦之患,又修筑万里长城,以防胡人南侵。秦始皇死后,李斯等人擅改遗诏,拥立秦始皇少子胡亥为帝,是为秦二世。 秦二世暴虐无道,导致了秦朝的灭亡,应验了《录图书》之中,“亡秦者胡”的预言。 这就是卢生这个人的故事,一个人,一本书,预言秦朝灭亡的故事。 再后来,《史记》上面说卢生自知秦始皇刚愎自用,仙药难求,于是逃离咸阳,不知下落。 卫青讲完卢生的故事之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沉默,而是口中低低吟诵着《始皇帝本纪》中,卢生说的一句话—— “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他久久地吟诵着,念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吟诵的声音终于停下来。雾气缥缈不可捉摸,我只听见他轻声道:“吴疆,你说这世上真有卢生所说的那样,长生不老的真人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卫青这样的人竟然会问这种问题!我强忍住没有笑出来,摇了摇头道:“我不信,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我刚刚说的宗正。” 卫青回过头来,望着我,他的神色很镇定,甚至有些严肃。他看了我很久,终于缓缓道:“我怀疑,他有可能就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人!” “而他长生不老的原因——”卫青把视线再次投注在茫茫无边的大雾之中,他指着船舷之外苍茫如霜的迷雾,沉声道: “很可能就在这片迷雾之中!” 第一十七章雾中的影子 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谬感在我心里生起。 来到三零二之后,我经历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怪事,此刻又是在这诡异的大雾中,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极限。 可听到卫青说到“长生不老”四个字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荒谬不已! 从古至今,黄帝一统中原,传至夏商周三代,一直到清朝灭亡,我华夏浩浩汤汤五千年历史,神仙之说流传久矣。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无数帝王为了追求长生不老几近痴狂。 可最后,有哪一个长生了的? 我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别说我不信。在唯物主义盛行的那个年代,你给任何人说他都不会相信——我们的信仰是马克思主义,我们信奉的是科学和真理,长生不老这种明显违背生理规律的事情,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可信度。 所以,我很怀疑卫青是不是在说谎。 我心里疑窦丛生,正欲开口发问,余光一瞥,却看见几个影子在雾中晃动。雾气中传来走动的声音,走得近了,我才发现是廖凡和老夏。 因为上次廖凡坠下甲板撞伤了头部,所以现在他的头上包着一层纱布,看起来有些憔悴,老夏跟在他后面,抽着烟不说话。 我本来以为他们会问我什么,可是廖凡和老夏却什么都没说,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像是在等待枪决的犯人一样,很不好看。 而他们两个来了之后,卫青便没有再说话,重新回到一开始那种冷漠的状态中——我明白,他应该不会再对我透露什么东西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心里的疑惑太多,经历了这么多惊险的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真正面对这片迷雾的时候,依然做不到坦然。 人,在面对未知的危险的时候,总会有些恐惧的。 好像大家都有很沉重的心事,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四个人一起站在舰首的甲板上,望着茫茫大雾出神。 嘀、嘀、嘀…… 船上突然响起了连续的,有节奏的声音,我立刻分辨出来那是什么——雷达,雷达的声音!果然,老谢浑厚的声音立刻从甲板上方传来: “草你娘的,外面怎么起雾了!” “老吴,老夏,你们快看看,雾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 我楞了一下,好像出什么事了!立刻便把目光投注在迷雾之中。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好像雾气比起一开始已经稀薄了很多,至少我已经能够完整地看到我们船上的大部分设施,能见度已经达到了十多米开外。但这种程度的雾气,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跟刚才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视距内的观察作用无限趋近于零。 我盯着雾气中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我转过头看着老夏,他对我摇了摇头,示意什么都没看见。 我立刻回过头去,冲着老谢的方向喊道:“我们什么都观察不到,你发现了什么?” “雾里有东西!”老谢的声音很沉重:“就在我们前方!” 我心里一惊,赶忙嘱托老夏和廖凡在这里盯着,随即便快步向指挥室跑去,至于卫青那家伙——艹,老子不管了! “怎么了,雷达里发现什么了?” 我奔到指挥室,立刻把目光落在雷达的显示屏上。此刻,雷达上已经不是一片空白了,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绿点,而且这东西和船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诧异地问。 “不知道。”老谢的脸色也很疑惑,继续道:“按照雷达的显示,这东西已经距离我们不足两百米了,可是——” 老谢迟疑了一瞬:“可是这玩意儿是突然出现的,前一刻都还没有,我只看见突然屏幕一闪,这玩意儿突然就出现在我们两百米内了!” 突然出现,这可就怪了。 我们的船是被杨政委他们特别改造过的,船上所有的设备基本都达到了一艘渔船可以达到的极限精度,其中根据廖凡的测试,我们的雷达辐射范围已经达到了上百海里,按道理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接近了我们,我们在上百海里的距离内就应该可以发现了,可像这样突然就出现在雷达探测中的目标…… 难不成是潜艇?只有潜艇才有这样强悍的隐蔽能力。可我还没问,自己便否决了这个想法。 首先,我国的潜艇和军舰不可能进入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这里属于争议海域,任何军事调动都要慎之又慎,这是杨政委明明确确说过的。而日本海上自卫队的自卫型军事定位,以及目前中美两国蜜月期的形势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派出任何舰艇逡巡在争议海域。 这片海域被迷雾笼罩了好几个月,附近的渔民已经根本不敢下海了,也不可能是渔船。而且,我直觉这不可能是我们熟悉的东西,想想昨晚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绿光吧,能在这片雾气里移动的东西,不管是不是生物,都不可能是寻常的东西! 那这个突然出现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里,一个念头陡然从我脑海中升起——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老谢缓缓道:“难不成,难不成是昨晚的那个东西又追上来了?” “不可能是它。”老谢摇头:“昨晚它出现的时候,我们明明都看到了,可是雷达上却没有任何提示,这证明我们的雷达是探测不到它的。而这个东西——” 老谢把手指放在雷达显示屏上,指着那个几乎要跟我们重合在一起的绿点:“我们能探测到它,说不定,我们也有能力对付它!” 我思考了一瞬,最后狠了狠心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这次探测到的东西,在雷达上就是一个小点,我们除了知道它在移动之外,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与其坐在指挥室里讨论,还不如去甲板上看个明白! 我一看雷达上的显示,这个东西距离我们已经不足五十米了,现在雾气异常地稀薄了不少,能见度提高到了十多米,也就是说,我们很快就能看见这个东西了! 我一动,老谢也醒悟过来,跟着我走下甲板。甲板上,老夏还在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海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夏已经转过头来,他看着廖凡罕见地开口:“廖凡,咱们船上有铦枪吗?” “铦枪?”廖凡楞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有,就架在我们的舰首上。” 我一愣,难道前面的东西是鲸鱼? 铦枪是古时候一种专门用于捕杀鲸鱼的大枪,一般是船上力气最大的人充当投手射杀鲸鱼,铦枪的箭头巨大而尖锐,带着倒钩,近距离投射威力巨大,可以深深射进鲸鱼厚实的皮肤和脂肪里面,而且因为倒钩的缘故,鲸鱼也没办法摆脱,是一种相当霸道的海上武器。 帆布摩擦的簌簌声响起,我看到廖凡已经跑到了高高翘起、尖锐的舰首,掀开了厚实的帆布,笼罩着的铦枪顿时显露出身形来——不,那不是铦枪! 铦枪是手持的,而这东西是架在甲板上的,三角形的厚重钢铁底座被大拇指粗的螺丝固定在甲板上,上半部分很像是床弩,森然锋利的钢铁箭头熠熠生辉,箭头尾部缠着长长的绳索。 这是捕鲸炮!我们的船上竟然配备了捕鲸炮! 我吸了一口气,问:“老夏,前面那东西是鲸鱼吗?” “不知道。”老夏摇了摇头,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东西可不比我们的船小,你可以听听海浪的声音。” 我闻言立刻竖耳聆听,近处海浪的声音隐隐约约,但这微小的声音中,却又夹杂着轻微、却沉闷的浪花拍击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海里移动! 绝不是一般的鱼类游动的声音! “我们要早做准备,不要像昨晚那样,还没有防备就被袭击了!”老夏用手指了指海水,我知道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一片寻常的海域,昨晚水底下的那个东西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我们跟着老夏走到了翘起的舰首,老夏把住了捕鲸炮,面目肃然地盯着前方的水下。老夏操控捕鲸炮的动作很娴熟,目光冷静沉着,我心里一动,难道老夏曾经也在海上生活过? 不过我没有问,只是在心里给老夏重新定位——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恐怕不像他的外表那样老实。 哗啦、哗啦…… 我已经听到了海浪被破开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亮。 来了! 老夏的反应最快,在海浪声清晰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辨认出了方向,我看见他的眼神陡然凝聚,整个人突然有了一种凶猛的气势。他身形一动,立刻偏转捕鲸炮的方向,硕大而锋利的钢铁箭头指向左前方的区域。 我精神一震,随着老夏的动作,目光立刻锁定了我们的船左前方十几米的海域。 雾气深重,浪声翻涌—— 一个巨大的黑影,隐隐约约出现在雾气中! 第一十八章不可能出现的战舰! 哗啦啦、哗啦啦…… 尖锐的舰首破开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迷茫的雾气在这一刻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压迫,四散流溢开来,那片黑影的真面目在雾气稍退的一刻终于显现出来! 一艘船! 一艘大船! 修长的船身,船体中间三个巨大的锅炉高高耸起若隐若现,无线电通讯天线向天空肆意延展出去……甚至,我还看见了战舰主炮和联装机炮…… 天哪,这不是一艘普通的船, 这是一艘军舰!军舰! 在这片寂静诡异的海域,怎么会出现一艘军舰?我来不及产生更多疑惑,便已经被这艘突然出现的军舰震惊了。 这艘军舰非常大,太大了。 整个舰身至少有一大半隐藏在迷雾之中,可就算是这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要远远超过我们的福鼎号——福鼎号全长近五十米,宽八米,对于生在内陆的我来说,排水量近五百吨的福鼎号已经是硕大的庞然大物了—— 可现在,我们的福鼎号在这艘军舰面前,却好像婴儿与两米高的巨人站在一起一样,显得那样的渺小! 哗啦啦! 浪涛翻涌的声音夹杂着军舰震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近。 呜—— 福鼎号的撞击预警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 刺耳悠长的鸣笛声陡然响彻四周,我的耳膜几乎要被这道尖啸声穿透,我甚至能感觉到耳中都出现了久久不散的嗡鸣声。 我忍不住弯子捂住耳朵,同时看见老谢、廖凡也跟我一样被这道巨大的长鸣声震得弯下了腰,唯独老夏和卫青没有弯腰。 卫青闭着眼睛,好像根本没受影响。 而老夏面色已经涨的通红,全身不自然地颤抖着,好像在极力忍耐着噪音的刺激,但是他依然死死盯着露出身影的军舰,他的双眼满是血丝,双手颤抖着死死扶住捕鲸炮的炮管。 频率超高的鸣笛声持续了接近一分钟,而这道声音消失之后,那艘巨大的军舰已经跟福鼎号十分接近了——但是我看了半天,一直到我们的船都已经跟这艘军舰并排了,那艘船也并没有移动。 我突然醒悟过来——我们是在一片移动的海水上,我们的船还开着发动机,移动的是我们,这艘军舰刚刚发出的破浪声,只是处在漂浮状态的船体被海浪撞击的声音! 军舰的位置并不是直接冲着我们,横向位置在福鼎号左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停船的话,两艘船也不会撞在一起,而是会很接近地擦身而过。 但是,这艘军舰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军舰在这片海域上遇到了什么?这又是哪个国家的军舰?军舰上还有没有人? 这艘军舰带着许多疑团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想要对这片海域有更多的了解的话,那就必须登舰!我们不能就这样错过,我们应该停船,去军舰上看看! 我正准备开口,还没来得及提醒老谢,余光一瞥,却看见一个身影动了,是老夏!他的瞄准具已经横移过来,对着那艘军舰的雷达天线发射了! 砰! 咻! 捕鲸炮发射的声音和箭头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长长的捕鲸绳被破空而去的箭头牵动,朝着军舰迅疾飞去。 几乎是一瞬间,绳索便已经缠住了军舰上的天线! 老夏同时回过身来对着我们大喊:“快!关掉引擎!” “我们要登舰!” 老谢一下子便反应过来,立刻向着指挥室跑去,我只听见沉闷的发动机熄火的声音,不到一分钟,我就感觉我们和军舰的相对速度就降了下来。 等到我们的船真正停下来时,捕鲸绳已经几乎拉的笔直了! “呼…”我长舒一口气,好险。 在福鼎号停下的那一刻,场面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没有人说话,我和廖凡面面相觑,老夏站在舰首喘着粗气,只有波涛涌动的声音隐约而来。 半晌,还是廖凡最先开口了,他看着我和老夏,迟疑地问道:“这,这军舰是我们的吗?” 没有人回答,至少我不知道。 我只在小时候的军事杂志上看到过军舰,对军舰的主要设备和舰载武器有一点印象,至于实物……在那个年代,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军舰的,即便是在海军基地训练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机会上舰。 而老夏,自从发射完捕鲸枪之后就在发呆,一副失神的样子。 “不是我们的军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我看见老谢从上层慢慢走下来,他走到了福鼎号的左舷,近距离地观察着面前的军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招呼我们过去,跟我们站在一起。 我们走到左舷,正看见谢秋刀回头看着那艘军舰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像在仔细回忆什么东西,半晌,他才对我们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艘日本军舰。” “但这艘军舰,”老谢嘬着牙花子,面上浮现出很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个军舰它,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那它该出现在哪儿?”我不动声色地追问。 “它应该在大海深处!在太平洋!在马尼拉!在南中国海!” 老谢有点激动,他指着那艘军舰,用一种很诧异的语气说道:“老吴,你知道吗,那是一艘球磨级!一艘二战时候的巡洋舰!” 我已经听呆了,一艘二战时候的巡洋舰,怎么会出现在东海? 对了,对了! 在我们看过的那卷录像带中,这片迷雾第一次出现,就是在一九四零年,那正是二战最激烈残酷的时候。而在那个船龙王所讲述的故事中,日本海军中国方面舰队正好派出了一艘军舰进入大雾中! 难道,这艘球磨级就是那艘消失的日本军舰?可是老谢说的这个球磨级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老谢望着那艘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巡洋舰,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开始给我们介绍面前这艘“球磨级”的来历。 按照旧日本帝国海军对巡洋舰的命名规则,一等重巡洋舰舰用名山命名,诸如「青叶」、「古鹰」等重巡洋舰舰名都是山名。 而二等轻巡洋舰就用河流的名字命名,著名的「鬼怒」及「神通」两艘轻巡洋舰,这也都是河名——球磨级,就是以熊本县东南部为源头流入八代海的球磨川命名的轻型巡洋舰。 这个级别的轻巡洋舰一共有球磨号、多摩号、木曾号、大井号、北上号五艘,全部是由日本帝国海军于一九一九年而一九二一年之间建造完成的。 同时,这五艘军舰全部参加过对华作战,在淞沪战役中进行了海上支援和登陆作战,按照时间来说,“球磨级”之中任何一艘都有可能出现在一九四零年的东海。 但是,最诡异的一点就是——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的太平洋战史中,都明确地记载着——这五艘巡洋舰已经全部被击沉了! 其中球磨号在马来西亚槟榔屿被英潜艇击沉,多摩号于在菲律宾恩卡尼奥角西北方被美潜艇击沉,木曾号于在马尼拉湾被美舰载机击沉,北上号于在吴县军港被美舰载机重创,最后被肢解。 唯一最接近中国海域的一艘“球磨级”轻巡洋舰——大井号,也于1944年7月19日在中国南海执行运输任务航行途中,遭到美军潜艇三叶尾鱼号的鱼雷攻击,沉没于中国南海南沙群岛西北海域。 “球磨级一共有五艘,可它们每一艘都已经被击沉在海里了,每一艘!” “所以,”老谢最后面色严肃地总结道:“这五艘球磨级轻巡洋舰,其中任何一艘,都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东海!” 乱了,乱了,全乱了! 时间能对上号,可是军舰却完全不可能是“球磨级”中的任何一艘!难道,难道这是“球磨级”怀着战败的不甘,依然游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幽灵吗?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轻轻颤抖了,我看了看老夏和廖凡,他们跟我的神色也都差不多,都是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样子。 “那我们,”我吸了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要去那艘军舰上查看吗” “怎么办?”老夏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我竟然在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一股凶狠的味道,他盯着那艘巡洋舰,冷冷道: “当然要上去看!不上去看,我们停船干什么?” 呼,呼,呼…… 一股海风突然吹过来,雾气随着气流卷荡飘散,终于将我们的视界拓开了一些——那艘球磨级巡洋舰,就这样伫立在我们面前。 站在左舷看过去,“球磨级”那漆黑巨大的舰身就好像一头俯卧的怪兽般,巨大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只露出气势可怖的一鳞半爪。 那开阔的甲板,带着深沉的青黑色,便好似怪兽张开的大口,正等着我们自己落入其中…… 第一十九章極度危険! 我们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这艘巡洋舰,那种扑面而来的神秘感笼罩在我们的心头久久不散。 这艘军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突然就在两百米的范围内出现在雷达探测中? 我不知道,这一天一夜以来,连续发生的事情太复杂了,我已经明显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片大网中,网里全是无数的谜团与秘密,将我紧紧困在其中。 但是不管有多少谜团,想要解开它,仅仅思考是不够的,我相信,等我们真正到达我们应该去的那个地方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得到答案的……而现在,我看着面前那个巨大的钢铁巨舰。 至少,解开谜团的第一步,就从踏上这艘战舰开始吧! 我们没有在左舷上待太久,很快就在老夏的组织下开始登舰。不过我注意到了老夏性格中很大的一个特点——谨慎,他提醒我们,现在军舰上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万事都要做好准备,我们最好带上顺手的装备再去。 我们在老夏的建议下,拿出了每个人最开始携带的背包,带上必备的战术灯、匕首、绳索,还有……在手指触到背包底部那块冰冷光滑的东西的时候——那种东西的结构我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知道它是什么。 一把枪,一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有枪,既然同样是临时配发的背包,那么我有的东西,老谢他们肯定也有——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也都拿出了枪械。 五六式黄釉色的枪身加上漆黑的钢铁枪管,在我看来充满着一种冰冷却暴力的美感,我拿出背包中的子弹带挂在身上,然后问老夏有没有曳光弹。 老夏是负责清点船上物资的人,我们有什么东西他最清楚,老夏说有,问我用那个东西干什么。 我告诉他,之所以要曳光弹,是因为我要校枪需要子弹,同时曳光弹有一定的照明效果,通过不同位置打过去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观察巡洋舰的情况。 老夏把曳光弹找出来递给我,我数了数,五发,够了。 咔哒, 子弹抵入弹夹的声音很脆,我立刻举起五六式瞄准巡洋舰—— 啪、啪、啪、啪! 子弹出膛的尖啸声震耳欲聋,四发曳光弹分别飞向巡洋舰的舰首、主甲板、指挥舱以及舰尾,子弹急剧划破空气,曳光剂里的镁粉燃烧起来,四道长长的橙红色光尾穿透层层雾气,瞬间将巡洋舰周身的情况照的亮起了一瞬。 光芒闪烁中,战舰主炮、甲板包括整艘巡洋舰都显露出了一个隐约的轮廓,上面什么都没有,很安静,没有任何移动的身影。我还想观察的更仔细,可是曳光弹瞬息间就飞到了战舰的另一侧,迷蒙的雾气很快将这一点点光亮吞没。 看来,这艘战舰上面应该没人。 我默默收起枪,示意老夏我没发现什么。 随后,我们都把整理出来的装备别在身上或者插进武装带里,跟着老夏开始登舰。 巡洋舰虽然是军舰中体型较小的,甲板不高,但是对比我们的渔船还是要高出一截,所以我们的悬梯是倾斜向上搭在巡洋舰上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我们两艘船的底舱,我们走在悬梯上一晃一晃的。 我抽空看了看船下,却发现涌动的波浪似乎不是海水——那是一种漆黑的液体,我从来没见过黑的那么纯粹、那么幽暗的海水,而且晃动中竟然还带着一种缓慢的粘稠感,这海水看起来很诡异,甚至让我忍不住联想到鲜血…… 这是什么东西? “想什么呢?”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廖凡。他看着我奇怪地问道:“怎么走一半不走了?” 我回过神来,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继续往前走,我们很快走到了甲板上。队伍的最前方,老夏猫着腰,手里端着五六式指向前方,姿势标准,步伐稳健而灵活,看他来回扫视的枪口,我猜测,老夏绝对拥有很丰富的军事经验! 老夏一马当先领着队伍前进,紧跟着是老谢,然后是我、廖凡,卫青吊在最后压阵。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前面的四个人都拿出了准备的步枪,而卫青却没有使用任何枪械,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他的唐刀,一脸冷峻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艺高人胆大,或许,非凡之人有非凡之才具吧。 但此时却不是继续思考的时候,我很快刹住思绪,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眼前的巡洋舰上。 我们上舰的位置,大概在三个锅炉中间的位置,高耸起来的锅炉插入雾气中,我们只能看到隐约的黑影。 等我们所有人都踏上巡洋舰之后,老夏说我们最好不要聚在一起,这样搜索的范围太小,而且消耗的时间也长,他建议我们分头搜索,按照不同区域排查,这样效率最高。 我们都点头示意同意他的意见,老夏就分派任务,我负责查看的区域是前甲板和指挥舱、对海雷达那一部分。 雾气深重,我听着大家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四周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我看着身边的冰冷的钢铁舱壁和甲板上若隐若现的通道,一种压抑的感觉弥漫在心中。 吱嘎…… 不知道甲板的材质是什么,我踏上去之后不时响起一两声颤抖声,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斑驳的甲板,带着几片锈痕的舱壁,还有几艘救生艇绑在锅炉中间的位置,有一些绳索都已经腐朽了,吊着的救生艇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开始走向前甲板。 一路上除了甲板的吱呀声,再没有别的什么动静,我右手持枪,战术手电被绑在枪管的下方,惨白的灯光透过重重雾气,将我前方的道路照亮。 当我走到舰首的位置之后,我细致地查看甲板上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却发现除了锈痕之外,只有两个巨大的钢铁坨子放在甲板上,我对船舶设备不太熟悉,不知道那是什么,估计是锚头之类的吧。 我继续回转过来查看,很快就接近了指挥舱,指挥舱后面就是无线电系统的天线,所以比较高,我正顺着楼梯朝里走,却发现楼梯被一道铁门挡住,铁门上竟然诡异地写着一行日语——立ち入り禁止! 我没有学过日语,却也大概能通过汉字的意思猜测,这行字应该是不要进入的意思。可是很奇怪啊,明明这是通向指挥舱的铁门,为什么会写上禁止进入的文字? 而且这道铁门并没有关严实,只是半遮半掩的,完全没有什么禁止的必要。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进去。我小心翼翼推开铁门,还来不及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一股潮湿的霉味便扑面而来。我等着气味稍稍发散,便捂住口鼻,同时把步枪探进去观察——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里面很安静。 我一步步走过旋转楼梯,最后踏进舱室。舱室里很凌乱,各种仪器设备有的已经倾倒在地上,有的好像已经被破坏了,杂乱铺设的电线和一些文件散落的遍地都是。 我很小心地让自己的脚步避开地下的文件,走到船舵的位置,这里有很多仪器和表盘,应该是指挥中心。操舵位置的很多仪表盘已经满是发霉的青绿色,里面精密的表针甚至都爬上了一层红锈。 我用枪拨了拨地上的文件,好多都已经变得又脆又湿,一碰就变成揪在一起纸团,更多的文件则是在长期阴冷潮湿的环境下,上面的字都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但是总还是有保存得比较好的文件,我俯子仔细看着一些比较完整的文件,上面还留存着一些隐约可见的日文。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文件右上角的猩红印记——极秘しょるい。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几个红字却好像根本没有任何褪色,散发着一种妖异的气息。 极秘?后面什么意思? 我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除了仅有的寥寥几个汉字之外,绝大多数文字都是假名,我根本看不懂,但是我注意到,这里的每一份文件右上角都有“极秘しょるい”几个字,它们应该是同一类型的文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它们都记载了同一件事。 “雾……鬼……帝国……”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勉强辨认出文件中几个用繁体书写的汉字,可这些文字之间隔得很远,中间还有很多内容,我完全没有办法串联出任何线索。 最后,我只好挑选保存尚且完好的一些文件,很细致地将它们卷起来,放入背后的背包里,等勘察完这里回到福鼎号上,再看看廖凡那个高材生会不会日语,争取多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环视了一圈指挥舱,发现除了散落在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就没有值得关注的东西了。然而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余光里却瞥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咔嚓! 我立马拉上了枪栓,子弹瞬间推上膛,看着那个角落的方向,沉声喝道:“谁?” 没有回应,那个角落里一片漆黑。 安静,安静得我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手电的光芒移动,瞬间照亮了刚才隐在黑暗中的事物——角落里挂着一张帆布,暗黄色的防潮帆布随着刚才用进来的空气轻轻浮动。 不过,帆布后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我紧紧盯着刚刚传来动作的地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步伐,慢慢接近。 哗, 我陡然用枪管撩开了帆布:“出来!” 没有回应。 在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我已经不自觉的楞了一下——后面没有人,却有一扇门! 我蹑手蹑脚地端着枪,手电打在这扇门上。 这是一扇密闭门,冰冷的钢铁夹杂着一种厚重的气息,上面已经有了一层霉渍。但门上面的字迹却还是隐隐约约地浮现,而且……又是那种诡异的猩红颜色! ——立ち入り禁止! ——極度に危険! 第二十章暗影 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算再不认识日文,可上面的汉字还是能勉强辨认的——禁止进入,极度危险!你娘的! 惨白的手电光芒打在满是霉渍的密闭门上,一旁猩红的警示文字反射着幽光,幽暗的舱室里凭空生出一股阴冷感,以至于我竟然忍不住在这扇门前打了个寒噤。 面对这扇密闭的诡异大门,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呼,呼,呼……我连续几个深呼吸,最后终于心神一定,决定还是要打开这扇门看看。 我尽力旋转密闭门的转盘,严重的氧化使转盘上全是铁锈,我能联想到转盘内部的机械结构肯定已经被锈蚀得很厉害了,以至于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能听到门内机关的摩擦声。 手掌传来纠缠的力道,粗糙的转盘将我的手掌摩擦的生疼,但我还是要使劲、再使劲……我已经能想象到感觉到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 咔啦啦…… 机械转锁带动门内机关传动的声音终于响起,密闭门开始有规律地震动起来,铁锈和霉渍轻轻抖落,手上的转盘转动速度加快了一些,我已经能感觉到反向气压正在从紧致慢慢变得渐渐松缓。 嗤—— 一阵气压涌动的声音响起,呼,我长舒一口气,密闭门终于打开了一条小缝。 我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入,而是将枪重新端在手中,冰冷的触感令我稍稍心安,手电的光芒重新照亮钢门,我小心翼翼地用枪管推开密闭门—— 吱嘎…… 钢铁门轴摩擦的声音很刺耳,几十年尘封的铁锈在内部卷曲摩擦,一层层锈蚀物簌簌掉落扑面而来,逼得我只能掩着口鼻。 我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而钢铁密闭门上日本人的郑重其事与警示,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所以在密闭门完全打开的一刹那,我的精神完全提到了极点,手指已经轻轻压在了五六式的扳机上,只要稍有意外立马能开枪! 吱嘎—— 铁门的摩擦声竟然还有回音,出乎我意料的是,门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而通过回音的传荡判断,里面似乎还有很深的空间。 我伸手摸了摸门里的舱壁,发现竟然不是钢铁铸造的,而是水泥墙壁,墙壁中间五六十公分宽的地方,留出了一个蜿蜒向下的弧度,显露出盘旋而下的阶梯。 手电的光芒渐渐移动,那片阶梯盘绕一圈后便隐没在黑暗中。 哒、哒、哒…… 这里的构造很奇特,好像只要有轻微的响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轻柔的脚步声在这里被放大了很多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瘆人得慌。 我端着五六式,一刻也不敢放松,缓缓走下阶梯。奇怪的是,这道阶梯好像有些长的过分,虽然没有直上直下的消防云梯那么长,但是在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一层层盘旋的通道,给人的主观感觉就是,这道阶梯太长了。 但是再长的阶梯,终归还是有尽头的。 大概两分钟之后吧,我终于走完了这条古怪的阶梯。 下面是个很大的空间,很黑暗,手电光芒照过去,我只能看到近处有一些铁架子,上面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至于更远处,就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高影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按照阶梯的弧度和盘旋圈数,我估算我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军舰的底层舱室,但是一般军舰的底舱都是储备物资和架设各种动力系统的地方,严格来说除了供修理人员通行的部分通道,内部空间应该是很狭窄的,怎么这艘巡洋舰船舱底部的空间这么大? 我想不明白,但是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把这里勘察清楚才行。 战术手电的光芒在黑暗的环境下很强,我小心翼翼走到第一排架子旁边,侧面的日文铭牌已经被霉渍完全盖住,我用枪管轻轻抹开一些污迹,发现上面写着“五一六”几个数字,后面还有个后缀“いきもの”和“運輸”的字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此时已经被灰黑色的的灰尘盖起来了,大部分玻璃器皿里面有一些液体一样的东西,好像还泡着什么东西,而且一靠近这个架子,就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传过来,强烈的刺激着我的鼻腔。 这什么东西,味儿怎么那么冲啊。 我强忍着刺激,走到最近的一个玻璃瓶旁边。这个玻璃瓶像个水杯一样,大概有二十公分高,十公分宽,看起来有一种很深沉的黄褐色的,瓶身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编号,后面是名称“目玉”。 ——目玉是什么意思? 这瓶子上面沾着很厚很黏的一层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干涸之后留下的痕迹,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把住瓶子用力地擦拭,随后瓶子亮度顿时提高了很多至少看得清楚里面的东西了。 可就在我看清里面的物件后,心里却是狠狠一颤,差点抖手就将这瓶子甩出去! 眼珠! 里面是一只硕大的眼珠,正直愣愣地盯着我! 而这眼珠的形状完全不像是人类的眼球,它太大了,几乎有我拳头的三分之二那么大!灰色的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球的一大半,瞳孔纤细如米粒,而且还是竖着的,整颗眼球在灯光的照耀下,竟然诡异地泛起一层幽绿色 我咽了一口唾沫,一股止不住的战栗从我身体里升起,看着面前这颗泡在溶液里的眼球,简直感觉身上的汗毛都要根根倒竖起来! 艹,这什么玩意儿? 玻璃瓶中黄绿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反射的灯光打在我脸上,我至少在这颗眼球面前呆滞了两分钟,直到我感觉自己的肌肉都要僵硬了,我才从那种震怖的情绪中惊醒。 心有余悸地把瓶子放回架子上,甚至我还把瓶子转了一个方向,这才略微感觉轻松了一些。可当我把战术手电的光芒开到最大的时候,我才发现刚才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是什么东西—— 这空旷的空间里竟然满满的都是铁架子! 而这些架子上,竟然堆满了各种样式的罐子! 惨白的光芒映照下,黄色、绿色、褐色五颜六色的液体闪耀着恐怖的光晕。由近及远,罐子里的物体透出各种扭曲畸形的影子,疑似人鱼的婴儿、两个头的巨大动物、头上长角的蛇类,甚至,我还看见了好像是活体解剖的标本…… “唔!” 在这样妖异可怖的环境下,再加上鼻腔中缭绕的刺激怪味,我感觉到自己的胃突然剧烈翻腾,甚至差点忍不住吐出来。 我强行抑制住心里的恶心感,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五一六!我终于知道那个标示上的五一六是什么了——五一六部队,那个与“七三一部队”齐名的生化部队! 我心里一阵颤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关于曾听闻过的那个“恶魔”部队的印象…… 五一六部队,在1939年5月11日之后,由化学兵器班作为化学部(代号516)而独立出来,成为侵华战争中日本陆军从事化学作战的专门部队,驻地设于中国东北齐齐哈尔。 在二战中,关东军五一六部队生产了芥子气、路易氏气、氰酸、碳酰氯肟、联苯氰基胂等一大批毒气制品,专门用于从事生化作战。这些毒气弹除了供应关东军和华北、华中、华南派遣军外,日本侵略军攻打菲律宾和在冲绳同美军作战时也都秘密使用过。 而关东军进行化学战的主要方式有撒播实验、活人实验、化学战演习,以及化学战实战等。其中活人实验最为残忍,五一六部队专门用活人来试验不同毒气对人体的摧残、何等剂量的毒气对人造成最大伤害等内容,作为实验对象的的平民、被俘军人大多数中毒后身体受腐蚀而惨死。 …… 太多了,太多了,我实在不忍再回想这个恶魔队伍曾经犯下的罪行。 可是,不对啊,这个五一六部队驻地在东北,可这里却是东海,怎么说五一六部队也不应该出现在海里。而依照旧日本帝国海军和陆军之间的矛盾,属于关东军的五一六部队,更是不可能这艘巡洋舰上。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刚刚在架子上看到的日文——“運輸”的字样,难道,这艘战舰是专门给五一六部队运送物资的?而货物就是这些泡在瓶子里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我惊疑地环视四周,无数架子一排排好像尸体一样直挺挺地伫立,黑影交错间,我只觉得面前这片空旷幽暗的空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黑洞,将我的魂灵死死攫住不得挣脱…… “哐当!” 寂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 “谁?” 我精神刹那间紧绷,猛然端起枪扫视一圈,手电光骤然射向声音传来的角落——唰! 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影子极速地一闪而过! 第二十一章隐藏的…鬼脸! 难道这里还有人?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密封了几十年的底舱中,竟然还会有人? 可那声响动之后,底舱里便再没有什么声音。 安静,绝对的安静。 额头上一层冷汗突然冒出来,顺着我的面颊便开始滑落,痒痒的。 我艰难地把目光转向传出动静的那个角落里,发现那竟然是在底舱的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要顶到上夹板。 我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警备姿态,但心里却反常地没有慌乱。 老蛇教导我的时候说过,在战场上什么人最清醒,就能活得最久。永远不要沉浸在任何过度的情绪中,保持镇定,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手里的五六式冰冷的触感稍稍压下我内心涌动不息的惊骇,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角落前进。 架子中间的空隙很窄,狭小的几乎只能让人侧身通过,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我胖了,一路上我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几个玻璃罐子,里面的东西畸形不可辨认,砸在地上腥滑粘稠,可我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去查看了,我必须赶到刚才影子闪过的地方! 呼呼…… 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已经明显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许多了。 到了,我端着枪,一步一步缓缓移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里真的是一个角落,我感觉这个底舱已经到底了,两边的墙壁在这里交汇成一个直角,手电的光芒照在墙壁上,舱壁的铁皮好多都已经剥落了,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管道线路。 而一个很高的正方体物件,就那样伫立在角落里,上面盖着一层漆黑的帆布,手电照上去,一层一层同样满是霉渍,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什么? 我只思考了一瞬间,最后还是决定掀开看看再说,我用枪管轻轻拨动帆布。帆布好像只是轻轻盖在这东西上,我只不过轻轻用力,就听到了帆布滑落的簌簌声,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却令我感到很疑惑。 穹顶之下,有一个三四米高、泛着冷硬黑色金属光泽的大铁笼子! 而笼子里,一个已经破碎的玻璃罐子斜躺在地上,里面黄褐色的粘稠液体蜿蜒流淌,我顺着液体流淌的方向观察,一个从液体里延伸出来的痕迹映入眼帘,看得我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一个脚印, 一个脚印从破碎的罐子里面走了出来! 那一刻,我只感觉全身毛发陡然一炸,过电般的抽搐感一刹那震得我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枪! 草你娘! 什么鬼玩意儿! 头皮一阵发麻,但我知道我不能退,我必须去看看那东西是什么!我端着枪的手有些颤抖,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慌,急剧地喘息了几口气,尽全力让自己平复心情。 手电的光芒照在那团古怪的液体上,刺鼻的气息有些呛人,我看着那个从粘液里延伸出来的脚印,一步步延伸到黑暗里…… 我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顺着脚印的方向行走,不停注意脚印的移动方向,可是我发现,这个脚印好像有些小的过分了,大概只有婴儿手掌那么点大。而且形状完全不像是人的脚印,这脚印四根脚趾之间还有连接的蹼的印记。 难道不是人? 我心里疑惑重重,不知不觉间便顺着脚印走到了一条甬道中。奇怪的是,这条甬道竟然没有任何弯曲,很直地通向某个地方。 但走在甬道中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一直缭绕在我的周围,或许,这就是那东西走过留下的气息吧。 我全神戒备,不停用手电光扫视任何可能出现异常的角落,我担心那东西有可能埋伏在黑暗的环境中,等待时机袭击我。可是直到我走完这条甬道,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甬道的尽头,是几层台阶,台阶尽头好像是一扇门,半遮半掩的,一丝微弱的天光从门缝中透射进来。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轻轻走上台阶直到门边,竖耳聆听—— 吱嘎,吱嘎…… 甲板踩踏声传来,外面有东西在走动! 我心中一凛,左手抓住门框猛然一推,右手持枪立刻前指,大声喝道:“别动!” 咔哒! 门外几乎是一瞬间便响起枪栓拉开的声音! 而当我看清楚情况时,瞬间便是一层冷汗—— 草你大爷!一把五六式黑洞洞的枪口正直挺挺指着我! 我面前的老夏脸上表情很是凝重,还带着一丝丝的惊悸和讶异看着我,似乎没料到从这扇门里出来的是我。而我看见是他,瞬间也是一愣,我们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气氛诡异得紧。 我立刻意识到,肯定是误会了,都搜索到这个区域,我和老夏无意间就撞上了!娘的! 我醒悟过来之后立刻放下枪,随后便带着带着惊疑问道:“怎么,怎么是你?” “你,”老夏很诡异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会从这儿出来?” 我当下便将我在指挥舱找到铁门、随后进入底舱的事情,以及在底舱遇到的关于五一六部队的情况说出来,说完之后我便问老夏,他们又是怎么到了这扇门前的。 老夏面色古怪地看着我,随后便让我自己看看门上面写着什么。我带着疑惑走出底舱,看着铁门——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门上那诡异气息十足的猩红警示语,上面用日文写着“モンスター!!!”。 虽然我不认识上面的日文,可这种猩红标示文字上透露出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却令我直觉这恐怕又是个不简单的地方。而按照刚才我看见的那扇门上的红色警示语,这上面的文字也应该是表示类似于危险的意思! 我问老夏看不看得懂日文,老夏沉默了几秒钟,我看见他的眼神似乎有点闪烁,半晌,他最后还是点头,说自己学过一段时间的日文。 我连忙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老夏看着那行红字,说了一个发音很奇怪的词,他冷冷地看着我,告诉我说,这几个字的意思是——妖怪! 妖怪?我一听这个词就忍不住皱眉头,确实,下面的那个类似于实验室的空间真的好像就是一个培养妖怪的地方,但—— 我立刻联想到那个奇怪地消失在黑暗空间里面的神秘脚印,我有种预感,日本人说的“妖怪”绝不是地下室那些被泡在防腐药水里的畸形生物,一定是指的那个踩出神秘脚印的“东西”!一定是!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问老夏,在我之前,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从这道门里走出来? 老夏摇头,说他是听到我走路的声音才被吸引过来的,而在他到达这里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听到老夏的回答,我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我明明是追着那个脚印进入甬道的,而我观察过,那条甬道没有任何分岔路口,那个东西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可现在,门外却没有那个东西的踪影,那它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老夏说,我们搜索的时间已经接近一个小时了,现在差不多可以回到登舰的地方集合了。 但我却没心思回去,我告诉他有一个奇怪的“生物”,刚才从底舱来了,但现在你却没看见它,我想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生物?”老夏低声念叨了一句,面上显露出沉思的神色,没有多说什么。 而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重,我直觉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把脑海中的线索全部梳理了一遍,关键的因素肯定就隐藏在这些线索之中,但是我越想便越觉得就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东西就能把线索穿起来了! 指挥舱……极秘文件……危险的密闭门……底舱的五一六实验室……小脚印……我拼命回想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很古怪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危险就藏在我们的背后,如狼窥虎视般搅得我心神不宁……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东西—— 背后!背后! 或许,那东西根本就没有…… 按照足迹推断,它的体型应该很小,差不多只有婴儿那么大,它走路的声音肯定很轻微……而我刚才走过甬道的时候,里面一片漆黑,即使我用手电筒也不可能照亮每一个角落……还有,那种如影随形一直缭绕在我周围的怪味…… 那个东西,它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要大喊出来,立刻抬头看着老夏,语速很快地吼道: “那东西还在甬道里面!” “它就跟在我的后面!” 刚说完这句话,我已经来不及管老夏听懂没有,眨眼间便“咔哒”一声拉上枪栓,我盯着刚才被带上的铁门,闪电般一脚踹过去—— 砰! 铁门震动的声音轰然作响, 可我却没有半点反应,对着甬道中的黑暗处便重重扣动了扳机! 啪!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炸裂的火药味道灌入我的鼻腔中,而枪口中立时便迸发出一道火舌! 曳光弹,是曳光弹! 我知道,我枪里还有一发剩下没打出去的曳光弹! 极速旋转迸射的子弹瞬息间射入甬道之中,曳光剂中的镁粉一接触空气便剧烈的摩擦起来,橙红色的光尾霎时照亮了我面前的通道—— 橙光爆闪之下, 一张鬼脸 一张倒吊着的鬼脸, 顿时浮现在甬道之中! 第二十二章狂飙突进! 橙红色的光芒瞬息间照亮了整个甬道,红光飘忽,那张鬼脸就那样邪恶地盯着我。 这张诡异的脸,眉毛高高吊起、鼻子塌陷下去,张开的大嘴和深陷的眼窝,都是那种深邃幽暗空无的黑,,而那张黑色大嘴勾勒出的诡异弧度,那抹微笑里透露出的寂灭气息,竟然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见过这张脸,我绝对见过它! 这就是杨政委在船上给我们看的那张卫星拍下的鬼脸! 那一刻,我的思绪快的惊人,无数画面浮现在我面前。 可其实时间不过过去了零点零几秒,曳光弹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射入甬道深处,传来刺耳的子弹射入某种金属中的声音,而随着橙红色光尾的消失,整个通道中立刻便暗了下来! 昂! 我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啸,那张鬼脸眨眼间便重新隐没在黑暗之中。 同时,甬道里开始传来节奏极快的奔跑声,那东西过来了! 我心中一冷,立刻扣动扳机! 咔哒—— 恩?怎么没有子弹发射?我脑子突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立刻意识到,刚刚校枪之前,我只装上了五发曳光弹! 而刚刚,最后一发曳光弹已经被我打出去了! 糟糕!我刚准备重新装弹,却立刻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袭来,脸上的汗毛都被激得竖立起来!手中的五六式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道一伸一缩,我眼前一花,五六式便已经脱手而出! 下一刻, 砰! 我只感觉一股磅礴大力陡然在我胸前爆发开来,剧烈的痛楚几乎将我震得晕厥过去,随即整个人便是呼吸一滞,被这股力道轰然撞飞而去! 快,好快的动作! 整个遇袭过程不到两秒钟,我竟然只能看见一个婴儿般大小的黑影极速冲过来,连它的样子都没看清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击飞,太快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啪啪啪! 我刚一落地,一阵急剧的枪声立刻响成一串。 一个冷峻的人影端枪瞄准,手里的五六式火舌吞吐——是老夏,老夏反应过来了! 劲风呼啸,枪弹横飞,炙热的弹痕在军舰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冲撞,好几次都从我身边几厘米处越过,我露出的皮肤都被灼的生疼。 而那团黑影,撞开我之后没有半刻停留,我只看见黑影一闪一跃,不过一两个起落便消失在军舰的甲板,隐入重重迷雾之中…… 老夏的子弹,竟然没有一颗打中它! 枪声的回响渐渐消失,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 老夏站在原地,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脸色很难看。 “咳咳咳……”我感觉自己的肺好像在重击之下受伤了,肋骨也是一阵剧痛袭来,轻轻地呼吸便感觉胸口辣地疼,一口血沫卡在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呛得我不住咳嗽。 老夏把我扶起来,没说话,只是搀着我靠在一旁的舱壁上。 连续轰鸣的枪声很快惊动了船上的其他人,不到一分钟,老谢和廖凡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面色严肃的很,端着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老谢问我什么情况,我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老夏,示意让他说。 老夏简单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随后便面色沉重地说,我们最好尽快返回福鼎号,这艘军舰很古怪。如果我们继续停留在这里,等到天黑了敌暗我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怪事。 老谢和廖凡听到这船上竟然还有怪物,面色也是一阵发白,都表示同意老夏的建议,我们很快收拾行装准备返回。 而我刚才被甩飞的五六式,也被廖凡捡了回来,我一看,黄釉色的枪身上面竟然已经被抓出了一个漆黑的凹陷下去的手印,我估算了一下这个手印的深度——印记没那么深,还好不是抓住枪管,暂时不影响五六式的精度。 老夏在前面开路,廖凡扶着我走在中间,谢秋刀持枪断后,我们就这样缓缓地向我们架设悬梯的位置移动,很快就到了最开始上船的位置,廖凡扶着我走在悬梯上颤颤巍巍的,下面是不停翻涌的黑色海水。 就在我们刚走下悬梯、回到福鼎号的时候,老夏却突然停下来,他回过头凝视着巡洋舰前甲板的方向说,不对劲,你们听,后面有动静! 我们都回过头,战舰的前甲板被雾气半遮半掩起来。 我本来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我竖耳聆听,总算察觉到好像雾气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叮叮铛铛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是什么? 那种声音越来越近,以一种很急促很激烈的节奏慢慢清晰起来,我慢慢听出来——那好像是钢铁撞击声! 刺耳的铁器震荡声缓缓接近了我们所在的悬梯。 雾气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那道影子手里拿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正在极速地挥舞,身形在狭窄的范围内迅速移动。而当我终于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我的瞳孔便是一阵剧烈收缩——卫青!是卫青! 卫青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他身体在很快地闪避着什么,而手中的长刀极速地对着某个方向不停劈砍挑刺。 他在跟什么东西战斗? 我的疑问刚刚浮现,余光一瞥便立刻发现了一个极淡的影子好似闪电般在甲板上辗转腾挪,瞬息之间向着卫青扑杀冲撞了许多次,这影子的速度竟然快到我都无法看清楚它的运动轨迹。 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长刀封住它前进路线时候溅起的一连串火花。 是那个东西! 好快! 一抹惊艳的墨色刀光骤然亮起,重重砍在那个影子上。 呛! 金铁交鸣! 那团黑色的影子身形一滞,随即便被这一刀砍落在甲板上! 此时,我终于有机会看清楚那东西长什么样子了——那个“妖怪”大概只有一尺来高,只有婴儿般大小,但它的姿态却诡异到完全不似人类。 这东西四足撑地伏在地上,手指和脚趾之间生着蹼一样的东西,而他的身上却完全没有生物的光滑,反而是一种厚重的青黑色,看上去好像被一层甲状物覆盖着。 最奇诡的是它的那张脸,不,我看见它的眼睛其实跟脸之间有一层空隙,所以那应该是它的面具——正是我们曾经在甬道中看到的那张鬼脸! 隐藏在面具鬼脸之后的那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它面前的卫青。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隐含着无数的怨恨恶念,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般透露出浓浓的凶残气息! 卫青就站在那东西身前一两米的样子,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妖怪”,弓起身子,一步、一步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向我们的位置移动。 而那个东西,它就这样伏在地上,好像是在蓄力,卫青前进一步,它就极度缓慢地往前爬一步。 一人一怪就这样无声却凝重地对视着。 我觉得卫青移动的每一秒钟都好像一年那么漫长,以至于短短三四米的距离,在我看来竟像是等待了几十年一样,那种提心吊胆的惊悸,已经让我感觉涌出的冷汗都要将我的后背完全湿透。 恩?什么东西在晃? 我渐渐把目光移到卫青的背后,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左手背到了后面,此时正在用手指对我们比手势,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掩护! 他让我们掩护他,他要干什么? 我没有问,但我懂他的意思了。 我用一种很小的移动幅度慢慢将五六式握在手中,我相信老夏和谢秋刀应该也都看懂了卫青的意思。 寂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半晌,卫青终于移动到了悬梯的边缘,他没有看我们,只是很冷峻地逼视着一直紧紧追着他的那个东西,而他的脚下,已经半只脚踩上了悬梯。 下一刻, 卫青猛然转身,猎豹一般猫着腰便向福鼎号冲过来! 他一动,那个伏在地上的东西霎时闪电般蹿了起来! 我几乎只看到一个影子电光火石般闪了一下,那东西立刻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根本没时间反应,凭借本能下意识地就对着悬梯的方向扣动了扳机,我有预感,那东西一定会移动到那个地方,! 老夏、老谢、廖凡也都在同一时刻开火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响成一声,明亮夺目的火舌不停吞吐,的弹壳不停弹出枪身,浓密的硝烟味瞬间扩散开来! 昂! 又是那种凄厉的尖啸声! 密布的火力网起到了作用,那东西移动的身影突然一滞,随即便浮现在半空中,被接踵而至的数发子弹轰飞开去,重重砸在巡洋舰的甲板上! 它身上的那层甲状物在子弹的旋转冲撞下,此刻已经有好几处破裂。 幽蓝色的液体,从它身体上缓缓淌落。 它受伤了! 我心中一喜,目光却陡然便撞上了它的眼睛—— 它的眼神好似刀锋般犀利,带着滔天的仇恨与怨念,好似要将我彻底撕碎…… 第二十三章影丸! 一刹那间,我好似被这诡秘幽怨的眼神摄去心魄,如同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般,竟然感觉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动作一僵,我竟然连继续扣动扳机都忘了。 昂! 一声历啸震得我心神翻涌,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东西兔起鹘落,眨眼间便消失在战舰深处! 啪啪啪…… 枪声渐渐消弭,硝烟散去,甲板上只留下一滩蓝色的液体,映着斑驳的舱壁,好像在嘲笑我们。 我和老夏等人面面相觑,那东西,就这么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答案,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卫青,提着唐刀望着巡洋舰上那东西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现在不是想太多的时候,老夏说我们最好立刻马上远离这艘球磨级巡洋舰,里面有什么真相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妖怪”太过危险! 我们在老夏的指挥下很快撤回了悬梯,老谢立即奔回操舵室发动马达,直到发动机的嗡鸣声传来,我们才稍稍放下心神。 福鼎号很快达到最大速度,强大的推动力将我们往前推去。 一旁的球磨级与我们越来越远,它就那么静静漂浮在海里,好像是守候的灯塔,默默看着每一艘驶过的船只,最后终于被浓雾吞噬。 我们很快驶离了那片海域,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四周只有漫无边际的迷雾,福鼎号孤零零地向着不知名的目的地前进,左舷的几个人都沉默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那东西,”廖凡斟酌了半晌,终于有些紧张地问道:“它还会追上来吗?” “不知道。”我低声地回答他。 我知道我有些泄气,娘的,关键时刻竟然弹夹里没子弹了,要不然凭我的枪法,第一时间我就能崩了那个妖怪。 想到这里,我立刻感觉胸口一阵阵生疼,刚刚站在福鼎号上开枪的时候,五六式的后坐力震得我很难受,刚刚缓过来的伤势好像又加剧了。 我嘶嘶吸着冷气,背上的背包好像变得很沉重,我忍不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咦,对了,背包! 我突然想起我在战舰指挥舱发现的那些文件,里面好像记载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极秘”的开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说不定我们能从这些文件中找出一点关于这艘战舰的线索。 我小心翼翼地从背包中抽出卷起来的文件,还好,刚刚我被撞飞的时候没有压碎它们。文件已经明显发黄,上面还带着一些霉渍,摸起来也很湿润了。 我把文件递给老夏,他懂日语,我问他能不能看懂这上面写的什么。 老夏看了一会儿,随后面露尴尬,小声告诉我他只会一些日常用语,里面的东西他只看得懂简单的几个词,类似“天皇”、“使者”一类的,完整的意思他看不懂。 咳咳……我有点楞,心说在船上的时候妖怪这俩字你就认识,怎么关键时刻就不顶用了呢。我把目光投向卫青,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关注我们,还在看着消失的巡洋舰的方向,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最后,我瞥见廖凡皱着眉头,眼神闪烁,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问他,廖凡你是不是懂日文? 廖凡咬了咬牙,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专门学过日语。 在那个年代,因为浩劫十年教育的中断,我们的外语教学完全陷于停滞,懂外文的人可是凤毛麟角。 因为同是社会主义阵营的缘故,中苏五十年代初期关系比较好,或许会俄语的人比较多一点,但像是日语、英语这种资本主义国家的语言,会说会写的人已经极度稀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外交学院的老教授了,像廖凡这种人,每出现一个都是国家相当重视的人才。 廖凡告诉我们,他的父亲是七机部的高级工程师,留学美国回来的知识分子,而他的母亲是外事工作人员,留学苏联归国,进入外交部之后负责对日情报工作。所以廖凡在父母的教育下从小就学会了中、俄、日、英四门语言,而且外语水平基本都达到了专业翻译的级别。 其实我对廖凡怎么会的日语不感兴趣,我倒是好奇,他父亲是七机部的,他母亲是外事人员,这完全就是两个没有交集的系统,这俩人怎么就结合了呢?难怪廖凡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家庭熏陶嘛。 不过我的胡思乱想不重要,关键是文件的内容,这里面很可能隐含着什么我们不了解的信息,关于那片海雾,关于那艘日本战舰,以及……那个妖怪! 我把文件递给廖凡,没想到他只不过看了两分钟,脸色就变得煞白,而等他看完之后给我们转述的时候,我们也都被上面记载的事情震惊了。 首先,这份文件并不是文件,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航海日志。 这份日志是由一个叫做“月宫东仁”的人记载下来的,廖凡告诉我们,这个月宫东仁很可能是一个大人物,因为宫号+名字的命名方式,在日本只有皇族才能使用,而且“仁”这个字不是普通皇族能用的,只有直系皇族亲王能以此命名,尊贵非常。 日本皇室的谱系是记载在《皇室典范》中的,每一位皇族都有登记,是要昭告天下的,但据廖凡所知,二战期间日本并没有一个尊号“月宫”的亲王,这令人相当难以理解。 不过,这个亲王的名字,还不是这份文件最诡异的地方,真正离奇的是文件的内容。 一九二一年,当时还是皇太子的裕仁天皇在欧洲旅行,游历英、法、比、荷、意五国,学习西方的政治结构、了解军事知识,同时还接见了驻欧洲的十几个日本武官的参拜。在这次旅行中,裕仁获得了以永田铁山、小畑敏四郎、冈村宁次为首的日本青年军官宣誓效忠,并且以这些人为班底,开展了向军中元老夺权的行动,为继位做准备。 但最重要的是,裕仁在英国遇见了一位很神秘的人物,这个人向他展示了很多神秘莫测的能力,令裕仁为之倾倒,将这个人迎回日本,拜为东宫御学问所副总裁。 同时也是在这个神秘人物的建议下,裕仁决定启用闲院宫载仁亲王、伏见宫博恭亲王掌握陆海两军,以蚕食的方式驱逐军中元老,逐渐掌握军权。 也正是这个人,在日本“皇道派”和“统制派”的对立中,建议裕仁以铁血手段镇压皇道派陆军军官以“打破体制”为号召,发动的军事政变。 而裕仁也正是因他的建议,坚决否定了时任陆军大臣川岛义之的求情,并且于次日下午4时,一意孤行以海军第一舰队的“长门号”战列舰主炮对准被叛军占领的国会,并最终彻底镇压了这次政变。 此役之后,裕仁天皇对日本政权、军权的掌控达到了巅峰。 文件中说,正是因为这位神秘人物的出谋划策,年轻的裕仁天皇才得以在即位后迅速掌握朝政,稳固地位。 而后来的日本侵华战争,这个神秘人物也是主要策划者之一。 听到这里,我的心中已经不是震撼能够形容的了,这个人是谁?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一己之力搅动日本风云,甚至主导战争的走向,若放在古代岂不是诸葛亮一样的人物? 我的思绪很快停止,因为文件还没完。 时间转眼就到了一九四零年,这时候侵华战争越发激烈,日军已经相继攻占中国首都南京、副都武汉,偌大一个中国已经被日本巴蛇吞象般吃下去一半——而且此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日本国力充裕,在大部分日本人的眼中,攻灭中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个一直待在日本天皇身边的神秘人,突然提出自己将要离开一段时间。裕仁天皇问他要去干什么,这个人只是说要去往大海,其他的却缄默不语。 裕仁百般挽留,还是没能令这个人改变主意,最后只好妥协放任他离开,并且签发了一份谕令给他,只要是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见谕必须提供一切方便。 而写下这份文件的“月宫东仁”,就是携带谕令随同这个人一起离开日本的人,月宫东仁的另一个身份,是在东宫御学问所随这个神秘人学习的弟子。 这个神秘人最后以天皇特使的身份来到中国,却并没有参与任何战事,反而在浙江、福建、山东一带来回奔波,专门往各处的历史遗迹中去,还走访了很多上了岁数的老人了解民间传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一九四一年初,这个人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和月宫东仁一起,带着裕仁天皇亲自签发的谕令,找到了日本海军中国方面舰队,提出需要一艘军舰护送前往东海的一个地方。 而此时正好有一艘巡洋舰从浙江出发,沿东海北上运送一批给驻扎齐齐哈尔的五一六部队搜集到的标本,同时,这个神秘人还带来了一个被帆布罩起来的巨大正方体装上军舰。 月宫东仁说,这个神秘人上舰之后,给了军舰的舰长一个坐标,让他们往那里行驶。而之后,这个人就一直待在底舱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再然后,他们便闯进了重重迷雾之中。 我估算了一下,四一年初,正好是那次大雾出现两个月、船龙王他们逃出雾气的时候,时间能对的上。 “我们进入了一片陌生且神秘的海域中,奇怪的是这里的海水竟然流动的那样快,简直比我们的军舰速度都要快了,我们以一种很高的速度航行在这片古怪的迷雾中……” “航行了三天,我们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确定那是什么,那片巨大的黑影在雾中令我看不真切,我猜测,我们应该就快要到了。”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片陆地,一个岛!” 廖凡翻译到这里突然中断了,他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着我们,半晌没有说话。 我也抬起头,诧异道:“怎么了?没了?” 廖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念出了最后一句话: “影丸阁下,我们到达你说的‘祖洲’了!” 第二十四章妖虫…魄蜗! 影丸阁下?这个人叫做影丸吗? 我仔细回想着脑海中与日本以及二战有关的历史,搜肠刮肚,想了好久,却没发现任何与影丸有关的印象。 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只是历史背后的一只黑手,他肯定早就将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都抹除了。 至于廖凡所说的……祖洲!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抖,差点要蹦起来——我们要去的地方竟然是祖洲? 祖洲,是传说中的东海仙岛。 《海内十洲记》中记载说,昔年汉武帝听西王母说天地六合、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等十座仙山神洲,乃是人迹罕至、物类奇绝的神仙之地。 汉武帝于是将东方朔请到幽深秘密的小房间里,亲自请教这神秘的十洲究竟所在何处,十洲之上又都有何异物。 东方朔便回答道:臣只是修仙之人,还未得道。现在因为国家强盛了,便广招天下儒墨学子入朝,发扬名教礼义之学,却又限制那些超凡入圣的神仙之道、鬼神之事。 之所以我远道而来未央宫,收起隐逸的心思与养生的学问,专心侍奉天子,就是因为我知道天子虽然抑绝道家,内心中却很向往那凭虚御风的神仙之道。 我曾跟着我的老师轻装简行地去过很多地方,比如道教第三洞天——南岳朱陵宫,名曰”朱陵太虚小有之天”的圣地,也曾远涉东夷海外的扶桑国,到达蜃海冥夜之丘。 我曾去过纯阳之陵,始青之下,月宫之间这样的神仙之境,在天下之内游览七丘,四方之中曾履足十洲仙岛,行遍神州浩土,遨游五岳,行走过无数名山大泽。 我从少时至今,周游过赤虚天、泰玄都天、清皓天、泰玄天、泰玄仓天、泰清天,广泛地吸纳开天辟地以来的灵光,追寻仙道到了凡人的极致。 不过我却还没真正领悟到凌虚子飞升天宫,呼吸间遨游九天,须臾间洞察万丈红尘的至道境界。 他曾从向北越过勾陈北极星游览到华盖星,也曾向南翱翔过太丹宫,在大夏休息。向东他曾到达通阳之霞,向西接近寒穴之野。 这个人到过的地方日月的光辉都照不到,也没有星宿银河。其上没有任何物质,其下唯有一片空虚,简直是浩瀚不可揣测的至境。 最后东方朔告诉武帝:“臣的见识也只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了,心中惭愧不能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至于您所问的十座神洲仙岛,我就稍稍为您描述一下吧——” 有一座仙岛名为“祖洲”,它在东海之中,地方五百里,离西岸七万里。洲上有一种不死草,长得像菰苗。三四尺高,死了不超过人三天的人,把草盖在他脸上,立刻就活了,传闻这草凡人吃了便可以长生不老。 昔日秦始皇残暴,很多人枉死于他的宫苑中,横于路边。有长得像乌鸦的鸟非常有灵性,千里迢迢衔来不死草盖在他们脸上,不消片刻,那些已死之人便能立刻坐起来。那些个官吏见了,知道始皇一直在寻求长生不好之法而不得,就去上奏献媚。 始皇既惊喜又觉得不可思议,便派遣使者拿着不死草去请教城北的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就说:“此草是东海祖洲上的不死之草。不死草生于琼田之中,有的人也叫它养神芝。它的叶子好似菰苗,通常一丛一丛生长,只需要一株便可令人死而复生。” 听到世上还有这样奇异的灵芝仙草,始皇帝慨然问道:“那我能去采吗?采得到吗?” 于是始皇帝便派遣一个叫徐福的使者,带着童男童女五百人,驾着巨大的楼船东出万里沧海,寻找祖洲之所在。 然而,这些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徐福是当时的一个道士,字君房,据说后来也得道升仙了。 这就是《海内十洲记》中所记载的关于“祖洲”这座仙岛的故事,上面描述的不死仙草,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东方朔敷衍汉武帝的鬼神之语,至于《十洲记》中所说的徐福得道升仙—— 我本来想否认,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二叔告诉我的,那个关于周穆王西游的故事—— 在那个绮丽的黄昏,我问二叔,“天子见到了西王母,那他一定得到了长生吧?” 那一刻,二叔沉吟了很久,终于开口: “是的,天子得到了他想要的。” 二叔讲的那么多故事,或许,总有一个是真的?或许,徐福也真的长生不老、得道飞升了? 我突然觉得好像我被扯入了一个绵延千古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揭开…… “没了?”老夏的声音传来,将我的思绪打断:“没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走到这儿了,咱们也没回头路了!” 我望过去,发现老夏已经站起来了。他嘴里叼着烟,转身就走,云遮雾绕中,老夏佝偻的背影竟凭空生出一股决绝的气势。 想起老夏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好像老夏自从遇上日本军舰以后,就变了。这种改变不是容貌或者气质,而是他的内心似乎有了一股不轻易显现的血性,一旦展露出来,立刻便是一身胆气豪情。 老夏啊老夏,你身上好像也有什么秘密啊!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突然开始觉得很疲惫。我拄着枪站起来,让廖凡早点去休息,然后便缓缓走回前甲板,随后便靠在舱壁上闭着眼睛休息。 胸口的剧痛稍微减缓了一点,我感觉好像有什么虫子爬在身上,又痒又痛,被撞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竟然有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刚刚闭上眼睛,还不到五分钟,耳中便传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睡过去。” 我尽力睁开眼睛,发现卫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冷冷地盯着我:“你刚才是不是接触到那东西了?” “是啊,怎么了?” 那股疲倦感好似潮水般袭来,我感觉自己似乎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好似吊了块砖一样,不停下坠。 我看见卫青蹲子,一把撕开的我胸前的衣服,看了好半晌。最后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嘿嘿,果然,这东西缠上你了……” 到最后,卫青的身形在我眼中竟然已经出现了重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我嗫嚅着开口:“卫、卫青,你咋、咋变成两个了……”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卫青的身影突然就动了,我只感觉他手里的唐刀狠狠朝我刺下来—— “啊!” 我只感觉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种痛感好似钻入骨髓,刺激得我目眦欲裂,刹那之间整个人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我张着嘴,胸口传来的感觉痛的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声地吸气。我看着卫青,他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很冷静地用唐刀扎进我的胸口。 他的手很稳,很有力,长刀没有半点颤抖,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刀锋割破胸口皮肤的轨迹。 剧痛一波一波袭来,我咬着牙强忍,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 我没力气动弹,只能在心里破口大骂,草你娘的卫青,你干什么,拿刀! 刀很锋利,卫青动作很快,几乎只有两三个呼吸,我便感觉到整个胸口骤然一空——噗! 溅起的血液洒了我一脸! 我还来不及喊,便眼睁睁地看着,卫青的长刀上竟然多了一个东西! 扭曲的身影,纤细的体型,还不到十厘米长,可模样却是丑陋的青黑色,不停蠕动的肉挤成一坨,两颗米粒大的眼睛漆黑如墨,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毒——草你娘,虫子! 刚刚有一条虫子在我的胸腔里! 一想到刚刚有这么恶心的一个东西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我的胃就剧烈地翻腾起来,无来由便升起一股恶心感,可我没办法吐出来,只要我一动,胸口被卫青破开的伤口便传来一阵撕裂感,鲜血淋漓。 可奇怪的是,我看着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却不是正常的殷红,而是带着股乌黑颜色,看上去毫无生机,难道这玩意儿有毒? “还好,这东西只不过暂时还在皮肤底层穿行,”卫青用长刀挑着那只不停扭曲的长虫,面色严肃地盯着我:“要是这玩意儿钻进了你的五脏六腑,爬到脑髓里,你就没救了。” 说到这里,他手上一抖便把这虫子挑飞出去,唰唰唰! 我只看见一抹惊艳的刀光挥洒,那条黑色丑陋的虫子便被接连斩成几段! 卫青并没有就这样离开,他上前几步,彻底将虫子踩在脚下碾碎成肉沫,之后才回头看着我,冷笑道:“别以为自己多厉害,这世上你扛不住的东西多了去了,以后看见类似的东西你就掉头跑,保住小命要紧。” “嘶……”我大口吸着冷气,尽力压抑身上的痛楚。你娘的,捅老子一刀,还奚落我,王八蛋! 卫青嘲讽完之后,立刻回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转身就走。 “喂!”我使尽全力把他喊住,忍着痛问道:“你他娘总得告诉我,刚刚我胸口里的是什么玩意儿?” 卫青听到我的话,身形顿了一下,只是一下,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鲜血,还有那团停止蠕动的黑色肉末,乌黑的鲜血和翻卷扭曲的虫子残躯体夹杂在一起,一股难言的恶心感令我作呕。 难掩的倦意与痛楚潮水般将我淹没,在我陷入晕厥之前,风里传来卫青隐隐约约的回答: “那东西名字叫——” “魄蜗!” 第二十五章水底黑影! 在我晕过去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好像变成了凭虚御风、凌然不知所至的真人,驾着八匹骏马翱翔在无边无际、浩瀚广阔的天际。 我的头顶是漫天星辰,无数仙山宫阙凌空飘浮,我把目光放入无尽的虚空中,只看见很多层天阙好似被分界一样,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意境。 往下看,是苍茫的大地,旷野与灯火极快速地在我的视野里掠过,浮光掠影中满是红尘的气息。 啊,这感觉是多么的畅快自在啊,飘飘然好似神仙。 我的车驾掠过清都、紫微、钧天、广乐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一直往极西之地而去,越过漳水,飞过寸草不生的流沙之地,一直进入无边无际的荒野中,最后终于到达西方巍峨不可揣测的昆仑山。 八匹骏马浮在空中,我的面前是一座通入云雾的宫阙,我知道有一个人会来迎接我。 钟鼎发出清脆的交鸣声,朱红色的宫门里突然亮起绵延无际的光束,走出来的却是……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依然躺在舱室里,昏黄的灯光照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点像是宿醉未醒的感觉,好像我已经晕过去很久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子,拉开胸前的衣服,却发现不知是谁已经给我包扎好了,几层白色的纱布裹缠在我的胸口。奇怪的是,纱布上面没有大团大团的血渍,只看得见一丝很淡的殷红印记,好像一条血线隐伏。 我摸了摸胸口,那种剧烈的痛楚已经消失了很多,一层角质物凸出来,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好的这么快?我有点不敢相信,明明卫青可是拿着刀子在我胸口划来划去的,要说流血也不少,怎么伤口这么快就结痂了? 魄蜗,魄蜗又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过,还好没有伤筋动骨。 呼、呼…我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感觉没什么大碍之后,就缓缓站起来走出舱外,一边走还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天生火命跟水相克,怎么一到海里来还没两天,就晕了两次了? 想不明白,他娘的。 我蹒跚着走出舱外,往外一望——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但我看清楚外面的环境时,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星光!满天星光! 没有无边无际的迷雾,没有空无的黑暗,唯有星海交相辉映! 如丝如缕的星辉从九天之外垂落下来,交织出一种的光晕,洒落在茫茫大海上,铺出一片波光潋滟的粼光。徐徐的海风扑面而来,竟然完全没有那种沉闷的咸腥味,反而隐约中带着一种清甜的香气,令人忍不住精神一振。 我们出来了! 我们走出那片迷雾了! 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已经将我的心房完全塞满,我站在甲板上,几乎要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对了,对了,这个消息一定要去告诉老夏他们,我们终于逃出来了!我向着前甲板走去,心中欣喜得就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小队的所有人都在甲板上,老夏站在舰首,望向前方,心事重重地默默抽烟;老谢竟然出奇地没有待在指挥室,也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怔怔出神。而廖凡,我看见他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连卫青,此时都罕见地皱着眉头,目光深沉地在想些什么。 一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我的心情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心中的欣喜戛然而止,我知道,他娘的,肯定又出事了! 我放慢脚步走过去,老谢看我走过来,很难看地笑了一下,问我伤好得怎么样了。我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伤口好得很快,现在都已经结痂了。 “快?卫青可是说,你只不过是皮外伤。”老夏的声音传来,他嗤笑了一声望着我:“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还好得快?” 恩?难道我昏迷了很久吗?我连忙问老谢怎么回事。 老谢摇了摇头,苦笑道,你都晕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 我一听老谢的话,心里就止不住的一沉——天哪,从我们离开杨政委的渔政船离开的时间算起,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了!如果我们按照最不乐观的情况估计的话,最快五天时间海里某一处的物理平衡就会崩溃,那时候我们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超级大海啸!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如果在这个时间之前我们不能到达“祖洲”,嘿嘿,那就等着葬身海底喂鲨鱼吧! 可是…… 我心说现在毕竟还没到最后的时间,犯不着这么忧心忡忡的,怎么老夏他们现在就开始愁眉苦脸上了。 谢秋刀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自己过来看吧。 我带着满腔疑惑走到舰首,却突然发觉耳边的水声一下子变得很大,沉闷的激流声嗡嗡传来,这种水流轰鸣的声音,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身在悬崖瀑布边上的错觉。 当我把目光投注在大海之上时,却发现福鼎号四周的海水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向前涌去,船舷处激起大片大片的浪花。 我问老谢,我们的船在后退?你把发动机设定为往后推进了吗? 老谢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凝重地摇了摇头,说我们的发动机已经熄火了,福鼎号现在是静止状态。 我一愣,心说怎么可能?海水在高速向前移动,而我们的船,竟然违反物理定律地停在一片移动的海水上,看起来就像在不停后退一样! “我们搁浅了?”我试探性地问。 “是的。”老夏看着我,表情严肃。 他告诉我,就在下午太阳刚刚落下去的时候,我们的船突然熄火,就这样停在了现在的位置。奇怪的是,廖凡检查之后发现,发动机各个部件和结构都一切正常,完全没有任何故障。 没有理由,没有预兆,我们的船就这样失去动力漂浮在这片陌生的海域,更诡异的是,我们竟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片高速流动的海水上,这种极度不符合常理,简直不可置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我们船上! 但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已经让我产生了一种无力感。面对此时这种出奇诡变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但他就是发生了,这是事实,我们改变不了。 这一刻,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尽全力驱散心中难言的压抑,问老夏我们现在怎么办。 依照水流的运动速度以及视界内的情况来看,我们还没有到达我们的目的地——那个文件中记载的仙岛“祖洲”,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就这样停留在这里,我们还必须前进! 现在的问题就是,福鼎号已经没法发动了,难道我们要这样跳下海,顺着这条高速公路飘到祖洲上去?我们船上倒是还有几艘救生艇,但那种体型的小船,我很怀疑在这样高速的水流中,万一遇到风高浪急的情况,或者那夜水底下的绿光再来个冲撞——恐怕还没到祖洲,我们就船毁人亡,在这茫茫东海里喂了鲨鱼了! 老夏抽着烟,沉默了半天,最后告诉我,卫青怀疑可能水底下有东西,穿戴好潜水设备,已经下水探情况去了。 娘的,这么快速的激流,是能随随便便就下水的?我揣测了一下,如果是我现在下水去探探海里的情况,或许有潜水装备的情况下,我暂时不会淹死,但我我也没可能游回来福鼎号了,一定会被海浪卷走。 但是如果下水的是卫青……我一想到这个名字,胸口就隐隐作痛,这个王八蛋。一直以来,队伍里我最看不透的就是他,这个人来历很神秘,有那样变态的身手,又好像知道很多秘密——我不禁猜想,或许,关于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卫青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也好,现在就等你的消息吧! 我问老夏,卫青下水多久了,老夏看了看表,说至少也有半个小时了。 一听这句话,我的心就是一沉,十五分钟,我不禁狠狠皱起了眉头,太久了。要知道,潜水是一项相当危险的活动,特别是在这样变化莫测的海域,水下说不定会有涡流、海草、鲨鱼等等突如其来的危险,探查情况而已,看清楚了就快回来,待得越久就越容易产生变数。 只不过现在担心也没用,下面什么情况也只有等卫青回来再说,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着老夏他们一起等待。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老夏已经抽完了五支烟,谢秋刀已经回到雷达面前,一直盯得双眼通红,连廖凡都已经把船上的发动机外壳重新拆开检查、又组合在一起了,但卫青还是没有回来。 等待的心情是焦灼的,那种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有半点希望出现,等的越久,心就越往下沉,未知的恐惧就越来越深。 甚至我都已经开始担心起来,难道卫青真的在水底遇到意外了? 就在我快要忍耐不住,几乎都想自己穿上潜水服下去海里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海里传来了一道声响—— “哗啦!” 清脆的破浪声在我听来竟然如此悦耳,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人影已经浮上了海面——潜水服,蛙人,正是卫青! 我看见他浮上来之后,立刻就把头上的的呼吸罩掀了起来,在急速冲刷的海水里扑腾着游向福鼎号,一边游还一边喊着什么,但他的声音都被巨大的浪声淹没。 他在喊什么?我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尽全力在风中捕捉他的声音:“开……水……东西……” 我听了半天,半晌才终于听清楚卫青喊的是: “开灯,开灯,水里有东西!” 水里竟然真的有东西!听到这里,我已经顾不得回应他了,立马从舰首奔上指挥室,冲着谢秋刀大喊道:“开灯,快开灯!” “把福鼎号四周所有的探照灯都打开!全部开到最大功率!” “冲着水底!” 谢秋刀没半点犹豫,立刻按下了所有的灯光按钮—— 啪、啪、啪、啪、啪! 船上的探照灯依次打开,一盏又一盏调整方向打在水里,刹那间明亮的灯火便照亮了福鼎号周围的海域! 我看着周围黑暗的水域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渐渐明晰起来。 我看见在灯光的照耀下, 水里顿时显露出, 一片又一片, 连绵不绝的巨大黑影! 第二十六章沉船墓葬 东海,东海,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巨大黑影,我竟然忘了震惊与恐惧,脑子里只剩下挥之不散的疑惑。 雾气消散了,那片扑朔暗藏无数玄机的雾气就这样消散了,我不知它何时而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散去,一切都是那么突如其来,甚至突然到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对这片大雾麻木了。 一开始,我本来以为那片雾气中心,就是埋藏无数秘密的地方,只要雾气消散,我们立刻就会见识到真正的真相。可是我错了,当眼前一片又一片的黑影在水底若隐若现时,我好像恍然发觉,我们一直在一个怪圈里打转。 一个谜团的背后,还有另一个隐藏得更深的谜团。 那种笼罩在我心头的压抑,没有半分减少,但我已经顾不得再去想那些了,卫青还在海上,我们必须先把他捞上来,问明白海里到底是什么! 我迅速下到甲板上,不用我说,老夏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把卫青弄上来了,只不过他的方式有些特别,至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用捕鲸炮捞人的。 老夏迎着风浪,稳稳当当站在舰首,面色肃穆的扶着捕鲸炮对准大海里卫青的方向,还用一只手翘起大拇指瞄准以修正方向,我还听见他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什么,好像是风力和距离参数之类的。 我说老夏,你这样不会扎到卫青吧?老夏横了我一眼,骂了一句乌鸦嘴,随即继续瞄准。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我都快要站不稳了。 我把目光投向卫青所在的地点,探照灯的灯光下,卫青已经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不由得感叹,这家伙还真是够厉害,这种水况都能不停在海里移动。但是由于福鼎号停在激流的中间,所以舰船面前还有水流横切卷荡的漩涡,所以他离得越近就越危险。 以防万一,我已经准备好了救生圈和绳索,只要他进入福鼎号十米之内,应该就能把救生圈甩过去。 “风力七级,风向西北,距离二十五米!” 砰! 咻! 我刚听到老夏念出射击参数,捕鲸炮的钢铁巨箭已经发出一声尖利的破风呼啸声,越过重重虚空,极速朝着卫青的方位射去。 哗啦! 隐约间,我好像听见了箭头重重坠入海中的声音,捕鲸绳上缠着的绳索向前滑出去,尚未到底便立刻绷直——有了!我回身一看,卫青已经抓住了绳索,身形已经稳在了海浪中。老夏见状连忙转起绞盘,不停往回拉。 等到卫青终于爬上船之后,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等他脱下沉重的潜水设备的时候,廖凡已经拿来了毛毯和毛巾给他披上。 卫青看起来很疲倦,面色被海水泡的发白,湿漉漉的头发披在头上,低着头不说话。我们知道他刚才在海里肯定消耗了很多的体力,现在可能要缓一缓,也都没催他。 半晌,卫青终于抬起头。他很冷静地注视着我们,缓缓道: “准备一下,我们全都要下水!” 我一愣,下水?全都下去?要知道,现在海上的风浪已经突然变得很大了,再加上湍急的洋流,这样的海况如果要下水,恐怕……想到这里,我看了卫青一眼,心说可不是谁都跟你这王八蛋一样变态的。 “为什么?”老夏盯着卫青,开口道:“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必须去冒险的理由。” 卫青和老夏的目光交接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逼视着对方,就好像两只猛虎狭路相逢,谁的气势弱,谁就输了。 或许老夏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但我觉得卫青很可能不愿意说出水底的秘密。 沉默,尴尬的沉默,老谢、廖凡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感觉空气莫名地凝重起来。 半晌,就在我已经有点忍耐不住的时候,卫青却突然笑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同他惯常的冷漠比起来,这样的笑容甚至很自然地便流露出一种阳春融雪的感觉,场间的气氛也随着他的笑慢慢变得缓和起来。 卫青没有再咄咄逼人的与老夏对视,反而慢慢闭上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如果我说,我们顺着这条洋流,永远也到不了祖洲,你们相信吗?” 我没有想到卫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他的话令我很不理解。我们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怪事,甚至那团神秘的绿光差点要把我们撞翻,就是为了把我们赶上这条海里的“高速通道”,让我们到它想要我们去的地方去…… 难道,那东西的目的不是赶我们去祖洲? “当然不是!”卫青闭着眼睛冷冷地道:“你以为那东西是什么,海神?妈祖?大海上保佑你一帆风顺吗?”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我:“那东西就是要把我们赶到这片洋流上来,然后让这里的东西把我们埋葬!” 我问卫青他到底什么意思,卫青摇了摇头,只是说让我们自己去看看水里面的东西。我和老谢对视一眼,随即一起站起身走向船舷边,朝着海里张望。 探照灯耀眼的光芒打在海面上,将福鼎号周围十多米的海域照的一片通亮,我这才发现水流虽然快,但这片海域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深,至少没有达到大洋中间几千上万米的深度,我大概揣测了一下,估计也就一两百米吧。 这很奇怪,按照我们的航向和几天来航行的路程,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冲绳海槽中心一带,大概就是在冲绳岛和钓鱼岛中间的争议海域,这里位于东海大陆架边缘,平均深度是超过两千米的。 但现在看上去,海水完全不符合我印象中的海槽特征,很怪异。 我把目光集中在那些连绵不绝的黑影上,发现他们都没有移动,很安静地伫立在海底,这些黑影大多都是长长的,有的还有凸起的部分,形状很规则,应该不是自然构造或者生物。 但具体是什么,我还没确定,它们黑黢黢的身影隐没在水底,映着波浪带起的散光,令我有些看不真切。 但是老谢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又似乎带着点不可置信,我就问他是不是看出来了。老谢犹豫了半晌,说你看那些黑影,像不像是沉船? 沉船?我愣了一下,随即望向距离我们最近的一片黑影,长长的影子,中间有一部分凸起,还有首尾的高台……天哪,真的很像是沉船! 黑影中间凸起的是桅杆,首尾的高台是船舱! 我放眼望去,这些黑影一片连着一片,就像是各式各样的船静静地在海中死去的尸体。我凭着印象和揣测一一辨认,看到有中国古代的楼船、福船、鸟船,也有西洋风格的西班牙大帆船,甚至我还看到了疑似数百年前的风帆战列舰的影子…… 沉船,沉船!好多沉船! 如果这里的所有黑影,都是沉没的船只的话,那只怕有数百上千艘了……震惊的思绪弥漫了我的内心,令我头皮都快要炸起来。 天哪! 果然,果然,那片绿光下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好心,什么海上高速公路,去吧,原来它真的是要送我们去死! 我僵硬地回过头,望着沉默的卫青,后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平静。我深深吸了两口气,跟谢秋刀一起慢慢走回老夏身边,但此刻我脑子里满是无数沉船腐朽的影子。 老夏问我有没有看清楚水底是什么,我转过头去,很苦涩地告诉他,下面全是船,无数的沉船,这里简直是一片吃人的海域! 老夏一听完我说的话,脸色也变了,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廖凡插话问道。 卫青看着我们,冷冷地回答:“下去,在海底肯定有通道。” “下去容易,可是上来就难了!”老夏又点起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已经很低沉了:“万一下面没有通道,在这样的海况下,我们没有任何回来的机会!” “有,海里有一条路!一条通道!” 我一皱眉头,“姓卫的,你怎么就知道肯定有通道?” 卫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觉!” 直觉! 听到这里,我已经快要出离愤怒了,你他娘的让所有人都下水,要用五条命去赌你的直觉是否正确吗?我刚要发作,却陡然感觉有一只手将我使劲按住,是谢秋刀,他对着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慌。 接着谢秋刀转过头来看着卫青,沉声问道:“如果我们选择不下去找通道,而是就待在船上,发动马达退出这片洋流,不行吗?” “哈哈,”卫青一声嗤笑,摇着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们的任务肯定就失败了,而且海啸爆发的时候,我们也一定会死在惊涛骇浪中,更何况——” 说到这里,卫青停顿了一下,望着茫茫大海出神了片刻。半晌,他才喃喃道:“你们以为留在海面上就能安全吗……” 什么意思?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探照灯的照射距离有限,超过五十米外的海洋深处,已经是一片漆黑。 天上的繁星不知隐没到了何处,一片片浓重的乌云铺天盖地般突然聚在一起,将整个天幕完全遮住,只将无边无际的黑暗留在大海上。 我努力借着灯光的散射望过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刚才还漆黑如墨的海洋深处,竟然陡地冒出了一片片幽蓝色的光点。 侧耳聆听, 远处竟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嗡鸣声…… 第二十七章雷暴! 蓝火浮现的一刹那,我不自觉地就楞了一下,什么东西?不过我的思维只凝滞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招呼老夏去拿望远镜。 天色很黑,航海用望远镜视界距离有限,我看了一会儿,其实跟用肉眼直接观察差别并不大,那片蓝光距离我们还很远,只是一片接一片的幽蓝色漂在海面上。 但是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嗡鸣声却越来越清晰。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问卫青。 “我们现在最好立刻下水,”卫青脸色很严肃地看着我们:“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的。” 我心里有点不相信,那些蓝色光点真的能有卫青说的那么危险? 但我还来不及追问,却见到老夏和谢秋刀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脸色同时都变了,那种震惊、讶异和惊惧交杂的神情,令我心中生出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 立刻,老夏便彻底转变了态度,以一种很迫切的语气催促我们赶快下水!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别问了,艹,”老夏面色严肃地把我拉起来:“走,准备下水!” 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考虑更多了,我已经从老夏和谢秋刀的神态意识到了,海上那片蓝光绝不简单! 甲板上很快就有了一种慌张的气氛,廖凡开始收拾我们的背包,我和老夏拿上枪械和弹药,谢秋刀跑到储备仓拿出潜水服还有氧气瓶,我们迅速整理好一切物资储备,带上所有我们能带上的食物、器械和装备。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渐渐在空气中产生一种震荡,甚至我都能感觉自己的内脏都随着这道轰鸣一起共振起来,五脏六腑好像都要颠出来一样。 就在我们迅速穿戴潜水设备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瞥见远处的蓝光突然变化了姿态,正以一种高速不停接近我们—— 快,好快! 只不过几个呼吸,它就从天海相接的远处席卷而来。 我终于知道老夏他们为什么这么慌张了—— 天哪,那片蓝光,竟然是雷暴! 轰隆隆! 雷霆震怒的声音响彻了这片海域,震得我异常难受,两耳嗡嗡作响。 随着雷暴一起到来的,还有倾盆的雨水,密密麻麻的雨帘好似万丈瀑布,挟着风雷之势一瞬间就当头浇下,硕大而高速坠落的密集雨点竟砸的人脸上生疼。 潜水服的设计和材质都很紧,勒在身上很难受,穿戴也很麻烦,我费了很大劲才把自己塞进去,可就在我刚背上战术背包准备下水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老夏他们都停止了动作。 老夏和谢秋刀、廖凡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惊惧,呆呆地望着半空中,就连卫青也变了脸色。 又怎么了? 我顺着老夏的目光看过去,那一刻,我也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们的头顶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光球! 一个个光球,就那么直接的, 不受一丝万有引力影响的, 漂浮在我们的甲板上空! 那个球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但却不仅仅是漂浮。 我看着那个漂浮在半空的“球”,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所以我只能尽全力瞪着我的眼睛,一直瞪得眼睛发酸发胀,我的视线也不敢有一瞬间的转移。 因为,它似乎还有生命! 那些光球在半空浮浮沉沉,我第一眼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那种带着灵性的幽蓝颜色。 但距离我开始观察它仅仅只过了几秒钟,它就像一个逐渐复苏燃烧的火球一样,变成了紫色、橙红色、金黄色甚至有了逐渐向银白色转变的趋势! 这种逐渐由阴暗变为光明过程,将整个福鼎号照得一片通明,甚至比白昼更为明亮。 我的眼睛被这突然的明亮灼痛,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顺着面部流到了我的嘴里,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又苦又涩。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漂浮的球,慢慢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即便隔着厚厚的潜水服,我的后背也在一瞬间就被冷汗全部打湿。 我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侧过头,望向一旁的老夏:“这是什么玩意儿?” 老夏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的样子好像想说什么,可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想说的所有,都被轰鸣声与大雨吞噬的一干二净。 铺天盖地的雨水带着迅疾的风浪打在甲板上,可那些光球却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们缓缓旋转着,在半空中浮沉不定。 可在我眼里,它们却好像有意识一样,散布四方隐隐围成一个圆圈的形状,将我们包围在甲板上,飘忽地在我们眼前来回旋动。 这光球出现的如此突然,以至于我感觉整个心房都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抵着,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停止了动作。 我们与这几个漂浮的光球面面相觑,不敢有丝毫动作,好像生怕那团光球会产生什么诡异的变化。 但不同的是,我看见廖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无比,他看着那些光球,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恐惧,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看到他这样子,我立刻意识到,廖凡说不定认识这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廖凡你是不是知道?” 我紧紧盯着头顶的光球,全身肌肉都已经绷紧,只要情况一有变化,随时准备跃出去。 “球、球……”廖凡很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球形闪电!” 球形闪电?什么玩意儿?我有些没听懂,廖凡的意思是这东西是闪电吗? 可这光球就在距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我却没感受到一丝热量,也没有臭氧的味道,闪电不应该是倏忽而来、瞬息湮灭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球形闪电”只是把我们围起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也正是借着这个空隙,廖凡才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了这个东西是什么—— 球形闪电,也有叫滚地雷的,这种东西通常在雷暴时发生,是一种圆球形状的闪电,这种闪电亮度很高,类似圆球形,直径一般在十五到四十厘米之间。 廖凡接着告诉我们,通常见到的球形闪电能够维持数秒,颜色除常见的橙色和红色外,还有黄色、紫色、蓝色、亮白色、幽绿色的光环,颜色夺人心魄至极。 有时候,这东西还会模仿周围的物体运动,有的是像陨石一样直冲大地,有的球状闪电却会围着人或者物体转动,似乎在进行什么“调查”。 而当它们被引向金属性或磁性物体之后,就会发生强烈碰撞,会跳动、分解、重组、衰减、爆炸或同时发生这些变化。 它可以随气流起伏在近地空中自在飘飞或逆风而行,也可以毫无变化地穿过墙壁进入建筑物,它甚至可以在导线上滑动,有时会悬停,有时会无声消失,有时又会因为碰到障碍物爆炸。 更诡异的是,廖凡告诉我们,这东西一般情况下移动很缓慢,但有时候它可以从静止状态,一瞬间加速到难以想像的高速。 难以想象的高速,有多快? 廖凡瞄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低声道: “大概能有时速两万多公里吧。” 时速两万多公里?我听到这里,已经完全被震撼了,我直觉,关于被这光球的一切,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东西已经移动起来,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从半空中缓缓倾斜着滑落向我们的甲板。 老夏脸色突变,立刻开始给我们打着手势。我小心翼翼移动脚步,不停向着船舷的方向挪过去。 五米,四米,三米…… 蓝光飘忽闪烁,眼看着那东西越来越近,我心中那种难掩的恐惧越来越深重。 我们蹒跚地挪移着,每踏下一步,甲板上就传来吱呀的摩擦声,越来越浓的焦灼笼罩着我们,但看着变幻莫测的诡异闪电——我只能咽了一口唾沫,你娘的。 就在我们几个人都已经接近了船舷之后,老夏开始估算着闪电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很缓慢地数着数: “三、二……” “一!” “跳!” 就在老夏数完一之后,我立即一个纵身攀上护栏,随后纵身一跃,将自己完全投入漆黑如墨的大海! 我在半空停滞的时候,余光一瞥,竟然发现那些光球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电光火石般剧烈震颤了一下,瞬间就从我的视网膜中消失! 快!好快! 我的思维几乎刚刚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下一刻,一种刺目的光芒转瞬间出现在我眼前—— 砰! 我只感觉好像一颗陨石携着千钧之力从我身边掠过,一股强悍的气流好似鞭子抽过,整个人便被一股磅礴距离轰然掀飞开去,重重砸在海里! 在我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刻,我的面前掠过老夏他们跟我一同坠海的影子,在我眼中一闪而过—— 老夏、老谢、廖凡、卫青…… 一、二、三、四…… 五! 五个?五个! 怎么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亡命下潜! 哗啦! 几乎是在气流扫过的同一瞬间,我立即便感觉周身一凉,咆哮的海水转瞬间将我裹住,光线刹那间变暗了许多。 激流奔腾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竟不能控制自己在水里的方向,被这强横恣肆的水流狠狠卷入海中。 头顶海面上不停闪耀着电光,忽明忽暗的光芒,令我忍不住怀疑,那些球形闪电是不是想要冲入海中。 轰、轰、轰! 即便是在水里,我也能感觉到水流振荡传来的巨大轰鸣声。 我抬着头向上看去,那些光球好像来回冲撞的暴烈陨石,将我们的福鼎号撞得四分五裂,指挥舱、甲板、舰桥…… 每一处地方都腾起熊熊烈火,炸裂的船体发出惨烈的呜鸣声,令我几乎不忍再看。我一直不知道,船体金属撕裂的摩擦声和巨大的爆炸声,穿过重重海水,竟然那么清晰与震撼。 海面上的烈火与雷霆交相辉映,凭空生出一种毁灭的气息。 我知道,福鼎号完了,我们没有退路了! 一股难言的悲伤弥漫在我心中。 半晌,我强忍住伤痛,狠心让自己回过头来钻入海中。 我清楚,那些光球还徘徊在海面,我不敢浮上水面,只能尽全力往下深潜。 周围越来越黑暗,深海就像一个狭小幽闭的空间,四周寂静得只有海水暗涌的声音,往下一望,唯有深沉如墨的黑暗。 潜水是一项相当消耗体力的运动,不仅仅是四肢在水中的划动,人的身体也需要承担四周海水的源源不断压力。 特别是深度下潜,耳膜是否能承受水压、氧气消耗是不是合理,在黑暗中是否能保持冷静的心态,每一点都很考验一个人的身体和心理素质。 呼呼…… 我听到面罩里面传来我沉重而急剧的呼吸声,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 很快,黑暗渐渐将我们笼罩,这片大海好似一个黑洞深渊,我们就这样沉入那种空无的漆黑里。 我们要去哪儿? 卫青说的海底通道究竟有没有? 我不知道。 正是对海底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越往下沉,我的心就越加焦躁,在这样黑暗幽闭的空间里,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压抑,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面对深海,我只能在心里不停回想,那些老蛇教授的关于潜水的知识,他说面对大海永远不能慌,只有最冷静的人,才能与大海交融在一起,只有保持镇定,才能在突发情况出现时,尽力避开危险。 就在我尽全力抑制自己上浮的本能时,前方,突然有一道光亮了起来。 幽蓝色的光芒就在不远处,按照某种固定的节奏闪烁着,旁边还有一个人影在挥舞手势,我循着灯光游过去,按照身形推测这个人是卫青。 他正在用战术手电召唤我们集合。 我们聚集在他的身边,我想起刚刚落水时看见的一幕,立刻数了数影子——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个。 奇怪,刚才明明看见有五个人下水的,怎么现在又变回来了?难道刚才只是我的幻觉吗? 我不知道卫青看见第五个人没有,但很明显他没提起这件事。 他用手势告诉我们,那条通道应该就在沉船的最下方,我们要潜下去,到达海底才能找得到。 没有人提出异议,福鼎号毁了,我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听卫青的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只能潜下去,好像一群丧家之犬般逃离这片海域,找到隐藏的通道才能逃出生天。 我想起刚刚估算的海域深度,这片海域并不在海沟或者海槽中央,一两百米的深度——我想了想,在携带有水肺的情况下,如果这里的深度在二百米以内,那么我们可能还有希望能够逃出去。 一旦深度超过了两百米,凭借我们的身体素质,即便是氧气充足、没有遭遇生物袭击,运气也足够好找到通道,但是到了那种深度,单凭水里的压力就足以将我们碾碎! 卫青传递完信息,告诉我们跟紧他,立刻便开始了下潜。 我没有时间想太多了,现在,就只能祈祷伟大领袖毛主席保佑,我们千万别死在海里吧! 我们很快往水下潜去,最前面是卫青领航,老谢和老夏在他斜后方,我和廖凡最后面分散开,整个队伍呈人字形缓缓滑向海底。 我们都打开了战术手电,以便在水下辨认方向。 在之前老夏检查装备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句,这是专供水下特种作战部队使用的装备,抗水抗压能力都比较可观,国内没有这东西,肯定是通过特殊渠道搞过来的,我们的重装潜水设备也是这么来的。 手电的光芒在海水中散射出去,将我们的四周打上一层光晕,无数沉船的黑影在海中恍若鬼影晃动,无数密密麻麻的海藻类植物和各种类似牡蛎的东西,一层层包裹着,爬满了每一艘沉船。 我们沿着卫青的方向,在沉船群里缓缓穿梭,一艘又一艘各式各样的海船,好像一座座坟墓般,带着那种扑面而来的沉重与沧桑,充满神秘气息地静静躺在水里。 越往下潜,海水的压力就越大,那种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在身体每一个接触面,无孔不入地疯狂挤压着我的身体。 还没有潜到一百米,我已经感觉自己周身数百块骨骼,都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剧痛不停传来。同时,我竟然感觉动脉中的血液剧烈奔腾起来,好像烧开的沸水一样,在我身体里四处猛烈窜行,我知道那是氮在我血液中分解的缘故。 我知道我不能停,我不能停,我一停说不定会直接晕厥过去,在这样的环境下失去意志,这么久的苦功就前功尽弃了—— 而且,现在四周危机四伏,说不定我会死在这里的! 我尽全力忍受着那种难言的痛楚,放慢呼吸的节奏,努力调节自己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我能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充血,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和疼痛之后,我的脑子里竟然前所未有的冷静起来,那种思维的极致清晰,甚至令我怀疑自己思维运转的速度都已经接近停止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好是坏,但是至少我现在对四周的察觉更加敏锐了,深层海水涌动的轨迹、游鱼划过身边的路线,乃至于我觉得海水中的光线都要比以前明亮了。 可是我忘了,我们这群人的身体素质差距很大,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状态的! 就在我刚刚把自己的状态调节好的时候,余光一瞥,竟然看见身侧的廖凡在海水中突然停顿下来,甚至身子都蜷缩了起来。 糟了! 一看他这个样子,我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我立刻滑动身形游到廖凡旁边,他全身都在颤抖着,面罩中的脸完全扭曲起来了,我抱着他,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很高的频率颤抖着! 一定是水下压力太大了,廖凡的身体素质受不了,出现了抽搐现象! 但是现在可是在海水里啊,我也没办法给廖凡做什么缓解措施,于是我只能尽力把他往海底深处拉—— 这里的海水压力还没达到将人碾死的程度,如果卫青所描述的通道就在不远处的话,廖凡最多也就受一点苦,大不了出海之后得减压病,可要是他就这么迷失在这片深海,那就只有死了! 还好老夏很快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他游到我身边打手势问我什么情况,我指着廖凡比划,意思是他扛不住了,但是我们不能抛弃他。 老夏本来不赞同继续下潜,认为廖凡已经受不了了,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里也的确不是久留之地,于是游到廖凡的另一侧,跟着我一起搀着后者往下游。 可意外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噗、噗、噗! 继续下潜了不到一分钟,我自己的手电就直接被强大的水压压爆了,前方的几盏手电也相继熄灭,海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我们眨眼间失去了所有人的方位! 现在,该怎么办? 我和老夏立即停止在水中,面对突如其来的空无黑暗,我们手足无措,我能感觉到有一种恐惧的情绪逐渐蔓延起来。 我就这样漂浮在一片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我的心神提到了极致,细致地感知周围的一切动静,可传来的却只有沉闷激荡的暗涌声。 大概过了三十秒,也可能过了五分钟吧,我自己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我的肌肉已经近乎僵硬的时候,情况终于出现了变化。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微弱的光源传来,一两米外的卫青、谢秋刀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看来手电熄灭之后,他们也跟我和老夏一样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选择了停在等待汇合。 可是,这光源是怎么来的? 我带着疑惑循着光源传来的方向寻找,下一刻,我便立刻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一盏灯! 一盏幽幽的绿光, 渐渐在海底深处亮起! 第二十九章海底青铜巨门! 在这片神秘的深海里,怎么会有一盏灯? 怎么能有一盏灯?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远处缓缓浮现的灯光。可是看了一会儿,我却发现我好像看错了—— 那好像不是一盏灯,而是无数盏灯! 一盏,两盏,三盏…… 就在那盏绿光灯出现之后,深沉的黑暗中竟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光点,飘忽的光点在水底浮沉不定,渐渐汇聚成一片连绵的光晕,幽绿色的光团在海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绿色的光晕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出现在我们的视界范围内之后,我才恍然发觉这东西好像不是灯,没有人造物的亮度那么大,反而更像是生物光源。 我继续观察着,绿芒渐渐清晰起来,无数触须露出身影,随着海水的运动飘荡着。半晌,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绿光是什么—— 鱿鱼,这东西竟然是鱿鱼? 鱿鱼也能发光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见过发光的鱿鱼。但是我听老蛇说过,很多深海生物都是会发光的。 因为生物趋光的天性,深海之中又是如此黑暗的空间,所以光源最能吸引猎物的到来,最著名的比如安康鱼,就是利用鱼吻前的皮瓣内寄生的发光细菌,象一只悬挂明灯的钓鱼杆,以光源诱捕小鱼,狰狞大嘴就藏在明灯背后,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难道,这种鱿鱼也是深海杀手? 我的思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已经看见前方的卫青动了, 卫青就像一只剑鱼般猛地窜了出去,我从没想到一个人在海底竟然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我只看见他在海水中激起传荡的波纹,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抓住了两只鱿鱼! 他不停朝我们打着手势,示意我们抓住几只鱿鱼,我本来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一想到我们的手电全部被压爆——对了,光源! 光源! 我们在深海中需要光源! 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在无限黑暗中漂流下去,如果在海中失去光源和方向,我们几乎百分百会死,一想到这里,我招呼老夏抓紧廖凡,随即转身游到谢秋刀旁边,我们两个人一左一右便向鱿鱼群滑去。 哗啦啦! 水流暗涌的声音在我耳边沉闷地响起,绿光一刹那间慌乱地闪烁起来,我和谢秋刀来回穿梭在变幻的光影中。 四只,我抓住了四只! 我看着老谢跟我也有了差不多的收获,立刻向他打手势汇合,两人一起游回队伍。我递了两只鱿鱼给老夏,然后我俩再次合力搀扶起廖凡。 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细细打量手中的鱿鱼,它们大概只有不到十厘米长,头和躯干都很狭长,尤其是躯干部末端很尖,形状很象标枪的枪头。 我细细地观察着,它的身躯呈椭圆形,颈部很短,头部与躯干相连,触须很多,其中有两条细长的触手延伸出来,尖端有4行吸盘,此时正紧紧地缠绕、吸附在我的潜水服上。 我感受了一下,这种鱿鱼体表有一层坚韧而柔软的外套膜,里面却好像有坚硬的骨质内壳。 最令我惊奇的是他们的眼睛,当我盯着它的双眼时,我感觉它的眼中竟然好像有某种智慧或者灵性一样的东西—— 它冷冷地逼视着我,如同在警告我什么似的。 它们遍布全身的发光器时而协调一致地发出光芒,时而交替发光并构成无穷无尽的诡异图案,看上去绮丽莫测。蓝色、绿色的光芒在它的身上来回转换,幽幽地,竟映得我莫名生出一种战栗感。 啪! 肩膀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道,将我从出神中拉回面前的深海,老夏指着下方。我看见卫青手上的光源晃动了几下,已经招呼我们一起向下潜了。 呼呼…… 我在面罩里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尽力收起自己杂乱的思绪,跟着老夏一起缓缓向下沉去。 一百米、一百一十米、一百二十米……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在我的感知中,我们却好像下潜了一个小时那么久。 海水中的压力越来越大,漆黑空无的黑暗纠缠不散,一种窒息般的逼仄感紧紧缠绕在我的心房。 我开始觉得很难受,四肢骨骼、每一寸皮肤都好像被高压切割机狠狠冲撞着,痛楚潮水般侵袭着我的身体。大脑开始充血,我的视线甚至开始模糊起来,不远处的光源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那团光芒在深海中柔和地闪烁着,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怎么回事,我好像产生幻觉了? 我感觉手指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缠绕挤压,一股急剧传来的刺痛感立刻将我从那种恍惚的境界中惊醒。 不,不是幻觉! 就在我完全清醒起来的一刹那,面前看到的景象,彻底地震撼了我—— 一扇门, 一扇闪耀着绿光的门, 静静躺在海底! 光线在海水中来回折射,的绿光随着海水的涌动,好似海藻一样轻轻飘荡在深海之中。 看到这扇门的那一刻,冷汗一瞬间打湿了我的后背,潜水服中传来紧致粘稠的不适感,这种真实的身体感知,与眼前梦幻般的景象,呈现出极大的反差。 以至于我有些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在海洋深处找到了一扇门! 卫青所说的海底通道,竟然真的存在着!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转身向着老夏打手势,示意我要先下去。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一个穿梭便滑向那扇大门的方向。 这一刻,海水中无穷无尽的压力、身体的剧痛、思维的凝滞所有一切负面的东西,都好像完全消失,至少我已经感觉不到了。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念头—— 下去,下去,下到那扇门里去!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我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好似剑鱼般倏忽之间就窜到了我的前方,是卫青! 不到一分钟,我就已经潜到了那扇大门边,卫青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但是他的举动很怪异,只是很小心地漂在水里,却没有接触那扇门,不停划动四肢游离在光门的边缘。 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蹊跷? 我拿不准主意,只好学着他的样子漂着。 卫青抽出背着的唐刀,不停在这扇门上扫动,好像在清理什么东西。半晌,门上的海藻、牡蛎等等寄生物全部被清理干净,暗涌的水流很快将激起的淤泥带走,这扇门的模样终于展露在我的面前。 鱿鱼发出的光源不强,我看不出来这扇门的材质是什么,我顺着卫青用长刀刮出来的痕迹观察,发现这扇门内里呈现一种青灰的颜色,好像是青铜经过无数年氧化之后的特征。 随着光源的移动,门上渐渐显露出若隐若现的花纹还有一些雕刻。 云雷纹、夔龙纹、饕餮纹、凤鸟纹……这扇门上雕刻着的充满恐怖、幻想化的纹路,竟然像极了中原商周时代的青铜器风格! 但是,我细致地观察着,这扇大门整体的做工,又明显不似商代彝器规整庄重的造型,也没有周代青铜纹饰的简洁疏朗,缺少那种凝重典雅的质感。 这扇门上面的铭纹,对比我印象中的商周彝器,显得更加简陋和粗糙,远没有达到青铜器的巅峰水准。但正是这种技艺不成熟的缺憾,却将这东西的年代,推向更古老的时间。 我无法判定这东西的年代,但是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东西的年代,恐怕远在夏商周三代之前…… 我看着面前的纹饰,竟产生了一种神秘、森严的感觉。 那一刻,这扇门上狞厉怪异的纹刻好像蕴含着某种神异的力量,散发着一种幽远沉重的压迫感,竟在这深渊之中营造出一种严肃静穆、诡秘阴森的气氛。 而且这扇门上,好像不只是有铭纹,好像还有其他的东西。 我移动着鱿鱼的光芒,斑驳的光影飘忽,一些刻在门上的怪异图案渐渐显露出来。 这种图案看起来很怪异,有的是动物的形状,也有人物的形象,但又不完全是图画那么明显的描绘着具体的景象,更像是什么象征性的符号一类的东西。 可是我看了一会儿之后,却产生了另一种看法——不,那不是符号,那应该是一种文字! 在二叔的教导下,我小时候曾经学过一些关于古文字的知识,知道文字与原始图画、符号最大的区别,就是文字比图画的象征性质更强。 因为文字是用来表达意思的,而有些实体事物和抽象事物是画不出来的。 我注意到,这些符号并不是“画”出来的,而是使用了线条和笔画,把要表达物体的外形特征与意象,具体地勾画了出来—— 这,正是最古老的文字特征! 但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扇门上篆刻的文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完全无法破解这些文字的意思! 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篆刻,甚至是极为生僻的蝌蚪文,我都有所涉猎。按理说,就算这上面的文字我不能完全认识和理解,但至少能够大致地通过文字形态辨别出它的类型。 可此刻,面对这扇门上的古怪铭文,我只能够确定这是一种文字。 在我的印象里,完全找不到任何与它相似的文字系统可以对应,在这些铭文的身上,我也没有发现一丝丝文字演变的痕迹,这实在是令我很不理解! 要知道,任何一种文字的出现决不会是从天而降的,在它之前应有其发生演变的过程,在它之后也应该有继承和发展。 就像甲骨文一样,上承原始刻绘符号和夏朝龙文,下启青铜铭文,这才符合文字发生与演变的规律。 想到这里,我能感觉自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些文字有什么意义? 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又是谁留下来的? 它怎么会出现在一扇沉在深渊里的门上? 更重要的是,这扇门,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的? 第三十章神游八极 无数的疑惑在我脑海中产生,那种深陷谜团之中的无力感令我异常焦躁。可无论我怎样绞尽脑汁地思考,却完全不能在这扇门上发觉任何线索。 我好像着了魔一样,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门上的铭文,贪婪的目光不舍得移开一丝一毫。 半晌,我开始感觉眼前的文字越来越不像他们原先的模样。 这些文字笔画与笔画之间渐渐分开,原本隐约能感觉的文字所携带的意象,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一笔一划的拆分,那些文字仿佛变成了在水中游动的蝌蚪,带着幽幽的绿光逐渐活了起来,一个又一个涌入我的脑海。 随着信息量越来越多,我只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裂开来,无数神经好似抽搐般在我脑海里牵扯不休,令我头疼欲裂。 当! 耳膜中好像突然传来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 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我全身陡然一个机灵,汗毛都竖了起来,大梦初醒般从那种沉迷的境界中收回意识! “嗬……” 就好像溺水的人突然喘息到新鲜空气般,我在面罩里急剧地吸了一口气。 我立刻转过头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卫青竟然拿着他的唐刀开始敲击这扇门—— 铛,铛铛,铛铛铛…… 一种极富节奏的声音在水中传荡。 海水中声音传递比空气中慢,而且呈现出来的声音跟陆地上完全不一样,混杂着海水的涌动会更加沉闷。 可是这一刻,卫青的唐刀撞击在青铜门上的声音,却离奇地显得那么清晰和震撼,仿佛有着某种奇妙的节奏。 我不知道卫青是想干什么,但这种节奏却明显很不对劲。 因为随着他的敲击,我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好像跟这道金铁交鸣的声音产生了共振,每一次落下的撞击,都牵动着我的血液涌动。我感觉自己的气血剧烈翻腾了起来,令我几乎无法动弹。 但更恐怖的是,这片奇怪的海域,竟然好似也随着卫青的敲击震荡了起来。 哗啦、哗啦啦! 暗流涌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的海水好像产生了什么异变,深层的浪涌不停翻卷、撞击在一起,我的身体已经在激荡的水流裹挟下,不由自主地向上浮去。 但我没上浮多远,只是刚刚到了老夏和谢秋刀停留的位置。 我打着手势告诉他们下面没事,卫青应该在做什么事,他是有目的的,我们暂时不管。 老夏和老谢都没什么表示,因为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管不了什么。而且透过面罩,我能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已经疲惫不堪了,能保持清醒就已经是万幸。 我知道,大家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样的深度,停留这样久的时间,已经接近了我们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就连我自己,到了现在也觉得快不行了,强烈的无力感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身体。 卫青啊卫青,你这个王八蛋一定要想办法带我们出去啊! 不然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哗啦啦!哗啦啦! 卫青敲击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起来,但海中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大,水流激荡的声音加上深水的压力,已经快要震破我的耳膜了。 用肉眼望过去,在模糊的灯光下,海底的水流竟然慢慢旋转起来,好像水底有一个突然出现的漩涡一样,将四周的海水向某个地方牵引而去。 而我,也已经感觉身边缭绕的水流开始传来的力道,不停裹挟着我的身体往下沉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已经抵挡不住那股拉扯的力道了,就在我已经忍不住产生眩晕感的时候,卫青的敲击声终于完全停止下来。 他的事,该做完了吧? 我把目光放下去,发现不知何时,那扇大门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丝缝隙,我正准备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异变陡生! 呜—— 轰! 先是一阵悠长、刺耳的呜鸣声,陡然炸响在海底,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轰鸣横贯而来! 轰隆隆! 好像我们的身下有一座火山陡然爆发般,我们一瞬间被一股水浪向上重重扫飞,可这力道只不过持续了一刹那—— 那股冲天而起的力道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海水深处又重新传来一阵强横不可匹敌的力,好像黑洞一般将我们狠狠拉入无边深渊! 咕噜噜! 水流中突然间冒起无数气泡,我的面罩前全是一片昏暗,唯有水流狂暴的力量将我卷住,根本看不清楚我们究竟是往哪里沉去! 砰、砰砰!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地覆天翻…… 我完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那种感受。 我只感觉我的身体在海水中不停翻滚着,不停撞击着一些类似岩石的东西,身上的骨骼摩擦着发出一连串脆响。 到最后,我已经对四周的一切完全失去了感知。 伴随着海水挤压的千钧之力,我的身躯深深地坠下某个未知的无底深渊。无边的黑暗弥漫在每一处空间,眨眼间便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完全吞没。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的我好像陷入了沉睡,好似婴儿般蜷缩在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一缕如窃窃私语般的念诵之声,在我空灵寂静的脑海中渐渐响起。 “我昔南游乎洞濔之野,北息乎沉默之乡,西穷乎窈冥之室,东贯乎澒洞之光……” 这诵经声初时只若浮游低语,渐至鼎沸喧哗,诵经声越来越大,朗朗的祝祷念诵渐渐在这咫尺乾坤中反复回响,不绝于耳。 “其下无地,其上无天。视焉无见,听焉无闻。其外尤有泼泼之汜,其行一举而千万里……” 念至“其行一举而千万里”的时候,一股煌煌威烈的气息陡然出现,直如洪钟大吕,醍醐倒灌! 啊! 我猛然睁开了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四野旷然杳无边际,大片大片的青草沿着天地一切空处极尽舒展,覆压四极大地。 极目而望,天舒云卷,满目都被苍翠与碧蓝两色充盈。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见面前盘坐着一个人。 他眼眶深陷,鬓发乌黑,脖子粗短,双肩耸起像老鹰,上身丰满,瘦削。这个人面露讥讽地看着我,说道: “我见过这样奇妙无比,气势磅礴的场面,都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本领。现在你无非是云游到了此地,就说自己已经认识了整个世界,看穿了万物的本质,这岂不是孤陋寡闻吗?我看你呀,不过是个平常之人罢了……” 看着这个说话的人,我始终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但我心里有种预感,这个人跟我所追寻的东西一定有很大的关联! 心中那种莫名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甚至我已经没心思听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预感绝不能让这个人把话说完,他只要一说完,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停!停!你停!” 我看这个人大喝道:“你别说了!你要是真的去过那样的地方,你就证明给我看!” 我狠狠地盯着这个人,我必须看着他,他说的我不信,除非…… 这个人好像有些讶异,我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楞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神态,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啊,你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带我去看你说的地方!”我冷冷地逼视着他。 这个长相怪异的人捋着自己的胡须,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半晌后抚掌而笑:“好啊,那我就带你见识一下这天地六合、八方巨海之中的神仙秘境吧!” 我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后领一紧,天地间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 无边的黑暗绵延不息,好像经历了十万八千九百个纪元一样久远地延续着。 一丝光, 一丝一缕的光芒缓缓在虚无之中亮起。 一眨眼,一刹那,还是须臾之间? 我不知道, 我只看见那一丝光芒从出现那一刻,立即就将绵延无尽的黑暗完全驱逐干净,整个天地、宇宙、识海中全都是绵延无际的光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好像变成了茫茫天地中的一只蜉蝣,就这样在没有尽头的光芒中漫无目的地穿行,时间的感知已经完全没有意义,我这样渺小的存在,怎么能领悟天地的奥秘呢? 我不知在这片光束中穿行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也许有一万年吧。 哗啦啦, 某一刻,光束好像突然收缩起来,我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膨胀,呼吸之间就从渺小的蜉蝣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哗! 光束消逝的场面,就好像云开雾散一样,四周的一切都慢慢显露出景象。 我好似飞在万丈高空,数千数万里外的情景都能够尽收眼底。 我看见天地六合之中,西北方向有一座名为昆仑的雪山最高,它直入云霄、雄踞西荒,俯视天下,一座又一座连绵的仙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西王母端坐在高高的宫殿中。 西南方的万里黑海中,万仞高的建木伫立在灵丘之上,通天彻地,连云霄都在它的身下,我看见无数神仙真人缘木而上,直达天宫。 再遥望无尽漆黑的归墟,方圆万丈的巨龟驮着蓬莱仙岛漂浮在其中,凤凰青鸾翩飞在珠华宝树之间,麒麟白虎跳跃于山涧瀑布之下。 …… 这个人带着我游历了八荒四海,观遍了天地奇景。最后,我只记得有一个声音飘渺的传来: “既然你要看,那就去看个够吧!” 说话间,那股带我飞上高空的力量眨眼间消逝,我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遨游四方,立刻从万丈空中急速坠落下去! 我最后见到的景象, 是在万里东海的波涛之中, 一座漆黑的大山若隐若现…… “啊!” 我一瞬间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第三十一章神殿,祖洲! 混沌的黑暗漫无边际,但却一点都不显得空无寂静,反而呈现出一种狂暴颠倒的气息。 轰隆隆! 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耳边不停传来水流纠缠冲撞的爆震声,我们好像进入了一条海底的隧道,被一股强大的暗流裹挟着,在无边无际的海底穿行着。 我们要被这条神秘的通道带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我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我好像被塞进了洗衣机里,不停随着水流急剧翻转,巨大的离心力几乎令我忍不住要吐出来。这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上下、四方所有的方位都已经颠倒了。 时间的感知在这一刻却被无限放大,在海水中挣扎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瞬间,都令我觉得好像度过了无数年一样,绵长不绝的恐惧将我紧紧缠住,一束束将我捆得几近窒息。 “嗬嗬——” 我能听到呼吸罩里自己逼仄的喘息声,整个人却生不出一丝力气……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多久? 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再没有失去意识,反而在极度的清醒中,带着无限紧张和恐惧穿过了这条不知有多长的海底隧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残忍的折磨。 直到某一刻,我突然感觉四周的水流一瞬间加快了无数倍,震荡的强度陡然加剧,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突然咬噬着我的心灵! 呼啦、哗啦啦! 海水涌动的声音突然变得不那么沉闷了,水流的速度刹那间缓和了下来,绵长的黑暗好像终于要走到尽头。 但我还来不及庆幸,随即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抽在我身上,我整个人都滑了出去—— 砰!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跃出水面的声音,我脑中刚刚出现这样一个念头,立刻便意识到是我自己出水了! 哗啦! 强劲的水流陡然将我送入半空! 光!有光! 光源透过面罩映入我的瞳孔的一刹那,我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灼出眼泪。 我尽全力睁开双眼,模糊的星光从天穹上散落下来,漆黑空无的天幕遥无边际,只点缀着一丝一缕流溢的星辉。 这里是哪里?我摇了摇头,试图使自己更加清醒。 一瞬间之后,我目光所及的地方,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海岸线,伴着星辉映照的光芒,蜿蜒消失在不可知的黑暗中。 ——岛! 我们面前有一个岛! 狂喜的心情如滔天浪涌,但我还来不及观察的更仔细,随着那股力道的消失,我的身形立刻从半空中狠狠砸向海中! 砰! 带着一股沉重的冲击力,我好似砸在一块钢板上一样,重新撞入海水中。 咕噜噜,气泡炸响。 我正想划动四肢浮上海面的时候,却陡然瞥见海现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便缓下了动作。 水下散发着一层模糊的光晕, 一片神秘的建筑物, 连绵不绝地潜伏在海底。 绮丽的光芒流转在海水中,晃动的光影将底部的建筑物隐约照亮。 历经海水侵蚀仍然屹立不倒的残垣断壁,倾颓的神秘雕像被一层又一层幽绿色的寄生物爬满,风格诡谲的宫殿向下直探入黢黑的深海,向上的穹顶几乎要顶到海面。 我滑动着四肢往下沉。 一座辉煌却破败的巨大石塔渐渐在海中显露身形。 一层一层宏伟的石阶堆砌,充满荒蛮气息的拱门,迷宫般的回廊架在石塔周围。光晕流转,更深处好像浮现出数条粗大的锁链一样的东西,从极深的海床延伸向石塔。 从我的位置看过去,刚才我看见的整个岛就好像一根通天石柱,从无限黑暗的深海中一直贯穿到海面上。 而这片连绵恢弘的建筑群,就依附在这根石柱上。 肆无忌惮生长的海藻盘根错节爬满了每一处空间,将整座海下神殿裹上一层妖异的幽绿色,平添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呼,呼,呼…” 我的心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我已经被这片神秘的建筑群震撼得失去了言语。 关于祖洲的传说、海底出现的神秘大门,以及眼前这恢弘诡异的神殿,越来越多的痕迹,都显示出在这一片神秘浩瀚的海域,在已经逝去的漫长岁月之前,这里确实存在过一个辉煌灿烂的文明。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文明? 他们曾有如何显赫的过往? 它们存在的年代又究竟是在多么古老的岁月之前? 而最后,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它的毁灭? 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几千年的时间长河中。有关于这片海域的秘密和线索,只存在于支离破碎的史籍和传说中,令后来者生出无数的疑惑。 脑子里的惊叹与震撼交杂在一起,那种深陷谜团的心理,好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一样强烈,以至于在那一刻,我竟然生出要潜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可就在我刚刚在水中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却感觉有一股力道拉住了我的身体,将我裹挟着向上浮去。 是谁,是谁?放开我,我要下去! 我不停挣扎着,四肢发力拨动着水花,可是那股力道好像暗合着水流奔涌的轨迹,几个呼吸之间就将我从海底拉了起来。 哗啦! 破开海浪的水花声响起,我立刻转身看去。 发现竟然是跟我一样穿着潜水服的人,可是这个人的脸隐藏在面罩中,我不能判断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我们队伍里的人! 因为面罩中传出来的声音,明显很陌生:“不能下去,不能下去!” “为什么要拦着我?下面是一处海底遗迹,你知道这有多珍贵吗?” “遗迹?”这个人的声音竟然显得很意外,而且明显带着一丝嘲讽:“你再好好看看,那真的是遗迹吗?” 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敌是友我都还不清楚,我无法相信他的话,所以我立即一个翻身钻入水中。 可是当海水弥漫我的视线之后,这一次,我看到的景象却完全不一样了! 海底的那片建筑群,竟然开始随着海水的涌动,渐渐扭曲起来! 这种扭曲好像一副倒映在水中的画面,随着落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荡漾一样,从清晰平静的画面慢慢晃动、晃动。 直到最后,回廊、宫殿、铁链、通天巨柱……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飘忽起来,幽绿的光芒逐渐散开、散开,从一团光晕变成了斑驳的光点,在海中四散漂流开,而我刚才看到的遗迹景象,也终于就这样泯灭在海中。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光点在海中毫无规律地移动着,有的深深沉沦于海底,有的却渐渐向上漂浮,有一些飘到近处,我凝神细看—— 这些光点竟然是水母! 刚刚我看到的画面,竟然是这些水母聚在一起呈现出来的? 这还是水母吗,这是摄影机吧? 我立刻抬起身子浮出海面,一把扯掉了面罩,清新的空气带着甘甜的滋味涌入我的鼻腔,一直以来压抑的浑浊心情,终于在此刻得到一点点释放。 “嘶,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立刻忍住沉醉的念头,转身看着浮在海上的另一个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下面的遗迹是幻象?” 这个人出现的太诡异,进入这片神秘的海域这么久了,我们遇到了无数惊险离奇的东西,经历了各种九死一生的磨难,但唯独,唯独没有遇到一个人! 甚至,我立刻想到了我们落水之时,那个多出来的影子! 我立刻警惕起来,全神戒备着,但凡这个人有一丝出格的举动,我就…… “三零二!” 这个人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以至于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揭开面罩,更意外的是,我面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张女人的脸! “你好!我叫杜思燕,三零二内卫处的。” 这个叫杜思燕的女人笑了笑,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 “欢迎你来到祖洲!” 海浪稀里哗啦地拍打着,浪花翻卷好似白雪。 海水中透射出清亮的光芒,浮游的荧光生物一簇一簇聚集,幽蓝、浅绿交相辉映,将海中的珊瑚映得绮丽多彩。 我的目光越过这个女人, 绿光交错, 远处隐约呈现出一座岛屿起伏的暗影。 …… 篝火在夜晚中亮起,噼里啪啦的枯柴炸裂声伴着火光,带来久违的温暖。我看着眼前蓬起的火焰,竟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我从海里被捞起来之后,我们这一组人相继从海中浮起来,不过他们的运气比我好,至少没有被水流炸上天空吧。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杜思燕,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在海里接应我们。他俩来回游了几趟,将我们一一搀扶着游到海岛上。 沙滩上,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 “这么说,你们是跟我们同时进入东海的另外三只小队之一?”老夏抽着烟,看着面前打头的人问道。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年人,大概有四十岁左右了吧,面目看起来有些刚硬,有股子沧桑睿智的做派,而且有种很沉静的气质, 这个人叫胡说,名字很有特点。他跟我们队伍里的老夏认识,俩人以前好像是一个单位的。 听老夏提了一句,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锋芒毕露,但真实身份是六十年代归国的工科硕士,留学英国回来建设新中国的,正儿八经的专家。 “是的,”胡说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烟雾:“上面安排我们从另一个方向进来的,但是我们没有兜圈子,比你们早来一天。” “兜圈子?”谢秋刀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走了弯路了。” 胡说笑了笑,烟头的红光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 第三十二章无尽归墟 原来我们在进入东海的第一天晚上,被那个巨大的海底怪物赶进高速洋流的那一刻,我们其实就一直在绕圈子。 按照胡说的说法,那条洋流其实是以“祖洲”为中心,不停环绕流动的一层海水,就好像古代的护城河一样。 而且以那种速度奔腾的洋流,我们的船根本不足以摆脱强大的牵引力,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航行在这条洋流上,就永远不可能到达祖洲。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们见过的那一大片沉船墓地,还有遽然而至的超级雷暴云,以及那些诡异暴烈的球形闪电,—— 或许,如果我们就留在那条洋流上,下场可不是不能到达祖洲那么简单,那些沉在海里数百年的船葬群,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但我奇怪的是,既然胡说他们知道那片洋流的存在,那就证明他们肯定遭遇过这东西。 面对那片诡异的大雾,我们一直徘徊在洋流深处,要不是卫青无意间找到了一条诡异的海中通道,很可能我们也死在海里了。 那胡说他们呢?他们又是怎么穿越那条洋流的? 我把目光投向胡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你别那么看着我,我们也不是神仙,不可能飞过来。” “我们只是比你们运气好一点点而已,”胡说看着我们:“我们在进入这片海域的时候,刚好获得了一张海图。” 说到这里,胡说拿出一张皮质的地图,递给我们。 我接过来摸了摸,才发现这不是丝绸绢帛的,是皮质的。 这张图质地细腻柔和,好像还带有一丝丝温度,这是什么动物的皮?而且看这张图的外观,裂纹丛生,颜色近似暗黄,肯定不是近代的东西,估计有点年头了。 这玩意儿是什么?我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间,那张图上标记的内容便立刻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最先观察到的是这张图上的几个篆书小字,这几个篆文修长紧画,字形繁琐,构成上密下疏的视觉错感,但整个的体式又排列整齐、行笔圆转、线条匀净而长,呈现出凝重肃穆、浑厚宏伟的风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秦篆! “对东海之东北岸,周回五千里。外别有圆海绕山,圆海水正黑,而谓之冥海也。无风而洪波百丈,不可得往来……” 我缓缓地辨识着这上面的文字,内心的惊异却一波接着一波不停息——这,这张图上说的是蓬莱! 我们,我们不是来的祖洲吗?怎么…… 我把目光投向胡说,但胡说没有解释,只是让我继续看,我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观察着这幅海图。 数列小篆之外,还画着一片漆黑如墨的海洋,海中几座被云雾遮住的岛屿若隐若现。而漆黑的冥海中,还有几个用朱砂标示出来的红点,散落在几座岛屿的中间,隐约构成一个北斗星的形状。 这幅图极为简单,冥海、岛屿、朱砂,就寥寥几样事物,可却呈现出极为丰富的意象,内敛含蓄的构图却给人留下无尽想象的空间。 我沿着北斗星尾部勺柄的方向,想象出一条直线,继续观察着。 冥海边缘,一座岛屿中隐现出宫殿的景象—— 咦,怎么没有了? 海图竟然就在这里断裂了,而且裂痕很不规则,看起来不像是被人裁剪或者自然终止,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成了两半的痕迹。 “这图,”我沉吟了一伙儿,抬起头来看着胡说:“不是全幅?” “当然不是,”胡说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一处海底沉船墓中发现了这样一张残图,并没有更详细的信息。” 我把海图递给老夏他们,老夏、谢秋刀还有廖凡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但卫青只是扫了一眼,就把图又递回来给我。 我拿着海图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就是靠着这张图的指引,到达祖洲的?” “当然不是。” 胡说指着图上的朱砂北斗告诉我们,这张海图最大的作用就是,标注出了海中的海眼所在。在这片冥海之中,除了通过海眼,不管是乘船还是飞行,都不可能有任何办法到达祖洲。 这里,不是我们寻常意义上的空间。 而胡说他们之所以能够找到海眼,这还要多亏了杜思燕。 他们这一支队伍,同样在海中遇到了某种未知生物的袭击。 但是在杜思燕的建议下,他们在出海之前放弃了大部分船体防御,减轻了船体本身的钢铁重量,全力改装发动机,航速达到了六十节,改装的变态的快。 所以在遭遇袭击的一瞬间,他们没有任何停留,根本不像我们一样跟那东西缠斗,掉头就跑,很快就摆脱了追击,从而避免了陷入洋流裹挟的境地。 后来,他们也在慌乱的逃避中失去了在海上的方位,最后闯入雾气之中。 但是,杜思燕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凭着感觉不停地指引着航行的方向,最后,他们也到达了一处沉船墓地。 而他们就是在海底一艘“宝船”中,找到了这样一幅残图,并且根据图上的标注和杜思燕的指引,突破了重重冥海的阻隔,漂流到了祖洲! 呼——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胡说讲得平淡,但我经历过一路上的离奇诡异之后,却很清楚,他们肯定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有这个命登上祖洲的。 看看他们队伍里的人就知道了,我们这组一共五个人,一个不落都在这里了,可看看对面,却只有杜思燕和胡说两个人了! 这其中的凶险,哎…… 不过,这个杜思燕到底什么来历,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看着她,发现这个女人其实很好看,眉如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如秋水,但我总觉得她笑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 这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令我忍不住联想到卫青,这两个人都是来历神秘,在这片诡异的海域中游刃有余,都好像知道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情。 难道…… “你们这支队伍有几个人?” 就在我观察杜思燕的时候,谢秋刀突然问了一句话。 “五个,”胡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黯然,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低沉:“除了我和小杜,其他人都已经殉职了。” 殉职,两个字,却沉重的仿佛大山,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场间沉默了一瞬,只剩下噼里啪啦的枯柴炸裂声。 半晌,胡说收拾心情,开始给我们讲述他们这个小组漂流到这里的经历。 按照胡说的描述,他们落入迷雾之后,完全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系,也对所在的位置失去了感知。他们完全是靠着杜思燕的“感觉”,向着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地方前进。 事实证明,杜思燕是对的,他们航行了两天两夜,最后终于到达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片极为宽阔又极度深沉的大海眼。 同时,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在那个地方,他们遇到了一种不知名的巨大怪物,通体雪白,身形似人非人,身高数十丈,却能在海中游走自如。 更致命的是,那东西是伴随着雷暴云一起出现的! 他们的船太小了,太轻了,根本扛不住惊涛骇浪的冲击,只不过坚持了一个小时,整艘船就直接在风浪中解体了。 而那个隐藏在海中的巨大怪物,也在同一时刻出现了,他们这支小队中的一个叫做彭越的古生物学者,还有一个叫做李四海的历史学家,都死在了这次袭击之下。 说到这里,胡说抬起头来:“在李四海死之前,我们终于知道了我们到的地方是哪里。” “哪儿?”我带着疑惑问道。 胡说沉吟了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归墟!” 归墟? 胡说的意思是,他们进来之前的地方,竟然是归墟? 我有些不敢相信。 归墟乃是传说中记载的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千古流传藏有长生不死之谜的仙岛“蓬莱”,就漂浮在无尽归墟之上。 关于归墟,《列子·汤问》中一段很有意思的记载。 殷汤问夏革道:“事物有大小吗?有长短吗?有同异吗?” 夏革就说:“渤海以东不知几亿万里的地方,有一片大海深沟,真是无底的深谷,它下面没有底,叫做‘归墟’。八方、九天的水流,天际银河的巨流,无不灌注于此,但它的水位永远不增不减。” “大海深沟上有五座大山:一叫岱舆,二叫员峤,三叫方壶,四叫瀛洲,五叫蓬莱。每座山上下周围三万里,山顶平地九千里。山与山之间,相距七万里,彼此相邻分立。山上的楼台亭观都是金玉建造,飞鸟走兽一色纯净白毛。珠玉之树遍地丛生,奇花异果味道香醇,吃了可长生不老。” “山上居住的都是仙圣一类的人,一早一晚,飞来飞去,相互交往,不可胜数。但五座山的根却不同海底相连,经常随着潮水波涛上下颠簸,来回漂流,不得片刻安静。” “仙圣们为之苦恼,向天帝诉说。天帝唯恐这五座山流向西极,使仙圣们失去居住之所,便命令北方之神禺疆,派十五只巨大的海龟抬起头来,把大山顶在上面。分三批轮班,六万年轮换一次。” “这样,五座大山才得以耸立不动。” “但是,‘龙伯之国’有个巨人,提起脚板不用几步就来到五座山前,投下钓钩,一钓就兼得六只海龟,一并负在肩上,快步走回自己的国家,烧灼它们的甲骨来占卜凶吉。” “于是岱舆和员峤这两座山便漂流到北极,沉没在大海里,仙圣们流离迁徙的不计其数。天帝大为震怒。便逐渐减削‘龙伯之国’的版图,使之狭窄,逐渐缩短龙伯国民的身材,使之矮小。到了伏羲、神农的时代,那个国家的人身还有数十丈高。” 这就是《列子·汤问》中所记载的归墟。 《山海经·大荒东经》中也曾有过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 东海以外有一深得不知底的沟壑,是少昊建国的地方。少昊就在这里抚养帝颛顼成长,帝颛顼幼年玩耍过的琴瑟还丢在沟壑里。 有类似描述的还有“昆仑之墟”,只不过昆仑乃是天下至高至贵的神山,而归墟却是至深至暗的海渊。 但毫无疑问的是,二者都是传说中,联接天帝的居所和大地的心脏纽带。 可是,我疑惑的是,无论何处提及的“归墟”都是天下江海汇聚的海中深谷,按我的想法,要是真有这样的地方,至少也得有马里亚那海沟那么深吧? 还有胡说所描述的,那个出现在海中的巨大人形生物,确实跟古书上记载的“龙伯国人”有相似之处。 可要是胡说他们真的掉进了归墟,还能有命回来? 我想不通,我想不清楚,脑子里杂乱的思绪不停搅动着,令我头痛欲裂。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在海上漂流了好几天,我突然感觉自己很疲惫,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纠缠着我。 胡说和我们小队的交流依然在继续,但我突然不想去问得太多了。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了,就会生出更多的烦恼和疑惑,这不一定是好事。 面前的火光随风晃动着,将我心中那些古怪的情绪燃烧成飞灰。 “哗啦啦……” 好像哪里有隐约的水声传来,可我细细聆听之后,却又失去了那声音的方位。 哎,算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去吧,老子不管了。 但是,就在我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却看见在场的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老夏、胡说、杜思燕、谢秋刀…… 每个人都停下了声音,直愣愣地地看着我。 我看见谢秋刀的手指已经触到了五六式冰冷的木柄上,老夏和胡说都慢慢摸出了匕首,甚至连卫青都已经缓缓提起了他的墨色唐刀—— 卫青冷冷地盯着我,目光从一开始的疑惑,渐渐转为凝重,最后,我竟感觉他的目光犀利的好像刀锋,将我四肢百骸看的通透。 场间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一种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风声,海浪声,在这一刻突然好像都消失了一样,静谧得令我头皮发麻。 我被他们这种异样的眼光看的全身发毛,好似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样。 半晌,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们几人这样的逼视,忍不住问道:“你,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 卫青神色越来越冷,就在我还欲发问的时候,他动了! 我只看见一抹刀光突然亮起,眨眼间划破深沉的黑暗,下一刻,我便被他重重一脚踹开! 草你娘,你这王八蛋又干什么? 我心中的惊异还没来得及释放,却已经看见他雪亮的刀光,瞬息间往我身后射去—— 呛! 金铁交鸣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回过头, 只看见一对散发着幽冷光芒的眼睛, 陡然隐没在黑暗中。 第三十三章突袭!激战! 一对泛着红光的眼睛就悬在我背后的黑暗中, 它的目光如灼如电,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脑子里只来得及升起这样一个念头,整个人却已经被卫青踹翻在地。 只感觉一阵腾云驾雾的翻转,我就已经摔在了地面上,的石头磕在我胸口上,一阵生疼,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 我晕呼呼的晃动着头部,感觉肺部辣的疼,连喘息声都变得沉重而急剧。 “咳咳,”我不停咳嗽着缓解胸口的压力。 就在我倒下去的一瞬间,场面顿时变得慌乱起来,我眼前人影不停闪动,枪栓拉响的声音响作一片—— “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枪声顿时炸响开来,硝烟的味道弥漫,五六式的火舌在夜色中吞吐不绝。 子弹在空中划过炽烈的轨迹,交织的弹痕好像在夜空中织出一张火网。 “吱——” 一道刺耳的嘶鸣传来,随即便是一道影子重重砸落在海水中的声音。 但随后,整个海域好像沸腾了一样,稀里哗啦的破浪声连绵不绝! 我用力甩了甩头,脑中的眩晕感和耳中的嗡鸣渐渐消退了一点。 眼前的景象顿时清晰了起来—— 一条又一条黑影从海水中浮现出来,它们的脸好像是隐藏什么毛发中,令人看不真切。 可在隐约的光线中,我看见那些影子甚至有明显的四肢,上半身竟然酷肖人形! 更诡异的是,在荧光的映射下,那些东西身上还闪烁着点点鳞光——鳞片! 那东西身上竟然铺满了一层细密的鳞甲! 这东西是什么?从哪儿围过来的?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我的思维刹那间转了千百次,但只是一瞬间之后我就抛开了所有思绪,因为此刻,那些影子已经从海中围过来,隐隐将我们包围在其中了! 黑影闪烁,火光四溅。 沙滩上,卫青倒提长刀与一条影子缠斗在一起,谢秋刀、老夏、廖凡还有杜思燕,敏捷地散开成一个圆形,不停端枪点射。 艹,哪儿来的妖魔鬼怪? 战斗本能在这一刻支配了我的身体,我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娘的,干! 我立即从背包中抽出了五六式,咔哒—— “啪!” 枪声轰鸣,数十米外一条影子应声栽倒。可是还没有过到三秒钟,那条黑影倒下的地方竟然重新出现了一道影子! 我头皮一麻,怎么打不死? 放眼望去,海面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水下斑斓的荧光被搅碎成许多光点,幽森诡异的气息如水银泻地般侵袭而来。 怪物的嘶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甚至我都已经能看清楚那些怪物身上鳞片的诡异纹路了! 还不到五分钟,我们用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发射速度,都已经跟不上了怪物增多的幅度了。 还好杜思燕和胡说的装备比我们好,他们用的是五六式冲锋枪,就靠着他俩的近距离火力压制,防御圈才勉强撑下来。 枪与火交织,光与暗重叠。 炽烈的弹痕破空呼啸,极具侵彻力的子弹卷起一蓬蓬暗红色的鲜血。 无数黑影好似海潮般席卷而来,一波又一波冲击着我们的防线,我们不停往后退却,防御的圈子不停缩小。 甚至我看见廖凡端枪的手已经不停颤抖,谢秋刀的枪管都已经打的滚烫发红,连卫青的动作都已经失去了那种摧锋正锐的犀利感,我们已经陷入一场鏖战! “老夏,还有子弹吗!”谢秋刀开始咆哮起来。 胡说也立刻大声吼道:“我也没子弹了!” “,坚持,坚持!”老夏一边开枪一边回头吼着:“子弹管够,可他娘的都在背包里,谁去拿?” “吴疆掩护我,我去拿弹药!” 一声娇叱,一道影子狸猫般从我眼前掠过,是杜思燕!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凭借战斗直觉就立刻闪身上去补位,重新加入防线里的位置。 火力输出越来越大,崩飞的弹壳打在脸上烫的我生疼。 我不知道这样的战斗持续了多久,但越到后来,我们就越加失去压制的能力,只能凭借着构筑的火力网苦苦支撑。 就在我们的防线摇摇欲坠的时候,海水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嘶鸣声! “嘶——呜——” 这道声音一刹那间就变得宏大起来,甚至转眼间便连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声浪! 水面上到处是沸腾翻涌的浪花,海水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发号施令般,一阵沉闷的巨响在海底呦鸣不绝。 而这道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围住我们的黑影竟然停止了动作。 好像有什么令他们极度恐惧的东西即将出现一样,纷纷极速脱离和我们的纠缠,重新跃入水中。 混乱的场面诡异地平息下来,枪声渐渐消弭。 场间堆着数十具漆黑的尸体,鲜血的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端着还在发烫的五六式,有些不敢相信海边竟然安静下来了。弹出的弹壳才刚刚落地,子弹的硝烟都还没散,这就结束了? 这群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们来自哪里? 他们为什么袭击我们,又为什么突然就撤退了? “走,快走!” 胡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声招呼着我们撤退。他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恍惚,但他话语中隐含的焦灼却在这一刻释放到了顶点。 我也立刻醒悟过来,现在不是停留的时候!趁着那群怪物退散的时间,我们应该立刻撤退! 要是刚才那样的进攻再来一波,凭借我们几个人现在的弹药储备和身体状态,我们很可能就要全军覆没在这儿了! 卫青和谢秋刀警戒,其他人立刻收拾战术背包,准备向着身后的海岛深处撤退而去。 “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我一边整理装备一边望着杜思燕问道。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潜下海底去找那座宫殿了吗?” 杜思燕的神色很焦灼,飞快将装备绑在身上:“我们到达这座海岛的时候,本来还剩下三个人的,另一个人叫陈峰。” “陈峰是中科院古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他当时跟你一样潜下水去寻找那座宫殿,他在水里呆了一个小时,一直到氧气都要消耗完了才浮上来。” 杜思燕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我:“你一定以为,那座宫殿是幻象吧?” 那不然呢?我都看见那些水母散开了,那不是幻象是什么? “不是的,那座宫殿是真实存在的!”杜思燕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好像在仔细回忆当时的细节: “陈峰告诉我们,那些水母是一种从没有被发现过的生物,他不知道这些水母的学名和习性,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水母拥有记忆功能,可以记录下来它们见到过的东西。” “构成这种记忆功能的生物机制暂时不清楚,但水母所呈现的图像不可能无中生有,这就证明海岛上肯定有一座一抹一样的宫殿!” “陈峰决定再次潜下水里去观察这种水母,我们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可我们当时没能拦下他,只好在沙滩上等着他。可没有想到,没想到……“ 杜思燕的神情有些恍惚: “没想到我们一直等到了黄昏,陈峰都没有再浮上来,我和老胡都急了,我就说我下去找他。可就在这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水里突然浮上来了陈峰的潜水设备,水中也飘来殷红的鲜血!” 又一个人牺牲了,我默然以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我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们怎么知道还里有这种怪物?” “我看见了,”杜思燕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在陈峰的装备浮上来的时候,我看见海里出现了一张脸,一张鬼脸,就贴在水里一两米的地方。” “可那东西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我听到了铁索摩擦的声音,它上不来!过了一会儿,它们就重新消失在海中了。” 我立刻追问道:“那为什么我们刚刚上岛的时候,那些怪物没有袭击我们?” 杜思燕楞了一下,随即指着天上:“你自己看!” 我闻言立刻抬起头看向天上,不知何时,天上的繁星已经被一层乌云遮住了,漆黑的夜空中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乌云移动的轨迹。 天上有什么?我皱着眉头看了几秒钟,突然,乌云露出一丝缝隙,天上立刻出现一缕皎洁的光华——月亮,是月亮! 而且,是满月! “你看见了吗,今天是满月!”杜思燕已经整理好了装备,望着我飞快道:“潮汐感应,他们是在潮汐感应下出现了异动!” 潮汐感应是什么意思?我正想再多问,可那一缕月华已经重新隐没在乌云中——没时间多说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撤!” 就在我们飞快收拾好东西之后,老夏立刻下达了指令,我们奔着一片漆黑的海岛深处奔跑而去。 可是,好像晚了。 就在我们开始撤退的那一刻,那道盘绕不绝的嗡鸣声骤然放大了无数倍,轰鸣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呜——” 砰! 哗啦啦! 我回头一望,海面上陡然炸开无数道庞大的水柱。 水浪开合,一片密密麻麻的银光突然从海中升起,好似万箭齐发一般,向着数百步外的我们攒射而来! 第三十四章飞鱼如刀 我只觉得自己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什么玩意儿? 嗖嗖嗖! 破空呼啸声陡然传来,我感觉身后一阵阵劲风凌厉非常,直激得我汗毛倒竖。那东西速度极快,数百步间竟然须臾而至! “嗤嗤嗤!” 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刀片从我身边划过,我只感觉一阵犀利的锋芒狠狠割裂着我,血雾猛然炸开在极浓的夜色里,血腥气味无声无息四处蔓延。 剧烈的痛楚陡然绽放。 犀利的劲风不停擦着身体割过,银光一层层遍布四方,沙滩上不停炸开无数砂砾坑,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娘的,难怪那些怪物要回到水里,敢情后边还有这种诡异的东西呢? “帆布!拿防水帆布遮住身体!” 我一边跑一边吼着,顺势揣起五六式就朝着后面搂火,杂乱纷飞的子弹不停倏忽而来的银光崩飞。 “啪啪啪……” 空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子弹好像打在什么金属上一样,弹痕肆无忌惮地交织。 一些银光被子弹拦截下来,掉落在我身边,我一边跑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发现这玩意儿竟然是一种鱼! 这怪鱼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甚至能够看见身体里耸立的一排骨刺,牙齿细密尖利,展开的双鳍宽而薄,一层闪烁着银光的膜连接着鱼鳍。 这东西应该就是凭借展开的双鳍滑翔在空中,从数百步外的海中直接飞过来的。 更诡异的是,这鱼鳍竟然锋利无匹,借着强劲的冲击力眨眼间就能将人割伤。 我回头看了看,那些飞鱼割伤人之后竟然毫不停留,在沙滩上炸开一道浪痕起落间便重新跃上半空! 呼啸声、破空声不绝于耳,电光流影般的飞鱼在我们中间四掠飙飞。 血雾一蓬蓬炸开,我已经感觉自己大腿和腰部都已经传来明显的撕裂感,粘稠的血液流淌,几乎要把厚厚的衣服渗透。 咔哒、咔哒—— 弹夹里的子弹打空了! 艹,现在也没时间停下来换弹夹了,我只能把防水帆布顶在头上,尽量护住要害,在黑暗中跟着脚步声的方向跑。 我们这群人就好像丧家之犬一样,朝着海岛深处飞奔。 “停,停,停下!”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惯性前行的身体却好像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砰! 我只感觉好像撞上一堵墙壁,整个人胸前一滞,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帆布滑落,我看见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停下来了,一片深沉的黑色石壁挡在我们面前。 夜色中,面前的石壁好似一片恢弘的暗影,沿着四面八方无限地延展开去,无边无际地挡在我们面前。 我们好似奔行到了一片悬崖峭壁的边缘,嶙峋的岩石矗立在我们面前,堵死了我们逃出生天的通道。 后有飞鱼如刀,前有万仞石壁,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摆脱面前的困境,难道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回过头去,眼前是一片连绵的银光,锋利的鱼鳍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震动着,发出令人心颤的颤动声。 “嗡嗡嗡嗡!” 翅膀震荡的嗡鸣声轰然而来。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五六式,极快地换好弹夹,他娘的,来一个老子崩一个,看谁杀的多!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着,就这样背靠着石壁,慢慢摸出所有的弹药放在顺手的位置…… “,跟它们拼了!”谢秋刀咬着牙齿发狠道。 廖凡看了我一眼,好像鼓足了勇气:“吴疆,有手榴弹没有,要不咱们搞个大的?” “搞个屁!”我望着眼前的森森银光,低声骂道:“别他娘的说了,待会儿我喊开枪,咱们就搂火干!” 我们停止了言语,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写了心中的那口气一样。 面对着眼前杀意凌然的飞鱼,我们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钢枪,屏住呼吸,等待着与这些怪鱼同归于尽。 可是,好像我们想错了什么。 那些飞鱼并没有立刻进攻我们,反而在空中渐渐排成一个密集的战阵,后面越来越多的银光加入阵中。 我紧紧盯着面前的飞鱼阵,却发现银光流转中,这些飞鱼的排列慢慢变得有规律起来,光影重叠交错,勾勒出一幅诡异的图案—— 天哪,竟然是那张鬼脸! 那张卫星图拍到的鬼脸,那张日军战舰上出现的鬼脸! 这些飞鱼竟然慢慢排成了一副鬼脸的形状! 那一刻,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充斥着我的内心,我甚至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忘却了眼前致命飞鱼的威胁,忘却了一切,脑海里完全被这张鬼脸占据。 这张鬼脸究竟象征着什么?它跟东海上发生的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这张脸的出现又意味着将要发生怎样诡异莫测的事情? 一个又一个疑问,一个又一个谜团,搅得我心绪不宁。我得不到任何解答,只能任由肆无忌惮的惊悸将我淹没。 空中的嗡鸣声越来越高昂,保持着一种极高的频率,好像暗合着某种神秘的节奏,稳定而有序的声浪冲击着我的心灵。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种节奏有一丝熟悉,那种特殊的韵律好像我曾经聆听过,可我一时又想不起这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底,到底我是什么时候听过呢?我的脑海中划过无数片段,东海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好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来回闪现。 鬼脸、日军战舰、雷暴云、海底巨门——对了,门!那道门! 我好像突然觉醒了一样,立刻联想到了卫青敲打那扇海底青铜巨门的声音——铛,铛铛……嗡,嗡嗡…… 恢弘的声浪传荡不绝,我觉得好像脑海里某个关窍突然被冲开一样,好像冥冥中有一道神思缥缈地接上了我的思维—— 这些飞鱼的目的,不是要杀死我们! 他们的目的,是要进入某个通道中,我们只是恰好出现在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而他们发出的有规律的嗡鸣声,其实就是打开那条通道的钥匙! 狂喜一刹那间冲散了我心里的一切阴霾,这里,就在这里,肯定有一道门! 我们只有进入了这道门,才能去一窥隐藏在祖洲之中的秘密!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震撼,那张鬼脸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那种令人发慌的深沉漆黑再一次出现。 鬼脸上漩涡般的眼眸,好像死神的注视般,冷冷地扫视着我们所有人。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惊悸,默默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身后有点凉嗖嗖的,好像有一股冷风轻拂着我。伴随着冷风而来的,是一阵沉闷的轰鸣声! “轰隆隆!” 我回头看去,嶙峋的石壁竟然开始轻微震动起来,这震动越来越大,甚至有细小的石子从峭壁上被震落下来。 “娘的,咱们闪开点!”老夏最先反应过来,招呼我们赶紧离开石壁,聚在远离飞鱼战阵的地方。 “呼——咻——”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突然出现,那阵轻风陡然急剧起来,与此同时,那股沉闷的轰鸣声也陡然炸响,石壁好像决堤一般猛烈震动起来! “嗤!” 一条黑线突然出现在石壁上。 但只不过几个呼吸间,面前的万仞绝壁便好似被天神一刀劈开一般,陡然扩大成一条宽阔的裂缝! “哗啦啦!” 飞鱼阵在这一刻突然起来,铺天盖地的银光在裂缝打开的一刹那,风驰电掣也似,猛然贯入了石壁中! 我只感觉一阵劲风强烈卷荡,银光闪烁不息,片刻之间,石壁之外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人。 冷风嗖嗖地在我们身边环绕,诡异的安静重新笼罩着我们。 我把目光投注在那张开的裂缝中,尽全力想要看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却只看见一片深沉的漆黑绵延在空无之中。 …… 强烈的嗡鸣声随着无数飞鱼的远去而渐渐削弱,岩壁的震动已经停止,那深远莫测的黑暗门户,就这样带着无边的神秘感伫立在我们面前。 我们没有立刻进入这突然出现的通道中,我们不熟悉里面的情况,害怕贸然进入可能会遭遇袭击; 自从潜入深海之后,我们经历了强大水压的碾压,海底隧道的纠缠,还有上岛之后的激战,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队伍都没有得到修整,每个人都已经接近自己的极限了…… 面对着很多的理由和现实的艰难状况,我们,至少我,现在生不起进入这条甬道的心思。但其实,我隐约感觉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人为了挣扎求存所能爆发出的潜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真正令我无法面对这条通道的,是我对未知的恐惧。经历了这一路的惊险诡异,我承认,这一刻我恐惧了。 没有任何人说话,我知道,大家都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生与死,组织的命令与个人的存亡,前路险绝与后援无望……种种冲突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出来,每个人都清楚,我们,必须选择一条路走下去。 “轰隆隆!” 不知过了多久,石壁又重新震动了起来,轰鸣声越来越大。我抬眼望去,洞开的门户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起来! 第三十五章上古遗迹 “走!” 卫青突然一声大吼,打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思绪。 他的身影好似猿猴般敏捷,几个起落就已经跑向了那幽深的通道。我立刻醒悟过来,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到了这一步,任何后退与怯懦都不可能让我们苟全性命! 若我们就此放弃,我们只会慢慢被海里突然出现的那些怪物,杀死在这座诡异的孤岛上。这样的话,我们何不如选择奋力一搏呢?不拼就是死,拼了至少还能有希望在海岛深处找到一线生机! 思虑及此,我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老夏、胡说、杜思燕……每个人在这一刻,都突然动了起来,我也立刻反应过来,向着卫青的方向狂奔而去! “轰隆隆!” 石壁的缝隙越来越窄,当我们冲到通道之前的时候,整个缝隙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半米的空隙了! 距离石壁五米,三米,一米! 在缝隙即将完全关闭的最后一刻,我奋起全身气力冲腾而起,闪身一跃将自己投入无边的黑暗中! “轰!” 石门完全闭合的声音震耳欲聋,我也狠狠砸在地上! 一阵气闷感充塞着我的肺部,我只能不停大口呼吸来缓解,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才有余力站起来。 “咳咳咳,”我咳嗽着站起身来:“他娘的,可算是进来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廖凡的声音幽幽传来。 老夏沉闷地回答着:“不知道,看看再说。” 嗤! 杜思燕拿出两支荧光二极管,周围的黑暗被驱逐了一些,将近处照亮着。 二极管发出的蓝色光芒微弱而幽冷,寂静的通道在灯光笼罩之外的区域,呈现出一片幽深的暗影。 我借着灯光看了看近处,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进来了,幸好,没人掉队。 幽蓝色的灯光打在石壁上,卫青仔细观察着石壁,一直看了半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半晌,他突然用唐刀深深插入闭合的石壁之中,狠狠切割开一层岩石。 光芒折射,石壁内部竟然露出了一层漆黑色的金属痕迹! 咦,不是石头的?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这道石壁轰然在万丈悬崖中分成两半,看起来像是整体被移开的。可要是那样的话,开启这道大门所需要的力量简直要用亿吨为单位来计算了—— 亿吨巨力是什么概念?至少在我的认识里,全世界都没有任何机械可以撑起这样庞大的重量,这种范畴的力量,已经只能用天神之力来解释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人间。 卫青歪着头看了半晌,最后缓缓道:“这是一扇金属门!” 随着他的解释,我的疑惑也渐渐消弭。 原来刚才我们撞上的石壁,竟然是一扇巨大无比的金属巨门。 这道门就镶嵌在真正的万丈悬崖上,经过无数年的砂石沉积与搬运,竟然在外层覆盖了一层岩石一样的物质,看上去就好像与四周的石壁产生了一种半石化的现象一般。 鬼斧神工! 这扇门宽阔雄壮,高度在黑暗中望不到边界,而且竟生生嵌在绝壁之上,其中透露出的恢弘气势,简直令我叹为观止。 可是我在卫青划开的岩石缝隙中看了很久,却没有在这扇门上发现任何雕刻或者文字的痕迹,这就是一扇平整厚重的金属门,完全与我想象中的海底青铜巨门没有任何关联。 或许,这两扇门之间只是开启的机关相同吧。 我没有在门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便借着二极管的光芒仔细观察着我们所处的通道的情况。 灯光一直蔓延向远处,我赫然发现,这道青铜巨门内部,竟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甬道! 蓝光辉映,青石板铺就的甬道表面呈现出一种久经风化的碎裂感,惨白的石板缝隙间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一种岁月洗礼之后的破旧感扑面而来。 而这条甬道,竟然像是开凿在万仞绝壁之中,硬生生将悬崖劈开一道裂痕,笔直的角度充满了人造物的规则感。 我和杜思燕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这意味着,我们已经离海岛中心的真相更进一步了。 我们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空旷寂静的甬道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听起来瘆人得慌。 我只能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通道里的情况。 二极管的光芒照在甬道中的石壁上,阴影参差不齐,但又有明显的线条痕迹,看上去就好像有什么图案,深藏在沉积的岩石后面一样。 我觉得有点怪异,小心翼翼地拿出匕首剐蹭着岩壁,石粉簌簌落下,不一会儿,石壁就显露出了它被漫长岁月所掩埋的真正面目。 一种漆黑如墨的石头渐渐显露出身形,军用高碳匕首砍在这黑石上,只溅起一串火花,黑石表面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出现。 但真正令我震惊的却并不是黑石的坚硬,而是——这黑石上竟然有雕刻!这石壁后面满满的都是雕刻! 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显露出来的种种图案,飞鸟走兽,游鱼虫类,高楼广厦,艨艟巨舰……事物的种类不一而足,雕刻的风格却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壮美与诡异—— 我立刻辨认出来,这是跟海底的青铜巨门一模一样的风格! 更重要的是,这堵黑石上,竟然隐约雕刻着一个鬼脸的形状! 那种鬼脸独有的森然寒气毕露无遗,与周围的万物图案交杂在一起,令我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立刻招呼前面的人停下。 老夏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岩壁里有东西,随即便再顾不上回应他,开始用携带的匕首狠狠剐蹭着堆积的石状物。 老夏好像也瞥见了露出石壁的黑石,当他看到我指出的鬼脸时,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变,立刻组织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放下了装备,沿着入口处的石壁开始劈砍起来! 我不记得我们究竟用了多少时间清理沉积的风化岩,我只知道,在那一晚,在那一刻,匕首与长刀交替着划过岩壁,火光四溅之中,一个湮没于岁月长河中的文明,渐渐展露出他们遗留下的恢弘痕迹。 …… 刀锋不停在石壁上划行,灰白的岩石粉末沿着石壁簌簌堆积。 露出的黑色石头绵延着,一层接一层沿着入口处铺展开,深深镶嵌在岩石里。 这黑石好像墨玉般,质地坚硬却又光滑细腻,天然形成的纹理与雕刻的图案融在一起,荧光管的光芒在露出的黑石上流转,辉映出神秘的光华。 这是一面浮雕墙! 漆黑如墨的浮雕绵延在幽深的通道中,在沉重的黑暗中,我们只能看清楚它的一鳞半爪,但就是这隐约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刻满了无数图画与雕像。 一层层浮雕重叠着、交错着,纷繁复杂又包容万物,精妙绝伦的技艺令人叹为观止。流光变幻,我看见凶怖可厉的饕餮纹、云波诡谲的雷霆纹、古拙硬朗的夔龙纹渐渐在黑暗中显露身形。 无数古朴诡异的雕刻,把天地的浩瀚、万物的造化、神灵的传说、民族的辉煌,都融为岁月长河中流金般的璀璨痕迹,永远静止在这一面黑墙上,以一种奇伟而瑰丽的姿态,将我们的心灵狠狠击穿。 心脏跃动,血液奔腾,看着眼前这样无声而壮丽的古老雕刻,我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竟不知自己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面对这震撼人心的奇迹。 “你们快过来看!” 半晌,杜思燕的惊呼声将我的思绪打断,将我整个人从那种神游的状态中拉扯回现实的世界。 我侧过头去,看见杜思燕正举着散发幽蓝光芒的二极管站在通道的入口处,此刻正挥手招呼我们过去,我心中一动,她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我立刻跑过去问道。 “这,这不是一面墙,”杜思燕脸上的神情充满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看着我缓缓道:“这是一幅壁画!” 壁画?我愣了一下,沿着黑色浮雕的仔细观察起来。 在幽蓝色光芒的映照下,墨玉般的石壁底部显露出一张鬼脸的阴影。而鬼脸之上的浮雕,则渐渐露出无数极具叙事意味的画面! 第一面浮雕上,刻画的最为简单,只有日月星辰的运行,洪荒大地的空无,群山绵延的苍茫景致,别的就没有了。 我猜想这可能是代表,在那个蛮荒而原始的古老年代,人对自然的敬畏吧。原始语言的苍白,完全不足以表达雷霆烈火一类的自然现象,对人类渺小心灵的震撼感。 我接着看下去,第二幅浮雕却很诡异,只有一个空无漆黑的深渊。 这幅图画肯定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颜料进行加工,使深渊的形象即便是在这深沉的墨玉上,依然散发着更为阴森和令人不安的气息。 有赖于二叔讲故事的间隙教给我的奇怪知识,我对于古文字以及原始图画的解读,有一点微薄的了解。 我知道在文字尚未完全成熟的年代,原始人类对于自然和历史事件的记载,并不像我们今天一样直接靠文字来描述。 他们惯常的做法是通过图画的形式,将事件以一种含蓄而充满神秘感的方式记录下来。 比如说我们可能会在些古老的图画上,看见以写实手法所描绘的熊、虎以及刀斧,但这些形象其实并不代表任何具体的动物与兵器。 更有可能的是,这一类图画象征着,一个以熊为图腾的部族与一个以虎为图腾的部族,通过战争的方式兼并在了一起。 但是这个深渊代表什么?未知?神秘?还是世界的尽头?还是对天地未开的混沌的描述? 第三十六章献祭的部族 看着这个空无的深渊,我一时想不清楚它的意味。 二极管的光芒缓缓移动,我看见在第三面浮雕上,壁画所记载的内容终于有了一点实质性的变化。 这一幅雕刻的描述手法,终于摆脱了原始的蛮荒和愚昧,出现了更加复杂和充满人性的画面——那是人类诞生以来就延续着的暴力斗争方式,一种自然和永恒的现象——战争! 光线在黑色石壁上变化,画面现了密集的线条,刻画着成群的、举着长矛样式武器的人影,而且有一些类似驯养的虎豹般的从属,随同人群一起冲杀。 这幅画面明显地将人群分成了两个阵列,一种撕裂感将两军对峙的气势描写的淋漓尽致。 有的人在奔跑,有的人倒地不起,有的长矛飞行在空中,有的将另一道人影贯穿,两军的前锋在画面中狠狠冲撞在一起…… 整幅画面完全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血腥的色彩,但通过惟妙惟肖、写实粗犷的雕刻,画面出奇地呈现出一种幻觉感和质量感。 无声的战争,隔着久远的岁月,记录在这幅壁画上,我竟然感觉有一种真实无比的惨烈感扑面而来,战争的残酷毕露无遗。 一种难言的沉重的气息包裹着我,我只能尽全力将自己从画面中抽离出来,继续观察着后续的画面。 第四幅壁画,好像是刻着一片莽莽丛林,一些隐约的人影在丛林中穿行着,他们背上有明显的包裹一样的图案,还拖着一种看起来像是车的东西。 这幅图画上的人数,看起来远远少于刚才交战中的任何一方。看到这里,我好像明白过来了——这个部族,刻下石雕的部族,它们应该是那场战争中战败的一方! 在战败之后,他们被迫退出他们生存的区域,开始了迁徙! 在那个时代,背负着战败的屈辱的部族,必然有极大一部分人被战胜方掠走,成为奴隶一样的存在,而这个部族也将被强大的一方吞并。 即便这个部族运气够好,没有被兼并,那么也肯定会衰落下来,剩下的人也只有远走他方,放弃已经开垦的、世代居住的肥沃土地,避迹于穷发荒野,险山恶水之中,最后消亡在不可知的历史里。 在图画中,这个部族为了苟延残喘,穿过了巍巍群山,走过了莽莽丛林,远涉于浩浩湖泽,不停地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迁徙着。 这雕刻的技法是如此的精湛,简直栩栩如生,我看到这里,竟莫名生出一丝悲伤,为这个部族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好像自己都融入了画里的景象般。 第五幅壁画,景致终于出现了变化,浮雕上显现出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以及……波涛翻涌的大海! 画面中的人群在这片平原中停驻下来,我能看见有人群中有火焰的形状升起,那应该是一个夜晚了,他们应该是在修整。 但是我注意到,就在所有的人群围在篝火旁边的时候,竟然有一个人离群而去,伫立在在茫茫大海的边缘。这个人头戴着鸟羽,身上披着兽皮一样的东西,看服饰应该是部族中的祭祀。 画面中的祭祀张开双手,嘴唇张开,没有声音,可我却感觉他好像正在对着海洋呼唤什么。 他在干什么? 我顺着壁画的延伸继续观察着。 可第六幅壁画上,诡异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起风了,暴雨好像从天边蔓延过来,象征闪电的符号遍布在茫茫大海上。可那个祭祀依然站在大海边上,与狂风暴雨对峙着,好像在吟诵着神秘的咒语。 画面中波涛如怒,卷起数十丈的狂澜,但这惊涛骇浪却没有蔓延到岸上,我沿着波涛的痕迹看过去,画面中的大海,却诡异地分成了两半! 而分开的海洋中间,一个漆黑的人形“海神”屹立在波涛的尽头! 海浪席卷,雷霆震荡,海中显露出一道隐约的通道,而那祭祀与海神就这样隔着无数惊涛对峙,好像是要签订什么契约。 看到这里,我心中的震惊一波接着一波,这奇异莫测的画面,竟然令我联想起摩西分海的典故! 《出埃及记》中记载,神施展莫测的伟力,分开海水,使以色列人越过红海,埃及人追赶至海中央就被海水淹没。以色列人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迁徙,终于到达西乃,预备在此与神立约和敬拜神, 最后,在巍峨的西乃山上,神在雷轰、闪电和密云中与摩西签订了契约。 而此刻,在远离埃及万里之遥的东海上,在“祖洲”上的浮雕中,这个祭祀在惊涛骇浪、雷霆暴雨之中与海神对话。 这一刻,与摩西在西乃山的雷霆中与神签订契约的场景何其相似! 我已经忍不住揣测,到底这个祭祀,是要与海中的神灵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 二极管的光芒照在满是刻痕的石壁上,那穿戴着鸟语兽服的祭祀面对着茫茫大海,与屹立在惊涛狂澜上的神灵对峙着。 劲风破浪,电光火影。 这静止的图画在交错的光影笼罩中,竟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场间一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我只能听到我们几人彼此起伏的轻微呼吸声。以至于我的目光都不敢有丝毫转移,只能屏息凝神继续往下看去。 第七幅壁画,海中那道分开的水浪终于合拢了,而那个海中的“神灵”已经来到了海边,但它没有上岸,仍有一半身体淹没在海中。 而此刻,那个祭祀却跪在了这个来自海中的神面前。我注意到,不知何时那祭祀头戴着的鸟羽竟然消失了。 画面中的祭祀额头触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样东西,做出敬献的动作——那片鸟羽,他献出的是那片鸟羽! 他怎么会献出鸟羽呢?我很震惊。 要知道,在先秦时期,四方的夷狄部族都信仰着不同的神灵,但是神的形象变化莫测没有具体的形象,所以每个部族都会有一个形象作为图腾,图腾就是神的灵魂的载体,是本部族誓死捍卫的象征与符号。 头戴鸟羽,证明这个部族是奉某种神鸟为图腾的,按理说就算整个部落都灭亡了,祭祀也只会责怪自己的部族触怒了神灵,却不可能背离对神灵的誓言。 可现在,祭祀竟然献出了头上的鸟羽! 我会完全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景象,却又忍不住深深地疑惑起来,到底这个海中来的“神”与这个祭祀达成了怎样的契约,以至于能让一个部族放弃自己崇信的原始神灵? 我不知道,我只有继续看下去。 第八幅壁画,画面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片海水所占据。 波涛壮阔,艨艟巨舰分开波浪向着大洋深处前进着。 这个迁徙的部族,好像已经不能在陆地上找到任何安全感了,他们决定要远涉重洋,避居海外! 艨艟巨舰的前方,那个在海中的神灵,正在为他们领航。 那个神灵就那么站立在水中,做出凌空舞动的飞翔姿态,海水随着他的力量涌动起来,重叠不息地推动着舰队驶向某个海中不可知的秘地。 浩浩荡荡的船队劈波斩浪,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航行在大海之中。 我看见巨舰上满是伏地的人影,它们向着故土的方向深深跪拜,似乎要与自己曾拥有过的一切荣光告别。 画面很简单,但或许是这写实的技法太过有感染力,以至于看到这里,我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悲戚。 但我很快压制住自己的情感,我很清楚,我们要做的是通过壁画探究“祖洲”的秘密,可不是为了伤春悲秋。 光芒流转,移到第九幅壁画上,可我看清上面的描绘之后,心中却忍不住狠狠颤动了一下——终于看到我熟悉的东西了! 一张脸,一张诡异的脸,满满地占据了整幅壁画! 深邃幽暗空无的漆黑眼窝,嘴角勾勒出的诡异弧度,那种熟悉而诡异的阴冷气息一瞬间塞满了我的心房,令我不寒而栗! 是那张鬼脸! 我几乎要忘记了呼吸,只能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巨大的鬼影。 他的周围还有一些四散流溢的物质,好像是雾气——这鬼脸,就是我们在渔政船上看到过的,那个由气象卫星拍下来的诡异雾团所组成的! 但不同的是,这怪雾不再是照片所呈现的样子,而是刻在黑石上的,连惨白的颜色都没有了,只剩下混沌的黑,看的令我发慌。 而鬼脸之外,有几道隐约的刻痕,我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来,那竟然就是上一幅图画中的艨艟巨舰! 好像是蜉蝣与鲲鹏相比,刚刚还气势恢宏的巨舰在鬼影的边缘,此时看起来竟然渺若尘埃。 那个海中的神灵在雾团的边缘停驻,站在分开的海浪中间,向着舰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而随后,那个迁徙的部族,就这样顽强的驶入了鬼脸的眼窝之中…… 我还想继续看下去,可我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魂魄一样,只能面对着眼前阴森恐怖的鬼脸。 那一刻,我感觉画面上的鬼脸好像活了起来,竟开始慢慢旋转起来,嘴角的那一抹弧度越来越大。 它狰狞的笑容带着冷光,裂开的嘴角将整个脸颊都撕裂开!面前的黑色石壁变成一个漩涡,将我的魂灵牵引吸扯着,缓缓吞噬进无边的黑暗中…… 不对,不对劲! 我眨了眨眼睛,用力甩了甩头,这黑石上的浮雕怎么好像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眼前的石壁在我的视线里,变作狞厉的幻象。 墨玉般的浮雕好像缓缓融化开一样,逐渐在我脑海中变成一种粘稠的、沥青一样的东西,顺着匕首刮出的刻痕缓缓流淌…… 与此同时,一股隐隐约约的怪味突然涌入我的鼻腔,那种咸腥而潮湿,腐败的臭味似曾相识,一丝一缕却又顽强地探入我的四肢百骸中。 这什么味道? “吴疆!” 一声大喝将我猛然惊醒,从那种着了魔一样的状态拉了回来,面前的黑色鬼脸陡然放大,几乎要贴在我的面颊上! 我全身陡然一个战栗,我在干什么?我怎么会离这面浮雕这么近? 没有人来解答我心里的震惊和疑惑,我甚至还来不及回头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只来得及吸了一口冷气,就感觉到一个人猛然抓住了我的后领,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后背传来。 然后我就被这股巨力直接甩飞了出去! 什么情况? “桀桀——” 通道里突然响起一阵渗人而刺耳的嚎叫声。 我努力抬起头,却看见那一整面石雕墙竟然真的融化了,沥青一样的流质粘稠着粘在岩石上。 而融化的墨石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个鼓起的人形物体,拼命挣扎着,想要破开石壁冲出来! 艹,这什么玩意儿! 第三十七章尸虫人蛹! 幽光闪烁,嚎叫声如嘶如吼。 我只突然感觉有一股大力狠狠将我贯在地上,拖行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直直往石壁另一边扯去! 我立刻回转过头,只见到一只包裹着黑色流质的手臂,挣扎在黑色的沥青中,伸出一米多的距离将我狠狠攫住! 原来刚才拉住我的竟然是这玩意儿! 我心中一惊,开始奋力挣扎起来,但这股力道却如此不可抵御,只不过一个眨眼间,我就已经快被拖到另一边的石壁边缘! “呛——噗嗤——” 就在我即将被拖入石壁的那一刻,一道雪亮的刀光乍隐乍现,随即便传来沉闷的像是鲜血绽放的声音,我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一股冰凉的液体洒落在我身上。 卫青的身影在我身边一闪而逝,他的声音铿锵而来:“走!” 身边谢秋刀的声音猛然传来—— “娘的,打!” “啪啪啪!” 枪声遽然炸响,顿时轰隆不绝,硝烟缠丝雾绕般弥散在甬道中,五六式的火舌电光火石般闪烁不停,子弹交错纵横地在狭窄的甬道中弹跳。 而此刻的场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老夏招呼开火的声音、跑动的声音一瞬间交杂在一起。整条通道好像地震般颤动起来,好几条影子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整个场面突然出现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我只愣神了一瞬间,随即把心一横,顺手揣起五六式就开始搂火—— “啪啪啪!” 五六式强劲的后坐力震得我右肩发麻,娘的,弹药管够,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 在我开枪的一刹那,老夏、谢秋刀、胡说、廖凡和杜思燕立刻向我靠拢过来,呈战斗队形开始阻击。 这一刻,我终于见识了三零二的人员战斗素质有多高了。 在这样狭小幽暗的环境中,遭遇袭击又是如此突然,可我们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构筑起了完整坚固的防御圈,彻底脱离了浮雕中“黑影”的纠缠,用交叉火力网将石壁中的东西打得稀碎。 通道两侧的浮雕此刻已经融化了大半,那种被漆黑流质包裹住的“东西”在隐约的光芒中,显现出更为明显的轮廓。 子弹带着旋转的侵彻力,在通道中来回穿梭,炸开一蓬蓬暗黑色的液体。 而除了我们之外,甬道里还有一道影子兔起鹘落般冲击着,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带起一股犀利的杀气。 “哧哧哧!” 沥青划破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一条青黑色的手臂陡然挣开了融化的浮雕束缚,同时开始狠狠浮雕,亟不可待地想要脱身而出! 我余光一扫,立刻调转枪头,子弹带起一道炽烈的火尾攒射出去! “噗噗噗——”子弹打在这条手臂上,竟然只溅起一蓬蓬蓝色的液体,却根本没能减缓它的动作! 艹,怎么回事?打不死? “别缠斗!走!快走!” 卫青的声音陡然传来,他拖着沾满幽蓝色的液体的长刀,几个起落就跑到我们身边,他的语气显得格外急促,竟反常地透出一股焦灼的意味! “这是人蛹,别打了,里面的东西出来了就死定了!” 人蛹?什么东西? 我正欲发问,却看见杜思燕和老夏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一变,立刻停止了开火,老夏最直接,收枪的动作行云流水—— “撤!”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我感觉老夏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卫青都已经是这样郑重焦灼的表现了,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性,不管这里的东西是什么,但肯定充满了危险性,我们必须马上撤退! “噗嗤、噗嗤——” 浮雕被划破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简直令人心里发毛! 枪火一瞬间停息下来,我们立刻朝着甬道深处撤退而去! 甬道深处的黑暗如墨般深沉寂静,可后面浮雕的声音却越发清晰,渐渐地好像连成了一片渗人的嗡鸣声。 我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了令我此生难忘的一幕—— 浮雕上的黑色物质肆意流淌,石壁内封存的东西纷纷破开束缚,显露出无数青黑腐烂的尸体,一具具倒毙在黑色的浮雕流质中。 破败的青黑色尸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身上的皮肉都已经翻卷淋漓,呈现出一种恶心的青绿色。 这些尸体混杂在蜿蜒的黑色脓水中,在不远处的我都感觉到一股冲天恶臭弥漫而来,兼之披头散发,显得可怖恶心非常。 但更令我毛骨悚然的,却是那些尸体皮肉之下,一层层幽蓝色的荧光隐约可见,不停在尸体中涌动游走着。 而尸体上随着蓝光的游动,渐渐鼓起一个个大包,好似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噗嗤!” 有一具尸体身上陡然炸开一个大洞,脓水四溅,一个蠕虫般的生物猛然从尸体上探出头来! “吱吱——” 粘稠的幽蓝色液体骤然破开。 一声刺耳的嘶鸣传来,那只蠕虫显露出通透发光的身躯,竟然如萤火虫般划出一道光尾,陡然振翅飞上了半空! 幽蓝的荧光在空中飘忽不定,那蠕虫已经摇头摆尾,显露出锋利的爪牙,翅膀的扇动越来越快。 “噗、噗、噗、噗……” 下一刻,甬道中突然响起一连串尸体爆开的声音,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在一瞬间浮空而起,几乎占据了浮雕甬道的每一处空间! 面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我全身的毛发瞬间陡然炸立起来,娘! 我再也顾不得回顾,只能跟着队伍一起疯狂地向甬道深处扎进去! 跑跑跑!一刻不停息的跑! 狂奔中耳边的呼啸声骤然清晰起来,但我不能停,我不敢停,我怕我一停下就会被蜂拥而来的鬼虫咬噬得只剩一具白骨! “嗡嗡嗡嗡——” 一种频率极高的震动声传来,好像有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振翅而来! 哗啦! 我立即抖开还未收捡的防水帆布,再次笼罩在头顶上,将自己狠狠裹在里面。 晃动的荧光二极管发出闪烁的光芒,沿着甬道深处蔓延开去,一点点顽强地驱散黑暗。急剧的呼吸声、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胸膛起伏,血液奔腾,我已经感觉自己的肺部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跑,一直跑! 前方是二极管微弱的光芒,后面的幽蓝色光团却越来越清晰,将我们身后的甬道逐渐照的明亮而诡异! 我们就这样狂奔着,幽深的甬道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再向前,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着前方能有逃出生天的出口! 我记不清我们到底跑了多久,我只记得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近,一种寒冰般的森冷感越来越近,气势迫人地席卷而来。 死亡无限逼近的感觉,几乎要令我心脏停止跳动, 然而,就在我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一道光, 一道橘黄色的光芒, 一道终于摆脱了阴冷色调的温暖光芒,缓缓浮现在通道的尽头。 有出路了,有出路了! 一股狂喜眨眼间将我淹没,身上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消退,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出去,跑出去! 整个队伍的速度在这道光芒出现的那一刻,骤然提升起来。那道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橘黄色的光晕几乎就近在咫尺! 直到最后一刻,我们终于接近甬道的尽头,橘黄色的光团骤然放大,将我们完全笼罩起来。 抑制不住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我们狂奔的身影却陡然停止,坚实的青石板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无的触感——我们脚下什么都没有了! 艹,踩空了! 一股强大的引力传来,风声猎猎,我的身体猛然下坠!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往下一望,借着隐约橘黄的光芒,只见到一片幽深的暗影出现在数百尺之下! 悬崖,悬崖,这里是一道悬崖! 我正准备提醒周围的人,可我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吼出来,异变陡生! 就在我刚刚踏空的那一刻,那片诡异的幽蓝光芒已经接踵而至,重重撞在了我的身上! “嗤!” 好像是青烟明灭,又好像是绢帛撕裂,我的背后传来一声轻响,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一阵针刺般的痛感传来。 下一刻,一股贯彻心扉的剧痛陡然在我身上爆发开来,我只感觉无数敏感的神经猛地收缩抽搐了一下,遽然而至的痛楚几乎将我痛得晕厥过去! 而随着这阵痛楚,一阵强烈的眩晕潮水般涌起。 我感觉周围的猎猎风声一瞬间减弱了下来,那道橘黄色的光芒也好似熄灭的火焰般黯淡下来,但我胸腔中心脏跃动的声音、血液奔腾的声音却又如此清晰。 我的思维好像也跟着凝固了起来,随着身体永无止境地坠下无边的深渊。 怎么了,我要死了吗? 暗淡的橘黄色光芒如烛豆般飘忽, 无边的黑暗蔓延而来, 我最后见到的景象, 是一片恢弘的宫殿…… 第三十八章影丸再现! 深沉的黑暗中传来隐约的潺潺水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流水的声音竟然越来越缥缈,以至于到最后完全消失在我的感知里。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好像在这一刻都慢慢消退。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我侧耳聆听,只有一片诡异的静谧。 半晌,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之中,好像有什么声响越来越大。 咚、咚、咚! 我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血液奔腾的声音清晰起来,我的耳边甚至开始产生了嗡嗡的耳鸣声。 一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渐渐涌起。 无声的幽暗包裹着我,好像只剩下我,和空无的黑暗。 人类有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一种缺陷,就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而此刻面对这片深沉的黑暗,我能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涣散,一种难言的紧张与焦虑弥漫在我的心中,甚至我怀疑再这样下去,我可能都会出现幻觉。 “老夏!” 我轻轻的呼唤着,可四周没有任何回应。 “谢秋刀!” 我听到声音来回传荡,很可能这里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空间。 “廖凡!” 回音慢慢消失,半晌,周围回归一片死寂。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老夏他们没有回应?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在我心中蔓延着。 良久,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两道红光,这红光是如此妖冶,鲜血般通透中带着移动的光尾,在我面前倏忽来去。 同时有一道声音随着红光的闪烁,缥缈不定地在我周围不停回响着: “吴…疆…吴…疆……” 飘渺的呼唤声在我听起来,起伏不定,高低错落,好似有一种噬魂夺魄的诡异力量,沿着最细微的缝隙流淌到人心最幽深的角落,勾起人心中最隐秘最真实的,关于死亡、毁灭与堕落等等一切黑暗的! 这声音是如此嘶哑而诡异,我立刻警惕起来,端起五六式不停追踪着红光,转向四方大声吼道:“谁?你是谁?” 我不停在原地绕着圈子,那红光距离我越来越近,但却一直迅捷如电地在我身边跃动! “你…会…死…在……” 这呼唤声一刻也不停歇,叫得我心绪不宁,那种一步步接近的危险感,令我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心灵,忍不住放声大啸:“你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咔哒,拉栓上膛—— 啪啪啪! 火舌吞吐,周围的场景顿时亮了一瞬,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周围竟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暗。而那道红光—— “昂!” 我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啸,那道红光电光火影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猛地一阵劲风激射向我的面门! 红光乍现,厉啸不绝! 枪火的照耀下,一张妖异的鬼脸面具陡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隐藏在面具鬼脸之后的那双眼睛,透射出殷红的血光,隐含着无数的怨恨恶念,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般散发出浓浓的凶残气息! 这是那个在日本军舰上出现过的妖怪! “啊!” 我一瞬间惊醒过来,冷汗满满地浸透了我的全身! 潺潺的溪水流动声一瞬间清晰起来,我尽全力睁大了双眼,天上的明月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只投下朦胧的光芒。我带着一丝茫然观察着眼前的场景,却发现我们置身在一片遍布鹅卵石的河滩上。 这里是哪儿?我们不是落下悬崖了吗? 我从鹅卵石上抬起头,激起的水花带着丝丝凉意拍在脸上。我慢慢清醒过来,极目远望,远处的月光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好像有一片很大的水域。 难道说,我们踏空的悬崖下面,有一个湖泊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们为什么没有摔死。 “你乱叫什么,还没死呢。”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卫青!是卫青的声音! 一缕明亮的蓝光亮起,发光二极管稳定的缓缓亮起,卫青的身影渐渐显露在光芒之中。 我从来不知道,人类对于朋友与伙伴的渴望竟是那样强烈,这一丝光芒亮起的一刹那,我激动得心脏都好似要跳出来般,挣扎着站起身来。 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传来,我强忍着痛楚,一步一步挪向卫青的位置。 卫青面色惨白地靠着一颗大树,在蓝光的映照下,显得精疲力尽至极。他看着我很缓慢地说道:“谢秋刀的背包里,有探照灯,去拿。” 说完这句话,卫青就闭上了双眼。 蓝光飘忽不定,微弱的光芒在这黑暗中竟十分刺眼,我眯着眼睛顺着卫青所指的方向看去,几个人影交错着伏倒在地上。 我尽全力爬过去,我看见老夏他们几人依然在昏迷着,满头满脸的血,好像都是撞伤了,我估计我的脑袋也应该跟他们差不多。 但我现在也没办法救治,我必须先查看清楚这里是哪里。 密封的防水帆布很难开,我费了半天劲终于在老谢的背包里找到了探照灯。 我看了一下,这种探照灯虽然是特制的,但是我们从那种高度落下来,巨大的冲击力已经将灯罩的玻璃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但还好没进水,探照灯内部结构也没坏,应该能用。 “啪!” 探照灯的强光陡然迸射出来。 身处黑暗太久,我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光芒灼瞎,连忙闭上眼睛,却依然感觉眼睛辣地疼。等了好久,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适应了一点,这才慢慢张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一道光柱射入无边的黑暗中,光线散射下,四周的景象刹那间清晰起来。 河滩上,满满的都是鹅卵石和交错纵横的溪流,远处的湖泊在粼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的身后,却是一片莽莽苍苍的丛林,缠绕的古树枯藤破开一层层湿润的泥土砂石,狠狠地扎根在地下。延绵无尽的华盖枝叶延展出去,将月光严严实实的遮挡在天空,只留下一片幽深阴暗的黑影。 我移转探照灯的方向,前方,嶙峋的石壁耸入万仞云颠,一道横亘险绝的悬崖连绵在黑暗中,在探照灯的光芒下呈现出一个隐约的弧度。 我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却惊觉我们此刻所处的地形,就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天坑一样,被四面的峭壁紧紧包围着! 天哪,我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又联想起刚才我所经历的梦境,那对闪耀着妖冶红光的双眼,隐藏在我们身旁的鬼脸。 我不停思考着那个“妖怪”出现之后的事情,脑海里不停闪过一幅幅画面,最后终于定格在球形闪电袭击我们的那一夜——我落水的时候,曾见过的那个同我们一起坠下深海的第五个影子! 这一刻,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那个日军战舰上的怪物,肯定跟我们一起进入祖洲了,说不定,在我们离开那艘战舰的时候,它就已经潜伏在福鼎号上了! 不会吧?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但那个梦境却又是那样真实,那种背后有什么东西暗中窥伺的感觉,如芒在背般真切。 我立刻抬起头,四顾着观察周围的密林与河滩,一片寂静,只有远方的黑暗中传来几声低沉的昆虫嘶鸣声。 那道红光早已无从寻觅,但我心中的慌乱感却越发急切。我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卫青,或许,他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我看着他,斟酌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有回应。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再次开口。 卫青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怪异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转身走到老夏他们的身边,将胡说、谢秋刀、廖凡等人一个个拍醒,最后带着迷迷糊糊的他们聚集在河滩外的古树旁边。 管好自己?什么意思?我靠在河滩上的一块巨石,默默想着卫青的话,等待老夏他们清醒。 不一会儿,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酥麻痛感。 我反转着触摸后背,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我看着双手上沾着一些幽蓝色的液体,不知道究竟后背的伤势如何了。 挣扎着脱下上身的衣物,我却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水泡过之后的苍白颜色,大片大片的青紫色血液淤积在皮下,呈现出诡异的大理石花纹状,还有斑斑点点的红疹子。 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的眩晕感,甚至连呼吸都突然不太顺畅了。我立刻查看了一下老夏他们几人的身体,皮肤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我仔细感知着身体的状况,皮肤只是出现了一些丘疹和淤血,关节和肌肉没有严重的酸痛感,还在轻度症状范围内,要是再严重,我估计我就站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被那怪虫咬过之后的结果吗? 胡说和老夏几人晕晕乎乎地醒转过来,聚在一起。谢秋刀体力最好也最先清醒过来,砍下了一些树杈枯藤堆在一起。 篝火的光芒很快升起,火焰散发出的热量逐渐驱散身上的寒意。 火光映照下,杜思燕、胡说、老夏等人的面目逐渐清晰起来,但却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一种严肃的表情。 枯柴炸裂的声音时而响起,场间却再一次沉默下来。 我缓了好半天,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一些。但看着他们几人这个样子,心里的疑惑却越发深重,忍不住开口道: “卫青,你说的人蛹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双瞳鸟…神塔! 篝火的光芒飘忽不定,林中一片静谧。 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卫青拨弄柴火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开口,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就没有再说什么。 我的目光在胡说、谢秋刀和廖凡脸上一一掠过,发现他们的神情也和我一样带着迷惑,最后我只能把目光落在老夏和杜思燕身上—— 他们肯定知道,不然在听到卫青喊出人蛹两个字的时候,他们不会表现出震惊的神色。 老夏的神情还是那么阴郁,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偏着头看了杜思燕一眼:“还是你来说吧,看看我们了解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杜思燕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道:“好吧,我来说。” 她看着我,首先问了一个问题:“你看过《列子·汤问》吗?” “看过。”我闷声闷气地回答。 “那你知道偃师作木人以取悦周穆王的故事吧?” 我眉头皱了一下,仔细回忆着《列子》所描述的内容。关于偃师作木人取悦周穆王的记载,出现在《列子·汤问》的第十三篇: 周穆王时候,天子率军巡行极西之地,登上昆仑神宫,与西王母欢饮谈笑。回程的时候登上太阳坠落的弇山,刻槐而归。 在返回中原的途中,还没到达国界,一个名叫偃师的工匠拦下了周穆王的车架,称自愿奉献神功巧技献给天子。 穆王召见了他,问道:“你有什么本领?” 偃师回答:“只要是大王的命令,我都愿意尝试。但我已经制造了一件东西,希望大王先观看一下。” 穆王说:“明天你把它带来,我和你一同看。” 第二天,偃师晋见周穆王。 穆王召见他,问道:“跟你同来的是什么人呀?” 偃师回答:“是我制造的歌舞艺人。” 穆王惊奇地看去,只见那歌舞艺人疾走缓行,俯仰自如,完全像个真人。巧妙啊!它抑低头就歌唱,歌声合乎旋律;它抬起两手就舞蹈,舞步符合节拍。其动作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穆王以为他是个真的人,便叫来自己宠爱的盛姬和妃嫔们一道观看它的表演。快要演完的时候,歌舞艺人眨着眼睛去引诱穆王身边的妃嫔。穆王大怒,要立刻杀死偃师。 偃师吓得半死,立刻把歌舞艺人拆散,展示给穆王看,原来整个儿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凑合而成的。 穆王又仔细地检视,只见它里面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没有一样不具备的。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以后,歌舞艺人又恢复原状。 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嘴巴就不能说话;拿掉肝脏,眼睛就不能观看;拿掉肾脏,双脚就不能行走。 穆王这才高兴地叹道:“人的技艺竟能与天地自然有同样的功效吗!” 于是穆王下令随从的马车载上这个歌舞艺人一同回国。 墨子花费三年,造出木鸢,可以飞上天空一日而不败,公输班削竹木做成了个喜鹊,让它飞上天空,三日不落,他们都自认为是技能的最高水平了。 然而他们的学生东门贾和禽滑釐听说了偃师的技艺,就分别告诉自己的老师。 于是,这两位老师傅便终身不敢再谈论技艺,而只有时刻老老实实地守着他们做木工用的圆规和直尺勤学苦练。 偃师所作的木人,不仅外貌完全像真人,能歌善舞,而且还有思想感情,甚至有了情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这就是《汤问》中记载的偃师这位神工巧匠的故事。 但这跟卫青所说的“人蛹”有什么联系? 杜思燕看我似懂非懂,便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只靠皮革木头树脂一类的东西,制造出来的木人有可能达到偃师木偶那样的程度吗?” “偃师木偶之所以能够达到神乎其神,以至于拥有情感的程度,其实并不在于制作的材料,而是源于他们的运作,本来就是由一种生命体所控制的。那些从尸体上爬出来的虫子,就是我所说的‘人蛹’。它们可以隐藏在某些东西的体内,依靠某种神秘的方法,控制生物。”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杜思燕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丛林边缘,好似海潮一样拍打着我的心灵,令我久久无法平息。 半晌,我突然想到自己背后的伤痕,心中立刻一个激灵,不由得失声道:“那要是有人这种‘人蛹’被咬了呢?” “你被咬了(啦)?” 两道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老夏和杜思燕都带着一种震惊和担忧的神色望向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苦涩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见杜思燕想说什么,但她一直咬着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但那种好像看着死人一样的表情,令我头皮一阵发麻。 廖凡和谢秋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都一脸诧异地盯着我,场间的气氛一刹那沉默起来。 “你还记得‘魄蜗’吗?” 半晌,终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是卫青,他终于舍得开口了。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那种如同万年不化冰山一样的平静,令我心里一阵发毛。 “魄蜗就是培养人蛹的幼虫,如果你只是被人蛹咬过,或许还可以救一救,但要是被它寄生了,我们恐怕就只有给你树碑立传了。”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难道,难道就一点救都没有了?” “有!” 杜思燕的声音响起,她看着我:“我听说祖洲有一种不死草,长得像菰苗。三四尺高,死了不超过人三天的人,把草盖在脸上,立刻就活了。只要你能找得到它,你就还有救!” 不死草?不死草! 这一刻,我已经感觉不只是荒谬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或许是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失去希望的万念俱灰吧,我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急剧颤抖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连番激战,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了。 篝火静静燃烧着,我们伴着久违的温暖火光入睡。 我缓缓闭上眼,心里翻腾的思绪终于随着潮水般袭来的睡意慢慢平息下来。 明天,又会是怎样呢? 后来我仔细回想在祖洲时的经历,那时候我才十八岁,我从未想象过死亡的滋味,更不要说切身体会生命垂危的感觉,我承认,那一刻我很害怕。 …… 朦胧中的鸟儿鸣唱声带着时起时落的节奏,将我从黑暗中拉回到光明的世界。 我睁开眼睛,头顶的树上出现了一只,怎么说呢,一只很奇怪的鸟。 这只鸟全身体羽漆黑如墨,头上却有一长束殷红色的冠羽,向上翘曲着伸入天空。长长的墨色尾羽向内翻卷着,低垂中好似有着漩涡的花纹。 最奇异的是它的眼眸,呈现出清澈如湖水的蓝,散发出一种幽深宁静的光芒。可眸中却又有两只眼瞳,好似重瞳般,四轮瞳孔中都倒映着我的影子。 它站在一丛垂落的枝桠上,就在我头顶三尺左右的地方,俯身注视着我。 这是什么鸟?这世上有一目双瞳的鸟吗? 我不知道,但直觉这不是一只寻常的鸟。 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智慧的灵性,好像是警告我,又好像是可怜我。 我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与它就这样对视着。 半晌,好像有什么光明从东方升起,天空渐渐从灰白转变成一丝一缕的潮红,我知道,就快要天亮了! 就在第一缕阳光落在林中的树叶上的时候,这只鸟突然移开目光,望向天空,发出一道嘹亮动听的鸣声。 “昂——” 它的鸣声清亮而悠长,振翅的风声却轻微几不可闻。我只见到一道黑影夹杂着一缕红色,陡然冲天而起,刹那间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我被这只鸟的神异姿态所震撼,望着它飞走的方向,愣愣地看了好久,直到杜思燕来到我身边,我才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她走过来望着我问道,同时递给我一个水壶。 “你刚刚看到那只鸟了吗?” 没想到杜思燕却一脸迷惑:“什么鸟?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额,没什么,可能看花眼了吧。” 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看见,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顺手接过水壶,狠狠灌了一口清水。清凉入腹一阵激爽,顿时将我残存的倦意席卷而走,整个人都感觉清醒了过来。 但当我活动了一下之后,却感觉全身一阵酸痛。艹,躺在遍布卵石的河滩边缘睡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硌的人生疼。 一阵食物的浓郁香味,突然从营地的方向传来,诱得我肚子里发出一阵嗡鸣,馋虫上涌起来,强烈的侵蚀性随着胃酸翻涌,几乎要将我的胃烧穿。 我在福鼎号上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立刻就遭遇了雷暴云,随后坠入深海,辗转漂流到祖洲,再经过了连夜的激战进入海岛深处,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吃任何东西—— 天哪!我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不远处的宿营地,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聚在一处,我走过去,看见谢秋刀已经烧开了水,正将我们携带的压缩干粮掰碎了煮。 锅里还混杂进了一些不知名的野生蕨类植物,干粮炖野菜,竟炖出了一锅大杂烩,蒸腾的热气飘散,隔得老远就令人垂涎欲滴! 这时候,什么生死无常,什么人蛹,统统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哎,我说老谢,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技术啊?”我直勾勾地盯着烧开的食物,眼光挪不开半分:“你这玩意儿炖好了没有?” 谢秋刀笑着道:“你急个啥子,还能少了你的吗?” “你这炖进去的什么菜啊,”我看着谢秋刀还在往里面丢一些野菜,又想起这海岛的诡异之处,有些担心地道:“你认识这野菜的种类吗?能吃吗?” 他不乐意了,横了我一眼:“嘿,我说有吃的你就知足吧,不想吃你别吃啊!” “别别别,谢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想起谢秋刀曾经是海军,肯定学过海上生存的知识,再加上他曾在藏区长大,怎么说都不会没有野外辨别食物的技能,我这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不一会儿,谢秋刀用手扇着使劲闻了闻锅里的气味,他估摸了一下时间,慢慢笑了起来:“行了,开干吧!” 早就等不及了,我看了看旁边的廖凡和老夏、杜思燕还有胡说,一个个的也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就等谢秋刀话音一落,就用携带的军用搪瓷碗勺出来吃糊糊。 场间全是不约而同的刺溜声,连廖凡这样的知识分子也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杜思燕也已经完全管不上仪态了,更别说我自己的吃相了,那肯定更恐怖。 这一路我们这一组人可遭了大罪了,吃不好睡不好,又是落水又是摔悬崖的,他娘的……我在心里不停念叨着,感觉一顿饭的功夫都快成忆苦思甜会了,三下五除二,我就解决了搪瓷碗里面的东西,满足的抚摸了一下渐渐鼓起来的肚子。 然而正当我准备享受一下早餐之后的惬意的时候,环视一周,却发现其他人都在,却唯独缺了卫青,这家伙上哪儿去了? 我问谢秋刀卫青的去向,他正吃得高兴,只含含糊糊地说卫青昨晚在值夜,早上他们醒了之后,就说要去四周警戒侦察一下,摸摸情况,进了丛林了。 问清楚卫青去的方向,我心里思量了一下,决定去看看,这家伙这么久还没回来,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接应一下。 退一步说,凭卫青的身手,就算遇到情况我可能也帮不上忙,但是刚刚那只怪异的重瞳鸟也消失在丛林的方向,我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我就准备带上装备打前站,没想到却突然听到一道稳定却清晰声音,从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有情况,上树,所有人都上树!” 我立刻分辨出来,那是卫青的声音!上树?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队伍里的其他人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呼唤,我们几人眼神一对,就立刻决定爬上最近的大树,看看卫青究竟发现了什么情况。 廖凡和老胡不会爬树,就在宿营地等我们,我和老夏、杜思燕找了附近一颗看起来最为粗壮高大的树木,开始攀爬起来。我们三人速度还算敏捷,只不过一会儿就爬到了树顶,巨大的树冠绵延开去,我们散布几人在树冠的不同位置。 一上到树冠上,刚才那种被原始丛林包裹住的逼仄感顿时消失,整个环境一下子从幽暗转变为苍茫与壮阔,放眼望去,连绵的原始树林几乎望不到头,苍翠深绿交织成一片树海。 卫青就站在离我们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正准备开口问他,就看见身边的杜思燕指着远处,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天哪,那是什么?” 我立刻转过头,沿着杜思燕手指的方向看去, 树海苍茫,朝阳初生,绚丽的朝霞从身后万仞绝壁般的悬崖后升起, 一片姹紫嫣红的金光跨越无尽虚空而来,照在树海深处, 一座塔, 一座辉映着霞光的、恢弘雄伟的石塔, 就那么伫立在树海深处! 第四十章蛮荒从林 恢弘的神塔遥遥伫立在树海丛林的另一端,与我们凭空相望,但在我见到那座塔的第一眼,那种古朴雄伟的气质却扑面而来,充斥着我的胸膛。 万丈霞光辉映,为远处的一切镀上一层的光晕,这壮阔的景象看得我如痴如醉。 “准备一下,我们要过去!” 卫青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海中。 过了好久,我才从那种震撼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跟老夏和杜思燕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我们三人很快爬下大树,重新聚集到宿营地。 胡说和廖凡见我们回来,立刻凑过来问我们情况,我简略地把远处见到的石塔描述了一下,随后告诉他们,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但要找的地方肯定就是在石塔附近,我们应该立刻收拾装备,准备出发。 不一会儿,卫青也从树海深处回到了营地,我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我问他除了石塔,他在树林中还发现了什么,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清楚他的性格,也没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战术背包和枪械背在身上。 “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全力使自己清醒起来。 “都准备好了吗?”老夏大声问道。 我们齐声应诺:“好了!” 队伍很快拔营,因为卫青已经去前边的区域侦察过情况,所以他是队伍的排头兵,率领我们向着丛林深处进发。 我看着面前苍莽的枯藤古树,连绵的原始森林太过密集,硕大宽阔的树冠一层层叠在一起,几乎将头顶上的阳光都完全遮掩,呈现出一种幽暗静谧的气氛。 刚进入丛林不久,一种封闭与逼仄的感觉便将我们笼罩住。 徒步穿越原始森林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因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里面布满了荆棘,无数古树枯藤纠缠在一起,粗壮的根系深深扎进地下,甚至直接与嶙峋的山石紧紧咬合在一起。 一路上,各种树木藤萝、灌丛花草野蛮而疯狂地生长着,有的盘根错节,把发达的根系插进裂隙石缝,有的肆意蔓延,将粗大的根茎延伸到远处柔软的泥壤中,贪婪地交织于树梢枝头的蛇藤…… 老蛇在教授我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特别警告过我,在丛林中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去接触任何你不认识的动植物,因为有一些看起来寻常的花草,说不定会含有剧毒,稍不留神,或许就是一触之下轻则中毒,重则丧命。 比如说有一种叫做“箭毒木”的树,乳汁是白色的,但这看起来纯净的汁液却有剧毒,通常能使人眼睛失明甚至心脏停止跳动,它的毒性远远超过有剧毒的巴豆和苦杏仁等,过去有的少数民族用箭毒木乳汁做“毒箭”打猎,猎物被毒箭射中,必死无疑。 所以箭毒木又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见血封喉”,据老蛇说,他们曾经进行过一次越境作战,在穿越西双版纳原始丛林的时候,就曾经遭遇当地土人阻击,有一位战友就死在这种毒箭下。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必须十二分小心,万万不能大意。而且原始森林中没有路,每一寸空间都已经被各种植物完全侵占,我们要在里面穿行,必须要自己开路。 卫青开辟道路的动作稳定而快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凝滞,但考虑到路程还很长,每个人都需要保存体力,所以很快我们就换下了他。 我们按着轮次交替进行着拓荒者的工作,卫青过了是谢秋刀,然后是我、老夏、老胡、廖凡,至于杜思燕,毕竟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同志,我们还是发扬了一下奉献精神的,没有让她参与这样高强度消耗体力的运动。 谢秋刀上前领队,拿出了他的折刀不停劈砍着。 这把折刀全长接近八十公分,刀把就占了三分之一,刀身是典型的藏式风格,不过却并没有太多繁复华丽的装饰,仅仅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鹏鸟,威严庄重。 折刀刀脊很厚,而且锋利异常,即使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中,我都能听到那种犀利的刀锋破开腐朽木质的声音。 据谢秋刀说,大概四十年代的时候,有一块天降陨铁落在康巴的深山中,一位康巴地区著名的铸刀大师历尽艰辛寻找到这块陨石,铸成了一把神刀。 传闻当年他为了铸造这把宝刀,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日以继夜地开炉打磨。刀成之后,这名大师从康定出发,翻越了雄伟的贡嘎神山,披风沥雪辗转千里来到马尔康,特意找到了谢秋刀生长的那座寺庙。 最后,铸刀人匍匐在佛殿之中,将此刀献给了三世诸佛的总集化现、无上密乘大圆满教法的传承祖师——莲花生大士。 这把刀灌注了铸刀人对诸佛的虔诚,对上师的敬仰,以及自己愿意永世供奉神佛的心愿,是一把至刚至烈、至威至猛的神刀。 这把刀,已经跟了谢秋刀十来年了,从他离开生养他的寺庙的时候,上师就将此刀赠给他,希望他作金刚怒目法相,以摧伏外道、击败邪魔为己任。 谢秋刀一边跟我讲话,一边不断在这蛮荒原始、纠结缠绕的枯藤林中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在丛林中走了多久,但肯定不会太远,因为要在丛林中穿行,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 谢秋刀的虎口都已经开裂了,殷红的血液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缓缓淌落,我已经明显听见他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我知道,他的体力多半已经消耗了很多了,于是主动提出接应他。谢秋刀看了我一眼,眼光中明显有些质疑的意思,但他没说出来,反手把刀递给了我。 我接过折刀就明显感觉手上一沉,好重!这个重量我能提起来,但要是挥刀劈砍,时间久了的话,我的力量肯定还差点意思……但我生性比较爱面子,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顶上谢秋刀的位置。 可当我对着面前的枯藤和树枝砍出第一刀的时候,刀身传来的力道却轻浮得很。我正纳闷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到面前的藤萝枝蔓竟然没有被斩断,反而摇晃着荡出去,随即空中传来一阵呜呜声,一道藤影便重重回荡着抽在我的脸上—— 啪! 我只感觉脸颊一痛,整个人便被这粗壮的藤蔓抽得脑袋一歪,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哈哈哈……”队伍里陡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谢秋刀和老夏都是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出丑’的诡异笑容。 丢人了! 我的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就已经听见了队伍里的哄笑声,娘的,就是看老子没有野外生存经验,一群人在那儿等着看笑话! 还好,他们也只是笑笑,谢秋刀立刻过来扶着我,并且重新拿起折刀,开始教导我在原始丛林中穿行的时候,该怎么开路才能节省体力的技巧。 首先,每一次劈砍都要先站稳脚步,脚下有根,出手有劲,可以使劈砍更有力。更重要的是当脚步没站稳就挥舞沉重的砍刀,很容易失去平衡而发生危险,毕竟被砍刀误伤的话一刀下去就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其次,劈砍时一般来说以45度角的斜劈最有效,既可以避免刀刃被树木夹住,又可以减少因为树木晃动而产生的缓冲作用。 砍一步,走一步,每一刀砍出去都要有目标,要让力道稳稳地落在障碍物上,这样才能走得快。 我按着他说的试了试,确实省力了一些,而且也没有再被藤蔓抽打到,但是在这种地方,经验的重要性是不可替代的,至少就前进的路程来说,我开路的速度肯定要比谢秋刀慢好几倍,靠我自己来的话,我们这支队伍天黑前能不能找到石塔都是问题。 好在队伍中的其他人没有袖手旁观,老夏很快接替了谢秋刀的位置,一边教导我一边在前面开路,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很多。 很快,队伍的速度重新提了上去,一路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树藤枝桠的嘶鸣声。 可我越走却越是心神不宁,这空旷幽深的原始丛林中寂静异常,连最开始的虫鸣鸟叫都不知不觉地消失,整片密林好似死物一般。 阳光渐渐灼烈起来,很快就从朝阳的温和清爽,变得越发烫人,甚至隔着层层叠叠的宽阔树叶,依然顽强地将热量传导下来。 我渐渐提起心神,但那股惴惴不安的气氛却好似传染病一样在队伍里弥漫开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焦灼。 “咚——” 前方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老夏的动作陡地停了下来,随后蹲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对我们喊道: “你们过来看看,这是……” 我立刻凑到老夏近前,正想要问他发现什么了,余光一瞥,只见一个人竟斜靠着一颗古树,死灰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第四十一章二战日本兵!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我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那个人身上,但怎么看就觉得怎么怪异。 密林中光影绰绰,那个人斜靠在古树的阴影下,面目看不真切,但那灰色的眼白却显得格外死寂无神,透露出一种空无感。 我渐渐走近,发现这个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他张着嘴似乎要呼喊什么,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一种惊恐,歪着头靠在古树上。 这人头上戴着一个喑哑无光的钢盔,身上斜挎着一个帆布背包,腰间还系着一条弹药袋,左手紧紧抓着一把长长的步枪,瘫软在地的右手却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看到有枪,我心中立刻一紧,条件反射般就拉上了枪栓,但等了半天,那个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好似石雕般僵硬着。 我细细观察,才发现这个人身上已经落满了枯叶和纠缠的藤蔓,身上的衣服在枯叶的沉积和腐蚀中已经严重褪色,我只能看清一点蓝色的痕迹。 我心中升起一股疑惑,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来吧,这个人已经死了。” 老夏的声音传来,他朝着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走近了看,却发现老夏正仔细地端详着这个靠在树下的人,而且还一脸的不可思议的表情,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不应该啊,这不可能啊……” 我皱着眉头,用手碰了一下老夏,说道:“老夏,你看出来什么了?” 老夏转过头来,很纳闷地盯着我:“这个人,他……他是个日本兵!” 日本兵?不能吧?海上自卫队也搅进来了?我还来不及表示震惊,眼睛一扫,这才发现这个人手中紧握的步枪竟然是“三八式”! 而此刻,我也看清了那人头上戴着的钢盔——这是“90式”钢盔,钢盔正中还印着一个锚状标记! 艹,这个人,是二战时候的日本海军! 在这千古以来人迹罕至的秘境里,在祖洲的莽荒丛林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二战时候的日本兵?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缓了半天,才记起四十年前进入东海的那艘日本战舰,难道,这个人就是当时进入祖洲的日军? 我端详着这个人的脸庞,却发现他的脸上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凸起的青筋宛如蚯蚓般盘绕,眼瞳中散发着浓浓地惊恐与痛苦神色。 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这样的原始雨林中,一个人只要死亡,几天的时间就会严重腐败。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尸体就会被遍布的腐生动植物给分解掉,除了骨头渣和毛发之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从落叶的沉积和枯藤的覆盖痕迹来推断,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和他的年代应该是一致的,可我眼前的这个日本兵,除了皮肤青紫,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腐烂的痕迹。 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好像就是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不久才死去的! 这,这太诡异了! 林中的轻风徐徐而来,一旁的廖凡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老夏问道:“老夏,这个,这个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看看再说。” 老夏没理他,自顾自转过头去,抽出身上的匕首,准备将这个人钢盔挑起来仔细观察,可没成想他的刀尖只是刚刚碰到日本兵的皮肤,这个人身上便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 似乎是宣纸被锋利的刀刃割破的声音,也像是寒冰凝固的大河被冲破的第一声脆响,一片森然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出现,一抹深邃漆黑的光芒隐隐在日本兵身上闪了一下—— 陡地,面前的这个日本兵便仿佛被敲碎的瓷器,整个身体一寸寸龟裂开来! 森冷的气息一缕缕沿着破裂的痕迹渗透! 裂纹寸寸深入、步步紧逼,速度越来越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从那个日本兵身上蔓延出来,只不过一刹那间,他的整个皮肤就已经完全龟裂—— “嗤!” 青烟熄灭的声音微弱地传来,这个日本兵的身体陡然便塌陷了下来,所有的皮肤、肌肉、骨骼,在这一刻都好像被烈焰焚烧过一样,只剩下一蓬青黑色的灰烬洒落在地上…… 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莫测的变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不过两三个呼吸,刚刚还完好无损的日本兵,竟然在匕首一触之下,立刻就化成了飞灰! 娘的,这是什么死法,挫骨扬灰? 冷汗渐渐漫出我的额头,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也跟我的神色差不多,都已经被眼前这具状况诡异的尸体深深震撼了。 寂静,无法形容的寂静。 我们好像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场间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连老夏伸出去的匕首,都只能僵硬地停滞在半空。 半晌之后,我身边才有一个人影动作了起来,是胡说,他走到那个日本兵的遗骸旁边,用匕首轻轻挑开完全塌陷下去的日式军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胡说不停翻动着塌陷下去的衣物,但那青黑色的骨灰却完全没有扬起来,好似什么粘稠的沥青般沉积在地上。 我看着他挑挑拣拣的动作,忍不住问道:“老胡,你找什么?” “航海日志,这个人毫无外伤地死在这里,这证明他死的并不突然。” 老胡头也不回地说道:“日本海军以严谨著称,到达祖洲这样神秘的地方,这个人不可能不记录下他经历过的事情。” “说不定,我们能从他的记录里面发现一些线索。” 正说着话,老胡挑动的匕首突然停了下来,我看见他轻轻挑开这个日本兵斜挎着的背包,里面顿时露出一个巴掌大的记录本。 笔记本的颜色已经发黄了,带着一股霉味,看起来很脆的样子。 胡说很小心地用匕首将这个笔记本挑出来,放在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翻到第一页的位置,随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们问道: “有谁会日语?” 廖凡扶了扶眼镜,站了出来,胡说立刻将匕首递给他,让出了位置。 日记的扉页上写着几个繁体汉字,我认得出来——斋藤正野,应该是这个日本兵的名字,但后面的内容就是日语书写的了,我认不出来,只能靠廖凡的解读。 从这本日记中我们了解到,斋藤毕业于海军兵学校,是日本海军中国方面舰队的一名少尉,隶属于海军陆战队。 日本海军中国方面舰队,在二战期间主要担负中国沿海海域和江河流域的作战任务,是当时中华民国海军的主要对手。 斋藤作为陆战队成员,曾经参与了淞沪会战的登陆作战,而在淞沪之后,就一直在第三舰队执行作战任务,直到一九四一年,跟随一艘“球磨级”轻巡洋舰出发前往东海。 我在战舰指挥室找到的文件,上面标注的密级是极密,一个少尉显然不知道详细的任务指示。从斋藤所记载的情况来看,他也确实不知道那次任务的具体内容,只以为是例行的运输任务,这一点跟我们所猜测的情况很吻合。 不过那份文件的记载在上到祖洲之前就中断了,日军后面的经历我们就一无所知了,还好,这份日记提供了后续的内容。 祖洲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空间,若不是凭借着机缘巧合的运气,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在雷暴之中。 所以我好奇的是,日本人,究竟是怎么找到海眼进到祖洲的? 按照斋藤的说法,他们同样迷失在了大雾之中,也确实看到了大雾消散之后的祖洲。但与我们最开始预料的不同,原来他们所见到的只是海市蜃楼,恢弘的仙岛只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柱香的功夫,就重新消失在大海上。 在海市蜃楼消失后,除了消耗了许多燃料之外,日本人一无所获。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日本人后来的行程,其实比我们更加轻松,至少他们没有在海里兜圈子。 有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在海市蜃楼出现之后,开始指导巡洋舰的航行方向——影丸,这个叫做影丸的神秘人,在大雾散去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底舱! 斋藤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因为从舰队司令官岛田繁太郎将军,到巡洋舰的舰长都对这个人毕恭毕敬。 从他的描述里我们知道,影丸是一个笼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的人,他从来不说话,所有的指令都由他的弟子,那位地位尊崇的月宫东仁殿下代为传达。 不久之后,日本人寻找到了一个海眼,并且在影丸的率领下,随行的二十名海军陆战队成员全副武装潜入了水下,成功进入祖洲。 但是还未登陆,海军陆战队尚在海中泅渡的时候,日本人就遭遇了袭击——那一晚正好是满月,那些身上长着鳞片的水下怪物,突然从海底浮出来,对海军陆战队进行了残酷的绞杀。 而当他们经过惨烈的战斗上岸之后,铺天盖地的锋利飞鱼紧接着开始袭击,最后以陆战队成员死伤三分之二的代价,终于逃出生天。 日本人成功进入了祖洲,通过了那一条长长的甬道。他们,终于进入了原始丛林中。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这座岛上有一座塔,神塔!” “云雾,云雾,那诡异的雾气又出现了!它们好似八岐大蛇一样盘踞在神塔的四周!” “雾气里,有妖怪!” 第四十二章异变! 雾气里有妖怪?什么意思?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想不通这个日本兵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立刻联想到了我们在东海遇到的那片妖异的绿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瞬间笼罩在我身上。 我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继续听着廖凡的翻译。 “小笠原死了,渡边谦一死了,冢本山善、伊藤纯……他们都被雾里的妖怪杀死了!” “影丸阁下不是说,我们所来到的地方是高天原,是漂浮于大海与云雾中的岛屿,是众神的居所,是天照大御神的驻跸之地吗?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吃人的妖怪?” “我问影丸阁下,我们究竟要去追寻什么,他还是没有说话,月宫东仁殿下告诉我,我们将要去黄泉国……” 高天原?黄泉国?我听到这两个名词,立刻联想起日本的创世神话。 日本《古事记》记载,天地形成之初,在一片混沌之中,有一块无始无终的神土最先诞生出来,这块神土就是高天原。 在高天原中,最先形成了天之御中主神,随后相继形成了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 最先出现的天之御中主神代表宇宙的根本、支配高天原中心的主宰;而后出现的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相对为阴阳两仪,此三神即为“造化之神”,形成之后便隐身于高天原。 此时大地尚未凝成,只是些漂在水面上的蜉蝣一样的东西,如水母般漂浮不定,于是众天神命令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二神去加固国土,并授予他们天之琼矛。 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遵命来到悬浮于天地之间的天浮桥,将天沼矛插入下面的漂浮物中,来回搅动,再将矛提起来,于是海水自矛尖滴下,聚积凝固形成一个岛,形成了淤能棋吕岛。 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在淤能棋吕岛,生育了大八岛国和六小岛国,共同创造了一片名为“苇原中国”的国土,是相对于高天原和黄泉国而存在的人间的世界,也就是大和国。 这就是日本神话传说中的三界,天神的高天原、地底的黄泉国以及人间的苇原中国。 可是为什么影丸要说祖洲是高天原?为什么那个月宫东仁又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国? 我猜测这两个地名应该是代指,日本人所说的两个地方不一定是这里,但肯定是超脱于人间的存在,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很快收起思绪,继续听着日记的内容,但很可惜,日记的内容已经接近尾声了。 斋藤记述道,他在陆战队的战友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向月宫东仁辞别,阐明保护影丸和月宫殿下进入黄泉国的任务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将无法继续追随两人的步伐前进。 在最危急的时刻,斋藤决定亲自引开雾中的怪物,为影丸和月宫东仁殿后。并且他带上了战友最重要的遗物,进入茫茫雾气之中,矢志杀死妖怪,为他的战友们复仇。 最后,斋藤写道,如果他有幸能够活着回到日本,他将奉养各位战友的家属,也会把战友的遗物奉入靖国神社,永受天照大神的庇佑。 “如果我斋藤正野死在高天原,请天照大御神将我打入黄泉国中,以偿不能为牺牲的手足报仇的孽债!” 廖凡读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一些颤抖了。 这个人的叙述中,所透露出的那种绝望与悲愤,那种为了生存与复仇,顽强不屈、拼死一搏的精神,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令人震撼不已。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不用看也知道,斋藤死在了莽莽丛林中,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哎……”谢秋刀重重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可怜斋藤的境遇,还是见这个几十年前的敌国军人惨死在荒岛的快意。 他划燃火柴,丢在那本日记上,随即转过头来看着我们道:“既然看完了就烧了,人既然都死了,把这东西烧给他,给他个清净吧。” 没有人说话,一簇火苗渐渐升起,赤红色的焰火升腾起来,伴随着湿润的霉味,很快就将巴掌大的笔记本烧作灰烬。 但是,斋藤所说的那团雾气里面的妖怪,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且他死得是这样的惨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人死后数十年才灰飞烟灭? 短时间内就能将数名训练有素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员袭杀,连斋藤这样的精锐军人最后也死在雾中,足见那妖怪的凶悍恐怖。 我甚至不禁猜想,要是我们这一组人遇上那妖怪,又会是什么结局? 没见过,也没试过,这个猜想自然没有答案。但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发浓烈,好像心悬利剑、如芒在背般,令我坐立不安。 就在我思绪杂乱不堪的时候,渐渐熄灭的火光中,却显露出一点晃眼的反光——恩?那是什么? 我蹲子,刨开纸张燃烧后的余烬,青灰色的灰烬中露出一点金黄色的光芒,我用匕首把这东西挑出来,这看起来像是一块极为轻薄的玉片。 手指触碰在上面,却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灼烧过后的滚烫感,反而入手一片凉意。我把它拿起来,看着廖凡问道:“这是什么?” 廖凡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迷惑:“我不知道啊。” “你刚刚翻笔记的时候没见到这东西吗?” 廖凡想了一下,随机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告诉我刚才他翻译的时候,这东西绝不在笔记本中。 我又转过头看着胡说:“你刚才拿出日记的时候,也没发现这东西?” 胡说也愣住了,同样一脸诧异,很明显他也没见过这东西。 怪了。 我将玉片收回来,借着周围的散光细细打量,发现这东西在阳光中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一样的颜色,而且这上面还刻着几个细若蚊蝇的小字,我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这上面刻的竟是小篆—— 初九,潜龙勿用。 这句话的意思我知道,是《易经》第一卦乾卦的象辞,是指要象潜藏的龙那样不要有所施为,隐喻在事物发展之初,必须坚定信念,隐忍待机,不可轻举妄动。 时机未到,如龙潜深渊,应藏锋守拙,待机而动。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块玉片上?这块玉片是谁放在这里的?是斋藤随身携带的?还是谁放进来的,有人要暗示我们什么吗? 我皱起眉头思考了半天,眼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谢秋刀、老夏、杜思燕也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唯独卫青表现不太一样,他倒提着长刀,犀利的眼神在丛林中环视着,好像在寻找什么的样子,但很明显他脸上也有一种疑惑的表情。 时机未到吗?我想不明白,最后只好把这块玉片放进胸兜里。 我站起身来,正想要招呼大家重新整队,立刻就见到卫青神色一变。他的眼神骤然凝聚起来,转过头来沉声道:“等一下!”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我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鼻尖耸动,嗅到空气中好像确实有什么怪味,一丝一缕的,随着轻风传荡而来。 这怪味有点像是硫磺,但又没那么刺鼻,反而带着丝丝凉意浸润侵袭。 卫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身影一闪,猿猴般便向着一棵古树攀登上去,很快便消失在密集的树叶之间。 艹,肯定出事了! 我和老夏、杜思燕、谢秋刀几人眼神一对,立刻意识到不对,紧跟着卫青的身影就向一颗古树攀援而上。 但好像我们选错了对象,这棵树不仅藤蔓纠结缠绕,而且出奇地高,等我们爬到树冠上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卫青已经在上面等着我们了,他的视线遥遥投注在树海深处,脸色却已经十分严峻了。他见我们上来,立刻用长刀指着一个方向—— 不知何时,天色突然变得阴暗起来,刚刚还灼烈烫人的太阳此刻已经消失了,可我明明看见头顶上没有任何乌云出现,那太阳哪儿去了? 而树海深处,莽莽丛林此刻失去了阳光照拂,已经从那种一望无涯的苍翠碧绿,转变成了幽深的墨绿,并且整个环境的明亮程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这是怎么了? 我怀着疑惑,顺着卫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座气势恢宏的神塔还是那么遥远,好似伫立在天边一样。 但此刻,那座石塔已经完全不再是神韵庄严的样子了,以那座塔为中心,如丝如缕的雾气正在不停飘逸出来,而且那雾气的数量和浓郁程度正在急剧增加,须臾之间整座石塔都已经完全被雾气包裹了起来! 轰隆隆! 一阵宏大的轰鸣声以石塔为中心,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冲腾过来! 这一刻,整片树海好像地震一般强烈震动了起来,远处的树冠绵延摆荡着,层层叠叠好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我们所站的树冠也好似过电一般,跟着猛然晃动了起来! 呜呜呜—— 一阵刺耳的呼啸声炸响在天地间,远处的石塔好像吞吐天地的巨兽一般,猛然喷薄出一道如龙的气柱,白茫茫的雾气眨眼间就贯通了天地之间! 祖洲,异变了! 第四十三章雾中妖魔 冲腾的雾气通天彻地,几个呼吸之间就将茫茫树海笼罩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我们的方位卷荡而来! 天地间转瞬就变做一片苍白颜色,混沌不分的浩瀚与苍茫摄人心魄至极。 “走!” 老夏一声大吼,立刻将我们所有人从这天地奇景中惊醒过来,艹! 我们立刻沿着树干向下攀援而去,林深叶密,杂乱的枝桠刮得我身上出现血多的血痕,但现在情势变化的太快,管不了那么多了! 树下的廖凡和胡说此时也已经感受到了丛林中的异变,见我们一下来,立刻围过来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危急,哪有时间解释什么。 我只能不停招呼他们收拾好装备,一边大声吼道: “雾气涌过来了,跑!有多远跑多远!” 深海潜藏的巨兽,背负神秘任务的日军战舰,暗中窥伺跟踪的影丸,海岛下游曳的长满鳞片的怪物,甬道中突然出现的人蛹,还有从东海到祖洲阴魂不散的诡异雾气…… 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诡异离奇、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但这一次,面对这通天彻地的如龙气柱,联想起斋藤的惨死,以及他所说的“雾中的妖怪”,我却突然有了一种强烈到几乎无法遏制的、极为不妙的预感—— 我们这支队伍,已经好似强弩之末般到达了某种极限,在这突然出现的天地巨变面前,我们要么死,要么活,没有第三条路能选择了! 转瞬之间,我们已经重新整队完毕。 卫青和谢秋刀一左一右冲在前面领队,他俩的身形动如脱兔、矫若惊龙,两道犀利的刀光不停带起被斩断的枯枝残叶,好似两台人肉切割机一般,在这莽莽丛林中速度极快地劈开一条通道。 “跟上,跟上,走!” 谢秋刀的声音引领着我们前进的方向,我们只能端着枪不停埋头前冲。 汹涌的雾气好似海浪般,在丛林之中肆意流荡,一波一波地在枯藤古树的缝隙中游走,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腾着,不过须臾之间,就从远方的石塔处侵袭而来。 眼见着浓郁的雾气已经在我们的前方筑起一道雾墙,卫青却头也不回地调转方向,朝着尚未被雾气弥漫的区域斜刺里冲了出去。 “决不能被这雾气裹住!快走!” 难不成这雾气有毒?我下意识地意识到不对劲,转念一想,卫青是一个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人,他既然都唯恐避之不及,那么这雾气肯定有可怕之处。 雾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只能闷着头慌不择路地扎进丛林之中,亡命奔走在尚未被雾气笼罩的狭窄区域里。 可是人类渺小的力量,在这样的天地伟力面前,实在显得不堪一击。雾气越来越浓郁,可供我们腾挪辗转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只不过几个呼吸间,我们就已经完全没有逃路,不可避免地被雾气笼罩在其中。 但我们没有选择,依然只能在这莽荒丛林中夺路狂奔。 不知道卫青将要带我们去哪里,但是他奔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好似雾气之中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不停追击一般。 他没有说话,但是我已经明显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焦灼的意味: “再快一点,快!快!” 我已经记不清在这苍茫的雾气中奔行了多久,只记得我们已经完全迷失在丛林中,上下、四方的感知已经完全被雾气掩盖,我们彻底失去了对位置的判断。 砰、砰、砰! 一种隐约的震动声从雾气深处传来,伴随着无数古树枯藤被破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停!” 一声轻喝,卫青在雾气中朦胧的身影突然停驻下来,我隐约看见他的神色很凝重:“有情况,戒备!” 我们立刻停滞在原地,呈战术队形聚在一起,每个人都静静地弓起身子,老夏和谢秋刀几人很缓慢地拉上了枪栓,警惕的眼光不停在各个方位来回扫视。 “砰、砰、砰……” 沉重的轰鸣声有节奏地持续着,我甚至都已经感觉到了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穿行在雾气之中。 我慢慢握紧手中的五六式,感觉到手中的冷汗已经沁润着枪柄,带来一种粘稠的触感。但在这一刻,只有手里的枪才能给我一丝丝安全感。 砰、砰—— 就在那道轰鸣声已经很接近我们的时候,地面的震动却戛然而止,雾气中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 寂静,绝对的死寂。 冷汗漫了出来,我跟杜思燕和谢秋刀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将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 卫青的身影却没有停下,他好似狸猫般蹑手蹑脚地走到队伍的后方,闭着眼睛,好像在竖耳聆听什么动静,我们只能看见他倒提的长刀缓缓移动着。 “嗤——” 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有十分钟吧,林中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好似枯枝落叶被踩碎的嗤响! 卫青的眼睛在这一刹那陡然睁开,一种犀利的神采从他身上绽放开来: “就是那儿,开火!” 然而就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卫青整个人便是一闪,隐没在浓重的雾气中。 而此刻,密林中也突然有了动静,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在这一刻都突然想起了震动声! “轰轰轰——” 四面八方的空间中,陡地有了无数暗影,它们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极速穿行四掠,好似一张大网将我们包围起来! 艹,好多! 我脑海中的神思电光也似一转,下意识地对着浓雾扣下了扳机—— “啪啪啪啪……”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成一片,硝烟的味道顿时混杂在雾气之中。 子弹炽烈地冲撞着,狠狠破开雾气,流溢的弹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气尾。 枪火乍明乍亮,将雾气中的阴影照亮了一瞬,但那东西移动速度极快,电光流影也似极速闪过,消失在雾气中,令人根本无从分辨。 “噗嗤、噗嗤……” 雾气中传来一阵阵子弹炸开血肉的声音,沉闷却清晰,雾气中有几道影子紧跟着就身形一滞——好机会! 我右手一抬,调转枪口便对着丛林深处几发子弹射了出去,但那东西却反应极快,立刻就阴影倒伏电射,转瞬间消失在雾气中。 卫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雾中,他的衣服上遍布着划痕,有几道伤口甚至漫出了血液的痕迹。 我看见他手中的唐刀沾满了粘稠的黑色液体,整个人风一样冲到我们的身前,大声吼道: “别缠斗,走!” 我正想要问他是怎么回事,眼角余光一闪,却陡然见到雾气中有一道巨大的阴影,身体突兀地分裂开,化作两道黑影重新动作了起来! 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都要瞪出眼眶,艹,这什么玩意儿? 卫青如风一般的身影在我身边陡然停住,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语速极快地道:“待会儿我带着他们先撤,你留下来殿后,懂了吗?” 听到他这句话,我脑子一震:“为什么是我?” “总有原因的,”卫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任何东西,开始在雾气周围掩护我们。 我的震惊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丛林中的黑影已经越发迫近我们的阵营——没时间了! 老夏和杜思燕几人构筑的火力网已经岌岌可危,要是我们不撤,很可能要不了多久,整个防线就要崩溃了! 其他人也明显感觉到了战线的变化,整个防线正缓缓向丛林深处移动,我见状心中发狠,立刻对着谢秋刀他们大吼道: “撤,撤!快撤,我掩护!” 没时间多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决定殿后,但是有时候生死关头的时候,人往往是脑子一片空白的,也往往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 老夏他们已经移动到了我的身边,我已经从阵地的前锋变成了收尾。 我一边开枪一边催促他们走,廖凡和胡说相继越过我,跟着卫青向丛林深处撤退而去,杜思燕、谢秋刀、老夏还跟我在一起,狠狠阻击着后面的追击者。 我们且战且退着,但留下的人太多了,多了可能就都跑不掉! 我忍不住回头冲着他们几人吼道:“还不走留着干什么?” “那你呢?你怎么办?”杜思燕一边开枪一边喊道:“我们走了你怎么逃出去?” 我看见老夏和谢秋刀也是一脸的犹豫,最后只能咬着牙发狠道:“走一个是一个!不然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不值得!” 枪火硝烟交织着,灼烫的弹壳不停飞出去,落在地上冒着阵阵青烟,而此刻,浓雾中的影子已经迫近我们七八米外了! 还是老夏最有决断力,也不顾谢秋刀和杜思燕的坚持,拉起他们两人就走。望了我一眼,随即大吼了一声: “撤!” 临走之前,杜思燕将她携带的五六式冲锋枪和弹匣袋都扔给了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好像蕴含着泪光,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 “走!” 我大吼着,最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 我不忍再看,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狠狠地盯着雾气中的阴影,肆意地扣动着扳机——狗娘养的,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子还赚了! 五六式强劲的后坐力震得我肩膀生疼,我只能紧紧咬着牙齿,且战且退着。 可是雾气中的影子却越来越密集,好像怎么打都打不死一样,五六式的冲击力只能暂时迟滞它们的行动,但它们的步伐却充满了稳定的节奏,将我紧紧包围住。 “啪啪啪——” 五六式很快就打完子弹了,我也懒得去上弹夹了,把枪往后一撩,端起五六冲就准备搂火—— 可是晚了,太晚了! 我还没有退出五六米,密林中的雾气突然重重地剧烈收缩了一下,雾气陡然消退开一刹那,那些密集的阴影蓦然展露出身形——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第四十四章黑影…迷失! 幽深的古树枯藤中间,无数黑影缓慢地移动着,我眼前看见的却是好几个高大的人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些“东西”! 它们有四肢,有头,但是鼻子、眼睛和耳朵却都没有,整张脸上光溜溜的,只剩下漆黑空无的大嘴,正疯狂地裂开着,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些怪物周身一片漆黑,好像被沥青一样的粘稠物质满满地包裹住,每走一步就有东西淌落下来,在周围留下漆黑的印记。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雾气骤然消退只持续了一刹那,却好似心脏搏动般,收缩之后就是剧烈的膨胀! 那些黑影的身形只显露出了一个刹那,浓郁的雾气便猛烈地将我眼前所有的视界全部遮蔽,能见度陡然下降到了半米以内! 就在我的视线暗下去的一瞬间,我已经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他娘的,杜思燕他们应该已经跑出去了吧? 那我可就要撤退了! “啪啪啪——” 五六式冲锋枪的压制火力很强悍,喷吐的火舌将子弹疯狂地倾泻出去,打得那些黑影更为凝滞起来,我抓紧这一点点争取来的时间,转身就朝着丛林深处发足狂奔! 但是,自从那团雾气变得更加黏稠浓郁之后,那些黑影似乎也产生了不可知的变异! “嗷——” 就在我刚刚转身跃入丛林的一瞬间,一道震人心魄的嘶吼声陡然从身后传来! 开始时只有一道声音,可后来好像是万千黑影同时发出咆哮声一样,一重重声浪渐渐叠加在了一起,空气都好像跟着声音震荡着,迷蒙的雾气剧烈翻涌起来!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这道声浪翻腾起来,强烈的共振令我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感和眩晕感,我全身的血液好似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动着,好似决堤一般奔涌起来! 窒息般的眩晕感潮水一样袭来,我不得不跪在地上捂住耳朵,尽全力张开嘴缓释声波对我的冲击。 “砰!” 但我还没来得及喘上气,整个人便好像被一道强横的冲击波狠狠抽中,身体好似受到一台飞驰的汽车高速冲撞,好似断线风筝一般,被身后的东西重重掀飞出去。 嘭! 翻飞的身体狠狠撞在一棵古树上,我只感觉胸腔被挤压着,眼前全是一阵模糊的黑,耳中传来连绵不绝的嗡鸣声,头晕目眩至极,整个人的神思完全陷入了恍惚的境地。 “咳咳咳……” 肺里面好像吸进了什么液体一样,呛得我不停咳嗽。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动,什么都听不见,满脑子全是金星。 模糊的视线中,那些黑影依然在雾气中移动,而且是极其高速地移动,倏忽之间就将我包围起来,十几道暗影团团将我裹住,漆黑的大嘴不停开合,好像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只感觉有什么黏稠的流质滴落在我的额头、胸口、四肢上,冰凉的触感是那么真实而恐怖。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深沉的黑暗逐渐将我吞噬…… ……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些微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又似乎是低吟的风声,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些声音的影响下,一步步清晰起来。 我尽全力睁开双眼,却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依然是满目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听见雾气在微风吹过时的流荡声,很微弱,但足以证明我至少醒过来了。 我没死? 我第一反应是确认自己还活着,甩甩头就传来的剧烈痛感,令我感知到生命的顽强与……活着的煎熬。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那种眩晕感依然笼罩着我,全身上下好似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我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只能靠着背后不知名的古树休息。 环顾四周,好像已经入夜了,整片丛林中全是空无的漆黑,还有亘古的寂静无声。 那些黑影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没有杀死我?卫青他们逃出去了吗? 我的心中刚刚升起无数疑问,还不及细想,脑子里那股贯彻心扉的疼痛立刻袭来,所有的思绪完全无法继续。 我就那么靠着古树,也无法继续入眠,连晕厥过去都做不到,只能用自己的意志力,顽强地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斗争着。 黑暗中的时间漫长又不可计数,我自己都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才终于感觉脑海里的眩晕嗡鸣减弱下去,神经纤维的颤动让我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但我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喉中腥甜,恶心感止不住地上涌,随即重重呕出一口黑血来,黏稠的液体落在地上,却发出一阵微弱的荧光。 这是什么? 胃部的抽搐迫使我弓着身子干呕,但我吐出来这口血后,却没有闻到任何血腥味,这黑色液体也完全没有猩红的光芒,反而如墨色深沉中带着一丝清甜。 一看见这种沥青一样粘稠的物质,我立刻联想起甬道中融化的石雕,以及那些黑影身上低落的黏液——艹,不会吧? 一想到这些,那种恶心感突然就强烈得无法遏制,我不停干呕了起来。 吐了半晌,可除了胃酸,我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吐出来,只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东西,强行让自己将心情平复下来。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开始整理我的装备。 战术背包很结实,没有在激烈的战斗中撕裂,而且我在出发前特意用防水帆布将所有的装备垫起来,一部分装备才得以在强劲的冲击下保留下来。 压缩干粮已经被压碎了,但还好,能吃就行,战术灯一共有两把,一把在海里被水压碾爆了,剩下一把我试了试,还能用。 绳索、折叠刀和匕首都还在,我又检查了一下枪械,发现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已经被砸坏了,撞针没办法击发,木质枪柄也已经断成了两截,他娘的! 不过好在五六式冲锋枪还能用,这两种枪械的子弹也是通用的,不然再遇到什么东西袭击,我就只有上去跟那些个奇珍异兽肉搏了。 整顿停当,我感觉自己的精力已经恢复了很多,重新站起身来。 放眼望去,丛林中一片寂静,月亮和星星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天上一丝光亮也没有,林中只见得到幽深连绵的暗影。 我侧耳聆听了半晌,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东西存在之后,才打起了战术手电,一道刺目的光芒陡然照射出去,突如其来的光亮令我缓了好久,才开始借着灯光观察四周的环境。 密密麻麻的单孔以我们的防线为圆心,遍布在周围的丛林树干上,无数藤蔓被打成几节散落在地上,丛林中到处是黄澄澄的弹壳。 但最出奇的却不是激战的场面,而是周围的丛林好像被一辆坦克冲撞过一样,许多粗壮的古树都倒伏着,有的甚至被拦腰折断,横躺在密林中,连绵的树冠倾斜着,无数枝叶好似瀑布般垂落着。 我被眼前的异象完全震惊到了,娘的,这是有一条龙在这里面纵横肆虐过吗? 呼、呼……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半晌过后才终于收起心神。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现在我已经跟整个队伍失散了,卫青带领着其他人逃向了丛林深处,我应该先跟队伍汇合,这样才有机会在这莽荒原始的祖洲活下来。 我走回刚才防线的位置,仔细回忆着谢秋刀他们最后撤离的方向,我仔细在原地寻找着,试图发现一些他们用猎刀开路的痕迹,但完全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或许是光线太暗了,也或许是我的观察力不够敏锐,总之在这一刻,老蛇所教授给我的野外生存和侦察知识,终于失灵了。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靠着理论的学习能够得来的,必须要有切身体会,还要有丰富的野外生存以及侦察经验,日复一日地训练才能够得到足以傍身的技能,论起来,我还差着一大截呢。 最后,我只能根据记忆,选定了一个最可能的方向,向着丛林深处进发。 雾气依然笼罩四野,能见度不超过五米,而且我的刀并不适合开路,所以走了还没多远,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锋利的蕨类植物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隐约的血痕出现在皮肤上。 但不管路途多么艰辛,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没办法依靠卫青,依靠谢秋刀,依靠老夏,甚至是杜思燕——我谁都指望不上,我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路途遥遥,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出现,所以我只好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 我的思绪就这么杂乱而漫无边际地延伸开去,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突然迸现在我的脑海里。 祖洲究竟是什么地方?这里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影丸要找祖洲? 我们又为什么要找祖洲,难道真的是杨政委所说的那样,我们是要去终止一场毁天灭地的超级海啸吗?事实的真相真的这么简单吗? 好多问题,好多事,我都想不明白。但这一刻,我突然有一些怀疑我们这一组人进入祖洲的目的了。 毛主席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可是我在这蛮荒而原始的丛林秘境之中穿行,却只有生死一线的危机感挥之不散,但愿天地和众生都不要太看得起我,千万别再出来什么牛鬼蛇神跟我斗了。 但有时候,运气这种东西,真的不可预料,想什么来什么。 通常如果你越担心什么情况发生,那么它就越有可能发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菲定律? 就在我千思万绪理不清楚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厚重的大地突然又开始晃动起来,空气中的沉闷与压抑气息仿似水银泻地般侵袭! 四周的环境好像也不一样了,一种潮湿而闷热的感觉突然笼罩在丛林中。 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中正自疑惑,天空中却陡然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第四十五章洪水!异象! 那道流光快的惊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耀目的光尾,转眼间便重新隐没在黑暗中。 “咔啦啦!” 光影骤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雷声,雷声,这是雷声!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好似要亮起来,要下雨了吗?丛林中那股湿热气息越发浓郁,但我身处黑暗之中,却又完全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想了想,我决定爬上树去看看情况再说,可当我爬上树顶的之后,眼前的场景却是那么出奇诡秘。 “嗤啦啦——” 暴烈的雷霆电光在天空中陡然炸开,荒蛮丛林与整个天地陡然被这耀目的光芒照亮。 远远望去,石塔之上,那喷薄汹涌的浓雾中间,此刻已经完全变作了雷暴云一样的存在。如龙的气柱之中,白光四射银蛇电转,瞬息间照的天地间一片银白! 如龙的气柱越发膨胀开来,根本望不到上下的边界,就好像古代传说中贯通天地的扶桑建木般,白茫茫一团,塞满了整个天地之间。 雷光电射乱舞,绵延的闪电好像诸神的天罗地网一般,肆意在无垠的天空中横扫挥洒,狂乱的电弧倏忽来去,狠狠地将虚空撕裂。 白光照耀的时候,那团雾气突然出现了一个剧烈收缩的动作,将四周氤氲的雾气眨眼间吞回肚腑,那种搏动的姿态—— 心脏,心脏! 我一直觉得眼前的景象特别熟悉,脑海里无数碎片划过,最终定格在曾在会议室见过的录像画面上—— 天哪,原来那团雾气的异变是这样的! “轰隆隆——” 震人心魄的雷声此起彼伏,在黑暗中由远及近,在天地间来回传荡不息。 天地轰鸣中,我站在树顶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磅礴盛景,心中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渺沧海之一粟的情绪。 我只感觉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这迷雾狂雷所震慑,乱舞的银蛇隔着茫茫虚空四溅而来,隆隆的轰鸣声好似将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带得战栗起来。 “嗤啦啦——” 又是一道纵横激荡的银白电弧划破虚空,我突然感觉脸上有了一丝丝的凉意浸润,我刚一抬起头,冰冷刺骨的雨水已经倾斜而来。 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好似天河之水倒灌,滂沱的雨水立刻倾泻在天地之间,将天地一切景象都笼罩在连绵氤氲的雨幕中! 糟了! 我心中一沉,本来这原始丛林就已经十分难走,以祖洲中心好似盆地一样被四面峡谷所包围的地势,若是雨量稍大说不定会有江河倒灌一般的威势,真到了那时候,不被怪物弄死,也要被水淹死了! 这时候我只能拼命祈祷,但愿这雨势不要太大!现在肯定赶不到石塔了,我只好看准一个地势稍高的方位,然后立刻下树,我必须赶在雨水漫灌之前,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前进,前进! 我背着自己的战术背包,没有目的没有方向,马不停蹄地往丛林中奔行而去。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密集的雨水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倾泻在原始丛林中。 原本干燥的地面,此刻已经被绵延的雨水浸润,无数枯枝落叶和充满腐殖质的土壤,渐渐融化开来,脚下坚实的触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沼泽般的泥泞,每走一步都会带起黏稠的泥浆。 原始丛林中没有路,而且雨幕加上浓雾,导致密林中的环境暗的好似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的光芒都好像被无处不在的黑暗所吞噬一样。我只能借着电光交错的耀眼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进,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雨越下越大,雨势好像潮水般汹涌而来,我只不过在丛林中穿行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脚下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每走一步都要破开水浪和林中藤蔓的纠缠,我行进的速度正在直线下降。 “唰唰唰——” 就在我行进的时候,前方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什么东西高速奔行、破开层层积水的声音! 我只感觉心中一紧,大喝道:“谁?” “嗤啦!” 一道银蛇划破长空,将整个密林中照亮了一瞬,我借着这强烈的电光竭尽全力地捕捉着眼前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可是幽深的密林中却依然再没有什么运动的物体。 电光明灭不定,转瞬间密林中又只剩下一片黑暗,手电的光芒在这样的环境下,微弱得几乎无法照亮一两米外的任何东西。 半晌,密林中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但我却始终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伺着我,如剑悬颈般,令我的心神没办法完全凝聚在前方的道路中。 难道,那个“影丸”还一直跟着我? 想到那个鬼魅般的暗影,我的心就惴惴不安,只能端着五六式全神戒备,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警惕地扫视着四方。 但是漆黑的密林中却只有风声雨声,以及树叶被拍打着的脆响声,一切可供观察的追踪痕迹倾盆大雨所掩盖。 带着心中盘绕不散的疑虑,我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道我究竟走了多久,但是就在积水已经蔓延到我的大腿根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丛林中传来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怎么说呢,那种声音像是猫爪抠在瓷碗上的摩擦声。 刺啦刺啦—— 这种类似于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密林中从四面八方响起,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刺啦刺啦——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的内心却越发焦躁起来。 那种声音好像有一种奇异的能力,激发了人类内心深处潜藏的对于危险的远古记忆,令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在丛林中四下环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但那道渗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隐隐的摩擦声中还带着一丝丝震荡的水声。听到这里,我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念头—— 艹,该不会是山洪暴发了吧? 这念头刚刚一转,我立刻就听见了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很多也很密集的折断声连续响起,好像有一头洪荒凶兽正在丛林中肆虐! 我低头看去,脚下的积水已经汹涌翻腾起来了! 干!,! 我再也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慌忙地在周围选了一颗看起来最为粗壮的古树,手脚并用飞快地攀登起来。可我还没有爬到这棵树三分之二的高度,洪水,已经来了! 哗啦、轰—— 倒灌而来的洪水在黑夜中根本分不清楚颜色,我只见到一片澎湃的巨大暗影从密林中喷薄而出,带着席卷四方的威势,狠狠冲撞在我栖身的古树上! 砰砰砰! 古树粗壮的树干一阵剧烈的晃动,我差点被这凶猛的震荡弹落下去。艹,我一边在心里大骂,一边双手发力不停用力箍紧树干。 第一波山洪最为猛烈,夹杂着枯枝败叶以及折断的树木横扫而来,纵横决荡的激流冲得我栖身的古树不停地颤动着。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洪水……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洪流滚滚而过,在内心不停祈祷着,连绵不尽的雨水打在我的脸颊上,到最后我已经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四肢都已经完全僵硬了,树干的震动才逐渐减弱下去,我精疲力竭地睁开眼,洪峰已经过去,现在下面的激流已经进入了平稳期。 万幸,这棵树撑住了! 但我很清楚现在的处境,要继续往前走是没有可能了,就这么挂在半空中也不叫个事,还是向上爬吧,至少爬到树冠上休息一会儿也好。 到了树冠上,那横贯在天幕上的巨大雾团,还是那样动人心魄地肆意施展着自己的威能,但我已经没心思去看了,一个人穿行原始丛林,比起我们整个团队的行进,难度简直是几何级上升,我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竭了。 我在树冠之下,找了一块树叶最密集的区域,宽阔的枝干刚好能躺下人,我从背包里拿出防水帆布和绳子,做了一个简易的吊床,把自己裹了进去准备休息。 ,爱谁谁吧! 风雨飘摇,雷声震荡,潮水般的倦意在我的四肢百骸流转,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模糊起来,可就在我昏昏冥冥、半梦半醒之时,却突然发现悬挂在天地之间的雨幕之中,似乎有什么异象。 眼睑越来越沉重,但那远在天边的雨幕之中又好似藏着什么撩动人心的力量,令我无法安眠。 就在我竭力睁开双眼之时,昏暗的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炽烈的电光,溅射的电弧几乎是在我的身旁闪过,隆隆的雷声轰然炸响,顿时将我震得肝胆欲裂,整个人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我的视线投注在雨幕中,见到的景象,却立时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茫茫无际的雨帘中,竟出现了一幅横贯天地的图画! 第四十六章影像战争 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那副图画遥遥悬挂在天际尽头,不知何处起始,不知何处终了,整个天穹好似变作了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幻灯片般展示着一幅诡异的图画—— 碧波万顷,茫茫大海上,一支气势恢宏的舰队正劈波斩浪地航行着! 这,这是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天空中怎么会出现一幅图画呢? 然而更离奇的事情却不是这图画,而是这横贯半空的帘幕中,那气势恢宏的舰队还在航行着!甚至于尖锐的舰首劈开的波浪,都还在不停翻卷着! 天哪,这不是图画,这是海市蜃楼! 我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奇异景象,视线半刻都舍不得离开。 一望无涯的海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楼船巨舰,隔着虚空甚至都能令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巨幕之中,无数影影绰绰的艨艟巨舰,划破一层层波浪,冲开氤氲的雾气,相继浮现出身形,将整个画面全部占满。 但是画面中的的战舰看起来却很,怎么说呢,有点不对。 太古老了,画面中的舰船根本不是现在的钢铁巨舰,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任何现代船只,甚至也不是近代东西方任何战船的风格。 这些巨舰甲板建筑特别巨大,船高首宽,外观好似一层层重楼,高三十余丈,而且船上遍布舱室、女墙、战格,巍峨威武,宛如水上堡垒。 天哪,这是楼船!楼船! 凛凛战舰劈风破浪,舰上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每一艘战舰上至少都有上千名士兵,这些士兵个个披坚执锐,目光坚毅,一手按剑,一手持长戈,列阵于甲板之上。 但这些士兵其实并不太显眼,舰队战阵中有一艘最为雄武的艨艟巨舰,冲在整个阵列的最前方,应该就是这支舰队的旗舰了。 旗舰的最前方,有一位身穿双重长襦,外披铠甲,好似将军一样的人物,正八风不动地站在舰首。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但面目俊秀,眼神刚毅,头戴顶部列双鹖的深紫色鹖冠,胁下佩着一把长剑,正自按剑远眺。 壮阔的战阵以旗舰为中心,在他身后铺陈开,雄武之气毕露无遗,而每一艘战船上都悬挂着漆黑色的旗帜,上面用小篆写着一个繁复的大字——秦! 这装束,这楼船,这战阵…… 秦军?秦朝舰队?这祖洲之中,怎么会出现秦朝舰队的影迹?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会吧?瓢泼大雨之中,竟然会出现几千年前的秦军舰队? 我想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唯有继续看下去。 画面中的战舰没有再前进,而是停在了一片碧波浩淼的海洋中。那位将军按剑而立,似乎正在观察着什么,而且我能看见他的眉头已经渐渐皱了起来。 半晌,他突然侧过身体,持剑略微躬身,对着身后的舱室说了一句话。 他的发音很古奥,完全不似如今的汉语。 但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音韵学,对于中国古代的上古音有一定了解,我能大概地分辨出他的意思,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正在请示另一个地位比他更高的人。 旗舰上的重楼高大壮阔,随着将军的请示,一个人影从舱室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中年人,高冠博带,宽袍窄袖,面目平和,却带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气质,他的形象好似飘然飞仙的真人,又好像一个博学儒雅的文臣。 他来到这位将军的面前,没有看他,却只是将眼光投注在前方无垠的海域之中。 画面随着他的视线慢慢拉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舰队要停下来了—— 我看见,在秦军舰队的正前方,出现了另一支规模不输于秦军的巍峨舰队! 另一方的舰队没有打起战旗,不知道他们从属于谁。 而且这支舰队很诡异,好似被一层浓墨泼过一样,所有的战船都是纯黑色的,甚至比崇尚水德的秦军战舰还黑,显露出一种森森的阴气。 最重要的是,另一支舰队上的所有士兵,全身都裹在黑袍中,完全看不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呜——” 秦军楼船上抬起一排排的号角,我只感觉有一道苍凉的号角声,跨越数千年的时空响彻在天地之间。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好像是某种征兆一样。 几乎是同时,两军战舰下伸出的船桨好似蜂鸟振翅一样,以一种极高的频率连续拍打在水面上,两方的舰队突然生出一种无畏的气魄,高速对冲向敌阵! 号角声的节奏越发急促,战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破开的水浪变作锋锐的箭头形状,将两军之间的距离不停拉近! 就在两军相距不过百八十步的时候,秦军楼船上的士兵动了! 他们整齐划一地拉开了自己手中的劲弩,成百上千的箭镞几乎是在同时腾空而起! 咻咻咻! 我好似听到了箭镞刺破空气,弓弦回弹与空气剧烈的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漫天的箭镞好似暴雨倾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却冷酷的弧线,狠狠地射在敌营之中! 哚哚哚! 密集的箭簇追风掣电般,一片一片射在敌军的战舰上,发出沉闷的穿刺声。 有一些身穿黑袍的人影躲闪不及,立时被弓箭强猛的力道贯穿,甚至直接钉在了甲板上! 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对面舰队的士兵便至少有三分之一被流矢杀伤,而之后,两军终于短兵相接了! 数十艘楼船狠狠插入敌阵,一艘艘巨舰猛然对撞在一起,木屑纷飞,原本整齐的两方战阵,彻底陷入犬牙交错的混乱状态。 训练有素的秦军士兵,立刻将一种名为&ot;钩拒&ot;的东西搭在敌方船舷上,如狼似虎般冲上敌船,长戈舞动,剑器翻飞,与潮水般涌过来的黑袍人厮杀在一处。 秦军全是精锐,但那些黑袍人也格外剽悍,他们的武器是一种形状诡异的弯刀,虽然不够长,却极为锋利,每每砍在秦军身上,总是能带出一蓬挥洒的鲜血, 而且这些黑袍人竟然也懂得战阵合击之法,一群,相互掩护,与身为虎狼之师的秦军杀得难分难解。 但这其中,最吸引我的,却不是千军万马的战阵厮杀,而是那个年轻的秦国将领! 这个人在两军短兵相接的第一刻,便向着敌方的旗舰冲杀过去,一人一剑,动如脱兔,矫若惊龙,犀利的剑锋纵横决荡,但凡挡在他面前的黑袍人,无不被他立时斩杀。 他的动作好似猿猴般敏捷,以一种摧敌锋于正锐的气势,在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挡者披靡。 他要去干什么?我感觉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这个人是要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黑袍人中的“上将”又在哪儿? 我的视线随着这个人的冲杀,渐渐转移到敌军的旗舰上,却发现在重重黑影之中,有一个罩在金袍中的身影鹤立鸡群般站在甲板上。 此人全身都罩在金袍之中,令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实际上我觉得很奇怪,与秦军交战的黑袍人也是这般,将自己紧紧裹在厚厚的衣袍中,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这支敌军从何而来?又为何要跟秦军交战?我不得而知。 两军的士气和素质竟然都是如此强悍,以至于画面中的天色已经从白昼变为黄昏了,两军依然交错着冲杀在一起。 直杀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许多战舰的甲板上全都被鲜血染成殷红,战阵之中的厮杀越来越惨烈。 这,是一场鏖战! 那秦将兔起鹘落之间,好似一条蛟龙纵横,转眼间就杀到了那金袍人身边,长剑透阵,将那金袍人身边的黑袍士兵团团绞杀,我已经看见金袍人明显地慌了,转身甚至想要逃开。 快快快,好快! 我只觉得血脉喷张,那秦将纵横决荡之间,剑光如电也似射了出去—— 嗤! 我只看见一条血线猛然喷薄成血瀑,那跑动的金袍人竟被这惊天一剑狠狠撕裂开,头颅猛然朝着天空翻滚而去! 幽蓝色的血液狂飙, 我看见, 那飞舞在天空中的, 竟是一张长满鳞片的脸! …… 在金袍人被斩杀的那一刻,画面好似定格一般,敌阵之中的黑袍人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动作,无声地看着自己的首领被斩杀的场景。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是过了半晌。 黑袍人动了,大批的黑袍人张开嘴慌乱地嚎叫起来,原本固若金汤的战阵在这一刻骤然崩溃! 无数黑影慌乱奔走,漆黑色的战舰挥桨如飞,开始脱离纠缠往后溃退而去。 那名秦将提着那被他斩下的头颅,兔起鹘落般奔回旗舰,缓缓擦拭着长剑上沾染的鲜血,直到犀利的剑锋重新回到剑鞘,他终于抬起头来。 他很镇定地环顾着四周,半晌之后,骤然将那头颅高高举起,仰天发出一声仿若龙吟般的长啸! 硕大的牛角一排排再次竖立起来,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我看见战舰上无数秦军鳞次栉比地重新列阵,摇动的战旗好似海浪般翻卷。 每一名秦兵口中都齐声呼喊着什么,声浪穿云般宏大,我尽全力分辨着它们的发音,却发现他们全都是在喊着同一个字—— 吴!吴!吴! 第四十七章绞杀! 那重重叠叠的声浪,伴着号角声震荡在天地之间,我看见他们望向那名秦将的眼神中,迸发出着狂热的崇拜。 吴?这是那个将军的姓还是氏?还是封号? 关于这个人的姓名,我不得而知,但这位秦将的绝世风姿实在是令人折服。 我回忆着脑海中无数名传千古的名将,却发现能跟这人相匹敌的,大概唯有汉代霍去病、以及南朝陈庆之这样的人物吧。 而关于那位从船舱中走出来的中年人,联想到秦军楼船东出沧海的盛况,以及那个中年人展示出来的奇异力量,我的心中隐隐约约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这个人,应该姓徐! 徐巿,对,肯定是他! 那个为秦始皇东出万里沧海,踏遍三仙岛,求取长生不老药的方士徐巿! 徐巿是鬼谷子的弟子,他是一个方士,同时也是一个很厉害的纵横家,博古通今能言善辩。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记载,秦皇帝派徐巿入东海访求神仙和珍奇异物,徐巿归来说:“臣见到海中大神,他问道:你是西土皇帝的使臣吗?” 臣答道:“是的。” “你来寻求何物?” 臣答:“希望求得延年益寿的仙药。” 海神说:“你们秦王礼品菲薄,仙药可以观赏却不能拿取。” 当即海神随臣向东南行至蓬莱山,看到了用灵芝草筑成的宫殿,有使者肤色如铜身形似龙,光辉上射映照天宇。 于是臣两拜而问,说:“应该拿什么礼物来奉献?” 海神说:“献上良家男童和女童以及百工的技艺,就可以得到仙药了。” 皇帝大喜,遣发童男童女三千人,并供给海神五谷种籽和各种工匠前往东海。途中徐巿觅得一片辽阔的原野和湖泽,便留居那里自立为王不再回朝。 “有使者铜色而龙形”,《淮南衡山列传》中所描述的“海神”,与刚才被斩杀的金袍人何其相似! 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或许《史记》的记载并不是完全准确,但徐巿曾经率领船队东出沧海的事迹却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徐巿的舰队竟然在祖洲之外,与一只神秘军队爆发了一场旷世之战! 而且,这一幕两千年之前的战争,并没有随着黑袍舰队的溃败而走向终结。 反而更像是刚刚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帷幕。 我将注意力拉回天幕,画面依然在继续。 秦军舰队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将原本散乱的战阵重新聚拢回来,无数战舰首尾相连,隐隐呈现出一个庞大的圆圈,战舰不停移动着方位,随着海浪的涌动调整位置。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海战中的防御阵型。 但我不禁升起一股疑惑,秦军要干什么?防御?防御什么? 我不太相信,在海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挡住如狼似虎的秦军之兵锋,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那道光!那道绿光! 海面中,陡然浮现出一道冲天的绿光! 哗啦啦! 战舰前方突然升起无数气泡,绿芒映照之中,带起层层叠叠的幽绿色浪花,将海水带动的不停翻腾,整个气氛妖诡莫名。 而原本深黑色的海域,蓦然好像煮沸的开水一样不停沸腾翻卷,激荡的浪花越来越高,卷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冲撞着秦军的楼船。 整片海域突然从前一刻的寂静,陡然转变成沸反盈天的喧嚣场面,这诡异的变化来得太快了! 楼船原本巍峨雄壮的船体,在这一刻成了致命的缺点,它太高了,以至于重心不够稳固,面对着翻腾的巨浪,竟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倾颓之势! 砰!砰!砰! 秦兵已经动了起来,无数庞大的碇石被用铁索住,从楼船的四面八方沉入水底,依其重量稳定战舰,半晌之后,已能在巨浪的冲击下屹立不倒。 可就在情势刚刚稳定的一刹那,那道绿光,动了! 我只见到一道耀目的绿光,在海中无穷无尽地绵延着,却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在海中激射,带起滔天的巨浪,向着楼船战阵蓦然冲击! 昂! 穿云裂石的惊啸声遽然炸响在天空!又是那道熟悉巨啸声! 嘭! 画面中的无数水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带着千钧之力冲上半空,水浪破空的呼啸声连绵不绝。 就在那道绿光极致接近楼船战阵的时候,一道庞然黑影骤然腾空而起,携着风雷之势重重砸在防御圈外围的一艘楼船上! 砰! 楼船撕裂的摩擦声与那黑影的巨啸声交织在一起,震耳的轰鸣声传来,不过几个呼吸,画面中被撞击的楼船顿时四分五裂! 破碎的木板仿佛被炸开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激射开去! 那道巨大的黑影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周围的数十丈楼船与之相比,竟好似昆仑与小丘一般,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这黑影从深海中一跃而起,撞碎楼船之后,又重重砸入海中,激起一重重巨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秦军动了! 趁着这巨兽余力尽消,新力未生的时候,秦军战船上的骤然浮现出无数泛着冷光的金属物体—— 硕大的绞盘,强劲的弓弦,床弩,那是床弩! 每一台床弩都有数名秦兵摇转绞盘,张开弩弦,长将近一丈、后面系着绳索的箭矢安进弩槽。不过一两个呼吸—— 咻咻咻! 箭簇破空的尖锐呼啸声,骤然炸响,连绵的箭影撕裂虚空,遽然攒射而去,如雨般铺天盖地射向那道黑影! 哧哧哧! 连绵不绝的箭簇,在那黑影入水之前的一瞬间,密密麻麻地狠狠扎在它的背上! 昂! 一道巨啸爆发开来,那巨兽猛遭如此重击,疼痛难耐地在海中凶猛翻滚起来,巨大的力量爆发开来,将许多流矢崩飞。 可是太晚了,床弩的威力凶悍绝伦,隔着数百步甚至能深深扎进城墙之中,更不要说血肉之躯了。 无数箭簇倒钩插进那巨兽的后背,还连接着许许多多粗大的绳索,它绝难摆脱! 但那巨兽也不知有什么样不可匹敌的蛮力,兀自在海水中翻腾不休,将数架床弩都给卷飞上天空,澎湃汹涌的巨浪一刻也不停息。 但更多的床弩似乎都被铆钉固定在了楼船的甲板上,借着坚固的船体,和无数纠缠的绳索,分散抗拒着那巨大的力量。 那巨兽一刻不休地挣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竟好似连天上雷霆的声音都被掩盖。 幽蓝色的液体从它的身体里喷薄出来,将周围的海域染上一层荧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整片海域都被荧光照亮,那巨兽翻腾的动作终于渐渐减缓,激起的浪花也越来越小。 “剑来!” 画面中突然炸响一道声音,一张俊秀的脸庞闪过——是那个将军! 他手提一柄长剑,跑到一台床弩旁边,右手勾住一条粗壮的绳索,身形一闪,竟然沿着绷紧的绳索滑翔而去! 咻咻咻, 绳索摩擦的声音响起,那秦将的身影急剧滑落,须臾间就接近了那巨大的黑影,而就在他即将滑落到底部的时候,却突然松开了手! 我只看见一道影子陡然从半空中坠下,随即便狠狠扎进了汹涌的海水中。海浪翻涌,那秦将的身影被漫无边际的海水吞噬,再也寻不见一丝一毫踪迹。 他要去干什么?是不小心落水了吗?我有些不明白那秦将的意图。 那巨兽翻腾的动作已经接近停止,周围绵延的楼船战阵已经将它紧紧围在包围圈中,巍峨的楼船战阵中,却没有半点声音,所有人都好像在等待这什么。 那秦将已经消失在海中十几分钟了,天色越发漆黑,点点火光从楼船上亮起,灯火好似一条蜿蜒的巨蛇将海面照亮。 终于,海水里有动静了! 砰、砰、砰! 原本寂静的场面顿时出现异变,一道道水柱在海水中炸开,水浪霎时翻涌。 夜色漆黑,火光微茫,我甚至来不及看得更仔细,那巨兽便在海中剧烈翻滚起来。 我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在海中涌动着,数十艘战船被它得阵型散乱起来。 但这一次,连我都看得出来,那巨兽已经完全失去了方才石破惊天般的气势,反而更像是孤注一掷的困兽,颓势一现,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果然,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巨兽挣扎的动作又重新减缓,好似蛮力耗尽一般,连激起的海浪都减弱了下来。 但就在此时,海水中却骤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雷鸣,又似怒吼,那庞然巨影在昏昏冥冥的夜色中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吼声! 天哪,那是什么? 雷吼声传荡开来,那巨兽布满铠甲的狰狞面目只不过显露了一瞬间,随即重重拍在大海上,炸开的海浪重新将一切都掩埋。 依稀的火光中,我看见这巨兽头部竟然裹满了厚重的铠甲, 唇边有两条虬结的长须飘舞, 甚至, 它的头上还有一只锋利的独角! 第四十八章巫舞! 那是什么?蛟龙? 我的脑海中将将划过这样一个念头,穷尽目力将心神投注在画面中。 但就在我正要仔细观察的时候,那庞然巨兽却已经重重砸入大海之中,所有的一切秘密全部被翻腾的海浪淹没。 与此同时,海面上突然泛起一道划水的波纹,好似利箭一样破开水面。 我定睛看去,有一个人影极为快速地在海上泅渡着—— 是那个秦将!他终于出来了! 他的右手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在阴暗的光线中,我看不太真切,但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的话,他没必要潜下水去这么久。 不一会儿,那个秦将游到了旗舰旁边,身穿玄甲的将士放下悬梯将他拉上船。 那名秦将拎着那个东西,带着湿漉漉的水气,走到徐巿的身前。他低着头,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手中的物事,朗声道:“江,不负所托!” 江?这是这个人的名字吗? 画面中,徐巿轻轻接过那秦将呈上的东西,嘴角绽放出一丝意味难测的笑容。 …… 画面在徐巿的诡笑中缓缓陷入黑暗,也不知是完结了,还是暂时停止。 但那波澜壮阔的海战却是如此地震人心魄,以至于我久久地失神着。 与秦朝舰队交战的是什么人?那个“铜色而龙形”的金袍人,又是什么来历?他们为何而战,而在秦军大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天幕之中的巨画远未结束!方才暂时的停息,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沉寂之后,必然是雷霆般的威严! 漆黑的夜幕中,暴雨倾盆而下,不是划过的电光照见百里,天幕中的巨画从黑暗中重新亮起。 画面上,那遮天蔽日般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无数楼船重新排成了雁形阵,连绵不绝地停泊在碧海蓝天中。 天色已经大亮了,但画面中的舰队,却好像被罩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有一些模糊与缥缈。 画面中的景象渐渐清晰,很快就转移到了秦军的旗舰上,徐巿站在舰首负手而立,那名俊秀却英武的秦将侧立在他的身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前方的海域中。 一些四溢流散的东西,正在茫茫烟波中流转,只在一刹那之间,我就立刻认出了他们面前的东西—— 迷雾!他们的面前出现了浓郁翻腾着的迷雾!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呼吸都好像在这一刻凝滞起来——那诡异的雾气,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但奇怪的是,那些雾气没有四散流溢,竟然好似有形的物质一样,在整个舰队前方铸成了一道遥无边际的高大雾墙,似乎要将这支舰队隔离在雾气之外。 高冠博带的徐巿看着不远处的雾墙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从怀中摸出了一片布满斑驳裂痕的龟甲,和一支骨箸模样的东西。 随后,徐巿一手持龟甲,一手持骨箸,张开双臂,跳起了一种无名而奇妙的舞蹈,他时而弯腰俯首,时而仰天长啸,时而弹跳跃动,又时而双臂伏地…… 徐巿的舞姿诡变多端,或庄严肃穆,或变化曲折,既具有节奏感又具有某种神秘的意义,好像上古时代的祭祀在进行着与天地虔诚沟通的一种仪式。 而同时,他也敲击着手中的龟甲,望着天空开始大声吟唱起来。 古老的语言很清晰地穿过雨幕,古奥独辟的音律回荡在天地中。 但我只能从徐巿的唇形开阖以及艰涩的发音中,分辨出“太一”、“帝”这样的词句,却不知道他吟诵的是什么。 但好像徐巿的舞蹈以及吟唱,切合了天地间潜藏的诡秘韵律与节奏,我能看见雾气随着他的吟唱,变得越发汹涌起来。 一波一波的震荡纹路,随着音律的变化在浓郁的雾气中不停传开,原本坚实的雾墙好似被什么无形的能量冲击着,渐渐趋于散乱,正以一种不可遏止的决绝姿态走向崩溃! 哗啦啦—— 画面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我看见整个雾墙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便好似潮水一样溃退而去,显露出大片大片漆黑的海水。 雾气消退,海中竟然显现出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超级漩涡! “呜——” 一排排的号角发出呜鸣,我只感觉有一道苍凉的号角声,跨越数千年的时空响彻在天地之间。 号角声就是号令,画面中的楼船舰队缓缓开动,仿若一条条巨大的鲸鱼,向着海中的超级大漩涡鱼贯而入。 尖锐的舰首缓缓没入漩涡之中,紧跟着是巍峨的重楼,最后是高高翘起的舰尾,漆黑的漩涡很快就将整支舰队吞噬。 天幕上悬挂的画面在这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但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停滞之后,雨幕中的画面又重新动了起来。 浓郁的雾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如丝如缕的雾气不停散溢,画面中的场景不停清晰起来。 天海壮阔,无垠的碧浪与湛蓝的天宇几乎混成一色 疾风击浪,连绵的舰队似乎已经穿过了那片超级漩涡,正停驻在无垠的海洋中,所有的楼船都没有任何动作,修长的船桨倾入水中,战舰上成千上万的带甲之士也都披坚执锐、不动如山地凝望着前方。 整个画面显得很诡异,若不是海浪偶尔将战舰带起一个波动的起伏,简直要令我以为这是一幅静止的图画了。 我的目光落在旗舰上,望见徐巿一手扶着女墙,面色苍白地立在甲板上,看起来很虚弱。 但是他望向前方的眼神却显得格外坚毅,神光熠熠的瞳孔中仿佛藏着一头猛虎。 徐巿的身后,那名秦将缓缓展开一副诏书模样的竹简,正朗声对着前方宣召。 他的声音洪亮清澈,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厚重磁性,可他念的太快了,我完全来不及分辨他说的内容。 但有一点——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杀气! 我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他宣布的诏书绝不是代表封赏或者颁布法律的制令,而是类似于宣战诏的东西,那种代表着煌煌大秦,势要将敌国踏平的杀气,从他的语气中毕露无遗。 画面没有拉远,我不知道那名秦将正在对什么东西宣战,但我还是不禁疑惑起来—— 他们不是已经击败了一支神秘的舰队了吗,连那在海中纵横无敌的巨兽也被秦军绞杀,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雄武剽悍的秦军如临大敌吗?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声音,不停回荡在天地之间,那名秦将每念完一段,眼中的杀气就浓厚一分,而四周的楼船静穆无声中潜藏的杀意,也跟着节节高涨起来。 终于,那名秦将念完了最后一个字,而我也终于听清楚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化外之民,身死族灭!” 化外之民?我的脑中刚刚升起一个念头,却发现秦军已经动了,那沉寂的战争机器一瞬间就运作了起来! 秦军的战争机器一瞬间开动起来,海浪被宽阔的舰首重重破开,激起翻涌的波涛,锐利的战阵向着前方冲刺。 铺天盖地的弩箭如雨如林,向着舰队的前方攒射而去,破空的呼啸声不绝于耳,箭簇上包裹的火油在极速的摩擦中猛烈燃烧起来,火光漫天织出一张巨网! 天幕中的画面极速拉远,陡然显现出一种壮阔如史诗般的美感。 而前方——我的瞳孔重重一缩——那座海岛,祖洲! 祖洲!他们已经来到了祖洲! 他们即将要进攻祖洲! 苍茫雄浑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秦军的舰队劈波斩浪,兵锋直指那一片蛮荒原始的土地。 反观祖洲之上,一道宏伟连绵、宽阔高大的,无数条石垒成的建筑,好似万仞绝壁般将整座海岛包围起来—— 天哪,那就是我们被逼上祖洲的时候,撞上的悬崖绝壁吗? 直到这一刻,我才醒悟过来,原来那不是悬崖,那是一道城墙!城墙! 而那条蜿蜒的城墙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黑影,那些曾被秦军击败的黑袍人高声嚎叫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海滩,锋芒毕露的弯刀在阳光折射下,泛起犀利而冰冷的光芒! 哧哧哧! 火舌铺天盖地而来,转眼间笼盖四野,绵延浩荡的火势在祖洲上激起一股炽烈的热浪,赤焰冲天而起,向着那些黑衣人席卷而去。 几乎是同时,猎猎的玄色战旗,已经插上了祖洲的土地! 画面似乎是从天空俯瞰,我只看见两道黑色的巨浪重重撞击在一起,随后便是异常惨烈的厮杀! 秦军的强弓劲弩在百步之外带起一蓬蓬炸开的血浪,黑袍人的弯刀在近处用鲜血洗净锋利的弯刀,两道黑色的浪潮短兵相接的一瞬间,无数炸开的血花就已经浸染在每一寸空间…… 但这一次,不再是鏖战了。 这简直是一场的屠杀,黑袍人看似一往无前的战阵,在秦军势如破竹的攻势面前,几乎只坚持了十几分钟,就彻底崩溃。 在那个时代,曾经横扫六国,北击匈奴,南攻蛮族,涤荡四海而无一敌手的秦军,在六合八荒之内,四方环宇之中,无可匹敌!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我看见天幕中那恢弘的城墙上每一寸石缝,都沁润着颜色妖诡的血液,无数黑袍人好似割麦般全数伏尸在地。 画面渐渐拉远,巍峨的楼船战阵绵延开去,在海上将祖洲封锁住。 而海岸之上,一道黑色浪潮好似箭簇,越过染满血色的城墙,杀入祖洲中心的那座石塔之中。 但就在我想要看得更加清晰的时候,天幕中那好似双神灵俯瞰般的画面,此刻却极速拉高,飘向浩瀚莫测的天宇。 原本宏大的影像,在这一刻好似水面激起的波纹一样晃动起来,秦军攻入祖洲的无数细节立刻支离破碎,那穿越千年的战争场景正不可遏制地消弭在空中。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 是从天幕中俯瞰的祖洲, 它呈现出一种幽深而诡异的气质, 看上去就好像一只纯黑色的眼睛, 夹杂着无尽的血腥与怨毒, 正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第四十九章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黑色眼眸中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怨毒,好似毒蛇一般蔓延在我心头,纠缠虬结挥之不散,我只感觉彻骨的寒意将我笼罩着,几乎要失去对身体的感知。 “嗤啦啦!” 一道曲折的电弧骤然划破长空,炸响的雷音充满一种暴烈的气息,霎时将我从那种失控的状态惊醒。 “嘶——” 我感觉自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空气一般,重重地长吸了一口气,身体过电般抽搐起来。 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但是那种清晰的战栗感,终于将我从那段沉重的厮杀中拉回到现实。 天空中依然电闪雷鸣不绝,浓重的雾团在电光四溅中显得越发扑朔,暴雨倾盆而下,牵连天地的雨幕缓缓游弋着,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氤氲的水汽之中。 我的心神却久久无法平静,脑海里不停闪现过千年前的激战画面。 那只秦军,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来到祖洲?而当他们杀入祖洲的中心地带之后,又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 最后,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有关于这场战争的记载? 那种挥之不散的被迷雾包围的心绪再次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已经卷进了某个延续了数千年的谜团之中,千丝万缕的线索和越来越深的谜底,令我有一种泥足深陷的无力感。 纠缠的思绪在脑海里不停搅荡,令我无法安眠,但身体的极度疲倦却好似潮水一样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 心灵与肉体的对抗一直延续着,或许有五分钟,抑或经过了一个小时,我只记得我最后陷入了一种昏昏冥冥的状态中。 简易吊床在风雨中轻轻飘摇着,我的身体随着这轻微的摆荡很快放松下去。 然而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却看见天上的雾气陡然稀薄了一瞬间。 遮天蔽日的雨幕好像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丝缝隙,显露出一片澄澈明净的天宇,随着云开雾隐,一丝一缕的如水月华缓缓倾泻下来。 咦? 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两个皎洁如玉的光团,垂挂在高高的天宇上,在流淌卷荡的雾气辉映下,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令人看不真切。 怎么天上有两个月亮?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我极尽全力眯起眼睛,想要将眼前的异象看得更加清晰,但那汹涌而来的倦意,却已经带着沉重的黑暗将我笼罩。 …… 明润的光线穿过虚空,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复苏过来。 清新的空气灌入我的鼻腔,一丝丝的清凉将我刺激得清醒过来,我睁开眼,发现雨林中一片寂静。 徐徐的微风裹挟着雾气卷荡在丛林中,天幕中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那震耳欲聋的雷鸣电闪也如梦一样远去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场景,却发现浓郁的雾气依然在林中穿行飘荡,我只能看清楚四五米以内的景象,更加辽远的天际则完全是一片苍茫。 也不知道卫青他们到哪儿了,有没有走出这片丛林?最后撤退的杜思燕有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望着眼前的茫茫丛林,我的心中突然弥漫起一种孤独的情绪,仿佛我已经与全世界都没有关联,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还好,腹中传来的饥饿感,令我清晰感知到自己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打开战术背包,斜靠在吊床上,拿出压缩干粮掰碎了吃起来。 压缩干粮的口感很不好,吃起来像是嚼手纸,又干又涩,只有一点点甜味和咸味。而且干粮特别硬,即使已经碎成小块,还是让我吃的很难受。 我摇了摇铝制水壶,发现里面是满的,但我突然意识到野外生存中饮用水的重要性。反正昨晚下过雨还有山洪,这点水还是留着保命吧,现在就自己接点无根水喝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我便爬起身来,收拾好了吊床,背好背包,走向树冠想要接露水。 宽阔的树叶层层叠叠地搭在一起,可是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在树叶上发现任何露水存在的痕迹,我连续找了好几处地方,却发现不止树叶,连被暴雨浇灌过的树皮上也是干燥的。 不对啊,昨晚那么大的雨,这丛林中又被迷雾笼罩,蒸发也蒸发不了这么快,怎么可能一点雨水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我隐隐觉得这片丛林好像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变故。 想不通,我摇了摇头,收拾好装备,沿着树干攀援而下,干燥粗糙的树皮磨得我手生疼。而就在我落地的一瞬间,那种浓重的不安与困惑,终于达到了顶点—— 我用力蹬了蹬地面,苔藓与枯藤交错的土地传来坚实的触感!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蹲,在泥壤中摸索着,手中只触到冰凉的细碎泥土,却完全不是想象中粘稠的淤泥! 天哪,这丛林中不是昨晚才下过一场暴雨,甚至爆发过山洪吗? 按道理来说,我此刻踩着的这一片区域,应该是泥泞不堪、踏进去就会陷落的深厚沼泽啊! 可是我的目光在丛林中来回逡巡,却发现四周的植物连一点歪倒都没有,完全没有被洪水冲击过的痕迹,依然是那种攀援着生长,虬结交错的状态。 而且入目一片幽深翠绿,我刚才寄居的那棵古树周围的密林,完全没有洪水消退后曾经存在过的水位线,整个这一片区域,也根本没有被水流席卷而来的淤泥覆盖的痕迹! 太诡异了! 我已经被眼前的诡异状态惊呆了,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瞠目结舌地楞在原地。 什么意思?没有山洪,没有暴雨,连昨晚看到的雾团都是我的幻觉吗? 呼、呼、呼…… 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丛林中响起,我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节奏越来越快,冷汗逐渐从我的额头上漫出来。 不知道这片丛林到底发生了怎样诡异的变化,于是我沿着自己昨天逃过来的方向回溯过去,希望找到一丝丝我曾经留下的痕迹,至少,这能证明我在这片林中真切的存在过。 但是我看着眼前虬结的枯藤,一丛丛的蕨类植物,还有层叠垂落的树枝,完全是一片蛮荒原始、杳无人迹的场景——昨晚经历过的暴雨山洪的遗存,我穿行过的痕迹,好像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去。 这片丛林,已经不是我曾接触过的祖洲原始丛林了!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我拼命压抑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令自己稍稍放松了一点。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我已经失去了在丛林中分辨方向的能力,更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我面对的是一条绝路! 可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人总是会有一种亡命一搏的血性,一切的绝望,都会被一种挣扎求存的信念所取代! 五六式的钢铁枪管指向前方,钢铁的冰凉触感给了我一丝安全感,,我倒要看看这林子到底有多邪! 我凭着自己的感知,选了一个方向,一头扎进丛林之中——要么死,要么活,就这样吧! 但是一个人在浓雾中穿越丛林的难度,远远大于我的想象,这种难度不止是长途跋涉、披荆斩棘的艰苦行进,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绝对的寂静,无处不在的浓雾,你永远不会知道丛林的黑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那种面对未知的不确定感,好像毒蛇一样不停咬噬着我的内心。 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前进,不前进就是等死! 气温不停升高,潮湿而闷热的空气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中。 暗无天日的丛林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我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沁透,流淌的汗液划过皮肤的酥麻,夹杂着粘稠的不适感,令我异常难受。 到了后来,我已经感觉大腿好似灌铅一般沉重,每抬一步都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肌肉撕裂的痛感,我知道那是不停跋涉导致的乳酸堆积正在释放。 我不知道我在这片丛林中行进了多久,但就在我的体力消耗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丛林中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情况。 声音!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产生了幻听,错把丛林中的风声与树叶摩擦的声音听成了人说话的声音,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那种人类声带振动发出的、带有节奏的特殊声音,是任何自然发声都无法模仿的! 我只感觉自己精神一震,那种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生命终于有了希望的感觉,令我的心情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那是谁?是不是我们的队伍,是卫青他们吗? 我在脑海里不停想象与队伍汇合的场景,甚至我已经想象到了我会留下久别重逢的泪水,与杜思燕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想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加速奔行而去,原本微弱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我推断那声音的来源距离我并不算远。 但越是接近,我的脚步就越放越慢——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古怪? 耳中传来的人声,说着一种古怪的语言,语速极快,发音很粘着,基本全是平舌音——这绝不是汉语!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辨别出了说话的绝不是我们的人!这一刻,我心中的戒备感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端着枪,弯子,蹑手蹑脚地在丛林中挪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伏过去——五米、四米、三米——停,就是这里! 我背靠着一棵古树,拿道说话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很可能说话的人就在这棵树后面不远处! 我缓缓吸了两口气,然后屏息凝神,尽全力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随后缓缓从古树侧面探出头去—— 但我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整个人却都呆住了! 一张严肃而瘦削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 天,那是谁? 他不是死了吗? 斋藤正野,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五十章错乱的时空!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挫骨扬灰的死人,怎么会重新出现在这莽莽丛林之中? 那一刻,我心里的震撼、惊惧与恐怖交织在一起,澎湃的惊惶霎时灌满了我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孔,令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抑制地轻轻战栗起来,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看着眼前这离奇而妖诡的场景。 斋藤…正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视线投注在斋藤脸上,发现他面上的神色很严肃,正对着面前的人不停鞠躬,斋藤语速很快,我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种急迫感,就好像即将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斋藤正野很快就说完了话,望着面前的人一个九十度的鞠躬,随即转身离去,我看见他的脸上竟有一种绝望却又坚毅的神色,好像是要去赴死一般。 怎么回事,出事了?我在心里暗想。 但斋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之中,我没办法从他身上再得到任何线索,只好把目光落在与他对话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穿着旧式大日本帝国,看军衔好像是个少佐,但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听他的声音好像很年轻,我估计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在他的旁边,有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衣袍中的身影,负手而立。 斋藤正野、旧日本帝国少佐、笼罩黑袍的人影……某种无来由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想,我应该知道这些说话的人是谁了——月宫东仁……影丸! 一定是他们! 但,但这又怎么可能?日本帝国的军队不是四十年前进入祖洲的吗? 脑海中划过的离奇判断让我升起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但眼前真切的两个人影,以及刚刚离去的斋藤正野,这些人却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又令我不得不信! 缓缓收回目光,我重新靠在树干上,脑海里一团乱麻。 我突然觉得好乱,好像自己陷入了一种无法理解的现象中,这种异常的反差感在丛林中逼仄的环境下,什么思绪都理不清楚了。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丛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啪啪”声——我立刻回过神来,响枪了! 我轻轻伏在地上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在那片区域的发现隐约雾气中,已经出现了很多移动的影子,阴森的感觉一瞬间从林中传过来——艹,那种怪物又出现了!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斋藤在日记中所说的,他离开月宫东仁之后,前往浓雾中狙击“雾中的妖怪”的事情,原来他刚才离开就是这个原因! 而就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不远处的月宫东仁与影丸也动了起来,他们再也没有停留,身形闪动间便向着丛林深处奔行而去。 追,还是不追?这个念头只在我心里闪了一下,我立刻就决定追着他们走——凭借我对影丸的了解,这个人一定知道很多隐秘,很可能,很可能他知道怎么从这片丛林中离开! 我甩掉最后一丝迟疑,追着他们在雾中渐渐模糊的身影,扎进了丛林中。 但越跑我就越是心惊,快,好快!月宫东仁和影丸行进的速度好快,竟然快到可以在这样苍莽的丛林中狂奔的程度! 我为了不暴露身份,不能跑的太快,只能吊在他们后面四五米的样子,借着雾气和树木隐蔽自己,但我又不能太慢,慢了就跟丢了,这感觉很憋屈。 但我追踪一段时间之后,就看见月宫东仁他们总是不时停下来,好像是在辨别方向,然后就立刻修正自己的路线。 这时候,我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根本不是无头苍蝇般的乱撞,而是遵循一条明确的方向和路线地行进着,他们一定极为熟悉祖洲中的地形和道路! 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尽全力抵抗着双腿传来的酸痛。 耳边的空气呼啸着,我在浓郁的雾气中破开一条路,不停追赶着前方的两道影子。 他们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但从他们在丛林中移动的节奏来看,那种极速的穿行根本不适合长距离机动,所以我猜测目的地肯定不会太远了!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月宫东仁和影丸很快就在从林中停了下来。 雾气缭绕,林深叶密,月宫东仁和影丸的身影静止在我的前方,两个人向着某个方向指指点点,好像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要干什么? 我极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尽力不发出声音,借着浓雾的掩护,匍匐着向月宫东仁所在的位置挪动,直到我栖身于最靠近他们的一颗古树的阴影中。 耳边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我很小心地稳住身形,但耳中却没有再听见那种黏着而快速的日语,反而是另一种听起来更加艰涩的语言,在雾中令我听不真切。 但越听我就越是疑惑,这个月宫东仁讲的是什么语言?怎么听起来这么怪? 难不成——我心里有一个揣测——难不成他说的是鹤音? 传说中日本皇族乃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为了保持“神裔”的神秘感,所以日本皇族只有名而没有姓氏,而天皇是神的直系子孙,数千年血脉流传,号称万世一系。 其中日本天皇最为神秘,历代天皇已经到了不只是没有姓氏的程度,他们甚至也不说日语,而是说一种普通人谁也听不懂的,只有天皇、少数皇族及专属天皇的翻译官才能够学习的语言。 这种语言就是鹤音,也叫作玉音。 可是这月宫东仁又不是天皇,说什么鹤音?我想不明白。但听他说得久了,我心中却止不住地升起一种熟悉感。 这种语言从发音、到音节,再到语法,怎么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听过,最后我突然想起,好像昨晚天空中那海市蜃楼之中,徐巿作巫舞的时候,吟唱的就是这样的语言!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开始解构这种语言,不停在月宫东仁的语言中,寻找上古音中近似的发音,听了半晌,我才终于有一点似懂非懂了。 我偷瞥着前方不远处的月宫东仁,他侧对着面前的影丸,指着丛林中的某个方向说道:“…黄泉…域…前……” 还好月宫东仁说的速度并不很快,所以我连蒙带猜听清楚了一些简单的短词,但这几个词语中蕴含的意义已经足够丰富了——黄泉国!他说的是黄泉国! 我有些兴奋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远处的迷雾中,竟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巍峨地伫立在丛林深处! 那是什么?那就是黄泉国吗?卷荡的雾气来回飘逸着,将那阴影湮没在一片朦胧中,令我无法察觉雾气之中的真相。 我吸了几口冷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听下去,听下去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但奇怪的是,月宫东仁说完之后,影丸却没有任何表示,那一团被黑袍罩住的阴影,就那么背对着我伫立在原地,好像在望着远处的阴影出神。 影丸一直看了很久,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我却发现月宫东仁面上的神色渐渐地变了,他很警惕地在原地缓缓移动身形,目光游移不定,开始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我心头升起,我隐隐觉得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我又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伏在原地等待着。 丛林中一片静谧,我只能听见自己起伏有序的呼吸声,但那种如剑悬颈般的危险感却越来越强烈,我甚至不自觉地就摸上了五六式冰冷的枪身。 就在我刚刚触到五六式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我看见月宫东仁的眼神陡然凝聚,好像刀锋一样犀利的目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锁定了我所在的方向,那宛若剃刀的眼神透着彻骨的冰寒。 下一刻,我只来得及看见他拔出的刀光一闪,紧接着,月宫东仁一个窜跃奔腾,好似脱闸猛虎般向着我的位置便冲了过来! 艹,暴露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刺激得我后背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我根本来不及想,凭着本能便从匍匐姿态从地上一跃而起—— 五六式冲锋枪的枪口随着我的动作指向月宫东仁的方向,拉枪栓,上膛! 啪啪啪! 枪与火在这一瞬间猛烈交织在一起,弹痕在硝烟与雾气划开一条清晰的通道,激射的子弹带起尖锐的呼啸声,向着月宫东仁的身体疾射而去! 哧哧哧! 意料之中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没有响起,空气中反而传来一连串子弹炸开泥土与树皮的声音——怎么回事? 就在我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发生一幕却重重震撼了我! 那个月宫东仁的动作好似鬼魅一般,狼奔豕突之间,竟然精确地避开了所有我发射出去的子弹! 我不禁瞪大了双眼,艹,这真的是人吗? 就在我正准备调转枪口重新锁定他的身影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太晚了! 那道鬼魅也似的人影,带着惊天的气势,已经无限逼近了我的身旁, 我甚至忘记了动作,只能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扑过来的身影,看见月宫东仁看向我的眼神冰凉刺骨。 修长的武士刀带起如潮水的血腥杀意, 锋锐的刀刃已经距离我咫尺之遥,却好似带着一种撕裂感, 向着我狠狠斩了下来! 这一刻,死亡无限接近! 第五十一章黄泉国! 薄如蝉翼的刀刃,在雾气微茫之中,竟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修长的刀身划开空气的轻颤,带起一声轻吟。 这把刀,精致得就好像艺术品。然而在这一刻,在我的眼里,它却毫无疑问是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只要我有一丝疏忽,立刻就会被这锋锐无匹的刀锋撕裂! 快,太快了! 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这把刀就已经突破了五六冲构筑的火力网,直直杀到了我的身前,而我的身体反应却跟不上刀的速度,我就那么看着那把刀,破空斩向我的脖颈! 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月宫东仁的面目,他长得很普通,没有任何特色,就是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普通而已。 唯一独特的就是,他的神色有一种难言的平静,带着一丝冷峻的意味,挥刀的动作娴熟而稳定,显示出一种格外刺人的阴冷的气息。 他的眼神很清澈,好似一汪湖水,我甚至能从他的瞳孔倒影中,看清楚我脸上的惊慌神色。 但奇怪的是,他看见我的一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连手中挥舞的刀锋都有了一丝迟疑! 怎么回事?他认识我吗?但我的思绪只持续了一个瞬间,根本来不及想太多。 生死一线的一刹那,我只感觉身体内肾上腺素激增,无数画面碎片般划过我的脑海! 老蛇专门针对我进行的“狭小空间内闪避高速移动物体”残酷训练,那些我用每天的鼻青脸肿为代价换来的应激能力,终于发挥了作用! 面对这极速而来的刀锋,本能支配了思维,我下意识地一步后踏——我从树根的缝隙里踩空,身体紧跟着向后倾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 “嗤!” 我只感觉前胸一阵激射的劲风传来,紧接着就是身上的衣服被撕裂的脆响! “咔!” 也不知那武士刀斩中了什么,下一瞬,却依然有一股沉重的力道重重在我心口爆发开来,我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道砸的向后退去! “咳咳,”我只觉得一阵气闷,呼吸节奏完全被打散,整个人向后跌倒。 但只不过一刹那,一道黑影已经跃上来遮蔽了我的视线,那如影随形的刀锋重新向着我席卷而来,我来不及思考,借着退势就地一滚—— 吹毛断发的刀锋从我头皮上扫过,堪堪避过斩过来的武士刀! 艹! 我在心里暗骂一声,全身上下的神经在这一刻完全绷紧,看也不看,凭着本能抬起五六冲就冲着扑过来的月宫东仁搂火! “啪啪啪!” 极速冲腾的子弹当空飞舞,月宫东仁狂飙突进的身影,也在弹痕交织中被迫停顿了一瞬,好机会! 我眼睛一亮,也不管打中了没有,翻身跃起来就向着后方的丛林中狂奔而去! 死亡的阴影刺激作用力超级强大,刺激的我好像全身精力都迸发了出来! 我的反应和思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几乎是在须臾之间就脱离了刀光的笼罩! 借着密集的树木阴影掩护,我顷刻之间就扎进了密林深处。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脱笼的兔子,一窜一跃就远离了这战场。 但我把月宫东仁想的太简单了,我没那么容易跑得掉! “嗤!” 刀锋划破空气的急剧摩擦声,随着身后的劲风飙飞而至,我只感觉左臂一凉,随即就是一道凶狠的撕裂感汹涌而来! “咄!” 修长而锋利的武士刀破空而来,深深扎进我身畔的一棵古树,高速颤动的刀柄发出一阵嗡鸣声,一缕鲜血在锋刃处绽放。 我透过刀身的反射看见,月宫东仁没有了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处于失神的疑惑中。 而月宫东仁的身后,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目视着我的远去,好像在看一条丧家之犬——是那个影丸! 跑!跑! ,这两个家伙不是人! 我强忍着疼痛,再也没有回顾,冲着丛林中巨影的方向就冲了过去,最后将自己完全融入浓郁的迷雾之中。 ……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扒开了左臂上被鲜血粘连住的袖子,随着一阵撕裂的疼痛感,伤口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 被割裂的皮肉翻卷出来,缓缓流淌的鲜血呈现出一种猩红颜色,血和肉中间有一条细长却幽深的伤口。 还好,月宫东仁最后飞过来的那一刀,只是擦着左臂的皮肉割了一下,没有伤到动脉,不然我就算有命逃走,也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嗤——” 我用牙咬着左臂的衣物,竭尽全力用右手撕开一节袖子,用撕下来的布包扎在伤口上,不知道止血效果怎么样,但聊胜于无吧。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石头上,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这里是哪里? 莽莽丛林,山石嶙峋,雾气卷荡,这里的景致别处没有任何分别。 但我记得我最后逃开的路线,明明是向着雾气中的阴影方向去的,那个地方,好像就是月宫东仁说的黄泉国。 黄泉国——想到日本神话传说中,那个死者进入的九泉幽冥之城,我不禁疑惑起来,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黄泉国吗?我不知道。 我对于雾气中的一切所知甚少,但我隐隐觉得卫青很可能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甚至我可以肯定,连杜思燕都要比我知道得多,更不要说那个神秘人影丸了。 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我现在才回过神来,整件事情中最无法解释的一个疑点就是—— 月宫东仁、斋藤正野以及影丸几人,明明是四十年前进入祖洲的,而且斋藤灰飞烟灭的场景是我亲眼所见,为什么我居然又会撞上他们? 甚至我还跟他们交战了? 死人不可能复活,四十年前的人就算能活到现在,也肯定不会连一丝苍老的印迹都没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我醒过来之后,曾经历过的暴雨、山洪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周遭环境完全改变了。 这诡异的处境,令我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过的北魏地理著作《水经注》中曾经记载的一则故事: 传说很早以前,烂柯山下有个乡村,村里住着有一个名为王质的人。这年春季的一天,王质拿起扁担斧头上山砍柴。走到山上见有两位白发长须的老人,携手进了烂柯山的桃花洞。 王质很觉奇怪,村里没见过这两位老人,出于好奇,他也就跟着走进洞里。只见洞中流水潺潺,两旁桃花红得鲜艳,有的树上已是硕果累累。两位老人在一块青石的两边坐下,摆开棋盘,下起棋来。 王质见此情景,也就放下扁担,撂下柴斧,蹲在一旁观棋。时间一长,只见两位老人,有时顺手摘下一只桃子吃,有时也送给王质一只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位老人下完了棋,起身向洞的深处走去。 这时王质才想起自己是来砍柴的,连忙去捡扁担,扁担已经朽了,再去拾柴斧,斧把也已经烂了。柴砍不成了,只好顺原路出洞回家。 一出洞,他已觉得先前的山形林木、道路都好象变了,归途只能依稀辩认。总算到了村里,见往来老乡都是陌生人,他诧异地上前询问王质的家,人们告诉他,王质上山打柴,一去不归,至此已有八百年了。 这时王质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神仙,而自己也成了仙。他知道再寻下去也是没用,只好返回山中,又进了桃花洞,其后不知所终。 难道,影丸他们成仙了,活了几十上百年而青春永驻? 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明显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我见到了两个斋藤正野,一个死一个活,那就证明了我们并不是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 时空错乱?还是时空回溯?还是我穿越回了四十年前? 许多臆测浮现在我脑海,又被我一一否定,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头绪,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理不清楚了。 我越想越是心惊,直到肩膀上的疼痛越发加剧,我才回过神来,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我望了望雾中的巨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距离它很近了。 不管了,,先去看看月宫东仁他们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背着装备往前挪动着,雾气中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道巨影渐渐从深沉的黑色变成灰白,又逐渐转变成另一种陌生的颜色。 五米,四米,三米…… 我步履蹒跚地移动到黑影旁边,却发现这道黑影好像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物体,更像是什么连绵不绝的建筑群,在浓郁的雾气中无限地延伸出去。 触手一片冰凉,又传来厚重的坚实感——这是什么? 我凑到这黑影上,用匕首剐蹭着,一些细碎的粉末纷纷落下——青灰的色泽渐渐显露,我仔细地辨认着,却发现这好像是某种金属—— 青铜,是青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光投注在这无限高远宏伟的黑影上,青灰的色泽在雾气中越发清晰,一些蜿蜒的纹路若隐若现,方形交错重叠的痕迹越发明显—— 天哪,这是一道墙, 一道青铜铸成的恢弘城墙! 难道,这青铜城墙后面,真的隐藏着一个属于黄泉的国度吗? 第五十二章雾中移动的…… 我的手掌在青铜壁面上着,锈蚀的青灰色铜锈有一种粗糙的颗粒感,质感冰凉,岁月洪荒的气息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这道青铜城墙是谁铸造的?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海底那扇古老而诡异,联通海眼的青铜巨门! 随后我又想到那个迁徙的部族献祭的海神,这些恢弘而充满神秘感的青铜建筑——是那个海中的“神灵”建造的吗? 还是……还是那些曾与徐巿交战的黑袍人留下的遗迹? 可我又不禁怀疑起来,毕竟秦朝一统天下的时候,已经是东周末期,青铜器最后一次的辉煌时代了,那些黑袍人的文明发展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要知道即便是秦始皇统一四海之后,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也不过才制造出十二个青铜人像,高不超过五丈,重也才二十四万斤到三十四万斤之间,立在阿房宫之前。 在两千多年前冶炼技术还不发达的秦朝,能铸造如此巨型的青铜器,简直就是奇迹。而就这么五个青铜人像,几乎已经是秦朝国力的极限了。 但我又看了看面前横亘着的连绵城墙,雾气中的能见度只有三四米,青铜城墙的影子完全看不到何处起始、何处终结—— 我甚至不禁臆测,这样完全超出任何已知规格的青铜器,真的是能够被人铸造出来的吗? 我仔细地观察着这扇青铜铸就的城墙,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些关于祖洲的线索,却发现这道青铜城墙上除了斑驳蜿蜒的锈痕,完全没有任何图案或者文字一类的东西存在。 即便是我刚才发现的方形重叠痕迹,看上去都更像是某种用刀刻上去的纹路,纵横方正,但我没办法从这些线条中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呛……” 然而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听见空气中传来极轻微的颤鸣声,紧接着我印在青铜壁的手掌便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这种颤动的频率极为高速,但颤动的幅度却十分细微,若不是我的手正好印在上面,凭借肉眼几乎无法发现。 我本能地心头一紧,这什么情况?但就在我想要细细勘察的时候,那颤动却突然停止了。 我凝神感受了半晌,青铜壁上却始终一片死寂,再没有半点声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道青铜城墙,正在发生什么不可知的变化吗? 越想我越是想不通,最后索性不去想了,我思考了一下,决定先避开月宫东仁他们再说。 我一只手轻轻划在青铜壁上,重新向着我来之前的相反方向,沿着青铜城墙一直走——有城墙,就一定会有城门,肯定有办法进入这道城墙之内的。 青铜壁周围跟原始丛林中不一样,所有虬结的藤蔓古树类植物,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被清理过一样,一块长条形的空白区域沿着金属城墙延伸开去,好像一条小路。 我的脚下是坚实干燥的泥土,明显是被夯实过的,我猜测这一片区域肯定被处理过,掺入了什么重金属或者有毒物质,使植物无法生长,才会形成一条路。 我就沿着这一条怪异的小径一直往前走,估计走了十多分钟,但青灰色的墙壁就好似没有边际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产生变化的迹象。 走到后来,我已经开始感觉自己的方向感逐渐丧失,对四周环境的感知开始迟钝起来,幽暗的密林近在咫尺,但我的眼中竟已经有了重影。 我用力甩了甩头,蹲在地上缓解着这种气闷眩晕的感觉,但就在我蹲下之后,却闻到了地面传来若隐若无的一阵香味。 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里刚刚转过这样一个念头,目光落在寸草不生的小径上,便立刻意识到——这泥土肯定有古怪! “哧哧哧——” 我用匕首狠狠插进脚下的泥土中剐蹭起来,捻起一抔细碎的泥壤放在眼前观察,却发现这土壤的颜色竟然在黝黑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猩红,而且这散布的红点好像还在扭动着。 不对劲!我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针扎也似的疼痛使我清醒了一瞬间,视线重新凝聚,我终于看清了泥土中的猩红是什么—— 虫子,是虫子! 这虫子修长的黑色身躯在泥壤中扭动着,黝黑光滑的体表一节一节蠕动。 但它们的眼睛却是两点殷红,眼神中蕴含着一种好像怨念一样的情绪,数点红芒直勾勾地盯着我! 艹! 在我看清楚这虫子的一刹那,抖手便把手中的泥壤扔了出去! 我的眼光落在刚才被我刨开的区域,却发现几根爬满了虫子的、好像腐烂的尸骨一样的灰色骨架!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条小路上没有任何动植物了,这里是一个埋尸地,这种虫子就靠吞噬腐烂的尸体存在,它们在这里,又哪有什么植物敢生长? 而且,这些虫子好像还能产生某种致幻的气味,以至于在这条路上停留过久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失去意识,永远迷失在青铜墙外,再然后,便是被这些虫子吞吃分解! 想到这里,我脑门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就冒了出来! 胃中的酸液翻腾起来,止不住的恶心感令我想吐,那种眩晕的感觉骤然消退了一瞬间,我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远离这片青铜墙,远离这里!我尽全力鼓起气力,用力咬了咬舌尖,用疼痛抵抗着致幻的气息,向着不远处的丛林中跑去。 不过三两步,我就冲进了丛林中,那种清淡的香味立刻被雾气的湿润冲淡,我靠在一棵古树上,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终于清醒了一点。 清凉冰润的雾气缭绕,过了一会儿,就在我的心神刚刚安宁的时候,却感觉胸口一阵凉意传来。 我低头一看,却发现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撕裂开了,凉风正轻轻地灌注在我胸膛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迷糊了一下,才想起胸前的衣服在刚才激战的时候,已经被月宫东仁割裂了,一道明显的口子出现在胸襟。 我看了看,还好,胸口只是有一道血痕,皮肉并没被割开。 我突然想起好像刚刚武士刀斩在我胸前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还发出过沉闷的撞击声——那是什么? 我带着疑惑顺着裂口观察,发现自己的胸兜已经被割开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晶莹剔透的。 触手一片冰润感——是那块玉片,那块写着“潜龙勿用”的玉片。 但当我摸出那块救了我一命的神秘玉片的时候,却发现半透明的玉片上出现了别的字样,不是潜龙勿用了,那是什么? 上面的字迹竟然离奇地改变了! 四个用小篆写的蝇头小字,浑然天成一般竖立在玉片的内部! 我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缓缓念了出来: “利、涉、大、川……” 利涉大川?我有些不明所以,利涉大川是易经中履险如夷的卦象,也是预言前途虽然艰险,但却象征成功的吉兆。 但这镶嵌在玉片内部的篆字,怎么会不知不觉就从“潜龙勿用”变成“利涉大川”了呢?这变化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谁,是谁想要提示我什么吗? 我想了一会儿,却越发不明所以。 从四十年前的月宫东仁,到雾气中恢弘的青铜城墙,再到墙下埋葬的尸体与妖虫,甚至是突然产生离奇变化的玉片…… 那种整个世界都在产生着诡异的变化,但我自己却无法洞悉任何秘密的感觉,令我的心头沉重不已。 “噗噗噗!” 就在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丛林中却隐约传来了什么东西极速跑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心中一动,立刻端起了五六式冲锋枪,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条黑影正在幽暗的密林中急速蹿跃着,正飞快地接近我所在的位置! “什么人?”我一声大喝,抬起了枪管。 但那道影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兔起鹘落间距离我就已经不到十米了——这样快如鬼魅的速度……艹,难不成是月宫东仁追来了? 想到那个能在枪林弹雨中穿行的鬼魅身影,我只感觉脑子里一炸,再也顾不得克制什么,立刻便扣动了扳机! “啪啪——” 冲腾的弹痕倏忽消失在雾气中,枪火跃动的节奏只持续了几个呼吸,我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团黑影已经蹂身扑了上来! 一股绝强的力道陡然压下来,我的枪口立刻朝天喷发了出去,打得头顶的树叶一簇簇炸开。 随即便是一股一根手指卡在我的扳机上,枪声骤然消失,我意识到不对,翻身便准备与这道黑影搏斗,后背发力正要撑起来,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别开枪了,是我!” 恩?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下意识一愣,转头便看见一张冷峻的脸——是卫青!卫青! 他娘的,终于碰上自己人了! 我心中狂喜,正要开口发问,却见他严肃凌厉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你开枪干什么,那东西会被你惊动的!” 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知道肯定又出事了!于是我看着他低声道:“那东西,什么东西?” 卫青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缓缓把我放开,指了指耳朵轻声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枪声骤绝,此刻从林中一片静谧,我竖起耳朵细细聆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密林深处好像有一个很庞大的东西正在丛林中移动,正不停传来某种沉闷的震动声—— 咚、咚、咚…… 第五十三章浓雾中的“东西” 丛林中的震动声沉闷却清晰,好像是什么有节奏的踩踏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还不到五秒钟,我就已经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传来了一阵轻微却明显的颤动。 我看着眼前的卫青,发现他没有再阴沉着脸,虽然看起来还是很严肃的样子,不过那一身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很多污迹,就好像去泥地里打滚了似的,怎么看都跟他之前肃然凌厉的样子大大不一样。 而且我还注意到,卫青的脸色比平常时候苍白了很多,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连嘴唇都泛着青色。 他受伤了? 看着旁边突然出现的卫青,我的脑海里无数的疑问全都涌了出来——关于这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卫青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们撤退的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怎么卫青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我正想详细问他,但感受着脚下越来越明显的震动,立刻醒悟过来,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所以只好压下一切情绪。 卫青没有察觉到我在观察他,他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什么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道声音已经距离我们很近的时候,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我: “先找个地方隐蔽。” 他环顾四周,最后盯着一颗最为繁茂浓密的古树,招手示意我跟着他爬上去,那道声音已经越发接近了,我们两个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树冠,将身形隐藏在郁郁葱葱的阔叶中。 “什么东西?”我看着卫青低声问道。 卫青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他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头也不回地道:“我也不知道。” “那玩意儿不是你带过来的吗?” “我是跟它撞上的,”卫青看了我一眼:“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待会儿自己看吧。” 他说完话便转过头去,我便将目光投向了丛林深处。密林中雾气流荡,能见度并不高,但我却在浓雾中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渐渐显现,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在我看见那个影子的第一刻,我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我们只要见过,自然而然就能有一种类似第六感的感应,就是感知到这个东西是有生命的,是活着的。 不管这个活物呈现出来的气质是凶残,是温驯,是嗜血,还是人畜无害,我们至少总能感觉到他们是活生生的。 但这个巨大的影子,跟曾经在丛林中伏击我们的黑影完全不一样。 这一刻,在这个雾气中移动的影子身上,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没有邪念,没有恶欲,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它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带着疑惑,继续望向丛林深处。 越来越近了,噼里啪啦的树枝折断声不停响起,那个影子的巨大轮廓已经撞开了层层密林,无限接近了我们的位置。 卫青用手指了指丛林深处某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道庞大的阴影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界范围内。 可是我看见的却是,一团浓雾出现在浓雾中! 一团浓雾,出现在浓雾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确信我没有描述错误,我也没有语无伦次,我看见的,确实就是一团浓雾,出现在丛林中飘荡的雾气之中! 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团浓郁的白雾一样的东西,它的四周不停飘逸出一丝一缕好似雾气的东西,在身周缭绕舞动,但它最中心的物质,却粘稠得好似白色的沥青一样。 可我同时也十分确定,这团“浓雾”一样的东西,跟四周真正的雾气,完全不是同类。因为我看见周围的雾气在靠近这个“东西”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缓缓推开。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转过头去看着卫青,希望他能给我解释一下,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东西”移动的轨迹,口中好像轻声念叨着什么: “七…门…眼……”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很轻,而且时断时续,我没办法分辨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好把精力重新放在场间,而这时,那团粘稠浓雾一样的“东西”,已经移动到了我们栖身的古树下。 这团怪影大概有七八米高,最顶部挥舞的氤氲雾气,几乎已经逼近了我们所在的树冠底部,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它就好像一个两三层楼那么高的棉花糖一样,缓缓在我们眼前移动着。 我感觉自己的心一步步提了起来,手心开始有些冒汗,情不自禁地就向腰间的五六冲摸过去,但我马上感觉到了一股力道压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头发现是卫青按住了我。 他皱起眉头,对着我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咚、咚、咚…… 沉闷而压抑的震动声,节奏稳定地从身下的地面传来,树枝也随着地面的频率稳定地震颤着。 这怪异的“东西”在我眼前很缓慢地移动着,就好像一个迟暮老人正在踱步一样,透露出一种迟滞的气息,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我们所栖身的古树下离开,向着我逃过来的方向移动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卫青一直按着我的肩膀,我不得不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分声响,直到那东西完全远离我们之后,那股压力才缓缓消失。 我立刻便很轻微地吸了一口气,舒缓自己心中的压抑。我看了卫青一眼,他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直到那东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我才转过头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卫青问道: “这东西你怎么碰见的,怎么看起来这么邪门儿?” 卫青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在雾里迷路了。” 密林中的气氛缓和了很多,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许多疑问,连珠炮也似冲着卫青发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老夏、谢秋刀、胡说、廖凡,还有……”我的脑海中想起丛林中紧急撤退时候的画面,一个俏丽的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有……杜思燕呢?” 听着我的问话,卫青好似出神了片刻,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跟他们失散了。” 失散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当时情况紧急,要说最后撤退的杜思燕三人没跟上卫青他们,我还能理解,但胡说和廖凡可都是跟着卫青一起走的,怎么会失散? 我隐约感觉卫青没有说实话,正想要继续问他,一抬头,却发现他正冷冷地盯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当时的丛林中不止有你面对的东西才是危险。” 卫青面色带着一丝嘲讽:“那些你不知道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危险。” 我被他的话呛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只好沉默以对。 “走吧。” 就在我还在沉思的时候,突然感觉卫青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开始沿着树干攀援而下,同时看着我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我立刻追问道。 “跟着那东西去。”卫青没有再看我,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叠的树叶中间:“你要去就自己跟上来。” 艹,这家伙还有没有一点集体观念,怎么每次都抛下战友独自行动?我在心里暗骂,但还是很快就跟着爬下树。 我下去之后,正看见卫青蹲着身子不停观察着脚下的泥土,还捻起一抔细碎的泥壤,轻轻嗅着,好像在分辨什么。 半晌,卫青才重新站起身来,向着丛林中影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我楞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最后还是他回过头来喊了我一声,我才压下那些难言的思绪跟他走。 在我们追踪那个怪异的雾团的路上,卫青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停一下,我问他为什么停下来,他说是怕被那个东西发现,所以要吊在一定范围之外。 我们就这么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清风撩动树叶的声音响起,卫青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唰…唰…唰…” 树叶交错摩擦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丛林中升起穿林而过的微风,从那怪物离开的方向向着我们吹拂过来。 我吸了一口气,却正好嗅到空气中传来的某种味道,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这味道好像月季的花香,又带着兰花的清幽,一丝一缕顽强地钻入我的鼻腔中,而且还勾得我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我细细回想,却又想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感知过这种气息,想了半天依然还是不得要领,但就在我一抬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青灰色泽却一下子惊醒了我——艹,怎么又绕回来了? 恢弘的青铜壁横亘在我的面前,但我却没有了那种震撼的神思,反而忙不迭就想要后退,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条布满了致幻妖虫的小路! “别慌!” 就在我就要退开的时候,却感觉一道浑厚的力量托住了我的后背,卫青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我正想要跟他解释那些布满怪虫的黑色泥壤,余光一瞥,却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竟然呈现出一直灰暗的石质颜色——恩?青石板? 怎么不是那种处理过的小径了? 就在我惊诧于地面突如其来的变化的时候,卫青已经越过了我走到了前方,他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前方,好像在观察前方的状况。 很快,卫青就冲着我招手:“过来,看!” 怎么了?我回过神来,顺着卫青的指引将目光投注在前方。 顺着青铜壁延伸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刚才我们见过的那个“东西”,竟然已经出现在青铜壁前! 雾气中的丛林在它伫立的位置,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遮天蔽日的丛林中,无数青石板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雾气中显现出一个广场的轮廓。 我的视线落在那个“东西”的前方,想要看看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就在我看清楚的一刹那, 却只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 门!一扇门! 一扇厚重而古老的青铜门, 突兀地开在绵延的青铜城墙上, 此刻正那扇门打开了一丝缝隙, 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五十四章夏后氏 青铜门中的黑暗是如此的深邃。 但我此刻,却真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绪,比起我这一路上经历过的那些离奇诡异的事情,这道青铜门给我的震撼,已经远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 我唯一好奇的是,这道青铜门里是什么? 是传说中通往黄泉国的神道吗?还是说,这里面就是黄泉国? 这个铺满青石板的广场肯定也被处理过,原本密林中浓郁缠绕的雾气在广场上明显稀薄了很多,能见度至少已经达到了十几米。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广场上伫立着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那个被浓雾缠绕的“东西”,此刻正缓缓向着青铜门移动着,它的动作十分缓慢而僵硬,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渐渐贴在了青铜门上。 可当我看清他的动作的时候,心中却不由得一紧—— 飘散流溢的雾气,随着它的动作渐渐卷荡了起来,如丝如缕地裹成一束一束的形状,好像有生命一样,向着那条漆黑的缝隙之中延伸而去。 “嗬、嗬、嗬……” 空气中响起气流摩擦的声音,那东西探出的雾气好似触手,无数轻轻舞动的流质凌空而起,竟然就那么溜进了青铜门里! 那东西身周浓郁的雾气不停抽离,它的身形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也变得稀薄起来,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完全消失在了青铜门前!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东西,竟然没有实体?那它移动的时候,又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气流摩擦的声音消弭在场间,除了我的呼吸声,我耳中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转过头看着卫青,发现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嘿,你想什么呢?”我摇了摇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不进去吗?” 卫青被我拍醒,立刻回过神来,冲着我点了点头,随即我们两人便起身向着青铜门走过去。 我们栖身的地方已经是原始丛林的边缘,所以不过几步我们就到了青铜门旁边。 真正面对着这扇青铜巨门的时候,我才终于有了一种浩瀚莫名的感觉,我只不过看了一眼,立刻就确定了,这扇门就是我曾经见过的海底青铜门的风格! 饕餮纹、云雷纹、玄鸟纹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青铜门上,那些古怪而无法辨识的文字沿着青铜门中间那条缝隙竖着分布,看着那些繁复交错的线条,一股无力感涌上我的心头。 不知道是二叔的影响,还是出身小知识分子家庭的熏陶,我从小就对古代的神话历史如痴如醉。我看过很多书,也学过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这让我心中一直有一种傲气,觉得自己掌握了很多平常人都不曾了解的秘辛。 但自从来到东海之后,越来越多的谜团纠缠不散,令我的自信心完全被摧垮,几乎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夏后氏……” 一道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怔然回首,却发现卫青正看着面前的文字,缓缓念叨着什么——我心中一动,难道,他认识青铜门上的文字? “帝…孔甲…” 卫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完全平息下来,我看见他摇着头从青铜门上转移了视线,面上显出一种遗憾的神色。 “你能读懂上面的文字,”我看着卫青,定定地问道:“这上面写着什么?” “这种文字早就失传了,我只认识一部分,”卫青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有些迟疑地道:“上面提及了夏朝和孔甲的名字。” 孔甲?卫青说的是姒孔甲吗? “姒”乃是上古八大姓之一,也是夏朝君主的姓,不过先秦时代男子称氏不称姓,所以一般只称呼名。孔甲,夏后氏,是夏朝第十四任君主。 夏后氏德衰,有二龙降而复去;商朝武乙帝囊血射天,为暴雷震死,殷商由盛转衰;赫赫宗周,亡于褒姒。 这是古时流传的,夏、商、周三代衰落的原因,而孔甲,正是第一个有记载的败国之君。 孔甲在位期间,肆意,沉湎于歌舞美酒之中,而且喜好信奉鬼神,是一位胡作非为的残暴昏君。使得各部落首领纷纷叛离,夏朝国势更加衰落,逐渐走向崩溃。 《史记·夏本纪》中记载:“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 但孔甲这位君王,最出名的却不是他信奉鬼神,而是他有一个特殊的爱好,这个爱好甚至导致了他的暴死——他喜欢养龙。 而关于孔甲好龙的故事在《史记》、《左传》以及《列仙传》中都有一定的记载: 夏朝时候,孔甲虔诚祭祀天帝,天帝便赐给他驾车的龙,黄河、汉水的各两条,各有一雌一雄。孔甲不能饲养,又没有找到曾经为帝舜养龙的豢龙氏。 当时帝尧的后裔陶唐氏已经衰落,其中有一个名为刘累的后裔,向豢龙氏学习驯龙,以此事奉孔甲,能够饲养这几条龙。 孔甲嘉奖他,赐他为“御龙氏”,用他代替豕韦的后代。 龙中一条雌的死了,刘累偷偷地剁成肉酱给孔甲吃,孔甲吃了,又嘉奖了刘累。但事后,孔甲见没了雌龙,那条雄龙也显得病恹恹的,就大发雷霆,刘累害怕降罪而遁走。 孔甲无奈,又觅到一个名叫师门的人,师门将那条雄龙养得精神抖擞,神采焕发,孔甲十分高兴。 但是,师门在性耿直,常常批驳孔甲对养龙不懂装懂,惹得孔甲恼羞成怒,终于命人将他杀了,尸体埋在城外远郊旷野。 不久,天降大雨,又刮起大风,等到风停雨止,城外的山林又燃烧起来。 孔甲本来就信神信鬼,这一下更认定是师门的冤魂在作祟,只得乘上马车,赶到郊外去祈祷。 祈祷完毕,孔甲登车回城,走到半路,在车中死去。 这就是孔甲好龙的典故,但我此刻所联想到的,却不是孔甲的生平,反而是关于夏朝的起源。 昨晚天幕之上,那海市蜃楼一般的影像战争中,被斩杀的金袍人,脸上长满了细密的鳞片,而曾经在黑夜中袭击我们的水下怪物,同样周身遍布鳞片。 蛇首人身,乃是上古时代的氏族图腾,而夏后氏,正是最后一个以此为图腾的氏族! 这令我生出一种臆测,或许东海中神秘事件的起源,很可能就是从夏朝开始的! 思虑在我脑海里打转,我迟疑了一下,对着卫青道:“会不会,这扇青铜门就是孔甲铸造的?” 卫青听完我的话,皱着眉思索了一瞬间,最后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一看他这个样子,我就不耐烦得紧,又把夏后氏和孔甲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夏人出海的记录。 最后我干脆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而是看着面前宏伟厚重的青铜门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该进去了吧?” 卫青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我:“你确定进的去吗?” 我有些不理解他的话,带着疑惑看着他。卫青的视线从青铜门移到我身上,歪着头道:“你没发现门是关着的?” 关着的? 我下意识就是一愣,随即把目光投注在青铜门的缝隙之中,却发现那一条深沉的黑暗根本就不是缝隙,好像是一条竖着的凹槽,深深陷进厚重的青铜中。 我用力推了一下,这扇厚重的青铜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严丝合缝。我又用手按在凹槽内部,摸到一些隐隐约约的纹路,里面应该有什么机关。 我立刻明白过来,除非我们也变成刚才看见的那个“东西”,或者用重型机械强攻,否则没有特定的手段,我们根本进不去。 我转过头看着卫青,发现他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主意,艹,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我就这么干看着面前的青铜门,已经被整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卫青也不说话,只顾着在青铜门四周观察着。 就这么一直过了好久,就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雾气中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我不过分辨了一下,就立刻意识到是谁了—— 月宫东仁,月宫东仁他们也来了! 我感觉自己心中重重一紧,马上招呼卫青,卫青看我这个样子也知道事情不对了,面色一变,低声道:“怎么了?” “日本人,四十年前的日本人!” 我语速极快地说道,也来不及跟他解释,立刻拉着他重新遁回密林之中,回到我们曾经栖身的古树阴影中。 雾气中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我抓着卫青肩膀的手心,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润,卫青拨开我的手,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道: “你刚才说什么日本人?”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发现的斋藤正野吧?” 卫青点了点头,我便继续道:“过来的两个人,就是跟他一起登陆祖洲的的月宫东仁和影丸!” “在四十年前,乘坐日军战舰来到祖洲的月宫东仁,和神秘人影丸,你懂了吗?” 我话音刚落,卫青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眉头紧紧搅在一起,很明显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也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也已经完全被弄晕了,于是只好沉默,转过头关注着雾气中的动静。 那道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雾气中两个影子伴着清晰地脚步声,逐渐显现出来,正是一脸冷峻的月宫东仁,以及全身都笼罩在黑暗中的……影丸! 他们从广场中来,破开迷途,终于来到了青铜门前。 影丸一袭黑袍立在青铜门前,双手缓缓在青铜门的凹槽中着,月宫东仁站在他的身旁,一脸冷意地守卫。 难道,影丸知道怎么打开青铜门?浓烈的第六感驱使着我,将视线落在影丸身上,一刻也不敢转移。 但就在我看着他们的时候,月宫东仁却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目光游移四顾,半晌,最终落在我们隐蔽的方向上! 月宫犀利的目光凝聚的一刹那,那种仿佛被人用刀剖开的感觉再一次在我身上升起! 糟了,难道被他发现了? 月宫东仁动了,他动了! 我看见他的脸上骤然散爆发出一股凌冽的杀气, 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雪亮的锋芒一寸寸绽开, 一步,又一步, 向我们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五十五章天问! 月宫东仁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气势,向着我们走了过来,他走路的步伐很轻灵,但脚步声却反常地显得很沉重。 充满节奏感的步伐声,好像踏在我的胸腔上,我能感觉自己心跳跃动的频率,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步伐牵引着。 “咚、咚、咚……” 月宫东仁离得越近,我的血液奔腾的速度就越发剧烈。 他的武士刀已经完全出鞘, 甚至我都已经能看见刀身上铭刻的菊花纹路了! “叮——” 就在月宫已经距离我们不足五米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响声从青铜门的方向传来。 月宫东仁的步伐随着这声轻响陡然停止了下来,我看见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马上转过头去,看向青铜门前的影丸。 我心里一紧,视线也跟着他回头的方向转移。 青铜门前的影丸,不再是垂手肃立的动作了,我看见他张开了双手,持着一片好似龟甲形状的圆盘,一根青铜铸造的金属箸,正轻轻地敲打了一下。 “叮……” 随着这声轻吟,影丸突然开始跳起了一种奇异的舞蹈。 只见他右手持青铜箸敲击着龟甲,踮起脚尖边击边跳,走步时脚不停的颤动,手舞足蹈之间,带着神秘莫测的感觉。 影丸的动作越发快速,但我越看,心中就升起一股离奇的念头,那舞蹈的节奏在我看来越发熟悉—— 徐巿,这种舞蹈是徐巿曾经在楼船之中跳过的巫舞!而且影丸几乎是与徐福一样,也敲击着手中的龟甲,望着青铜门开始大声吟唱起来: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雄虺九首,鯈忽焉在…何所不死?长人何守…灵蛇吞象,厥大何如…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影丸的唱词与徐福的吟唱也十分相似,都用的是上古的音韵诵念,古奥晦涩的音律回荡在天地之间。 唯一不同的是,徐巿好像念诵的是上古时候便已经失传的某种巫词,我完全不能听懂,但是影丸在青铜门前祝祷的言语我听懂了—— 他唱的是《楚辞·天问》! “哪有着无角的虬龙,背着熊罴游乐从容?” “雄的虺蛇有九个头颅,来去如电,往来飘忽,它又生在何处呢?” “不死之国哪里可以找到,身高数丈的防风氏又有怎样神异的力量?” …… “传说中巴蛇吞象,三年才吐出骨头,它的身子究竟有多大呢?” “黑水之地、玄趾之民,还有三危,这些传说中居住在石城金室、不死之野,饮气乘风的真人都在哪里呢?” “延年益寿得以不死,生命久长几时终止啊……” …… 影丸的舞蹈以及吟唱,虽然内容与徐巿不同,但其中音律的节奏和频率,却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切合了天地间潜藏的诡秘韵律与节奏。 而随着他的吟唱,青灰色的宏伟大门,终于产生了变化——如丝如缕的迷茫雾气,缓缓从青铜门中间的凹槽中,流溢了出来! 正对着凹槽的影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翻涌出来的雾气遮住了身形,而月宫东仁也极速掠到了影丸的身边。 影丸吟唱巫词的声音清越激荡,几乎有一种贯穿金石的意味。 我有一种错觉,这天地间一切原野、山川、河流、迷雾,都随着他吟唱的频率而震荡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咯啦啦”的机关传动声,青铜门好像被激发了,门里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沉闷的重物移动在地面带起一阵颤动。 两扇原本紧闭着的大门,随着这道声音,渐渐向后滑动开去——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随着青铜门的开阖,不自觉地就变得沉重起来。 海底的青铜门被卫青敲击的特殊节奏打开,横亘天地的雾墙在徐福的吟唱中瓦解,而现在的黄泉国之门更是被影丸的祝祷引动异变……这三个场景在我脑海中来回闪现,看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文明与我所知的任何上古氏族都不同,他们所铸造的机关,所布置下的一切,根本不需要任何有形的东西解开,他们需要的是共振! 这个消逝于久远岁月长河中的文明,他们肯定把握了声音的本质,一定很早就明白了物质的振动规律,他们将自己这个文明所有的秘密,一切辉煌与浩瀚,都隐藏在音律之中! 想到这里,我仿佛看见了数千年前,那在海边呼唤海神的祭祀,他正对着波澜壮阔的海洋吟唱着。 歌唱吧,起舞吧,这世间的一切疑问,一切秘密,都在那晦涩莫名的音韵之中! …… 随着影丸的诵念,我内心的迷雾好似也在这一刻消弭,云开雾散的清朗令我的心神终于平静了一瞬,我只感觉如释重负。 但那心游万仞,精骛八极的思绪,说起来很久,但其实不过是一两个呼吸之间,我就重新回过神来。 机关传导的声音时断时续,青铜门中的缝隙却以一种沉稳的姿态缓缓开阖,世间隐藏最深的秘密,即将在我们面前掀开它的面纱。 青铜门,就要开了! “咔咔咔……” 金属传动的声音交错响起,不过几个呼吸,整扇大门就完全洞开! “轰!” 沉重的震动声终于完全停止。 青铜门内的黑暗延伸开来,好似神灵拉开的帷幕,正静待世人掀帘而入。 寂静,场间完全寂静下来。 我看了卫青一眼,本来想问他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要跟着进去,但他好像又沉浸在某种玄妙的境界中,此刻完全没有了动静,没办法,我只好重新将目光投注在青铜门外。 雾气中影丸和月宫东仁的影子若隐若现,但奇怪的是,他们却依然停在原地,似乎不急着进去。 他们要干什么? “还藏着的朋友,你们出来吧。”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从青铜门外的雾气中传出来,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竟显得十分清晰。 我心中一抖,感觉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霎时冷汗迭出——还是没躲过去? 但就在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起身的时候,卫青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看着我,很镇定地摇了摇头,嘴唇开合,我读出了他的意思: “有诈,别信。” 有诈!如果说话的是月宫东仁,我还能理解,毕竟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但这道声音如此苍老,明显不是看起来才不到三十岁的月宫。 我心中一个激灵,日本人,狡猾啊!可下一刻,我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人说的是华语!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陡然划过我的脑海,这是影丸的声音——难道说,影丸是一个中国人?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雾气中的人影,心神激荡之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不停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我低沉却快速地吸了几口气,过了好久才按捺住自己不安的心神,跟卫青一起等待着。但我和卫青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影丸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诈! 随着影丸的话音刚落,雾气的另一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冰冷的钢铁枪管从雾气中探出来,绑在身上的弹药带,绿色的军用水壶、战术背包的轮廓一一显现,几个人影从雾气中显露出身形—— 是我们的人! 我最先看见的是谢秋刀,然后是老夏、胡说、廖凡还有……杜思燕! 他娘的,我们的人终于出现了,我心中激动起来,本欲起身冲过去与他们会合,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刚好在影丸打开青铜门的时候,出现在黄泉国之外?难道说,他们一直跟在影丸后面?我稍稍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看着场间的情形。 谢秋刀一马当先走在小队的前面,整个队形呈锥子状,典型的进攻战术队形,但他们前进的步伐又很慢,每个人都十足戒备着,气氛很紧张。 “朋友,刚刚撞上了还没吃够苦头吗?怎么还敢跟着来?”影丸的声音低沉嘶哑,好似弓弦崩断的杂音,听起来直若幽鬼。 我这时才注意到,谢秋刀胳膊上有伤,老夏和胡说的上衣服也有血,其中廖凡看起来伤势最重,胸前几乎全是血渍,迷迷糊糊地被胡说搀扶着。 影丸的话音刚落,谢秋刀的步伐便停止了。他端着五六式,枪口瞄准着影丸,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影丸罩在黑袍中的右手摆了摆:“朋友,我们是什么人,好像没必要告诉你吧。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何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夏的声音响起:“爷们儿本来跟你们没有什么鸟关系,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了我们的东西!” 影丸的脸完全罩在黑袍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们的东西?我拿走的东西,原本就不是你们的,你们连它记载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配拥有它?” 雾气缭绕中,我看见影丸举起了左手。 纯黑色的袖袍滑落几分,露出一片绢帛也似的东西,暗沉的褐色看着古旧不已,上面画着一些隐隐约约的纹路和图案,还有好像文字一样的线条。 隔得太远,我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图案,但我看见了这绢帛的左下角竟然有一方猩红的印记,这是什么?帛书? 我穷尽了目力还是看不太清楚,只好从背包中抽出了望远镜,随着镜头拉近,那片帛书一样的东西在我的视界里不停清晰起来。 这片帛书呈现出一种发黄的褐色,我只看了一眼,便发现帛书上布满了那种我看不懂的奇异文字,艹,这不是难为我吗? 我没再多看,将目光落在那猩红的印记上,却只见上面印着八个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五十六章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刚看清这几个繁复的虫鸟篆字,就差点被震得望远镜都掉下来—— 传国玉玺!这份帛书上盖了传国玉玺的印章! 猩红的印记内,八个篆字工整谨严而不失于板刻,圆润婉通而不失于轻滑,聿遒聿转,冠冕浑成,充满了庄重典雅的美感,正是李斯篆书的独到特征! 传国玉玺又称“传国玺”、“传国宝”,是秦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使用和氏璧所镌刻,后来为中国历代皇帝相传之印玺。 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天命所归”的信物。 关于这枚玉玺,还有一桩异事,记载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之中: 始皇帝三十六年,荧惑守心,火星侵入心宿,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有灾。 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碎裂为石块,老百姓有人在那块石头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地裂”几个字。 始皇听说了,就派御史前去挨家查问,没有人认罪,于是把居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抓来杀了,焚毁了那块陨石。 始皇不高兴,让博士作了一首《仙真人诗》,等到巡行天下时,走到一处就传令乐师弹奏唱歌。 这一年秋天,皇帝的使者从关东走夜路经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手持玉璧拦住使者说:“替我送给滈池君。” 还趁机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 使者问他缘由,那人却只是放下那方玉璧,随即便凭空消失在使者面前。使者捧回玉璧向秦王陈述了所遇见的情况。 始皇沉默了好一会,说:“山里的鬼怪本来便只能预知一年的事罢了。” 退朝后皇帝让御府察看那块玉璧,竟然是二十八年南巡行至洞庭湖,风浪骤起,所乘之舟行将覆没之时,始皇抛于湖中,祀神镇浪的那一块玉玺。 最后,也不知那持璧人究竟是何来历,预言却极为准确,三十七年,始皇帝果然暴死于沙丘。 秦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 到西汉末王莽篡权之时,因为皇帝刘婴年仅两岁,传国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 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太后交出玉玺,遭太后怒斥,太后怒中掷玉玺于地时,玉玺被摔掉一角,后以金补之,从此留下瑕痕。 我又再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那一方印记完好无损,这说明这张帛书的年代至少在西汉之前——这份帛书如果是真的,那肯定被西汉或者秦朝某位皇帝得到过! 但这个皇帝是谁? 可是就在我还想仔细观察的时候,望远镜中却突然失去了那份帛书的踪迹,我定睛细看,发现影丸已经将之收起。 “看清楚了吗?这份帛书你们根本就看不懂,又何必再来索要!”影丸嘶哑的声音从黑袍中传来,这一次却充满了冰冷的气息。 “咔哒——” 老夏被他这话震得楞了一下,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而是谢秋刀一把拉开枪栓,目露凶光: “你管我们认不认识这上面的内容?老子只知道你从我们这儿夺走的,今儿个你必须把东西给我们,咱们从此再无瓜葛,要是不还——” 谢秋刀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面上泛起狠厉的神色:“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牛鬼蛇神,你大可以试试,今天还能不能有个囫囵个儿!” 老谢的声音回荡在场间,影丸似乎也沉默了一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一点端倪了。 联想起月宫东仁鬼魅一般的身手,加上深不可测的影丸,谢秋刀他们突然撞上这两人,肯定已经吃过亏了。 是以方才虽然话说得狠,但几人都只是端着枪指着影丸,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明显有几分忌惮。 他们两方凝重地对峙着,但空气中的火药味却已经明显越来越浓了。 我看见老夏和杜思燕都已经把手抠在了扳机上,而另一方月宫东仁手中的武士刀,也在微茫雾气中散发着寒光。 要出事! 我心里明镜似的,想到这里,立刻便将五六冲端在手上,准备着随时支援。 如果冲突爆发的话,我们这边应该是有利的,敌明我暗,我就算再不济事,手里也有枪,支援火力不是问题。 左臂传来隐约的撕裂感,我看着包扎之后浸透鲜血的衣服,狠意丛生,那个月宫东仁不是厉害吗?我倒要看看,和卫青比起来,谁更变态! “姓卫的,待会儿你盯紧那个少佐,”我一边瞄准,一边对着旁边的卫青低声道:“他太厉害了,我对付不了,你记得丫的!” 卫青的墨色唐刀缓缓出鞘:“那个少佐交给我没问题,你要去干嘛?” “我去接应谢秋刀他们,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那个东西抢过来。” 我的心神完全被那份盖过“传国玉玺”的帛书所牵动了,我隐隐觉得那上面很可能记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有拿到那东西,我们才有解开东海谜团的机会。 这种预感完全没有原因,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场间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我估计最多不到三十秒,僵持的局面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 “吱嘎——” 青铜门内的机关突然重新运作了起来,金属传导的震动声重新响起,原本宽阔的入口突然有了向中间闭合的倾向! 几乎是在青铜门震动的同时,影丸嘶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东仁,把它们都送回黄泉国吧!” 这命令带着森冷的杀意,话音刚落,我只见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倏忽间便消失于青铜门中迷雾里! “干!” 谢秋刀的怒吼陡然炸响,整个队伍极快地运动了起来,向着青铜门冲去。噼里啪啦的枪火顿时释放,无数子弹冲着还阻拦在青铜门前的月宫东仁飙飞而至!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连绵不绝,但月宫东仁的身影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却陡然消失在原地! 无数子弹在青铜门上炸开,但密布交织的火力网却完全没有咬住月宫东仁移动的轨迹,我只见到一条影子左冲右突、兔起鹘落之间,便冲到了谢秋刀的面前! 锋利的武士刀带起破空的呼啸声,狠狠向着谢秋刀斩去—— “啪啪啪!” 在月宫东仁终于显出身形的一刻,我终于在瞄准镜中锁定住了他,好机会!我一个短点射,三发子弹立时出膛,朝着他的头、胸和刀柄冲腾飙射而去! 我清晰地看见三条弹痕划破虚空,但就在我以为月宫东仁必死无疑的时候,却见他好似心有所感,几乎是在我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头颅便是一偏,紧接着胸膛违反常理地凹陷了下去! 两颗子弹扑空了! 紧接着,月宫东仁蓦然转过头来,凌冽的眼神带着杀气落在我的方向,随即手中长刀向上一撩—— “铛!”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最后一颗子弹,竟然被他斩开了! “喝!” 一声暴喝,老夏终于反应过来了,我看见他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停止了射击,手中一抹刀光乍现,向着月宫东仁劈去! “铛!” 金铁交鸣! 月宫反手格开老夏的攻击,转眼间便向一旁跃开,立刻脱离了谢秋刀几人的包围圈,而且他只身形一晃,立刻便向着我栖身的丛林冲过来了! “咔哒——” 艹,老子还不信了,枪都打不死你! 我一拉枪拴,正准备射击,身旁却有一道影子闪动,卫青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跃了出去。 唐刀出鞘划破空气的轻吟传来,卫青好似猛虎脱闸,一刹那间便与气势如虹的月宫斗在了一起,两道影子如电飙飞,令人几乎无法捕捉他们的动作。 我再也没有迟疑,立刻跃下古树,向着青铜门的方向奔腾而去——帛书还在影丸那儿呢! “卫青!” “吴疆!” 队伍中传来诧异中带着惊喜的声音,我顾不上分辨是谁在喊了,冲着谢秋刀几人的方向吼道:“愣什么呢,追啊!” “这个拿刀的交给卫青,走!” 谢秋刀他们反应很快,就在我声音落下的一刻,枪声骤绝,整个队伍好似一支利箭,全都向着青铜门的方向极速掠了过来。 “咔啦啦……” 门内机关的摩擦声一刻也不停息,我甚至能够想象无数精妙而复杂的机械系统不停咬合、传动的场景。 那种千万钧重力带起的震动感越发强烈,厚重古朴的青铜门正以一种不可遏止的姿态走向闭合。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感觉自己奔行的速度提到了极限,不过几个闪跃就已经到了青铜门外三四米的距离,周围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这一刻,队伍中的其他人终于与我汇合在了一起。 “走,进去!”我边跑边吼着。 杜思燕急促的声音传来:“卫青呢?卫青怎么办?” 我闻言一愣,正想要说话,却感到脚下的震动越发强烈,抬头一看,只不过才几个呼吸,青铜门原本宽阔的缝隙便已经只剩两三米了! 青铜门,就要关了! 卫青,卫青! 我思考了一瞬,最后一咬牙,心中一狠,向着队伍中的其他人吼道:“你们快去追那个穿黑衣服的,把帛书夺回来!” “我留下接应卫青!” 这一次,没有含情脉脉,没有生离死别。 在这样万分紧要的关头,我的意思他们肯定都懂,谢秋刀几人立刻带起一阵劲风从我身边掠过,在青铜门的缝隙中鱼贯而入,消失在迷雾中。 下一刻,我回身向着卫青大吼道:“卫青,走!” 卫青在听到我声音的一瞬间,身形一闪,月宫东仁立刻便被他一刀迫的后退,随即他便带起一道烟尘,迅速脱离了缠斗! 月宫东仁刚稳住身形,我看见他的肩膀已经有了几道血痕,但他却一脸凶悍还想再追,我见状立刻便是几个长点射,交织的弹痕将他逼开。 身后青铜门机关绞动的声音轰然作鸣,几乎只差半米就要完全合拢了! 卫青动作极快,一两秒钟便奔到了我身边,我把枪一收,冲着他喝道: “走!” 我再顾不上身后的月宫东仁, 转身便和卫青一起冲进了青铜门的缝隙中, 然而在青铜门中见到的一切, 却再次颠覆了我的认知…… 第五十七章人蛹幼虫! 青铜门震动的声音越发沉重,我和卫青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电射进了最后的空隙中。 “轰!” 金属震荡的轰响沉闷地传来,飘荡的雾气随着气流飞舞。 青铜门,终于完全闭合了! 进来了,终于进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隐约的金属敲击声,我猜测可能是月宫东仁正在砸门,我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解气!叫你个王八蛋拿刀砍我! 可精神一旦松懈下来,我立刻感觉自己双腿酸软,好似脱力一般,几乎要站立不稳,只能扶着卫青的肩膀才勉强不至于倒下去。 “咚、咚、咚……” 连心跳的跃动都蓦然变得沉重起来,刚才那种险象丛生的情况,令我心神激荡不已,这时候一下子平静下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反常地有一种宏大的意味。 呼吸的节奏有些乱,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但我马上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要说我体力不支也就罢了,怎么卫青也没反应了? 我一抬头,却看见卫青正抿着发白的嘴唇,面如金纸,泛着一股青色,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心,也传来温润粘稠的潮湿感——血,红色的血! 卫青受伤了! 我心中一个激灵,立刻把手拿开,却发现他胸口和肩上已经有几处割裂伤,伤口中殷红的血液缓缓流淌。 “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立刻扶住他。 但卫青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拨开了我的手,接着自己撕开了衣服,用撕裂的布帛包扎在伤口上,然后才道: “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一愣,这才想起方才冲进青铜门的谢秋刀几人,转眼四顾,却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我心里一突,怕杜思燕他们有危险,便向着卫青道:“他们进去追影丸了,我们最好先找他们汇合,走!” 然而,我刚迈出去几步,就被卫青拉住了。陡然刹下来的惯性冲击下,我差点一个站立不稳:“怎么了?” 卫青面色严肃,在空气中嗅了嗅,低声道:“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太空了,太安静了,”卫青皱着眉头,“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心里有种预感,这雾气有问题。” 经卫青这么一说,我立刻转头向前望去,却发现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浓郁,浓的好似要凝结成水。 雾气如浪般不停翻涌卷荡着,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我眼前的视界几乎只剩下半米,超过这个距离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怪了,我心中升起一股警惕,刚刚我们进入青铜门之前,明明雾气还很稀薄的,怎么进来之后,反而便是铺天盖地的浓雾了呢? 我观察了一下我们站立的地方,一层一层平整的青石板延伸出去,纵横的方形痕迹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中——这里,是什么地方? 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进入了青铜门,可是这扇青铜门里到底有什么?我们曾经见过的那座恢弘石塔,是不是也在这里面? 我脑海里的思绪涌动不息,稳住心神之后,才对着卫青道:“我们先走,看看情况再说吧。” 卫青没有回应我,只是皱着眉头,右手如电般迅速探在雾气中,一收一放倏忽之间,好似抓住什么东西,放在鼻尖轻嗅。 “你做什么?”我有些讶异地问。 卫青闭着眼睛嗅了几下,睁开眼时,面色却都变了。 他将手摊开放在我眼前,我定睛看去,只见他手中抓着一团氤氲的东西,粘稠的好似漂浮的水银,外缘处却又一丝一缕的溢散开来。 在我看清楚这东西的一刹那,就感觉自己头皮一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曾在丛林中见过的,那个长满了触手的“东西”,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这,这是不是……” 卫青没有回答我是与不是,而是沉声道:“你仔细看,看清楚!” 呼呼呼……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次仔细观察着,却发现这东西看上去细密紧致,飘而不散,看上去晶莹剔透,完全不是清而轻的水汽所凝结,反倒像是什么颗粒物紧密连接抱成一团。 咦,怎么这东西里面好像有东西? 晶莹剔透的颗粒物质中,出现了一个极细小的黑点,我穷尽目力放察毫末,也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却感觉那个黑点正在以一种极微小的幅度运动着。 黑点的周围,似乎还有某种细长而弯曲的丝状物,正轻微地摆动着……这,这怎么有点像是虫子? 虫子!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难道我们一路上呼吸的雾气中,全都布满了这种虫子?一想到自己的肺泡中爬满这种鞭生的怪虫,我心中便生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你看见了吧,雾气里有古怪。” 卫青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随即便将手中的东西抛撒出去,那一团粘稠的东西立刻与茫茫雾气重新融为一体。 我浑身一颤,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艹,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人蛹的幼虫,”卫青大步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后面的东西,你一定不会想见识的。” 人蛹……人蛹! 一听到这个名词,我只感觉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不自觉地便打了一个寒噤,再也顾不得多想,紧跟着卫青的步伐冲入了浓雾之中。 在我踏入雾气之前的最后一刻,却好似听见背后的青铜门有什么异动,厚重的金属壁上再次发出一种极细微的震荡嗡鸣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青铜门的动静却又在一瞬间之内平息。 幻觉吗? 下一刻,浓郁的雾气彻底将一切淹没。 …… “哒、哒、哒……” 雾气之奇的静谧,只要有轻微的响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轻柔的脚步声在这里被放大了很多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瘆人得慌。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雾气中走了多久,端着五六式的手已经酸麻不已,但我还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跟着卫青前进的路线亦步亦趋。 我们的移动完全没有固定的路线轨迹,我也根本无法对四周的环境做出观察和判断,走得越久,我就越是心烦意乱。 长久处在这种一切都未知且无声的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失去对空间和方位的感知。 更重要的是,雾气中没有出现任何东西,没有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任何动植物,除了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持久观察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环境的话,人的神经很快就会麻痹,导致注意力涣散。 而且——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那些包裹在雾气中的虫子,说不定有致幻的作用…… 哒哒的脚步声稳定而有节奏地响起,但我感觉自己的脑海开始不清醒,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迷失在雾气中的! 我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但却没有更好的摆脱这种状态的办法,只能强撑着抵御着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时不时咬一下舌头,刺激自己。 不知道卫青是什么感觉,但到了后来,我已经能明显感知到意识的不清晰,甚至眼前看东西都出现了幻觉——不,好像不是幻觉! 我看清眼前的状况之后,全身过电般一个激灵,整个人立刻清醒了一瞬——雾气又产生异变了! 四周的雾气正在急剧地翻腾,只不过一眨眼,就从静谧无声的状态变得澎湃震荡了起来! 哗啦、哗啦啦…… 好似海潮倒卷,又好似巨鲸吸水,四周的雾气在这一刻猛烈向后收缩了开去,空气中传来海浪一样的声音! 雾气消退的同时,青石板铺叠的痕迹不停延展开,四周的景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清晰! 哗啦、哗啦啦…… 几乎只过了两三个呼吸,原本苍茫如海的雾气已经好似浪卷,骤然向着广袤的天宇收缩而去,我们身处的环境在一瞬之间便完全展露! 好像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在流逝的雾气中显出身形,我的视界陡然变得宽阔起来,而在我的前方,不过数百步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座古朴威严的通天石塔!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原本以为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古老神塔,就在这样没有一丝征兆的情况下,骤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恢弘的神塔,仿佛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那种扑面而来的苍凉与浩瀚、历经数千年岁月洗礼的浑厚巍峨,充塞了我的整个心房。 呼、呼、呼…… 呼吸的声音变得沉重而急剧,在我的感知中,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清醒过来之后,我一转头,便看见卫青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你看够了吧?” “额,看够了,嘿嘿……”我有些赧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用干笑来掩饰。 卫青嗤笑了一声:“你看够之后,有没有发现除了那座塔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立刻将视线从巍峨的神塔向下拉,眼前却出现了一片绵延铺陈、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茅草铺叠的屋顶倾斜着,苍白的岩石堆砌成一堵堵石墙,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穿插…… 一座城, 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池! 而且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这些石头搭建的房屋,我立刻便联想到了那一堵无边无际、厚重转圜的青铜城墙。 我总觉得心里有一种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 青铜城墙,垒石而居……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电光, 金城石室…饮气之民…不死之野!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不死之国! 第五十八章不死之野! 关于不死之野的传说,《淮南子·时训篇》曾有记载: 西方之极,自神山昆仑穿过流沙之水,越过沈羽之渊,西至三危之国,那里是的人以金属为城、青石为屋,餐霞饮气为食,得以长生不死。传说乃是穷桑帝少皞、秋神蓐收所司掌的神土,方圆一万二千里。 纵横交错的青石板从我身前延伸出去,一条宽阔的大道在消散的雾气中显露出身形,长街两侧的建筑鳞次栉比地铺陈开去。 而且大道的两侧,伫立着一尊尊形貌古朴的雕像,沿着这条大道一直延展,与这条长街一起通入城池最顶端的神塔中。 一座城池,一座古老的城池,就这样在我眼前掀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相貌诡谲的雕像、雕满浮雕的神塔、不死之野的传说……种种景象在我脑海中交杂浮现,我看着面前恢弘壮阔的城池,一种叹为观止的心绪升起。 从我的距离看过去,最近的建筑离我几乎只有三四米远。 那是一栋精美的石屋,但整体造型完全不似先秦时代庄重肃穆、质朴典雅的风格,也缺少中原建筑特有的均衡感与秩序感,房檐斜斜倾向城池最高处的神塔,像极了朝拜的动作。 我放眼看去,连绵的建筑群落中,所有的石屋、楼阁全都是这样斜斜地向着神塔,整座城池充满了一种奇诡的异域风格。 若光是建筑风格的差别,我还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心绪。但我越是看,便越是觉得这座城池有些诡异,反常的诡异。 苍白的岩石切割整齐地堆砌着,呈现出一种粗糙而朴实的质感,地面上似乎还有什么石屑一样的粉末。 一簇簇堆积的类似茅草一样的植物,层层堆叠在石质建筑的屋顶,我的鼻腔中似乎还能隐约闻到草木尚未完全干枯味道,带着泥土的清新,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中。 但是,但是! 我真正感到无法理解的是,这座城市,它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要知道,这可是一座数千年前建造的城市! 按照祖洲雨林中潮湿多雨的气候来推断,就算这些建筑全是石质的,但数千年风雨的侵蚀下,整片城池应该呈现出一种斑驳陆离的古旧感。 长久的水流侵蚀以及城市自身的重量下压,整片城池应该会出现沉降,我们所在的位置应该满是积水才对。 雨林中的植物那么多,如果有飞鸟的话,它们的排泄物中也会夹带着植物的种子,顽强坚韧的植物会顶破青石板的缝隙,茅草屋顶会生长出参天的古树…… 然而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座完好如初的城市!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黑了……” 轻轻的叹息声将我的思绪打断,我一转头,看见卫青正仰望着天空。 我随着他的视线向苍穹探视,却发现原本辽阔的天宇,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浓厚的云层所笼罩。 而且原本苍茫如雪的雾色,在收缩回广袤天宇之后,竟然反常地变换了颜色,化作了好似浓墨一般的漆黑乌云,将所有来自天外的光线完全遮蔽。 从雾气消退,到我的思绪完全停滞,还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整片天幕中的光线却已经陡然黯淡了下来! 周遭城池的亮度急剧下降,好像一下子从白天步入了黑夜。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艹,这究竟怎么回事? 空旷的城池之中,诡异的气氛渐渐弥漫。太安静了,这座城市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完全就是一座死城。 四周遍布的建筑,在昏暗的暮色中好似重重鬼影,将我和卫青围在了中间。 “我说,卫哥啊,”我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一旁的卫青,艰难地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凉拌!” 卫青看也不看我,抬步便向着远处石塔的黑影走去,他步子迈的很大,速度很快,我也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可我们才不过走出十几米远,刚刚进入那片黑影似的建筑群的范围内,我却好像突然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声音,我望向昏暗的城池深处,拉住卫青: “别走了,停!” 卫青停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了?” 我示意他别说话,指了指耳朵,随即便开始细细聆听起来。四周一片静谧,我竖起耳朵感知了半晌,终于又听见了声音: “嗤……” 极其细微的,好似轻烟燃烧的声音从城池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我望向卫青,低声道:“你听见了吧?” 卫青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我却看见他脸上的神色一变,瞳孔中竟倒映出出一股光芒! 我看他这样子就是一愣,立刻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过去, 却只见一蓬橘黄色的光芒, 从城池中的一栋石屋中缓缓亮起。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有人在这里点燃了篝火?是不是我们的人在宿营?我心中升起欣喜,跟卫青对视了一眼,便向着那处光芒亮起的方向奔跑了过去。 那处石屋距离我们并不远,我和卫青三步并作两步,极快速地就接近了那处火光,但就在我跑动的时候,鼻尖却突然想嗅到了一丝香气! 这味道,怎么好像是有人在熬汤? 我抽了抽鼻子,步伐放缓了下来,空气流动的速度减缓了一点,更多更复杂的气味涌入我的鼻腔——枯木燃烧的味道、油脂挥发的味道、甚至好像还有…… 很快,我和卫青就已经来到了火光亮起的石屋,嵌在石头中的木门半掩着,火光飘忽不定,在地上拉出一道阴影。 我细细聆听了一会儿,里面却没有说话的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 什么情况?我心中惊疑不定,望向卫青,他想了一下,最后冲着门里点了点头,示意我先进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随即小心翼翼推开了木门——入目是一片光亮,那种温和的橘黄色,好像广大农村里夜间的煤油灯。 石屋之中很安静,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一盏火炬静静地插在墙上,散发出温和的光线。 我借着这光线观察着石屋里的场景,里面的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是在地面挖了一个方形的穴坑,将条石堆砌成墙,屋顶上搭些草木而成的。 屋中石桌、石凳、石几、石床错落,墙壁上铺着张好似蛇皮一样的东西,交错重叠的鳞片在灯火中反射出幽诡的光芒。 石壁上,有几件黑色的衣袍很自然地挂着,色泽如新。 更令我奇怪的是,石桌上的碗筷已经摆得整整齐齐的,就像下一刻就要开饭了,我带着难解的疑惑走过去,在石桌上抹了一下,手中却没有沾上一点灰尘污迹。 石桌上青铜铸造的器皿也没有一丝岁月氧化的痕迹,呈现出锃亮的黄铜颜色,同样没有半点沉积的灰尘! 而且一进入这石屋,空气中原本隐约的香气一瞬间浓郁到了极致。 心中那股不妙的感觉已经浓烈到无法遏制,我带着难言的惊骇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石屋中的灶台—— 这灶台看起来很新,就像昨天才搭好的一样,柴火烧得很旺,架着的铁锅里好似在炖肉,已经煮沸了,甚至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可是,这间石屋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我只感觉心里一阵恶寒沿着脊髓直贯入脑, 石屋中的诡异状态,终于将我们入城以来的诡异事态,彻底推向了无法理解的方向! 极度的震惊之下,我的四肢几乎僵硬,什么都不能做,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不死之野,不死之野,这就是永远不会死亡的国度吗? 那一刻,我心里的恐惧与惊骇,是没办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淋漓的冷汗,将我的额头、后背全部打湿,一种虚脱的无力感包围着我。 全身过电般的发麻,我几乎都要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整个人被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惊得退后了几步。 “别慌!” 我脚步虚浮发软,眼看就要吓退到石屋门口,差点被石坑绊倒的时候,一只沉稳而有力的手掌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慌什么?怎么了?” 卫青低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逐渐从阴影中显露,但他眼睛在石屋中一扫之后,整个人却也愣住了——很明显,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同样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我重重咽了一口唾沫,艰涩道:“我说,这他妈什么情况?” 卫青只失神了一瞬间,随即面色一下子阴沉得好像要滴水一样,拽着我就往石屋外面退去: “走,别待在这儿!” 石屋的灯火渐渐削弱下去,卫青和我站在石屋之外,面面相觑。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了 面对眼前所出现的诡谲场景,我只感觉我们的一切努力,在这变幻莫测的巨大谜团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然而,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到终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再一次狠狠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 第五十九章魔鬼龙三角! 暮色苍茫,天空中一片浓墨也似的黑暗,空气中的气氛凝重的好似黑铁。 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实在是令我震骇不已,我不得不深深地呼吸,尽全力压抑自己的心情,直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有所舒缓。 卫青的身影就在石屋旁边,橘黄色的灯火辉映中,只有半边脸上看得真切,另一半藏在黑暗中隐约不可见。 他的神色与往常很不一样,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欲言又止,就连阴影中的面部轮廓都显得神秘莫测。 我的心中浮现出卫青面色阴沉地将我拉出石屋的情景,下意识地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我斟酌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卫青,你,你是不是见过这样的情形?” “见过。” 这一次,卫青没有任何迟疑和隐瞒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我。紧接着,他给我讲了一件事,一件他印象中类似的事情—— 一九六七年的秋天,空军方面侦察到有一架来自台湾的u—2高空侦察机,从东海方向窜入,侦察中国大陆沿海和纵深地区。 空军方面立刻起飞歼击机进行截击,双方在高空进行了持续不断的追击与反追击,然而因为u—2侦察机具备卓越的高空性能,远远超过我方当时拥有的歼击机,迎击实际上并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但是,当时的空军地空导弹部队已经初具雏形,从要地防空固定布防转为机动设伏,第一次使用中国自制对空导弹,有效抗击干扰,最后击落了台湾当局u-2型高空侦察机。 这是我国第一次击落u-2型高空侦察机,值得大书特书,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当时飞入东海的歼击机之中,绝大部分都返航了,有一架却出现了十分离奇的状况。 这艘歼击机本来预定的是从上海起飞进行截击任务,但战机起飞之后,地勤指挥中心却意外地在雷达中发现它改变了航向,方向完全偏移,竟然向着日本海域飞了过去! 地勤指挥中心发现这架歼击机航向异常之后,立刻动用了无线电设备进行询问,但是所有的通讯信号完全没有回应,歼击机直接进入了静默状态。 当时的政治环境十分严峻,而且那之前不久才出现了王文炳、李显斌架机叛逃事件,所以空军方面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初步判断可能是飞行员再次叛逃。 于是立刻重新出动了战斗机进行追踪,然而那架歼击机在飞过传说中的“日本魔鬼龙三角”海域时,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基地中断联系的时间是下午17时,失踪前飞机未发出遇险求救信号,失踪后也未留下任何失事痕迹。 但是在歼击机失踪2小时后的19时零4分,空军基地却又意外地收到了它们不知从那个遥远空间发来的微弱、反复的无线电专用呼救信号——“ftft” 而这时飞机的燃油理应早已耗尽,求救又未报方位坐标,搜寻救援已无从下手,空军的战斗机也完全没有在雷达和视界范围内,找到任何飞机的踪迹。 一架当时最先进的歼击机,既没有叛逃,也没有被击毁,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但却就这样失落在茫茫海洋之中。 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东海空军内部进行了严厉的审查和整顿,但事情一直过去了两年,那架失踪的歼击机都没有再出现。 最后,这件事只能定性为失踪。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九七零年,当时的卫青还很年轻,刚刚进入东海舰队服役,当年他们执行了一次例行的海洋巡逻任务。 但是,就在他们巡航到接近龙三角范围的海域时,却意外发现了三年前失踪的歼击机,正静静漂浮在水面上。 当时卫青所在的是一艘炮艇,他们在发现这架飞机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一个特遣小队登陆侦察。 然而呈现在特遣小队面前的这架歼击机,当时的状态很诡异,飞机内部和外部都没有任何的损坏痕迹,机舱内空无一人,飞行员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是机舱里的仪表盘和各种机器均完整无缺,而且三年过去了,泊在水中的飞机明明应该锈蚀严重,但所有的设备却完全没有一丝锈痕,光滑如新。 就好像这架飞机时时刻刻都有人保养一样,跟失踪之前的状态完全一致——听到这里,我已经有些明白了,这种情况,跟我们在黄泉国中遇到的简直一摸一样! 但我没有打断卫青,因为从他的反应来说,后面肯定还发生过更为离奇惊险的状况。 在卫青的描述中,我了解到当时的特遣小队一共有三个人,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分别叫吴晗和王解放的战友,其中的吴晗是最先登录歼击机侦查的人。 吴晗登上歼击机之后,第一时间就钻进了机舱,战机的诡异状态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便一直停留在机舱中摆弄和观察着。卫青和王解放当时在飞机的机体上查看飞机是否有中弹和迫降的痕迹。 卫青说他看了半晌,都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于是便准备问吴晗他有什么发现,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机舱之中时,眼前发生的一幕却令他毛骨悚然—— 骷髅,一具正在不停腐烂的骷髅,正端坐在机舱中! 而且,那具皮肉骨血淋漓腐败的尸体,还在活生生地摆弄观察着机舱内的设备,口中还喃喃自语着:“好奇怪,怎么这架飞机这么新……” 卫青当时已经被吓得没有任何知觉了,他最后看见的,是那具腐败的尸体转过头对着他笑:“卫青,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那骷髅一边说话,面部的皮肤便不停掉落蜕皮,露出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肉,看起来宛如恶鬼! …… 卫青讲完这个故事,转过头来冷冷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忌惮这座时间错乱的石屋了吗?” 我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的后怕一波接着一波,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继续留在那间石屋,最后的下场就是像吴晗一样?” 卫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面上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我觉得,”我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语速极快地道:“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 在这样诡异的情境下,多待一秒钟我都不愿意,卫青很快便收拾好思绪,同我一起沿着这条宽阔好似神道的长街,向着城池中央的石塔进发。 在这样神经高度紧张的环境下,我和卫青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越走,我心中那股发麻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长街两侧伫立的雕像,有的是人面蛇身,有的是鸟头人身,甚至还有长着八只长臂的夜叉、一身双面的怪物…… 这些塑像雕刻的手法异常精细,栩栩如生,却又充满一种妖诡的神韵,在微弱的光影之中,就好像十八层地狱之中择人而噬的恶鬼一样,幽冷而邪恶地注视着我们。 幽影变换,冷清而死寂的长街中,只有我和卫青前进的脚步声交错响起。 我不记得我们走了多久,只知道我们最后抵达神塔之前的时候,我全身已经一片冰凉,原本敏感的神经已经变得麻木了。 这座神塔地势很高,建在整座城池中的最高处,在昏暗的光芒之中,我只见到一座通天贯地也似的巍峨建筑,好似擎天之柱一般耸入浓墨般的云层。 直到走近这座神塔,我才发现这座塔的恢弘壮美简直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我印象中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建筑,大概就是古巴比伦传说中,那座连接天界和人间的通天塔了吧! 那股古朴威严、沧桑万千的凝重岁月感,再一次笼罩在我的心中,我和卫青在这座神塔面前,几乎好似蜉蝣一般渺小。 神塔的正门,宽阔而宏伟,此刻正敞开着,影影绰绰之中,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感受到一片深邃幽暗的黑,好似黑洞一般,几乎要将我的心魄慑入进去。 看着这深邃黝黑的门洞,我突然想起月宫东仁曾描述过的“黄泉国”,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好像只要我们踏入其中一步,便会踏入九泉幽冥,永世沉沦…… “别看太久,这门有古怪。”我只感觉一股力道传来,卫青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充满金属般的磁性,将我略略拉回现实。 我回过神的一刹那,空气中陡然传来一丝一缕的油膏香味,这是什么? 但此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漆黑门户所吸引,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卫青问道:“我们,我们要进去吗?” 然而,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卫青却突然好似心有所感,回身望着我们刚才穿过的那片城池—— “哧哧哧……” 空气中突然接连不停地传来青烟明灭的嗤响声, 一盏又一盏灯火在死寂的城池中亮起, 整座金城石室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生命, 连绵的灯火次第绽开, 照彻天地间的一切景象, 好似有一条油膏铺陈而出的轨迹, 灯火如同蜿蜒的虬龙,绵延出浩浩荡荡的火光, 最后, 狠狠贯入了最高处的恢宏神塔之中! 煌煌烈火之中,幽冥之门中的景象,终于缓缓浮现…… 在我看清眼前的情景的时候,心中的迷惘惊骇终于攀升到了顶峰—— 黄泉,这里面果然是黄泉! 第六十章吞噬一切的…… 绵延的灯火从城池之中各处升起,原本深沉如墨的黑夜,在这一刻,被一簇簇亮起的火光撕裂开来。 铺陈开去的光芒,照得整个城池影影绰绰。无数建筑的黑影被火光拉长,最后汇聚在一起的图案,却逐渐构成了一幅怪异的图画…… 深陷的眼窝,裂开的大嘴,凹进面部的鼻梁……火光迁移带出的幽深黑影,竟然渐渐构成了一张鬼脸的形状! 我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城池,逐渐显出那张鬼脸的轮廓,这座城池清晰却诡异的形状,令我忍不住联想起传说中的八臂哪吒城。 不同的是,八臂哪吒城是依照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的形象布局建造,为的是镇压“苦海幽州”底下的孽龙。 但我眼前的这座“不死之国”,却依照妖气森森的鬼脸形象建造,为什么要这么建?难道也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吗? 我的惊诧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被沿着神道贯彻而来的火光惊醒—— 快,好快,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道火浪已然扑面而来! “轰!” 我只感觉一道热浪轰然划过我的身前,随即整个视界都被缭绕的火浪所充满,灼烫的火舌甚至向着我舐过来! “啊!” 我只来得及一声惊呼,整个人便不自觉地向后退去,随即便感觉到卫青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膀,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后背传来。 然后,我就被这股巨力带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下一刻, 猛烈澎湃的赤焰蜿蜒如龙、气势如虹,裹挟着冲天的火浪,须臾之间便从极远处冲腾而来,直直贯入我面前的幽冥之门中! 炽烈灼烫的火焰带着蒸腾的热浪,将我和卫青都逼得后退开,我只能尽量用手遮住眼睛,以防被灼伤。过了好久,我感觉已经有些适应了这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这才慢慢张开眼睛。 烈焰煌煌,那好似幽冥入口处的黑暗被驱逐殆尽,终于在我们面前显现出了它神秘的冰山一角: “砰、砰、砰……” 就在这道火浪贯入门中之后的一瞬间,洞开的幽冥之门中立时传来了沉闷的空气震荡声,轰响传荡,里面好像还有很深很广阔的空间! 入口处有若白昼,我本以为我会看见富丽堂皇的宫殿,缀满夜明珠的穹顶,光华流转的青铜器,燃烧万年而不灭的长明灯,甚至是遍布强弓劲弩的机关…… 可是我错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至少,没有任何我能想象得到的东西。 原本冲腾如龙的火光,在涌入门中之后,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一样,只在门内延伸出去不到十几米,便重新隐没于黑暗中。 我正准备接近那洞开的门户,卫青却已经先我一步走到了火焰旁边。 他俯子,闪电般将手往火焰中一探,倏忽之间便又重新收回,但我已经看清楚,他手中沾满了某种粘稠漆黑,油膏一样的东西。 卫青将手上沾着的东西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好像在分辨这是什么材质。 “这是什么?鲸油?”我试探着问。 “不是,我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卫青站起身来,面露疑惑:“这好像是鲛膏。” 鲛膏?我心中一噔,不会吧? 鲛人乃是古代神话传说中一种鱼尾人身的生物,鲛膏就是用鲛人身上的脂肪熬制成的油膏,放在地宫中供照明之用,传说这种油膏一旦燃烧将万年不熄。 《秦始皇本纪》中记载,始皇帝陵的地宫之中,便是以鲛人油膏为烛,点燃后“度不灭者久之”。 《述异记》曾记载:鲛人在深海中织出的鲛绡,白如霜雪,轻若飘羽,可入水不湿,珍贵非凡。而鲛人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化为珍珠,价值连城。用鲛人的膏脂燃灯,更是可以万年不灭。 人首鱼身、人首鱼身……我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那晚袭击我们的、全身遍布鳞片的水下怪物,就是鲛人? 但是,那人首蛇身的夏后氏又怎么解释? “走吧,我们先进去。” 卫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甩掉了手上的油脂,站起身来招呼我向着洞开的那处入口走去。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燃烧的火焰,沿着入口的缝隙渐渐进入了神塔之中。 神塔之中的近处被火光照得一片透亮,滚滚而来的热浪,夹杂着油膏燃烧挥发的气味,空气中满是一种刺鼻而闷臭的味道。 “吱、吱、吱……” 我和卫青的脚步声,在神塔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面的空间似乎十分空旷,即便是在我看来熊熊燃烧的烈焰长龙,散发出的光芒依然无法照亮更深更远处的景象。 我把目光投注在神塔的内部,发现在塔身的内壁以及廊柱、石墙、基石、窗楣、栏干之上,到处都布满了浮雕。 交错的光影中,极为精致又富有真实感的线条此起彼伏,无数风格诡谲的浮雕若隐若现。 我大致分辨了一下,浮雕的内容主要是战争,而且不是人间的战争——从那些飞在天空的奇怪生物来判断,我猜测上面应该是描绘的是这个氏族的神话传说。 然而我与那些浮雕的距离过于遥远,看不清楚更多的细节,只好继续观察着四周的场景。 重叠的浮雕自下而上,一直往无限高远的穹顶延伸出去,光线在那里逐渐趋于黑暗,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幽深的黑暗笼罩在头顶。 “卫青,这座塔怎么上去啊?” 我打开了手电,移动光柱在石塔的四壁上探照,却没有发现任何台阶或者宫殿的痕迹,我看了半天,好像这里没有任何可供攀登的结构。 艹,这让我们怎么上去?难不成要从外面爬上去? “谁告诉你,我们要上到塔尖了?” 卫青的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我转过头去寻找,发现他已经沿着火光蔓延的方向,走到了烈焰戛然而止的地方,此刻正蹲着身子观察着什么。 那道刚刚汹涌而入的火浪,此刻已经不再是蜿蜒的蛇形,在进入神塔之后,便好似利箭一样,向着黑暗深处笔直绵延出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又在神殿中骤然断开,难道是油膏只铺到了那里? 我带着疑惑走向卫青所在的位置,但当我走近之后,就完全推翻了脑海中关于火焰的臆测—— 深渊,深渊! 卫青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洞渊!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高耸入云的万仞石塔之下,怎么会有一个天坑般深不见底的深渊? “啪嗒——” 卫青拿出了战术手电,一道光柱射入洞渊中的黑暗里。 但那空间之中却没有传来一丝反光,我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光线好像完全被黑暗所吞噬一样,消弭在虚无的黑暗之中。 我只能看见一片虚无与沉寂。 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幽深,我努力睁大眼睛仍然只能看见深邃的黑。我的呼吸声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越来越清晰,心里的不安被放大到了极致。 面对这深不见底的巨大洞渊,一种难言的逼仄感,以及无所凭依的无力感慢慢将我包裹住,好像被蟒蛇缠绕住一样的窒息感在我心中纠缠不散…… 我没办法将我当时的体会细致地描述出来,我只知道我感觉很难受,很不自在,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空腔,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渺小。 大概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三十秒吧,我僵硬的将自己的视线从深渊之中拉了上来,望向卫青道:“这,这什么意思?” 卫青很明显也一无所获,他定定道:“看来我们要下去。” “下去,怎么下去?” “你背包里还有没有二极管?”卫青还是盯着眼前的深渊,头也不回地道:“给我。” 我在背包里找了找,还有四支二极管正静静躺在帆布里,我拿出两支递给卫青:“你要干什么?” “看看这里面究竟有多深。” 卫青话音刚落,一支二极管脱手而出,幽幽的光芒在空中打着旋,下坠的身影在我的视网膜上带起一道飘逸的光尾,跃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五米、十米、二十米…… 二极管几乎是贴着最近的岩壁破空而下,锋利凸起的洞岩,如锉刀般的石壁面,好似扭曲图画的板岩……岩壁上的景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视线。 那道幽幽的光芒极速下坠,几个呼吸之间就完全没入了深邃的空洞中,转瞬间就化作一个极细小的光点。 一分钟、两分钟…… 我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想要捕捉到二极管砸在地面破裂的清脆声音,可我听了半晌,却没有一丝回声传上来,根本没办法判断这洞渊究竟有多深。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片深渊之中好像有一层浓雾,粘稠地翻滚在距离地面数百米深的空腔中间,二极管的的光线在那个地方完全便隐没于无形。 这片幽深的空间,好似有一股吞噬一切的力量,我们的一切试探都失去回应。 现在怎么办? 我看着卫青, 却发现不知何时, 他的脸上竟然挂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六十一章地底异变! 卫青一直是我们队伍中最神秘的人,其他人我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底细、来历,但唯独关于卫青,除了知道他是东海舰队调过来的之外,关于他的经历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他好像掌握了很多别人所不知道的秘辛,关于我们遇到的很多离奇诡异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像我们一样惊惶。 除了刚才在石屋之中的情形之外,面对别的情况,他好像永远是一副处变不惊、智珠在握的气度。 这个人,冷峻而凌厉,一把唐刀战无不胜, 他,到底什么来历? 我曾经问过他,但卫青却没有给我任何答复。 身后烈焰燃起的火光飘忽不定,起伏的光影令我只能看见卫青脸上的半个轮廓,此刻,看着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我只觉得心里一抖: “你,你笑什么?” 但就在我问话的一瞬间,卫青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他的神色重新变得冷漠,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下去,我听到他的话就是一愣,怎么下去,从哪儿下去? 卫青看我不动,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用手电指着一个方向道:“你没看到入口?”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其深莫测的深渊,好像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至少在我可见的范围内,深渊的侧壁雕满了许多细密的纹路,人工的痕迹十分明显。 手电的光芒幽幽地牵引出一条光柱,刺破眼前的黑暗,我沿着光线散射的微光看过去,却发现就在我们的右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盘绕而下的石阶! 卫青一马当先走到那处依稀的石阶边缘,我紧跟着他开始登上石阶。 石阶很窄,我估计至多三十几公分,两只脚都踩上去之后显得十分紧促,石阶之外就是万丈深渊,隐约的冷风刺激得我有些心惊。 说是石阶,但当我踩实之后,才发现这盘绕而下的阶梯其实并不是由石头堆积而成,石阶边缘紧紧镶嵌在洞壁内侧,更像是直接在天然石壁的基础上开凿而成。 我的目光落在石阶外的空腔之中,又抬头看了一下高远的石塔穹顶,上下两方都呈现出同样的虚无感,看得我直吸凉气: “我说卫青,这石塔底下,挖这么大一个坑干嘛?建这儿的人有病吧?” “你懂什么,”卫青的身影就在我面前两三步的石阶下方,他的声音幽幽传来:“不是先有的祭祀塔,而是先有的这个坑。” “祭祀塔?”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以为这座塔是拿来干嘛的?当然是用来祭祀的神灵的。” 我想了想卫青的话,感觉有一定道理,在上古时代,无论哪个氏族,只有两件事情最为重要——就是《左传·成公十三年》里曾说过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与别国或者其他部落进行战争,可以掠夺提供生产的人口,更可以占领富饶丰满的水土,这对一个国家或者氏族的发展,是根本性的东西,相当于物质基础。 而祭祀上天,就是为了祈求神灵保佑国家风调雨顺,国运永昌,而在更为久远的上古,所有人都崇信自己是某种神灵的后裔,祭祀的作用几乎是凝聚一个部族的精神信仰最好的方式。 不过,先有深渊,再有神塔,这个意思我还是有点不明白的。这个部族崇信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能信仰这个深渊吧? 还是说,他们信仰的东西,就在这个深不可测的洞渊之中? 一路上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在我脑海中幻影一般接连闪过,那张诡异的鬼脸出现的次数最多,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洞渊,好像都是什么极为重要的象征。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 …… 原本明亮的火光,随着深度的下降而渐渐减弱,周围的环境越发幽暗,只有手电的光芒幽幽地在这洞渊中晃动着。 我把后背紧紧贴在石壁上,一步一步向下挪移。随着重心的不停改变,我感觉自己有些紧张,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石壁上的花纹来转移注意力。 石壁上的花纹十分粗糙,有的歪曲虬结如蚯蚓古藤,有的平直刻板好似刀削斧凿,远不如我在青铜门和石塔内壁上看见的浮雕那样精致。 这些花纹更像是文字尚未出现的原始时代刻下的,古朴苍劲,装饰意味十足,却没有很具体的描绘和记录的特征。 “哒、哒、哒……” 我和卫青的脚步声交错着响起,四下里除了我们移动的声音之外,只剩下一片寂静,我时而将手中的手电射入洞渊另一侧观察,但发现这个深渊好像是喇叭形结构,随着深度的下降,另一侧的石壁就距离我们越来越远。 很快,手电就已经无法再照射到另一侧的景象,只剩下茫茫渺渺的黑暗。 我和卫青挪移的速度越发快速,很快就沉入了深渊之中。 我不记得我们走了多久,但黑暗中散发出的幽暗压迫感,却令我很不舒服,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我,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但我又没办法停下来,在这种类似万丈悬崖的地方停下来,心里那口气一泄、腿一软,那就留在原地等死吧! 我们只能往前继续走,然而我估计我们已经下去了一两百米了,深渊却还没到底。 脚下的石阶随着深度的下降,变得越发狭窄和粗糙,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道道二十公分左右的石棱子,踩上去脚底有一半都露在虚空之中。 凭空生出的冷汗遍布我的全身,尤其是左肩被月宫东仁划开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我看了一眼头顶的深渊入口,发现原本燃烧的火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上下四方的空间界限已经消失,我只能咬着牙,在半露出来的石棱上胆战心惊地蹒跚作步。 “停,等一下。”卫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同时他手中的手电光芒骤然熄灭:“关掉手电,听。” 我知道他肯定有发现了什么,立刻也关掉了手电。 光线骤然消失在我们所处的这片空间里,四周的环境一刹那间陷入了深沉的黑暗,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重的死寂。 我靠在石壁上,以为要出事,连大气也不敢喘,但我等了半晌,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生,便对着卫青道:“怎么了?” “嘘——”卫青的声音也变得很微弱:“下面有动静,自己听。” 虚空中一股冷风盘旋而上,我屏住呼吸细细聆听起来,最后果然在一片静谧之中,捕捉到了若有若无的声音—— “…神…坛……” “怎…么…去……” “……” 深渊下方,好像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是我们的人吗?我把头探出去,发现在我们正下方的位置,有几点十分微茫的光点时隐时现,隐约间还有几道人影,而且他们还在很缓慢地移动着。 “听起来,好像是我们的人。”我轻声对着卫青道。 卫青看着下边的光点,沉吟了一会儿道:“应该是他们,你看,下面一共五盏灯火,而且还有人影,除了我们,这里不可能会有其他队伍出现。” 他紧接着道:“吴疆,你有没有玩过攀岩?” “攀岩?什么东西?” 卫青停顿了一下:“荡秋千你总会吧?” “这个倒是会。” 接下来卫青便没多说,但空气中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紧接着道:“艹,你想干什么?” “背包里有绳子,把它绑在石棱子上,我们顺着绳索吊下去,这样走的快一点。”卫青低沉的回话,伴随着绳索摩擦的声音传来: “怎么,你害怕?” 艹,卫青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徒手绳降? 妈的现在连个安全带都没有,老子当然怕! 我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满目的虚无令我觉得自己有些发软。 但这种时候我不可能说我不干,我只思考了半秒钟,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总不能让这个王八蛋看不起我! 我从背包里拿出大拇指粗细的登山绳,我感受了一下,应该能承受我一个人的重量吧?不管了,上! 我用登山绳在脚下的石棱上系了一个结,随即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将自己的身体缓缓探出峭壁。 “呼、呼、呼……” 重力牵引的力量传来,身下就是漆黑的深渊,我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平复自己对黑暗的恐惧,然后缓缓踩上第一块岩壁…… 一步、两步、三步……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下方,只是紧紧抓住绳索,上身保持正直,双腿微曲蹬在岩壁上,全力控制着手中绳索的松紧,一步步往下匀速移动。 除了脚,我不敢让自己身体任何部位接触到石壁。 耳边传来卫青的声音:“我先下去摸摸情况,你慢慢来。” 紧接着我就听见窸窸窣窣的、绳索的摩擦声,以及轻微踩踏的声音响起。 我这时才发现卫青的恐怖之处,他的影子在峭壁上时而跃起、时而下降,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就已经下降了五六十米! 艹,变态! 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卫青就抵达了那团人影和光点所在的位置,他们已经开始交谈了起来,原本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但是我现在却完全不敢多看,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身旁只有冷风,我却悬在半空、性命与一根细绳绑在一起。 这种感觉让我失去了安全感,我只能任由绳索深深勒进我的皮肉,一刻也不敢放松。 我花费了大概十几分钟,整个人却只下降了七八十米的样子,但还好,下面的光点和人影已经越发清晰,我甚至已经能看清楚他们大概的轮廓了。 “…抓紧…别……” 一道女声从下面的黑暗中传上来,应该是杜思燕在喊我,但是隔得有点远,我有点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好在我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一想到马上就能真正跟大部队汇合,我心里就有些激动,当下在半空中朗声道: “同志们别着急,我胡汉三很快就回来了!” “回……个屁……”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我定睛看去,好像是谢秋刀正对着我手舞足蹈,同时冲着我声嘶力竭地大吼: “抓紧!抓紧绳子!” 好不容易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但让我抓紧绳子?什么意思? 我正想要问谢秋刀什么意思,鼻腔中却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一丝一缕的怪味,潮湿,咸腥,却又带着一点点腐败的臭味…… 这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夹杂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刺激得我心神不宁。 我陡然感觉心脏重重抽搐了一下,全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乍立起来,好像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极速逼近我! 这一刻,我突然慌乱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下去,下去,尽快下去! 我咽了一口唾沫,加快了下降的节奏, 可是,我慢了,太慢了! “呜——” 一阵沉闷的轰响声从黑暗的深渊中响起, 音律中夹杂的频率越来越高, 眨眼间轰响便已经转变为刺耳的呼啸声,震耳欲聋的传来—— “砰砰砰……” 我身前的峭壁陡然开始震动起来, 细小的石子不停坠下, 怎么了,怎么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惊骇压倒了一切,我只能紧紧抓住一块凸出的洞岩稳住身形。 下一瞬间,那股刺耳的呜鸣声达到了最顶峰, 漆黑空无的深渊中,开始出现流质翻涌冲腾的景象 紧接着,我只看见一股浊黄色的液体, 好似火山爆发吐出的熔岩一般, 挟着万钧之力, 从地底汹涌澎湃、喷薄而出, 向着我席卷而来! 第六十二章雷渊! “嘶——呜——” 沉闷急剧的呼啸声铺天盖地塞满了我的耳朵,我紧贴着的石壁传来急剧的震动。 从地底倒卷炸开的浊黄色液体,挟着万钧之力狂潮般席卷而来,狂暴奔流的水声震耳欲聋、转瞬即至—— 快快快!好快! 几乎是我刚刚反应过来, “轰!” 冰冷的浊流包裹,激流顷刻而至! 我只能紧紧抓住峭壁石棱,下一刻,便好像有一台高速冲撞的坦克碾压而来,便陡然感觉一阵澎湃的巨力狠狠抽打在我身上! “嗖——” 先是身体猛然被冲上半空,随即我整个人便重重砸在石壁上! 我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好像被震破,强劲的冲击力将我狠狠挤压,压得我眼前发黑。 鼻孔中、口腔中、耳朵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隙,在一瞬间完全被汹涌粘稠的浊流灌满,我几乎要在这闭塞的空间中窒息。 “哗啦啦……” 恍惚中,我只能听到四面八方激流汹涌的沉闷声音。 “咳咳咳……” 我只能紧紧抓住石棱,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水浪强猛的冲击力。 不知这喷涌的激流爆发绵延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好几分钟,我只知道我全身气力渐消,肌肉好像被撕裂一样酸楚。 然而就在我快要陷入晕厥的时候,却骤然感觉身周一空,那股无处不在的压力霎时消失,我整个人再次吊在半空中。 完了?终于完了? “哗啦啦……” 隐约间,我只感觉这道激烈向上喷涌的浊流,带着千钧之力从地底爆发,沿着深不见底的洞渊,一直灌入极高远处的石塔之中! 我用尽全力想要令自己清醒,但四肢百骸却生不出一丝力气移动,只能紧紧吊住峭壁上的石棱子。 “砰!” 身下的石壁接连巨震不已,上方的神塔好似也随这浊流产生了某种不可知的异变,四面八方的空间都摇晃起来…… 在我晕过去之前,我意识中蓦然闪过月宫东仁所说的——黄泉国,黄泉国! 难道,刚才那浊黄色的奔流, 就是传说中九幽之下的黄泉吗…… …… “帝告巫阳…魂魄离散,汝筮予之……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 我陷入一片昏昏冥冥的黑暗,但黑暗中却好似有人在吟唱着巫词,我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好像也随着这歌声苏醒过来—— 是谁,是谁在唱《招魂》?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土伯九约,其角觺觺…敦脄血拇,逐人駓駓…参目虎首,其身若牛…此皆甘人……” “归来!” 好似惊雷初绽,又好似洪钟震耳,我只听见一声恢弘至极的剧响,整个人在一刹那间醒转过来! “嗬…嗬……” 肺部一阵痉挛,我长长吸了一口气,眼帘睁开,却只见一道电弧刺破虚空,照见百里的光芒骤然将我眼前的景象照亮! 电蛇缭绕,峭壁洞岩乍现、浓雾卷荡不休……我的面前是空旷至极的深渊! “呼、呼、呼……” 我感觉自己好像做噩梦了,冷汗打湿了我的额头,顺着面颊留下来,我只能深深地呼吸着,恍惚之中,我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是幽冥之中,还是九泉之下? “你醒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抬头,一张俏丽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是杜思燕! 我带着一丝,打量着四周的场景。 这里好像是一块凸出巨大岩石,几支二极管插在峭壁缝隙里,幽幽的光芒中,几道人影或坐或立,都靠在石壁上。 “咳咳咳……”我的喉咙中全是黏稠的淤泥,咳了半天吐出几口浊黄色的液体,才感觉舒服一点。 “你先喝点水吧。”杜思燕递给我一个水壶。 我先是漱了一下口,然后才将清凉的水流灌入肚腹,甘甜的清水稍稍令我清醒了一点。 “这里是哪里?”我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岩壁上问道。 杜思燕的脸庞背着光线,令我有些看不真切,只能听见她幽幽的声音传来:“这里,应该是雷渊。” 雷渊?我有些愣神,雷渊不是传说中极西方的一条长河吗?这里可是东海,怎么都跟雷渊搭不上边啊。 杜思燕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便告诉我,雷渊也不一定是这地方的名字,只不过这里是一个无底洞渊,而且电光流转,所以他们才暂且把它叫做雷渊。 我的眼光落在面前的空腔中,时而几道电光从极高远处落下,划破虚空,深深刺入幽深的黑暗中。 这么一看,雷渊这名字确实恰如其分。但是……我看着杜思燕问道:“这电光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你还悬在半空的时候。”谢秋刀的声音传过来,他走到我身旁,拍着我的肩膀:“他娘的,你小子命大啊。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 “嘶——”我感觉全身酸痛不已,都快散架了,被谢秋刀这么一拍,更是痛得我直吸冷气:“我说你轻点,老子这五脏六腑感觉都快开裂了。” “哈哈,”谢秋刀笑了:“要不是老子在关键时刻爬上去把你救下来,你就等着在这风干变成木乃伊吧你,还跟老子叫苦。” 怎么个情况这是?我立刻问他。 谢秋刀告诉我,当时地底异变,他们本来是有所准备的,所以很早就找到了这样一处平台栖身躲避。但是我和卫青是临时下来的,肯定预料不到这样的变化,所以当时黄泉喷涌的时候,他们也无能为力。 黄泉喷薄之后,我还吊在半空,但怎么喊都没反应,生死不知。这时候老夏就说他上来接应我,但是考虑到老夏的身体素质,最后还是谢秋刀和卫青一起爬上去的。 “他娘的,还好你和卫青下来的时候都丢了登山绳,要不然你就这么让我徒手爬这个石壁,我他娘的也不干……” 谢秋刀絮絮叨叨的,我好歹听出个大概,但我还有一点疑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地底会产生变化的?” “额——”我问话之后,谢秋刀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他让开身子,露出背后的几个人影:“你自己问他们吧。” “小吴,你过来吧。”老夏的声音传过来,他看我醒了,立刻招呼我。 我挣扎着起身,在谢秋刀和杜思燕的搀扶下,坐到了老夏的身边。 借着二极管的光芒,老夏、廖凡、胡说以及卫青的身影都慢慢显露,他们正聚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他们围坐的中间,好像还有一张皮画般的东西,上面花了一些图案,好像还有文字的注解。 “这个,”我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也看不太清楚皮画的具体内容,于是只好望了他们一圈,单刀直入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但在我问出这句话之后,场间的气氛却陷入了沉默,没人回应我。 我的视线扫过谢秋刀、廖凡和杜思燕,发觉他们面上都有一丝尴尬,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卫青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漠的神色,我又看老夏,他却只是默默埋头抽烟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好像他们知道很多事,而我却是被瞒住的那个,这种感觉令我有些不安。 不知怎么,我的神思好像电转一样,立刻就在脑海里回想起自从进入东海以来,队伍中所有人的表现—— 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 卫青就不说了,首先我看的就是老夏、谢秋刀和廖凡,他们是最初跟我就在一起的人,也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和战友。 老夏肯定是军人,而且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 这从他的气质中就能判断出一二,他和曾经教导我的老蛇都有极为接近的神韵,冷静、沉稳、专注,同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秋刀,也是职业军人,但他与老夏的不同在于,谢秋刀更为年轻,或许他不够沉稳,经验还不够老辣丰富,但他却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气,充满一种年轻气盛、桀骜不驯的风度。 更为难能可贵的,谢秋刀从小便在寺庙中长大,身上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出尘的气度,像是佛、又像是仙,嬉笑怒骂之余又什么都看得开,能够从与我们不同的角度看一件事。 再次,还有廖凡,我觉得廖凡这个人看起来很一般,斯文儒雅,充满那种知识分子的天真和理想,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他无疑都要弱于队伍中的其他人,但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他学识渊博。 读书读多了的人,都有信仰,他们相信任何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这种唯物主义信仰一旦坚定到一定程度,牢不可破。所以廖凡会有人类与生俱来的迷惘和恐惧,甚至还有懦弱的一面,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真正地害怕。 但此刻,我最信赖的几个战友,都不约而同地对我保持着沉默,这预示着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我们的预料。 之后,则是自称来自另一个小队的杜思燕和胡说,这两个人虽然有清晰的来历,但是我却总觉得跟我隔了一层,我有一种感觉,他们肯定对我们有所隐瞒—— 别的不说,单说影丸抢走的那幅写满神秘文字的绢帛,就没有在我们原先的队伍现过! 杜思燕皎美的脸庞闪过我的脑海,她能找到海图,好像也知道很多关于东海的秘密,或许她没有卫青那样强悍绝伦的身手,但她神秘的气质却更为令人捉摸不透。 最后是胡说,胡说这个人我看不太透,他身上有点跟老夏相似的气质,我能看出来他肯定也是军人,但老夏又说他是留学归国的工科硕士,是技术型人才,我也看出来这个人身上还有点知识分子独有的傲气。 而且,胡说肯定当过领导,看得出来,他城府很深,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他有点像是我们这支队伍的领导的架势,而且,他掌握的信息绝对不少。 我思考的时间几乎只有一瞬间,立刻就觉得事情的关键就在胡说身上——我看向胡说,他的侧脸在阴影中半显半露,充满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我定定地看着他,沉吟半晌,最后斟酌着开口:“胡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胡说的身体动了动,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团烟雾从他口中喷出:“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那好,我们两个队伍,也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从哪儿开始说呢?” 黑暗中,胡说叼在嘴上的烟头忽闪忽闪的:“我们就从这次东海妖雾的最源头开始说吧……” “其实,你们所掌握的,只是事件的很少一部分……” 事情的真相,就此随着胡说的言语,在我的面前展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个面貌…… 第六十三章神秘的帝俊 胡说就坐在我的对面,二极管的光芒映照之中,只露出他布满皱纹的侧脸,他的话语同烟雾的味道一起弥漫过来。 胡说并没有直接开始叙述事情的原委,而是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吴,你知道帝俊吗?” 帝俊? 我愣了一下,胡说问这个干什么? 帝俊乃是上古时代的天帝,相传他有三个妻子,一个名叫羲和,住在东方海外的甘渊,生了十个太阳;另一个名叫常羲,住在西方的荒野,生了十二个月亮。 帝俊以及羲和、常羲,便是日月之父母,也是上古的日月之神,从神话的深层意义上看,两位女性繁衍了帝俊部族中一个崇拜太阳,一个崇拜月亮的两大氏族集团。 而他还有另一个名叫娥皇的妻子,住在南方荒野,生了三身国的先祖。这位先祖一个头三条身子,传下来的子孙也都是这般模样。 帝俊时常从天上降下来,和下方一些面对着面跹舞蹈的五彩鸟交朋友;下方帝俊的两座祠坛,就是由这些五彩鸟管理的。 在北方的荒野,有一座帝俊的竹林,斩下竹的一节,剖开来就可以做船。 尧的时候,十日并出,帝俊曾经赐给羿红色的弓,白色的箭,叫他到下方去拯救人民的困苦。 …… 帝俊的神异事迹,只记载在《山海经》之中。 而更为令人不解的是,帝俊的神系渊源与脉略,既不属于炎帝世系,也不隶属于黄帝世系,与东夷也无甚关联,是完全独立于炎黄之外的神秘世系。 帝俊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是一个谜一般的神性人物,他的事迹除了怪诞莫测的《山海经》之外,既不为正史所载,也不为诸子所传,好像关于这位神秘天帝的一切事迹,都被后世人为掩盖了。 这几乎就是我所能记起的所有关于帝俊的记载了,可我想不通的是,胡说在这个时候提起帝俊,又是什么用意呢? 我用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胡说,他见我似懂非懂,便沉吟了一会儿,好像在组织语言。 烟气缭绕在他的面庞四周,半晌,他才缓缓道:“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故事最开始的源流,就这样在胡说的叙述中,渐渐幻化成与我们所知的历史完全不一样的面貌…… 在信史出现之前的上古时代,那时候洪荒大陆之中的各个部族,还处于结绳记事的蛮荒时期,有一支极为强大的部落从海外渡海而来,进入东部沿海繁衍生息。 这个部落的人崇尚玄黑,精擅音律,喜好琴瑟,食稻啖蛇,驾驭着一赤一青两条长蛇,面貌迥异于中原之人。 但他们却十分骁勇善战,还掌握着远远超出周边部落的金属冶炼技术,能够铸造出锋利的青铜剑和戈矛。 他们从海上来,驾驭着豹、虎、熊、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周围弱小的部族驱逐、兼并,一步步发展壮大,最终形成了中容、白民、司幽、黑齿、三身、季厘、西周、儋耳、牛黎九国,一跃而成为东方最强盛的部落联盟—— 这个部落联盟的名号,便是那个天帝的尊号——帝俊! 但后来的某一个时间段,也许是四千年前,也许是五千年前吧,原本鼎盛至极的帝俊部落却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彻底分散于四方。 “为什么?”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出口问道。 我有些不敢想象,在周围的氏族都还只能依靠石器作战的上古时代,就已经能够铸造青铜器的帝俊部落,在当时,应该是无可匹敌的。 那么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衰落下来? 胡说并没有因为我打断了他的叙述而恼怒,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 “战争,部族间的战争!” …… 在神农氏统治中原的后期,各部族互相攻伐,战乱不止。 有一个名为“有熊氏”的部族乘时而起,打败不同的部落,其余部族的首领亦纷纷归附,当时的中原,便形成了神农氏、有熊氏、九黎族鼎足而立的局面。 有熊氏居中而立,神农氏在西方,居太行山以西,九黎族居东方。后来神农氏与九黎部落争夺黄河下游地区,炎帝失败,向北逃走,向有熊氏求救。 有熊氏在三年中与九黎打了九仗,都未能获胜。 最后有熊氏集结部族精锐,在涿鹿上与九黎部落决战,战斗十分激烈。 有熊氏的首领轩辕,在大将风后、力牧的辅佐下,终于擒杀了九黎君主蚩尤,获得胜利,统一了中原各部落。 而在帝俊部族进入东方的时候,原先强盛一时的九黎部落已经衰落了,帝俊接管了原先属于九黎的东方,并且渐渐强盛起来,逐渐与中原的有熊氏部落接壤了。 可以想见,当黄帝部族占据中原而向东发展之际,与原有的东方帝俊部族相遇后的那些场面。 也许在开始的时候,黄帝部族的继承者颛顼,与帝俊部族的继承者少昊——有着一种和平共处的信约,一个为了养精蓄锐,一个为了求得偏安,两个强大部族终于形成了暂时的联合局面。 少昊在部族中接待了颛顼,且以琴瑟娱乐颛顼,表达亲睦之意。 但是战争很快就到来了,两个极强盛的部族,为了争夺最为富饶的土地、掠夺人口,不可避免地便会发生战争。 终于有一天,亲睦破裂,友好不复存在。 颛顼部族大举东进,击败了少昊部族,最后追逐羲和部落、常羲部落和娥皇部落于四面八方…… 对这场撕毁盟约后的血腥拚杀历史,神话中无明确记载,我们也无法得知那场久远战争的真相。 但毫无疑问的是,帝俊部落战败了。而之后,这个渡海而来的神秘部族,一夜之间消失于东方,无论是历史还是神话,都再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 但在留下的有熊氏部族看来,这样诡异的消失却是无法理解的,更是不能令统治者放心的。 所以在彻底击败帝俊部族之后,化身为天帝的“颛顼”做了一件更加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 帝俊和有熊氏的故事,在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场间的气氛却重新变得沉默起来。 原本清晰的历史,随着胡说的叙述变作无法看清的神话,这让我实在无法接受。 而且,帝俊部族,又跟我们在东海上经历的一切,有什么关联? “那个战败迁徙的部族,他们最初的图腾,你还记得吗?”胡说的声音幽幽响起。 那个战败的部族?图腾? 玄鸟? 我突然记起,帝俊的部落,不正是上古时期以“鸟”为图腾的远古部族? 帝俊之“俊”又可写为“夋”,这字在甲骨文中正好是一个鸟的形象!而在长沙东郊子弹库出土的楚帛书所写的“帝夋”,便是帝俊的名号! 帝俊的形象用甲骨文画出来,正是鸟的头,猕猴的身子,一只足,手里似乎还拄着一根拐杖的的样貌,甲骨文中称呼帝俊为为“高祖夋”,象征着他正是殷民族的祖宗神。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代殷族崇信玄鸟,他们所奉祀的天帝便是帝俊。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电光也似划过一个念头——天,那个迁徙的部族,难道,难道就是帝俊的部落? 他们从海中来,最后神秘消失,原来是又重新归于海中? 联想起胡说曾描述的颛顼所做的那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只感觉脑海中有关于上古时代的印象,突然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荡起了无数波纹。 所有的历史好像都被胡说的话所颠覆,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最后终于化作扑朔的尘埃…… “不,不可能,” 额头处已经生出一丝冷汗,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对着胡说颤声道: “你说的不会是真的,你怎么知道帝俊部族的事情?你说的颛顼所做的那件事,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是吗?” 胡说的嗤笑声在我听来无比刺耳: “或许,你应该看一看这幅图。” 地上铺展开的那幅图画,随着胡说的动作,渐渐飘向我的眼前,那些诡异的花纹、扭曲的文字,还有晦涩难解的图案,逐渐在我的眼中清晰起来。 图画的颜色是一种鲜血一样的猩红,画面所描绘的场景极为宏大,山川河流、飞禽走兽,千万里的疆域都在咫尺之间。 但其中,最引起我注意的,却是其中所描绘的恢弘景致—— 那是一棵树, 一颗穿云贯日、接天连地、贯通云泥的恢弘古树, 树周遍布着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悬龙、神铃,而四周巍峨的群山,在这颗巨树面前,显得渺小如尘埃。 整个画面中唯一能与之相媲美的,唯有极西方一座雪白的神山。 看到这里,我立刻瞪大了双眼—— 天哪,这,这是建木! 建木是上古先民崇拜的一种神树,传说乃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 伏羲、黄帝等众帝都是通过这一神圣的梯子上下往来于人间天庭。 可是这幅图画中所描绘的建木,却完全没有一丝丝神圣的气息,反而充满了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死寂感。 好似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从九天之上的虚空而来,将这株建木拦腰斩断! 画面中,通天贯地的神树已经向着西方倾倒,无数的飞禽走兽正在狂乱的奔走,地上聚居的人们正在不停的迁徙逃亡……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第六十四章绝地天通 一看清这幅图画,我的心神便止不住地翻涌起来,脑海中浮现出洪荒蒙昧之时,流传于天地之间的传说…… 相传鸿蒙开辟以来,人与神并没有明显的界限,民神杂糅,神可以自由的上天下地,而人也可以通过天梯往来于天地之间。 天梯有三,一为昆仑,传说中的昆仑,既高且大,为中央之极,也是天帝在地上的都城、百神所处的居所,乃是连接天地的天柱。天神沿着昆仑登天下地,凡人吃了昆仑的不死药,立刻便能长生不死。 二为扶桑木,传说在东方的大海上,扶桑树是由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羲和大神与她的儿子太阳之灵金乌,从此处驾车巡游天宇,放射出来的光华照耀着大地。 扶桑乃是神界、人间、冥界的连通大门,只是后羿站在上面射日,将其踩断,人神冥三界才难以联络的。 其三就是建木,《淮南子·地形训》中记载,建木位于南方的都广,众天帝就是沿着那里上下天庭的,正午的太阳不会产生影子,呼喊也听不到回音,这就是所谓的天地的正中央。 …… 但是在天帝颛顼统治的时代,天地间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导致天地自此分明、人神从此相离——这件事,曾经记载在《国语·楚语》、《尚书》之中。 相传楚昭王问观射父,说:“《周书》上所说的重和黎使天地无法相通,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这样,人民就能升天吗?” 观射父便回答说:“不是说的这意思。” “上古时候,人和神不混杂。人民中精神、专注不二而且又能恭敬中正的人,他们的才智能使天地上下各得其宜,他们的圣明能光芒远射,他们的目光明亮能洞察一切,他们的听觉灵敏能通达四方,这样神明就降临到他那里,男的叫做觋,女的叫做巫。” …… “于是就有了辖制天、地、人、神、物的司掌……神灵因此能有明德,民和神的事不相混同,恭敬而不轻慢,所以神灵降福,谷物生长,百姓把食物献祭给神,祸乱灾害不来,财用也不匮乏。” “等到少昊氏衰落,九黎族扰乱德政、蚩尤带领众神作乱后,殃及地上生民,使得人间强者凌弱,众者暴寡,酷刑泛滥,杀戮不止。” 祸乱灾害频频到来,于是黄帝的继承者“颛顼”天帝,便决心对天地间的秩序进行一次大整顿。 他命“重”两手托天,奋力上举;令“黎”两手按地,尽力下压。于是,天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同时,颛顼还命令众神伐倒都广之野的建木、将巨海中的扶桑木踩断,断绝天人通道,以至于除了昆仑天梯,天地间的另两处通道都被隔断。 颛顼还命令“重”和“黎”分别掌管天上众神事务及地上神和人的事务。 此后,天地间神、人不经“重”“黎”许可便不能够随便上天下地了! …… 此是谓“绝地天通”! 这幅图画讲述的便是绝地天通的故事! 在我一直以来的认知里,上古是人神交杂、神话与历史不分的蒙昧时代,那些恢弘玄奇、波澜壮阔的神话,不一定就是历史本来的面貌,仅仅只是先民对原始事件的记录方式而已。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么多波谲云诡的事情之后,面对着这份图画,我却感觉心中的信念正在一步步崩塌,曾经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以一种不可遏止的姿态被撕裂…… 难道,那些诡异的神话所讲述的事情,真的就是历史? 我不知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乱,我究竟该相信什么?相信谁? 我的目光渐渐从地上的图画中抽离出来,脑海中一片混沌,错乱的思绪搅得我心神不宁、头疼欲裂,只能将头深深埋入阴影中。 正在我神思昏乱之际,却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温和的触感传来,我抬起头,是杜思燕——她盯着我,脸上有一种怜悯的神色。 我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只能紧紧盯着胡说。 不过,胡说并没有对这幅记载着“绝地天通”景象的图画做出什么解释。相反,他指着那猩红的图画,问我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什么?你觉得我能看出什么?又是神话故事吗? 我当时的心情很不好,以至于差点就要当场质问出来,不过随后就发现他不是真的在问我。 我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黑暗中的胡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气氛简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他指着画面中的建木,不,应该是指着建木上方的位置! 我顺着他指出的地方看,却突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建木的上方,天宇之中已经没有奔逃的族群,层叠缠绕的枝叶之外,唯有一只奇怪的鸟正振翅飞向建木的冠盖穹顶…… 漆黑如墨的体羽,殷红色的冠翎,长长的墨色尾羽好似漩涡,而它的眸中更是有两只眼瞳——重瞳鸟,我曾经在祖洲丛林外见过的重瞳鸟!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我心中升起,这只鸟,怎么会出现在绝地天通图中? 图画中的重瞳鸟飞过了建木的冠盖,直上高远之极的天穹,超脱了人与神的界限,最后到达了一片虚无的空间中…… 这只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胡说不是卫青,不会玩故弄玄虚那一套,他很直截了当地指着图中的重瞳鸟: “这只登凌虚空的神鸟,象征着帝俊部族逃离了绝地天通的阻隔,由人间返回了他们最初出现的地方。” 我听完他的话,想了想,紧接着道:“那这么说,颛顼的计划失败了?” “可以说是失败了,”胡说的语气有些迟疑:“但也可以说是成功了。” “什么意思?”我感觉帝俊部族的事情似乎还没完。 “意思就是,颛顼击败了帝俊部族的少昊,但依然没办法将帝俊部族赶尽杀绝,帝俊部族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他才要彻底隔断天地人神之间的通道,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方式。” “当然,这只是一个隐喻。” 胡说的讲述好像快到了尾声:“隔绝天地人神之间的通道这种事,跟上古的神灵是否存在一样,都是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谜团,我们所掌握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测。” 推测?绕了这么半天,你都是在推测? 我心中突然生起一股荒谬的情绪,而且我隐隐感觉,胡说所讲述的事情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无法分辨,实在令我不能信服。 而且最关键的是——帝俊部族的事情已经是数千年前发生的了,但我们来到东海,却是因为一团迷雾,两艘失踪的搜救舰——到底,这其中有什么样的关联? 胡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只是一味沉默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说吧。”但队伍中,却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我转过头,却诧异地发现竟然是老夏开口了。 这一下,不只是我,连谢秋刀和廖凡,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我们怎么都不能相信,队伍中的老夏,竟然对我们也有所隐瞒! 老夏侧对着我,他也在抽烟,但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反而却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感觉。 他没有看我,而是很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有些事情在任务执行完毕之前,本来我不应该说的,但是现在,如果我们做不到坦诚,我们队伍的人心就垮了。” “所以请大家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你们出去之后不得泄露半个字!” 接下来,老夏对我们讲述了一件十几年前发生的旧事,正是这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一切,也因为当时的那件事并未得到有效的解决,所以才会有今天东海事件的发生—— 那件事,几乎就是东海事件的直接诱因! 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初期吧,有一支隶属于中科院的考古队,前往大西北进行西域三十六国的以及定位和初步考察工作。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却在青海境内意外发现了一处遗迹,这个遗迹的年代十分古老,随行的考古学家初步判定,大概的年代是在一万年前。 当时尚且处于新石器时代,青海地区几乎只有最为原始的古羌人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华夏文明尚且处于蒙昧之中,连中国最为古老的河姆渡文化都尚未诞生。 但这个被发现的遗迹之中,不仅发现了素陶、彩陶、纱、布这些原始文明遗存,甚至还发掘到了精美不下于商周时代的青铜彝器! 那可是在石器时代!石器时代! 要知道,最早的青铜器也才出现在六千年前的古巴比伦区域,而那片遗迹距离东亚青铜文明的鼎盛时期,至少还相差好几千年! 更遑论其中的铸造技术的差距! 这个遗迹完全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专家学者,于是他们决定继续向下挖掘,在这之后,事情终于滑向了最为诡异莫名的方向…… 在大概三个月后,考古队发掘到了有一座用整块青铜雕刻成的巨大神像。神像上刻有一幅繁复的图画,以及上百个扭曲莫名的符号。 考古学家研究了很久,终于部分破译了图画及符号——图画描绘的是玉木冰期时代的世界地形图,符号记述的是极为深奥的上古语言。 这简直难以想象,近万年前居住在青海地区的古人类,如何能够掌握和测量整个世界的地形? 而且,这地形图是写实的! 就好像有人在无尽高远的虚空中,凝视着苍茫古老的大陆与海洋,然后照着临摹下来的一样! 更诡异的是这神像的材质,它非金非木、非石非玉,完全不是地球上已知的任何天然金属,甚至连合金也不是! 这神像光滑的表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环图纹,然而它的头部所呈现的,却是…… 说到这里,老夏停了一下,他望着我,缓缓道: “你知道吗,那神像的脸庞,就是我们曾经见过的,东海上的鬼脸!” 第六十五章青海绝密工程! 鬼脸,那张鬼脸! 高高吊起的眉毛、塌陷的鼻梁,张开的大嘴和深陷的眼窝,还有那种深邃幽暗空无的黑…… 那张妖异邪诡的面庞,好似跃然出现在我的脑海,带着无尽的怨毒,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彻底炸开,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这张鬼脸很可能是一切事情的开始,也将是一切事情的结束! 我狠很地打了一个寒噤,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心神,继续听着老夏的讲述。 …… 那些精美绝伦到超越时代的青铜器,以及那个神秘而不可理解的神像,完全震撼了考古队的所有人,他们狂热地相信,这次发掘工作将是划时代的、颠覆以往历史的伟大工程。 他们的发掘越来越深入,沿着露出地表的风化残留建筑,一直向下挖掘,最后,考古队在那片遗迹的下面,发现了一个超出人类想象的“奇迹工程”——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他们发现了足以颠覆科学的终极秘密! 为什么是据说? 因为再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够清楚地知道了——在考古队发现上层遗迹以及青铜神像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向中科院进行了详尽的报告。 但在之后的发掘工作中,不知是考古队的疏忽,还是匆忙之下忘记了,他们再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三天、五天、十天…… 这个在青海境内的考古队音讯全无,以至于连中科院的上级领导都坐不住了,高层立刻派遣了一支特别的联络小队,前往上一支队伍发出电报的最后坐标地点进行勘察和情况确认。 很遗憾的是,当时的后续队伍没找到任何科研分队的队员,只找到了他们最后扎营的帐篷。 但是,考古队的整个野外营地,却是以一种奇怪的、几乎让人无法理解的姿态出现在联络队面前的—— 青海水草丰茂的草场上,一望无涯的是绿野和蜿蜒的河流,一顶顶军绿色的帆布帐篷,静静伫立在风中。 一道淡白色的炊烟从帐篷外的空地升起,袅袅地飘散在空中。 但是,营地里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那里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帐篷的颜色很鲜艳,甚至还有出厂时的染料味道,就像昨天才搭好的一样。 营地里架着的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柴火烧得很旺。 科研队员的衣服都很自然地留在那里,地质锤,测量尺,水平仪,测绘板,毛刷,手电筒……他们的装备和私人物品都在。 整个营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的,就像下一刻就要开饭了。 可是,营地一个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 听到这里,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这就是我们在黄泉之城中遇到过的情况,又是这样的诡异情况! 到底,到底,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那些消失的考古队员,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为考古队是中科院下属的单位,所以这件事一直上报到了中央。 以那个年代的政治环境,国家工作人员离奇失踪,有很大可能是特务活动,更何况当时的青海、西藏地区还有部分国民党残余武装活动,万一考古队是被这些人…… 而且既然涉及到了考古遗迹,依照考古队最开始的说法,他们的发现很可能是不下于“殷墟”发掘的超级工程——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要上升到政治层面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搜救考古队员。 中科院联络地方政府成立了一支专业的搜救队伍,搜救队在考古营地附近的扎陵湖建立了指挥所,指挥所与寻找分队保持无线电联系; 发生紧急情况时的救援,由军区空军指挥中心临时派出飞机担任,甚至还特建了有关的空地联络信号。 军区和中科院抽调了油罐车、电台车、物资装备车、吉普车十数辆,携带着相当数量的电台、帐篷、行军锅、信号枪、信号弹,以及大量生活用品,在广袤的青海藏区草原驰骋搜救。 考古队失踪的时候大概是三月中旬,四月份联络小队进驻营地,最后的拉网搜索结束于五月份,但是科研分队的成员下落毫无结果。 唯一值得关注的,是最初的联络小队。 他们对营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记录后,除了留下一个人接应后续的搜救队之外,全员乘坐军用专机火速返回了北京——据领路的牧民说,联络队走的时候还带着一批密封的物资。 联络小队离开之后,到了五月初,搜救工作已经基本陷于停滞,就在军区准备撤出行动的时候,北京方面却突然下来了一个调查组。 调查组对考古队进入青海、失踪、一直到搜救结束的一切档案进行了封存,对每一位参与搜救行动的成员进行了笔录整理,最后下达了封口指令。 封口令下达之后,调查组便带着一切档案飞回了北京,没有人对这件事给出任何解释或者交代,地方上很多大力支持搜救行动的同志,因此也对高层表示了不满。 但很快,国家启动了一个工程,将地方上的一切声音都压了下去。按照我们后来的命名方式,可以姑且称作“三〇二工程”。 工程的具体内容和研究项目,目前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但是在六十年代初,联络小队飞回北京之后的某段时间,中科院有一个叫做“新装备局”的机构低调成立,这个机构的成立,将成为日后一切事件的关键。 新装备局从全国各地抽调了一批尖端科学家,这批人研究的领域各不相同,从生命科学,到高能物理、活体分析化学,再到工程地质力学、工业生物技术…… 这批人被抽调的原因是什么,具体要搞什么东西,我们弄不清楚,因为他们研究的方向有的互有交叉,有的却风马牛不相及,令人无法准确判断。 但可知的一点是,必然与“三〇二计划”有关联。 在老夏给我们传递的信息之中,我判断出“三〇二计划”的密级必然很高,我肯定是没有接触权限的,但是在老夏给我们所叙述的内容中,我了解了一部分。 在新装备局成立的第二天,地方上接待了来自北京的特派员,特派员传达了高层的意见—— 国家将在青海某一片区域建立基地,进行科学研究。 我们不知道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进行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在考古队失踪之后。 更可能的,应该在联络小队回京之后,工程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因为高层需要最直观的第一手资料,加上智囊团对于联络队带回的东西进行全面分析,才能作出决策。 即便从考古队失踪的三月开始算,到七月最多不过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相对于一项超大型的研究工程来说,前期建设周期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这个时间,已经短到刚好只够从全国抽调人手的程度,甚至可以想象工程的领导者,都来不及搭建组织架构。 而关键的地方诸如进行工程可行性估计,规划研究方向,制定计划年限内完成进度之类,更是无从谈起! 这不正常,这种特别快速的处理方式,显示出了高层的迫不及待,甚至已经有点急了—— 究竟“三〇二工程”发现了什么,以至于高层竟然如此姿态? 这样的疑惑,我相信除了老夏和胡说之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但是这种困惑只存在了一瞬间,因为上述说法大部分是一种猜测。 是的,只是我的猜测。 同时其他人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因为老夏所叙述的内容,都没有触及“三〇二工程”的核心部分,只是一语带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三年时间里,青海荒野中的那个工程的进展如何,他们的研究有没有得到实际性的成果,除了最高层以外,恐怕谁也不知道。 这个工程是不是已经进行到了相当关键的部分? 不知道,当时的我只不过借由老夏的叙述了解了一点浅薄的东西,能够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工程出了问题,大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严重到,当时的工程主导者完全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法,甚至它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直接或者间接地诱发了东海事件的发生,以及三零二研究所的重启! …… 那么究竟,最开始的那只考古队发现了什么样颠覆性的东西,而后续的“三〇二工程”又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 老夏所讲述的内容在我的脑海里来回盘旋,我始终觉得,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被我遗漏了—— 三零二研究所、三〇二计划……这两者,肯定有什么关联,或许,我们这个研究所的重启,本就是三〇二计划的延续? 而且,六十年代初,青海,牧区…… 这几个名词来回闪过我的脑海,我越发觉得自己好似心有所感,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我的潜意识里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蓦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好似雕刻般的身影,那个充满神秘气息的人,带着他犀利如刀的目光,陡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二叔,我的二叔! 天哪,我那神秘的二叔, 不正是在六十年代初, 在青海的牧区,被我的父亲捡到的吗? 第六十六章二叔!二叔! 二叔端坐于如血般的夕阳霞光之中,冷峻而沉默的姿态,霎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同时而来的,还有父亲对当年他救到二叔的描述…… 在父亲的叙述中,我知道二叔是在一九六五年,进行藏区实地调研时,在草原上捡回来的。 据我父亲描述,他捡到二叔的时候,二叔整个人处在一种很令人费解的状态。 这个被救的可怜人,前胸的肋骨好像被一辆重型坦克碾压过一样,尽数折断成几块。全身上下的骨头摸着软塌塌的,随行的牧医判断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的地方已经骨折。 更恐怖的是,二叔除了脸部之外,全身有大面积的烧伤,肉皮翻卷淋漓。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烧伤的部分达到了很离谱的程度,二叔身上却并没有任何血液或者流出,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整个人都处在昏迷之中,却一直在低声念着一句话—— 那句父亲从不愿提起、而二叔却看似淡然描述,实则永远将秘密深藏心底的话,我一直记得。 它带着飘荡在我耳边的暖气,永远铭刻在我的心灵深处—— “它们,就要来了……” “它们”是谁?或者说,“它们”是什么? 我想不明白,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叔,都没有给出过答案。他们讳莫如深的态度,令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他们是绝不可能将真相告诉我的。 我曾经因此困惑过十几年,这个谜团好似阴云一样,一直笼罩在我的心头。在二叔离开之后,我本以为我终于能够彻底忘却那些奇诡怪诞的事。 然而此刻,在东海祖洲,在黄泉国的万丈深渊之中,老夏的叙述终于重新勾起了汹涌如潮的回忆,那种无限渴求、探知谜团的好奇,令我的心情再也无法平复! “老夏,你是不是曾经参与过青海的那个绝密工程?” 老夏讲述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我打断他有一些不满,但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是的,我曾经作为技术人员,参与过三〇二计划。” 果然,老夏果然曾经参与过青海的事情,我立刻联想起他曾说过的,和胡说是同一个单位的,那么他们两人多半都是从“三〇二”出来的人。 那么,我的二叔呢?是不是也曾参与过那个工程? 他跟三〇二计划究竟有怎样的关联? 老夏他们会不会认识他? 心潮翻涌之下,我满脑子都是二叔不可揣测的身影,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老夏——” 老夏的叙述被我打断,正望着我,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正想要问他是否认识我的二叔,但就在出口之前的一瞬间,思绪却突然停滞了一下,等等——二叔,二叔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件反常的事情,我与二叔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但奇怪的是,我仍不清楚二叔的名字是什么! 他从没提过,我的父母也从未提起,我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曾问过他,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我的记忆已经化为碎片深埋于潜意识中——二叔的回答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呼之欲出的几个字就在我的嘴边打转,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吴还是武? “吾…将…吴…江?” “江?” 我迟疑着,缓缓望向老夏:“你们在青海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江’的人?” 老夏不解道:“江?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只有一个字?” “不,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名字。” 我拿不定主意,斟酌了一下,开始跟老夏形容二叔的模样,还有他的一些行为特征,包括说话的语气、对许多事情的了解,以及他那好似无所不知的渊博学识。 老夏越听越是皱眉,面上露出追思的神色,好像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老夏陷入沉默中,在场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谢秋刀和廖凡几人听完这些诡异的事,不知道是震撼还是惊诧,也都是面面相觑的样子。 我静静等待着老夏的回信,但最后,却是胡说打破了沉默。 胡说的语气也有些迟疑,缓缓道:“小吴,你说的人,是不是不太爱说话,而且有点、有点……” 不知道为什么,胡说讲到这里,突然看了一眼卫青,语气中有一丝犹疑:“有点像卫青?” 卫青?胡说的话一下子惊到了我,我将二叔与卫青放在一起对比,立刻就发现除了相貌之外,其他诸如神韵、气度、习惯的东西,卫青与二叔简直就好似同一个人一样!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卫青,却只见他也锁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天,难道二叔和卫青之间,还有什么关联吗? “我记起来了,好像当时的三〇二计划里,确实有一个人跟你的描述很相似。”老夏的声音重新响起,只听他低声道: “那个人,确实姓江,好像叫做江吴。” 江吴,江吴。 老夏告诉我,他和胡说都是在“三〇二计划”的末期才进入青海基地的。 其中胡说本来就是工业机械学科的知名专家,是作为科研人才调入的,老夏则是国防部下派,作为负责基地外部警戒和防御的“技术人员”调进去的。 他们两个人严格来说,接触不到“三〇二计划”的核心机密,只能隐约通过上级的重视程度判断出这个项目的密级。 但是“江吴”不一样——基地里上至军事主官、科研带头人,下至警卫部队哨兵,都对这个人恭恭敬敬的。 而且,这个人似乎对于计划的进程并不太在意,并不经常出现在基地中,而是常年往返于北京和青海之间。 种种迹象显示,江吴似乎是最高层指定的类似于“特派员”一类的人物。 基地的进展和研究开发的资料和技术,都通过江吴的特殊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往北京。 而在胡说的叙述中,有一件更为关键的事情是,江吴对于物理、化学或是生物之类基础科学的掌握,似乎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的知识结构、深度和广度存在相当大的缺陷,远远落后于时代。 但奇怪的是,每当计划因为种种不可知的原因陷入停滞的时候,江吴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指出某些至关重要的方向性思路。 这个人,很可能是主导三〇二计划的关键人物! 江吴与我记忆中的二叔有许多相似之处,神秘、不苟言笑,同时又掌握了大量的机密信息,而且江吴背后似乎还有某种强大的势力支持! 我听到这里,立刻联想到了那个在二叔墓碑前面露怆然的,站在整个国家最高权力顶层的老人…… 难道,我的二叔,真的是这个叫做江吴的人? …… 然而,就在我陷入对二叔身份的沉思之时,我们所处的平台突然产生了一阵急剧的颤抖! 老夏和胡说的叙述,立刻突然陷入了停滞—— “轰隆隆!” 沉闷而汹涌的震动感,陡地从深渊的顶端传导下来! 插在峭壁缝隙中的二极管也随之晃动起来,场间的光线立刻变得不稳定起来。 凸出的岩石陡然间开始剧烈晃动,我甚至一个站立不稳向着一旁趔趄出去,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甩出平台,我看了一眼,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还好谢秋刀出手如电,立刻拉住了我,否则我就要落个粉身碎骨的境地了! “靠墙,所有人靠墙!”谢秋刀大吼着。 紧接着,我们所有人便立刻退到了峭壁处,后背紧紧贴住粗粝的岩石,震动感越来越强烈,我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岩石正在松动! “怎么回事?” 廖凡已经端起了五六式,指着上方的空间惊惶不定地问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枪械,五六冲冰冷的枪身稍稍给了我一些安全感,我立刻转头望着老夏: “老夏,你那里还有曳光弹吗?我要看看上面的情况!” 老夏点了点头,极快速地掏出几发曳光弹递给我——咔哒! “啪、啪、啪!” 我抬起枪管,端枪瞄准震动声传来的方向,三道火舌绽放,曳光弹带出的光尾极速破空而去,撕裂黑暗带来几缕光明! 光芒闪烁中,无数嶙峋的峭壁洞岩电光火石也似闪现而过,极深远的洞渊上方,却完全是一片黑暗。 但在曳光弹即将熄灭之前,我穷尽目力,却发现深沉的黑暗中,在光线触及的最大范围边缘,好像有什么无比巨大的黑影,显露出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那是什么? 我还想观察的更仔细,可是曳光弹瞬息间就隐没于无形,深沉的黑暗很快将这一点点光亮吞没。 “轰、轰、轰……” 有节奏的震动声不停响起,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上方的空间中行进着! 峭壁上方不停在落下细碎的石子,我们脚下平台的震动更为剧烈,甚至发出了喑哑的嘶鸣声,整个石块硬生生下沉了一尺还多! 老夏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走,这里不能久留,走!” 我紧紧抓着锋利凸起的峭壁,极力控制身体的倾斜,望着眼前一望无涯的幽暗空间,大声向着老夏问道:“往哪儿走?没路了!” “往下走,往下走,有路!” 一道幽幽的细小光柱,随着老夏的声音,斜斜射入无边深远的黑暗中, 平台下方,光柱的尽头,嶙峋的石壁之中, 一条凿孔架木而成的古老栈道, 正斜斜地盘绕而下, 延伸入翻腾的浓雾之中…… 第六十七章坠入深渊! 峭壁上方落下的石碎子砸在人身上生疼,黑暗的空间中,石壁的猛烈颤动一刻也不停歇。 耳边隆隆的呼啸声不绝于耳,整个场面霎时从极静转为极动,凭空生出一股迫人的错乱感。 轰轰轰…… 幽幽的手电光芒中,菱形的孔穴、青黑的木桩,带着破旧而腐朽的气息,影影绰绰地延伸在石壁中。 栈道?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人工搭建的架空栈道?疑惑的情绪在我心中只升起了一瞬间,随即便立刻消弭—— 我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在雷渊中的异变发生的一瞬间,整个队伍立刻便转为极度戒备的状态。 岩壁上的栈道刚刚显露身形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卫青,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抢先开口,语速极快地道: “所有人跟着我跳过去,我先去接应你们!”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经向着下方的栈道跃了过去, 吱嘎—— 木质受压的嘶鸣声响起,卫青的身形只是晃了一晃便已经站稳,随后立刻回过头来,对着我们喊道: “跳!” 杜思燕、老夏、谢秋刀……队伍中的人立刻行动起来,一个接一个跳到了栈道上,我是最后一个,此刻却只能紧紧贴在石壁上喘气。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漆黑空无的深渊,石台与栈道之间短短两三米的距离,在我看来却好似天渊之隔。 我心头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好像我只要越过这道界限,便会遭遇难以想象的惩罚。这预感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我感觉自己双腿都在发颤,冷汗侵蚀着我的意志力。 震动声中,我隐约听见谢秋刀正冲着我大吼:“看什么呢,跳啊!” 我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有点眩晕,身下的石台却在这时狠狠下沉了一尺多深,我整个人的重心一个不稳,差点滑落悬崖! “吴疆,跳啊!” “跳,快跳!” …… 老夏和杜思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清晰,我只能看见栈道上晃动的光芒不停闪烁,我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已经越来越剧烈! 艹,跳吧!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向后退了半步,弓起身子蓄力,旋即向着不远处的栈道冲了过去—— 呼! 我只感觉身体一凉,风声,震动声,在这一刻无限清晰起来,时间好像变慢。深渊中的空间好似无限大、无限远,我感觉自己好像飞翔在天空的一只蜉蝣,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但这时,整个深渊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骤然亮起了一瞬。 我眼中的场景霎时明白起来——杜思燕的担忧,谢秋刀的焦急,老夏的惊诧,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为什么他们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 还有,深渊中为什么会突然亮起来? 在我即将落到栈道上的一瞬间,用尽全力沿着老夏等人的视线向上望去,入目却是一道划破虚空而来的银光! “刺啦啦——” 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 闪电,闪电!深渊之中的闪电! 电光火石,转瞬即至,我只来得及看清楚一道电弧从虚空中落下,下一刻,遽然而来的爆烈电芒已经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感觉一阵强猛的力道好似要将我重重撕裂,难以抑制的酸麻感眨眼间传遍了四肢百骸,伸出的双手还停在半空—— 那一刻,我的指尖距离谢秋刀伸出的双手,大概只有零点零几公分,但有时候,失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 我已经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地心牵引力正在将我拉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下坠、下坠…… “嗬——” 全身的肌肉都在电流强大的作用力下痉挛抽搐,我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起来很久,但其实只过了一瞬间,周围的风声便陡然加剧,上方的光芒骤然消失,队伍中所有的人影急速远离—— “吴疆——” 伙伴的呼唤声渐渐远去,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下无尽的深渊! …… 黝黑深邃的浓雾一刹那间将我完全吞噬进去。 呼呼呼!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能感觉自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速下坠,但在剧烈的酥麻感中,我却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无底洞渊中有多深?会不会直接通到地球的另一边? 还是说,这下面真的有一个黄泉的国度,我即将坠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永世不见天日? 当然,最大的可能,下面是坚硬锋利的洞岩,我会在落地的一瞬间被强大的冲击力砸成一滩碎肉烂泥…… 而唯一真正值得我思索的,我们到东海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恐怕已不是最初的带回搜救舰了吧? 这一切,都是幌子,我们这支队伍的目的,是要去探寻祖洲之中某个未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牵连甚广,具有相当意义的战略价值。 这一点,从我们每支小队的组成人员就可以看出来,老夏和胡说两个领队人,很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知道得最多。而这次行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十几年前被迫中断的“三〇二计划”的延续! 那个久久不散的疑问再一次涌现出来——究竟,三〇二计划是要干什么? 在我陷入黑暗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荒诞不羁、无法言喻的怪异念头,也充满了对自己内心的拷问。 奇怪的是,我经过最开始的慌乱震骇之后,原本扰动不息的心神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也许是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吧,在某一个瞬间,我突然脑子里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我下坠了多久,又在深渊中穿行了多么漫长的距离,上下四方什么都没有的空无感笼罩着我,令我好像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 这种怪异的感觉甚至令我怀疑,我是不是陷入了一个时空错乱的未知空间中,就这样一直下坠,然后在这个地方变成一具活化石。 万幸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的猜测完全是我自己的幻想和臆测。 而不幸的是,相比接下来遭遇到的一切,我其实更宁愿自己在无尽的漂流中死去,至少,那时候的我还是我。 …… 就在我下坠的途中,某一刻,我的鼻腔中突然好像嗅到了什么怪异的味道,腐朽而粘稠的气息刺激着我,令我恍惚的神思一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东西?要到底了吗? 我的思维刚刚运转起来的一刹那,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陡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撞上了什么轻而薄、软而韧的东西—— “哧哧哧!” 我的身体触到实物的同时,耳边便传来一连串好似绢帛撕裂的细密声音! 我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坚韧而粘稠的、棉花一样的东西里面,清晰的触感伴随着明显的迟滞感,极速下坠的冲击力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层层减缓。 “哧哧哧!” 声一刻也不停歇,但我已经明显感觉身边的阻力越来越大,还不到两三个呼吸,整个人下降的速度已经接近停滞。 “嗤——” 一声将断未断的声,宣告我的下坠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我躺在这不知名的、绵稠的东西上,浑身酥麻无力,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从悬崖中跌落,竟然没有死? 而且还那么巧,这下面竟然有东西接着? 下坠的时间好似千回百转,又好似只是眨眼之间,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坠落了多深,或许只不过十几米落差,也或许我已经深陷地下数千米的秘境? “杜思燕!” 我轻轻的呼唤着,可四周没有任何回应。 “卫青!” 我耳中甚至连回声也没有,这里是哪里? “谢秋刀!” 我的声音慢慢消失,周围又回归一片死寂。 “呼、呼、呼……” 最后,我只能长长地喘着气,看着面前一片空无的黑暗,等待着身上酥麻的感觉消退。 半晌,我感觉自己身上的神经好似焕发了一丝生机,至少好像双手部分能动弹了。我艰难地翻过手,按了按自己身下的“东西”。 我身下的东西摸起来软软的,有点像是棉花。但表面却极为光滑,好似有一种丝滑柔嫩的质感,还有很明显的弹性和韧性。 恩?这是什么? 四肢百骸的神经元正在慢慢复苏,那种酸痛酥麻的感觉渐渐消弭,我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好像又回来了。我用力撑起身子,以一种十分缓慢的动作把手伸向战术背包,从里面掏出了手电。 “啪嗒。” 一道光柱骤然在黑暗中爆发开来。 陷入黑暗太久,手电的光芒在出现的一瞬间,竟然令我觉得有些刺眼,眼睛辣地疼。等了好久,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适应了一点,这才慢慢张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一道光 在这一刻陡然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是的,就是一切! 这里的环境,仿佛布满镜子的世界一样,微弱的手电光经过不停的反射、折射甚至凝聚,甚至一直传到了我身下数十米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身体下面的东西是什么,但它们看起来却好似某种生物薄膜一样,透明、莹润,而且反射度极高。 借着光亮,我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却看见了类似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而托住我的身体的,看轮廓和隐约的脉络,好像是一片巨大的叶子! 这是某种透明的植物?这下面难道有一个原始植物群落吗? 我带着疑惑,缓缓移动手电的光芒,沿着植物的茎脉一直向远处延伸。 我的视界中,渐渐显现出一个宽阔不可测度的巨大轮廓,它从深不可测的深渊底部一直延伸到我所在的位置。 但当这个“东西”的真面目完全展露于我眼前时,我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六十八章死者之木 手电折射的光线交织着,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一大片透明好似玻璃水晶一样的透明植物,一簇簇错乱生长着,宽阔却轻薄的巨大枝叶,从上下四方将我紧紧包围住。 那些植物晶莹洁白的身影,有若水晶状的菸斗,微微下垂的花朵,在幽暗处发出的白色亮光…… 一层膜质的隔膜,如蝉翼般,联接在植物的枝蔓和叶子之间。 我应该就是被这隔膜似的东西所拦住,经过轻薄而坚韧的膜一层层缓冲释放,才不至于被强劲的冲击力砸成一滩碎肉。 手电的光芒沿着茎脉的线路向着前方照去,阔叶、藤蔓、卷曲的枝干一一显现在我的视野中,而那个影影绰绰的巨大轮廓,终于也在微茫的光线中绽露出冰山一角…… 那看起来好像是一棵树, 一颗透明的树! 它硕大的主干好似定海神针,狠狠扎根于深渊的底部,却一直顽强地向上生长,在这黑暗幽闭、潮湿腐朽的空间中,巍巍伫立。 光线折射辉映,好似为这颗地底的巨树蒙上了一层幽蓝色的轻纱。 我的视线受制于手电的光芒散射区域,然而这株超巨型植物的身姿甚至一直延伸到了看不见的黑暗中,以至于我无法判断这棵树究竟有多粗,有多大。 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为尺度,去衡量它,却发现眼前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描述的极限,以至于唯有《庄子·逍遥游》中所记载的两株神木可以与之媲美: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焉见冥灵木,悠悠竟无形、悠悠竟无形……”我低声念叨着一代狂人阮籍写下的,描述冥灵神木的诗句。 心中灵光一闪,是啊,这地底的植物深潜于九幽之下,亿万年不见天日,不知早已有了几百、几千年的寿命,而这通天巨木般的透明神树,不正是“悠悠竟无形”最传神的描述吗? …… 在这空旷幽深的地下空间中,一丛丛透明的植物群落散布四周,我完全震撼于这仿似幽冥天宫般的场景中,久久不能自拔。 直到我身上传来的酥麻剧痛再一次泛起,才将我惊醒过来,我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该怎么办? 生死关头刚过,我整个人的心理防御刹那间松懈下来,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我的四肢百骸立刻便有了强烈的反应。 胃部止不住的恶心感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使劲搅拌着我的脑浆,头疼欲裂,令我几欲发狂。 “嘶——”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发现上半身的衣物好像都被烧焦了,破碎焦黑的纺织物已经与被电光打过的肌肤粘连在一起。 不只是酥麻,我感觉自己好像从里到外被烤了一遍,骨头深处传来破裂般的痛感。那道闪电好似一支注射器,往我的身体里注入无数暴烈的电流,令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颠倒移位了一样难受。 我尚且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但这电击后遗症一旦翻涌,却再也不停歇。 此刻除了能看能动,我竟生不出一丝气力爬起来行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好似丢了魂儿一样。 身下的透明阔叶,如同一面玻璃镜子,将我的形貌完全照映得一清二楚。 我半撑着的身子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珠转过去观察,眼前便浮现出一副胡子拉碴、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面庞,幽光中仿若妖鬼。 我不禁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在进入三零二之前,我怎么说也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颗红心向太阳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但自从进了东海之后,险象环生的情况遭遇过不知凡几,上天下海、爬土吃泥都成了家常便饭了,现在我却沦落到几与野人无异,人生还真是不可预料。 还有,我虽然坠下深渊了,但是老夏他们已然走上了栈道,应该会沿着通道一直下到地底吧? 那条栈道究竟是谁所修筑的?是帝俊部落的先民吗? 而地底,又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呢? 身体传来的直观痛楚,令我不得不借助胡思乱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就在我与剧痛与不适作斗争的时候,鼻腔中却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而且这味道来得十分突然,很快就从一开始的清淡渐渐转为浓郁,甚至达到了有些呛人的程度。 更诡异的是,这香味似乎有某种镇痛的作用,在我吸入后不一会儿,便感觉一阵生理上的快感和心理的,那原本难以忍受的痛感极速降低。 但是,但是,我觉得自己有些沉醉,内心深处却又好像有某种奇异的预感,令我意识到四周正有什么危险正在接近。 我极尽全力地嗅着,终于发现那浓郁的香味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一缕腐朽、潮湿而粘稠的气息…… 我用力嗅着,尽力分辨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眼瞳随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立刻便看见透明的阔叶底下,好像还有一个蜷曲的影子。 那是什么? 不知道是香味的原因,还是心里的刺激,我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有了一点恢复,迷迷糊糊之中,翻转过身子爬在叶子上,透明的阔叶下那蜷曲的影子好像清晰了一点。 下方的阔叶并不是展开的,而是覆盖合拢卷了起来,那个我看见的影子就蜷缩在叶片的包裹中,好像正在熟睡。 然而我看清楚那影子之后,却全身一震,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不,更确切地说,是一具严重腐朽的尸体渣子! 碎裂的皮甲、朽烂的麻布、氧化青黑的青铜剑,还有蓬散开的黑色长发……天哪,这是一具秦朝士兵的尸体! 秦军不是一路摧枯拉朽攻入祖洲了吗?怎么会有兵士死在这些植物群落之中?难道这个兵士也是跟我一样,失足落下深渊的? 我立刻环视了周围一圈,手电的光芒极速拉过透明苍白的植物群落,却发现在层叠密集的透明阔叶林里,数不清的黑影或蜷曲或舒展地悬吊在叶片中…… 死人,好多死人! 这是一片吃人的植物丛林!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浓郁,甚至香的有些狠了,但我回身望去,原本托住我的那一片叶子,正随着香气的弥漫缓缓蜷曲了起来,正要把我包在其中! 眼前的诡异场景,简直令我汗毛炸立! 逃,逃,再待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战栗起来,用尽了全部的心神抵抗着那股致幻的香味,挣扎起身从叶片包围的区域中冲了出来。 我不能停,只能沿着植物根茎的脉络蹒跚奔行,但是我应该去哪儿? 手电的光芒随着我的动作移动着,四周透明物体的折射趋于散乱,令我感觉四周的环境好似处于不停的变化中,眩晕感油然而生。 我只迟疑了一瞬间,随即立刻将目光落在那颗贯通霄壤的“冥灵神木”上,看见那直通地底般的巍峨姿态,也许,顺着这颗神木也能到达地底? 艹,就是它了! 这片叶子好似是从冥灵的枝干上延伸出来的,一片叶子几乎有四五个平方那么大,而它的枝干更是足以让三四个人并行奔跑!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浓郁,脑海中丛生的迷乱幻觉,搅得我几乎无法看清脚下的路线,到最后我只能用力咬着舌头,接着剧痛才能使自己清醒一点点。 “啪嗒、啪嗒……” 我的脚步声在这枝叶层叠的空间中,显得沉闷而清晰。 我所在的阔叶距离那通天神木的主干,几乎有近百米远,但我的速度实在不够快,只能跌跌撞撞地不停向着那个方向移动。 视野中的冥灵神木越发清晰,扑面而来的威严厚重气势,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 但就在我已经无限接近神树主干的时候,脚下的枝干脉络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我一个不稳直接趴在了枝干上。 “嗡、嗡、嗡……” 沉稳而缓慢的震动声连续传来,我已经听到深渊峭壁中窸窸窣窣的落石声。 我移转手电的方向,惨白色的光芒在斜上方的峭壁照出依稀可见的斑驳光影,一个巨大的、正在移动的影子出现在光芒散射的边缘…… 一看到这东西,我脑海中便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糟了,是那个将我们逼上栈道的巨大影子! “啪嗒——” 在这样的幽暗的环境中,光源的出现,就直接等于方位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所以我立刻熄灭了手电,周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轰、轰、轰……” 好像有什么超巨型的生物正在峭壁上爬行,石壁振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稀里哗啦的落石砸在枝叶上“噗嗤、噗嗤”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 我沿着所在的枝干,以一种极缓慢而轻微的速度靠近最近的主干,靠在背后的冰凉植物上,屏住呼吸等待着。 要等什么?我不知道; 那移动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现在最好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绝对、绝对不能暴露自己! “轰—轰—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越是靠近这一片植物群落,发出的声音间隔就越长,行进的速度越发缓慢。 最后,震动的声音完全停了下来。 但空气中却传来另一股腥臭的味道, 周围的温度好像上升了不少, 我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呼吸, “呼—呼——” 空间里突然响起悠长而沉重的喘息声,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动作,缓缓探出头去, 却只看见两盏妖异的红光, 正冷冷地逼视着我…… 第六十九章深入地底的秦军…… 空气中传来腥臭怪诞的味道,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黑暗中,好似有什么灼烫的温度散发,凭空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呈圆形,同最大号的重型卡车轮胎一般大小,内里却有角膜状的纹路,此刻正发出幽幽的微弱红光—— 这,这是一双眼睛! 瞳中的晶状体收缩不定,但我分明看见这红光中的眼瞳,竟然是竖着的! 这双绯红眼瞳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意味,此时正木然地瞪视着,仿佛是窥探,又仿佛是锁定着我,令我感觉全身一片冰凉。 在这冷冷的逼视下,我好像被摄去了心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静静等待着,难不成,今日我便要葬身于这不知名的怪物之口吗? 挂在脖子上的五六式冲锋枪,距离我的指尖不过半尺来远,军用匕首也别在我的腰间,触手可及。 但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我很怀疑刀枪究竟会不会有作用,很可能我才打出一梭子子弹,就会被它给吞了…… 但我等待了半天,那红光却半点反应也没有,最后只见眼睑开阖几下之后,竟然缓缓退却,在半空中朝着黑暗隐没而去。 “呼哧—呼哧——” 那沉重的呼吸声渐行渐远,我的紧张也慢慢缓解下来,在确认这东西已经完全离开之后,我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瘫软下来,靠着身后的树干轻轻喘息着。 这,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那道红光好似挥之不散的阴魂,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们曾在海中遇到过的那片诡异绿光、那个被秦军围杀的独角巨兽。 不应该啊,那玩意儿不是生活在海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无底深渊之中? 退一步讲,即便这东西是两栖生物,但是我们曾见过的那道磅礴绿光,似乎是它与生俱来的生物光源,总不能说它到了岸上就不发光了吧? 若不是那道绿光,那这突然出现在深渊中的庞然大物,又会是什么? “轰、轰、轰……” 那沉闷的移动声在黑暗的空间中时断时续,我的耳中传来木质变形、撕裂、折断的“吱吱”声,与此同时,我栖身的这颗通天神木,也随之一起晃动起来。 “哗啦啦……” 无数枝叶密集交错发出的摩擦声传来,我情绪稍稍稳定之后,再次探出半个身子向着空旷的虚空窥视。 不知道是身处黑暗太久,还是这幽深的空间中依然存在着光线的缘故,我的视力好像慢慢适应了四周的环境,逐渐能看清楚一些东西了。 我感觉黑暗中明显有一个巨大的轮廓,正依附在超巨型的植物群落中,缓慢地移动着,沿着我所在的通天神木缓缓移动着。 随着它的移动,原本粗壮厚重的枝干、薄如蝉翼的阔叶以及那一层层透明的隔膜,全都好像被碾成粉碎,隆隆的碾压声不绝于耳。 我的视野中,那道黑影似乎正沿着某种路线缓缓攀援而下,它的行动没有一丝迟滞,我猜想它可能是要到某个地方去,而最可能的,它要去的地方就是我们这支队伍的目的地! 自从落入悬崖之后,我本已面临绝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生物,正沿着这颗神木往地底深处而去。它的出现,在那时的我看来,便好似一个指引者,至少将一条路摆在了我的面前。 或许,我应该跟着它! 这念头一旦生起,便再也不可遏制,好似疯长的野草般蔓延在我的心中,占据我整个心房——去,去,跟着它去黄泉最深处! 说干就干,我将身子从托庇的主干中探出来,握紧五六冲,咬着匕首,猫起身子缓缓着向不远处的神木中心部位移动。 黑暗中我的视距极为有限,可是我又不敢贸然打开光源,万一重新引起那东西的注意,还能不能有运气逃出虎口,可就说不定了! 这样的移动效率极为低下,我只能一步一顿,借着空中传来的震动声的方位,修正自己的路线,每走一段距离,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咔哒哒——” 就在我一步一挪,快要接近神木最中心的时候,脚下却突然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一阵物体撞击、散落的声音! 艹,踩到什么东西了? 我立刻俯子半蹲着,用手摸索着被我踢中的东西,一根根一条条的柱状物散落在地上,摸起来好像腐朽了几十年的糟木头,我往前继续摸,还有一团絮状物缠绕在我的手上。 而且,我还摸到了某种粗粝却冰凉的东西,层次分明、刻痕清晰,带着金属的锈蚀粉末——联想起刚才摸到的好似骨头与毛发般的东西,我心头一惊,艹,这是一幅铠甲! 那这么说,我刚刚岂不是踢倒了一具尸骨! 后怕的感觉一闪即逝,我立刻意识到,这人肯定也是坠下深渊的秦军兵士中的一员!但他们是不小心坠落的,还是有意攀援而下的? 我想起刚才看见的无数悬吊的黑影,隐隐感觉他们不可能是无意间坠落到这里的,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兵士一起死在这里,他们,肯定是带着任务的! 他们要去干什么?也是要借助这颗神木下到地底空间中吗?我不知道,但前来执行任务的秦军兵士说不定会知道! 想要从这具尸骨中挖出一些线索,就必须仔细观察他身上携带的一切记录性质的东西。可我的眼睛不是x光,要看就必须有光源,我要不要冒这个险开灯? 神木主干上传来的震动已经接近消弭,我咽了一口唾沫,将身子探出去观察黑暗中的阴影,发现那团阴影已经完全隐没于黑暗中,应该是深入到下方的空间去了。 “呼、呼、呼……”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实在无法抑制心里好奇的,最后还是把手伸进了身后的战术背包中,摸出了一支发光二极管。 二极管的光芒相较手电要微弱很多,而且反射性也不是那么强,应该不会被察觉吧? “啪嗒——” 我先用帆布包裹卷成灯罩的形状,才缓缓照亮了二极管,幽幽的光芒聚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洒在地上,将我踩到的东西照出朦胧的轮廓。 朽烂的长襦、锈迹斑驳的铠甲、青黑色的铜剑,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骨架都显露出隐约的形状,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具秦军兵士的尸骨。 但好像又有点不对,这个兵士穿着双重长襦,这是军官的服饰,可他的发髻却未曾穿戴双鹖高冠,又是普通战兵的特点。 有意思,我的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便在这个人身上翻捡起来。 “先人已矣,亡魂莫怪;先人已矣,亡魂莫怪……”我一边念叨着,一边整理这个人的遗物。 他的青铜剑锈蚀得不是太严重,近剑格处好像还刻有几个鸟篆铭文,我只认出一个徐字,其他铭文已经被锈迹掩盖,我分辨不清楚,应该是写的铸造机构或者这个兵士的名字。 我的手在遗骨中摸索了半天,直到整个骨架都被我翻得面目全非的时候,终于在长襦的裹挟中有了发现—— 竹简,我摸到了一份竹简!上面还有好似文字的刻痕! 这份竹简肯定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过去了几千年时间,身在幽暗潮湿的地底,却完全没有虫蛀或者腐朽的痕迹。 我很轻微地将竹简捧出来,借着二极管的微光,缓缓展开仔细观察着。从右至左、从上而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几个繁复的篆字: “三十七年诏,三十二年有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 …… “海外有国,其民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 “遗民妄言,触怒天威,今十万虎狼,挽弓域外,必使尔等化外之民,身死族灭!” 竖刻的篆字读起来并不轻松,但当我看懂这竹简上记载的内容之后,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这才是颠覆历史的东西! “嘶——” 我长长吸了一口冷气,颤抖着合上竹简,刚闭上眼睛,那些篆字却好似化作了图画,在我脑海中荡漾开来。 这份竹简,是秦始皇三十七年所下的诏令,也是我曾经听过的、那位秦军无双战将对着祖洲宣读的讨伐诏! 竹简里记载着一件事,这件事的起源是始皇帝三十二年,燕国的方士卢生自海使回来,为了鬼神的事,他奏上了宣扬符命占验的图录之书。 相传这份录图书乃是东海中长生久视的“神仙”所撰写的,其中不仅记载着“亡秦者,胡”的预言,而且还写下了大秦国祚二世而绝,秦王将跪地献印乞降奇诡言语。 始皇帝勃然大怒,但却苦于“神仙”远居海外无法追索,不得不忍气吞声,只是下令搜捕卢生等人,予以处死,卢生闻知消息便逃走了。 但就在始皇帝三十六年,星空中显出荧惑守心的噩兆,其后又有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在东郡,上面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字样。 而那些远居域外的“神仙”,此时又派遣一个人在华拦阻皇帝的使者,说这是天亡大秦的征兆,而且还留下“祖龙今年死”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 始皇帝这一次再也无法忍耐,便借着徐巿东出沧海的机会,出动了十万虎狼之军,无数楼船巨舰,势要一举荡平域外之民。 而且,更关键的是, 借着这次征伐, 始皇帝还要一窥“长生不死”的秘密…… 第七十章千年前的手谕! 始皇帝三十七年,距离秦军涤荡乾坤,横扫八荒六合,歼灭六国、一统天下已经十年有余了。 这十年里,为了修建阿房宫、骊山皇陵、万里长城等超大型的工程,征发了上百万民夫劳役。 北逐匈奴、控弦塞外,以及攻取南方桂林、象郡等等一系列军事动作,也都消耗了巨大的人力财力,已经惹得群臣进谏不绝,民怨沸腾不已。 甚至在东郡,自从坠星落地之后,帝国的东方已经有了叛乱的苗头,所以始皇帝才要“尽取石旁居人诛之”。 总之,在始皇帝三十七年,盛极一时的大秦帝国,虽然还是天下至锐至盛的王朝,但是已经有了隐隐的衰颓之势。 帝国的江山社稷看似固若金汤、万世不朽,但其实完全系于始皇帝眇眇之身。 皇帝不死也就罢了,再怎样的动荡,都能够借助他的无上威望悉数扫平,皇帝只要一死,民间潜伏的无数六国余孽,死灰复燃、势成燎原那就只是顷刻之间! 这一点,始皇帝明白,所以他才要固执地追寻长生不死。 自从一统天下以来,嬴政越发迷信鬼神之事,甚至听信方士之语,已经巡行天下求仙访道五次,第六次巡行亦已在筹备。 可历次巡行靡费巨资,却一无所获。 恰在此时,卢生从海中带回了“神仙”所传的录图书,或者上面的奇诡言语的确激怒了始皇帝,但这点小小的畿语,绝不足以让始皇帝失去判断,大举兴兵征伐。 这一切,应该都是幌子——嬴政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未曾改变,就是要伺机窥视海外“神仙”长生不老的秘密! …… 然而,以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和推断。 竹简上除了冠冕堂皇、却又杀气四溢的宣战诏书,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显示出秦始皇在这次行动中有追求“长生不死”的迹象。 但我知道,在坐拥四海、主宰九州的嬴政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关注和追求,他已经达到了一个凡人、一个帝王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他想要的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除了长生不死!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中紧紧地握着竹简,手心里全是冷汗。黏稠的不适感传来,我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在竹简的背后无意识地起来。 竹简已经卷合起来,所以我抚摸的是竹简的背面,但手中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光滑质感,反而摸起来有些粗粝,还有一些阴刻着的纹路。 恩?难不成竹简的背后还有字? 我重新睁开眼睛,将竹简翻过来,二极管的朦胧微光中,连成竹简的每一块竹片背后,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裂缝,裂缝里隐约还有什么东西。 我心中一动,立刻用匕首剖开竹片,数十张卷起来的长条形东西显露出来。 我把这些条状物放在地上一条条拼接在一起,终于显示出了它们本来的面貌——绢帛,这是一张被刻意裁开的绢帛! 绢帛并不如何光鲜亮丽,已经呈现一种暗黄的颜色,我料想是数千年的岁月流逝所致。同时,一些隐约的细小篆字在绢帛上显露出痕迹。 而且这篆字细若游丝,不知道是拿什么写上去的,字迹渺如微尘,但细细观察之下却笔锋绽露,一定是出于技法精妙的篆刻大师之手。 而且长不过一尺多的绢帛,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篆字,粗略一看怕不下有数千上万字! 我曾听闻有的神工巧匠,可以在米粒大小的象牙片、竹片或数毫米的头发丝上进行雕刻的,这些雕刻甚至要用放大镜或显微镜才能观看到镂刻的内容,历代都称之为“绝技”。 但我面前的这份帛书,能够将繁复多变的篆字写得如此神妙,且字形又微若游丝,若论技艺,比起微雕神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贯注了全副精神,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几乎要贴在绢帛上,才能勉强辨认出这些篆字的内容。 视线随着显露出来的篆字游移着,两千年前秦军东征背后的另一件事,随着这些繁复精巧的篆书缓缓浮现…… 读了一会儿,我便发现这是一幅密令,或者说,这是一份隐秘的手谕。 这张手谕上面没有落款,是谁写的已经没办法知道,但是这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祖洲的、极为离奇的事情。 手谕是写给一个名为“吴”的人的。 手谕上说,当“吴”面对某种未知的巨大危险的时候,这张手谕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张手谕上面写道,福祸相依,“吴”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危险,陷入生死两难的混沌之中,他会因此得到一些无法理解的“异物”,也会失去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但是该如何逃避、解决这样的危险? 手谕中记载到这里的一部分文字,却好似被什么人抹去了一样,只留下了突兀的两行空白—— 是什么人有意遮盖了真相,还是这份手谕根本就没写? 我强忍着不解与疑惑,继续往下阅读,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没有再提到任何人名,而是开始描述一个名为“极渊”的地方。 极渊是一个混混渺渺、无始无终的深渊,它连接着人世与冥界,是一切事物的开始,也是一切事物的终结,极渊之中藏着人世间最大的秘密。 极渊不是能轻易进出的地域,要真正的进入极渊底部,只有三个办法。 第一是走绝险之路,盘旋于无尽的深渊之中,接受种种扰乱五感六识的考验,稍有不慎便会神志癫狂而死,最后才能在极渊深处等待接引。 第二便是飞空,这个飞空是什么手谕中并没有解释,只是说将自己完全交给莫测的命运来裁决,凭绝强之毅力智慧,跨越天地人神鬼的界限,最终也能到达极渊最深处。 而最后一个,看起来也是最简单的办法——顺着天人阶梯走下去。 相传在地底有一株鬼界幽冥之树,它的四周有神物守护,而树心之中有一条连接天地的阶梯,乃是上古“绝地天通”之灾的遗存,顺着它便能下到幽冥深处,窥视一切隐秘…… 幽冥鬼界之树? 我的神思恍惚了一瞬间,不自觉地便将目光投注于昏昏冥冥中,那株直抵洞渊深处的神木之上…… 看到这里,我隐约有些猜到了,“极渊”所指的应该就是我们所到达的这个超巨型深渊,而绝险之路便是盘绕在万丈悬崖峭壁中的那条栈道。 至于“飞空”,我想我已然经历过了——被遽然而来的闪电贯彻全身,又从万丈虚空中坠落下来,自己的生死完全无法预料和掌握,这样应该算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诡谲莫测的命运吧? 可是前面两条路我都走过了,但我却依然没有抵达那未知的终点。现在看来,我已经只剩下一个选择—— 去吧,走上那连接天人的阶梯吧! 二极管的微光中,那气势恢宏的神木拖出长长的黑影,延伸在幽深的空间中,透明如水的主干之中,好像真的有某种无形无影的阶梯,正贯穿向地底…… 在这份绢帛的最后,还描述有种种千奇百怪的生物,似乎不止局限于“极渊”,几乎是囊括了八方巨海、四野六合的奇诡之物。 但此时,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看了,只是粗略一扫,便将竹简和绢帛卷起后放入战术背包——艹,先离开这里再说! 但就在我准备起身走向神木主干的时候,搭着的帆布随着我的动作一下子滑落了下来,二极管的光芒再也遮掩不住,立时四溢出去! 借着反射,一下子就照亮了我周边十来米方圆的区域! 糟了!会被发现的! 就在光芒绽放的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全身一炸,好像时间都凝滞了一样。 下一刻,我脚下的神木陡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整颗神木都随着这震动而摇晃起来。 “吼——” 一声怒吼从我身下传来,我的余光一瞥,只见那缘木而下的巨大轮廓,猛地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向着我所在的位置电射上来! 跑!跑!跑! 我的神经在那一刹那完全紧绷起来,整个人拔腿便奔射而出,向着五六米开外的神木中心冲了过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霎时响起,随着我手臂摇摆而晃动的二极管,将周围的环境带得不停闪烁起来。 五六米的距离,有时候近在咫尺,不到一秒钟就能抵达,但有的时候却如隔鸿沟——相比起那个移动的东西,我的速度太慢了,实在太慢了! “昂——” 尖锐宏大的啸声眨眼间迫近,一股劲风破空而来,一条快似电光的黑影袭来,绝尘电影也似撞在我身上,随即一股沛然巨力便骤然在我的后背爆发开来。 “砰!” 我感觉自己奔行的身躯猛地一滞,下一刻,整个人便如同炮弹出膛一般狠狠被砸飞开去! 断线纸鸢般的我携着千钧之力,猛地砸在通天神木的主干上! 但反常的是,在我撞上神木的一瞬间,却没有感应到撞上厚重坚韧的实木那种强大的反作用力将我弹开,反而只听见一声好似玻璃碎裂的脆响。 “嗤啦——” 二极管的光线明灭不定,我好像撞开了一层什么东西,整个人身体一空,便向着神木的内部砸了进去! 空的,空的,神木里面果然是空的! 我刚刚反应过来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我却只感觉刚才的冲撞力猛然释放,眼前直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抓不着了! 呼呼呼! 风声呼啸,我只感觉全身一轻,立刻便向着中空的神木内部坠落而去! “昂——” 那尖利的长啸声已经无限逼近了我,正当我极速向着虚空坠落的时候,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下一刻,我的腰间狠狠一紧,好像被一根钢索勒住,整个人霎时停滞在半空中!那突然而来的东西缠住我了! 我感觉自己完全悬在了半空,强劲的力道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嗤啦、哗啦啦——” 晶体碎裂的声音稀里哗啦响成一串,二极管的微光此时终于趋于稳定,隐约的视线中,那巨大的黑影也爬入了神木的内部。 那红光在幽暗中缓缓亮起,一对、两对、三对—— 九对!整整九对! 九对红光悬在幽暗的空间中,冷冷地注视着我, 它渐渐显露出的怪异身形,距离我越来越近…… 第七十一章九头雄虺! “嗬—嗬——” 腰间那股力道越收越紧,好似巨蟒虬结纠缠,几乎要将我箍得喘不过气来。 我只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碾碎,周身气血已经无法运转,缺氧造成的窒息感袭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 “呼哧、呼哧——” 重重的喘息声在神木的空洞内响起,那股腥臭的气息几乎充塞了每一处空间,我隐约感觉有什么咸腥、粘稠的液体从天上滴落,不停洒在我的身上。 我明显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不停的消退,冰凉的黏液缓缓将我淹没。 悬在幽暗的空间中的九对红光,仿佛不停旋转的猩红色漩涡,最后彻底将我的意识吞没…… —— 当我晕过去之后,我做了一个诡异离奇的梦,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都能清楚的记得梦的内容,并为之感到恐惧和胆寒。 梦里我变成了一个怪异的“生物”。 我看见自己全身长满了幽绿色的鳞片,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海中深渊里,被无穷无尽的粗大铁链束缚捆绑着,像野兽一样生存了无尽的岁月。 那里只有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杀戮。 我能感觉到,“我”的内心充斥着无尽的复杂的,那是对这个世界主宰权力的极度渴望,甚至不惜通过毁灭一切来达到占有这个世界的目的。 因为,“我”似乎在很久以前的岁月里,是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彻底沉沦于交错的幻象中。 我一会儿变成怪物,一会儿变成遨游寰宇的仙人,时而被粗大的铁链锁在深深的海底,时而又化作挽弓振弩的士兵冲杀疆场。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意识好似从九天之外缓缓归于脑海,过了很久才完全清醒过来。 “哗啦啦……” 我的后背靠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但我不过动了动腿,身下却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 冰凉的触感包裹着双腿,我惊觉自己的完全浸泡在一片湿漉漉的东西里,好似深陷沼泽一般,到处都是难闻的腐败气息。 那些液体似乎还有某种腐蚀性,灼烫的感觉正不停刺激着我的皮肤,好像有许多虫子在不停噬咬着我。 而且这里闷热得要命,我伸手朝四周摸去,到处都是同样黏滑、柔软的东西,还不时发出沉闷的咕噜轰鸣声。 这里是哪里? “嘶——” 腰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感,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撑起自己的身子,用尽全力朝着自己的背包摸去。 “啪嗒——” 刺激的强光陡然绽放,闪得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我完全没有闭眼的想法,只想尽快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手电的光芒在这幽暗的空间中亮起,光源照出的范围大概有一个超大型的冰柜那么大,四周的景象渐渐显露,柔软的肉壁、浅红色的粘膜、收缩不停的褶皱结构……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在哪里了, 天哪,我竟然在“它”的胃里! 我在那个神秘生物的胃里! 而就在我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动作,这东西的胃部突然就蠕动起来,四周的肉壁突然从四面八方向我挤压过来。 原本尚能伸展开身体的空间,一下子被压缩到了极小的范围。 几乎是一瞬间,我变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夹得很紧,柔软的肉壁带着肌肉碾压的力量紧紧将我束缚着,我可以蜷曲和翻身,但就是不能前后移动。 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怎么办?怎么办?我竟然被它吃了?一种令人发麻的慌乱蔓延在我心头,好似千万只蚂蚁噬咬不停。 我不停在心中问自己,但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到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东西的胃部内壁紧紧挤压着我,我四周的温度骤然升高,闷热和脱水狠狠折磨着我,四周可供呼吸的气体越来越少。 我不得不拼命压制自己沸腾的思绪,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事实。我终于开始思考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究竟,要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竭尽全力伸出手,在黑暗的腹中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到通往咽喉的食道出口。 然而我在那些光滑粘稠的肉壁上摸索了半天,也无法确定哪儿是食道出口。 炙热和窒息侵袭着我,我的力气越来越小。但还好,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一个已经收缩得极小的孔洞! 我分不清自己的方位,不知道自己抠住的是食道出口还是这东西的幽门,万一是后者,我可能就要成为一堆稀碎的排泄物了。 但我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要是出不去,左右都是个死,大不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没有一丝迟疑,艰难地在挤压中支起五六式冲锋枪,慢慢探到了那个孔洞中间——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一定要能击发啊!” 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中,我无法判断冲锋枪究竟有没有进水受潮,还能不能击发,但此时我别无选择,只能对着那空洞狠狠扣下了扳机! “啪啪啪!” 强劲的后坐力冲击着我的身体,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这极狭小的空间里震得我耳膜几乎都要破裂。 五六式子弹出膛的光火骤然闪亮,那柔软的肉壁被灼烈的子弹打得碎肉横飞,幽蓝色的液体四溅不休! “呜—呜——” 几乎是在我开枪的同时,四周的环境一下子膨胀退缩开来,这东西的胃部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巨大的呜鸣声、咕噜声响个不停。 四周的肉壁在这一刹那,陡然猛烈蠕动起来! 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一下子栽倒,重心完全被颠乱,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肌肉的蠕动向着某个方向狠狠带了出去! “呜噜!” 我感觉自己滑动在一片极为黏稠的腔道中,顺着弥漫的粘稠液体,须臾之间便出了胃肠,最后好似一颗出膛的炮弹一样,被那东西狠狠吐了出来! “呃——” 呕吐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但我根本没来得及仔细听,整个人在空中滑翔了不到半秒钟,立刻狠狠砸在一片水域中! “啪!” 炸开的水柱一瞬间将我吞没,我在水中滑动着四肢,很快浮上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嗬、嗬、嗬……”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口中传来又咸又涩的味道,海水,这是海水!可是我还来不及惊喜,眼前看见的场景,却再一次震惊了我! “轰、轰、轰……” 我的视界中,一个不知究竟有多么庞大的生物,正在地下空旷的空间中猛烈翻滚着,地面传来猛烈的震动,激起的烟尘弥漫四周。 “昂——” 凄厉的呼啸声骤然爆发开来,昏暗中,我只看见一个铺天盖地的黑影翻腾滚动着,同时那九对红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飞快地移动着,透露出无尽的怨毒与痛苦。 天哪,这,这是什么? 它,它怎么有九个头? 那黑影也不知翻滚了多久,我只记得地底碎石四溅崩飞、烟尘大作,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在水中潜伏观察着。 终于,等到一切都停息下来之后,我才从水中游上岸。那黑影此时已经只能躺在地上缓缓喘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一看就命不久矣。 但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没有过于靠近那东西,控制自己的脚步停靠在我认为的安全范围之外,最后,终于打开手电,开始观察着眼前的生物。 这东西究竟有多大? 我不知道,但我发现它的一只眼睛已经与我整个人差不多了,我在它面前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 手电的光芒游转不停,照出闪烁着幽光的鳞甲、盘绕虬结的修长身姿,它好似一座小山一样盘在一起,小山的最顶端,九个头颅、十八只竖起的猩红眼瞳,正带着无尽的怨毒注视着我—— 这,这是一条蛇! 有九个头颅的超巨型大蛇!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那份手谕中描述的,极渊之中一种名为“虺蛇”的生物。 “虺蛇”的体型有如垂天之云般庞大,当它飞上天空的时候,身姿可以遮蔽日月的光芒,潜于九泉之下,可以承载起山岳的重量。 但诡异的是,“虺蛇”的速度与体型完全不成正比,它来去如电,穿梭飘忽于虚空之中,仿若无影无质。 虺蛇分为雌雄两类,其中的雄性虺蛇,便是一身九头的存在! 日本传说中至凶至厉的妖兽,八头八尾横行大和国的八岐大蛇,其原型就是传说中的“雄虺”! 王逸所著的《章句》中也曾记载这种大蛇:“虺,蛇别名也。倏忽,电光也。言有雄虺,一身九头,速及电光,皆何所在乎?” 但在那份手谕中所提起的虺蛇,却说它存在的目的,似乎就是守护地底黄泉国中的秘密! 想到这里,一个惊人的念头,霎时电光火石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看着眼前的巨型虺蛇,发现它眼中的怨毒正在缓缓消退,我能感觉它的生机正在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带走。 “呜——” 空间中响起这条虺蛇的哀鸣声,它在最后一刻,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我的视线随着它的动作缓缓移动, 远处, 一缕幽绿色的光芒, 掀开沉沉的黑暗帘幕, 映入我的眼帘…… 第七十二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的身前,黑暗中的九对红光缓缓消弭于无形,那股刺得我毛骨悚然的怨毒与杀意仿佛退潮一样消失,我能感觉到,九头雄虺的躯体正在不可遏制地失去生机。 这曾经不可一世的绝影怪物,就这样被我弄死了?我有些不相信,但眼前所看见横陈于地的巨型尸体,却又不停提醒着我这已经发生的一切,正是事实。 后来我曾经猜想,任何生物,最柔软的部分都是身体内的脏器。 所以很可能是我当时用冲锋枪抵近射击的时候,带着巨大侵彻力的旋转子弹,彻底摧毁了九头雄虺的内脏,也可能是攒射的子弹直接击中了虺蛇的心脏…… 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就是,跟了我一路的九头雄虺死在了我的面前,死去的东西永远不值得敬畏与惧怕。 至少当时的我,面对那死寂的尸体时,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手电的光芒打在面前,光线笼罩的狭小范围内,一滩幽蓝色的液体蜿蜒流转。 我站在虺蛇的尸体面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浓烈而充满粘稠感的鲜血味道,那种腐败中带着腥臭的气息,直令人作呕。 这虺蛇是从哪里来的?是有人豢养的吗?按理说,迁徙而来的帝俊部族既然以玄鸟为图腾,就断断不可能豢养与玄鸟为天敌的蛇类。 或者说,这来去如电的巨型虺蛇,原本就是长存于祖洲上的异物?那么它的食物来源怎么保证……我没有了恐惧的情绪,但更多的猜测却令我心神不宁。 我只能背过身子,强自转移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视线从九头虺蛇的尸体转移到那突然出现的幽幽绿光中。 幽绿的光芒仿佛风中飘摇的烛火,隐约地闪烁在极渊深处的黑暗中。 没有参照物,没有足够的光源,我穷尽目力也无法判断那一盏幽幽绿光的位置与远近,我只能大致推测出,它应该位于无限深远的地底深处。 对了,九头雄虺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守护地底的秘密? 手谕中的记载,一刹那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原本微茫渺小的篆字,好似活了过来一样,旋转扭曲着化成许多不同的字句…… “虺蛇所在,潜渊九泉,莫测地门……” 地门,地门,地底之门? 难道那一盏绿光微茫显照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黄泉最深处? 我想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手电光芒的散射几乎只能照亮我身前几米的范围,再远处便是一片深邃的漆黑。 而且这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没有,心跳声和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显得异常清晰与沉闷。 在这空旷无边、幽暗深邃的地底空腔中,我的食物和装备都不足以支持我过长时间的生存。 手电的光芒正在由明亮慢慢转为暗淡,背包里的电池至多还能支撑三四个小时的照明,二极管也已经所剩无几,一旦光源耗尽,我绝没有机会走出这片诡秘莫测的深渊! 所以,我必须离开,去往真正的极渊地底,和我的战友们汇合! 想到这里,我心中最后一丝迟疑也都消散殆尽,立刻借着手电的光芒大致整理收拾了一下装备和物资,却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指南针,我竟然忘了背包里还有指南针! 在这无限空旷而幽深的黑暗中,虽然指南针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但还是聊胜于无,至少能够充当修正方向的工具。 但就在我准备动身的时候,却隐约听见九头雄虺尸体的方向,却传来了一丝异响—— “嘶、嘶、嘶……” 若有若无的嘶鸣声响起,好似有一只巨蟒在我的身后吞吐蛇信,我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那超巨型的虺蛇尸体头部,正缓缓蠕动着! 唰! 我只感觉浑身肌肉一紧,冷汗一下子便漫了出来! 艹,难不成是诈尸? 幽冷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挂着的五六式冲锋枪端在了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那庞大的尸体—— 只要有一丝异动,灼烈爆射的子弹,刹那间就可以覆盖九头雄虺周边的每一个方位! 我伏低了身子,缓缓退向刚才爬起来的水池,将自己的身体浸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只将持枪的上半身留在岸边。 九头雄虺的异变一刻也不曾停息,原本死寂的尸体,在这一刻却好似过电一般,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而且,更诡异的场景也缓缓浮现在我眼前…… 光, 幽幽的蓝光, 无数朦胧的幽蓝光芒, 从九头雄虺的身体内部亮起。 它细密的鳞甲之下,一层层幽蓝色的荧光隐约可见,不停在虺蛇修长的腔体中涌动游走着。 随着蓝光的游动,虺蛇的身体上渐渐鼓起一个个大包,好似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嘶、嘶、嘶……” 嘶鸣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节奏,一种诡异的频率渐渐在四周的空间中产生共振。 那一个个鼓起的幽蓝大包,从虺蛇庞大的身体各处,逐渐向着九个头颅的方向涌动游走,不一会儿,那九条细长的蛇颈便完全塞满了诡异的荧光。 我望着九头雄虺盘绕卷曲、缠在一起的九个头颅,那十八只幽暗漆黑、怨念丛生的眼瞳,此时也好似从死寂中苏醒,渐次亮起朦胧的光晕。 幽光越来越盛,空气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莫测,但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等待着,握着枪柄的手心已经全被冷汗浸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寂而妖异的气氛,终于被一声脆响所打破—— “噗嗤!” 九头雄虺原本大如车轮的眼瞳,陡然炸开一个大洞,脓水四溅,一个还在不停翻滚蠕动着的生物猛然从尸体上探出头来! “嘶、嘶——” 粘稠的幽蓝色液体骤然破开。 一声细若游丝的嘶鸣传来,一条通体幽蓝的小蛇从虺蛇的眼瞳中游走而出! “噗、噗、噗、噗……” 下一刻,寂静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一连串软体爆开的声音, 一缕又一缕光芒在黑暗中显出身形, 虬结缠绕挤成一团的细小蛇类, 不停从九头雄虺的身上游走而出! 与此同时,那原本小山般雄阔的九头雄虺,也好似被针扎过的气球一样,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塌陷下去。 它全身上下的筋骨、血肉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样,很快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蛇皮鳞甲…… 面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我全身的毛发在一瞬间陡然炸立起来! 艹,这什么玩意儿? 我本能地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发力,便想要扣动扳机将眼前看起来无比渗人的幽蓝色小蛇打成碎泥。 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一刹那,我立刻强行抑制住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蛇,全是蛇,太多太多了! 单单是我能看见的蓝色细蛇,便不下成千上万条,单凭我这几十数百发子弹,根本不可能将之绞杀一空! 无数细若铜丝的小蛇,正源源不断地从九头雄虺的身体内涌出。 那幽蓝色的光芒,也从最开始的一丝一缕渐渐缠绕在一起,越来越多的小蛇卷曲翻滚着绞在一起,它们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九头雄虺的体表,最后汇聚成一片幽蓝色的荧光海洋…… “咕嘟——”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颤抖着,恐慌再一次袭来,不可遏制地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 面对眼前这许多的蓝蛇,我不自觉地便想要退却,但刚刚稍有动作,双腿却传来一阵酸软无力的酥麻——蹲的太久,血液不畅通,腿麻了! 我脑中一震,立刻意识到这一点,正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双手一挥却什么东西都没有触到,整个人立时倾倒在岸边! “哗!” 轻微的水浪划动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如同雷霆一般清晰震撼! “嘶——” 原本交错嘈杂的蛇类嘶鸣声一瞬间陷入停滞,原本缠绕纠结、翻滚蠕动的幽蓝小蛇,在这一刻全都停止了动作,刷的一下全都将身体直了起来! 无数高高昂起的细小蛇头,僵硬地转动脖颈,向着我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 黑暗中亮起无数烛豆般的幽光,这些蓝蛇的眼瞳中射出浓浓的怨毒与血腥气,几乎与九头雄虺的眼神一模一样,看得我如坠冰窟! 现在,该怎么办? 我的思维在这一刻陷入了凝滞,连身体好像无法被自己控制,完全忘了该做什么。 “嘶嘶嘶嘶嘶——” 下一刻,无数蛇类的嘶鸣声陡然响作一片,好似炸雷般,原本空旷寂静的空间中一下子变得沸反盈天! “唰唰唰!” 鳞片与地面交错摩擦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响起,我只感觉眼前一花,无数幽蓝色的细蛇立刻冲着我窜射了过来! 艹你娘! 我只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顶,手中的五六式冲锋枪一抬,电光火石间便被我端在了胸口! 在我扣下扳机的前一刻,我甚至已经能预料到炽热的子弹崩飞四射、炸开无数游动的细蛇,水池边一片碎肉,最后我与无数妖蛇同归于尽的壮烈场景! 但很可惜,我没机会扣下扳机。 就在我刚刚一端起五六冲的时候,陡地感觉后颈一凉,一只滑腻的手掌贴在我的勃颈上,修长的五指仿佛钢钳将我紧紧地夹住!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掼入身下苦涩的海水中! 是谁?是谁? 惊诧的念头刚刚升起, 眼中最后看见的, 却只有一片攒射噬人的蓝光, 无数细密锋利的尖齿, 以及, 一双没有一丝杂色的, 死白色眼瞳! 第七十三章黄泉地门 哗啦啦! 激荡的水声响起, 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重心完全无法控制,在勃颈处一股大力牵扯之下,我失去了反抗的力量,须臾之间便被狠狠掼入水底! 熟悉的苦涩咸腥的液体霎时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拼命挣扎,一股彻骨的冰寒,转瞬间侵入我的五脏六腑。 “咕噜咕噜……” 水中到处是气泡和搅动的涌流,沉闷而嘈杂的水声完全将我包裹住。 我只感觉后背有一个影子,将我紧紧钳住按在水底,但我又不知道背后抓住我的是谁,是以立刻在水中开始挣扎起来。 可是我的挣扎却毫无效果。 后背的那个影子好像精通近身格斗和缠绕技,在抓住我的第一瞬间,两条钢铁一样强劲有力的大腿就已经缠在我的脖子上,将我紧紧锢住。 “咕噜咕噜……” 水流灌进肺腑的感觉十分刺激,再加上缺氧造成的窒息感,令我异常难受。 但就在我快要筋疲力竭的时候,却看见原本漆黑的水面上,陡然亮起一片幽蓝色的光芒! 蛇,蛇,整个水面上全是蛇! “哧哧哧——” 无数飙飞电射的光影好似利箭掠空,在距离我不到一尺的空中,贴着水面窜射盘旋,擦出无数涟漪波纹。 蓝光飘忽中,不时有几条长蛇绷紧全身的肌肉,骤然弓起身子,张开血口,露出细密而锋利的尖齿,向着水中的我狠狠撕咬过来。 奇怪的是,我明明身处在不过几尺深的海水中,但那些妖蛇却完全无法穿透水面潜入水底。 狠狠冲刺的蛇头在扎进水面的一刹那,好似受着某种极强的阻力一样,往往只能入水几公分,便再无余力。 我清晰地看见,在蛇头进攻的时候,水面好似被挤压的果冻一般,只是微微凹陷下去,却完全没有被破开撕裂的痕迹,随即回涌的水浪便将蛇头重重弹开!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得而知,但我眼中的幽蓝色光芒却越来越盛,无数纠缠着的细蛇,正在我上方的水面上,不停聚集着! 一层层、一堆堆的修长细蛇缠绕虬结在一起,翻滚卷曲着的蓝蛇聚成一团蠕动的肉球,在我的眼前翻卷不休。 最诡异的便是,虽然我的眼前有一座小山般缠绕裹挟的蛇堆,但它们却都完全漂在水面上,没有一丝一毫要下沉的迹象…… 看到这里,我只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连极其难受的窒息感在这一刻都好像被忘却,思维骤然清晰了一刹那,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这些蛇,没办法下水,只要我待在水里,我就是安全的!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狂喜,那些在我面前纠结缠绕的无数长蛇,在这一刻却好似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至少它们暂时威胁不到我! 可这喜悦刚刚在我心中升起,却又立刻消弭于无形——脖子和四肢传来清晰的被绞住的痛感,那个黑影还在我的背后! 我感觉自己的动脉都被隔断了一样,血液无法流转到大脑、口鼻中无法呼吸到空气,那股逼仄的窒息感再一次席卷而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嗬—嗤—咕噜——” 四肢乏力的无力感在我身体里乱窜。 但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陷入昏厥的时候,却看见被蓝光照亮的水域,有几缕猩红的东西从我的身后飘荡过来,正渐渐消融弥散在水中。 好似一瓶红墨水倒进了水杯,周围原本幽蓝色的透明水体,须臾之间便变作猩红的颜色! 什么东西? 我的脑海中刚刚升起这样的念头,却只见原本纠缠蠕动的蛇堆,在接触到红色的液体之后,立刻好像炸了锅一样分解开来。 原本紧密包裹的无数长蛇,好想见到了什么极为惧怕的东西,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向着岸上飞窜而去。 水面顿时荡起无数波纹,闪烁的粼光映得我神思恍惚。 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原本铺满了水面的幽蓝色细蛇,尽数消失在我的视界范围内,水域中重新回复了平静。 “咕噜噜——” 与此同时,我感觉整个人胸口、双手的束缚感一下子消失,身后一股大力猛然将我炸上水面! “咳咳咳——” 在浮上水面的一刹那,我再也忍受不住倒灌水流的刺激,用尽全力咳嗽起来,试图将所有吸入肺部的水分子都从身体里排出去。 然而就在我稍有好转的一刹那,却陡然意识到身后还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黑影,艹! 我的手立时往腰间的匕首探去,但就在刚刚摸到刀柄的那一刻,我的脖子上却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一道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这道带着杀气的话语,同架在我咽喉处的刀刃一样,让人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意。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我立刻意识到了身后的人是谁,这样独特的嗓音与无神的眼眸,只有一个人才会拥有—— 影丸,影丸,是那个消失在黄泉国中的影丸! “小子,我劝你现在最好把手抬起来,别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 刀架在脖子上,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放弃搏斗拼杀的念头,缓缓将手举过头顶,先看看吧,看这个家伙要干什么。 我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游走在我的背包、胸兜,我带着的匕首、五六冲、二极管……许多装备,都被影丸搜剿了去。 我杂乱的思绪渐渐归于平息,影丸出现后发生的一切,在我脑海里不停浮现。 他不会杀我——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影丸想要杀我,刚刚在水里就直接可以把我溺死。 甚至他只要什么都不做,任凭我被幽蓝色的怪蛇绞杀吞噬,也完全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救了我,所以我留下来肯定对影丸有什么价值! 半晌,我的装备基本都被影丸收缴之后,我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背对着他沉声道: “其实你不用做得那么神秘,我知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我感觉他的手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凉的手就停在了我的腰间,我以为他被我说中了心思、分神了一瞬——好机会!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心中立刻升起一个念头,便欲转身与之搏斗。 可是我还未有动作,冷不防地便听见一阵破空声,勃颈上立时挨了枪托重重一击,打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下一刻,绳索窸窣声响动,我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立刻便被韧性极高的登山绳捆了个结实。 “哗啦——” 我被他砸的忍不住跪在水中,眼前直冒金星。 光影模糊,我感觉影丸从水中走到我身旁,手中牵着一条绳子,蹲在了我的面前:“哼哼,就凭你这样的小毛头,也想诈我?” 昏暗的空间中,影丸全身罩在一袭黑袍中,看起来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诡谲至极。他说话的时候,好似贴在我的耳边,声音带着阴冷的气息,随着一阵寒气飘荡在我耳垂边缘。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喘息着问道。 “我?你不是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现在又为什么来问我?”影丸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小子,有什么事情,上了黄泉路再说吧。” 黄泉路?黄泉路! 我肝胆一颤,艹,要杀我? 影丸的话在我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但我知道,我此时不能乱,绝对不能慌张,要是急火攻心之下方寸大乱,可就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拖时间、拖时间,一定要找机会寻到脱身之法! “黄泉路?什么黄泉路?”我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语速极快地追问道。 “桀桀桀……”影丸的怪笑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戏谑的意味毕露无遗。 半晌,他的笑声缓缓停歇,最后才沉声道:“好了,小子,我不想、也没时间陪你玩什么阴谋诡计,收起你的花花肠子,我们上路吧。” “怎么,你是要杀我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影丸站起身来,绳子传来的牵引力将我也一同从水中拉了起来,他的声音幽幽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你还有用呢。” 我有用?我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我想不清楚,但影丸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我也来不及想太多,便被影丸牵着从水池中走上岸边。 “嗤!” 影丸划燃了一支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烟火,亮度极高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岸上的景象。 不远处,原本巍峨若山岳的九头雄虺,此时竟然好像完全被分解融化掉了,坍缩成一幅巨大的蛇蜕般的东西,铺陈出幽幽的反射鳞光。 那些诡异的细蛇呢? 跌跌撞撞中,我的视线四处搜寻,却发现深远空旷的黑暗中,已经完全没有一丝一缕的蓝光,唯有极远处的幽绿色光芒隐约显露。 现在,我们总该去那团绿光所在的地方了吧? 但我想错了,影丸完全没有往绿光闪烁的方向行进的意思,反而在地上捻起一把尘土嗅了嗅,最后用绳子牵着我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不是要去那绿光中的地门吗?” “地门,你还知道地门?” 影丸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很奇怪地凝视了我半晌,惨白色的眼眸好似焕发出某种光彩。 但最后他却又嗤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想多了。看来,你也就只是知道一个名词罢了。” 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你以为那绿光便是地门吗?” “难道不是吗?这里除了那片绿光,哪里还有任何的东西存在?”我仰起脖子质疑道。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影丸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在黑袍中翻动了一下,最后拿出一个双筒望远镜凑在我的眼前:“你自己看吧。” 望远镜的视界在重重黑暗中极为有限,但影丸的这一支望远镜肯定是经过特殊的改装的。因此这次我看那烛豆般的绿光,再没有了朦胧的感觉,反而清晰地观察到了毫末也似的细节—— 那、那不是绿光, 那不是人造光源! 鬼火, 全都是一丛丛飘荡在黑暗中的幽绿色鬼火! 而且,在鬼火聚散的区域外,还有一盏盏移动的隐约红光,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 那是什么? “啊!” 我抑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差点后退出去,大口地喘息着。 “看见了?” 影丸的声音冰冷好似神佛无情,低沉而妖异: “看完了,我们就去找黄泉中的引路人吧。” “让他带我们,前往最深处的死者之国……” 第七十四章黄泉引路人 引路人? 他?他是谁? 死者之国又是哪里? “走吧。” 影丸的声音幽幽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幽绿色的光芒在远处若隐若现,绳索捆缚中传来一丝牵引的力道,我不自觉地便被影丸拉着向黑暗深处走去。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影丸在整个行进的过程中都没有打开手电,四周一片漆黑。但他前进的方向和速度很稳定,在这种空间中,影丸好像不需要借助光源就能够辨别方位。 “啪嗒、啪嗒……” 清晰地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影丸的身影在我前面影影绰绰地晃动着,时隐时现,好似鬼魅般轻灵。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样的空间中走了多久,但越到后面,我心中的恐惧就越深重,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能随着绳索的牵引向着无限空、无限远的黑暗中走去。 四面八方都是黑暗,而我的命运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悉数系于一根纤细的绳索,这种失控感令我觉得十分压抑。 我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好,到最后已经无法按耐自己内心的焦躁。我无法忍受这样深沉的空寂黑暗,必须找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否则,我会发疯的。 所以,我斟酌了良久,还是开口了:“影丸,你是叫做影丸吗?” 绳索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我感觉影丸的身子顿了顿,随即便听他缓缓道:“影丸?你从日本人那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吧?” “是从日本人那里知道的。”我紧接着追问道:“你是日本人吗?” “日本人,哈哈哈……” 对于我所说的他是什么人的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我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轻蔑和不屑。 这个人,在数十年前的欧洲与裕仁皇太子相遇,并且机谋诡变至极,手段狠辣犀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终帮助裕仁登上天皇大位,彻底掌控整个日本军政两界。 而之后,他又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推动日本进行侵华战争,将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彻底推向残酷而惨烈的方向。 但就在他几乎达到权势最顶峰的时候,却又突然放弃一切,离开日本西来中国,寻找某些东西。 而在他离开以后,原本鼎盛至极、兵锋煊赫,横扫亚洲的大日本帝国,只在短短几年内便战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令我不得不猜想,日本的衰败之路,是否与影丸的离开有关。 而且在日文中,影丸的意思就是影子一样的男人,这样一个典型日本风格的名字,不可能是他的本名。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斟酌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但影丸却对这个问题避之不谈,反而对我说起另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看起来对我似乎没有很深的敌意,他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反而始终都用一种很平和的态度交流。 虽然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此刻我已经被捆成粽子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为难我自然更好。 黑暗的空间中,脚步声和影丸的声音交错着不停响起。 反正生死都在影丸手里,我也放开了,干脆我把自己的疑问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数问出,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不开灯,又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影丸一边走,一边问我,知不知道极渊是什么地方。 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有所顾忌,我并没有把自己拿到竹简手谕的事情说出来,我隐约感觉那是一份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极渊这个地方,但却不知道太具体的情况。 于是在影丸的叙述中,我渐渐了解到了极渊的另一个面目。 事情的起源是从一本失传的古书开始的。 影丸说他曾经周游东西列国,最好搜罗奇珍异物,在游历西伯利亚大荒原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处遗迹,最后通过其中遗存的“刻木”,影丸发现那地方在某一个时期内,曾经是古匈奴人的王帐。 在这处遗迹中,影丸发现了数十卷几乎快要朽烂的竹简。 他当即在遗迹中扎营驻足,经过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的持续修复和破译之后,他终于完全掌握了竹简所记载的内容—— 这是一本书,它的名字叫做《禹本纪》! 《禹本纪》乃是和《山海经》齐名、甚至犹有过之的志怪古籍,就连写下《史记》的大家司马迁都说: “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不过不同的是,《山海经》在数千年岁月流逝中,依然幸运的传承了下来,后人依稀可见玄奇上古的一鳞半爪。 但是《禹本纪》却早已经完全散佚、失传,后世几乎无人得见。 相传这本古书记载的是大禹的事迹,着重记载了大禹治水的丰功伟绩,其中有许多关于山河湖泊地形地貌等记载。 与之相照应的,这本书还和《山海经》一样,也记述了许多荒诞不经、怪异离奇的山妖鬼怪、秘地险域。 其中,有一则记述引起了影丸的注意: “万里冥海,茫茫归墟,中有仙岛,其民披甲状鳞,栖于金城石室,食不死草,餐风饮气,长生而不老。” “岛下有大壑名‘极渊’,不知其深几何,其广何止,上不可见青冥,下贯似通黄泉。亘古无人迹,惟鬼神可飘忽往之……” “极渊至深,有冥灵之木,雄虺之属,往而下之数十里,有黄泉地门,中有混沌莫测之物,达之可入虚天帝墟,得之可羽化登仙……” 《禹本纪》中记载,在混沌初开,乾坤始奠之时,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而极渊,便是混沌中生出的至重至浊的一部分物质。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最后在洪荒未定的大地上,坠出了一道无限深远的洞渊。 后来天地巨变,巨海化作桑田,地裂而天分,极渊便从此与中土远离,化作沧海中渺不可寻的一处秘境。 世所相传,极渊之中有混沌未分之时便存在的神物,凡人得之,立时便可跨越天人之间的界限,羽化登仙而去。 而且,《禹本纪》的撰写者,还记载了一个人曾经远去海外寻仙访道的事迹。 传说那个人从极西之地出发,横穿了四海八荒,历尽了千辛万苦,完成了天帝对他的考验,成功到达了极渊之中。 他在极渊遭遇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禹本纪》并没有记载,但这个人最后回到了中原,隐居在极北之域,最后羽化飞升了。 关于极渊的记载,怪诞离奇,本来不过是先秦时期寻常的志怪求仙之语,影丸也没有太过当真。 但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遗迹却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间密封的青铜铸就的方格房间。而影丸,就在这铜墙铁壁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皮—— 一张人皮! 这张人皮晶莹剔透,薄如蝉翼,深埋地下千年,竟无一丝一毫的陈旧。 影丸发现它的时候,这张人皮端坐在金属台上。 它依然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四肢五官清晰可见,没有半分塌陷,远远看去便似一个打坐的老者入定不动,正在神游虚空。 整张人皮好似蝉蜕,四周丰盈,但却透明而中空,除了这张皮,这个“人”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骨骼、筋肉却完全都消失了! 更诡异的是,仔细观察之下,这张人皮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 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人身体内的五脏六腑、血脉骨髓完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抽空了一样! 影丸说自己当时便如遭雷击,脑子里来回回荡着四个字——羽化登仙、羽化登仙!这就是上古之人羽化登仙的遗蜕! 竹简中的记载是真的! 极渊之中,果然有可令凡人羽化登仙的长生不死药! 自从那次之后,影丸踏遍中国的山川河流,遍阅自先秦时代传下来的经史子集,试图寻找到更多的线索。 关于极渊的面貌,在零星的古书记载中,被影丸抽丝剥茧地整理出来,他掌握的东西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至此,他终于决定前往极渊之中,追寻先人足迹,求得天人合一的境界,羽化飞升。 听完了极渊与影丸的故事,我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追问道:“也就是说,你知道怎么到达极渊最深处?” “那是自然。”影丸淡淡道。 我精神一震,立刻道:“怎么去?” “嘿……”影丸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还记得你们带来的那份帛书吗?” 帛书?帛书! 我的脑海中立刻闪过青铜门外影丸所持的那一幅,盖着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章的千年帛书。 那上面描绘刻画的诡谲图案、蜷曲文字,霎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下一刻,我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向着我飘了过来,绸缎飘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刚刚反应过来,那张轻薄的帛书便已经被影丸拿到了我的胸前。 一道微微的亮光从影丸的方向亮起,他的声音缥缈而来: “看看吧。” 我借着一丝微光,打量着那张帛书。 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扭曲繁复的文字,在这诡异的空间中,却慢慢显出独特而富有生机的味道。 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能认识上面的文字了,尽管我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翻译出内容,但视线移动之际,口中却已经不自觉地念出了什么: “雄虺神魄,蠡蛇藏之,细若游丝,轻似微尘,迅愈电光,朝生而暮死,凌虚而往生,逝于混沌之中……” 后面还有好多字,但我此时却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去读了,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最后一句话——“逝于混沌之中”! 我抬起头望着影丸,却发现那道微光根本不是影丸所点亮的,光芒来自他的身后,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深远的黑暗中—— 无数纠缠交错的“蠡蛇”,裹挟成一团肉球,不停向着某个方向蠕动着。 幽蓝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影丸的声音幽幽而来: “你看见了吧,那些蠡蛇架起了一座通向幽冥的桥梁……” “它们,就是这极渊之中的引路人啊……” 第七十五章朝生暮死! “雄虺神魄,蠡蛇藏之,细若游丝,轻似微尘,迅愈电光,朝生而暮死,凌虚而往生,死于混沌之中……” 帛书上所记载的内容,好似幽灵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而前方微茫的幽蓝荧光,随着蠡蛇的蠕动,在黑暗的空间中如同鬼魅般晃动着。 极渊中的领路人吗? 我不自觉地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知道影丸所说的“通向幽冥的桥梁”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将事情以另一种姿态显露在我的面前。 “不要动,蠡蛇很快就要开始他们的祭礼了……”影丸低沉的声音幽幽而来。 我看着不远处的幽蓝荧光,停止了一切动作,低声道:“蠡蛇?这些蠡蛇是什么东西?” 对于帛书所记载的,蠡蛇乃是藏于“雄虺神魄”之中的异物这样的奇诡言语,我是不相信的。 我眼前所见的蠡蛇,乃是有形有质的生物,我也曾亲眼看着他们从九头雄虺的身体内破体而出。而一旦知道了它们还是有血有肉的生物,我心中的惊惧便消退了不少。 我好奇的是,蠡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而影丸所说的“蠡蛇引路”,又是怎么个情况。 “蠡蛇?嘿嘿,蠡蛇……” 影丸的声音在我前方时起时伏,伴随着荧光的晃动,蠡蛇的来历在他的言语中渐渐明晰起来。 据影丸的说法,蠡蛇虽然身形细长、身披鳞甲,但它其实并不能算是蛇类,甚至,蠡蛇也不能归进任何我们已知的生物范畴。 自然界中与蠡蛇最为近似的,应该就是海洋中的微型浮游生物。 它的组织结构类似于海洋中的水母,密度极低、比水和空气都要更轻,所以能够轻易地飘浮在空中。 蠡蛇出世之后便生存于空气中,迎风而涨,随气流而动,它们在空气中移动,就好像剑鱼在水中穿梭般迅疾如电。 蠡蛇是一种介乎于气体和固体之间的生物形态,受限于它们自身的结构组成,它们完全无法穿过任何比空气密度更大的物质。 所以在我潜入水中之后,即便只有几尺深,蠡蛇也完全无法穿过水面攻击我,因为蠡蛇要穿过水面所遭遇的阻力,已经无限接近人体穿过钢铁的反作用力。 更诡异的一点在于,蠡蛇并不是可以独立存活的生物体。 准确地说,蠡蛇是寄生于九头雄虺体内的寄生虫。 它寄居在虺蛇体内,依靠汲取九头雄虺的血脉精血,以获取维持其生存、发育、繁殖所需的养分。 不过蠡蛇是一种很聪明的寄生虫。 在寻常的时候,它是一枚虫卵状的东西,不会发育成型,而是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汲取极少极少维持生存的营养,所以九头雄虺基本不能察觉它的存在。 但是如果九头雄虺濒临死亡的界限,蠡蛇一旦感应到虺蛇生机的泯灭,立刻便会破卵而出,在虺蛇的血管筋肉中游窜。 而它们苏醒之后,便会立刻吸干九头雄虺身上的每一分血液,吞噬掉每一寸筋肉骨骼。依靠虺蛇庞大的精血骨肉,只要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蠡蛇便可以完成从虫卵到成虫的发育过程,紧接着便会立刻破体而出。 九头雄虺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极渊中的秘密。而若是虺蛇死亡,那么这个宿命便会立刻转移到蠡蛇身上。 因为个体的纤细不足以抵御极渊中莫名的危险,所以出世的蠡蛇会裹成一团,绵延成一道桥梁的样子,前赴后继地裹挟着,向极渊深处进发。 而这时,只要有人跟着蠡蛇的移动路线寻找,那么就肯定能够到达极渊之中,那个传说中埋葬着一切秘密的那个地方! 所以影丸才会说,蠡蛇便是黄泉中的“引路人”。 而且,蠡蛇的寿命极短,从破卵而出到最后走向死亡,几乎是在旦夕之间。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跟着这片蓝光的移动,至多不超过一天,就能够到达极渊最深处! “呼……”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蠡蛇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离奇莫测,我甚至完全没有见过有类似的动物存在,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朝生暮死吗?这句对蠡蛇的奇诡描述,我唯一能想到与之相似的生物,便是《淮南子》所记载的蜉蝣—— “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 但随后,我立刻意识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蠡蛇引路这件事,影丸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立刻想起影丸所描述的那个故事,那个曾经进入极渊最深处,而后羽化登仙的人。影丸所告诉我的事情,在讲到那个人遁入极北之域,栖身于匈奴王帐遗迹之下羽化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可想而知,影丸对我一定有所隐瞒!他隐瞒了事情的关键部分,没有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很可能……他的一切和善面貌,都只是为了麻痹我的戒备! 想到这里,我原本已经放松的警惕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空气中的气氛,突兀地生出一股诡异感。 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影丸讲述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最后他完全沉默下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的身形在幽蓝荧光的映照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看上去显得越发飘忽莫测。 蠡蛇移动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轨迹,连鳞甲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都没有。我和影丸都没有再说话,很明显各自都意识到了对方心中的隔阂。 “嘶嘶嘶……” 四周一片静谧,只剩下渗人的嘶鸣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此起彼伏。 很快,那道幽蓝荧光便在我的视界中越来越远,很快就被无限的黑暗吞噬得残缺不全。 就在幽蓝荧光即将完全隐没的时候,影丸终于开口了:“好了,蠡蛇的事情就讲到这里吧。” 他说完这番话,便径自向着荧光的方向走去,手腕处传来明显的牵引力道,我也随着他的动作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远处隐约的荧光,好像黑夜中引路的灯笼,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 “啪嗒、啪嗒……”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地渊中响起。 我已经不记得我走了有多久,自从进入这个空旷而深远的地底空腔之后,我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便近乎消失了。 我只记得,我们一直远远吊在那片绵延的幽蓝荧光后面,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不停游走着。 而且自从影丸意识到我的异状之后,便再也未曾和我有任何交流。 在无限深远而寂静的黑暗中,好像整个天地,上到青冥,下至黄泉,都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如果不是双腿传来酸楚而剧烈的疼痛感,我的意识几乎都快要迷失于虚无之中。 但这清晰地存在感,又令我感觉双腿好似灌铅一般,每走一步都觉得无比艰难。 我感觉自己好似行走在一片虚无与真实交织的空间中,物质和精神的界限在这里变得十分模糊。 到了后来,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就快要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了。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这种迷失的征兆搅得我心神不宁,但我却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于是只能想一些其他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影丸呢?他的感觉会不会跟我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影丸似乎对极渊中的环境十分熟悉,他能在无限的黑暗中,通过地下沙土残留的气味,辨别出蠡蛇移动的轨迹。 而在追踪蠡蛇的时候,他又能够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准确地跟住蠡蛇群。 他做的一切都轻描淡写,似乎这只是寻常的在自己家后院闲逛一般简单。 但我知道,在没有指南针和参照物,甚至对四周的环境都无法观察清楚的情况下,要做到他这样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种对极渊了如指掌的深度熟悉,绝不是看几十卷竹简便能够明白的。 甚至在这样的地形和照明环境下,就算是手持一幅高精度军用地图找寻路线,都不可能达到影丸这样的程度。 我有理由怀疑——影丸,很可能,来过极渊! 至于他有没有到达过最深处的那个地方,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砰!”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却陡然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堵钢铁铸就的墙壁,冰凉的触感和反作用力,一下子将我惊醒。 我下意识地要掏枪,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绑住了,便低声向着影丸发问:“什么东西?” “我!”影丸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 我摇了摇头,这才发现我撞上的竟然就是影丸本人,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怎么了?” “桀桀桀……” 影丸的冷笑声响起,幽蓝的微茫荧光中,他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我们,到了!” 我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却只看见…… 第七十六章轮回! 影丸的身影在黑暗中令我看不真切,但他的手臂却如同一把锋芒绽露的长剑,笔直地指向极渊中的某个方向。 在无限接近极渊最深处的这一刻,影丸的身姿好像突然多了一股气势,挡者披靡的气势。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视线渐渐在黑暗中延伸。蓝光微茫地闪动着,远处的蠡蛇群纠结裹挟着,此时竟然不再是一团肉球般的蛇堆。 它们一层层渐渐从圆球化作轻而薄的形状,好像编织麻绳般一条一条绞在一起,数十条纤细的蠡蛇左右并列着排在一起,到最后好似一座桥梁一样,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出身形。 黄泉之桥! 黄泉之桥,显现了! 我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架成一座桥梁的蠡蛇,它们,将要去哪里?又将以怎样的方式去往那个地方? 那些蠡蛇的体内好像有什么发光的生物基,游走的蓝光好似水波纹一样,随着蠡蛇的移动荡漾开来,柔和而幽异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数以万计的蠡蛇相互绞在一起,在黑暗中延展出绵延无尽的一条栈道也似的黄泉之桥。 但自从化作桥梁之后,这些蠡蛇便开始显得诡异莫测起来。 “吱吱吱——” 空气中传来剧烈摩擦的声音,好像什么坚韧的东西正在不断被撕裂,那些相互搅合在一起的蠡蛇,开始缓缓断裂,或者说,他们正在分解! 一块块细密的蛇鳞沿着缝隙崩裂开,带着散发荧光的透明物质,不断从蠡蛇身上脱落。但脱落的鳞片,又立刻黏着在别的蠡蛇体表。 它们在消融! 他们正在不停地分解着自己,互相融合,好似水流与水流交合般融为一体! 看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蠡蛇其实并不是能够单独存在的个体,它们更像是一种蛇形的聚合体生物,那些鳞甲与血肉一样的透明物质,就是聚合体的组成部分。 在离开寄生的九头雄虺之后,每一个微小的个体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带着汲取存留的养分,像泵一样给成型的蠡蛇提供水分和养分,使得这个聚合体能够生存,同时还发出光芒。 我猜测,当蠡蛇群到达注定要归于消亡的地方之后,它们便会消融为一体,彻底归于长眠…… 但最终,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直接归于尘土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继续看下去。 黄泉之桥上,无数的鳞甲、血肉、蛇眼好像蜡一样融化开来……数以万计的蠡蛇在极短的时间内解体,变作数以千万计的透明物质,然后又重新交融在一起。 原本纤细如微尘的蠡蛇,在互相交融中渐渐产生着诡异的变化,空气中充斥着蛇类游动、摩擦的声音,与之照应的,还有无数血肉撕裂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蠡蛇产生的异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弭下去,我预感这诡异的变化就要走向终结了。但我没想到的是,蠡蛇并没有就此归于消亡—— 反而,它们重新变成了变成了“自己”! 无数的蠡蛇分解融合,最终如同百川归海一般,化作了一条同蠡蛇一模一样的蛇类。 然而诡异的是,最开始的蠡蛇纤细如绳,但此刻的蠡蛇,却好似无穷无尽一样在深远的黑暗中绵延出去。 这条“重生”的蠡蛇横卧在黑暗中,盘绕虬结的身躯卷在一起,从远处看起来单是躯体便有两三层楼那么高,而它的长度,简直是绵延无尽、不可计量! 天哪,这,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我甚至不禁遐想,即便是那巍峨无匹的九头雄虺,只论身形,也不及这条“蠡蛇”的十分之一吧? 我的思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蠡蛇的异变,还没有完全结束! 无数细微的个体铸就了一条长蛇,在黑暗的空间中,原本微茫的荧光,在这一刻竟然陡地明亮起来。 “哗啦啦——” 那条无与伦比的巨蟒,在身形合一的一刹那,便缓缓蠕动了起来。 它的身躯似乎要充塞这个空间,我完全无法观察清楚它的移动轨迹,只能听到无数鳞甲在地面上滑动的声音。 远处的庞然大物好像正沿着某种神秘的轨迹移动着,那恢弘莫测的狂野气势几乎压迫得我无法直视。 我咽了一口唾沫,转头观察影丸,却发现光芒大作之中,他已经放下了手臂。 几乎是一瞬间,好像是感应到了我注视的目光,影丸背对着我,缓缓地开口道:“好好看看吧,过了这一刻,你再也不会看到这条蠡蛇了。” 这一刻? 是的,只有这一刻! 就在影丸话音刚落的时候,地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动,而远处晃动的蓝光也陡地稳定下来,我立刻看过去,发现那条大蛇的蠕动正好停滞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硕大无朋的蛇头,已经转到了我和影丸的方向,眼光交错中,我看见,蠡蛇那竖起的蛇瞳正冷冷地逼视着我。 但是,最令我毛骨悚然的,却并不是它阴冷的目光,而是它的姿态—— 这条巴蛇一样庞大的蠡蛇,在这一刻,好像盘绕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圆环。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它正吞噬着自己的尾巴! 看清楚这条蛇的一刹那,我只感觉自己如遭雷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另一个吞吐天地的影子—— 天哪,这,这是耶梦加得!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尘世巨蟒! 耶梦加得,是传说中吞食天地的大蛇,根据冰岛神话史诗《埃达》的记载,耶梦加得是一条身型极为庞大的巨蛇,它是邪神洛基的子嗣,从一生下来便有着世间最邪恶的力量。 主神奥丁感到耶梦加得将会成为阿斯嘉德神界的重大威胁,也将会是破坏世界的祸根,于是便想出主意来压制它。 奥丁趁耶梦加得还年轻时,就把它扔进环绕着人间世界的无底深海之中。 可是巨蛇的体型已经非常庞大,它把身子伸展,竟然刚好在深海的另一端咬着自己的尾巴。 耶梦加得在海中不能挣脱,只好把身体紧拢着,把整个世界都缠绕住了,因而被称为“尘世巨蟒”及“围绕世界中庭的巨蛇”。 不止是耶梦加得,在很多远古神话中,都流传着一条吞食自身而存活下去的蛇。 印度神话中,也有类似的记载——相传蛇神舍沙环绕着龟神俱利摩,支撑起负责背负整个世界的八头大象。 而基督教中,吞尾巴的蛇象征着整个物质世界的边境与限界,甚至一个被称作“拜蛇教”的基督教分支,信奉的就是衔尾蛇,并称其为“圣蛇”。 甚至南美的阿兹特克帝国所崇奉的“羽蛇神”,也在一部分艺术作品中,被描绘成衔尾蛇的形象。 而在中国,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遗存中,也曾一枚发现的身具鹿眼、蛇身、猪鼻、马鬃形态的玉龙。它的吻部前伸,姿态蜷曲,头尾恰好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似乎也包含着蛇形或龙形生物自噬这个象征意味。 蛇在通常的观念中,是创造秩序的敌对者,它是混沌与死亡的象征。而环绕世界的吞尾蛇却隔开了无止境的混沌,维护着宇宙的秩序。 在我所知晓的故事中,相隔万里、分布在几个大洲的诸多文明,各自有着众多的寓意的蛇环,但它们却不约而同地都具有同一种含义—— 轮回! 耶梦加得象征人从诞生之日起,不断蚕食着昨日的自己,死后转生,重新由婴儿开始重复新的一生。 咬住自己的尾巴而首尾相连的蛇,就是生命轮回往复的象征。 它意味著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世间的一切永远持续轮回着…… “嘶——” 我长吸了一口冷气,心中的震撼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条环绕着、吞噬自己的巨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深渊中,代表着什么呢? 是死于混沌之中,再重生于混沌的轮回宿命? 还是就此走向消亡与寂灭的永恒? 我不知道,于是只能僵硬地注视着远处的巨蛇,将心中所有的敬畏与赞叹,全都奉送给这深渊中唯一的光芒。 那条巨蛇盘绕在深渊中,一动也不动。 但我注视良久,却发现在盘绕的巨大蛇身背后,朦胧的光芒之中,好像还有什么影影绰绰的影子,一根根、一簇簇地若隐若现,伫立在黑暗与光明的界限边缘。 那是什么? “桀桀,蠡蛇盘绕,幽冥洞开……”我脑海中的疑惑才刚刚升起,影丸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 “幽冥?”我皱着眉头,向着影丸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影丸的声音无悲无喜,有着某种冷峻的气息:“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究竟要去向何处吗?就是那里了,我们的终点就快要到了。” “走吧,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死者之国的真面目!” 死者之国?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吗? 我没来得及细想,被捆缚的双手已经传来了一阵牵引的力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便迈动了脚步,跌跌撞撞跟着影丸朝前走去。 “呜——” 地下深渊中突兀地响起一道绵长厚重的号角声,以那条吞尾巨蛇盘绕的地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传荡开来。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惠气安在?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而就在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前方的影丸蓦然放声长啸,婉转激荡的豪歌声在这地底最深处回荡不息。 那象征着轮回的巨蛇盘绕在我的前方, 死者之国, 就藏在它背后的阴影之中…… 第七十七章蠡蛇消亡,归于混沌 绵延横亘的幽蓝蠡蛇,好似屹立万古的城墙,环绕在我们的面前。 那传说中的死者之国, 就在巨蛇的背后, 显现出影影绰绰的暗影。 “广袤无垠的天宇在哪里与深达九重的陆地交会?天空中被分作十二片的区域怎样划分?日月交错运行,它们如何连属?众星列陈虚空,究竟依照谁的意志分布?” “羲和驾驭太阳早上从汤谷出来,夜晚在蒙汜栖息。从天亮直到天黑,所走之路究竟几里……天地中亘古长存的惠气又在哪里?关闭什么门使得天幕陷入黑暗?开启哪一扇门又使寰宇大放光明?” …… 影丸高唱着《天问》,引着我向那巨蛇的方向缓步而去。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借助吟唱,打开通往死者之国的大门。 “呜——” 苍凉雄壮的号角声也不知是何人吹奏,伴着影丸长啸的声音,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传荡不绝。 环绕着的尘世巨蟒,距离我越来越近,原本细密的鳞片纹路在我眼中被无限放大,幽蓝色的荧光辉映着眼前的一切。 我们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接近着蠡蛇笼罩的范围,影丸的步伐显得沉稳而坚定,每一步踩下去都正好落在吟唱的节点上。 “昆仑山顶与天相通的玄圃仙境,它的麓尾余脉在哪里?山中还有名唤‘增城’的九重神宫,它的高度有几万仞啊?” …… “太阳光辉怎会有照不到的地方,何需烛龙用其神光照耀……巨鳌背负神山舞动四肢,神山怎样才能安然不动?龙伯巨人舍弃舟船行走陆地,又是怎样将灵龟钓离大海?” 唱到龙伯国人钓神龟的时候,影丸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至高至重的威严感,仿佛洪钟大吕,铿锵作鸣。 “嗡嗡嗡……” 空气中的共振感,在这一刻仿佛排山倒海般袭来,甚至连地面都传来某种轻微的震荡感,那种天与人合为一体的神秘音韵节奏越发汹涌澎湃。 “呜——” 随着他宏伟的吟唱声,那条盘绕在天地间的巨蛇,在这一刻,突然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呜咽。 而几乎是在同时,身上蠡蛇身上的荧光陡然黯淡下来。 四周原本明润的光线立刻以肉眼可以察觉的幅度下降着,四周的空间,正在不可遏止地走向深沉的黑暗。 影丸的吟唱声渐渐消弭下去,他负手而立沉默地看着蠡蛇,半晌之后缓缓道:“吴疆,你看着,好好看着。” 至深至暗的幽冥中,我仿佛听见了影丸的叹息声:“这世间,最后一条蠡蛇,即将死在你我的面前啦……” 这条蠡蛇,要死了,影丸曾经说过,过了这一刻,我就将再也看不到它。 蠡蛇,死于混沌之中,这是它的宿命。 “咔啦啦……” 整条磅礴虬结的巨蛇,在这一刻仿佛被敲碎的瓷器,整个身体一寸寸龟裂开来,森冷的气息一缕缕沿着破裂的痕迹渗透!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从每一片鳞甲的缝隙中蔓延出来。只不过一刹那间,蠡蛇的躯体就已经完全龟裂! “嗤!” 青烟熄灭的声音微弱地传来,象征着轮回与混沌的蠡蛇,那充塞天地的庞然身躯陡然便塌陷了下来,青黑色的灰烬骤然炸开化作弥漫的烟尘…… 我僵硬地看着面前发生的异变,但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总感觉蠡蛇消亡的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那个死在丛林中的斋藤正野,在化为飞灰之前,不也是这般景象吗?这二者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 但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噗!” 我只听见好似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下一刹那,青灰色的烟尘陡然炸开,须臾之间将我完全笼罩住。 转瞬之间,天地间一切光亮都完全消失,四周的环境完全陷入了黑暗,我只感觉到无数烟尘在虚空中游走不停,但除此之外却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了。 “咳咳咳……” 烟尘灌入肺部,好似火一样在我的胸腔里翻滚着。 归于混沌,这就是混沌吗? 我的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丝慨叹,影丸刚刚对我说的话却突兀地浮现,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 吴疆,吴疆!他怎么知道我叫吴疆? 影丸,究竟是谁? 极度的震惊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猛地抬起头来正欲发问,却不曾想,昏昏冥冥的黑暗已经将一切都湮没,而手腕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松缓的触感—— 原本捆缚着我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解开了,我顺势拉回绳索,却只看见完整的线头,而影丸—— 他已经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心跳几乎都停滞了一瞬,脑子里霎时一空,艹,现在怎么办? “影丸!影丸!” 我强忍着呛人的漂浮颗粒,在弥漫的烟尘中大吼着,可四周却一片静谧,没有半点声音。 这里的烟尘好似具有极其强烈的刺激性,不停冲击着我的眼鼻,我才不过喊了两三声,便再也无法坚持。 眼见着影丸离奇地失踪在烟尘深处,我的呼唤却无半点回应。 强烈的窒息感已经好似巨蟒一样缠住了我,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我怕我没有命再出去! 我在脑海中拼命地回忆着方才所见“死者之国”的暗影,大概确定了一个方向,最后一咬牙,向着深沉的黑暗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 “啪嗒、啪嗒……”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在黑暗中奔跑着,剧烈的奔腾消耗着体内残存的氧气,但我不能呼吸——谁他妈知道化为飞灰的蠡蛇,究竟是什么物质构成的? 要是跟笼罩在黄泉国中的浓雾一样,全是无数微尘般渺小的虫子聚合,那吸进去就是嫌命长了。 我一边奔跑,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一刻都不停歇,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稍微缓释身体的巨大负荷。 到了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或许不过十几秒,或许过了好几分钟,总之在我即将窒息而死之前,我终于停了下来。 不管了,死也要吸口气再说! “呼、呼、呼——” 我整个人几乎跪倒,两手撑着地面,竭尽全力深深地呼吸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砸落在地上。 但我吸了才几口气,却蓦然发现被我吸进来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完全没有没有刚才那种强烈的颗粒阻塞感。 出来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但嗅到的空气却实实在在的证明,我已经远离了那片烟尘笼罩的范围。 可是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手电和二极管以及我所有的装备,都被影丸搜走了,在这无限空旷的地下空腔中,失去照明光源和食物储备的我,还有机会走出去吗? 我望向周围无边的黑暗,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肺里那股辣的感觉还有一丝残留,但我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东西了。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开始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周围满眼的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但聊胜于无吧。 这一刻,我又是一个人了。 其实我并不害怕独处,我自小便同沉默寡言的二叔一起生活,在没有故事可讲的时候,他看夕阳不说话,我也看夕阳不说话,所以我对于孤单和寂寞都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但我害怕黑暗,害怕一眼望不到任何东西的未知环境,在这种地方,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 也不知道卫青他们怎么样了?他们离开那条栈道了吗?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见到那条吞噬自己的蠡蛇?那可是代表着混沌与虚无、宿命与轮回的耶梦加得之蛇啊…… 面对着眼前空洞的黑暗,我没办法抵御潜意识中的恐惧心理。 道后来,我只好任由脑海中的思绪无限地延伸出去,心游万仞、精骛八极,在想象出来的世界中神游,以此摆脱恐惧的纠缠。 但我的思绪根本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呜——” 深渊之中,一道苍凉的号角声,跨越无尽的黑暗响彻在天地之间。 “呜—呜—呜——” 号角声越发激烈而高昂,在黑暗中显得宏伟莫测,更诡异的是,我细细聆听之下,发现声音的来源,距离我好像越来越近了! 我心中巨震,难不成,有什么人正在向我的位置接近?这号角声代表什么?是锁定方位吗? “啪、啪、啪……” 号角声几乎有一种直贯云霄的气势,但在这道悠长的号声中,我却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地面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好像有无数阵列井然、步履如一的军队,正在狠狠地踩踏地面! “呼——”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弓起身子,警惕地扫视着四面八方,要是有不对劲的情况,我至少能更快地反应过来! “啪—啪—啪——” 就在我感觉那道步履声已经极为接近我的时候,地面的震动却突然停了下来,号角声与踏地声在同一时刻消逝不见。 四周重归于寂静,但我不敢有丝毫放松,眼光落在斜后方数十米开外的地方——声音最后落下的时候,就是在那里! 寂静,诡异的寂静。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定,一定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下一刻,那个方向突兀地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拉开的声音—— “吱——” “放!” “砰砰砰!” 一道石破惊天的声音,夹杂着某种丝线震动的声音,陡然划破沉沉黑暗,炸响在我的耳边—— 是人声!人声!这里还有人! 我心中的狂喜刚刚涌上心头,还来不及欢呼,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再一次狠狠震撼了我。 “咻咻咻!” 无数道尖锐的呼啸声陡地响起,稀薄的空气在这一刻好像被什么东西被极速破开,排出一股汹涌的气浪。 “咻咻咻!” 下一个瞬间,原本漆黑的空间陡然被光火划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是两道、三道……无数道火光骤然亮起! 箭! 无数的箭! 铺天盖地的弩箭如雨如林,破空的呼啸声不绝于耳,箭簇上包裹的火油在极速的摩擦中猛烈燃烧起来,火光漫天织出一张巨网! 这一刻,深沉的夜幕陡地被撕裂开来, 我瞪大了双眼, 瞠目结舌地看着火光照亮的场景, 远处, 无数尸骸堆成的一座祭坛 伫立在黑暗深处…… 第七十八章既活又死的猫? 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原本沉重似水的气氛一刹那间从寂静转为,整个空间中好似烈火烹油,骤然生出一股四溢的杀气。 “咻咻咻!” 箭簇破空呼啸的声音短促而刺耳。 骤然闪烁的火光箭雨,在天空中仿若火海惊涛般拉起一道亮红色的大幕,向着黑暗深处的祭坛席卷而去。 灯火绵延中,一座恢弘的塔状物在远处的黑暗中影影绰绰。 万千燃烧的箭簇割裂虚空、转瞬即至,眨眼之间便极速飙飞而至,整座神塔的轮廓在火光照映中终于清晰了一瞬! 腐朽的头骨,横陈交错的骨架,空洞无神的眼窝,咬合在一起的齿骨……尸骸,成千上万的尸骸铺在塔身上! 祭坛这是一处上古祭坛遗迹! “哚哚哚!” 下一刻,箭矢的光芒猛然没入石塔, 黑暗虚空中飙飞狂舞的火龙,狠狠地撞上了尸骸铺叠的祭坛! “哗啦啦!” 如林箭簇强劲的冲击力贯在祭坛塔身,无数的尸骸炸裂飙射,从倾斜的阶梯上浪潮般尽数翻滚了下来! 而那些沉积千年的腐朽骨质已经无比的干燥,霎时被漫天箭簇携带的火油溅射包裹住,几乎只是一瞬间,整个祭坛四周的尸骸便被悉数引燃! “呼呼呼!” 尸骸随着火油猛地燃烧起来,炸裂四溅的骨架翻飞不停,铺天盖地的箭簇眨眼间笼罩了整座石塔,火光骤成燎原之势,烈火冲天而起,照的神塔四周一片通明! 原本深沉的黑暗,在这一刻蓦然被驱逐,那影影绰绰的祭坛,彻底显露在我的眼前。 火光照耀中,有一片空旷广阔的平地环绕在祭坛四周,无数形状怪异可怖的尸骸散落着,有数十米高大的鲸鱼一样的骨架,也有火车头那么大的头骨,根根竖立的肋骨、硕大锋利的獠牙,十数丈方圆、铺陈在地的蛇蜕…… 这,这是一座坟场!地底异兽的坟场! 而整座祭坛,便被无数的尸骸骨架簇拥在中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高耸的祭坛在火光中显现出一种惨白的、似乎象征着死亡的颜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它的底座方圆有度,塔身棱角分明,越往上便越是缩小。 塔身的四周侧壁上,遍布着人首蛇身图案的浮雕,还有许多古朴而形状怪异的纹路,但隔得太远了,我穷尽目力都看不清楚细节。 最后,从我的方位看过去,有一条阶梯直通顶端, 最后楔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塔顶处的那片黑暗是如此的深厚,以至于明亮的火光都无法照清里面的景象。 那里面是什么? “呜——” 再次响起的号角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急促而嘹亮的声音好似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竟在这空旷的深渊中带出一股凛冽的杀气! 来了!他们要进攻了! 我心中一凛,终于意识到了这地下空间现的号角声从何而来——秦军,是那些秦军! 我的脑海中千回百转,浮现出潮水般的黑色铁甲杀入祖洲的情景。 “啪、啪、啪……” 地面的震动声再一次传来,好似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列阵前行。 我把目光投注在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无数执戈披甲的秦国军士,但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虚无,一片虚无。 火光在空旷辽阔的黑暗中绵延,列阵声传来的位置,正好处在光与暗交接的边缘,可是我的视界之中,那里依然是一片空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号角声依然清越,铁甲摩擦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见,这一刻,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感觉一股寒意在我的心头升起。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于这片空间之中,但是既然那铺天盖地的箭簇能够在半空中显现,甚至卷起冲天的火焰,那么就证明“他们”肯定是以实体的形式存在过的。 但是为什么我看不见? 是因为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存在了观察的对象吗?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我想起二叔曾经问过告诉我的一个故事: 设想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完全封闭的匣子,这个匣子无法被任何已知的手段探测到内部的情形。有人往匣子里放了一只猫,然后关上匣子,让别的人来判断猫是死的还是活的。 按照常识来推断,猫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但是,我们要怎样知道猫在匣子中的死活?很简单,打开看。 可是,在没有打开之前呢?谁也没办法确定。 我的二叔告诉我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存在一个中间态,猫既不死也不活,决定猫是死是活的,是观察。 或许,原本藏身于黑暗中的秦军,便是处在既死去、又活着的状态? 他们游离在亘古不变的混沌中,我一来,他们便醒转过来,然而我一看,他们便再次归于无形? “呜——” 号角声再一次响彻了这片空间。 “它们”正向着远处的祭坛不停移动,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地面的震动正在减弱,我能够判断出,那支军队肯定在远离我而去。 可是视线中的空无,以及感知到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真实与虚无的界限在这一刻突然消失。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我心中电光也似闪过,难不成,是那些军队的鬼魂,以为数千年前的血战尚未完结,所以依然在这里盘踞、厮杀着? 那条不停吞噬自己尾巴的蠡蛇,在这一刻也蓦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它代表的轮回与混沌,就是这样吗? 数千年前攻入祖洲的军队重见天日,数十年前来到祖洲的影丸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是那个一死一生的斋藤正野,它们好似都被一种足以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力量所笼罩着。 从他们进入祖洲的那一刻起,无论他们是死是活,都将堕入永世无法逃离的轮回之中,生生世世,千年万年,都将永远的留在祖洲! 那么我们呢?我们进入祖洲的这一批人,会不会也永远无法逃离? 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背后的衣衫几乎完全被汗液浸透,我咽了一口唾沫,不停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开始思考,下一步我该做什么?怎么做? 对了,祭坛! 他们肯定是要去那座祭坛! 想通了这一点,我立刻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祭坛,火光缭绕在它的四周,塔顶是深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虚无。 “啪—啪—啪——” 整齐划一的沉闷脚步声回响在这片空间中,我用尽全身的气力压下心中的震骇,开始仔细辨别声音传来的位置和范围。 跟着他们走! 我要去那座祭坛中,探清楚这里的虚实! 可是就在我想要再继续观察的时候,四周原本明亮的火光,却突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我回身一看,却发现那座祭坛顶端的黑暗,突然如同海浪般翻腾了起来,而且还如同流水一样,正在不停地往祭坛底部蔓延。 所有燃烧的火焰被那片黑暗一罩便陡然熄灭,只不过两三个呼吸之后,原本冲天的火光便完全被吞灭。 四周重新归于一片混沌。 黑暗再次笼罩着我。 我咽了一口唾沫,竭尽全力地压抑着自己的紧张,脑海中细细回想着祭坛陷入黑暗之前的位置,最后还是决定抹黑朝着祭坛移动。 但愿我不要撞上那些“东西”才好! 我在心里祈祷着,艰难地在黑暗中挪动步子,可我走了还没到两步,正准备仔细聆听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了。 号角声、踏步声、铠甲摩擦声……所有的声音都完全消失无踪,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艹!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最后却只能暗骂了一句。 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干脆再也不去多想,硬着头皮朝着黑暗中的祭坛继续前进。 寂静中半点声息也没有,那从祭坛顶上流溢下来的黑暗,好像在顷刻间充塞了整个空间。我只感觉一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彻骨寒意,刹那间弥漫在我的四周。 一开始我还能保持镇定,可是面对眼前突兀诡异的黑暗,脑子里不知怎地,却一下涌出来无数杂七杂八的念头。 一会儿看见浓雾中突然出现择人而噬的怪兽,一会儿眼前突然浮现出队伍中的人横尸遍地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我被万千箭簇狠狠贯穿…… 这里的环境太过诡异,以至于我的心神都似乎完全被扰乱。 本来我是小步挪移着前进的,但到了后来,我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自觉地便朝着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好像身后有什么极危险的怪兽追逐着我,我只能跑,不停地跑,跑到祭坛就好了! 祭坛,祭坛! 急促的呼吸声、沉重的脚步声甚至是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充斥在我的耳边,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只想尽早赶到祭坛!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就在我快要完全陷入癫狂的时候,却陡然感知到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身前! 我根本来不及止住步伐,整个人已经在惯性的带动下狠狠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砰!” 好似高速冲撞的汽车狠狠撞在钢铁墙壁上,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在我的身上爆发开来,我几乎是以失控的姿态重重栽倒在地。 额头、胸腔还有双腿都传来剧烈的痛感,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喉管处涌起一股黏稠的淤血。 “咳咳咳……” 我咳嗽着半坐在地上,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却连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四肢酸软无力,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缠绕着我。 在咳出淤血之后,过了好半晌,那股眩晕感才缓缓消退。 我不知道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便伸出颤抖的双手,在前方的位置摸索。 触手是一片坚硬的物质, 上面似乎还有隐约的纹路, 好像是阴刻? 我的手指沿着纹路缓缓移动, 但下一刻, 却陡然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第七十九章壁画!壁画! 冰凉的触感好似一块冰坨子,带着彻骨的阴寒侵袭蔓延,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将我整个人彻底笼罩。 如坠冰窟般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激得我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这只手,是谁的? 我不知道,“它”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令人措手不及的恐慌,在一瞬间便缠绕在我的心头。 在这无限深沉的黑暗中,我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也许只过了一秒钟,又像是过了很久,我的思维好像终于苏醒过来,整个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便将手缩了回来。 下一刻,空气中一道破空声陡地呼啸而来—— 一双手,已经紧紧锢住了我的脖子! 我心中一震,正想要全力反击,可刚刚有所动作,耳边突兀地传来一道带着寒气的气流: “别动!” “你是谁?” 我是谁?我他娘的还没问你是谁呢! 但我这一刻的疑惑却完全没有释放的机会,只感觉那双手传来的力道如钢似铁,紧紧箍住了我的脖子,勒得我几乎要双眼上翻。 但是,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我愣了一下,手上还击的动作陡然停滞在半空,一个人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迟疑了一下,艰难道:“咳咳…松…松一点儿……” “我……我是吴…疆,吴疆!” 这句话刚一说完,我便感觉脖颈上缠绕的力道松懈了一分,一口气终于能喘匀了,试探着问道:“咳咳咳……杜、杜思燕?” “吴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我的耳后传来,紧接着我整个人便被翻了过去,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体便扑进了我的怀里。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杜思燕的身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的肩膀正在被什么温润的液体慢慢浸湿。 她哭了。 在黑暗中,杜思燕在我的怀里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我明白她的感觉。 自从进入东海以来,我们这些人跋涉了也不知多久,穿越不知多少距离,这一路以来的艰难险阻、诡谲莫测,已经远远超越了常人能够承受的心理极限。 这无尽的深渊也不知道是在多么古老的时代以前,经历过怎样变幻莫测的地质变化所形成的,其中好似无限大,又好似无限空,而且还无边的深远黑暗。 我先是被九头雄虺吞入腹中,才有机会直抵深渊。而后面对迷途黑雾,又有神秘至极的影丸指引,也几乎是九死一生才到了这不知位于何方的祭坛。 更不用说杜思燕等人,几乎是沿着腐朽的栈道,从悬崖天险一路攀缘而下,最后穿越茫茫黑暗抵达这里,其中生死谁能体会几分? 所以这一刻,我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先无数的疑问、被空虚所笼罩的孤独感,仿佛忽然间便烟消云散。 两个迷途的人在这深渊之中重逢,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我只能紧紧抱住杜思燕。 良久,良久,我感觉怀中的颤抖渐渐轻微起来,随即怀中一空。过了好一会儿,杜思燕颤抖的声音响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定了定心神,便将我坠下深渊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向杜思燕一一倾吐,从九头雄虺腹中逃生,到蠡蛇吞噬血肉,再到遇上影丸…… 当我讲完不久前所见到的象征轮回与混沌的耶梦加德之蛇,以及那支诡异的出现、又突兀地消失的秦军时,感觉黑暗中杜思燕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手腕。 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我分神了一瞬间,以为她是出于紧张和恐惧,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一些。 听完我所经历的一切,杜思燕却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样的沉默延续了很久,久到我几乎无法忍受那样长久的枯燥。要不是她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都快要忍不住怀疑杜思燕是不是也消亡在黑暗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感觉杜思燕好像跟之前的样子,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你,”半晌,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向着黑暗中杜思燕的方向开口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老夏、谢秋刀、卫青……其他的人呢?” 我的话音刚落,黑暗中变陡然亮起一道微光,柔和的、幽幽的光芒,疏忽间驱逐走了我身前的黑暗。 二极管的光芒中,显现出一张苍白的侧脸。杜思燕抿着嘴唇,面上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正冷冷地盯着我,看的我不寒而栗。 “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她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了我很久,但最后却收回了视线,低声道:“我们先走吧,去看看祭坛上面到底是什么。” “这样不好吧?” 目前队友下落不明,我们如果就这样进入祭坛,感觉十分不妥。倒不是说我信不过杜思燕,而是我们两个人势单力孤,万一有什么变数危机,我怕应付不来。 “而且,你要不要把二极管关了?”我四下里环顾,我们这微弱的光源不过只能照亮步的距离,再远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黑暗之中,还会不会有什么潜伏爪牙的异兽?而且那个突然消失的影丸,此刻也是行踪未定,不知道伺机隐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的光源在黑暗中实在是太过显眼,位置简直暴露无遗。但杜思燕却好像全无顾忌,只是说不妨事,边挺身向着祭坛而去。 她一个人我更不放心,只好跟着她走。 二极管的光芒,在黑暗中缓缓移动,我这才看清,原来我刚才撞上的便是祭坛的底座,一块块巨大的条石交错重叠,严丝合缝地铸成一道一丈多高,深厚无匹的石质台基。 随着光源的移动,灰白色的底座四面,渐渐显露出若隐若现的花纹还有一些雕刻,刻画着摄人心魄的天地雷霆,诡谲难言的夔龙玄鸟…… 狞厉怪异的纹刻好像蕴含着某种神异的力量,散发着一种幽远沉重的压迫感,竟在这深渊之中营造出一种严肃静穆、诡秘阴森的气氛。 光影变幻中,阴阳交错的雕刻手法,在灰白色的底座上勾勒出无数气势恢宏、波澜壮阔的图画——这是壁画! 这四周满满都是充满了叙事意味的壁画! “停、停一下!”我拉住了杜思燕,轻声道:“别忙着走,看看这上面刻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拉住杜思燕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视线投注在壁画上的那一刻,眼中的神采突兀地暗了一瞬。 但这诡异的变化只存在了一瞬,下一刻便从杜思燕的脸上消失,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举着二极管示意我观察。 但我只不过看了一会儿,便立刻察觉到这幅壁画,同我们曾在甬道中见过的壁画大有不同。 我眼前的图案和雕刻痕迹,没有使用后者那么多繁复精细的技巧,也不如甬道中的浮雕那样栩栩如生。但整个意象却显得更为质朴和古拙,刻痕转圜之间,不自觉中便绽露出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厚重感。 我几乎可以判定,祭坛底座的壁画,年代必然更为久远,很可能是在信史之前的时候建造的。 但这个不是重点。 我沿着壁画的隐约纹路,寻找到壁画起始的地方,开始解读起来。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幅壁画的第一个部分,竟然也刻画着一片漆黑空无的混沌,这种深不见底的黑色颜料与周围灰白色的祭坛颜色交织辉映,突显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诡异感。 我知道,这应该是代表万物出现之前的混沌,代表先民尚未诞生的恒久的洪荒。 第二个部分,描绘着无尽高远的天空,一望无涯的漆黑冥海,环绕四极的冥海之中,有辽阔而充满神秘感的岛屿,正随着万丈的惊涛,沉浮不定。 但奇怪的是,海中却又有好几片连绵的巨影,仿佛四肢般从岛屿底部的深海中延伸出来,在无垠的冥海中撑起了沉重的岛屿。 这怪异的景象,竟令我想起传说中背负五座仙山漂浮于冥海中的巨龟灵鳌。 这,刻画的是祖洲吗? 我不得而知,所以只好继续看下去。 壁画的第三部分,依然是天与海连为一片的壮阔景致,但这次,画面中终于出现了人物的活动——不,那不是描绘的人! 这上面刻画的是神! 蛇首人身、鸟身人面的两个“神”,刀枪交错,在祖洲的上空厮杀着。 冥海中惊涛骇浪、暴风骤雨连绵不绝,破空的雷电在虚空中照亮了阴沉沉的海面,电光火蛇在半空中激荡。 神的战斗引发了极强烈的地震、海啸甚至是海底火山的喷发,画面中的祖洲甚至因为巨大的浪涛,开始缓缓在冥海中倾没。 居住在祖洲上面的先民,在一位穿着华丽、身形纤瘦的祭司带领下,聚集在城池中的某个巨大深渊面前。 密密麻麻的人影全数跪伏在地,仰面吟唱着什么,仿佛是在祈求神灵的宽恕。 第三幅壁画到这里就完了,但我的视线却久久无法从壁画中移开。 这幅壁画描绘的手法极其写实而且传神,几乎达到了栩栩如生的程度,但我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披着彩色鸟羽的祭司。 通过这幅壁画,这个祭司纤瘦的身形、充满柔和美感的脸庞在我的脑海中仿佛勾勒出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个人, 不,这个女人, 她,她怎么这么像是—— 杜思燕? 第八十章梦魇! 微弱的二极管光芒,在雕刻的浮雕壁画中,投出重叠的阴影。 图画覆盖涂抹的颜料,即便历经了数千年的氧化侵蚀,但却诡异的没有半点褪色,反而呈现出鲜艳绚丽的妖冶质感。 鸟羽的纹路和图案,在这颜料的映衬下尤其凸显出一种华丽感。伏跪在地的人影簇拥着身披采羽的女祭司,正向着一个无底的深渊祈祷着。 “玄冥陵阴,蛰虫盖臧,草木零落,抵冬降霜。” “易乱除邪,革正异俗……”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先民齐声吟诵着艰涩难明的古老祭词,正向着冥冥中的某个存在求得宽恕。 可这一刻,我已经没了心思再去探究祭祀仪式的内容了。 要知道这祭坛建造的时候,可是不知几千年前的蒙昧时代,但这壁画中的女祭司,竟然与杜思燕十分相似—— 这,这怎么可能?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继续观察。 壁画虽然可以采用极其写实的手法进行描绘,但毕竟不是近现代的油画或者照片,要说把整个人的细节全部描摹得细致逼真,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画面中的女祭司,除却惟妙惟肖的五官之外,连气质都与杜思燕无限接近——那种我说不清道不明,但是绝美而神秘的神韵! 我立刻想起,杜思燕本来就掌握了很多关于东海的秘辛,她肯定,同祖洲曾经存在的上古部族,有着某种关联。 又或者,她本来就是这个女祭司的转世? 二极管的光芒幽幽地在黑暗中挥洒出光源,我偷偷回头瞄了一眼杜思燕,发现她的脸庞只有半边看得真切,另一半藏在黑暗中隐约不可见。 而且她虽然举着二极管,却并没有关注我的动作,只是皱着眉头,把视线投注在无限深远的黑暗中,时不时露出忧虑的神色。 半晌,她好像终于察觉了我的注视,回过头来对着我很勉强地笑了一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却欲言又止。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嘶——”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全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二极管的光芒很有限,我必须加快进度看清楚壁画,以掌握更多关于祖洲的信息。 从秦朝渡海而来的徐福大军,到四十年前的日本军舰,以及前段时间进入东海的调查组,再到我们这四支特遣队…… 时间的跨度长达数千年,无数人前赴后继追寻着祖洲的踪迹,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到底,祖洲之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不知道。 但这一刻,面对这座神秘诡谲、尸骸堆积的祭坛,我突然生出一股急切的不安,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正在迫近。 “走,我们快一点,争取早些把壁画看完。” “不,不要再看了,”杜思燕头也不回,但她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凝重:“我们走,上祭坛去。” “现在?” 其实我并不想去到祭坛的顶端,至少不是现在去。 杜思燕出现在这里,证明老夏和胡说他们肯定不会太远了,我更想留在这里等着他们一起走,人多枪多,胆子自然也就壮三分。 但我此刻没了选择,杜思燕说完话拉着我便向着黑暗中走去。 开始还是走,但杜思燕好像发疯了一样,紧紧拽着我,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我们两个人的动作就变成了跑,甚至是狂奔。 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不停响起,浮光掠影中,无数浮雕的阴影在我面前一闪而逝,我感觉自己正朝着某个地方极速地接近。 我望了一眼祭坛的顶端,那片空无深邃的黑依然笼罩在头顶,而且,就在我们跑动之后,立刻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祭坛底部漫延下来! 艹!这他妈又怎么了? 跑着跑着,我们便进入了那片黑雾笼罩的范围,四周的气温骤降。 浓密幽深的黑色好像水银般沉重,二极管的光芒一下子就弱了下来。那片幽深的黑暗中好像藏着什么摄人心魄的东西,我刚一被罩住,便感觉惴惴不安、心神动荡难宁。 杜思燕飘舞的长发随着风势在我的面前舞动着,幽暗中我看不清楚她整个人,只感觉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连路线都来不及分辨了。 “嘿,怎么、怎么了?”我气喘吁吁地问,但前面却是一片寂静,半点声息也没有,杜思燕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细细体会,我只感觉我手中握住的手,也已经从柔软变得越发坚硬,那种细腻的手感渐渐向着粗粝转变。 我低头一看,却发现手中握着一块死白色的岩石,登时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杜思燕不见了?那拉着我跑的是谁? 我正欲发问,前面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猛然回头,一张怪异的脸霎时放大,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脸! 那张鬼脸! 我只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全身的毛发陡地炸了起来,握住手中的岩石便向着那张突兀出现的鬼脸狠狠砸去! 下一刻,一股力道已经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张鬼脸上,漆黑的大嘴正一开一合: “吴疆,吴疆,你他娘的不是死了吗?” …… “嗬嗬——” 我只感觉全身一震,整个人刹那间醒转过来,眼睛蓦然睁开,身子不自觉地猛然往前一立,紧接着一张脸便在我的眼前无限放大。 恩? 这是谁? “你脑子没坏吗?” 一道冷峻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四周的景象清晰了许多,我终于看清我面前的人是谁了——卫青,是卫青! 我转头四顾,发现老夏、胡说、廖凡还有杜思燕几人,或站或坐围成了一圈,此刻听见卫青的声音,都一脸诧异地望了过来。 我有些迷糊,但还是下意识地远离了卫青的位置。没想到谢秋刀也在我旁边,还一直抓着我的手腕,此刻见我醒过来便打笑道: “嘿,我说老吴啊,都以为你掉下极渊死了呢,没想到你在这儿伴着万千枯骨入眠呢?” 恩?老谢的意思是说,我在这祭坛边缘睡着了?我刚才见到的杜思燕也是我的梦境?可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我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刚刚跑得太快,他娘的撞到石台了,直接一撞就晕过去了。 我回头看了看,有一片底座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尽全力抵抗着晕厥感。 四周的环境明显亮了很多,但我已经迷失在黑暗中太久了,即便是二极管这样微弱的光芒照射中,我依然感觉眼睛被刺得辣的痛,只好闭着眼睛缓释酸楚。 半晌,我感觉终于好了一点,才对着谢秋刀问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有没有见到耶梦加德之蛇?” 谢秋刀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夜梦什么?你梦见什么了你?” 我愣了一下,忽然醒悟过来,吞尾蠡蛇朝生暮死,须臾之间便化作飞灰,谢秋刀他们肯定无缘得见。 而且他们下来的方式跟我不一样,也不一定就能遇见九头雄虺,更不要说蠡蛇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跟谢秋刀解释,可却突然眼前一黑,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饥饿感,一股酸水几乎直往上冒。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哪还顾得上说话,急忙道:“有吃的没有,赶快来点,饿得不行了我!” 老谢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袋压缩食品丢给我。我饿得狠了,一撕开袋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水,水,给我水,这东西太他妈干了!” 就着水壶里的水,呼呼一会儿工夫我就干掉了半袋压缩干粮,腹中依然很空,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多吃,干粮被水一泡会在肚子里发胀,我吃多了就得被撑死。 吃完之后,我缓了好半天,这才想起来老谢问我的话。我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周,发现老夏等人都在看着我,明显是在等我的答复。 我收拢了一下心绪,便将我坠下深渊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全部叙述了一遍。在我讲完之后,在场的几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良久,老夏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我:“你说那个影丸,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直接就消失在黑暗中了是吗?” 我细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最后点了点头道:“恩,就是直接就没了。” “那就怪了……”老夏咂摸着嘴,便不再开口,但我看见他的眉头已经渐渐皱了起来。 “吴疆说的那个影丸——” 廖凡突然出声,面色带着一丝犹疑:“会不会,就是我们撞上的那些‘东西’?” 我听到这里也是一头雾水:“东西?你们撞上什么东西了?” 廖凡看了我一眼,正准备答话,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好似枯枝落叶被踩碎的轻响—— “嗤!” 声响一出,整个场间的气氛陡地一变,胡说、老夏、廖凡甚至卫青,每一个人都摆出了戒备至极的姿势。 谢秋刀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咔哒”一声拉上了枪栓,凝重地盯着祭坛之外的黑暗,沉声道: “小心点,” “来了!” 我将视线投注在深邃虚无的黑暗中, 却只看见翻卷裹挟的浓雾悄悄逼了过来…… 第八十一章死而复生? 翻卷搅动着的浓雾,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何时而起,我只知道在我望向四周的空旷地带时,远处的黑暗中已经筑起了一道雾墙。 而且,这浓郁的雾墙好似一道横亘的山脉,已经充塞满了这一片天地,手电的光柱打在上面根本照不清楚边界,简直是携着黑云压城的气势向着我们压迫而来。 更诡异的是,浓雾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之中,我只看见一条又一条的影子正在不停地奔跃四窜,飙飞掠动,发出“嗤嗤”的轻啸声。 我咽了一口唾沫,对着一旁的谢秋刀问道:“这,这什么情况这是?” 谢秋刀一脸戒备,端着五六式面色凝重地道:“你以为我们怎么会到这儿?我们他娘的是被人撵过来的!” “就这个鬼东西,从下了极渊之后,就追了我们一路!” “艹!”我骂了一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你们看清楚了吗?” 谢秋刀冷声道:“看不清楚,我们没近战,但是卫青闯进去过,连他都伤了。” 我心中一惊,连卫青都受伤了?我转头看去,卫青的脸上果然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正紧紧抿着嘴唇,神色肃杀地拔出了唐刀。 “这东西只要在雾里,我们的刀枪就伤不了它们,不要浪费子弹,我们走。” 谢秋刀将他带着的藏刀递给我,随即一边说话一边向着队友们打手势,所有人成弧形防御,一步步向着身后的祭坛退去。 我从谢秋刀手上接过藏刀,低声问道:“走?走哪儿去?” “去祭坛!” 卫青的声音传来,他冷着一张脸,沉声道:“那里面有一件东西,只要我们拿到了,就可以不怕这些鬼玩意儿了。” 我皱着眉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那道雾墙正在以一种稳定的、不可遏制的姿态,向着我们倾覆了过来,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不想被缠上就必须先走。 “呼……” 一旁的胡说长长出了一口气,最后沉声道:“刚刚我看了,祭坛是一个四面锥体,每一面都有一条通往顶端的阶梯,我和老夏来开路,吴江和杜思燕防护两翼。” “谢秋刀、卫青你们俩殿后!记住,那东西在雾里的时候就不要开枪,只要出来了就给我狠狠揍,听明白了吗?” “明白!” 场间响起整齐划一的呼应声。 话音刚落,胡说一声大喝,他整个人便已经好似一只猿猴般,弓着腰作势欲扑,没想到胡说将动未动之时,雾气中的东西便好似有所感应! 原本飙飞四掠的影子,在这一刻突然好似潮水般隐没,空气中那嘈杂瘆人的“嗤嗤”声也霎时安静下来,四周原本不安的气氛陡地消弭了一瞬。 恩?怎么了? “希律律……” 我的脑海中刚刚转过一个疑惑的念头,不曾想一声悠长而高亢的嘶鸣声骤然炸响在辽阔的空间中,那道横贯的雾墙在这一刻陡然沸腾了起来! “昂——” 紧接着,另一道厉啸声穿云裂石般传来,原本厚重的雾墙陡地澎湃炸裂,黑色的浓郁雾气如同流质,海浪般溅开无数翻滚的浪花,雾气陡地开阖不定! 雾气骤然产生变化,我本来弓起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僵硬的停滞在半空, 胡说和老夏同时陡然回身警戒,面上全都带着一层浓郁的杀气。 谢秋刀双手持枪,手指已经抠在了扳机上。连卫青的面色也阴沉如水,倒提着的唐刀已经绽露出了犀利的锋芒,正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翻卷的雾气。 浓雾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嘚、嘚、嘚……” 在浓雾翻涌中,好似真的有一匹雄骏的战马正在嘶鸣,甚至我感觉自己真的听到了沉寂的幽暗空间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只过了几个呼吸,我便看见雾气之中重新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在雾气中越来越清晰。 一匹马,一匹全身披挂着重甲的雄骏战马, 缓缓地破开浓郁的雾气出现,在我们眼前。 而且,这匹出现在黑雾中的战马, 上面还骑着一个人! 我看见这个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全身罩在一层泛着冷光的墨黑色甲胄里,面上戴着一具面甲,只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窝。 他的头顶上贯着一顶狰狞交叉的鹿角头盔,身后插着两面画有钟馗的马蹄形战旗,甲胄的立葵纹饰遍布全身。 但我才不过看了一眼,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便涌现在我的心头——这,这个人的战甲样式,好像是日本战国时代的风格! 这个人是谁? “哒、哒、哒……” 马蹄声越发接近,最后停止在我们面前两三丈远的地方,那个顶盔贯甲的古怪武士,眼窝中唯有浓重深沉的黑,但我却感觉他正在冷冷地注视着场间的我们。 在他看向我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全身一凉,心脏都好像被人攫住。 没有人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浓雾中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古代日本的武士?我只能用荒谬来形容。 “噗嗤!” 沉默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那匹战马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粗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浓黑色的烟尘,随着这战马的嘶鸣,那骑坐的武士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提起了手中的长枪,指向了队伍中殿后的卫青! 那杆长长的钢枪,在极为缓慢的移动中,竟然凭空生出了一股锋锐无匹的气势。光影变幻中,长枪正面显露出若隐若现的纹路,还有几个扭曲的梵文。 我立刻认出了这长枪是什么,天哪! 这,这是蜻蛉切! 蜻蛉切是日本战国时代最有名的枪,柄上镶著青贝装饰,与御手杵和日本号合称为天下三枪。 此枪为村正派刀匠所造,据说它仅仅伫立不动,就能把飞行中的蜻蛉斩断,故得名“蜻蛉切”,足见枪尖之锋利。 而我见到这柄长枪的时候,终于知道了眼前的武士是谁,我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气势如山岳般壮阔的武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传奇的名字—— 东国无双,古今独步,日本第一!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日本战国时代的不败战神,本多忠胜! 我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关于面前这个鹿角武士的许多传说。 本多忠胜乃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将,征战四方、杀伐天下,为德川家康一统天立下了赫赫功勋,是一代雄主家康最为依仗的重臣。 忠胜素以勇猛无敌而闻名,每次出阵都使敌人闻风丧胆。 三河之战中,敌人一看到鹿角兜、蜻蛉切和钟馗马印的出现,便齐呼“此乃蜻蛉切之平八郎!”,随之作鸟兽散、闻风而遁。 三方原之战,他率军掩护德川家康撤退,随即阻击日本战国第一名将、“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战后连武田的家臣都说:“德川家康有两样不配拥有的东西,其一是他的唐盔,其二就是本多忠胜!” 因为他的勇武过人,“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数次主动要见他,盛赞他为“花实兼备之将”、“日本之张飞”。 连最后一统日本的“关白”丰臣秀吉见到他,也称他是“东国无双”的猛将,“日本第一,古今独步”的勇士。 而且更为传奇的是,本多忠胜身为乱世中的德川军前锋,从征战之初到功成身退,生平数十载,出入大小战役五十七场,无论情势怎样险恶、兵锋如何锋锐,却从来未曾受伤。 忠胜率领的所有士兵都认为,在这位名将的队伍中作战,就好像天生带着盾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日本民间都称他为“八幡大菩萨”的化身。 …… 三河飞将、鬼之平八、日本之张飞、战国第一猛将……太多了,这位名将的称号简直多到不可计数,战绩之煊赫纵观日本古今,也无一抗手。 但这一刻,面对着本多忠胜的却是我们! 这位绝世名将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祖洲之中?无数疑惑立时充盈着我的心灵,我直觉这件事肯定跟那个神秘至极的影丸有关。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令死人复生的办法?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看着面前持枪而立的“鬼平八”,一股恶寒从我的心中升起。下一刻,卫青清冷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这个人交给我,你们赶快去祭坛,不然,恐怕就被别人抢先了。” “嗤!” 场间响起一声轻吟,卫青陡地将唐刀点在地上,向着本多忠胜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却很稳,刀锋与人好似相合在一起,生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卫青对本多忠胜,谁会赢? 我不知道,但卫青的话却点醒了我们所有人。我立刻回过神来,回首一望,却只见不知多远的祭坛阶梯上,竟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沿着阶梯的弧度攀援而上! 远远地看去,我却总觉得那道黑影的身形极为熟悉——艹!糟了! 是影丸! 我们晚了他一步! “走,快上!”队伍前方的老夏反应最快,我只看见一个黑影闪动,他已经向着阶梯处跃了过去,高呼道:“都跟着我!” “嗖嗖嗖!” 老夏话音刚落,整个队伍一瞬间便快速运动了起来。他娘的,影丸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跟着老夏的身影发足狂奔。 “呼呼呼!” 风声猎猎,眼前的一切极速在眼前闪过,可在我们刚刚跑到阶梯最底端的时候,我眼角余光一瞥,影丸的身影却好似已经到达了祭坛的最顶端! “昔有帝俊氏……” 一道宏伟的吟唱声骤然从祭坛顶端传下来, 随着影丸的吟唱声, 整个祭坛的突然狠狠地震动了起来, 下一刻, 祭坛的顶端便已经冲腾而起一道冲天的光柱! 第八十二章影丸死了? “嘭!” 祭坛中央的最高处,陡然爆发出一道绚丽至极、冲天彻地的光柱。 这道光柱恍若有形有质,惨白色的光芒电光火石般冲腾而起,原本笼罩在祭坛上方的浓重黑暗,烟消云散也似骤然被冲开。 炽烈的光华在冲上高空的一瞬间,紧接着便在极高极远的深渊中炸开,无数道光芒散射交叉,织出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无尽无边地蔓延开来! 而随着这道光的爆发,还在祭坛底端的我们尚未站稳身形,整个祭坛周围便已经很狠地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一刹那间铺天盖地,祭坛上带着烧灼痕迹的累累白骨,在这一刻也陡然被震松,竟然如浪潮般从祭坛层叠着滚落下来! “哗啦啦!” 厚重的头颅、支离破碎的肋骨、锋利如刀的腿骨……无数大大小小的骨架交错撞击的声音响成一片,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感,向着我们暴雨般倾泻过来! “呜!” 祭坛顶端传来一声磅礴的长啸声,好像是什么巨大的鲸类怒吼,又好似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雷声。 更恐怖的是,我甚至感觉深渊极高处的洞壁好似都在剧烈抖动,空中传来无数洞顶岩石坠落的破空呼啸声,整个四面八方的空间都震动了起来。 刚刚那道声音是什么? 地鸣?极渊地震了吗? 面对着眼前风云突变的磅礴场景,我被震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感觉自己的神思都恍惚了一瞬间。 “娘的,愣什么呢,走!” 老夏的怒喝声一下子将我惊醒,我一抬头,胡说、杜思燕、老夏等人的身影已经攀上了祭坛的半腰处,我一咬牙也跟着发足狂奔! “啪啪啪!” 骨架潮水般席卷而来,前方五六式的枪响声一刻也不停歇,飙飞电射的子弹在空中交织出一道大网,将滚落的骨头打得粉碎。 空气中硝烟与尸骨沉积的气味在刹那间弥漫开来,呛人至极。 祭坛并不高,至多不超过一百米,风驰电射之中,我们不过一两分钟便已经极为接近祭坛的顶端。 我最先看到的,便是影丸高举着双手,持青铜箸敲击着龟甲,踮起脚尖边击边跳,还一边大声的吟唱着什么。 他的语速极快,发音晦涩难明,我根本来不及分辨他念的是什么。但他的吟唱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顿,口中诵念出的声音却有若洪钟大吕,在祭坛的顶端显得格外气势恢宏。 “嗡嗡嗡!” 随着他的吟唱,我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高的频率振动着,甚至我眼前弥漫的颗粒状烟尘,都随着这频率不停地颤动了起来! 然而,最能够让我关注的,却是影丸身旁的东西——那是一个祭台,大概有三尺高,如墨一般漆黑深沉,四周的光芒照在上面,连一丝丝反射都没有。 但诡异的是,那一道冲天的光柱,却赫然是从祭台之下升起的! 炽烈的光与深沉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巨大的反差感令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没办法形容那是什么,甚至于我根本就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一片光, 一片绚丽却并不刺眼的光芒, 好像一扇门, 就这样开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祭台下面是什么? “啪啪啪!” 下一刻,我的耳边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我本能地身子一矮,却只见老夏几人已经攀上了祭台,正对着吟唱的影丸疯狂地开火! “啪啪啪!” 连绵的枪声不绝于耳,枪口的火花猛烈地绽放在这空旷的空间中,闪烁的枪火夹杂着纷飞旋转的子弹,在影丸的身周划出数十条死亡的直线! “噗噗噗!” 子弹破开纤维化合物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带着旋转冲击力的弹痕在影丸的黑袍上炸开无数的小洞。 纵横交错的子弹仿佛天罗地网般,将不停跃动的影丸彻底笼罩住,我已经能够想象出,影丸被子弹洞穿,全身变成血筛子,最后为乱枪所打死的惨状。 任凭你如何的神秘,如何的智珠在握,如何的深不可测,那又怎么样呢?近距离面对威力绝伦的火器,也绝不可能有半分幸存的机会。 一想到这点,我竟然突兀地想起了影丸与我一同穿越茫茫黑暗的场景,好像这个人对我并没有敌意。甚至他的突然出现还相当于救了我,不然凭借我自己的能力,十之八九要永远迷失在地底深处了。 娘的,就凭着你救了我,我今日就帮你收尸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级台阶踩在脚下,终于登上了祭坛的最顶端。 硝烟尚未散去,但枪声已经停歇了,烟雾中,我看不清楚众人面上的表情,也看不见影丸的尸体在哪里。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却令我极为不适应,难道,他们把影丸的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打死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杜思燕身边,轻声向着她问道。 “不…不知道……”杜思燕看了我一眼,面色却难看得很:“你自己看看吧……” 那道光柱经过最开始的剧烈喷薄,横扫四方的那股气势已经减弱了不少,此刻虽然依然贯通了天地,但光芒已经柔和了很多。 我借着这柔和的光芒,透过硝烟向着影丸的位置看去,却发现他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黑暗中。没有吟唱声,没有祭祀舞蹈,甚至我连他的生机都感受不到,影丸如同一座雕像般立在祭台边缘,好像正冷冷地逼视着我们。 我一看他这个样子,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几个意思?死了都不肯倒下去? 我听说太平天国的时候,起义将领林凤祥被清军俘虏之后,押往北京凌迟处死。 刽子手在林凤祥身上剐了一刀又一刀,他的目光却一直跟随刀锋移动,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皮肤被割裂,五脏六腑被剖开,经受如此抽筋吸髓的疼痛,却连一声都不吭,实在是意志力坚毅到了极致的人。 莫非,影丸被乱枪打死之时,心中尚且存着一口冤气,所以才死而不倒?我跟杜思燕、老夏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摸不清楚现场的情况。 但此刻情势危急,四面八方的空间中不停的传来异动,而且祭坛的震动感越发激烈,我隐隐有一种预感,极渊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某种无法预料的绝大异变。 可影丸就伫立在祭台的边缘,而这里的空间又太过狭小,我们从阶梯上来的人要查看祭台的状况,就必须经过影丸的位置。 等不了了,我在心中暗想,随即转头对着老夏道:“你们掩护我,我过去看看。” 老夏和谢秋刀都对着我点了点头,杜思燕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手电递给了我。 随后他们几人都将五六式重新换了弹夹端在手中,跟着我一步步向着影丸接近。 光源是从影丸的背后过来的,他的身影在光芒中显得很模糊,我一步一顿很快就接近了他,我打开手电仔细观察。 影丸的黑袍上,满满都是大大小小的弹孔,原本气势逼人的典雅服饰,已经完全被子弹划得支离破碎。 可是,有点奇怪啊,越看我越感觉自己的眉头挤得化不开——这,这影丸中了这么多枪,弹孔外面怎么连一丝一毫的血迹都没有呢? 我想不通,把手电的光芒凑近了观察,却发现黑袍上刚刚还拇指粗细的弹孔,此刻竟然已经变得只有小指大小了,而且还正在以肉眼可以的速度恢复着! 手电光芒中,每一处弹孔的边缘,原本被得稀烂的纤维层,在我的视线里,却好似蠕动的蛆虫般,一层层重新“长”了出来! 而在光线散射的边缘,四五步开外的散步着无数破碎的骨架。但我却看见,离我们最近的一具尸骨,原本风化了数千年的腐败骨骼表面,竟有了几缕猩红,好像生出了一丝丝血肉的痕迹…… 艹,这,这怎么回事? 我只感觉冷汗霎时间涌出毛孔,湿润感眨眼间布满了我的全身! 我刚刚反应过来,手电一抬,正欲掀开黑袍,好好看看影丸一直藏在阴影中的真面目,却冷不防听见“嗖”的一声轻响—— 我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一个黑影猛地在我眼前放大!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幽幽传来:“嘿嘿,可就等你啦……” “呃呃——” 好似有一对钢钳狠狠地卡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只感觉一阵巨大的力道蓦然爆发,喉咙处便已经被捏得好似要爆炸,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带得离地而起—— 下一刻,我被影丸狠狠地抛了起来,整个世界在此时都天旋地转着,那道光柱在我的眼中骤然明亮了无数倍! 我就好似一只扑火的飞蛾,直挺挺地便没入了绚丽的光柱中…… “吴疆!” “小吴!” “啪啪啪……” 杜思燕和老夏的惊呼声,伴着噼里啪啦的枪声,在光芒之外若有若无地传来。 可是很快我就失去了感知周围的能力,只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一片深厚粘稠的沼泽,无力挣脱。 我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 可入目却只有一片浓密粘稠的白, 恩? 不对,那是什么? 第八十三章无数的“我”! 在影丸将我高高抛起的那一刻,我只感觉全身一震,下一刻便完全没入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我本以为那光柱只不过是祭台中某处发光的装置,光柱之下便应该是实体的祭台,但我落进去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祭台底部好似有另一个未知的空间,我能够感觉到明显的引力牵扯,整个人一直在不停的下坠、下坠,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光芒,满满地充盈着我所有的的视线。 那道光如同水流般有着明显的形质感,在我的身周形成了黏稠的滞涩感,如泥足深陷一般,无论我如何挣扎、翻滚,都无法摆脱那种被缠绕包裹的感觉。 然而更诡异的是,我的鼻腔却又能够嗅到清晰的空气的味道,也没有窒息感传来,这种感觉与身体所接触到的粘稠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令我极度不适应。 “嗬嗬——” 我急剧地喘息着,感觉自己正在不停地穿越某个布满光芒的空间。 “呼呼呼!” 我的耳边传来急促不停的呼啸声,满目的银白光芒刺得我几乎要睁不开眼,但就在我几乎要忍受不了的时候,却发现无限的光明之中,在不知多么深远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一开始不过如蚕豆般大小,但只不过须臾之间,便在我眼前急速放大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我只来及双眼一闭,整个人便立刻坠入了一个充满虚无黑色的空间中! “嗡!”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嗡鸣声。 我睁开双眼,却发现我已经停止了坠落,完全地浮在了空中。而眼前原本的那片苍茫的白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四周不知从何而来的嗡鸣声。 放眼四望,我的视界中空无一物。我无法形容我所在的这个怪异空间,它所呈现出的黑是一种完全的虚无,没有掺杂任何杂色。 但这里又跟我所穿越的极渊中的无尽黑暗区域,完全不同,极渊给我的感觉是无限大、无限远,包含有无数可能和未知,令人对创造它的大自然心生畏惧。 而这里,虽然我的眼前一无所有,甚至一片黑暗,但我却完全没有任何恐惧或者惊惶的情绪,只感觉有一种明显的逼仄感,仿佛自己被囚禁于某个极为狭小的空间牢笼中。 而且这个空间似乎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任何的未知和可能的变化。这个地方处在一种奇妙的、无法言说的状态,那就是彻底的“空”,彻底的“无”,仿若永恒死寂的真空。 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但只不过在这里停留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我便已经觉得异常难受,心中的压抑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感觉自己踩不到任何有形有质的东西,好似失重般漂浮在这片空间中,我的双手肆意挥动,尝试着用在水中游泳的姿势,期望自己能够在这片空无中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吧,我不停变换着姿势,从蝶泳、蛙泳、自由泳甚至是狗刨,尝试了很久,直到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但一切依然毫无成效。 到最后,我的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绝望的情绪,几乎要认为自己将永恒漂流在这片空无里,变成一具活着的化石。 事情是怎样发生变化的,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我只感觉自己最后好像陷入了恍兮惚兮的境界,对四周的感知几乎都快要消失了。 但某一刻,我眼睛若睁若闭之间,视线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影子没有来没有去,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虚空之中一般。 我朦胧地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好像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个人,是谁? “呼……” 我出了一口气,尽全力令自己清醒一点,这个人的五官、轮廓、四肢逐渐在我的视网膜上显现出影像,但我刚刚看清楚他的一刹那,整个人蓦然醒了过来,冷汗霎时涌遍全身—— 绿色的军装,武装带系在腰上,眉目清秀,胡茬却已经发青,眉宇间一股浓重的忧虑之色,面上却又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怪笑。 我! 这个人,这个人! 是我,是我自己! 我正在被“自己”似笑非笑地看着! 你有被自己凝视过吗?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在镜子中看着自己,镜像中的“你”和现实中的你,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你笑他也笑,你哭他也哭。你们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光学效应反射出了一个影像而已。 但这一刻,我很清楚自己肯定是疲倦不堪、眼神涣散的,断不可能在空无中呈现出那样一幅怪异的表情,可眼前的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在看“他”,我面前的“我”,一下子就收敛了笑容,显露出一幅正襟危坐的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我。 “嗡!” 随着他的动作,空无之中又出现了一声嗡鸣声, 嗡鸣声起,我面前的“我”好似水波纹一般陡然晃动起无数的重影,原本清晰的影像瞬间混沌一片,消弭于无形。 但当波纹消退、重归平静之后,我的面前又显露出另一个我,他的穿着已经与之前大不一样,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别致款式,似乎更为新潮,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 面前的“我”,坐在某间会客室中,手中正夹着一支气息袅袅的烟,面色平静,似乎正缓缓地叙述着什么。 没有声音,我只能看见他嘴唇开阖的节奏很平缓,但他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似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画面再次荡漾起波纹。 后来,画面现了我垂垂老矣的身影,我躺在病床上,皱纹遍布的脸上全是耷拉着的皮肉,全身插满了各种颜色古怪的管子,艰难地借助呼吸器苟延残喘着。 垂死的“我”也凝视着我的方向,眼中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幅我自己垂死的画面,我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惊惧,那种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令我的精神都几乎要崩溃。 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情,一股怒火突然从我的心中冲腾而起,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狠狠向着前方一拳,砸在那近在咫尺的画面上! 那画面中垂死的“我”,在那一刻,眼中竟然爆发出一道惊人的神采! “哗啦啦!” 我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清脆声音,下一个瞬间,我眼前的画面陡地炸裂开来,好似蛛网般的裂纹丛生于画面之中! 几乎是同时,我突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攫住,冥冥中的强劲力道捏得我的心房几乎要炸开一般,剧烈的痛楚潮水般袭来! 那一刻,我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似都被人硬生生用尖刀剜去了一块! “啊!” 我只能发出惨绝人寰的痛苦嚎叫,整个人在这一刻猛烈地地抽搐了起来,从舌头到发梢,从胸口到脚趾…… 凌迟般的痛苦折磨着我的每一个神经元,我甚至觉得自己的魂灵,好似也被一刀刀搅碎。 一秒钟,还是一个小时,甚或是无数年? 我不记得这样剧烈的疼痛持续了多久,但最后,就在我的意识都快要泯灭的时候,那股痛楚才终于消退,冷汗浸透了我的全身,我只能死鱼也似横在半空,虚弱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我的眼前,那破碎的画面终于有了闭合的迹象,重新显现出画面来——最后,所有的我,都重归于一个我,那就是最开始出现的“我”。 他——我不得不这样称呼最后出现的“我”,否则面对这么多的“自己”,我怀疑还没等到走出极渊,我就已经精神分裂了。 他似乎正处于某个幽暗的空间里,此刻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凝视着我,他饶有兴致地看了我好久,眼中的神色充满了某种戏谑感。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做了一个掏东西拉开把手的动作,最后又指了指自己,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他再没有看我一眼,起身离开了位置,彻底消失。 一切重归于黑暗。 空间中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自己的判断,眼前的所见、所知已经彻底超出了我理解的范畴。 最后的他,做了一个拉开把手的动作,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让我开门放他过来? 我猜不到他的用意,但内心深处隐约觉得他这样做,肯定是有某种意义,于是下意识地便将手探到前方——下一刻,指尖便传来温润而坚硬的触感。 恩?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怎么会! 刚刚我明明在四周摸索了很久,却一无所获,怎么现在我的面前就有东西出现了?这是什么?怎么摸上去好像是一个…… 门把手?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的心中升起,荒谬感和手掌传来的真实触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有一扇门吗?门背后是什么? 我的手掌放在把手上着,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要拉开它。他娘的,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吧? 就算里面就是十八层地狱,甚或是地底岩浆,好歹见识一下再死吧。 “吱嘎——” 黑暗的空间中显露出一道缝隙,然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扩大着,眨眼之间,近在咫尺的地方,便出现了一道光门。 门外是无穷无尽的光束,我犹豫了一瞬间,一步踏出—— 就在我踏出光门的一刹那,强大的引力牵引感再次出现,瞬息之间席卷了我的全身,将我整个人从那个空无的空间中,狠狠地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原先所在的世界,但却在不停的坠落! “呼呼呼!” 呼啸的风声吹得我面部几乎失去控制,我感觉自己正从某个极高的地方坠向地面,而我的下方,却是一片朦胧的光芒海洋! 下坠,下坠! 那片光芒海洋一开始还在极远的地方,但只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我便已经狠狠地落在了上面! “噗嗤!”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但我完全没有感知的机会,只觉得身形一顿,随后在瞬息之间便已经穿越了光海—— 光海之后,便是一片影影绰绰的、不知是什么的场景。下方许多的景致出现在我的眼中,四四方方的建筑、远处深沉的黑暗,以及……光柱! 天哪! 我立刻意识到我在哪里了, 我竟然在, 那个祭坛的上方? 而且此刻,我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高空坠落! “呼呼呼!” 烈烈的风声呼啸不绝, 眼前的祭坛极速放大,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狠狠的砸落在祭坛的正中央, 然而我的眼前, 却是满满的、猩红的鲜血…… 第八十四章极渊异变! 凄厉的风声如同尖啸,我的心中夹杂着惶恐与惊惧,刹那间从不知道多么高远的空间极速坠落下来,狠狠砸在祭台上! “嗤!” 仿佛是青烟明灭的声音响起。 奇怪的是,我以为自己将会被强大的冲击力狠狠砸成一滩碎肉,但想象中的剧痛和冲击感并未出现,反而我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婴儿还蜷缩在母亲的羊水中,温暖、潮湿,以及完全的、毫无保留的安全感。 我的手指四处摸索着,隐约感觉自己正横躺在某个凹陷的石台中,我只不过轻轻翻转身子,整个人便缓缓滑落在地。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殷红的、带着浓烈腥味的血液味道,在刹那间便灌入了我的鼻腔。 恩?我被这股血腥味刺激的一下子清醒过来,一片鲜艳的红映入我的眼帘,蔓延流淌的血液仿佛成了河流,在我的眼前蜿蜒出一片蒸腾的热气。 我一下子睁大了双眼,眼前的景象一瞬间从模糊变为清晰! 廖凡!廖凡正横躺在地上! 刀, 一把红白夹杂的冰冷刀锋, 正贯通了廖凡的腹部, 汨汨的鲜血在他的身下淌成一片! 而他的一旁,一道黑影伫立着,手中握着长刀的刀柄,一袭黑袍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我只感觉瞳孔狠狠一缩——影丸! 艹,影丸竟然杀了廖凡!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将周围扫视了一遍,场景的另外几个人影一下子清晰,杜思燕已经躺在了地上,看样子好像晕厥过去了。 老夏和胡说都已经退到了祭坛平台的边缘,两人身上都是衣衫稀烂、血迹斑驳的样子,他们的身旁,三支五六式已经散落在了地上。 我凝神看了一眼,发现五六式枪身上的切痕整齐而平滑,没有交错的裂口,不像是摔散架的,更像是被什么削铁如泥的利器以极快的速度给切开的! 我又看了一眼影丸手中握着的长刀,艹,难不成是这家伙干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他,他这么厉害? 影丸背对着我和祭台,廖凡就躺在他的脚下,而老夏和胡说的位置正好与影丸形成一个三角形——他们在对峙! 场间没有人说话,气氛肃杀无比,老夏和胡说满脸都是血痕,但他俩的神色都带着一股狠厉,眼中的神色如狼般凶狠,正逼视着影丸。 “嗤!” 我只听到一声轻响,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影丸已经抽出了插在廖凡腰间的长刀,汨汨的鲜血一瞬间喷洒出来! “嘿嘿,就凭你们几个人,来得太晚啦,太晚啦!” 影丸的声音忽高忽低,仿若幽灵般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响起,他的身影仿佛幽灵,无声无息地缓缓向着黑暗中退去。 随着他的移动,胡说与老夏如临大敌,但却始终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步步逼近,死死地咬住影丸的方向。 老夏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他娘的,试试就知道了,今天你要是不把东西留下,绝不可能走得出去!” 东西,什么东西? 借着身后光柱散发出的光线,我看见影丸的手中似乎还提着一个什么东西,被一层绢帛裹住,里面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直觉这东西,肯定很重要,甚至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关联祖洲一切隐秘的核心。不然的话,没办法解释何以老夏等人会与影丸殊死相争。 想到这里,我好像突然明悟过来,一个计划陡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妈的,打不过你,老子偷袭! 我蹑手蹑脚地向着影丸的身后接近,我走得十分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尽量让自己避开可能踩到的任何东西,最大限度不发生任何声音。 在我移动的同时,我看见胡说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异色。我对着他摇了摇头,做出一个禁声的姿势,随后又指了指影丸。 胡说立刻明白了过来,也开始向着影丸走了过去,我知道,他是要帮我牵制住影丸,但就在我刚刚快要到达影丸背后的时候,异变陡生! “呜呜呜……” 我只听见一声破空呼啸,随后便见到白光一闪,一柄长枪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仿佛自天外而来,撕裂了空间的界限,狠狠地向着影丸射了过来! 而影丸的动作却快的不死人类,几乎是长枪刚刚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的长刀已经后发先至,倏忽如电光,重重地斩在了长枪的枪尖上! “呛!”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那带着惊天杀气的长枪已经被斩落在地,深深地插在了祭坛上,枪杆颤动嗡鸣声不绝于耳。 下一刻,影丸急速后退,整个人在一瞬间没入了身后的无尽黑暗。老夏和胡说眼中爆发出一阵神采,正与追击,不曾想一道影子已经猛然掠了过去! “我去追,你们在这里等我!” 卫青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了过来,他的声音仿如惊雷炸响,随即他整个人已经跟着没入了黑暗,影丸消失的方向立即传来了激烈的金铁交鸣的声音。 胡说和老夏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或许是出于对卫青的信任,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了对峙和追击,立刻奔到了廖凡的身边,撕开衣服给他包扎起来。 廖凡的伤势很重,鲜血涌个不停,撕开衣服之后我甚至能看见他腹腔中蠕动的肠子。 腹部本来就是人体相当柔软的地方,而且里面还有肠子这些脏器,骤然被一刀捅进去,还是贯穿伤,这里又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恐怕……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廖凡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我面前。 老夏为廖凡包扎好,用帆布做了一个简易担架将他放在上面。胡说将一旁晕厥的杜思燕扶起来,靠在祭台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与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卫青说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可就算拿到了影丸手中的东西,我们又该怎么从极渊出去? 祭台上的光柱,已经从最开始的乳白色变为了橘黄色,而且颜色依然在不断的加深。光柱冲天而起织成的蛛网,在无尽的黑暗中蔓延出去,看上去就好像人体中遍布交错的经络血管般妖异。 整个祭坛的震动依然没有停止,空间中巨大的嗡鸣声一刻也不停歇,从四面八方不停传来,整个极渊里面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危险的气氛。 战友莫名重伤,整个队伍又前途未卜,极渊也好似异变在即,我的心中突然生气无数烦躁的思绪,惶恐与不安充塞着我的心灵。 极渊中的情形是在太过诡异了,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离开这里。 “我们,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半晌,我终于忍不住这压抑的环境,向着老夏他们低声道:“我们还能原路返回吗?” “原路返回?”老夏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神色沉重:“极渊是一个进来了就出不去的地方,我们,在没有拿到那个东西之前,不可能出得去!” “极渊,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你们明明知道,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廖凡和杜思燕的伤势,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 在那一刻,我整个人的情绪彻底爆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向着老夏和胡说倾泻。 我不停地质问着他们,不停怀疑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也不停地把自己负面的情绪传递出来……我知道,是我害怕了,我心虚。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温良恭检让的君子,但直到在极渊中面临死亡与绝望的时候,我的信念在那一刻出现了裂痕。我终于发现我自己有多脆弱,而面对生存与死亡时,人又是多么的疯狂。 后来我回想起在极渊中最后的困境时,我相信,我当时所说的话肯定对老夏和胡说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但在当时,老夏和胡说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凭我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恐惧,直到我筋疲力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隐含的同情,还有那种特殊的沉默,我知道,他们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是组织的纪律。 最后,我终于失去了言语。 老夏点燃了一支烟,看着无限深远的极渊穹顶,缓缓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还能活着出去的话,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现在,我们还是等待吧,要么死在这儿,要么把东西带回去,我们只有这两条路走的。” 从老夏的话语中我听出来了,影丸在祭坛上带走的那个东西,是钥匙,也是生路,没有它,我们不可能走得出去。 一切,都要等着卫青回来,才会有结果了。 沉默,等待,希望。 胡说和老夏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味夹杂着鲜血的腥味飘散在祭台四周。 祭坛上的光芒,在我们的等待中,从橘黄色慢慢变成了幽蓝色,最后又渐渐向着淡红色转变…… 廖凡的失血一直在持续,杜思燕依然在昏厥,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唤醒他们两人,他们是死还是活,完全取决于他们求生的意志,还有与生俱来的生命力。 等待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计算我们究竟等待了多久。 直到我们身后的光柱完全变成了深沉的血红色,那布满穹顶的光网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管的模样,祭坛上终于响起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卫青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他的面色如纸般苍白,嘴唇发青,大腿上流淌着黏稠浓郁的鲜血。 “走,快走!” 我从没见过卫青如此虚弱狼狈的样子,甚至好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东西拿到了吗?”老夏面色严肃地问道。 卫青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提了起来,幽蓝色的光芒若有若无地显露。 “走!” 该离开了! 老夏神色陡地一变,和胡说一起抬起了帆布担架,我扶起了杜思燕,卫青在前面引路,整个队伍立刻向着祭坛之下冲去。 “去哪里?我们要往哪儿走?”风声里夹杂着我的大吼。 “跟着卫青走,路就在他的手里!” 他的手里?什么意思? “呜——” 极渊中响起一声磅礴的长啸声,滚滚雷声般回荡在天地间。 我看见黑暗穹顶上方的血色大网,在这一刻突兀地闪烁起来,艹,地底的异变,终于来了! “砰砰砰!” 一道诡异的、沉闷的炸裂声音在空间中响起,那是什么? 我回头一看,只见祭坛底部四面八方的石壁、地底,在这一刻全部都裂开了无数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轰隆隆!” 空间中巨大的轰鸣声铺天盖地而来,整个祭坛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狠狠震动了起来,好似火山喷发一样的抖动着! 我刚刚要调整自己的重心, 却只感觉整个祭坛仿佛突然被顶上了半空, 我们所有人在这刹那之间, 骤然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大异变, 狠狠地从祭坛上当空甩落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鲸鲲在地! 祭坛在这一刻突兀地好似过电般抖动了起来,坚硬的石阶一层层龟裂开来,猛烈的震荡将我们狠狠地弹上了半空! “啊——” “草你娘……”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我们骤然失去了重心,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脚踢出的足球也似,重重地跃入了祭坛之下的黑暗! “砰砰砰!哧…哧…哧…” 那道诡异的、沉闷的炸裂声音,夹杂着好似指甲划过黑板的抓挠声,在空间中一刻也不停息。 风声呼啸,极速的下坠之中,我看见祭坛底部四面八方的石壁、地底,在这一刻全部都裂开了无数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哗啦啦!” 无数的石板开裂的脆响声,地缝撕裂的沉闷呼啸声,在我的耳中越来越近,几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我们整个队伍的身形就完全被深深的一道裂缝吞噬进去! 黑暗,彻底淹没了一切! “砰!” 我只感觉自己好像出膛的炮弹也似狠狠撞在裂缝之中,我只来得及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下一刻,整个人的后背已经重重地砸在了什么东西上! 剧烈的冲击感刹那间传遍我的全身,好似整个人全身的血液都快被挤压了出来,一缕缕鲜血从崩裂的眼眶中蔓延了出来,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肺部传来的汹涌窒息感,咳咳,好痛! 在我的后背深深嵌入某处地缝的一刹那,我却在恍惚间感觉到四周传来柔软而坚韧的触感,奇怪,地缝里不是岩石吗? 袭遍全身的痛感,给了我一丝活着的感觉,但还我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从天空坠入地缝的我没有被砸成一滩肉饼,紧接着,原本停滞的冲击感却又陡然从我的后背激荡而来! “砰!” 又是一声闷响,我看见眼前几道影子晃动着重新被弹飞,我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再次抛了出去! “砰砰砰——” 我不知道这地底中到底是什么构造,但却给我的感觉却如同橡胶般具有超强的弹性,我听见一连串的、好似重物砸在气垫床上一般的沉闷声音,随即我们所有人便被不停地崩飞乱射。 满眼的人影乱飞,我们携带的装备枪械,也被这连续不断的冲撞震得散架,稀里哗啦在我的面前来回飞舞。 “噗嗤——” 直到最后,似乎是冲击力终于渐渐消退,我在经历过无数次弾跃之后,终于彻底砸落在地缝中,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强烈的晕厥感伴随着疼痛感,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和残存的意志完全摧垮,我的眼前全是黑暗,还有隐约的重影,嗡嗡的耳鸣声不绝于耳。 “咳咳……” 胸口传来不适的刺激感,有一股温热的淤血夹在我的喉间。 “卫…青…卫、青……”我艰难地抵抗着天昏地暗的眩晕感,挣扎着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呼唤,四周的人影只有若隐若现的微弱起伏。 “咳咳……”我的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咳嗽声,还有一道气若游丝的回应声:“吴、吴疆……” 廖凡,是廖凡的声音!他醒了! 我心中一喜,挣扎着撑起上肢,爬到距离我最近的一道影子旁边:“廖凡,廖凡,坚持住!” 触手是一片温热的液体,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清晰起来,血,全是血!蒸腾的热气飘在我的脸上,汨汨的鲜血正肆意流淌着! 我停在廖凡的身畔,一动也不敢动,我生怕不恰当的触碰会加重他的伤势,但没想到廖凡的声音重新响起:“你…咳…你…过来…说…说……” 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挣扎着挪移到廖凡的身旁,俯着身子凑近他:“你、你要说什么?” “东西、东西…给你……”廖凡说话的热气在我耳边盘绕,痒痒的,同时他嘴中的血沫也不停喷溅:“在我的…包…包里!” 包里,在他的包里? 影影绰绰间,我看见一个堆起来的黑影,我摸了一下,发现背包的带子已经深深勒进了廖凡的血肉中,怎么解都解不开。 四面八方的震动感一刻也不停歇,我几乎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平衡。 “轰!” 我竭尽全力将手探入背包里,手中刚刚摸到一个铁盒子形状的东西,地缝中又传来一阵凶猛的震荡,我整个人竟然四肢无力支撑不住,重重砸在了廖凡的胸口—— “噗!” 一声嗤响传来,我本能地闭上了眼,一篷血雾便已经洒在了我的脸上! “嗬嗬——” 我只感觉廖凡的身躯好似垂死挣扎的鱼一样,剧烈的颤了几下,最后竟然完全失去了动作,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平息下去! 糟了! 我、我害死了廖凡! ! 那一刻,惊慌与恐惧还有无尽的自责,霎时充塞了我的内心,我只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捏着从廖凡背包里拿出的铁盒子,竟连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 我的眼中,唯有廖凡渐渐冷下去的尸体。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这一刻变得若有若无,隐约间,我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怒吼着,眼前似乎有几道影子突兀地晃动了起来。 一股拉扯的力道从我的手肘传来,我恍惚的神思在这一刻骤然回转! 谢秋刀的怒吼声猛地清晰起来:“走,走,管不了啦!”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被谢秋刀拉了起来,借着他强劲的力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然而就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难以言喻的悲痛骤然翻涌。 “廖凡死啦,死啦!我害死了他!”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呜呜呜……” 泪水好似决堤般涌出,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贯彻全身,廖凡的尸体越来越远,整片空间中都回荡着我的嘶嚎声。 “走,走,走啊!” 谢秋刀和老夏的吼声此起彼伏,我完全记不清楚我的身旁有几个人,我的视线中唯有廖凡冰凉的黑影,他好像正看着我,似乎还在对我说: 为什么不救我呢,你们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吴疆,吴疆,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轰隆隆!” 剧烈的震动在这地底的裂缝中掀起漫天的落石,烟尘大作之中,廖凡的尸骨被彻底掩埋。 “嘶——呜——” 一道磅礴的啸声猛然爆发在地底空间中,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可那一刻,随着那道长啸声,原本黑暗的空间中,竟陡地生出一丝亮光—— 一丝幽蓝的, 朦胧的光芒! 那是什么?我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样一个疑惑,四周却突然响起稀里哗啦的石壁碎裂的声音,龟裂的纹路中泄露出许多幽蓝的光芒。 “哗啦啦!” 碎屑纷飞,石块四溅,几乎只不过两三个呼吸,四周厚实的石壁状物质完全碎裂开来,石壁内部蓦地显露出一片半透明的、带着荧光的物质! 弯曲褶皱的肉壁、湿滑柔软的绒毛、盘绕纠缠的甬道……天、天哪,我们,我们在什么生物的体内! “哗啦啦!” 纷飞碎裂的石壁中,半透明的幽蓝肉壁,更深处显现出好似脏器般的超巨型阴影,还在不停蠕动收缩着! 我处在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之中,望了一眼地缝上方,满眼都是纵横交织的血色纹路,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那道光,光网,不正像是某种生物的血管脉络吗? 天哪! 原来传说中的极渊,竟然是某种超巨型生物的内部腔体?那祖洲呢?这绵延不知几百里的海岛,是不是就是“它”露出海面的身躯? 那这个生物究竟有多大? 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纵横千里、翻身便是巨浪海啸的鲲鱼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来不及想更多了,在那一刻,我只能拼尽全力跟着谢秋刀的步伐,向着这地底深处的缝隙疯狂地奔腾。 逃,逃!拼命地逃!老夏说过,路就在卫青的手里,卫青还在,只要跟着他,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可惜,我们太慢了,相比起这横贯天地的“鲸鲲”巨兽,我们发足狂奔的速度,也许还不如它在须臾间呼出的气流奔涌的速度! “嘶——呜——” 那道磅礴巨啸声再一次响起,但这一次,那道巨啸声的源头却是无比的贴近我们所在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来得及回头一看,却只见一道浊黄色的奔腾巨浪,已经在顷刻之间席卷而来! “嘶——呜——” 啸声震耳欲聋,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好像是空气被急剧压缩的声音,但是太晚了,眨眼之间,那汹涌澎湃的浊流便将我们彻底卷了进去! “噗噗噗!” 冰凉的触感袭遍全身,我只感觉浑身一滞,还来不及抓住身边的谢秋刀,整个人便已经被携着千钧之力的浪涌狠狠拍在水下! “呼—呼—呼——” 沉闷的水声在我的耳边环绕着,我完全呼吸不到任何的气体,窒息感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咕噜噜!” 我徒然无功地摆动着双手,但这水流的力量却是如此的强猛霸道,裹挟得我完全动弹不得,只能顺着水流的冲击向着某个未知的空间灌去!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又漂流了多久,我所感知到的时间在这浊黄色的水流中,彻底地错乱了。在这里,时间好像变成了无限拉伸的面条,无休无止地绵延下去。 更加诡异的是,这道水流中映射的幽蓝光影竟开始极速变幻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似彩练,翻卷转换个不停。 直到,我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们好像进入了某个奇异的空间,我仍然能感觉到身体周围的粘稠、冰凉触感,但我的耳中却完全没有了任何声音,连激荡的水流本身的声音都完全消弭。 盘旋缠绕的水流仍然在不停向前,但我却不由得开始思考,我们到底要被带去哪里?这股浊黄色的水流究竟是我们的生路,还是奔向永恒死亡的黄泉? 直到黑暗中,缓缓亮起了一盏光。 一盏幽蓝色的光, 它从一个人影的手中亮起,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的明亮…… 卫青,肯定是卫青! 我陡然想起老夏说的——路,就在卫青的手里! “嘶——呜——” 不知道为什么,那道磅礴巨啸声竟然在浊黄色的水流中响起,而且好似穿越了无限的空间与距离,极致清晰地震动着我的耳膜。 “哗啦啦!” 水声重新传导过来,我只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四周的黑暗好像被一股奇异的力量迅速驱退,遥远的黑暗深处,一道白光迎面而来! 那道白光一眨眼间便从微茫变作极致的炽烈,将我们完全笼罩在其中! “哗!” 在我的意识即将陷入沉睡之前的一瞬间, 我仿佛听见了破水声, 清新的空气刹那间涌入鼻腔,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是…… 第八十六章未知海域 那道白光骤然放大,我突然感觉四周的浊黄色水流一瞬间加快了无数倍,震荡的强度陡然加剧—— 呼啦、哗啦啦! 海水涌动的声音突然变得不那么沉闷了,水流的速度刹那间缓和了下来。 绵长的穿越好像终于要走到尽头。但我还来不及庆幸,随即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抽在我身上,我整个人都滑了出去—— 砰!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跃出水面的声音,我脑中刚刚出现这样一个念头,立刻便意识到是我自己出水了! 哗啦! 强劲的水流陡然将我送入半空! 清新的空气在刹那之间灌入我的鼻腔, 光!有光! 光源映入我的瞳孔的一刹那,我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灼出眼泪。 这里是哪里? 我摇了摇头,试图使自己更加清醒。 我尽全力睁开双眼,湛蓝澄澈的天宇横挂在苍穹上,一望无涯的蓝色中点缀着片片白云,正随着轻风的拂动飘荡在高远的天空。 而我的视界中,再没有一丝一毫海岛的痕迹,细碎的浪花绵延在海平面上,天海浑然一色。 我们,我们出来了! 我们从极渊之来了! 狂喜的心情如滔天浪涌,但我还来不及观察的更仔细,那股冲腾的力道蓦然消失,我的身形立刻从半空中狠狠砸向海中! 砰! 带着一股沉重的冲击力,我好似砸在一块钢板上一样,重新撞入海水中。 咕噜噜,气泡炸响。 我正想划动四肢浮上海面的时候,却陡然瞥见海现的景象——水下散发着一层模糊的光晕,一片神秘的建筑物,连绵不绝地潜伏在海底。 绮丽的光芒流转在海水中,晃动的光影将底部的建筑物隐约照亮。 历经海水侵蚀仍然屹立不倒的残垣断壁,倾颓的神秘雕像被一层又一层幽绿色的寄生物爬满,风格诡谲的宫殿向下直探入黢黑的深海,向上的穹顶几乎要顶到海面。 朦胧而明润的光影中,辉煌却破败的巨石建筑群渐渐在海中显露身形。 肆无忌惮生长的海藻盘根错节爬满了每一处空间,将绵延的水下建筑裹上一层妖异的幽绿色,平添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在我看清楚水下场景的一瞬间,脑子里便是一炸——这、这不是,我曾在祖洲水域海底中,所见过的那座由水母映出的水下神塔吗? 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我们转了一圈又回到入岛的地方了吗? 可是我刚刚破水而出的一瞬间,所见到的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啊,祖洲那样一座岛屿,怎么可能须臾间消失无踪? 可是更令我不解的是,这一处水底的建筑群,似乎不是虚幻的,它们有着实实在在的形体,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石质建筑中来回进出的海蛇,游荡在水底区域的各种海龟与大鱼…… 难道,这里就是祖洲水下那座虚幻神塔的投射实体?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已经来不及想更多了。 极度缺氧造成的窒息感已经令我几乎没有余力在水中观察,眩晕感和涌来的黑暗将我的视线渐渐地蒙住。 “呼、呼、呼……” 海水中浪涌的声音沉闷如雷,我只感觉有几道人影同我一起很缓慢地浮沉不定,最后我整个人随着翻卷的水流重新浮上了海面。 天光乍现,若有若无的海风撩动着,我的意识却渐渐陷入一片昏暗…… ——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拉起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帷幕,幕布上散落着繁星的身影,微茫的星光交织在大海上。 “哗啦啦!” 四面海浪的声音稀里哗啦地响起,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但我不过刚刚动作了一下,立刻感觉喉咙里干涩得好似火烧。我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却发现自己露在海面上的各处肌肤,已经布满了干涸的盐状颗粒物。 “咳咳咳……” 我挣扎着在海中翻了一个身子,整个人被冰凉刺骨的海水一激,终于彻底醒转过来,我滑动着四肢漂在海面上,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影子随着波浪起伏不定。 我振奋精神,尝试着在海中游动,却发现这里的水浮力极强,几乎不需要借助四肢便能够使人浮在水面上。 但奇怪的是,按理来说海水的盐分越高才会浮力越强,可这一片水域却不似海水,少了那种咸腥味,反而像是淡水一般有着淡淡的清甜。 ,怪了。 但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不停在水中游动着,很快便接近了离我最近的一道影子,军绿色的服装,缠在腰间的武装带,还有清秀的面庞——是杜思燕! “杜思燕、杜思燕……”我强忍着喉咙的干涩呼唤着她,一边用水缓缓拍打着她的脸庞,过了一会儿,杜思燕的眉毛便微微颤动着,渐渐醒转过来。 “咳咳……” 她口中喷出几口浊黄色的水流,眼神朦胧地醒了过来,她用一种很迷茫的眼神看着我,一直看了好久好久,到最后她的眼中竟溢出满满的泪水:“吴、吴疆,我们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哭,我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渲染悲情的时候,只好勉强笑道:“你他娘才死了呢,我们活得好好的!” “你就待在这儿别动,我去把其他人喊醒。”说完我便再次在水中游动起来,将谢秋刀、老夏、卫青几人一一叫醒,引着他们汇聚在一起。 最后是胡说,可当我游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衣物几乎已经没有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烂一样。 而更恐怖的是,胡说的双腿上密布着伤口,血液似乎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的血肉完全被泡得发白。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胡说究竟怎么了,我不敢贸然喊醒他,只好拉住他的肩膀,游向队伍聚集的地方。 我们几人飘在海中,聚在一起,陪伴我们的是漫天的星光。 这一刻,无论是体力最好的谢秋刀,还是一向坚毅的老夏,甚至清冷的杜思燕,此刻面上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虚弱神色,面色好似一张白纸般苍白,我想我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胡说好像陷入了重度晕厥,面色发青,呼吸的气息已经细若游丝,我们将他围在中间,面面相觑着。 “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哪儿?” 沉吟了半晌,我还是开口了。 我们必须知道自己在哪儿,距离海岸线有多远、是否处在某条繁忙的海洋航线上等等,我们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以计划好每一天物资的消耗,最大限度延长我们在海中生存的时间,等待救援。 在这样空旷无垠的大海中,我们没有船,没有帆,甚至连一根可供栖息和漂流的木头都没有,原本携带的装备和食物,经历过地缝中的异变之后,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更致命的是,我们缺乏和外界联络的手段,连获得后勤补给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视线逡巡在每一个人身上,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老夏,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是有一种很坚定的意味:“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大海的。” “凭什么?”在我所考虑的因素中,没有任何一项条件足以支撑我们在大海中生存,所以我很怀疑老夏是不是为了安定人心才这么说的。 老夏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等着吧,我们很快就能获得救援了……” 我不知道老夏的信心是从何而来,但是看他笃定的样子,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某种依仗,或许,他有和外界联络的方式? 或许,我们出来的地方其实早已注定? 直到一缕幽蓝色的光芒渐渐亮起,那个被包裹着的“东西”被卫青高高举过头顶,我好像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我们出去的办法,就藏在这个幽蓝光芒中吗? 路,就在卫青手里,我们还没有走完那条路? “国家对这个东西的研究,从很早就开始了,组织对它的认识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深度。”老夏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飘忽不定的感觉。 “出发之前,研究所已经跟东海基地的人约好了,要求他们在三个月内全方位、长时间的监测我们所提供的信号,只要我们出现在距离海岸线一千公里之内,就一定会有救援。”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我不再言语,开始一起等待着。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并没有等待太久,我感觉卫青拿出那个东西还不到半个小时,我的耳中就已经听见了一阵哒哒的声音,还有海水被破开的浪声。 马达,是马达! 有一艘船正在接近我们! 是我们国家的军舰吗?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场间原本沉重的气氛也随着马达声陡地烟消云散! 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接近我们的好像是一艘渔船,这艘船看上去似乎只是一艘小型渔船,大概只有百八十吨的样子。 “突突突……” 渔船在距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区域停了下来,船上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无声。它就停在那里,似乎是在观察着我们。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看着老夏,发现他正皱着眉头想事情。 对峙无声无息,过了好一会儿,那艘船的舰首突然亮起了一盏灯,隐约有一个人的侧脸显现出来,紧接着便是冷峻的质询:“姓名,单位!” 老夏道:“夏红军,三零二研究所。” “对接密码?” “302145472!” “嗤——”灯光熄灭,那艘渔船缓缓地飘了过来。 渔船的身躯在星光辉映下,在我们面前拉出一道深邃的暗影,舰首站着一个人,他定定地看着海里的我们,缓缓道: “欢迎回来!” 舷梯垂入海面,那个人的声音飘散在海风里:“上来吧,我们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怎么了?”老夏问道。 那个人望向海洋深处,沉声道:“再晚,别的人就要追过来了……” “这里,可不是我们国家的海域啊,要是被那边的军舰咬上了,我们今天可就都要被沉在水里喂鱼啦……” 随着那个人的话语,我不自觉地回头望着另外一个方向, 却发现天海相接的尽头, 似乎有好几艘大舰正排成尖锐的冲击阵列, 携着肃杀的气势, 向我们的方向劈波斩浪而来…… 第八十七章超古代遗迹? 远处若隐若现的大舰阴影,好似张牙舞爪的巨兽,在星光大海的辉映中携着肃杀的气势,破开一层层海浪向着我们极速接近。 这里,不是我们国家的海域? 那这里是哪儿?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所属的特别部门以及所做的事情,对国家来说肯定是意义相当重大的,说不定已经涉及了高度的机密。 现在我们刚执行完任务,拿到了某样东西,却出现在别国的海域之中,而且我们手里还有武器,这几乎已经等于是侵犯了这个国家的主权。 要是落在别国海军或者海岸防卫队的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吧?国家交代的任务,肯定也会宣告失败,而要是一旦我们的行动被敌对国家的间谍机关所侦察到,那么…… 这么严重的后果,不是我们所能够承担的,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走,上来,我们快走!” 那个人的声音很冷,但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味道。我们立即沿着垂入海面的舷梯,先把重伤的胡说架了上去,随后各自攀上船舷。 “突突突……” 马达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了相当高的转速,船体微微倾斜震动着,螺旋桨后面被破开大片大片的浪花,强劲的动力推着我们的船向后方极速返航。 星光微茫,那个站在舰首的人影露出一个侧脸,浓眉大眼、神态威严,我总觉得他很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个人曾经给我们开过会——他就是我们进入三零二的第一次会议时,跟在高所长身后,穿着常服的其中一个人。 这个人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只是上前与老夏紧紧握手,随后环视了我们一圈,抬手就是一个军礼: “辛苦了!” 但我们无心与他客套,廖凡的意外身亡和胡说的重伤昏厥,在我们的心中笼罩出一片挥之不去的沉重。他好像察觉了什么,安排我们受伤不严重的人先进入船舱,然后找来几个人将胡说单独抬走。 他拉开甲板下的一块钢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你们不宜留在甲板上,先进底舱躲一躲,等安全了再出来。” 老夏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揪了起来:“怎么搞得这么严重?这里是哪里?” “这里?” 那个人反问了一句,随后看了一眼海底深处的大片阴影。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海底那片恢弘建筑群的存在,但他的眼神却又显得格外深邃莫测: “这里是归属于日本的海域,我们所在的地方名叫‘与那国’。” “也是最靠近冲绳美军基地的地方,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在听到冲绳美军基地的时候,我们都在刹那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我不由自主地看向远处越来越紧的大舰,艹,肯定是美帝国主义的军舰! 但是,日本海域?我们不是在东海之中吗,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跨越千里漂流到日本海域来了? 而且,与那国?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印象中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最后只能带着深深的疑惑,跟着老夏和谢秋刀等人一起进入黑暗封闭的底舱中。 而‘与那国’这个名字,也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在我离开东海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所亲眼见到的海底建筑群,最后被一名潜水旅游向导意外地在日本与那国岛海域发现。 他们在与那国最西端的西崎海域,发现了以岩石堆砌的巨大金字塔, 这个巨大金字塔的最上方,有类似城门、回廊、瞭望塔等建筑物。此外,城门的上方还有清晰可辨的纹样,犹如图绘,也像是象形文字。 其后人们不断在冲绳岛到与那国之间的海域里,发现无数教人匪夷所思的石质建材,包括巨型石块、石柱、大型阶梯建筑、经过打磨的梯级、运河、洞穴和雕刻等文明产物。 与那国岛海底遗迹中,城堡、凯旋门、寺庙和大型体育场等等建筑物显露出清晰的痕迹,而水底的道路和水道则将这些建筑连成一片恢弘的建筑群。 在海底无数的石雕之中,屹立着一块形势独特的巨石,外型彷佛像一张男性面孔,上面并刻上很多眼睛;淤泥堆积的海床上,还发现一块刻有灵龟的巨石…… 随着发掘工作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多的遗迹和线索绽露,有的学者推断这珍贵的大片遗迹,是大约一万年前陆沉的先进都市。 他们推论在史前的太平洋区域,包括日本、冲绳、台湾等,连同有争议的钓鱼台群岛,都是整片相连的大陆,曾经有过高度文明。 而那座恢弘的海底金字塔的发现,更加有可能是解开&ot;消失的姆大陆及姆文明&ot;的关键…… 关于与那国海底遗迹的传言有很多,一些人坚信他们发现的东西足以震撼世界、颠覆历史,称之为“超古代文明遗迹”。 有的人言之凿凿,有的人半信半疑,然而这些东西或真或假,或实或虚,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形容。 我只知道,我见过那片在海中屹立无尽岁月的神塔。 至于它们是在怎样悠远的历史之前存在,又是毁灭于如何惊天动地的灾难中,我想我已经永远没有办法解开这个谜底了。 水下那恢弘莫测的神秘建筑,篆刻如花纹的象形文字,静静地记载着那些秘密,最后却被岁月长埋海底。 …… “咣当!” 沉重的铁板狠狠砸在底舱入口处,我们眼中所见的微光刹那间消失,我们所有人再一次回到了幽暗封闭的空间中。 “突突突!” 下到底舱之后,发动机的嗡鸣声一瞬间扩大了很多倍,底舱四面的铁板都随着发动机的频率震动着。 床舱中的空间十分狭小,老夏、谢秋刀、杜思燕、卫青和我,我们五个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才能得到足够的空间舒展四肢。 从进入东海之后,先是漂流万里、历尽艰辛到达祖洲,然后辗转黄泉国、地下极渊,最后经历“鲸鲲”异变,我们又从某个神秘的通道瞬息间移动上千海里,到达与那国海域。 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楚我们在东海漂流了多久的时间,但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终于脱离了险境,无边的困倦与疲乏在一瞬间几乎将我们残存的意识淹没…… 然而我们无法睡去。 底舱中的发动机轰鸣声越来越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们的船体正以一种极高的速度航行在这片海域。 而且在航行中,似乎是为了躲避远方海域舰队的围追堵截,渔船还在不停地做出规避和大幅度的偏转运动,我们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得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就在我们进入船舱之后不久,我们好像已经被许多架舰载直升机咬住,四周开始不停传来螺旋桨高速转动的呼啸声,探照灯的光芒通过甲板的缝隙时隐时现。 “前方的舰船,请立即熄灭发动机,停在原地,接受检查……” “前方的舰船,请立即熄灭发动机,停在原地,接受检查……” 我们的渔船周围,不停响起大功率扩音器传出的喊话声,先是中文,然后是日语,最后是英语,不停重复着且语速极为急促,气氛开始变得非常紧张。 在喊话期间,船体四周甚至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还有激荡的撞击感,整个钢铁船体被震得轰轰作响,甚至每一块铁板都颤动不已。 我几乎能够想象出,我们的小渔船被数艘大型军舰或者渔政船围在中间,武装直升机盘旋着堵截的惊险场景。 但是我们的船从没有停过,它似乎正在寻找各个角度冲出被围追堵截的困境,而且还试图凭借超高的速度,彻底甩开舰队追击。 整个底舱中弥漫着紧张而肃杀的气氛,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屏住呼吸,紧紧抓住身边的铁架子,抵抗着失去平衡感的不适。 “嗡嗡嗡——” 嗡鸣声一刻也不停歇,四周环境的嘈杂紧张,和身体内部的困顿爆发了最为激烈的冲突,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轰轰轰!” 这样的冲突状态持续了多久? 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时间的概念在此刻变得无关紧要,我们甚至失去了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的能力,只能选择相信国家,相信组织的力量可以确保我们的安全。 然而最后,我们还是活着回来了—— 我的意识重新醒来的时候,底舱的铁板已经被掀开了,外面透进来明亮的阳光,将我的眼睛灼得一阵刺痛。 “出来吧,你们到了。” 那个人的影子就立在甲板上,声音出奇地显出一股虚弱,我看见他正蹲下了身将手伸进洞口,把我们一个个拉了上来。 阳光此刻只是微微温热,绚丽的朝霞挂在东边的天穹,但即便是这样柔和的光线,也远远超出我所能适应的极限。 我们已经太久没见过天日了,甚至不得不闭上眼睛缓和好一会儿,才敢尝试着睁眼打量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陆地,粗粝的沙滩,翠绿的棕榈树,还有极远处若隐若现的房屋…… 这里是哪里?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那个人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看向他,发现他面色苍白,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显然是煎熬了一夜,我能看出来他已经疲倦不堪了。 但我还是执着地追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是哪里?” “我的船和人已经暴露,你们继续跟着我的话,风险太大了。”他看着我们,神色凝重地道:“所以你们必须下船,按照我给的地址去找两个人,他们会找机会送你们回国。” 说话间,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记住,阅后即焚。” 我接过纸条,发现这是一张烟盒里面的锡纸,上面写着两行行书: “台湾,宜兰县,苏澳镇xx路十九号。” “暗号:青云。” 在看清楚地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就是一愣——台湾? 艹,我们竟然在台湾? 在蒋家王朝统治的帝国主义地盘里? 第八十八章潜伏 台湾?宜兰县?苏澳镇? 这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宜兰苏澳镇,找到某个人接头,然后由他带我们离开台湾返回大陆? 要知道,在我们这一代人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被灌输的理念当中,台湾人民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美帝国主义的压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由蒋介石和腐朽的国民党官僚集团一手打造的蒋家王朝,发布《台湾省戒严令》以及《动员勘乱临时条款》,在整个台湾施行威权主义。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蒋介石匪帮对台湾人民实行白色恐怖的统治。 而且一九八一年的台湾,那是什么样的? 叫嚣了三十年的“反攻大陆”,已经从政治口号变成了台湾上千万人民所崇信的信仰。两年前,中美蜜月期来临,美国单方面与台湾断绝外交关系,整个岛内从高层到民众普遍人心惶惶,对大陆的戒心和敌意更为深重。 而就在一年多前,又爆发了“美丽岛事件”,军警大规模暴力镇压非法结党份子,岛内国民党和进步人士的对立局势越发严峻。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我能够想象,侦防局的密探肯定已经遍布岛内每一处角落,说不定连我们视线中的渔村,都可能潜伏着特务。 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只要我们几人敢踏进台湾一步,等待我们的,很可能就是天罗地网,就是无孔不入的追捕和绞杀! 我咽了一口唾沫,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递给我纸条的那个人:“这件事,能成?” “当然能成。” 他没有看我,反而拿出好几张纸条分发给其他人人。我懂纪律,所以我没有去看别的纸条上写着什么内容,但可以想见的是,谢秋刀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与我不同。 最后,在确认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记下了纸条的内容之后,那个人统一将纸条收缴烧掉,在飞灰升腾之中,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好了,就到这里吧,你们坐车走,有人会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绿军装和以前的战术背包在台湾太扎眼了,我们换上了他为我们准备的旧衣服,接过他准备的地图和新的背包。 我清点了一下物资,发现背包里面没有任何的食物和武器装备,只有一张公民证,还有一些台币。 最后,在微茫天光的掩映下,与他彻底告别。 海岸滩涂的尽头,已经有一辆货车在等着了,我们几人带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沙泥,匆匆登上了货车。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车的司机年轻得不像话,看起来简直就是时下最潮流的青年。他戴着个蛤蟆镜,驾驶位旁边放了个很大的磁带功放机,正跟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 我们没有试图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暼了我们一眼,然后就挥手让我们自己上到货斗里——看来我方的潜伏工作,做得想当到位啊,这么小的孩子都招进来了,还这么处变不惊,我都有点佩服我们的地下工作者了。 可还没上车,我就听到了哄哄的杂声,一上车,我就差点被那浓烈的臭味给熏出去——艹,这他妈是一辆拉猪的货车,不知道是从哪个屠宰场开出来的,骚臭冲天! 我极度不愿意坐这个车,老夏跟那个司机用闽南语沟通了好一会儿,连比带划了半天,最后还是铁青着脸回来了:“没戏!在帝国主义的地盘上,咱们也只能克服困难了!” 没办法,我们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强忍着恶臭上车了。车里有几只小猪,下面垫着茅草,底部全是一堆堆的粪便排泄物,原本宽敞的空间里挤进去我们五个人以后,人和猪就完全挤在一起。 靠近车厢的部分有一大卷塑料篷布,我们把篷布盖在头顶遮掩,周围一片臭烘烘的味道,时不时有几头小猪透过篷布拱着我们…… 艹!没想到老子也有沦落到这一步的时候!我在心里一边暗骂,一边在不停晃动的车厢中保持平衡。 四面漏风的车厢里气温极低,但小猪们温暖的身躯有时也会带来一点点温度。我不知道旅途有多遥远,可是在这种极端“艰苦”的环境下,我只感觉度秒如年。 直到司机敲击车厢铁壁的声音响起,我们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好像不是我们,是我到了! “喂,阿仔,苏澳到了!”司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你自己下吧……” 我听懂了他的话,掀开篷布、穿过猪群、带着骚臭味,我在谢秋刀几人的注视下,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没有道别,没有沉重,这辆载着小猪和我的战友们的货车,便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直到他们彻底远离,我才开始打量我所处的环境,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阵接着一阵,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摊位。 现在,我要怎么办? 我应该是在一处菜市场里,我知道这就是苏澳镇,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我要去的那条路的十九号,又在什么位置? 更关键的是,我还不敢问,听说台湾内部的特务遍布每一个城镇和渔村,要是万一我的表现出了纰漏,被军警宪兵察觉,那不是就完蛋了?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在菜市场乱转,试图摸清楚这里道路的布局,同时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老蛇所教我的关于侦察和潜伏的各种知识。 “潜伏是什么?潜伏就是潜下来,伏低身子,做一只缩头乌龟。你可以身无长物,可以什么技能都不会,但是一定不要引人注目,在人群中别人看你一眼就忘记了,这就是潜伏。” “怎么样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没有跟踪的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要直视任何人,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周围,眼神不能飘,也不能太有神,放轻松。” “如果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第一步,不要慌,要若无其事,要处变不惊。第二步,对周围的路线要做到了如指掌,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从计划好的路线迅速离开。” …… 老蛇说的很多,很杂,但很奇怪的是,在这一刻我竟然都完全想起来了。我知道我所处的环境危机四伏,但似乎正是这样的不安全感不停刺激着我的神经,反而令我的头脑变得无比的清晰。 我大概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衣服是旧的,背包已经洗的发白了,身上带着臭气——很好,我现在是从乡下进镇子赶集的农民了。 而且,我的闽南语说得不好,只是学过一点日常用语,说话的口音也跟台湾推行的国语有一定差异,不自觉地带一点四川口音。所以,我决定把自己伪装成“荣民”的后代。 荣民,是“荣誉国民”的简称,他们就是国民党败退的时候,从大陆带走的六十万老兵。 蒋介石刚刚败退台湾之时,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大陆,他一贯相信只要大陆内部产生变化,就是国民党反攻的最佳时机,大陆人民必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然而,即便是1966年之后的大陆,内部纵然发生了严重的扰乱和不稳,但美国人不准蒋介石轻举妄动,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美梦从来不曾成为现实。 而且,国民党政府在1950年又实施了义务兵役制。于是原本随国民党来台的60万士兵逐步被年轻的本省新兵取代。 大批士兵退伍,他们在台湾没有亲人,自己也身无长技,却又是战斗力最为强悍、对“三民主义”信仰最为坚定的集体,所以在台湾,荣民是一个相当特殊的群体——侦防局不想管,军警管不了,再加上蒋经国总统曾亲任“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副主任,荣民的身份就更加安全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从菜市场转了出来,一直在苏澳镇上转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我要的那条路,我顺着号码牌找过去,终于看见了十九号门牌—— 这是一家卖酒的店铺,没有什么装修,木板子拼接的大门,一个大酒瓮摆在一侧,门外插着一张旗,上面只用繁体写着一个“酒”字。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或进店沽酒,也有的询价之后离开,店铺生意不好不坏,看起来寻常得很。 我站在街道的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虽然是那个人亲自给我的地址,但是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贸然闯进店铺之后,如果我一直没有出来,落在军警宪兵又或者是有心人的眼力,那可就……嘿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必须确认足够安全,才会接近这个所谓的十九号。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馋酒又没钱买酒的穷酸农民,站在街道外面等待着,我不知道要等什么。但是这个片区的军警总会轮班、侦防局的特务总有懈怠的时候,那应该就是我的时机。 在过去了三队军警,一队宪兵,还有几个疑似特务的人都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之后,我慢慢走出角落,走进了这家卖酒的店铺。 “有人吗?买酒~” 店铺里有点暗,我在几个酒坛面前逡巡了片刻,用手假装扇着闻酒,最后故意使自己的声音浑厚起来,用闽南语出口问道。 “有人的,大哥你要沽几斤酒?”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个女的,听起来好像还很年轻,我转过身去,却只见一个俏丽的少女掀开帘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很温婉地看着我,笑着道:“大哥,你想买哪种酒?” 我定了定神,直视着她:“我听说这里有一种酒叫做青云,是省内难得的好酒,我想问问老板,这酒现在还有吗?” 我的话刚说完,那女子的脸色竟陡地一变,同时她身后的帘子里,紧跟着隐隐传来了枪声拉响的声音…… 一看这阵仗,我便感觉全身一炸,艹,出事了! 第八十九章特务绝境 枪栓拉响、子弹推上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店铺中,显得格外刺耳! 帘子背后,一个坐着的人影若隐若现,我只听见清脆的咔哒声,脑子里就是一炸,难道这个据点已经暴露了? 我已经落入了侦防局特务布下的陷阱吗? 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超过了我思考的速度,几乎是在枪栓拉响的同时,我整个人已经向着面前的少女扑了过去,擒拿、锁喉一气呵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藏在那个少女身后。 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紧盯着面前的帘子,沉声道:“别动,你一动,我就捏碎她的喉咙!” “把枪拿稳了,手别抖,出来!” 被我擒住的少女眼神惊恐地望着我,但我连一丝注意力也不敢转移,只是逼视着帘子背后的人影,帘子背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场面安静得出奇。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指节因为过度紧绷,而已经捏的僵硬发白的时候,帘子后面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我听见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嘿嘿,怎么,来之前你上面的人就这么教你的?对自己的同志动手?什么时候,组织的纪律和规矩都被你们吃了?” 我能听出这声音中隐含的嘲讽和愤怒,那道人影在帘子后面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掀开帘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个老人,两鬓斑白,皱纹丛生,眼睛没有什么很逼人的气势,只是看起来苍老无力得很,此时正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盯着我:“放开云落吧,我们开的是酒铺,你又不是抢劫的,被侦防局的鹰犬察觉了不对,我们就一起完蛋。” 听完他的话,我心里就是一愣,恩?听这个老头的意思,我搞错了?我错愕了一瞬间,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放开了手中的少女。 ,太紧张了!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滚烫,有些悻悻然。 但我很快调整了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面色严肃地对着面前的老人道:“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是不是……” “谁是你大爷?”那老头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便掀开帘子:“进来吧” 我带着歉意看了一眼那个招待我的少女,却发现她已经面色如常地开始拨弄着酒水,再也没看我,最后我只好有些讪讪地跟着老头走进酒铺后面。 酒铺后面是一个小院落,老头子推着轮椅,我见他有些吃力,便上前推着他一起转进一间厢房里。 “吱呀——” 房门渐渐闭合,那个缓缓老头转过身来,面色突然变得很严肃,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你是谁?” 我站直了身子,低声道:“三零二研究所,吴疆。” “三零二?什么机构?” “今年刚刚重启,您没听过很正常。”我斟酌了一瞬,谨慎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我们单位以前叫做中科院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这个您知道吗?” “哦,中科院的人。”那个老头沉默了一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后缓缓道:“我知道你们那个单位,听说玄乎得很,” “问题是,中科院的人怎么到台湾来了?来干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在海上出事了,迫不得已才到的台湾,我要回大陆去,组织上派我来您这儿求援。” “嘿嘿,你找我求援?” 不知道为什么,那老头听完我的话,却露出一副嘲讽的表情:“我哪里有什么能力帮你回去,要是我能做到,我自己早就回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个老头嗤笑了一声,最后露出沉思的神色,将其中的原委对我娓娓道来。 他自我介绍名叫尚一鸣,是四九年跟着“荣民”一起潜伏进台湾的第一批特工,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十年了,也是我们在台湾硕果仅存的几个“冷子”。 原来自从五十年代初,台湾地下党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之后,光是因为蔡孝乾投靠国民党,被抓捕讯问、清查的关系人,就多达一千八百多人。 那时候几乎所有潜伏的特工都被牵扯了进去,甚至我党潜伏台湾的最高级别特工,时任台湾国防部次长的吴石中将都被“朱堪之案”裹挟着一同暴露。 此事之后,蒋介石下令对潜伏于台湾的地下党和特务组织,进行了彻底清洗。 所以四九年随保密局去往台湾的那一批归档特工,绝大部分都在初期的白色恐怖中牺牲了。 而且整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台湾军事情报局下设的侦防局,实际上依然是由大叛徒谷正文领导的。 谷正文这个人,是一头嗅觉敏锐而凶狠好斗的猎犬。在内战期间针对我党的北平情报战中,他就曾一举破获我党的电台,咬出了大批我党潜伏在国民党军队中的高级军官。 在国民党退守台湾之后,他先是暗杀了蒋介石的政敌、原陆军大学校长杨杰,为之铲除异己;其后又主导印制巨量伪钞运往大陆,扰乱我国经济发展,因此获得蒋介石重用。 也正是这个人,处心积虑、三番五次刺杀我党领导人,参与策划了著名的“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若不是周总理临时改变了路线,恐怕早就惨遭不测了。 所以谷正文在台湾岛内有“活阎王”之称,专门从事对大陆的颠覆渗透工作。 在尚一鸣的叙述中,整个台湾的军警、宪兵以及特务体系,这几十年被谷正文经营得固若金汤,将整个台湾围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完全没有长期潜伏在这里的机会和条件。 之后的二十几年中,我党对台的整个地下情报工作陷于全面崩溃,只有极少数几个身居要害部门的单线“冷子”潜伏了下来,但却已经几乎无法构成完整的情报体系。 最后,尚一鸣冷冷地看着我:“你知道吗,我们是冷子,我们做不了什么事,也永远走不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除了心有戚戚,却也不自觉地钦佩起老尚来—— 潜伏台湾几十年,藏身于陋室小巷,忍受极端的枯燥和孤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但却又完全没有机会发挥自身的价值,他这辈子最青春、最灿烂的年华,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 这样的坚守,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我能够看出来,老尚的共产主义信仰是极为坚定的。不然的话,他没必要枯守在这里,只要他投敌叛变,荣华富贵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但他没有,所以他值得我尊敬和信任。 我抬起手,对他敬了一个军礼。 半晌之后,我才放下手,缓缓道:“尚同志,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离开台湾?” 尚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我:“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想伪装成军警或者特务,昼伏夜出,横穿台湾,抵进台湾岛西南部的澎湖列岛,伺机到达金门海域……” “哈哈哈……” 我还没有说完,老尚已经大笑起来,眼中的嘲讽神色一览无余,直笑了好半晌才止住,最后冷冷地道:“小子,你当你是神仙啊?还是说你以为侦防局的特务全都是白痴?” “你想伪装成什么身份,军警,宪兵,还是密探?你有证件吗,你知道军警宪特体系的组织架构吗?我告诉你,在台湾就没有宪兵看不明白的身份!” “你会说闽南语吗?会说客家话吗?你说的有多熟练?你知道台湾各个县市,不同地方不同口音是怎么回事?” “你要知道,侦防局专门针对军警宪特体系做过培训的!” 老尚冷笑着道:“不少台湾军警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绝大多数还懂各省方言,你这样的外乡人,走在大街上一旦被军警盘查,突然给你来一句京片子、川普——嘿,不用多,就那么一句,你就得翻船!” “最后退一万步说,你就是到了台南,澎湖和金门可都在海上,你有船吗?还是说,你准备来个几百公里武装泅渡穿越海峡?” 老尚的分析客观而又精准,直击我的薄弱处,听得我目瞪口呆。 凭我自己的那点潜伏和反侦察技巧,但凡遇上有经验的敌特,保不准就得露馅。这,这台湾还真是被谷正文这个老特务头子,给经营的滴水不漏啊! 可是老子怎么办?横不能就永远待在这儿吧?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把视线投向尚一鸣,可没想到这位老特务说完刚才那番话,便闭着眼睛养神,只有手指还在轻轻敲击着轮椅,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老尚肯定在思考着对策,我不敢打扰,只好垂手肃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哚哚哚!” “爷爷,该吃饭了!”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带着平稳的节奏,那个叫做云落的女子声音温婉圆润,两到声音交错着打破了场间沉默的气氛。 老尚也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很怪异地打量了我半天,最后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嘿嘿,我已经想好怎么让你回去了……” 第九十章混进情报局? “怎么做?”我忙不迭地追问。 “怎么做?我有必要现在告诉你?” 老尚横了我一眼,紧接着打量了我半晌,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去茅坑里滚了一圈吗?我就说怎么这么臭,你最好立刻去洗洗,准备吃饭了!” “等你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我们再谈!” 尚一鸣推着轮椅缓缓走了出去,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地待在原地。 艹,从那个拉猪的货车里出来,我又不敢轻易跟人接触,自然身上还是一股浓烈的臭味,现在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看怎么尴尬。 “你,你去洗洗吧!”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叫做云落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我:“旁边的房间里有喷头,你自己洗吧,完了之后出来吃饭。”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好什么都不说,径自钻进旁边的房间,里面有洗漱的用品,还有毛巾和一套旧衣服,看着好像是老尚那年龄的人穿的。 我没用过云落说的“喷头”,那年月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复旦,我们洗澡都是要么大浴池,要么就在家里拿水冲。“喷头”这种明显带有资本主义气息的东西,还是改革开放之后,才逐渐在市场上有零星出现,也只有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才用得起。 但好歹我还不是傻子,摆弄了一会儿就学会了操作,于是脱下衣服便开始洗漱。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从进了东海到现在,我就没正经洗过澡,要么就是泡在海里,要么就是在虺蛇和鲸鲲的肚子里,导致身上的臭味浓烈到了过分的地步。 于是我拿着香皂,结结实实搓了大半个小时,确认最后一丝异味都完全被祛除之后,又刮掉了野蛮生长的胡茬,这才换上衣服出来。 神清气爽! 我穿着老尚的衣服,缓缓踱出了洗漱间,院落里架着一张方桌,饭菜已经没有热气了,但老尚和云落都没有吃,直到我落座之后才开始动筷子。 洗了那么久,人家还一直等着我,这令我感觉有些羞赧。但面对这食物的香味,我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情不自禁就狼吞虎咽起来,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哧、哧……” 场间只有我大快朵颐的狼狈咀嚼声,我三下五除二就吃了满满三大碗饭,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 不过我发现老尚和云落吃饭很慢,而且也不说话,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活态度十分平和,而且似乎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比我有教养多了。 饭后云落收拾了盘盏,老尚和我继续回到小房间里。 “能喝酒吗?”老尚摇晃着酒壶:“自从蒋匪死了之后,五年多以来,你是组织上派到我这里的第一个人,我想跟你喝一杯。” 我隐约察觉到了老尚的意思,便低声问道:“五年前这里来过人?” “来过。”老尚递给我一杯酒,我们碰了一个,随后一饮而尽。 “他成功回去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有些加快,莫非,老尚所说的方法,就是五年前派来的这个人脱身的办法吗? 但老尚却只是摇了摇头,最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应该没回去,但他死没死,我不知道。” 五年多前,就是蒋介石死亡的那段时间,当时的台湾全境民众几乎都陷入悲痛中,人心不稳。而岛内也正值政权交替,副总统严家滏就任总统,蒋经国担任行政院长,既然有人事交替,高层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动荡。 上下都在产生剧烈的变化,正是大好时机,我们派一些人渗透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在那种时候,我们的人都没有能够离开台湾? 老尚告诉我,那次派来的人,算是对台情报工作的老人了,本身是闽浙一代的人,又跟这边仅存的几个“冷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不仅胆识过人,而且对岛内的情况也非常熟悉。 据说,那个人不是来台湾刺探情报的,好像是为了找东西,在台南、台西一带来回穿梭,然后沿着高速公路北上一直到达台北,最后在宜兰跟老尚碰过一次面。 老尚看着我,缓缓道:“我承认,那个人确实很厉害,各方面的素质和能力都是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但是他太嚣张了,完全不把侦防局遍布台湾的密探放在眼里,谷正文吃过两次亏之后,就要对付他。”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怎么样了,但是那段时间整个北部的密探全部云集在台北和宜兰,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找到他。从乡里、农渔会、姓氏宗亲会,到各式公会、公营事业、眷村、部队,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到侦防局密探的踪影。” “最后,据说,”老尚一连用了两个判断词,来表明他的不确定性:“据说那个人被军警搜捕,甚至动用了部队的机枪,给逼得在台北跳海了,死没死,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这个人很厉害,但我还是听得不明所以,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这个人,跟你想出来的对策有什么关系?” “嘿嘿,关系大了!”老尚笑了一下:“这个对策,就是他想出来的!你知道吊颈岭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老尚告诉我,这个叫做吊颈岭的地方在香港。 当年国民政府迁至台湾后,部份不愿或者来不及迁居台湾的退役老兵和家眷被安置于摩星岭公民村,而在当时的香港,拥有不少偏激的、也很有势力的左派力量,他们想把这些已经被缴械的蒋军残部撵出香港,因此时常去摩星岭难民区挑起事端。 但是要知道,这些白军虽然手无寸铁,可却是经历了无数血战的亡命之徒,他们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强大的组织纪律性,就在一九五零年,这些亡命之徒和香港左派学生之间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吊颈岭的凶悍之名一时无两。 而在台湾,也有一个类似于吊颈岭的地方,名字叫“浅水湾”。 那里是流落台湾的大陆老兵聚居地,地处三不管地带,里面的人上至将军下至士兵都有,而且全是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的,军警和宪兵一般都不会去招惹这帮凶悍的硬茬。 到了七八十年代,越南黑帮还有大圈帮都往里面钻,那里头就更乱了。 我揣摩着老尚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混进那里面去?” 老尚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道:“混进去不会被军警发现,这倒是好事。可是我怎么回去?那里有偷渡的吗?” “偷渡?哼哼,”老尚突然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能混进浅水湾,根本就不用偷渡,大摇大摆就能回大陆!” 原来浅水湾有一个侦防局的培训基地,是五十年代谷正文为了搞反攻大陆的情报活动而设立的秘密总部。 当时的谷正文舍弃了保密局正规训练特务的方式和人员培养的渠道,从成千上万从大陆流落到台的单身流民和老兵中挑选人才,送到台北近郊的“蓝天海水浴场”附近的情报局所属秘密基地,接受情报训练。 训练的内容除了基本的游泳和潜水训练以外,主要是爆破、暗杀、搏击、通讯,以及若干简单易学的情报技巧。只要短短一两个月,训练好一批人,就可以派他们去“反攻大陆”了。 当时在台湾中南部大城小镇,只要有流民的地方,谷正文都不放过,他手上握一叠台币,就径直去招募那些面黄肌瘦,两眼睁得老大的流民。 而谷正文所谓的反攻行动,也确实是真枪真刀地干,登上大陆之后,就依照作战计划,进行骚扰、破坏或是暗杀。不过我们这边当然也不是手足无措,任凭宰割,也加强边防兵力,活捉了不少台湾特务。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让我混进那个基地里面去接受特务培训,然后去反攻我们自己?” “谁让你反攻了?” 老尚的声音陡地升高,眼睛一瞪,面色一下子黑了下来:“我是让你借着那个培训回去,至于回去之后,你还管个屁啊!” 我立刻意识到我所说的话是极其不正确的,要是放在五年前的浩劫时期,恐怕就这一句话,我就得被人拉出去批斗。更不要说在尚一鸣这种老革命面前,这样的话更是不应该说。 我闷着头不说话,但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批评教育,反而却看见了老尚一脸的落寞:“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政治觉悟实在是太低了。” “要是放在几十年前,是不是敌人严刑拷打,你就招供了?我们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一定要坚定。小吴啊,你要多想想。” 我不知道老尚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番话,也许是有感而发,又像是提醒我什么。当时的我没有想太多,直到后来亲身经历过一些东西之后,才终于明白了老尚这段话里面隐含的深意。 “老尚,那我什么时候去浅水湾?现在吗?” “现在?嘿嘿,”老尚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走出苏澳镇,不要说到台北,就是宜兰你都还没到,身上就得被子弹穿几十个洞,你信不信?” “小子,我不知道你执行的是什么任务,这也不是我该打听的事情。” “但是你要明白,你现在连作为情报工作人员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你能活着到我这里,只是你运气好,你明白吗?” “我可不想因为你一个突然出现的可疑人物,就被侦防局的鹰犬顺藤摸瓜给扯出来。所以接下来,我会针对你进行一系列的训练,等你达到我的要求之后,你才能出这个大门,懂不懂?” 等他说完之后,我斟酌了一下,最后开口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尚一鸣,这位老革命,坐在轮椅上很凌厉地盯了我一眼,沉声道:“就是现在!” 第九十一章江吴再现! 现在?就是现在! 老尚告诉我,我并不具备成为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人员的基本天赋,这一点,从我进入酒铺之后的言行就能看出来,情绪不够稳定,观察力不够细致,而且身上凶悍的气息太浓厚。 我心说那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要是知道了,你对环境的反应肯定比我还敏感。但我也不能说出东海的事情,更何况我本来也没有从事情报工作的志向。 我很清楚我目前不需要学习暗杀、窃听还有特种作战,我所必需的只是伪装和潜伏的技巧,帮助我在台湾掩藏真实身份,仅此而已。 老尚的训练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化妆,这是最基本的伪装技巧。他告诉我,一个合格的特工,必须做到扮什么像什么,一旦你改头换面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你全身的气质和动作、行为习惯,都必须符合你的身份。 化妆成小商贩,就必须有精明市侩的一面;化装成大企业家,就要有绝高的人际交往技巧和从容气度;化装成政治家,就要养成能言善辩而又沉稳威严的神韵…… 从这一点来说,一个优秀的特工在演戏方面,必须做到天衣无缝的程度,专业性甚至要远远超过一般的演员。 “现在台湾还保持着一定的宗族联系和乡党传承,苏澳镇的人员圈子是相当狭小的,你毕竟还是陌生面孔,不可能在我这里久留,时间越久留下的痕迹就越多,我们被侦防局发现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你记住,你必须在三天之内学会我教你的东西,不论如何你都必须掌握,你才有机会离开台湾,你懂了吗?” 接下来就是各种各样知识的学习,理论知识从社会工程学到信息分析法,再到军事情报学,我都必须全部掌握并且理解。而实践中的锻炼,从化妆技术到各个场合的隐藏方法,再到反追踪训练,甚至是闽南语和客家话的学习,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台湾各地人说话的方式各有什么不同?外乡人怎样掩盖自己的身份?在街上如何应付特工和军警的盘查?怎么判断有没有被人跟踪?怎样寻找封闭区域内的最佳逃生路线? 每天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必须开始聆听老尚的教导和化妆,而深夜睡觉之前,我必须扮演好某个特定角色,或者说出台湾某区域的风土人情,等老尚验收合格之后,才能去睡觉。 每一天,我都必须压抑自己性格中的某些特质,才能尽量将自己原有的气质抹除。同时,我又必须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活出另外一种姿态。 其实经历了阴郁沉重、凶险诡谲的东海之行后,我明显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股戾气,是心理创伤、扭曲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始终很压抑,脑海中不停想起的都是幽深漆黑的洞渊,还有无尽黑暗的深海…… 我很庆幸遇到老尚,他好像很懂得人心,借助这样高强度、大容量的训练,彻底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令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感觉到我依然在人世间存在着。 三天,脱胎换骨的三天。 三天后,我踏出店铺,离别云落和尚一鸣,踏上前往淡水湾情报基地的道路。 我与云落和老尚,萍水相逢于江湖中,但他们是永远潜伏的“冷子”,而我是俗世中追寻未知的旅人,我们身份不同,最后必然相忘于江湖。 我以为我们这群人只是无意间漂流到台湾的过客,在我离开酒铺的时候,我以为我将再也不会见到云落和老尚,但我还是错了。 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冥冥之中,早就有人筹划好了一切…… —— 淡水湾就在台北,距离宜兰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我搭乘最近的一趟班车踏上了去往浅水湾的路途。 我并不担心我的身份会露出破绽,在我离开之前,尚一鸣交给了我一套新的证件,公民证上的名字依然是吴疆,但是出生地已经变成了台湾省宜兰县,住址是宜兰周边的一个“荣民”眷村。 中途遇到了好几拨军警临时查车,还好我的闽南语和客家话本来就有一点基础,经过老尚的培训之后,融合了宜兰方言口音,加之了解了许多宜兰的风土人情,最后终于混了过去。 只不过看着证件上的青天白日旗和鲜红印章,我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件事,尚一鸣原来本身就是四九年来台的六十万老兵之一,而且还是硬汉张志忠单线联系的备用“冷子”,一直潜伏在底层军队中。张志忠守口如瓶,宁死也没有屈服于国民党,所以大清洗的时候老尚才幸免于难。 据老尚说,他在淡水湾情报基地有荣民老朋友接应,这个人名叫沈茶,老尚让我叫他茶叔。这个人的身份很有趣,竟然是情报基地的厨子,听说烧的一手好肘子,颇得谷正文的欢心。 我到了台北之后,按照老尚给的地址找过去,穿过了无数贴满标语的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做“茶叔”的人。 茶叔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却穿背心、留着一个大光头,脖子上还有一根金链子,这种剽悍的气质与他的年龄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你要回去?”他问我。 “是的。”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带一件东西回去。” “没问题。” 我和茶叔的谈话到此结束,我没有质疑,也没有问他要带什么东西回去。但是老尚说过,茶叔是我们的人,我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他。 第二天,我终于顺利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情报基地。我有内应,有能力,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游泳、潜水、爆破、暗杀、搏击、通讯、情报学理论和技巧……情报基地的训练内容很有针对性,而且强度丝毫不亚于老蛇和尚一鸣对我的训练。 而且在这个情报基地中,还有政治训导员全程参与训练,每时每刻都在对我们洗脑,灌输各种在我看来十分“反动”的信念。训导员里面还有或明或暗的政治审查人员,不停地对我们这批人进行甄选。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不能漏一丝马脚。 所以在充分隐藏自己的同时,我也积极响应训导员的号召,每天刻苦训练不说,还踊跃抄写和张贴各种政治口号,没想到最后我竟然成为周围人眼中狂热的“反攻分子”。 我一个马列主义的坚定信仰者、我党预备党员,共产主义接班人,竟然有一天需要假扮敌对特务才能回到自己的祖国?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禁自嘲,人生真是不可预料。 时间就这样在交替、重复的洗脑和训练之中度过,一个半月,我们的训练就接近了尾声,我也终于要背负使命离开了。 在训练结束的那个夜晚,大厨茶叔半夜将我约了出来。 情报基地外面的荒野,风很冷。茶叔交给我一个档案袋,我感受了一下,袋子很轻,但是却又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夜色漆黑中,我低声问道:“我要把这东西交给谁?” “我跟尚一鸣确认过你的身份了,”茶叔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问道:“你是中科院的人对吧?” 我也不直到我算不算中科院的人,但是三零二研究所的前身毕竟是中科院下属的委员会,所以我还是对着他道:“是。” “这个东西,”茶叔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烟雾随着他的沉思飘散在风中,半晌后,他才沉声道:“这个东西,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如果有命回去——” “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江吴!” 江吴?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好似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江吴!这个人,不就是主导青海绝密工程的那个神秘人物吗?茶叔怎么会让我把东西交给他? 几乎是一瞬间,我立刻就想到了尚一鸣所说的,五年前被派到台湾的那个特工,他翻遍了台湾岛,好像确实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却在侦防局的大规模围捕下失踪。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江吴? 现在茶叔交给我的东西,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吗? 我只感觉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道大网,无数疑惑再一次从我心中升起,可我没有机会问出口。就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茶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荒野之中。 我凝视着手中的档案袋,想了半天也不明所以…… 天亮之后,我们被塞进几辆军车,从台北沿着新建的高速公路出发,一直抵达了位于桃园的空军基地,在空中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成功到达金门岛。 金门岛是一个在战术上相当重要的位置。 在低潮的时候,金门岛到厦门的距离甚至不足两公里,几十年来国民党在金门一直都布有重兵,这里的兵营长期扮演着“反攻桥头兵”的角色。 从五十年代一直到七十年代末,金门守军和厦门方面进行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炮战直到两年前徐向前元帅发表《停止炮击大、小金门等岛屿的声明》,历时21年的金门炮击,才正式划上了句号。 金门的硝烟早已散去,但是毕竟这里依然身处于冲突最前线,所以紧张的气氛依然持续着。 我们吃着丰盛的“上路饭”,鸡鸭鱼肉管够,后来又发了敢死队金条,一场大醉。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这一批人换上了蛙人服,背上特制的背包,准备游到对面去。 武装泅渡几公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海水冰冷刺骨,厦门岛的阴影就像潜伏在海岸线的巨兽,正静静伫立,冷冷地凝视着我们。 我游动的很快,归家的激动情绪是如此浓烈而不可遏制,但是我游着游着,四周的光线却渐渐明亮起来,恩?怎么了? 我回头四顾,却发现那装有档案袋的背包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 防水帆布包裹之下,一丝一缕的蓝色光线散发出来…… 第九十二章北京古生物研究学会 这道蓝光怎么回事?我的脑海里一转,立刻意识到肯定是茶叔交给我的档案袋,里面装的东西发光了! 艹,里面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我已经来不及想了! 在这道光芒亮起的一瞬间,厦门方向的守军好像已经有所察觉,机械开合的声音接连响起,一盏又一盏强功率探照灯次第打开,整个海面霎时被照得一片透亮!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厦门岛外的海域,无数人影在灯光下晃动着! “啪啪啪!” 阵地外的机枪几乎是在同时就已经开火,频率极高的子弹攒射声呼啸不绝,沉寂的海面在这一刻被飙飞的弹痕炸开无数浪花。 “咕噜噜!” 探照灯打开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拼命向着海底潜下去,艹,可不要还没到家,就被自己人打死了,这不是冤得慌吗? 子弹的穿透力在水中极为有限,只要一两米的距离我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头顶上的海面近处,满是无数交错纵横的弹痕,在水中划开一道道气泡。 但是机枪扫射持续的时间很短,我在水中不过刚刚潜伏了半分钟,原本翻涌的海面便已经平息下来,重新恢复了寂静。但奇怪的是,我头顶的光芒却比一开始强了无数倍,好像有数盏探照灯集中到了我的位置。 恩?什么情况这是?我被锁定位置了? 我的猜测是对的,很快,距离我不远处的海面便重新翻起波浪,紧接着好几道影子已经出现在海中,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接近我。 我看了一眼身后发光的背包,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我没有反抗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做什么,但是我很确定他们是我的同志。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确认我的身份的——那个发光的档案袋,必定跟卫青从极渊中带出来的东西有关系!只要我把东西带到了大陆附近,通过侦测特定的信号频率,那么我肯定就会被找到! 嘿嘿,茶叔,恐怕你根本就不是要我把东西交给江吴吧? 五分钟之后,我被厦门驻军从海里捞了起来,“押送”回到他们的军营,被关在一处黑屋里。 我能感觉到厦门的驻军并没有把我当成敌特,但是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却很奇怪,没有搜身,没有问话,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全都是严厉肃杀地板着脸,如临大敌一般。 我被关在禁闭室里,换了一身朴素的军装,随后我在这个地方静静等待了半个小时不到,便听到了一阵汽车轰鸣的声音,紧接着,我就被人从厦门带走了。 带走我的人是一位很年轻的团级干部,他自称是中央调查部的外派人员,刚刚接到上级命令,从厦门驻军手里将我接回北京。 “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负责送你离开,你懂了吗?” 这是纪律,我当然懂,所以我没有再说话。吉普车飞驰,在水泥道路上穿插着穿过夜幕下的城市,穿过幽暗的荒野,很快我们就到了最近的军用机场。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抵达了北京,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等待我的事情再一次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 北京,中央调查部。 “姓名?” “吴疆。” “单位?” “三零二研究所,外勤处。” …… 这是一处很敞亮的房间,明媚的阳光在窗外照耀着世间的一切,绿叶红花辉映着,春天的气息充塞满了天地之间,令人几乎要忍不住沉醉在温暖的风中。 当然,如果我的面前没有这几个人的话,我会更加高兴。 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我正在被审查,被我国最高级别的情报机关“中央调查部”审查,所以我不得不聆听着他们的问询。 在我到达北京的第一天,我还没来得及见到三零二研究所的人,便直接被送到了中央调查部的驻地所在,他们告诉我,我将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要等什么?我不清楚。但从那天开始,我便一直面对着几个身穿军装、神态威严的审讯者。 这几个人从我的政治面貌和阶级出身开始问起,从浩劫十年问到了我被调入三零二的具体细节,然后是我在台湾接触的冷子情况,以及我在淡水湾接受的特工培训。 他们问的情况巨细无遗,但却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我在东海的完整经历,这令我知道了他们原来还有顾忌的地方。直到他们确认我和美国、日本以及台湾的敌特势力没有任何关系,才终于结束了对我的问询。 这次审查持续了接近一周,但是调查部的人却没有对我做出任何处理,只是简单地将我的资料封存,然后对我下达了封口令。 审讯间的人已经走完了,那个接我来到这里的人从门外走过来,看着我道:“走吧,你该回去了。” 窗外的阳光晃得我有些失神:“回去?那里?” “去了就知道了。” 在中央调查部的苏式小楼外面,我被带上了一辆伏尔加轿车。轿车走得很平稳,但是帘子被拉了下来,所以我完全不能判断自己将要去哪里。 耳边响起公交车的噪音、此起彼伏的京片子、大街小巷的叫卖声,以及电台里字正腔圆的社论播报声…… 这一刻,我很清晰地感知到,我不是流落在异域他乡,不是迷失在诡秘的未知空间,更不是漂流在一望无垠的幽深海洋,而是正停留自己祖国的心脏中。 我没有来过北京,但却从这些俗世的喧嚣中,找到了一丝归属感,真好。 “你到了。” 一道声音将我惊醒,我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朝那位干部笑了笑,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同时递给我一张证件:“这是你的报到证,我受领导委托带给你。” 我接过证件看了看,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单位以及编号,但是钢印刻下的单位却不是三零二研究所,而是一个叫做北京古生物研究学会的地方。 古生物研究学会?我接过证件之后,那位送我来的人将车门打开,轻声道:“下车吧。” 阳光有些晃眼,我眯起眼睛目送伏尔加离开,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着我所处的环境——这里是一条大街,看起来并不很宽阔,街上行人寥寥,各种高大的乔木栽满了道路的两旁,一片清凉,幽深寂静。 我放眼四望,却只看见一排排院落沿着街道延伸出去,大部分院门都敞开着,门口却都站着执勤的卫兵,正手握钢枪、目不转睛地守卫着身后的院子。 这里,是哪儿? 这条长街有一种幽静而威严的气氛,我穿着调查部给发的绿军装,背着我从台湾带来的背包,站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像一个乡下来的农民,这令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转过身,望着面前的院落,没有名字,两边也没有挂任何的牌子。 门口两边同样站着执勤的士兵,此刻正皱着眉头观察着我,其中一个年轻的战士看我莫名其妙的样子,便用带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啊?哦哦,没事,没事。”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打量着这个院落,对照手里的证件问道:“同志,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是北京古生物研究学会吗?” “同志,请把你的证件给我看一看。” 卫兵接过我的证件,仔细观察着,随后与同伴招呼了一声,随后便奔进了院落旁的传达室,我清楚地听见他对着电话,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姓名以及编号:“吴疆,三、零、二、一、四……”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卫兵不时看我几眼,又点头应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门口。他把证件递给我,面色严肃地道:“同志,请你稍等一会儿,首长说他亲自出来接你!” 首长?是高所长吗?还是那个在东海的渔政船上,说要接应我们的杨政委? 我的脑子里把我所见过的,所有三零二的人全都过了一遍,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来接我的竟然是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 一道浑厚沧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张方正如刀刻的脸庞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看着眼前这个儒雅从容的中年人,心中却止不住涌起一股心酸。 “你,你这是怎么了?”我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你的腿,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的盖着一层毯子,毯子里却空空荡荡地瘪下去的,他推着轮椅,在门口停住,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怎么,看胡大哥出不来这门槛,就不认我了吗?” 胡说,来接我的是胡说!那个带着我们冲锋陷阵的胡说! 可是,他的双腿,怎么会这样了? “进来说吧,”胡说似乎察觉了我的神伤,眼神也止不住地一暗,但最后还是强自撑起精神道:“进来吧,你也该来看看自己的家了。”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道: “这么久了,我们就等你来了。东海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到今天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吱嘎、吱嘎……” 我推着胡说走进院子里,轮椅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清晰。整座院落之中栽满了古树,典型的明清砖瓦结构。四合院格局的建筑风格古色古香。 “胡哥,你的腿——”我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迟疑着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嘿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说的声音有些苦涩:“我醒来的时候,双腿就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医生说必须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刚刚离开祖洲的时候,胡说就已经陷入了重度的昏厥中。而且双腿遍布着深可见骨的伤痕,皮肉被海水浸泡的苍白无比,血液都好像流干了一样,他的情况在那时候就已经不容乐观了。 所以在我们流落于台湾的时候,胡说是队伍中唯一一个跟随渔船离开的人,他肯定是被那个接应我们的高级军官带回来的。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极渊之中天崩地裂,无数碎石崩飞四溅的场景,”胡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或许,我的双腿就是在那时候被碎石砸断的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转念又想起死在极渊之中的廖凡,只感觉心中一阵刀绞,他本来不应该死的,可是却因为我…… “砰——”轮椅突然撞上了门槛,沉闷的响声将我惊醒,我立刻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将胡说抬进去。 里面是一个风格素雅的大厅,转过镂空的屏风,两侧的博古架映入眼帘,高低错落的格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文玩,两列圈椅相对而立,一对太师椅高居主位。 这房子,还真有些格调。 进了大厅之后,胡说便自顾自推着轮椅移到了右首的客位,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待会儿谈事情的时候,你就坐在右边的末位听着吧。” “待会儿?”我有些诧异。 “那不然呢?人还没来齐呢!”胡说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已经让所里的人去通知了,他们待会儿就赶过来。” 我突然想起队伍里的其他人:“他们?还有哪些人?老夏和谢秋刀他们吗?” 胡说点了点头,自顾自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缓缓传出来:“东西带回来了吗?” 东西?什么东西?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茶叔交给我带回来的档案袋,便轻声答道:“恩,我带回来了!” “唔。”胡说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都开始沉默起来,大厅中只有胡说吐出的袅袅烟雾盘旋着。 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 时间慢慢过去,我们一直等待着,但一直等了很久很久,院落中却一个人都没有来,我也不好问,这种异样的沉默和枯燥,渐渐令我觉得很难受。 半晌,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胡哥,老夏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听胡说的意思,老夏和谢秋刀也都安全回来了,虽然有惊无险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倒是还真有点好奇,在被谷正文围得铁桶不漏的台湾,他们又是怎么回来的。 “哦,你说他们啊,”胡说的眼睛突然泛起一股神采:“嘿嘿,敌后武工队,你听过吧?” 我有些不明白:“怎么个意思?” 胡说告诉我,在前往接头地点的路上,谢秋刀、老夏、杜思燕还有卫青所乘坐的货车,本来的目的地竟然从台中一直到台南都有分布,结果在高速路上穿行的时候,好巧不巧撞上了侦防局的特务。 在那群猎犬的搜寻下,几人在货车狭窄空间里的隐藏完全暴露,于是立刻就引发了冲突。偏偏谢秋刀几人都是职业军人出身,连看起来文弱的杜思燕,也曾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担任的战地记者。 试问这样一群猛虎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据说他们几人在千钧一发之间夺枪、偷袭,随后便与设卡的少量军警和特工,爆发了激烈的枪战,并且以零伤亡的战绩全歼敌方,抢劫了军火,然后沿途窜入附近的村庄获得补给。 补给完成之后,谢秋刀几人深知天罗地网般的搜捕顷刻即至,于是便商议着退路。要说他们几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异想天开地准备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回去。 凭借卫青和谢秋刀出色的军事嗅觉,他们就凭借着手中的轻武器和有限的弹药,成功地突破了侦防局布下的一层层搜捕网,在台湾杀了个天翻地覆。 紧接着便昼伏夜出、日夜兼程,只不过短短三天,便赶到了最近的新竹空军基地——他们要劫持一架飞机,飞回大陆! 事实证明,他们几乎是成功的。他们在人的精神意志最为薄弱的凌晨,顺利潜入了新竹基地放置和储备电源的位置,先用简易的定时炸弹锁定了电力系统,然后在雷达和机场截击系统下埋设了炸药。 就在他们几人在战机下潜伏好了之后——“轰!” 震天动地、光火如龙,整个新竹空军基地在一瞬间陷入了瘫痪,他们抓住这短短的间隙,紧急驾驶着一架飞机,从新竹飞了出来。 喷气式战斗机在一瞬间拉到了最高速,在空军基地的拦截系统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朝着大陆的方向冲了过去!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还是人吗? 简直神乎其神! 且不说侦防局的搜捕是如何无孔不入,也不说空军基地的戒备如何森严、军用电力系统的位置是如何机密,光是他们能够赤手空拳潜入基地并且驾驶战机飞上天,就已经深深地震撼了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看着胡说脸上快意的笑容,我的心中也随之升起一股浓烈的豪情,转而却又遗憾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并肩厮杀,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怅然。 也不知道,老夏、谢秋刀、卫青还有杜思燕,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哈哈,吴疆啊,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的沉思被一道雄浑的声音打断,我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壮硕的人影向我跑了过来! “谢秋刀,哈哈,你们他娘的怎么就把老子扔在台湾了?要不是我福大命大,你们现在就只能给老子烧纸了!”我笑着站起身来,锤了一下谢秋刀的肩膀:“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人呢?” 谢秋刀对着我神秘地一笑,紧接着侧开身子,老夏和杜思燕的身形便出现在门外,两人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上前用力拥抱着老夏和杜思燕,眼眶中润润的,战友重逢,又免不了一番慨叹唏嘘,客厅里半晌才静下来。 “好了,大家都坐吧,”胡说坐在轮椅上,眼神在我们几人身上环视了一圈:“高所长和卫青还没来,我们先开始理一理头绪,吴疆,说说你在台湾的遭遇。” 我便将自己在台湾如何接受“冷子”的培训,如何混进淡水湾情报基地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不过在我说到茶叔交给我一件东西,让我带给江吴的时候,老夏立刻出声打断了我:“江吴?” 我点点头,沉声道:“是的,江吴!” 我从背包里翻出那个档案袋,将它放在桌上。我的背包是防水的,所以档案袋除了有一些褶皱,并没有损毁的迹象。 不过奇怪的是,无论我在厦门被扣押,还是在调查部被审查的时候,都没有人来搜查过我的背包。从东海事件的避而不谈,再到私人物品的检查,调查部的人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在极力避讳着什么。 他们似乎从某些渠道得知了我所在部门的特殊性,以及我所带回的“东西”的重要性,对超出他们认知范围和接触权限的东西,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那么,到底档案袋里装着什么? 和卫青从极渊中带出来的,会是同一样物件吗? 我带着深深的疑惑,一圈一圈解开了缠绕在档案袋扣子上的细绳,我把手伸进去,首先摸到的却是一张平滑而轻薄的纸。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我的动作缓缓移动着,我把那张纸抽出来,却只见上面写满了一列列法度庄严的蝇头小楷,这好像是,一封信? 我皱着眉头,捏着手里的信笺缓缓念了出来: “江吴同志,见信如晤。” “前次伪总统崩逝,你来台湾了解情报的时候,我们把酒言欢,一夜大醉,距现在已经五年有余了。不知兄台近来可还安好?” “你说你来台湾,除了情报工作,还要找一件东西,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是后来听闻你翻遍了台湾南北,最后却一无所获,被迫渡海返回祖国。” “临行之前你来找我时,向我提过一件东西,说它若是现世,务必要告知于你。你描述的东西,在我看来太过离奇诡秘,我搜寻数年也没有什么线索。但去年我偶然经过台湾凯达格兰族土著聚居地的时候,却意外有了发现。” “这次来信,我想告诉老兄,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我这里有一位你们单位的小朋友,我委托他把东西带给你,希望可以对你有所帮助。” …… 这封信叙述的语言很平常,但是轻描淡写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无比巨大——我带回来的档案袋,里面有那个神秘无比的江吴要的线索! 我缓缓放下信笺, 视线落在那个档案袋微微敞开的口子里, 秘密,就在其间! 第九十四章青铜蛇球 牛皮纸袋微微露出一丝缝隙,里面的情形若隐若现。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期待的眼神,便将手探入档案袋内,却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好似钢铁一般的球状体。 这是什么? 我把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却发现这是一件球状的青铜器,青灰色泽辉映之下,球体上面的纹路渐渐显出形状——蛇,全是蛇!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这青铜圆球的表面上,铸满了一层层的浮雕,但那些浮雕却全都是我曾见过的蠡蛇模样,正一层层相互卷曲盘绕在青铜器上! 球体四面以透雕的技法将整个球体镂空,玲珑剔透的蠡蛇花纹,好似天空飘浮的朵朵云彩叠在一起,将整个球体表面裹住。 细密的镂空浮雕之下,又是一层更加精美繁复的浮雕,一层套着一层,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在球体内部延伸进去。 整个青铜球因镂空雕刻而生出一股轻盈的美感,却又因为交错重叠的蛇纹鳞甲凸显出别致的诡谲。 那些栩栩如生的蠡蛇浮雕,借助球体精巧的结构错觉,在我看来竟好似浮空飞凌在青铜球体上也似,正不停盘旋绕动着,泛着寒光的蛇眸正冷冷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眼前缠满蠡蛇的青铜器,愣了半晌,最后咽了一口唾沫,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青铜球体上移开,把它递给坐在一旁的老夏: “艹,这什么玩意儿?” 老夏看了我一眼,但是没有回答我,反而把这颗青铜蛇球递给了胡说:“我不懂这个,给胡说看看吧,他是机械方面的专家,最能搞清楚这些个精巧物件的情况,还曾经跟着考古队干过,说不定他能看明白。” 胡说接过青铜蛇球之后没说话,只是从盖着双腿的毯子里抽出了一个皮套,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工具,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哧哧哧——” 胡说翻来覆去观察着蛇球的样式和造型,又用锉刀在青铜蛇球上磨了一点粉末下来,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来:“这东西的年代,至少都在商代之前。” “能看出来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吗?”我追问道。 胡说摇了摇头:“没有铭文,也没有类似的物件出土过,历史上还没有相关器形的记载,完全判断不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东西是中原的风格。” 中原的风格?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茶叔所说的,他是在台湾原住民中的“凯达格兰族”村社无意间寻得的。 我不知道这个“凯达格兰族”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在我所了解的历史中,台湾原住民应该是在远古时期通过连接海峡的大陆桥到台湾的,主要族源是大陆南方的古越人。 从古至今,他们与同是古越人后裔的一些南方少数民族之间,不仅保留了不少相同的生活习惯,还保留了许多相同的民情风俗。 但是就算是古越遗民,在商周之前,南方吴越一带,依然是中原诸侯国眼中的化外蛮夷之地,怎么看两者都扯不上关系。 但是这个青铜蛇球,却又真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便连忙把茶叔的信笺再次翻出来,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读下去。这一次,超出常理的事件终于再一次出现…… 在茶叔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台湾的少数民族,其实族群与族群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他们并没有我们寻常意义上的民族观念。他们是以“社”来区分族群的,同一个民族如果分属不同的社,那么几乎也是没有关联的。 茶叔去的这个被划为“凯达格兰族”的社,名字叫做雾月社。在信里,茶叔说这个社的人“面貌迥异常人,全族以遍纹鳞甲为荣”。 在雾月社,人们崇拜一条叫做“沃那比”的彩虹蛇,认为它是恐怖的、拥有伟大力量的古老存在,从混沌未开、洪荒初始便长存于永恒之中,但却一直在如死亡般的睡梦中安眠。 沃那比蛇的身躯无限的广大,它五彩斑斓的身子横贯在永恒的时空中,露出的部分如同一道彩虹垂挂天际,庇佑着人间的众生。 在雾月社的神话中,沃那比蛇的梦境创造了这个世界,雾月社的人民相信,这条蛇是大地之母,它产出了雾月社的天地、山川、河流,以及一切的生物。 而且他们自称为天蛇的后裔,认为自己不属于人间的世界,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沃那比蛇的梦境。 等到沃那比蛇从永恒时空中苏醒过来,咬上自己的尾巴那一刻,整个世界便会再次回归于无始无终的混沌。 他们深信,雾月社的人民死后,便会回归于沃那比蛇的怀抱。而整个雾月,能够在死亡降临之前,接触到沃那比蛇的,便只有社里的祭司。 相传如果族群遇上毁天灭地的灾难之时,祭司便能够通过一种神秘的方式进入永恒时空之中,与至高无上的沃那比蛇沟通,指引迷途的雾月子民。 在信的最后,茶叔说他曾亲眼见证了祭司与沃那比蛇沟通的一幕—— “我的朋友,你真的应该来看一看,当祭司进入‘永恒时空’的时候,其中的玄妙和神奇足以震撼你我微不足道的躯壳和心灵。”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的唯物主义信仰几乎要陷于崩塌,我那自以为坚定的世界观在雾月被彻底粉碎了……” ……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茶叔的描述却深深地震惊了我。 究竟发生了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才能将一个无产阶级信仰坚不可摧的冷子,震撼到几乎要是去言语的程度? “嗤——” 一声清脆的嗤响惊醒了我,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胡说正用一根纤细如发丝的长针,缓缓刺入了青铜蛇球的内部—— “嗡嗡嗡……” 随着长针的刺探,青铜蛇球竟然开始轻轻震动起来,空气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嗡鸣声。 青铜蛇球的震动看起来很轻,但我观察到了旁边玻璃杯里的水的颤动,讶异的发现——青铜蛇球其实是在以一种超高速的频率振动! 水面震荡生出无数破碎的涟漪,我感觉青铜蛇球极速震颤的频率已经超过了视网膜能够捕捉的极限,所以我们只能看见它的“轻微震动”! “嗡嗡嗡!” 空气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只不过几个呼吸间,便从一开始细若游丝的清音,变成了引擎高速旋转一般的轰鸣声。 场间的气氛随着着急剧震荡的嗡鸣声,也突兀地多出了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嗡鸣声好似直抵人心,一种烦躁暴戾的气息涌上我的心头,无法自抑的慌乱占据了我的心神。 不对,不对!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我直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可冥冥中的预兆来无影去无踪,我根本没办法抓住心中一闪而逝的预示。 “啪!” 那一刻,我感觉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玻璃水杯在这一瞬间爆裂开来! 随后,青铜蛇球就像一件构造极为精巧的机械,内部的薄膜一层层地旋转延伸,无数形状诡异的镂空花纹不停展现。 它产生了无数极精妙的变化,而我只能坐在凳子上,叹为观止。 最后,它的样子定格,在我看来就像一朵黑色的莲花, 青铜蛇球的蠡蛇浮雕叶片一层一层旋转着, 缓缓打开了…… 在青铜蛇球完全打开之前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最超出常理的伟大神迹。 但是我失望了。 什么都没有,里面什么都没有。 莲花一瓣一瓣完全打开,细腻的纹理,分明的层次感,给人的感觉就是,青铜蛇球是一件艺术品,但也仅仅是一件艺术品。 青铜蛇球停止了震颤,场间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结束了,久久的静默和停止不动的蛇球,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我在心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心中那股压抑与紧张潮水般消退,终于结束了。 在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的全部,就是关于青铜蛇球的全貌了。 但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相比于茶叔的描述、玄奇的雾月社传说,青铜蛇球里隐藏的,才是真正无法被我们理解的东西。 我结束了沉重的思绪,抬起头来,却发现周围所有的人,全都以一种惊骇莫名的眼神看着青铜蛇球的方向——不,他们不是在看蛇球,他们是在看胡说! “咚、咚、咚……”我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正在由平缓渐渐起来,血液奔流直贯入脑中,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觉,陡地浮现在我的心头。 我咽了一口唾沫,缓缓转过头去,却看见了我此生最无法理解的一幕: 原本坐在我旁边的胡说, 他的身躯, 随着这极高速的颤动,渐渐变成了…… 透明的! 那种一览无余的,像玻璃一样的透明体! 第九十五章神洲陆沉 我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 那根钢针竖着插在青铜蛇球镂空的缝隙里,一层层旋转铺叠开的青铜叶子,好似黑莲花般绽放在案几上,妖冶而绝美。 然而我眼前的胡说, 在这一刻, 却诡异地变成了透明体! 没有皮肤,没有血肉,连经络与血脉似乎都完全地隐入了虚空之中,胡说身后的景象经过光线反射穿透他的身体,完全地显现出来。 他整个人,便好似一尊水晶雕像般,伫立在我的面前! 胡说没有动作,他似乎被禁锢在了原地。我们也没有动作,甚至于在那一刹那我好像连呼吸都记不得了,时间好似停止,将我们的惊骇彻底凝固着。 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已经不自觉地战栗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贯入心房,毛发都炸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该做什么。 “嗡嗡嗡!” 四周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我却好像分明感觉到了虚空中传来了某种极速的震颤,仿佛我所处的空间产生了极为玄妙的震荡,冥冥中不可知的力量,正在将某些东西从我们所处的世界抽离…… “不好!” 一声大喝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的精神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的世界,眼前极速掠过一道影子,狠狠地将那黑莲般的青铜蛇球重重扫落在地! “砰!” 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响起,虚无之间的那股力量陡地消弭,而我们面前的胡说也霎时显露出身形—— “噗!” 血雾喷溅,原本保持着端坐姿态的胡说,在挣脱开青铜蛇球的一瞬间,身下的轮椅瞬间炸裂,他整个人便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一般,蓦然向后砸飞! 轮椅被炸开的碎片散落一地,胡说躺在七零八碎的零件中间,面色陡地变得苍白如纸,闭着的双眼颤抖不停,气若游丝。 “咳咳咳……” 胡说一口接一口地咳着血,血沫将他的胸襟完全染红,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重度昏厥当中。但在那一刻,他的嘴唇还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一样。 刚才扑过去的是谢秋刀,他在打破青铜蛇球产生的诡异变化之后,迅速查看了胡说的伤势,转身便向我们吼道:“快,快,送医院!” 太快了,变化来得太快了,快的我几乎没有时间反应,胡说就已经重伤倒地。 青铜蛇球究竟引动了怎样的异变?胡说又怎么会突然变成透明的?在时间与空间的停滞的那一瞬间,胡说经历了什么? 难道说,胡说也像是雾月社的祭司一样,进入了传说中的“永恒时空”? 胡说已经陷入了昏厥,我们不可能从他的嘴里知道他经历的事情了,我们能做的只是将他抬着送上救护车。 但是在胡说被送上救护车之前,我看着他蠕动的唇形,似乎隐约分辨出了他所说的话—— “他们,就要来了!” …… “他们,就要来了……” 这句话,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是在我那神秘的二叔口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神秘莫测的表情,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便是胡说陷入昏厥的一幕。 他们,或是它们,到底是谁? 这个谜团,在我的心中缠绕了十几年也没有散去,这一刻,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好像我这一辈子都要与它永远纠缠下去了。 后来的诊断报告显示,胡说上半身的大部分骨骼已经粉碎性骨折。 奇怪的是,虽然骨骼都碎裂了,但胡说体内柔软脆弱的五脏六腑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医生说伤害的来源未知,既不是外伤也不是内伤,但好像单单是全身骨骼,在一瞬间同时承受了超过极限的压力所致。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已经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了,简直诡异,太过于诡异了。 胡说的伤势太过严重,军总医院甚至一度下了病危通知单,但万幸的是经过抢救,胡说终于还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然而不幸的是,胡说却就此陷入了重度昏迷,医生说不排除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能不能醒过来,一切都只能看天意。 胡说躺在了军总医院,我和谢秋刀、杜思燕、老夏的人轮换守着他,熬了几天几夜,直到他彻底脱离危险期才回到三零二。 回来之后,极度的困倦彻底将我淹没,我一直睡足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才重新清醒过来。 在饥饿的驱使下,我找到了谢秋刀,他带我到了三零二的食堂里,简单跟我沟通了一些情况,我问他那个青铜蛇球究竟什么来历。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告诉我在胡说发生意外之后,那个青铜蛇球就已经被上面收走了,据说是要搞研究。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鲜艳的红油沸腾翻滚,用高温烫煮着一片片的羊肉,我吃得满嘴冒油,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望着谢秋刀问: “对了,咱们单位不是叫三零二研究所吗,怎么我的证件上写的单位是北京古生物研究学会?” “嗨,你说那个啊,”谢秋刀把一片羊肉塞进嘴里,支支吾吾地道:“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咱们干的事情你还不知道,挂羊头卖狗肉呗。” 我有些不解:“可怎么我回来几天了,就只看见咱们几个老伙计啊,所里其他人呢?还有卫青那个王八蛋呢?” “所里的领导都忙着给咱们擦屁股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得慌?” 谢秋刀告诉我,我们从极渊里面出来之后,还不到三天,东海方向就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海啸。海啸掀起的浪并不大,绵延的范围也十分有限,但是却引起了周边好几个国家的关注。 “为什么?”小型海啸怎么会引来国际瞩目,我有些不明白。 “因为,”谢秋刀放下了筷子,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祖洲,沉了!” 我有些错愕,祖洲沉了? 那座隐藏了无数离奇诡谲的秘密的、传说中埋藏长生不老之谜的仙岛,它,它怎么就沉了呢? 谢秋刀告诉我,在我们进入祖洲之前,祖洲海域完全被一片迷雾笼罩着,无论是雷达还是军事卫星,都无法发现祖洲的真正面目。 但就在我们离开之后,祖洲却因为我们的行动突然发生了连锁反应,原本侦测到的诡异雾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走向了崩溃,绵延数百里的鬼脸迷雾,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断坍塌、逸散。 盘旋在太空的军事卫星,还有近海雷达在雾气消弭的同时,就探测了祖洲的踪迹,横亘绵延的青铜城墙、风格诡异的不死之城、宏伟莫测的通天神塔,都在无孔不入的高科技侦测手段中彻底暴露。 史前文明,还是外星人遗迹?其中有没有极具价值的军事科学情报? 祖洲的出现,在国内外有关方面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 甚至美国好像掌握了一些与之相关的情报,判断出了祖洲的战略价值,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准备了一支相当高规格的考察队,试图凭借强大的海空力量直接登陆祖洲,探究其中的秘密。 但很可惜,祖洲没有给美帝国主义机会,在雾气消散的几个小时后,就好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一样,缓缓地沉没进了海底。 不过,更加离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据我们这边得到的消息,美国人在祖洲陆沉之前,从冲绳海军基地派遣了一架野马轻型攻击侦察机,前往东海近距离观测祖洲,试图通过高空摄像机将祖洲的情况记录下来。 当时野马飞行的高度大约在海平面上方三千米左右的高空,保持着匀速盘旋的状态不停向祖洲靠拢。 但是,祖洲的上方似乎有某种未知的吸引力,或者说某种能够扰乱时间与空间的力量,竟然隔着数千米高空将野马侦察机扯了下来! 沉没的祖洲在海水中掀起了一个直径数百公里的漩涡,漩涡周围全是滔天大浪,那架野马侦察机就这样被海浪吞噬,随祖洲一起葬身海底。 如此巨大的岛屿陆沉,自然会引起四面海域中的海水震荡,但祖洲周边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无形中限制着灾难的扩大。 漩涡在祖洲完全被海水淹没的时候迅速消散,最终只引起了很小范围的海啸,坠落的侦察机就这样消失在无垠的大海中。 事后,听说五角大楼对此事深感震惊。他们通过种种渠道,似乎掌握了相当的关于祖洲的情报,于是他们决定派遣一支舰队,彻底地将祖洲沉没的那一片海域搜索一遍。 那一个月,东海上空的侦察机一波一波来回盘旋,海面上是美军第七舰队的大小战舰巡弋不绝,深海中还有数艘潜艇昼夜不停地探测着。 可是,祖洲,就这样消失在了深海中。 无论是战舰还是潜艇的声呐探测,都没有在深海中发现任何沉没的陆地踪迹,自海床到海面,数千米深度范围内除了海水之外,空无一物。 那绵延数百公里的祖洲,就好像穿越了某个未知的空间通道,漂流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九十六章命运的漩涡 谢秋刀所说的关于美军在东海大规模拉网搜索祖洲的事情,着实令我深感意外。 祖洲,不是我们中国人的传说中的圣地吗?怎么美国人也卷进来了? 那样一座方圆数百里的大型岛屿,就算是沉没在无垠的深海中,也应该有迹可循才是,又怎么会完全探测不到? 我突然想起,在极渊之中所见到的复杂生物结构——难道说,祖洲其实是一个超巨型生物露出海面的脊背。而那仿佛无限广大的幽深地下空腔,莫非就是这生物的体腔? 我听说飘在海洋中的冰山裸露在水面之上的体积还不到十分之一,剩余的全部在水面之下隐藏着。而按照祖洲的地形地貌推测,露出海面的部分就已经达到了方圆数百里的范围,以此推算,那么“它”的体型又该有多大? 传说中的北冥大海无边无际,水域无限深而无限黑,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在世界最北端,北冥中有一种大鱼名为“鲲”。 《列子·汤问》中记载,“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 《庄子·逍遥游》中也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难道说,我们所闯进的祖洲,便是这无限大的巨兽“鲲”的身躯吗?可是就算是鲲鱼,潜入海底之后,又怎么会突兀地消失了? 我想不明白。 谢秋刀停止了叙述,似乎是要等我回过身来。食堂里静悄悄的,除了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连一丝声响也没有,蒸腾的烟雾将我俩笼罩在其间。 半晌,我终于回过神来,望着面前的谢秋刀,定定地道:“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谢秋刀嘿嘿笑着:“后来嘛,就是领导的事情了……” 美军的拉网搜索行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和密集巡航,除了惊动我国相关单位之外,也引来了苏联和日本、台湾的注意。 在对待美帝国主义的动作面前,苏联和我们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向美国施压,希望他们在中国近海的军事行动能够有所收敛,万一发生了什么摩擦,是任何东亚国家都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美军的搜索行动持续越久,压力就越大,然而他们无论使用了怎样先进的探测仪器,依然无法在东海中找到任何有关于祖洲的线索。 在国际压力和一无所获的现实面前,美国无奈地彻底放弃了探知祖洲的行动,东海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结束。 要知道,我们三零二研究所刚刚才重启。 鉴于过去十年中频发的天灾人祸,以及前一个类似单位的无所作为,所以当时国内有一部分高层,对三零二的重启其实是持反对态度的,认为我们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却一无所获,本身的价值已经不值得国家大规模投入。 只不过因为那位老人的强力推动,所以三零二才在委员会濒临解体的时候,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重启,但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险峻的。 已经衰落的“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拥有海量资源却又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新装备局”,甚至中央调查部……许许多多的部门,都在暗中观察着三零二。 而“东海妖雾”,正是我们所接手的第一个超出常理的事件,为了巩固地位,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同时也要带回最高层需要我们找到的东西。 据说因为这件事,高所长在最高首长面前打了包票,立下了军令状,说如果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我有些似懂非懂,追问道:“那你说的领导在给我们擦屁股,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谢秋刀看了我一眼,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嘿嘿,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 原来在我回到大陆之前,谢秋刀几人粉碎侦防局围捕,潜入空军基地搞破袭战,甚至驾驶战机冲出台海,在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重回祖国的“壮举”,在国内外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 高层之中不乏为之喝彩、欢呼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战争年代过来的功勋老将,他们崇尚男儿热血、功名马上取的豪情快意,更何况是在蒋匪的地盘上折腾出这样的事件,更是大快人心至极。 然而高层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明里暗里指责谢秋刀等人的行动,破坏了自《停止炮击大、小金门等岛屿的声明》发布以来,我方与台湾那边渐渐趋于缓和的关系。 加之美帝国主义在东海动作不断,军方情报机关的神经也一直绷得紧紧的,因为此事,甚至有人居心叵测地给三零二扣上了“破坏祖国和平统一大业”的黑帽子。 高层之中争执不下,一方要保,一方要罚,高所长自从谢秋刀等人回来之后,便忙的焦头烂额。整日里奔波于各大中央部委、有关单位,甚至被通知列席参加常委会议,要求他对三零二在台湾的行动作出解释。 而且,卫青从极渊之中带出来的东西,已经被送到了军科院。 新装备局和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的人,连同抽调进入三零二的新一批科学家,攻坚了很久,正在试图对那个“东西”做出全面的鉴定。 台湾的事情需要连同有关部门进行善后;启用了情报机关潜伏数十年的“冷子”,这个人情要还;极渊里带出来的神秘物质,需要进行各项分析化验…… 这种时候,除了我们外勤处的人,整个三零二全部超负荷运转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回来好几天了,却没有见到除了我们小队的人之外、其他三零二研究所人员的缘故——因为没空! 我听到这里,既有庆幸,也有懊恼。 庆幸的是自己身处于风暴漩涡的边缘,还没有被拉入各种明争暗斗;懊恼的是,我突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骤然失去了在任务开始之前,那种被国家高度重视的感觉。 我毕竟还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年轻人自然会有一些虚荣与傲慢,所以这种徒然的落差令我有些不适应。 火锅的香味撩得人食指大动,我狠狠吃了好几块肥腻的羊肉,压下心中的失落感。但我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接着问道:“那卫青呢,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也没看见?” 那个“东西”是卫青从极渊中带出来的,而且他似乎掌握了相当多的、有关祖洲的隐秘。从卫青与我的第一次谈话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方向性和目的性特别强的人。 整个东海之行,卫青似乎从来都不在乎任务是否能完成,也不在乎前面的任何艰难险阻。从他对祖洲的熟悉程度来看,我有理由怀疑——他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究竟,我们从祖洲极渊中所带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然令我国高层如此重视,甚至连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帝国主义,也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凑上来大动干戈、想要分一杯羹? 我想不明白,谢秋刀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我索性不再去想,同谢秋刀就在三零二的食堂里,就着炉火与酒,大块大块地吃着羊肉。 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肉,我只记得自己全身冒了很多汗,到最后直接喝断片了,连怎么回到自己宿舍的,我都记不清楚了。 …… 接下来的日子,极为无聊。 胡说住在军总医院,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眼看着又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跟谢秋刀几人商量着,一直守在那儿也不是个事,便先垫钱给胡说请了两个特护,照顾他的术后康复。 青铜蛇球被收走之后,老夏也开始神出鬼没,有时候偶尔见到他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眉宇间还一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怎么看都不正常。 杜思燕也基本看不见,听谢秋刀说,小杜同志是,出身军人家庭,从小家教很严,在回到北京之后便被家里召了回去。 我在北京没朋友,没熟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北京古生物研究学会的院子里煎熬了两天之后,我再也忍不住这样沉闷的生活,便约了谢秋刀整日介里在北京城里各条胡同乱窜。 香山、后海、颐和园、故宫、八达岭长城……谢秋刀不知从哪里借了两台金贵的凤凰牌自行车,我们便骑着洋马儿逛遍了北京叫得出名的名胜古迹。 然后我俩拿着单位发的那点工资还有票,吃过了便宜坊,又吃全聚德,甚至把杜思燕都约了出来,让她带我们去老莫见识了一番苏联风味。 我、杜思燕、谢秋刀三人,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短短十几天里就将这天子脚下、北京城里来回逛了个遍。 后来我时常回忆起这一段难得的放纵经历,那时真是年少轻狂,在这广阔天地间历练了红心不说,更是吃遍了北京城的美食,实在是快意无比。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永远过着这样的生活。忘了祖洲,忘了极渊,忘了这个世间深埋的一切秘密,就这样平凡而率性地度过一生。 然而,这样惬意如春风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 卫青回来了! 而他的回归, 为我们开启了一扇更为不可思议的大门…… 第九十七章绝密研究! 卫青回来的不是时候。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气不怎么好,正撞上了北京的沙尘暴,天地间一片黄蒙蒙的,空气中到处飘浮着细微的砂质颗粒物,叫人一口清新空气都呼吸不到。 这种天气肯定不适合出游,我、谢秋刀还有偷偷跑出来的杜思燕,便只好闷在三零二的院落里,伴着漫天沙尘,百无聊赖地缩在宿舍看电视。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教他俩打牌,三个人不够打“跑得快”,那就二打一,输了的人在脸上贴纸条。我的技术一般,但没想到谢秋刀玩了半天还没弄懂规则,脸上被贴的满满的,我们仨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夕阳西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拉在宿舍的门外,遮住了昏黄的光线,我们才被惊醒过来。 卫青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被惊了一跳——我们面前出现的这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双眼通红,身上穿的绿军装满是污渍,单看这幅邋遢的形容,就好像旧社会的叫花子一样。 他就站在门外,也不说话,就是冷冷地盯着我们。 我们被卫青看的不自在,不约而同扔掉了手里的牌,谢秋刀一把就撕掉了脸上的纸条,讪讪地笑了笑:“卫哥,啥时候回来的啊?” “大厅,开会。” 卫青说完这句话就径直转身离去,我们回过神来,院子里的喧嚣声音一下子传进耳朵,好像有很多人涌了进来,我透过窗口看去,只见许多人影在院落里来回晃动。 “什么情况这是?”杜思燕皱着眉头问我:“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多人?” “谁知道啊,先出去看看吧。” 我们仨走出院落去,才发现原本空旷的院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很多身穿军装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搬运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全数用帆布遮挡着,堆放在院落的角落里。 我们弄不清楚这群人是干嘛的,又想起卫青所说的开会的事情,便快步走向大厅,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我看见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坐在上首的是曾给我们训话的高所长,还有那个在渔政船上接我们的杨政委,在台湾接应我们的那个人也在这里。 至于其余人,我就只是大略有些面熟,我想了想,好像这些人就是在海军基地的会议室中同我们一起,接受东海任务的那批人。 我大略数了数,连同我和谢秋刀、杜思燕、卫青,大厅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五个。可是我明明记得,当时跟我一起在会议室了解东海相关事件的人,可是不下于二三十个的! 难道说,东海之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批人了吗? 我弄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不过在我和谢秋刀走进大厅的时候,发现这里就已经摆着放映机和幕布。 所有就坐的人员都板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地等待着会议开始。场间的气氛很沉闷,似乎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看来在三零二其余人员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古怪的事情啊,我在心里暗自揣测。 主持会议的是我们三零二研究所的最高指挥官高所长,卫青冷着脸站在他的旁边。 高所长的眉宇间有一丝愁容,我能看出来他似乎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是他对这一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待我们全部就坐之后,高所长站了起来:“同志们,‘东海妖雾’事件到今天,已经正式告一段落了,我向各位通报一下大致的情况。” “3021行动分为四个小队进入了东海雾区,其中第三、第四小队,被雾气阻隔在外,接应到了前期失踪的两艘搜救舰。” “第一、第二小队通力合作,成功登上祖洲,并且取回了部分实验样本。总的来说,这次行动,已经完成了我们预估的最低目标。” “但我不得不说的是,这次的任务是不够成功的,是造成了严重事故的一次行动!除了在国际、国内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之外,还有几位队员死于行动之中!” 高所长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沉痛,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接下来,为在东海丧生的廖凡、彭越、李四海以及陈峰等几位同志,致以哀悼——” 我一想起死在极渊之中的廖凡,心中便忽然也难受起来,就差一步,我们都历尽千辛万苦走到极渊了,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还是出了意外,而且还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所有人都摘下了帽子,默默地低着头,大厅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礼毕!” 几分钟后,高所长收敛了哀荣,然后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很快的切入了主题: “同志们,这次的会议后续内容属于国家绝密,每个人都必须严守党和军队的保密条例,下面请大家跟我举手宣誓……” 我听到绝密两个字,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个年代,档案的保密等级分为秘密、机密和绝密。最高的绝密级别的档案,那就属于大规模毁灭性军事武器研制的保密级别了! 我的内心涌起一阵奇怪的预感:难道,卫青从极渊中带回的那个东西,研究出结果了? 高所长没有给我们直接解释,只是带领我们宣完誓之后,就和卫青一起坐在了第一排的空位上,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幕布。 我看见他们两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幕布上很快出现无声的黑白画面,帐篷里一片安静,只有放映机刺啦刺啦转动的声音。 画面由漆黑转为光明,画质并不特别清晰,带着时隐时现的雪花斑点。 镜头似乎是类似监控器的东西拍下来的,一个封闭的宽阔房间渐渐在画面中显露出来,里面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正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这个人背对着镜头,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诡异的是,画面中的他好似雕塑般一动也不动,这个枯燥的镜头持续了好几分钟。 要不是录像播放的杂音一直持续着,画面右上角的记录时间也一直在跳动,我几乎要以为录像卡住了。 看了不到十分钟,我的心里涌上一阵疑惑,不理解领导为什么要给我们看这个画面,甚至一看就是好几分钟。 但很快,大厅里响起了一声惊呼! 紧跟着就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喘着粗气的声音!怎么了?什么情况?我一脸茫然,只好顺着面露惊骇神色的战友的视线看过去。 “啊!”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心里一阵恶寒沿着脊髓直贯入脑! 画面中的那个人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但我却看见, 那个正面对着我们的人, 没有脸! 我们那一代人,从小接受的就是无产阶级劳苦大众做主人的朴素教育,那个年代是标榜唯物主义的年代,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会有人用各种理由强行给出符合唯物客观实际的结论。 可是那个画面中没有脸的人,已经完全颠覆了我们的世界观——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脸?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脸? 所以那一刻,我心里的恐惧是没办法用言语来描述的。于是我只能借助叫声来掩饰我的惊恐不安。 淋漓的冷汗,将我的额头、后背全部打湿,一种虚脱的无力感包围着我。 …… 那个人显露在画面中的面孔,没有任何眼耳口鼻之类的器官,就好似一个光滑的纯白色弧形面,看起来诡异得不可思议。 而他全身的整个气质,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机器一般冰冷。 但我很清楚地判断出,他依然活着,而且还具备行动能力,因为他正在摆弄着桌上的一件东西。 平滑的桌面上,一件东西显露出轮廓,那层层叠叠的镂空浮雕、诡异细密的蛇鳞,我终身也不会忘记—— 青铜蛇球,是青铜蛇球! 那个人似乎对青铜蛇球的了解程度相当高,他并没有像是胡说一样用一根钢针直接插进青铜蛇球内部,而是把青铜蛇球缓缓放入了一个盛满液体的容器里。 “嗤!” 画面中没有声音,但就在蛇球浸入液体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团明显的雾气就从容器中冲了出来,好死火山爆发的蘑菇云一样,蒸腾在房间中。 更加令我不解的是,那团雾气似乎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竟然在房间中盘绕不散,浓郁的雾气迅速裹成一条条的、好似章鱼一样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容器中涌出的雾气越来越多,但几乎没有一丝逸散,被一只无形的手全数摄入了延伸的触手里面,很快,整个房间都被一层渺茫的雾气所笼罩。 画面中白蒙蒙的一片,那个坐着的人的身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好似隔了一层轻纱般,令人看不真切。 然后,他缓缓在雾气中移动起来,向着房间的出口走去。 这个空旷的房间有点像是教室,前后有两个门,那个人很快走到了前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移动的身形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他好像在犹豫,又像是在做出艰难的抉择。 最后,他缓缓回头,看着镜头的方向,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仿佛是要提醒我们什么,我的视线随着他所指的位置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门。 雾气浓郁,我看不清楚门外是什么,但是我心中不由得涌起疑惑,他指后门干什么? 我转过视线,凝视着那个人,发现他已经转过身子,轻轻地抬起了一条腿,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把腿向着门外伸了出去—— 而几乎是同时, 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 在雾气笼罩中, 有一条腿, 突兀地、凭空显现在后门中…… 第九十八章超越时代的技术! 画面中的那个人,正在以一种慢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自己的腿伸出门外。 他的动作很稳,即便是单腿独立,全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好似一个极为精密的机械系统,正在缓缓运作。 两扇门,都笼罩在一片雾气中,除了一片渺茫的白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侧着身子,似乎是在调整面对镜头的角度,尽量将自己周围的情形展现出来,所以我们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腿没入浓郁的雾气之中。 那个人在门口的动作静止在半空,他没有迈出那道门,反而缓缓转过身来,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随后在自己的衣服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大x—— 画完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镜头,指了指门外,好像是在问:“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画面中没有一丝声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他表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个人没有说话,转过身子,似乎是有意在做某种实验,金鸡独立一般站在原地。 他的右腿开始不停在门口伸缩,而与此同时,后门的那只腿也随着他的动作或动或静,不停变换着展露的姿态! 这,这是魔术吗? 我的思绪在那一刻停滞了一秒,但是画面中的变化却一直在持续着。 下一刻,那个人一步就迈进了浓雾翻腾的门外—— “嗡嗡嗡!” 画面随着他的动作骤然震荡起来,整个录像陡地好似水波浪一样泛起一层层扭曲的波纹! “唰!” 画面一片缄默,但我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声音,而就在那个人一步迈出的一瞬间,他的身影陡然被浓雾吞没。 与此同时,后门中,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 一道鲜红的x字形出现在我的视网膜上—— 是他!是那个人!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觉,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要知道,从画面中所展现的空间和人的比例来看,这个房间前门到后门的距离至少有十几米—— 而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的一瞬间,立刻就出现在了后门!就算那个人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就出现在后门! 再一联想到那个人将腿伸入门外、同时后门突兀地显露的腿的场景,我的心中突地一噔……十几米的距离,没有任何时间间隔,直接就抵达了! 怎么可能? 一个人的身体不同部分,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又是什么概念? 我的心中渐渐爬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难道说,这是空间转移? 以一个军事人员的观念,如果要摧毁某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武器。 不论是是单兵轻重武器,还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至于毁灭性的核武器,都是摧毁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 毁灭性的核武器打击,借助核弹爆发时超高的温度,足以气化、蒸发掉爆炸现场数十、甚至上百公里范围内的一切物体! 而全世界,至少有数千上万枚核弹,如果美苏这样体量的有核国家开战,可以预料,整个世界都将被夷为一片废墟。 更关键的是,核弹无论是通过重型轰炸机投放,还是通过导弹发射,飞跃数千公里打击别国,这是需要时间的。 导弹预警防御系统,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对飞行的核弹载体实施预警和空中拦截,避免所在国家被其直接轰炸。 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确保自己能够完美拦截上百数千枚核弹的攻击,也没有任何国家,可以在核弹互扔的情况下,保存自己。 这就是核弹威慑力的来源,也是美苏两大超级帝国至今都没有开战都重要原因! 但是想想吧,如果我们掌握了在一瞬间、跨越遥远空间直接打击敌人的技术,只要提前侦测到敌方的核基力量基地,我们就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直接予以全方面的核攻击——那么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国家的军队能够挡得住我们! 甚至,如果我们可以制造出足够屏障整个国土的空间转移通道,那么无论敌对国家的打击来自天上、地下还是海里、太空里,我们都可以直接让敌方的攻击消弭! 试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够阻挡我们?恐怕美帝和苏修这两个雄霸地球的超级大国,都没有这样的科技实力吧!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只是一会儿就回过神来,感觉场间的气氛,随着那个人在后门的出现,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沉闷压抑。 我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发现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已经凝固了,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如果一开始大家对这盘录像带的猜测,可能是科学研究或者关于青铜蛇球的物质分析的话,那么那个人从门口转移到后门的这一幕,如此诡异的情形已经将事情推向了一种神秘的方向。 而这盘录像,这盘录像记载的内容,终于将整件事以一种无法令人理解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 国家为什么在十几年前便组建“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又筹建了“新装备局”这样高规格的科研单位,负责调查和研究超常事件? 那个宏大的三〇二计划,调动了全国的人力物力,是在寻找什么?而在委员会衰落之后,那位老人为什么又会如此支持三零二研究所重启的工作? 甚至于,在东海妖雾事件发生、祖洲沉没之后,连美国那样的超级帝国也要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试图分一杯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类似的疑惑一直在我的心里挥之不散。 但这一刻,我仿佛有些明白了——我们所追寻的东西,根本就不能用寻常的观念来看待!我们所追寻的,是战略性的、划时代的技术,其战略意义甚至可以媲美核武器的出现! 这,会不会是我们中华民族,称霸世界的基石? 放映的画面依旧在继续,随着光影的变幻,整件事情的脉络渐渐清晰,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件都给连了起来。 而我的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震惊,一直延续了下去。那一刻,无数天马行空、恢弘浩大的思绪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不已,心潮澎湃起伏几乎要令我不能自制。 不只是我,大厅里其他方位也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我能感觉到,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被画面中所呈现的伟大技术深深震撼着。 我能感觉出我的嗓子已经很干燥了,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望向高所长,却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幕布,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安静!” 卫青冷漠的声音响起,帐篷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听到卫青冰冷的声音,我沸腾的思绪一下子冷却下来,强迫自己继续看着幕布上的短片。那个没有脸的人和空旷的房间渐渐陷入黑暗,黑白交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画面。 这次的画面,不再是黑白色,而是呈现出细腻而多样的色彩。 画面中的这个人好像是个教授,头发往上梳得一丝不苟的,戴着厚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很朴素的中山装,是那个年代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 但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身前的东西。 他面前摆着一个盛满溶液的玻璃器皿,我几乎一瞬间就被他面前的溶液吸引住了,因为那个东西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绝对是刚刚的画面中,浸泡着青铜蛇球的溶液! 即便我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整个溶液都荡漾着、泛出幽蓝光芒的器皿中,透露出来的诡异气息,和我方才见过的情景一模一样!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已经将我震撼的麻木了,也或者,是因为他还没有对那些溶液进行任何操作的缘故。 画面上,那个人看着面前的溶液,不停比划着,似乎一直在解释什么东西,但是画面中并没有任何声音,我只能通过他的唇形来分辨他的话语—— “极渊……物质……奇异……” 那个人的语速极快,我只来得及分辨出这几个简单的词汇,他便停止了解说,紧接着,他从那个玻璃器皿中舀了一杯溶液出来,慢慢站起身子。 我这才注意到,那个人的身后还有一个类似博古架的东西,高低错落的格子里摆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植物,全都是我不认识的品种。 而那个教授模样的人,端着一杯晶莹剔透、泛着幽幽蓝光的溶液,从容地走到了一株植物旁边。那株植物的造型很怪异,茎叶、脉络都蜷缩在了一起,整个植株都呈现出一种暗褐色,看起来好像已经枯萎了。 我有些不解,他要干什么? 那个人很镇定地站在架子旁边,看了镜头一眼,然后缓缓将玻璃杯中的溶液倾倒在那株暗褐色的植物上—— 那幽蓝色的溶液好像有着强烈的腐蚀性,在接触到植株的一瞬间,整个植物附近便腾起了一片轻薄的烟雾…… “嗤!” 画面中传来类似青烟明灭的轻响声, 而几乎是在被溶液浸润的一瞬间, 那株植物陡然从蜷缩状迅速变的舒展、饱满, 原本暗沉的褐色也好像蜕皮一般淡去, 青翠明艳的绿色肆无忌惮地蔓延, 只不过两三个呼吸, 原本枯萎的植物,在溶液浸润的一瞬间, 骤然焕发了强大的生命力, 它,活了! 第九十九章万物的终点! 幽蓝色的液体,在流淌中泛起一丝一丝的荧光。 那暗褐色的植物,从死寂枯黄霎时变得绿意盎然,须臾之间便焕发了强大的生命力! 一株明明已经凋零、枯萎的植物,竟然在浸润到那幽蓝色的液体之后,刹那间便重新活了过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思绪刚刚才从那种极度震惊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却又再度令我深深地陷入迷惘中。 画面中的植物好似绽放出蓬勃的生机,在幽蓝色液体的浇灌下,无风自动地摇曳着,原本蜷缩枯萎的植物,好似莲花般一层层延伸、舒展开来。 玻璃杯中的幽蓝溶液如丝如缕,很快就倾泻一空。 镜头对着那株奇异的植物,越来越近。整个植物形态饱满而莹润,明艳欲滴的色彩辉映,整个画面好似镀上了一层奇异青翠的光华。 那个拿着玻璃杯的人在溶液倾尽的一刻,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镜头,随后缓缓地退到了画面的界限外面。 眼前植物的死而复生,应该是生物学上的奇迹,按道理来说这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甚至载入史册的传奇研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充满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古怪意味。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这种感觉在那个人退出画面的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这个画面所呈现的神迹般的场景,一定,一定哪里有问题! 我不由得怀疑,画面中的这个人,难道是练气功的? 在我回到北京的这段时间,突然听说很多人都在练一种名为“气功”的东西,什么香功、中功、罗汉功之类的,往往一场气功大师的报告会,都会聚集数万甚至十几万的群众参加。 这样的场面,是我在浩劫十年结束之后,再也没见过的。这种无意识的集体狂欢和盲目的个人崇拜迹象,令我再次感觉到恐惧。 气功好像被上升到了“生命科学”、“人体科学”的高度,国家科委、国防科工委、国家安全部等重要部门都对气功进行了研究,新华社等众多媒体做了不遗余力的宣传。 而且最为不可思议的是,据说有人甚至因为练气功练出了特异功能! 什么点穴治病、凭空抓取人体内部的肿瘤、用气功影响分子结构,甚至隔空取物、无声子弹、用意念控制人等等,传得神乎其神。 我自认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但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超出了我能够理解的范围。 这一刻,我不得不怀疑,画面中的这个人,难道就是借着那幽蓝色的溶液,对植物施展了气功?不然“死而复生”这样超出常理的事情,怎么都不能解释。 我的思绪起伏不定,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完全想岔了。 在幽蓝色的液体倾尽的几个呼吸后,那株原本层叠舒展,好似仙草般摇曳生姿的植物,在画面中蓦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幽蓝色的液体好似水银泻地,猛然从植株的躯干全数滑落了下去,而失去了蓝色液体的浇灌,整株青翠的植物,霎时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 茎叶脉络间明艳欲滴的青翠颜色,好似潮水般迅速退却,暗沉的褐色仿佛瀑布从顶部开始翻涌倾泻,眨眼之间就将整个植物笼罩住! 原本饱满莹润的植物,突然好像泄气一样再度枯萎蜷缩,还不到两三秒便直接干枯成了纸片也似的东西,透露出死寂的黑褐色。 “嗤——” 我好似听到了一丝脆响,下一瞬间,画面中萎缩下去的植物,便好似飞灰般湮灭成无数的碎屑…… 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狠狠地击碎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快要停止。 我能感觉出我的嗓子已经很干燥了,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望向高所长,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 “高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高所长没有理会我,他只是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眼神已然始终停留在画面上——然而,已经没有后续了。 画面停止了变化,最后一幕就定格在这里。 乌黑色的粉屑凝固在画面中,如同一朵盛放的优昙婆罗,带着无限的诡秘将一切都埋葬在虚无之中。 幕布渐渐暗淡下去,右下角显现出一行小字,我隐约分辨出来内容:“新装备局,东海神秘物质,第十三次实验失败。” 新装备局? 我的脑海中闪过那个隐藏在幕后,又掌握了无数资源的神秘机构,立刻醒悟过来,这是他们做的实验! 但是至少从目前来说,新装备局的类似实验已经宣告失败了,而且是第十三次失败,我不由得好奇,这个实验所要最终达成的目标是什么? 我隐约感觉,新装备局和我们三零二所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且通过画面中呈现的内容,令我有些猜到了这次实验的目的。 他们,竟然真的想要做那样的事? 我想起刚才那株植物死而复生的场景,虽然仅仅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但是其中的意义绝对是里程碑式的——他们,要的是长生不老! 或者说,新装备局的人,正在试图彻底抹除生与死的界限! 我的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这世间一切众生的命运,其实就是由两个点所连接起来的一条线。是生,终点则是死,生与死的中间,则是无数个事件所组成的一条线。 有的线蜿蜒曲折,有的线笔直如弓弦,但是没有人会知道线的中间会发生什么,没有能看透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将这条线串联起来。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永远不可预测自己的未来,这就是人生有无限可能的魅力所在。 但是,所有的线、世间的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归于同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死亡! 在死亡面前,无论是贫富还是贵贱,无论人类还是动物,都绝没有任何例外。曲线中的任何一个点,无论产生怎样的曲折与变化,都不可能对终点造成影响! 这,就是宿命! 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逆转的宿命! 难道说,我们三零二,还有委员会和新装备局,一直以来追寻的都是长生不老的谜团吗?我心中的疑惑如同野草般疯狂地生长、蔓延,这不可思议的想法将我的心房全部占据。 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们其实是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我始终深信——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抹除自己的“终点”! 从周穆王巡游昆仑,神仙之说、长生不老的秘密便流传于世间;秦始皇数次东巡,靡费巨资,派遣许多方士入海求仙;汉武帝迷信鬼神之说,不止派人前往蓬莱求仙,甚至在内宫中炼丹服食…… 历史上许多有成就、有野心的帝王,在功业达到极限之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走上寻仙访道、信鬼奉神的路,可是,这世间,却从来没有人能够长生! 这件事,真的没有意义。 我抬起头缓缓扫视着四周的人,高所长、杨政委、卫青……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他们一定明白的。 场间没有人说话,沉默得令人有些感觉压抑。 诡异的安静不可能长久地持续下去,高所长是我们之中最先收拾起思绪的人,他的声音也将我们惊醒: “好了,同志们,这就是东海事件的部分实验成果,我们就了解到这里。限于纪律和实验的进度,多的我就不说了。” “胜不骄、败不馁,今天我之所以给你们看这些内部资料,是希望你们能够认识到自己身上挑起来的担子,是有多么光荣而艰巨。” “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也不要辜负死去的战友托付的重任!” “就这样,散会!” 高所长说完这番话之后,直接命令我们解散,杨政委还有其他几个我不太熟的人,都一脸肃然地跟在高所长后面离开了大厅。 直到他们全数走出大厅,场间凝重的气氛才稍有缓解。 我用力在面前挥了挥手,好像这样做会让我有一点安全感,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感觉心中那股压抑的心情略有舒缓。 “诶,老吴,该走了,都散会了你在这儿发什么呆?” 谢秋刀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惊醒,我回过神来,发现他、杜思燕还有卫青都静静看着我,一副看白痴的眼神。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冲他们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便同他们一起走出了大厅。 我走出来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沙尘暴似乎还没退,北京的夜空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漆黑。 杜思燕不住在三零二,她家里的人每天擦黑的时候都会来接她回去。我和谢秋刀还有刚回来的卫青,便一起回隔院的宿舍歇息。 草草洗漱之后,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但我一闭上眼睛,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便不停交错着在我脑海中来回闪现。 东海、祖洲、极渊、台湾……过去一段时间经历过的种种事件,好像突然翻涌的海潮,一幕幕将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 画面很快跳到了今天我所经历的会议上,我承认我们所观看的录像的确呈现了很多内容,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又觉得好似什么都没说。 最简单的,我们去祖洲,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离奇诡谲的现象——海中巨大的黑影是什么?影丸究竟是谁?祖洲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极渊之中的祭坛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的?黑雾中突然出现“日本战神”本多忠胜,几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极渊?还有,卫青最后带走的东西又是什么? 祖洲中的谜团太多了,我虽然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但却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 即便是今天的会议,我觉得更像是直接给了我们结果,而中间的过程却没有任何人给出解释! 这,不正常! 无数的疑惑搅得我心绪不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但我翻动身子的时候,却意外抵到了一个东西的尖角。 我用手触摸,感觉有些冰凉,好像是什么铁壳子? 我抽出了身旁抵住的东西,一个泛着喑哑黑光的铁盒映入眼帘—— 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景象, 这,这是廖凡临终之前交给我的盒子! 第一百章司幽古国 极渊中天崩地裂的错乱画面感,再一次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眼瞳中,又倒映出廖凡临死之前的那一幕—— “东西、东西…给你……” “在我的…包…包里!” 廖凡说话的热气仿佛依然在我耳边盘绕,他嘴中的血沫也不停喷溅,如同绽放的血花……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廖凡要给我什么?我看着眼前泛着喑哑黑光的铁盒,昏暗的橘黄色灯光下,铁盒子上隐约显现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纹路。 我借着光线分辨了一下,发现上面的纹路是一种很奇诡的树,树周遍布着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悬龙、神铃,我一眼就认出了这花纹所刻画的是建木神树。 而且花纹的风格极为诡谲,我越看越觉得熟悉,半晌才惊觉,这不就是祖洲“帝俊”氏族的画风吗? 我掂量了一下,盒子很轻,轻轻摇晃里面就会发出很轻微的声音,里面装的应该不是金属器具,而且东西应该不多。 我犹豫了一会儿,但心里猫抓一样的好奇心却越来越盛,最后还是决定打开盒子看看——但奇怪的是,这铁盒没有任何机关,直接就被我掀开了。 铁盒里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是一叠发黄的旧纸,上面还有很多手写的字样和图画,好像是什么文件。这些文件看起来有年头了,已经明显发黄,上面还带着一些霉渍,但还好没有被水浸泡过,只是摸起来略有些潮湿。 我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抽出覆盖在最上面的一张纸,鲜红的抬头映入我的眼帘——中科院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神农架考察行动! 看见委员会的名字,我的心头就是一跳,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破事我已经明白了,只要是委员会参与的事情,绝不会简单! 我手里看的东西是一份手稿,手稿的记录日期是一九六零年,写下手稿的是一个叫做“廖中天”的人。这个名字我很陌生,表示我应该不认识他,不过我猜测他应该是廖凡的父亲。 第一份手稿中画了一些函数曲线,还写了很多非常复杂的公式,简单穿插的中文分析,也都是什么波粒二象性、波函数坍缩效应、量子纠缠之类很专业的物理和数学名词,我完全看不懂。 不过我能看出来,这是一份分析手稿,这个人应该正在试图对某件事或者某种物理现象,做出符合科学的解释。 我看不出来什么头绪,紧接着拿起了第二幅手稿,第二幅手稿就正常多了——至少上面写的是中文汉字,不是高等物理那样的天书。 这是一封信,但是我只不过看了几分钟,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份不可以流传出去的重要文件! 信的前半部分内容乏善可陈,类似于枯燥的科学研究报告。但后半部分的内容,却几乎令我无法接受。 因为廖凡临死托付我时,那样紧急而危险的环境,他的郑重其事,以及今天的会议所表现出来的保密级别,我已经在心里无限拔高了廖凡遗留文件的重要性。 然而事实还是再一次狠狠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文件里的有些片段,实在很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那些内容已经不属于,甚至大大超出了当时的我能够理解的范畴。 由于这些文件和信,是由廖凡的父亲、那位七机部的高级工程师所记录下来的,所以它并不是严格按照叙述方式进行,其中的描述还要结合我们在东海所经历的东西,才能够理解整件事情。 所以在这里,我简要理顺了事情的脉络,从头开始说: 1960年,当年的中科院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派出了一个科研分队,在湖北神农架的深山里进行科学考察活动。 这支分队在采集神农架生物资源样本的时候,遭遇了一些很特殊的事件。 我曾经听廖凡谈到过关于他父亲的一些情况,我知道他的父亲是七机部的高级工程师,同时也是一位很出色的空间物理学家,为我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但是从这封信的记录时间来看,七机部还没有成立,廖中天尚且不到三十岁,供职于国防部第五研究院。而在六零年初,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筹划了一次考察活动,但却意外地向五院借调了廖中天。 廖中天就是在那次考察活动中,进入神农架的第一批科研人员。不过一个动植物科研考察行动,怎么会抽调物理学家进入队伍? 而且那个科研分队比较奇怪,不像是来搞科学研究的,像是来找东西的。因为他们是直接奔着神农架最深处去的,那地方全是深山老林,地形险峻不说,瘴气之类的也比较严重,哪个搞自然科学研究的没事往那里面去? 这些疑惑一直盘旋在廖中天的脑海里,但是没有任何人给出解释。 信的前半段,确实是相当枯燥乏味的,非专业人士很难理解那些动植物科学和物理学交错穿插的专业知识,但是在第二封信的末尾,事情产生了变化。 廖中天在信中写道,他们进入深山老林中已经半个月了,一直走到了一个叫做“老鹰嘴”,才在这里扎营,但是夜幕降临之后,一些诡异的事情便开始发生了…… 考察队的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清理剩余的物资以及采集的动植物样本,廖中天因为不是专业的野外科考人员,便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 但是看得越久,廖中天的疑惑就越多,因为物资翻捡到最后,拿出来的已经不是自然考察装备了,反而是一些风格诡异的、好似青铜器一般的物件。 其中有一件东西,引起了廖中天的注意——那是一张鬼脸面具,黑白的色彩充满着诡谲的邪气,才看了一眼就令人心生寒意。 廖中天问队伍中的人,这面具是什么东西。队伍里有一个绰号“肥鸡”的人跟他相熟,就告诉他这个东西是“司幽国”出土的文物,是祭司与天神沟通的时候,佩戴的进入天上神国的信物。 廖中天自叙出身于诗书世家,不只是精通西方物理知识,从小耳濡目染的文史功底也很强,他知道司幽国乃是“帝俊”的后裔部族。 但是有关于司幽国的一切,都记载在《山海经》中,全是神话传说般的描述,历史上并没有这样一个国家存在的痕迹。可是科考队中,竟有人说那面具是司幽国的文物? 廖中天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肥鸡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带着一脸坏笑反问廖中天,要不要戴上面具试试? 那面具的外部还有没被清理干净的黝黑色泥壤,而且在宿营灯的笼罩下,青灰色的青铜纹路看起来有种森寒的诡异感,廖中天这样的知识分子,自然是不可能戴上面具的,便只好不理会肥鸡的戏弄。 他继续问起司幽国的情况,肥鸡便笑了笑,开始给廖中天解释起来。 原来在几个月以前,神农架有一个老猎人,在深山里捡到了一些青铜器,拿到省城冠了仿古工艺品的名想要卖出去,没想到被扣了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抓到了派出所关起来。 公安一审,就审了个水落石出,收缴的青铜器也被送到了湖北省博物馆,交给这方面的专家鉴定,专家在青铜器的底部发现了一些铭文,其中就有“帝俊”、“司幽”字形的甲骨纹刻。 通过这些信息,博物馆判断出神农架深处很可能有传说中的“司幽国”遗址,说不定是湖北一带在楚国统治之前的先民遗存。 如果司幽国遗迹确实存在并且被发掘出来,那么就可以把湖北的文明史从周代推到更远之前的时间段,这可是相当于在全国的考古界放了一颗大卫星! 湖北的领导在初步进行了考察之后,遇到了一些意外,最后发觉湖北方面的力量不足已完全处理司幽国的问题,当即将这一情况上报。很快,北京方面就有一支科研分队来到了神农架。 所以这次考察队进山的任务,不只是要搜集和记录神农架原始森林的动植物资料,还有另一个任务,是要在神农架深处寻找司幽国的踪迹。 肥鸡把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廖中天却是半信半疑,且不说这个故事里面的逻辑漏洞,单是肥鸡的轻佻性子,就已经令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了。 而且动植物科学还好,怎么说廖中天也是学过基础生物学的,还能做到一知半解。可是考古什么的,他廖某人就一窍不通了,所以廖中天也没有将肥鸡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以为那鬼脸面具不过是肥鸡开的玩笑。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小小的玩笑,却拉开了整件事情的帷幕,并且将神农架的事情彻底推向了不可知论的深渊…… 深夜,不知道是面具的影响还是心理作用,廖中天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独自走出帐篷外吸烟。 那天晚上,地球与月球的距离似乎被无限拉近,高高悬挂在天宇的明月又大又圆,清冷如霜的月华洒满了野外的丛林。当晚守夜的正好是肥鸡,廖中天本想与他聊天解闷,没想到却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不知何时,肥鸡已经戴上了那张鬼脸面具,在帐篷外的空地跳起了一种动作奇诡的舞蹈,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某种频率极快的嗡鸣声,肥鸡的全身都随着舞蹈的动作轻轻颤抖着。 而他的身体,随着这极速颤动的频率, 好似从每一个细胞结构开始了分解, 渐渐地变成缥缈的、雾一样的气态, 缓缓地飘上了半空…… 第一百零一章无法解释的现象 月色如水,把四周的植物群落都铺上了一层银霜。 肥鸡是活生生的人,有无数血肉骨骼组成的生命体,但是这一刻,却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分子程度给彻底分解,变成了气态的雾气,缓缓飘上了半空…… 眼前发生的一幕,重重地震撼了廖中天的心灵。 极度的震惊之下,他感觉四肢几乎僵硬,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属于他自己。 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那个诡异的面具,就被包裹在一团雾气一样的东西里面,而且仿佛有一种极强大的魔力,吸引、着廖中天的心神,让他舍不得移开半点目光,心里只想就这么一辈子看着它。 据廖中天在信里说,他当时意识非常清醒,但好似被一股冥冥中不可抗拒的伟力所支配,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后来,甚至还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以一种痴呆患者的姿态、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张面具…… 就在极度接近那鬼脸面具的时候,他却突然看见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一团同样的气态物质正以同样的姿态起舞,那里也有一块面具浮在半空,冷冷地凝视着他。 廖中天最后记得的,是两团气态物质、两块面具,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变化。 随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 廖中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正躺在帐篷里,空气中传来的香味将他唤醒。 考察队的人正在帐篷外忙碌着,架着的铁锅里煮着菜叶和肉块,正随着烧开的沸水不停翻滚着。 廖中天寻找着肥鸡,却发现昨晚明明变成了气态物质的肥鸡,此时却又重新“活”了过来,正在营地里来回奔走,添柴舀水。 难道说,昨晚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 在那时,廖中天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产生了怀疑,可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论断——他在帐篷外发现了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是牡丹牌的。 牡丹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属于高级烟草,要卖几角那么贵,而且还要凭票购买,除了干部一般人买不起,所以数量不多。而整个考察队,更是只有廖中天一个人抽牡丹! 而且看烟草落在地上的痕迹,不像是被人为碾灭的,而是自己燃烧熄灭的,这就说明,昨晚廖中天自己肯定出来抽过烟! 而当廖中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再看场间的众人,就觉出不对来了——怎么说呢,虽然考察队的其他人,都忙碌不停,但是他们的动作却显得十分僵硬,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控”住了一样。 再仔细看,每个人都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五官似乎凝固了。而且,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柴火噼里啪啦炸裂燃烧的声音,反常的沉寂更把场间的气氛衬托的诡异无比。 廖中天越看,就越觉得心里没底,虽然他本人是唯物主义论者,但毕竟自小生长在旧中国这样封建迷信味道浓郁的国度,这种超出常理的情况,不由得他不发虚。 但就在廖中天缓缓后退,试图从帐篷里拿出什么工具自卫的时候,营地外的状况却悄悄起了变化…… 场间忙碌的众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望向远处的山岭。 与此同时,遥远的山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好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深山里快速穿行! 下一刻,雾,来了! 突如其来的大雾,从遥远的山脊翻滚倾泻而来,好像海潮翻涌般极快速地将整个营地四周笼罩。 那阵大雾来得太快,只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从极远处的山脊奔腾而来,廖中天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眼前已经是一片苍茫了。 雾气缥缈,能见度降低到了几乎不可视物的程度,廖中天毕竟不是军人,只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缺乏应对紧急情况的经验,最后只能凭借本能躲回帐篷里。 那阵号角声绵延不绝,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山林中甚至传来了马蹄声,躲在帐篷里的廖中天能够明显感觉到正有许多“东西”接近了帐篷。 蹄声渐歇,那道号角声几乎已经是在营地外响起,但是,似乎外面的“东西”对他藏身的帐篷很感兴趣。 一道黑影投射在帐篷上,马儿的响鼻声几乎是贴在帆布上响起,甚至廖中天都感觉到一股热气隔着帆布传来。 廖中天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蜷缩在帐篷里等待。 那道高大的黑影在帐篷外盘旋了很久,但反常的是,它却没有掀开帐篷看哪怕一眼。最后,马蹄声终于离开了帐篷周边的范围。 不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什么,廖中天犹豫了半晌,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声,终于还是在马蹄声离开的一瞬间,哆嗦着拉开了帐篷—— 然而就在这一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廖中天拉开了帐篷,以为自己将会看到超出想象的妖异“东西”, 但是,外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在他观察的那一刻,外面原本喧腾的号角声、马蹄声、行军声,突兀地在一瞬间完全消失,那道黑影完全没有踪迹,廖中天的视线里只有一片苍茫的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看清楚眼前的诡异场景之后,廖中天形容,自己的脑袋在那一刻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营地外的泥土地面上,外围散落着整齐的马蹄印,而环绕帐篷的区域,又有一行马蹄印来回移动的痕迹。 这些遗存的迹象,很明显地显示出就在刚才,有一支“军队”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营地外。 而且不止是那些突然消失的东西,连同刚才在营地中行动诡异的考察队员,所有的活物,全都消失不见了! 然而眼前空无一物的场景和复杂痕迹形成的强烈反差,深深地震撼了廖中天的心灵,完全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范围。 面对无法解释的现实,廖中天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最后他只能草草带了一些食物和水,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营地,逃向山外。 凭借考察队进山时留下的标志,他在险峻绵延的深山老林中跋涉了两天三夜,才从神农架原始森林中走出来,晕倒在林区边缘的伐木场外。 大雾,笼罩着一切。 大雾里,似乎也隐藏了无数的秘密。 整个考察队,除了廖中天之外的所有人,在那一次行动中尽数离奇失踪这在当时,是引起了相当大轰动的一件事。 结合廖中天所说的那支“军队”的消息,有些人不免联想到这是不是敌特的反革命秘密活动,而唯一生还的廖中天,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而且廖中天还是高级知识分子,便被诬陷为“反革命敌对势力的工贼”,彻底批倒、批臭,打成了右派,给关进了劳改农场,进行思想改造。 而这封信,就是在劳改期间,廖中天给一位姓王的科学家写的,我从信里了解到,廖中天和这位王科学家曾经有师徒之情,他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在信里,廖中天把事实的经过和自己的感受完完全全地袒露,希望这位王姓的专家能够帮他代为向中央解释,同时也申请平反。 王xx,我看着这个人的名字,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虽然他不认识我,但是我很确定我知道这个人。 这位姓王的科学家,是著名的核物理学家,我国核科学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之一,也是“两弹一星”元勋和核心领导者。 两个物理学家的交流,除了平实的语言之外,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一系列的物理知识。而且在廖中天那样的知识分子眼中,怪力乱神或许一时间可以震骇人心,但是他依然深信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 那些我看过的复杂公式,就是廖中天试图解释,那些发生在营地外的离奇现象的有益尝试。在信的最后,廖中天对营地外发生的一切,提出了一部分符合科学的基本猜想—— 首先,是那个鬼脸面具将人变作“气态物质”的过程,以及廖中天本人失去身体控制的现象。 虽然不知道产生这样离奇变化的原理是怎么样的,但是廖中天猜测,那副面具中肯定有什么装置,能够产生高速的震荡,并且通过某种能量的释放,将物质从分子结构那样微小的尺度进行分解。 震荡达到某种极高频率,构成人体的各种物质,就会因为分解效应而从固态变成“气态”,而那种不知名的能量,其作用就是维持人体结构在震荡中的完整。 这个猜想,虽然现在的科技手段还做不到,也不符合现有的科学认知,但是比起“鬼魂作祟”来说,已经是相当具备科学性的猜想了。 其次,就是那只突然出现在雾中,又离奇消失的军队! 廖中天根据当时所见的情况,结合物理学已有的理论,作出了一些有趣的猜测…… —— 看到这里,我突然脑子里一震,想起极渊中那支隐藏在雾气中、向着祭坛发射漫天火箭,最后同样离奇消失的秦军! 我这时才醒悟过来——天哪,廖中天也遇上了和我一样的情况! 当时秦军的诡异状态完全震惊了我,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文科大学生,那种现象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那么廖中天呢,这个物理学家,他给出的解释又是什么呢? 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继续看下去, 却没想到, 这封信中提出的猜测, 已经远远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第一百零二章量子幽灵 我依然深刻地记得,极渊中那支出现在黑雾里,又瞬间隐遁于虚无中的秦朝军队。 漫天的火箭证明他们确实是存在过的物质实体,但黑暗中一无所有的状况,却又远远超出了可以理解的范围。 而且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无限幽深的极渊,在人迹罕至的神农架原始丛林,竟然也出现了——这不得不令人揣测,这两个相隔千里的地域,是否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我不得而知,目前唯一的线索,就隐藏在廖中天的书信里。 我重新把目光投注在发黄的故纸堆里,思绪随着那些奇诡复杂的文字和公式,再一次回到二十年前…… 薛定谔的猫。 寥寥五个字,这就是廖中天关于离奇消失的那支军队做出的一个猜测。 “薛定谔的猫”是由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于1935年提出的有关猫生死叠加的著名思想实验,是把微观领域的量子行为扩展到宏观世界的推演。 实验是这样的: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 根据经典物理学,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 但是在量子的世界里,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则一直保持不确定性的、混沌不明的波态,即猫生死叠加。 猫到底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后,外部观测者观测时,物质以粒子形式表现后才能确定。 这项实验旨在论证量子力学对微观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认识和理解,可这使微观不确定原理变成了宏观不确定原理,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猫既活又死违背了逻辑思维。 这里必须要认识量子行为的一个现象:观测。 微观物质有不同的存在形式,即粒子和波。通常,微观物质以波的叠加混沌态存在;一旦人的意识参与到观测行为中,它们立刻选择成为粒子。 至于意识在实验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意识的参与是怎么作用到实验中的量子的?是什么性质的作用?是一种力吗?是什么过程? 没有人知道。 而廖中天基于“薛定谔的猫”这个实验,将这个理论的应用范围从微观世界延伸到了宏观的真实世界中,并提出了他的猜测—— 是他的“观测”影响了雾中军队的存在状态。 那层浓郁的大雾,就是屏蔽外界观测的“盒子”,浓雾中的军队则是那只“既死又活”的猫,他们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幻的影像? 一切,都要打开“盒子”才能知道! 然而廖中天承认,这个猜想有其无法解释的地方——那支军队并没有显现,也没有像幽灵一样无形无影,而是在留下真实的痕迹之后,又凭空消弭。 这,已经不是死猫活猫的问题了,真实和虚无的界限,在浓雾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过针对这个逻辑漏洞,廖中天还引用了另外一些科学家的猜想,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他在信中写道,对于“薛定谔的猫”这一理论,还有不同的科学家提出了一些猜想性的诠释,比如在一九五七年,著名的量子理论物理学家埃弗莱特就曾经提出一个“多世界诠释”。 这个理论认为两只猫都是真实的。 有一只活猫,有一只死猫,它们位于不同的世界中。 问题并不在于盒子中的放射性原子是否衰变,而在于它既衰变又不衰变。 当我们向盒子里看时,整个世界分裂成它自己的“两个版本”。 这两个版本在其余的各个方面都是全同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中一个版本中,原子衰变了,猫死了;而在另一个版本中,原子没有衰变,猫还活着。 也就是说,上面说的“原子衰变了,猫死了;原子没有衰变,猫还活着”这两个世界,并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完全相互独立地演变下去,就像两个平行的世界一样。 廖中天引用了这个“多世界诠释”,并且延伸了想象力,猜测在真实与虚无这两个平行世界中间,存在第三个未知空间,那些消失的军队正是进入了那个空间中。 这样,那诡异的现象就可以解决了! 这就是廖中天从一个物理学家的角度,提出的关于雾中军队的猜测。 不过,廖中天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痕迹学专家,他只能对现象做出猜测,但是他依然不知道这种现象产生的来源是什么。 引发这种离奇异动的雾气从何而来?那些军队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未知空间?那支军队的来历是什么?这一切,又跟司幽古国有什么样的关系? 不知道,至少廖中天不可能知道。 第二个离奇现象的猜想性解释,就到此为止了。 作为文科学生的我,对廖中天提出的物理解释,只能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概念性掌握,完全没办法真正的理解其深刻的内涵。 但是我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第三个问题已经接踵而至了。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雾气出现之前的那一晚,廖中天写到了肥鸡在营地外戴着鬼脸面具,跳起诡异舞蹈的场景。 在他接近那鬼脸面具的时候,他说自己看见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一团同样的气态物质正以同样的姿态起舞,那里也有一块面具浮在半空,冷冷地凝视着他。 两团气态物质、两块面具,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变化…… 这种现象如果发生在遥控机器上,是很正常的,因为遥感控制的机械设备要做到在不同地方同步运行,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把机器换成人,这件事就变成了诡异而反常的现象。 因为人是生命体,绝大多数普通人对时间和精度的控制,要远远低于机器,更不用说是两个不同的人隔着遥远的距离,进行分毫不差的同步动作了。 除非,山岭中的气态物质,和肥鸡所变化的雾气,是同一镜像的两面。 但是,廖中天很清楚的记得,虽然气态物质的舞蹈动作几乎一致,但是两幅面具的朝向是不一样的,所以镜像理论也不成立。 针对这种违背常理的状况,廖中天给出的解释是——“量子纠缠”。 量子纠缠是粒子在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粒子组成系统中相互影响的现象,虽然粒子在空间上可能分开。 “纠缠态”是关于量子力学理论最著名的预测。它描述了两个粒子互相纠缠,一个粒子的行为将会影响另一个的状态。 当其中一颗被操作而状态发生变化,无论两个粒子之间相距如何遥远的距离,另一颗也会即刻发生相应的状态变化。 而且这个预测指出,两个粒子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可观测到的能量传递,但是无论相隔多么遥远的距离,都可以完全保持一致的同步影响—— 试想一下,如果这两颗粒子相隔数光年的距离,那么我们只要影响一个粒子,那么假设另一个粒子在同时产生了反应,那是什么概念呢? 这证明光走一年的距离,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只要一瞬间就可以传递过去,那么这种传递的速度就是远远超越光速的! 这完全颠覆了相对论中所提到的“光速不可超越”的结论,以至于连爱因斯坦都称量子纠缠为“鬼魅似的远距作用”! 而廖中天,同样将粒子级别的微观现象,延伸到了宏观世界中,并且试图以此来解释气态物质疑似“镜像”的同步作用。 他提出,肥鸡在那一刻因为超高速的能量震荡,而被分解成了一堆纯粹的分子结构物质。所以很可能,在那一刻,另一幅鬼脸面具被影响,也发生了类似“量子纠缠”的变化,所以两边的动作是完全同步的。 这,是其中一个猜想。 不止如此,廖中天还有第二个猜测,这个猜想就是“量子相干性”! 这个理论,是廖中天在国外求学的时候,某些量子物理学家试图解释“薛定谔的猫”时,提出的理论。 这个理论猜测,在微观尺度的粒子世界进行“薛定谔的猫”实验,粒子可能在第一个空间位置上处于自旋向上的状态,而同时又在第二个空间位置上处于自旋向下的状态,而这两个状态之间的距离可以达到数十纳米—— 这个距离在原子尺度上是相当遥远的! 想像这个“粒子”是个通灵大师,他在北京与昆仑山同时现身,一个他正在畅游八达岭长城,而另一个他则正爬上雪山之巅! 量子的这种“化身博士”特点,物理学上称“量子相干性”。 那两团气态物质可以保持同步,但是面具朝向不一样的问题,正好可以用这个尚在雏形的物理理论解决! …… 信中的猜想,到这里就结束了,后续的内容则是在廖中天解释之后,向那位姓王的物理学家提出帮助申诉的语句。 看完了这一封长信,我只能在心中感叹——人才啊,人才! 不,廖中天真是个大才! 随着他的解释和猜想,我脑海里的无数线索,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完全串联了起来,那些困扰我已久的谜团,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了烟消云散的迹象。 没有怪力乱神,没有妖魔鬼怪,这个世界,依然是唯物主义的世界!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轻松感,几乎令我心神都松弛下来。 然而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念头又突然出现,它在我心里蠢蠢欲动,开始咬噬着我的心房,令我几乎失去了心灵的安宁—— 这一切的猜想,都是基于结果反推的理论, 那么,产生这一切现象的原因呢,是什么? 亘古的谜团背后, 究竟是怎样高深莫测的运行机制, 才能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神乎其神的地步? 第一百零三章大人物!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东海祖洲,神农架,青海绝密项目,量子幽灵……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信件里所叙述的关于“司幽古国”的内容,让我有些惊疑不定。 廖凡的父亲,一个优秀的物理学家,又怎么会被派遣参与考古工作?这是不是说明,其实高层方面早就知道神农架里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的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解答。 橘黄色灯光下,铁盒子里似乎还有其他的信件,但是当时的我,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强行将自己的心神从铁盒里面抽离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心里满满都是迷惑与震惊,已经没有任何心情,或者说我不敢再去看那些东西了。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在一个绵延千古的谜团里面越陷越深了。 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曾经说过,人所能够认知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圆,圆里面是我们所了解、熟知和掌握的一切,但是这个圆的外面,却是更深远的未知。 然而你知道的越多,圆圈就越大,你不知道的就更多, 这时候,你会发现在这个充满了变化的世界,人的一生有限的见识与能力与之相比,好像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渺小的存在。 那个冰冷而坚硬的铁盒子,就像是一道高墙,将我隔离在已知的界限外。 我对此感到迷惘,失落,但也深感庆幸。 沙尘很大,大风怕打着窗框,发出呜呜的呼啸声,那一夜辗转难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去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数的黄沙席卷冲腾。 狂风裹挟着沙暴连成一条条漩涡龙卷,漩涡贯通天地,在无垠的旷野中纵横交错,最后慢慢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片黏稠的好似黄泥汤般的鬼脸。 梦里,那张鬼脸正向着我,漆黑幽深的双眸冷冷地盯着我,脸上似乎还有一丝嘲讽的笑容,好似在说: 凡人啊,走开吧,这是你永远无法窥视的终极……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接近垂直的角度了,亮堂堂的阳光晃得我有些眼花,谢秋刀和卫青都不在宿舍,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坐起身来,拿出那个铁盒子,望着空无一人的宿舍,愣了半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找谁。 后来我突然想起,廖中天寄出的信件,肯定是有一个收件地址的,我是不是可以凭借这个地址,去找到那位姓王的科学家? 可是我查看之后发现,那是一个在青海的偏远小镇,名字叫海晏。不过更详细的地址没有名字,只有代号——221厂。 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绝密的军工厂,不是我这样级别的人物能够接触到的。 写这些信的时候,廖中天已经被打倒了两三年了,这两三年里他对神农架发生的怪事做出了许许多多的猜想和论证,这封信只是他最后思想的结晶,信件最后的落款是一九六三年。 六三年,今年已经是八一年了,整整十八年过去了,那些在大漠边疆的科研基地和科学家,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吧?还能找得到才怪了,就算能找到,我也进不去。 不过,嘿,我自己不就是六三年出生的吗? 我想不到什么头绪,干脆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最后的处理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信件的事情,还是要上报给组织,毕竟这也不是我的东西,而是廖凡的遗物,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藏着。 我洗漱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找所里领导谈谈廖凡遗物的事情,没想到我一推开门,却看见杨政委正站在院子里,背对着我,看样子好像在等人。 我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看见我之后楞了一下,眉毛皱了起来,半晌才道:“年轻人,每天不要睡得那么晚,早点起来!年纪轻轻的,没个精气神算怎么回事儿?” 我有些讪讪,捏着背在后面的铁盒子,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硬着头皮答道:“杨政委,您在这儿干啥呢?” “等人,”杨政委看了一眼手表,随后又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斟酌什么事情,最后他招手喊我过去:“正好这件事跟你有点关系,咱们就一切去。” 我走到杨政委身边:“领导,什么事儿啊?” “去见一个人,”说到这里,杨政委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待会儿你跟我们走就是了。” 看杨政委这个样子,我直觉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看杨政委还有时间等人,这件事情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紧急情况,这就令我有些看不懂了。 杨政委这个人,我只接触过一次,就是在东海的渔政船上,负责接应我们行动,还有最后环节的“清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在与那国海域来接我们的不是他。 回来之后我曾经问过谢秋刀,关于我们三零二的一些情况。谢秋刀的背景不简单,给首长当了十几年贴身警卫,在海军司令部和军委方面都有熟人,这些个东西他比我门儿清。 据谢秋刀说,杨政委是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工作委员会调过来的人,原本是委员会的主管特殊机构的副主任。 现在委员会正在面临改组,传统的自然科学研究工作依然保留,但是超常事件处理的机构,要从中科院下属逐步剥离开,全部并入三零二研究所。 杨政委就是两个部门之间,负责协调合并事宜的桥梁,也是最为熟悉我们工作的内行。 而我们的另一位领导高所长,则是原国防七号院的主官。 这个七号院就是我们三零二研究所的前身,原本是和九院并驾齐驱的国家绝密部门,在过去的二十年是直属于领袖指挥的最高级别事件处理机构。 但是自从领袖去世之后,一方面是高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路线问题上,另一方面也没有人了解七号院的作用,所以七号院就一直处于很尴尬的地位。 直到近年来“三零二计划”的后续事件,再一次深刻影响着我们的世界,现在的一号首长才又重视起了七号院的工作,并且将之改组、重启为“三零二研究所”。 所以说,我们三零二虽然是个新的部门,但是其实已经整合了老一代两大特殊事件处理机构的资源,无论是级别还是实力,都要比之前力量分散的“委员会”和“七号院”要强得多。 我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高所长很快就从大厅里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谢秋刀、老夏和卫青。 他们看见我也有些楞,不过高所长没有说话,只是招呼杨政委一起,我们便跟着他俩出了三零二的院子。 门口已经有两辆红旗轿车等着了,警卫已经拉开了车门等在一旁。不过奇怪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高所长没有直接上车,反而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小吴和卫青跟我走,老杨你带小谢和老夏。” 杨政委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带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径直上了后面的车,我和卫青便同高所长一起坐上了最前面的红旗,黑色的窗帘遮蔽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轿车缓缓发动,平稳地驶向北京城里某个未知的地方。 后排只有我和高所长、卫青三人,但是高所长上车之后并没有说话,反而闭上了眼睛,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卫青冷着脸、双眼无神,车里的气氛很冷。 车里似乎有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压力,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等待,这感觉很难受。 但我别无办法,只好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铁盒,我能察觉自己的紧张——我的双手渗出的汗液,已经快要在铁盒表面汇聚了。 …… “吴疆,我想问你一件事——” 一道浑厚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发现高所长正看着我,目光炯炯:“你的二叔,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二叔? 我听到高所长的问话有些楞,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二叔冷峻的面庞,我的思绪飘回年初的时候。 那时候尚未放寒假,我还在上海,但是很突然地,父亲便打电话过来,说是二叔去世了,让我赶紧回去。 等我坐了两天绿皮火车,风尘仆仆赶回四川老家的时候,二叔却已经被火化了,我见到的只是一坛灰白色的骨灰,还有父亲自己写的挽联。 我有些不敢相信,我那仿佛无所不知的二叔,那养育、陪伴我十几年的二叔,就这样死了?我伏在灵堂上嚎啕大哭,几乎要背过气去。 奇怪的是,我的父母面色都很平静,甚至安慰我人终归有一死,二叔生的并不伟大,死得自然平凡,生老病死人间常事。 但是,二叔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我的父母从未告诉过我,甚至我想到父亲给我打电话时,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语气,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了二叔的死亡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连我的二叔是否真的死了,我都无法确定。 所以,高所长的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高所长听完我的叙述,没有说话,场间的气氛再一次回到了最开始的凝重。 红旗轿车开得很慢也很稳,但是我能感觉到窗外的环境肯定在飞速的变化,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吧,轿车传来很轻微的离心力,我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警卫打开车门,我们走出轿车。车就停在一扇院门外,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这里是一个很狭窄的小巷子。 而且,沿着巷子墙根排出去一溜的警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 联想到两位三零二的最高领导,带上东海妖雾事件的主要参与人员,亲自到这个地方,再看看眼前这么大的阵仗,我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究竟我们今天要见的, 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第一百零四章新的事件! 这里,究竟是哪儿?守卫竟然如此森严? 我们要去见的人,究竟是谁? 看着眼前一列列绵延出去的警卫,我心中的震惊久久无法平息。 那两辆送我们来这里的红旗轿车,仿佛幽灵般无声地离去,只把我们三零二的人留在这个院落外。高所和杨政委越过我们,向着守卫院门的战士递上证件,获准进入防卫区域。 高所长带领我们走到院门前,面色变得很严肃:“记住,待会儿的汇报由我和高所长进行,你们只是列席。” “如果领导有需要你们回答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是绝对不能乱说话,不能胡编乱造,明白了吗?” 我和老夏、谢秋刀对视一眼,随后很凝重地点了点头。 高所长不再说话,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按了门上的电钮,里边一个小窗打开,露出一张雕刻脸,问:“口令?” 高所长很低沉地说出了一串口令,核对无误。 不一会儿,那扇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我们跟着杨政委鱼贯而入,小门缓缓闭合,那条幽静的小巷再度回归平静。 高所长似乎对这里很熟,很快就带我们走到了一处会议室,杨政委一路上都没有插话,和我们一起静静等待着。 会议室里除了我们三零二的人,就只有宽阔的桌椅,高所长和杨政委好像都在想事情,也没理会我们,会议室里极为安静。 我憋不住闷,想着谢秋刀消息广,便压低声音问他:“老谢,什么地方啊这是,怎么这么神秘?” 谢秋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用手指在会议室的茶几上虚画下几个字——“别说话,这里是南池子。” 南池子?什么地方?我恍惚了一下,随后立即想起了老谢在跟我们吹牛逼的时候,曾经提过的两条大街——南北池子! 这里跟只有一街之隔,是最为接近全国最高权力机关的地方。 这两条街上的一座座小铁门背后,全是秘不可宣的“有关单位”,他们拱卫着紫禁城,守卫着国家中枢重地的安全。 我知道这条街的名字,也大概猜到了我们所在的具体位置,我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即将接见我们的人,很可能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高的层次。 我们没有等待太久,领导们都很忙,像是这一类的会见,一定是早已经安排好了时间地点的,决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 大概就在我们进入会议室之后五分钟,我便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随后两个秘书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躬身请进了一位老人。 我们一行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着一位老人敬礼,但那位老人家却摆手示意我们坐下: “不要太拘束嘛,坐坐,我们慢慢谈……” 我认出了这个老人是谁,他个子不高,穿一身朴素的中山装,显得有些富态,但气度却很从容,行走之间有种隐隐的杀伐气息。 我曾经在二叔的坟墓前见过他,而他熟悉的乡音也让我倍感亲切,我几乎是如释重负地跟着高所长他们一起坐下。 这位老人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顶峰的领导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幕后主导着整个中国的运行,在他落座之后,我顿时感觉会议室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威严感。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汇报直接开始。 我们外勤处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整个汇报过程基本是由高所长主讲,杨政委在细节上补充。 高所长首先介绍了“东海妖雾”事件的起因和发展,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们所经历的那次大雾,其实只不过是所有事件中的一个小线索。 我们从祖洲带回来的东西,就是我们曾经在录像带中见过的那种幽蓝色的“溶液”,根据新装备局长达数个月的分析和检测,这种未知溶液似乎是某种生物。 这种有很明显的修复受损细胞和生物基因的功能,而且最关键的是,其中蕴含的能量可以被生命体直接吸收。 新装备局曾经做过实验,将一条被砍成两截的蛇放入被稀释过的溶液中,在短短半个小时左右,蛇便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而且蜿蜒爬动没有任何阻滞感。 这还是稀释之后的效果,而没有稀释的溶液实验,就是我们见过的植物实验,虽然那次试验是失败的,但是至少证明我们已经找对了路。 但遗憾的是,我们的科学家暂时无法完全分析出这种溶液的具体组成物质,暂时来说,我们只知道它的作用,却无法理解它的原理——也就是说,溶液是有限的,但是肯定不足以支持持续用来化验分析的实验所需。 不止如此,在这种溶液被运送到新装备局地下室的第一天,附近科学研究机构的原子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很离奇地便慢了003秒! 要知道,原子钟的误差与普通钟表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达到数十万年、甚至一百万年只误差一秒的超高精度,但就是如此高精度的原子钟,竟然因为这种溶液的存在,而出现了对于它来说不知几千万倍的误差,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新装备局继续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试图摸清楚这种溶液的更多属性,最后他们发现,这溶液似乎对于空间和时间存在特殊的扰动,但是这种扰动背后究竟是什么原理? 我们依然一无所知。 目前,新装备局正在开展第二阶段的研究,对象是从台湾带回来的青铜蛇球。但是关于青铜蛇球的研究,要比未知溶液进展快一些——它的成分很简单,就是青铜,使用了极为精巧的“失蜡法”铸造而成。 但是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来判定,甚至专门请了故宫关于青铜器鉴定的专家,青铜蛇球的铸造时间都被锁定在距今一万年之前的远古时代! 那可是连文明都没有产生的石器时代,青铜蛇球上却出现了这样复杂的工艺——这个东西,究竟是谁制造的? …… 高所长从东海行动的最开始进行了叙述,包括我们整个行动的过程,遇到的每一件离奇事件,所有或明或暗的线索,全部向老人家作了汇报。 他肯定已经提前从卫青和谢秋刀那里,了解了在东海发生的一切,并且做了详细的记录报告,我们经历的所有事情他都烂熟于胸。所以他在向老人家做汇报的时候,叙述的过程完全没有任何滞涩。 最后,在将新装备局的实验结果陈述完了之后,才坐了下来。 位高权重的老人家,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只是翘起腿默默地抽烟。 我看不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但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思考、衡量着东海事件所隐藏的东西,对我们国家的意义是否重大,究竟值不值得国家大力扶持。 场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气氛如黑铁般沉重,我直到现在才见识到,什么是上位者不动如山的威严气度。 “你们做的这些事情,我有一定的了解——” 半晌,那位老人家熄灭了香烟,看着我们落座的方向,用他独具特色的口音,缓缓道:“根据我所了解的情报,大西洋对岸的美国,在全面探索祖洲沉没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已经开始进行类似的研究,准备应用在军事领域。” “而且北方的苏联老大哥,似乎也正在进行着类似的研究,并且有了一定的成果。所以,这些事背后的秘密,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不过从目前来看,我们是抢得了先机的,就不能失去这样的战略机遇。” “希望你们知道——这些事,你们要坚持不懈地做下去,要努力发掘出有利于国家和民族发展的东西,党和国家是支持你们的!” 说完这番话,老人家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关系,我就不再强调了,待会儿还有个会,我就先走了。” “小高,我这里有一份文件,你们研究之后,仔细地调查一下。” 老人家递给了高所长一份档案袋,最后缓步走出了会议室,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老人家临走之前,带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勉励,又似乎是警告。 我有些不明白。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三零二的人了,谢秋刀和老夏面面相觑,乖乖,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这么大的领导,长见识了! 在高所长的带领下,我们很快离开了这个极为隐秘、却又相当高级别的场所,两辆红旗轿车并没有走远,就停在小巷的尽头等着我们。 我和卫青跟随高所上车,漆黑的窗帘再次将视野遮挡住。 高所长望着手中的东西陷入沉思, 我有些抑制不住的好奇,偷眼瞥着高所长手里的牛皮纸袋,却只见到黄褐色的档案袋表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国家档案馆。 纸袋的封面上还有一行小字: “有关于青藏高原近期出现的超常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 第一百零五章钓灵龟! 青藏高原?超常事件? 档案袋上面的红色字体,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然而高所长却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闭着眼睛,手指一起一伏,轻轻在档案袋的封面上敲打着,仿佛在思考什么。 卫青坐在另一侧,我看见他也冷着脸不说话,双目放空直视着前方。 他娘的,你们究竟什么意思,有事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吗?我在心里暗骂着,但是却又不能说出来,憋得我难受的很。 就在我烦躁的时候,高所长突然出声道:“吴疆,今天的汇报,你听懂了吗?” 汇报?我脑海里立刻浮现起今天的会议,却发现虽然高所长事无巨细地叙述了东海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连新装备局实验的结果都说了,但是老人家却始终不置可否,好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事实上,这样高等级的行动和实验,肯定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将报告呈报给了最高层。而且,高所长虽然很郑重地带着我们参加了这次高级别的会议,然而我们全程却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这次会议,连同最后老人家勉励我们的话,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敷衍,甚至是走过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想明白,便只好抬头,迷茫地看着高所长。 高所长看我这个样子,摇着头笑了笑,随即便对一旁的卫青说到:“还是你给他说说吧。” 卫青闻言侧过身子看着我,他正襟危坐,目光直视着我,缓缓开口道:“吴疆,你要明白,今天的会议,内容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的也不是在会议上,从最高领导那里得到什么利益。” “这次会议只是一个姿态,一个信号,你懂吗?” 在卫青的叙述中,我才知道,我们这次汇报其实是可有可无的,高层其实早已经掌握了相当的情报。但是唯一重要的,就是出席这次会议的人,那位老人家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与我们谈那么久——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要知道,由于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路线,以及委员会衰落之后日益衰微的影响力,我们三零二的重启其实是有很多高层反对的。 这次东海妖雾事件的任务,是一张投名状,也是一次考验,国内最高层次的小圈子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看我们能不能从中取得真正的利益或者技术。 很庆幸,我们顺利完成了任务,而且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可预见的是,祖洲中蕴含的技术力量将是战略性的、颠覆性的,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服。 在这个时候,老人家参加这次会议,就是表明一种无声却坚定的立场——这个机构,他本人是大力支持的,再联想到老人家最后勉励的话,其中的内容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至少,现阶段三零二研究所在北京,不会有人再质疑,也不会有人试图否定我们的工作了—— 这,就是这次会议的意义所在…… 我不懂政治,但是这一刻,三零二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是令我震惊不已。 卫青说完这番话,便又陷入放空的状态,他的声音在车厢中渐渐消失;高所长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气氛重新归于沉默。 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停游移,下一刻,我却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高所长要对我交待这些呢? 我相信,刚才卫青所说的内容,除了三零二的主要领导和极少数高层,绝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种内幕,他们不该说,我一个普通的外勤人员也不该听。 看样子,似乎高所长正在试图让我全面、透彻地了解,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而且还在锻炼我的政治嗅觉——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红旗轿车平稳地行驶着,引擎的轻微震动从坐垫上面传来,我的心绪却随着卫青刚才的话不停翻涌着,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 “吴疆,你知道吗,你在东海的表现,令组织很失望。” 高所长的声音惊醒了我,我快速抬起头,却正迎上他失望的眼神:“国家特别征召你加入三零二,证明你是人才,你对国家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你的枪法很好,这我知道。你也在丛林中帮助队友殿后,你没有辜负自己的战友。但是——”说到这里,高所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自己想想,你在东海,有没有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我的作用,什么作用?我的疑惑只存在了一刹那,下一刻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划过我的脑海,我突然记起,在我进入三零二的前一天,那位老人对我说话的情景—— “你听说过周穆王的故事吗?” “听过。” “你听谁说的?” “我的二叔。” “是坟墓里的这个人吗?”他指着二叔的墓碑问我。 “是的。” “很好,”这个老人面目和煦地笑着,望向我:“你可以跟我走了。” …… 我可以跟他走了,于是我来到了三零二。可是我凭什么能来?就凭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吗? 虽然这个理由很荒诞,但是我却隐约感觉,我加入三零二的原因,恐怕,就在那些神鬼莫测的故事中! 高所长的话飘荡在我的耳边:“你还记得,你的二叔告诉过你的故事吗?徐福东渡的故事……” 始皇帝三十七年,徐巿出使东海寻找方丈、蓬莱、瀛洲三仙岛,为皇帝陛下求取长生仙丹。但山下有驼山而动的大鼋,高万丈,踏海而动,导致徐巿老是找不到仙山,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他,要钓龟! 在二叔对我叙述的那个版本中,徐巿要面对的,是一只身高万丈、纵横四海的“灵龟巨鳌”般的生物,它背负着仙山,永世漂流在无垠的冥海中。 徐巿准备了数十头海中的巨鲸,全部刺穿心脏丢入接近仙山的海域,意图借助大鲸的精血,引诱巨龟来到设伏的海域。 不止如此,徐巿似乎找到了传说中灵龟的宿敌——“龙伯国人”,就潜伏在不远处的海域,等待巨龟得出现,然后一举击杀。 灵龟如期出现,仙山中的神秘部族与秦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而龙伯国人在深海中与潜藏的灵龟也展开了殊死搏斗。 最后的结局是,秦军彻底击溃仙山部族,灵龟撑住海岛的四足尽数被龙伯国人斩断,仙山再也无法漂流,徐巿借助巫舞沟通上天,最终登上了仙山。 而在仙山中,徐巿屠灭了那个神秘的部族。 但是那个部族的人似乎拥有一种很奇异的力量,即便被彻底杀死了,第二天却依然会重新“活”过来,仿佛无始无终的噩梦,继续与秦军厮杀。 最后,徐巿只好把那个神秘部族的所有人,全数用铁链捆缚住,沉在海底,锁入被斩断的灵龟巨足上,永世不得离开仙山——这些人,似乎就是我们在祖洲岸边所遭遇的全身长满鳞片的怪物! 而且,这疑似“灵龟”的生物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物质,似乎拥有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的神奇力量。 徐巿在仙山最深处,取得了这种物质,随后凿断了灵龟的心脉,自此背负仙山的灵龟生命力便越发衰微,整个躯壳渐渐趋于半石化状态。 但是,灵龟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半生半死的混沌中。每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苏醒过来,吞吐一种特殊的云雾,造成海水的诡异变化。 而同时,这片雾气的力量也会使进入那片海域的人,永远迷失。 而最后,如果没有得到徐巿所带走的“物质”,那么所有进入过仙山的人,都会产生不可知的变异,承受一种残酷的诅咒。 …… 这,就是二叔所告诉我的,关于东海的故事。 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在最开始的时候,二叔就已经给了我有关于真相的答案,但是我却一直把那些故事当做玄虚的神话,从来不曾真正相信过。 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我没有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高所长看我有些明悟,也没有再苛责我,自顾自打开了档案袋看着文件。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才将自己的思绪从那种挫败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文件哗啦啦的翻动声不时响起,我望着高所长开口道:“领导,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好。”高所长的语气变得很淡,眼神一直落在文件上,“但光是想明白了,还不够。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证明你的价值。” “什么事?”我追问道。 文件停止了翻动,高所长抬起头来:“我们要去青藏高原了,你知道吧?” “知道。” “恩,我这个人比较传统,行动之前喜欢做点事情——” 高所长合上了文件,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容:“你去帮我找一个人,如果你能让他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让你参加这次行动。” “找谁?” “叶秋。”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啊……”高所长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只不过是一个天桥底下算命的……” 第一百零六章天津卫传奇! 叶秋是一个相当“玄”的人。 这是高所长对叶秋的评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我想,可能只有见面之后才能有个了解吧。 而且据高所长说,叶秋住在天津卫,是一个有大能耐的人,让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一定要做到有礼有节中不失恭敬。 于是在参加完会议的第二天,我和老夏便准备乘坐北京通往天津的绿皮火车,一路去往天津。 不过,那年月的火车上环境相当不好,车厢里人挤人,到处都是行李,过道中也躺满了疲惫的过客。火车上扒手也多,稍不注意裤兜衣包便被划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寻常时候,火车中的汗臭味、脚臭味、食物残渣的味道相互交织,熏人得很。 总之,我是不愿意坐这样的火车的,便去找高所长说情,给我们开张介绍信。他是高级干部,按规定可以乘坐软卧,我们单位的介绍信和工作证级别也高,开出来买两张软卧的票,这样也不用遭罪。 软卧的环境的确不一样,至少相当的清净,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向老夏打听关于叶秋的事情。老夏似乎知道这个叶秋,但是他自己说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听过一点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当下便同我讲起来—— 这个叶秋相当厉害,是从旧社会一路活过来的人士了。 在老夏所听闻的内容里,叶秋这个人别看听名字文雅,但他年轻的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混混,常年在天津卫码头一带厮混,尤为好勇斗狠。 叶秋年轻的时候拜了“洪宪皇帝”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为师,加入了漕帮,经常带领大批人马在运河码头一带与人争夺码头的装卸权。 像这种事,旧社会别的港口城市的帮派都是械斗、火并解决,但是天津卫的帮派不一样——他们喜欢玩自残。 两伙人约定了时间、地点碰面,一方出一个人,无论是滚钉板、下油锅,还是用匕首扎透手掌、拿刀割自己的肉,对方提出来的招数,你能破解了,还能更狠地对自己,那没的说,服你! 可你要是怂了,或者做不到,对不住,那就失了面子了!在天津卫的漕帮这一行,你就混不开了! 而叶秋,是天津卫地面上最为混的开的人,这不仅仰仗袁克文的势力,更是源于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据说有一次,为了争夺码头的装卸权,叶秋与人相约在码头上比试,中间架起一口大油锅,油锅下堆积的柴火卷出一人高的艳红火舌,油锅里是沸腾翻卷的滚油。 两边人顺着斜板走到油锅旁边,对面上来一个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昂藏大汉,将手伸进沸腾的热油里,倏忽闪现间,那红彤彤的手指便夹起一枚铜钱来。 底下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冲天的喝彩。 接下来是叶秋出场了,却没想到他径自坐在了斜板尽头,缓缓将手伸进油锅,用相当慢的动作,在那大油锅里搅拌整整两圈,末了还面带讥讽地嘲笑对面的一拨人: “这油怎么这么凉?你们这火烧的不够旺,不够烈啊!” 而最为不可思议的是,据估计,叶秋在油锅里至少搅拌了一分钟之久,可他手拿出来的时候,却依旧如最初般白皙光滑,毫无灼伤的痕迹。 这场比试叶秋胜了,他的名头从此打响,算是天津卫码头的一号人物了 解放之前,叶秋已经是天津卫数得上号的江湖人物,大家都尊他一声叶二哥。但是解放了之后,叶秋这种旧社会“反动会道头目”,便在建国初期的镇反运动中被彻底打倒,家产抄没一空不说,还被关了起来劳动改造。 这一关,就是十几年,等叶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十年代中期。 那时候正是浩劫十年将至未至的时候,风云动荡,世道早已不同往日,码头没了漕帮,他叶二哥的名头,已经镇不住人了。 不过要说他叶秋也不愧是曾经纵横天津卫的人物,没了码头的活路就能难得倒他?不可能! 他还有别的本事,这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别忘了,早年间叶秋曾经拜才华横溢的袁克文为师,学了不少东西,其中学的最精的就是算卦。 自古牢狱中也多出英雄,一代国术宗师郭云深,身陷牢狱三年,练就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半步崩拳。而叶秋比起前者似乎也不遑多让,身在共和国的监狱十数年,也将他的算卦之术磨砺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传闻叶秋精通易经,会看相摸骨,还会风水预测,算前程、算姻缘、算命势无一不准,不过他自己说他学得最好的,却是六爻。 在那两三年里,叶秋凭借自己算卦的本事,着实活得滋润,甚至听说,他还给高所长算过命,给高所断了个二十年荣华不倒的命格。 不过,据说在浩劫十年开始之后不久,叶秋便远遁于西南的深山老林避祸去了,直到近两年才又重回天津卫,这次连算卦摊子都不敢摆,买了一处宅院,过起了颐养天年的生活。 听完老夏的叙述,我有些讶异,这叶秋可真是一个草莽中的豪杰,普通人却留下了传奇的事迹,实在是厉害人物。 而我们这次,就是要去天津卫,请这位传奇人物,给我们此行断一卦! 此去青藏,是吉是凶? …… 北京与天津相距不远,我和老夏在天津杨柳青火车站下车,出了火车站不远,便是天津的老码头所在,按照高所长给我们的地址,叶秋应该就住在这儿。 运河上大大小小的运货船,接连挤在一起,来往不休。船工们执篙提杆,船走水动,远远看去俨然一条流动的船舶的河流。 河边上木码头一座连着一座,每座之间还有装散货的货位,上下码头立体交叉,到处是川流不息的搬运工。外缘是向货场卸货的大小车辆,里三层外三层,叫喝之声此起彼伏。 我们穿过繁忙的码头和货场,沿路又不停向船工和码头工人打听路线,穿过一条条低矮的小巷子,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生满了杂草的小院子。 门口挂的春联已经褪色,两扇小木门微微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正准备上前敲门,却没想到手指还没扣在门上,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进来吧……” 这道声音听起来十分清亮,但是语气中却又带着一丝沧桑,一时间我竟然不能判断出院中人的年龄。 我和老夏对视一眼,缓缓推门而入,门内是青石板铺就的院落,石桌上摆着一副茶具,旁边还有一架葡萄,青翠的藤蔓下方,正有一个人坐着品茶。 “愣着干嘛呢?把门关上。”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个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衣服有些旧了,看款式就是几十年前的风格。他背对着我们,身板却挺得直直的,不见一丝老朽的样子,反而有一股硬朗的气息—— 这个人,就是叶秋?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那人却已经缓缓转过身来,但看清楚他脸的一瞬,我却不由自主的出神了一瞬——怎么,怎么这么年轻? 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古铜色的面庞有一股勃然英气,双目如鹰隼般犀利,正直视着我们。 一看这个人,我立刻想起老夏口中所说的,关于叶秋的一桩异事——按理说,叶秋在旧社会的天津卫就已经扬名了,期间又经历了镇反运动,甚至坐了十几年牢,后来浩劫十年又出逃西南。 把时间简单算一算,此时的叶秋,至少也应该有七十多岁了,然而他的确切年龄,至今却都是个谜。 有人说他六七十岁了,也有说是四五十岁的,更有甚者,说前两年见到叶秋的时候,他容光焕发的样子,好似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一样。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在十几年前,老夏才二十七八岁、刚刚进入委员会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个人了。 但是传说归传说,对于这种事,我一直是将信将疑的。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如此年轻,哪里有一丝丝老态龙钟的迹象? “怎么,你们俩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怎么见了我,反倒不敢说话了?”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别愣着啦,过来坐吧。” 我有些失神,还是老夏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才跟着他走到石桌旁边坐下。 茶水的清香沁人心脾,滚烫的沸水从茶壶嘴中倾泻而下,这个人的面目笼罩在蒸腾的烟雾中,令我有些看不真切。 茶叶在杯中浮沉舒展,那人抬起头来看着我,露出一丝笑容道:“小朋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想了,你不会明白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反问道。 “那是自然,”他笑着啜了一口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夏,摇了摇头:“我还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高东来派你们来的吧?” 他的声音有些缥缈:“我以为我躲在天津卫避世隐居,你们就明白我的态度了,看来,还是有人想要拉我下水。” “你们也不必多说,这是我欠高东来的,我就为你们算一卦吧。” 这个人定定地看着我们,缓缓道:“算完这一卦,你们就走,我们再无瓜葛。” 说罢,这个面目英武的中年人从袖子中取出了三枚乾隆通宝,闭上眼睛开始祷告,随后轻轻摇动着手中的铜钱—— “当啷啷……”铜钱在石桌上打着滚转圈,却显示出三个背的卦象。 这个人一看这个卦象,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面上显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重新收拢起铜钱,连续又抛了两次,却都是三个背! 连续三次都是三个背?这人面上的惊讶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凝重的神色,再抛! “当啷啷。” 他又一连抛了三次,前两次变化成了三个正,最后一次却依然是三个背! 抛了六次,卦象却显示的如此诡异,这人的神色已经变的极为凝重了。 我直觉事情好像变的不简单了,不由得在心中猜想, 这算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卦? 竟然连面前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传奇人物, 在这一刻都变了脸色? 第一百零七章水电站诡事 三枚暗黄色的乾隆通宝静静躺在石桌上,铜钱的背面是扭曲如爬虫的满文,在阳光下显现出蜿蜒的铜质光泽。 这个卦象,是什么意思? 我读过《易经》,知道一些卜辞,但是对于易数之类的,我既不会算,也不会解卦,所以我有些不明白眼前的景象究竟表示着什么。 坐在我对面的叶秋,两道眉毛已经明显的皱了起来,视线在三枚铜钱上来回逡巡,神情时而凝重,时而讶异,甚至我看见一层细密的冷汗都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看叶秋凝重的样子,我和老夏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惴惴不安——娘的,看这个样子,该不会又有情况吧? 但是我们也不好开口,便只能焦灼地等待着。 “呼——” 半晌,叶秋终于从卦象中抽离出来,看着我们定定地说道:“我看明白了。卦象显示上面是兑卦,下面是坤卦,合在一起是萃卦。” 萃卦? 叶秋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啜了一口茶,轻声道:“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们要去的是西方是吧?” 我点了点头,青藏高原自然是西方。 “恩,你们可以去,在西方能找到你们要的东西。” 叶秋说话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他皱着眉头缓缓说道:“不过,卦象中显示,在那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藏着什么?”老夏追问道。 “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连吉凶都看不出来,不过,你们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叶秋斟酌着说辞,慢慢对我们解释这个卦象,坤为地、为顺;兑为泽、为水。 单从铜钱显现的内容来说,洪泽泛滥淹没大地,人众多相互斗争,这个卦象的后半部分,有杀机四伏的预兆。但是,“萃卦”本身又有群雄汇聚之意,预示着我们去西方的行动,必有不世出的英雄豪杰相助。 这一行,吉兆中藏着一丝一缕的杀机,连叶秋这样的神算,也委实不知该如何解。 更为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据叶秋说,他还在卦象中感知到了一片“无始无终的混沌”——黑暗覆盖着无尽的大地,盘旋在一座神圣威严的雪山之上,其中隐藏着超越了死亡的大恐怖之物! …… 铜钱静静地躺在石桌上,叶秋的话语已经消散,场间鸦雀无声。 然而叶秋所说的几个词语,却在我的脑海里渐渐串联起来,无始无终的混沌、大恐怖、雪山……这个玄之又玄的卦象,究竟是预示着什么东西? 我相信,这样的疑惑肯定弥漫在场间的每一个人心里。 但是叶秋在断卦之后,似乎失去了谈性,闭上眼睛挥着手道:“好了,卦象就是这样了,你们走吧。” “帮我转告高东来,我欠他的事情已经了了,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叶秋闭上了眼睛,轻轻端起了茶杯,我明白,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便只好望着老夏,意思是问他现在怎么办,走还是不走?却没有想到,老夏对我微微摆着手,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恩?我们不是已经得到了算出来的卦辞吗?怎么老夏似乎还有些事情要说?我没来得及问出口,老夏已经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向着叶秋拱手道: “叶秋师傅,其实我们这次来,除了请您算一卦,还有个请您加入我们研究所的意思在里面。” “哦?” 叶秋睁开了眼睛,将身体靠在藤椅里,面上浮现出一丝轻佻的笑容:“高东来有没有告诉过你,十几年前,我就拒绝了委员会的邀请?” 说罢,叶秋径自起身,向着院落深处走去:“我对你们那些破事不感兴趣,你们也不要来打扰我……” “叶师傅——” 老夏站起身来,神色有些高昂,朗声道:“您可以不理会三零二的事情,但是,此行江吴托我带来一句话,您听是不听?” 叶秋大踏步的身形陡地停滞在原地,他蓦然转过身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们:“江……吴?” 庭院中的阳光微微有些温热,葡萄架中遍处是蔓延的青翠颜色,茶水尚且温热。 叶秋缓步走回藤椅,却面色狠厉地盯着我们:“江吴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今日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你二人也就不用回北京了!” 叶秋的情绪,在“江吴”这两个字出现之后,陡地变得肃杀起来,似乎这个江吴他大有干系。 江吴?那个主导了三〇二计划的神秘人物,怎么又跟叶秋扯上关系了?我也看着老夏,不明白他突然提起江吴是什么意思,便问了一句。 “我不太清楚,”不过老夏摇了摇头没回答我,示意我稍安勿躁,随后又为叶秋斟上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只负责带话,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请叶师傅告诉你吧。” “嘿嘿,要不是那件事,你们高所长又怎么会缠上我?看在江吴先生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们说说,但是希望你们最好有他老人家带给我的好消息。” 叶秋看了我们一眼,面上显出一丝冷笑,这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那是在一九六七年,叶秋出狱之后虽然凭借着算卦的本事,在天津重新混的风生水起,然而突如其来的大潮已经席卷了全国,他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漩涡。 红卫兵在各处机关冲击、打砸,轰轰烈烈的破四旧拉开了序幕,叶秋这个“反动会道头目”,因为算卦的营生,又被扣上了一顶“牛鬼蛇神”的帽子,再一次被红卫兵们从家里拖出来批斗。 那时候,叶秋白天脖子上挂着枷锁,坐“喷气飞机式”,戴尖尖帽,被拉出去一次又一次公审,晚上被关在牛棚里面写认罪材料,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 要知道,叶秋可是旧社会天津纵横一时的二哥,最讲义气,尤好面子,怎么能够忍受如许的欺辱?便在往昔门生的帮助下,从牛棚中逃了出来,一路向西南方夺路狂奔。 那个年代,想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没有单位的介绍信,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但是叶秋能想到法子,他假扮成工人,混入杨柳青火车站,爬上了运载货物的火车,顺着货车一路南下。 叶秋藏身于各式各样的货物中间,利用他丰富的社会经验和敏锐直觉,避过了乘务人员的重重检查,一路辗转最后终于到了成都。 当时马尔康山区正在修水电站,有关单位便在成都招工人。 本来叶秋想的就是小隐隐于野,熬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做什么营生倒是不在乎的,年轻的时候在码头做工人扛大包都过来了,修个水电站算什么? 于是叶秋便假造了身份证明,跟着被带到了西康藏区,一天天的打石头、炸山。叶秋不懂现代工程学知识,但至少学过旧社会的技能,有点文化,后来就当上了工程队的文书。 时间转眼就到了一九六八年,水电站的工程已经如火如荼,夏天的山区燥热不堪,工地上一片挥汗如雨的热闹场景。叶秋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逃亡的惊悸已经渐渐平息,他十分满足于眼前的平静生活。 如果说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叶秋估计也会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干到现在混个干部身份不成问题。 可是,命运是最为无常的一种东西,有的东西,是注定会发生的。 就在叶秋专注于材料的时候,却陡地听见外边的工地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也有了强烈的震动感,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起初叶秋并不以为意,修水电站炸石开山是常事,爆炸声虽然响了点,可能是炸药分量放得太多了。 可是就在爆炸结束后不久,外面的人群中,却陡然又爆发出连串震天的爆炸声,声浪越来越高,几乎要将屋顶都掀开。 出事了! 叶秋的直觉相当敏锐,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以为是炸药把山给炸塌了引起的连锁反应,便急匆匆冲出了房间。 却只看见干涸的砂石河道中,已经站满了工人,全都看着河对岸的山崖方向,正不停有人指指点点 对面的山崖就是炸山的地点,叶秋顺着工人的视线看过去,刀削斧砍般的悬崖峭壁耸立在河岸对面,然而此刻,半山腰的未知上却已经被炸开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豁口。 洞口四周烟尘四散,更深处还有沉闷的爆炸声隆隆作响,山体震荡不休,从山顶震落的滚石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事情大了! 叶秋心里明镜似的,赶紧指挥手底下的人疏散。本来水电站就建在落差极大的一座峡谷中间,要是这个山就这么拦腰给炸塌下来了,那工地上所有人都得埋在这儿! 安排疏散之后,叶秋沿着大坝便向对岸的开山队营地冲了过去,他要去看看情况。不过叶秋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暗骂:艹,这他妈是炸到什么了?是哪个王八蛋炸到瓦斯气层了吗? 可是叶秋跑着跑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原本开山队的人都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夺命狂奔,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叶秋刹住脚,从奔逃的人群里一把拉出了与他相熟的开山队长,大声喝问道:“娘的,出什么事了?” 那开山队长都地被叶秋拉住,一瞬间连脚都软了,面上的神色满是惊骇,都快哭出来了,哆哆嗦嗦地道: “洞、洞里……有、有妖怪!” 第一百零八章融化的尸体! 妖怪?什么妖怪? 而叶秋面前的开山队长,正经参加过朝鲜战争,那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平日里也是个豪爽汉子,喝白的能干两斤,晚上敢一个人去睡坟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洞里的“妖怪”吓成了这样?那这个妖怪得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 叶秋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入过漕帮、学过算卦,以前在天津卫也见识过一些奇诡难明的怪事,对这些个山精鬼怪一类的东西,还是有些敬畏的。 不过叶秋纵横江湖数十年,三刀六洞、火海刀山,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现下出了怪事,看都不看一眼就跑,绝不是他叶二哥的作风。 何况他又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心中有些底气,最后一咬牙,决定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奇诡之事,都要先去探个究竟! 奔逃的开山队队员在叶秋身边亡命逃窜,对面的山崖烟尘大作,拳头大的滚石时不时砸落在河道里。 叶秋冲开人群,沿着大坝须臾间便冲到了山崖底部,然后顺着开山队铺出的小路,几步纵跨便奔行到了被炸开的洞口处。 洞口处已经没有人了,四周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雷管爆破的冲击力将石壁撕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在洞口的边缘形成粗糙尖利的石锥子。 可是叶秋细看之后,却越发觉得这个洞口不像是被炸开的。 首先,开山队每次放炸药和雷管,安放的剂量和位置都是经过了专门计算的,是为了破坏地质结构的小型爆破,最多炸出来七八米的豁口。 可是看看眼前的大豁口,何止七八米,恐怕好几十米都有了吧? 而且开山队一般是定点打眼放炮,就算有误差,也绝不可能把剂量放得那么大,工程队也没有那个能力申请下来这么大数量的炸药。 叶秋沿着雷管爆炸的中心向四周查探,开始时还有炸药残留的痕迹,可看到后来,却发现四周的石壁根本不是原生的坚硬岩石,质地很脆不说,里面的花纹也跟这一带常见的岩石不同。 甚至,甚至叶秋感觉,爆炸洞口外缘的这些石质,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石头,反而像是水泥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是被人为堆砌在这里的! 叶秋放下手中的石头,将目光落在洞口里,发现这个洞口并不是寻常炸山的时候那种里小外大的喇叭形,而是直直的一条宽阔洞穴,看起来就好像直通大山腹部的隧道似的。 青灰色的岩石洞壁崎岖不平,一直绵延到隧洞深处,再往里看便是一片深邃的虚无黑暗,什么情形都摸不清楚了。 可叶秋还来不及细细观察,隧道深处却已经陡地出现了异变——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声从隧洞深处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便从幽深的黑暗里显现出来。 一道穿着草绿军装的人影出现在光与暗交界的区域,他的嚎叫声刺耳而凄惨,那人一边跑一边叫,还不停在身上拍打着什么,面上的神色惊恐不已。 “呜——啊!!!” “二哥,叶二哥!你救救我啊!” 离得近了,叶秋才发现从隧洞中跑出来的人他认识。这人是开山队里有名的爆破能手,是一条铁打的汉子,可是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如此惊恐,他遇见什么了,竟然给吓成这样? 叶秋本能地便想要上前搀扶,可刚刚踏出两步,那人却已经跑不动了,砰地一声猛然跪在了隧洞的出口处—— 那人双眼凸出眼眶,面部涨的紫红,脖颈青筋一条条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喘声,双手盲目地挥舞着。 那人跪在地上挣扎着,将手伸向叶秋,目光中全是哀求,叶秋正想上前询问,可还没走到他身边,那人突然张开了嘴,口腔中露出大片大片或红或黄的溃烂面! 下一刻,叶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开始呕吐,吐出一滩一滩的黄水,还飘着一小片一小片类似腐败的树枝的东西—— 艹,那是溃烂脱落的脏器碎块和腹腔粘膜! 那人的双眼充满惊恐,呼吸间不停地喘息着,发出尖利的呜鸣声,鼻孔、眼眶、耳洞中,淌下一条条乌黑的血线…… 而且,这个人的草绿军装,正在被一股暗沉褐色的液体所浸透。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出现了脱落和腐烂,大片大片乌黑色的皮肉翻卷开,腥臭的脓液肆意流淌…… 这个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弱,叶秋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以一种不可遏止的速度衰弱下去,几乎是在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那狂奔的开山队员就倒毙在了叶秋的面前。 那人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滩融化开的烂肉,一动不动地“黏”在了崎岖的地面上,一阵浓郁的腐烂的臭气弥漫在洞口。 眼前的场景看得叶秋头皮发麻,恶心感刺激得胃里一阵酸水翻腾…… 这一刻,眼前发出的这一幕,已经远远超出了叶秋的想象,甚至完全震慑住了他。他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恐怖的东西,才能把一个活人弄成这副鬼样子? 叶秋咽了一口唾沫,一时间竟然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生物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驱使着他缓缓移动脚步后退…… 但是,鲁迅先生曾说过,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如果叶秋真的就这样退缩了,他也就不是天津卫码头扛把子的叶二哥了。 眼前的隧洞笔直如箭,若有若无的冷风穿梭在宽阔的幽穴中,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叶秋不知道,但是他只不过退了一步就止住了,心中的自尊与傲气,已经不允许他再退了。 心中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刺激得叶秋浑身冰凉,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努力将心神的波动压制下去,打开了安全帽上的矿灯,向着隧洞深处缓缓走了进去…… 叶秋走得并不快,但是身后洞口的光线已经很快的暗下去,很快他就完全没入了洞内幽深的虚无之中。 “啪嗒、啪嗒……”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叶秋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荡在隧洞中,然而越是深入那片黑暗,叶秋的心就一点点沉下去。 矿灯的光线笔直射入隧洞,洞壁中显现出明显的人工修葺过的纹路,似乎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图案,其中描绘着种种诡谲出奇的景象。 叶秋不敢大意,便凑近了用矿灯照在洞壁的岩画上细细观察着。那些图案中满是暗沉的颜料交织,透着股阴森的邪气。 这绚丽而深沉的岩画上,描绘着一个宽广的湖泊,其中盘踞着一条极为庞大的巨蛇,它张开嘴,吞噬着天地间的生灵。 而湖泊岸边,正有一个身穿法袍的僧人,掐诀念咒。 叶秋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幅岩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想了半晌,叶秋突然记起了当地藏民对他讲述的,一件关于莲花生大士降妖伏魔的故事。 莲花生大士在藏族的传说里,乃是三世诸佛的总集化现,为利益世间众生而降临娑婆世界,关于他降妖伏魔的传说,在藏地广为流传。 在天授吟游诗人传唱的史诗中,莲花生大士是集智慧、慈悲和伏恶的力量于一身,拥有无边法力的传奇人物。 而叶秋所听闻的那个故事,便与眼前的岩画有相似的地方。 相传莲花生大士奉诸佛的意志,前往人间降妖伏魔,但后来,他发现他降伏的妖魔很多,但是降临人间的妖魔却更加多得不可计数。 大师深知自己无法战胜所有的妖魔,而妖魔最擅长蛊惑人心,莲花生也唤不醒世间的所有众生,这让他感觉心力憔悴、疲倦不已。 于是莲花生对自己说了一句流传千年的话:“眼不见为净,我还是离去吧!” 大师穿过布满荆棘的小路离开,在路途中却遇见无数的人们听从魔鬼的召唤,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奔去。 莲花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摄取人心的魔力,才能驱使这些人不顾一切地奔赴那个未知的地点呢? 想到这里,大师也不由得克服了自身的困倦感,跟随众人一起行走。 最后,他来到一个显露出大片赭红岩石的山口,山下有一汪碧蓝色的湖泊,而湖泊中,潜伏着一个庞大的蜿蜒阴影—— 那妖魔是一条巨蛇,它巨大的蛇躯深潜在不知多深的水底,这妖魔施展法术,伸出的长舌变幻成一座开满鲜花的岛屿。 在岛屿的中央,魅惑的妖女在半空飘荡,的歌声夹杂着致命的魔力,将四面八方的人都蛊惑得发狂。他们带着痴迷的笑容,在魔力的支配下,将自己的血肉之躯,驯服地送入妖魔的口中。 莲花生大师飞升到空中,吟诵佛法劝佑众生。但是,没有任何人因他的吟诵而清醒过来,他的祝祷反而激得空中飘飞的妖女发出更加曼妙的歌唱。 而莲花生大师不能施展毁天灭地的法术去斩杀蛇魔,因为大群的人已经走在了巨蛇的舌头上,他不能将他们和蛇魔同时杀死,这会让他们神形俱灭。 莲花生大师只能飞身而去,越过行尸走肉般的人们,站在了蛇魔的口中。 在那里,他定稳了心神与脚跟,念动咒语,使身体迅速膨胀,把那蛇口塞满而后撑开、撑开、再撑开,巨蛇的挣扎在湖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鲜花与芳草消失了,那条想缩回口腔的巨舌把人们都抛入了水中。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大师幻变出的巨大身量终于撑爆了巨蛇的头颅,大师用神力将那蛇尸抛到岸上化成一列逶迤的山脉。 待大师回过身来,那一湖血水已将徒然挣扎的众生淹没殆尽了。 莲花生大师施展了“起死回生”的法术,将那些已经死去的灵魂,全部从幽冥中拉了回来,让他们重回人间。 最后,莲花生望着已经平静的湖水,望着蛇魔化成的逶迤山脉,面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这世间一切众生,都无法摆脱那个终极的宿命……” 第一百零九章隧洞妖影 这,就是莲花生大师降伏蛇魔的故事。 蛇魔的故事,在大师降妖伏魔、弘扬佛法的一生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与莲花生后来和藏王一同前往哈波日山顶,号令天地间一切的天神、群魔,启建光照四大部洲的桑耶寺的“壮举”相比起来,更加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描述蛇魔故事的岩画,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深邃的洞渊之中,不得不令叶秋心中感到讶异。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个地方就是莲花生大师镇压蛇魔的地方? 要说这道雄骏的悬崖峭壁,从远看确实是一片绵延横亘山脉,峭壁下方有一条险峻湍急的河道。可是故事里不是说,降伏蛇妖是在一片湖边吗? 叶秋心里拿不定主意,不过现在都已经是共产主义新社会了,距离莲花生的年代估计都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漫长的时间足以令沧海变为桑田,河流改道涌入湖泊也是正常。 而且,那故事里所说的“起死回生”、“无法摆脱的宿命”,在叶秋看来更是玄之又玄的东西,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能够令人死而复生的神术吗? “呼——” 叶秋长出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缠作腰带的九节鞭拿在手上防身。这九节鞭是他自幼在天津卫闯荡时候使的趁手家伙,旧时天津卫帮派纷争殴斗极多,本是用来防着仇家暗下杀手的,所以几十年来从不敢片刻离身。 九节鞭在手,冰冷刚硬的触感总算令人觉得心神稍稍安宁,叶秋将视线从岩画中转移,再度向着隧洞深处走去。 但这一次,叶秋却感觉隧洞内部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空气中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隧洞内突然多了一股好死火山即将爆发般的焦灼气息。 洞穴内吹出来的风,从一开始的幽冷,渐渐热了起来。这道风来得太怪了,叶秋眼角的余光,甚至瞥见脚下的一株杂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嗡嗡嗡……” 不知道是耳鸣还是什么,叶秋总觉得四周的空间传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震动,空气中有种极高的震荡的频率,好像正有无数只蜂鸟正在振翅! 艹,发生什么了? 隧洞深处的黑暗,依旧深沉如墨,但叶秋心中却陡地升起了一股急切的情绪,洞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他——进去,进去看一看,真相就在里面! 心中的澎湃难以自制,仿佛有一股魔力支配了叶秋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奔跑了起来,狠狠地扎进了不远处的黑暗中! “呼呼呼——” 急促的喘息声回响在隧洞内,叶秋的眼前和身周完全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触及。唯一能够让他感知到的,就是洞穴内的热风,吹得他汗如雨下。 叶秋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但是就在他几乎快要累的脱力的时候,无尽的黑暗中,终于产生了一些变化。 一道光,一道幽幽的、青绿色的光芒,出现在黑暗深处。 柔和的光芒映入叶秋的眼瞳,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加快了步伐奔跑到绿光的近处,却发现眼前所见到的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的理解的程度…… 这是一道墙,一道发光的墙。 不,这不是一道墙—— 叶秋将自己的手印在墙上,感觉这光墙的质地十分坚硬而冰冷,但材质却非金非木,反而像是半透明的玉石一般,呈现出温润而翠绿的颜色—— 这道墙,看起来就好像是由一整块巨大的翡翠铸造而成! 这块巨大的翡翠极为突兀地深深嵌入隧洞四方嶙峋的石壁,将整个宽阔高大的隧洞全部塞满,硬生生将整个洞穴拦腰斩断。 而在这块超巨型的翡翠石壁上,透过朦胧的绿光,叶秋甚至看见一丝一缕细腻繁复的纹路,或扭曲如虫蛇,或交错如鸟爪印迹,十分有层次地刻满了整个玉石,看上去好像某种玄奥的文字符号。 看到这里,叶秋心里已经有些打鼓了,艹,难道开山队炸到的是玉石矿脉?可这玩意儿上面繁复错杂的纹路,怎么看也不像是天然生成的!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叶秋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光墙,矿灯的光线在半透明的墙体中来回穿梭、折射,染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而黑暗中那片幽幽的绿光,似乎是有墙体背后传来的——叶秋凝神细看,却发现通透的翡翠墙壁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镶嵌在其中…… 玉石里面有东西! 叶秋心中一凛,移动着矿灯探照的方向,光线重新汇聚成一股,幽暗空间中的明亮度提高了些许,那浴室中的黑影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可是在叶秋看清楚那黑影的一瞬间,却吓得双腿一软—— 天,那是一个人! 坚硬的翡翠中,一道人影在矿灯的光芒中显现出来,身着臧红长袍僧服,头戴莲花毡帽,双手虚握,正盘坐于凝固的玉石中。他的面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褐色,眼窝深陷,皮肉干枯如树皮,紧紧贴在骨架上。 这具干枯的尸体,深陷的眼眶中一片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叶秋,仿若两个黑洞,映衬着幽绿色的光芒,这干尸更是泛出阴冷妖异的气息,看得叶秋心中一片冰凉。 然而最令叶秋感觉恐惧的,却不是这个红袍僧人,而是这个僧人背后的东西——玉石的更深处,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若隐若现,正隐藏在那个红袍僧人的身后! 这块玉石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多厚,即便是借助矿灯的光线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幽绿光源,叶秋仍然无法一窥那个影子的全貌。 那巨大的黑影轮廓好似一条盘起来的巨蛇,一层层叠在一起,蛇头正高高昂起,隐隐指向叶秋所在的方位。 但看得越久,叶秋便越觉得这不是一条蛇,因为那黑影的躯体之外,还有两道阴影延伸出来,看上去好似两扇肉翅张开在玉石之中…… 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他娘的还有翅膀? 空气中的焦灼燥热越发强烈,甚至叶秋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再加上面对着眼前的干尸与巨影,叶秋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几乎无法抑制的程度。 “咕嘟……” 叶秋咽了一口唾沫,沉闷的吞咽生在死寂的隧洞中显得无比清晰,但没想到,就是这一声吞咽,整个场间的恐怖气氛,却陡地产生了变化。 “嘶嘶嘶……” 原本空旷寂静的空间中骤然生出异动,无数动物的嘶鸣声陡然响作一片,鳞片与地面交错摩擦的声音听来令人发麻不已! 一盏盏晃动的幽光,从黑暗深处连绵亮起,冷冷地转向叶秋的方向。 深邃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数不清的未知生物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冷血嗜杀的气息,从每一处光线照不见的角落里弥漫开来。 糟了! 叶秋在心里暗骂一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隧洞口那摊烂肉就是他的下场! 跑,先跑出去再说! 叶秋骤然向着身后的方向奔跃开去,可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身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破空呼啸声! “呜——” 叶秋想也不想,手中的九节鞭如电也似甩了出去,锋利的锥头直刺那突袭而来的东西! 叶秋年轻时曾经专门练过九节鞭,巧缠快放之间,在水泥墙壁上可以洞穿一指之深,他相信只要是活物挨了他一刺,便绝不会再有力气追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电光火石般攒射出去的九节鞭,放至尽头也没有刺中或是缠绕住任何东西,反倒是身后风声突变,好似有什么东西凌空转折电射出去! 不好! 叶秋心中一凛,正欲折身回头,眼中却只见到一道电光也似的白练,疏忽间隐遁于视线之外的黑暗处,紧接着他的脚踝便陡地生出一阵剧痛! 那剧痛钻心也似澎湃,几乎只一个呼吸,叶秋便感觉自己浑身瘫软,眼前一阵昏天暗地,随后径直砸在了嶙峋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叶秋只感觉自己全身发冷,每一处肌肉都僵硬麻痹,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出现了重影。 黑暗中,嘶鸣声此起彼伏嘈杂而来,无数斑驳的幽光向着叶秋的方向聚拢。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叶秋倒下去之后,那翡翠般的玉石墙壁,在他的视线中似乎扭曲了起来,好像蜡烛被烈火灼烧一般,从坚硬的固态渐渐融化开。 流淌的溶液带着股难言的、极为浓郁的香甜气息,包裹在叶秋的四周。而玉石中封印着的干尸,在那一刻也好似突然活了过来,从融化的玉石中缓缓站起身来…… 这隧洞内的一切,在叶秋半生半死之间,仿佛产生了极为玄奥的变化。 那红袍僧人踏着香甜的溶液、身周环绕着幽绿色的光晕,看起来如佛如魔。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叶秋身边,臧红色的僧袍笼罩在叶秋的脸上——在叶秋陷入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哎……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宗正再现! 叶秋在马尔康隧洞里面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关于隧洞里面的光墙究竟是什么,那被凝固在玉石中的黑影,又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叶秋说后来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顶帐篷里了。 他走出帐篷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但是整个工地灯火通明。 而水电站的建设工作已经被完全停止了,工程队全部被撤出了这一带,现在整个工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军营。 干涸的宽阔河道中,数不清的军用帆布帐篷架在空地上,部队在营地周围筑好了军事防御工事,雷达嗡嗡地运行,叶秋甚至还看到了高墙上架设的重机枪和防空炮! 而在靠近悬崖的一侧,好几台大型的工程机械正在组装和试运行,还有许多堆积的战备物资一类的东西,被厚实的军用帆布盖了起来。 更高处的那个超巨型的隧洞附近,已经架起了数台强功率的探照灯,冷白色的光柱照得山崖处灯火通明。 那个仿若怪兽巨口的隧洞处,正有许多穿着军装和防化服的人员不停进出。 那个隧洞里很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叶秋心里明白,但是他已经对那个地方深有恐惧了,没有试图接近那一片被戒严的区域。 然而冥冥中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叶秋的注意力,甚至连那神秘的隧洞,此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叶秋顺着自己直觉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营地中央,一个高出周围七八米的巨型帐篷正巍然伫立,探照灯打在幽绿色的帆布上显得格外神秘。 奇怪的是,营地中央除了那顶帐篷再没什么东西,所有的帐篷和堆积的军用物资都避开这个地方,这里几乎每隔一米五距离就设有岗哨,叶秋看了看哨兵的装备,全副武装。 这里几乎有一个连的人都处在荷枪实弹的状态! 最关键的一点,让叶秋震惊不已的一点是,他们都背对着叶秋,他们的枪口都朝向营地中央的帐篷! 甚至,在略远的阴影处叶秋还发现了几处金属的反光,看那帆布盖出的痕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59式加农炮! 上百把五六式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还有好几尊59式加农炮,都朝向那个幽绿色的帐篷! 即便是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叶秋都能感受到那个巨型帐篷中传来的焦灼与狂暴的气息,仿佛正有一头暴躁的绝世凶兽,正被无数粗大的铁链困锁在帐篷里。 那个帐篷里有什么东西?竟然需要一个连的兵力使用近距离压制火力,甚至还需要用到加农炮布控? 叶秋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但是叶秋没有机会问,也没有人会给他解答。在他走出帐篷的一瞬间,守在门外的卫兵便很有礼貌地请他回去。 叶秋询问他是怎么出现在帐篷里的,卫兵告诉他,他是被营地的江吴首长亲自从洞里救回来的。 叶秋还想问得更具体一点,不过卫兵没有再说更多了。 不久以后,这个名叫“江吴”的人便来到了帐篷里,他很亲切地探望了叶秋,并且旁敲侧击打听着叶秋在隧洞中的遭遇。 叶秋和江吴究竟谈论了什么,那营地中央的帐篷里究竟有什么,隧洞中的妖影又是怎么回事?叶秋没有告诉我们。 但是自从那天起,叶秋就加入了江吴领导的行动小组,直到浩劫十年结束才离开,之后便一直留在天津卫颐养天年。 …… 我听得有些出神,然而叶秋叙述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一抬头,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我们。我知道,他的故事在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好了,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叶秋冷冷地看着老夏:“所以,江吴先生托你带的话,是什么?” 老夏听完叶秋所说的,半晌没有答话。 他的表情很怪异,令我觉得他似乎有不寻常的事情要说,不知怎地,我总感觉老夏的这种姿态似乎即将牵扯出另一个谜团,我的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叶师傅,这句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请移步——” 老夏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叶秋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到了院落的另一头。 我有些楞,艹,几个意思,一起来谈事情的,怎么处处都瞒着我? 老夏与叶秋的交流很短暂,不超过一分钟就结束了。 然而叶秋在谈话之后,一改前面坚定拒绝的态度,半句废话也没有,十分利索地收拾好了必备的东西,便同我们离开了他的院子。 直到坐上火车的时候,我依然有些恍神,娘的,老夏究竟对叶秋说了什么,怎么这个老江湖态度变得这么快?我问了老夏好几次,但是他的态度很坚决,说那是上级的机密指示,半点口风也不漏给我。 我想不明白高所长究竟什么意思,派我来了,先是老夏说的请叶秋上京的事情我不知道,之后江吴带给叶秋一句话我也被蒙在鼓里——合着这是把我当摆设啊? 说句难听的,就是防特务都没防的这么严的吧?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回程的路上也不愿意说话了,上车不久便自顾自躺在床上闷头睡觉,可是我越想越睡不着,只好在床上辗转翻滚。 可是在我翻来覆去的时候,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叶秋正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怎么说呢,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就是透着股沉思的味道,好像在看一个老朋友一样。 艹,这家伙该不会是兔儿爷吧?我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你,你看什么?” “你是叫吴疆是吧?”叶秋的观察被我察觉,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反而很温和地问道:“我想问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叶秋迟疑了一瞬,他好像在斟酌着什么,半晌才道:“你认识一个叫做宗正的人吗?” 在叶秋话音刚落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划过一道闪电——宗正,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而第一次,是在东海,问我的人是卫青! 我还记得卫青第一次跟我的交流,就是从“宗正”这个名字开始的,在东海,卫青便怀疑宗正是一个“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的真人。 而叶秋此时问我的话,竟然跟卫青所问的一模一样! 他娘的,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跟那个叫宗正的人长得很像吗? 我摇着头告诉叶秋,我并不认识这个人,然后问他这个宗正到底是谁。叶秋没有回答我,只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没有再理会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来到天津卫,就是一个彻底的错误。 东海的谜团还没有完全解开,接着又是叶秋的秘密,然后是马尔康隧洞、江吴的身份,现在又冒出来宗正……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回程的路途时间过得很快,我们抵达北京之后,便被三零二的人接了回去。 对叶秋的接待轮不到我们操心,高所长和杨政委为他的“回归”准备了丰盛的晚宴,三零二全体人员都在大厅里围成几桌。 我没什么兴致参与进去,在酒桌上客套了一会儿,便一个人带着烟走到宿舍外面,静静看着夜空出神。 北京的夜空一向是灰蒙蒙的,透着股阴沉气息。然而那一晚的夜空却格外的明朗,漫天的繁星散步在无限高远的天穹,星辉交织牵连好似一张大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就好像被这张大网缚住的飞虫,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这宿命的困锁。 “在想什么呢?” 谢秋刀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酒香。 我回头,看见他提着扁扁的水壶从大厅里走出来,于是笑着招呼他坐在我旁边。他把水壶递给我,我知道他里面装的是酒,而且是那种高原上驱寒的高度烈酒。 我提起水壶仰头灌了一口,他娘的,真辣!就好像一把刀子从喉咙里割下去一样,我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谢秋刀爱酒,这我知道,而且在北京的这段日子老喜欢来找我喝酒,他说跟好朋友喝酒是最痛快的事情。不过他酒量大,我通常都喝不过他。 老谢爱酒,还是从军之后的事情,在他少年的时候还在寺院修行,那是滴酒不沾的。 老谢的家庭出身很不一般,据说他所在的那个寺院,是旧西康省那边的极为有名气的大寺,抚育他长大的那位“仁波切”在西康一带地位相当高,仅次于藏传佛教最顶尖的那两位大尊者。 “你觉不觉得,这次可能去青藏的行动不正常?”老谢问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他脑袋瓜灵活,能察觉到其中的猫腻也是很正常的。我就告诉他,叶秋那个神棍断的是“萃卦”,这一趟可能会有危险。 老谢点了点头,说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但总也说不上是在哪儿。 哎,其实我的心情跟他差不多。但是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我不说话,老谢好像也没了兴致,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着,只是将酒壶来回递给对方,将一切抑郁都灌进喉咙里,任凭这些古怪的情绪在肚中熊熊燃烧。 半晌,老谢突然碰了碰我,递给我一件东西,我接过来看了看,是一支小小的金刚杵,大约只有三十厘米长,漆着一层鎏金。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他,他说这是出来的时候仁波切给他的护身符,送给我了。我看见他盯着我,脸上有一种怜悯的神色。 我正想问,但是没来得及。说完这番话,老谢就走了,什么也没解释。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在外面坐了多久,只记得一包烟都被我抽完了,嗓子都快冒烟的时候,我才回去休息。 躺在床铺上,就在将要陷入沉睡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来由的,奇怪的的预感—— 这一切, 都是宿命。 第二天,指令传达,三零二特别小组正式进入青藏高原。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藏寺! 在故事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为大家讲一个传说吧。 关于一座寺庙的传说。 在六百年前,藏地有一位名叫阿旺扎巴的修行者,他在年轻时候出家,后来到拉萨依止“宗喀巴大师”学习显密教法。 宗喀巴大师乃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开山祖师,传说他诞生以后,从剪脐带滴血的地方长出一株白旃檀树,树上十万片叶子,每片上自燃显现出一尊狮子吼佛像——狮子吼乃是释迦摩尼的身像,所以宗喀巴又被称作“释迦摩尼佛”的化身。 而且,宗喀巴的弟子中有几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第一任“班禅”克珠杰、第一任“达赖”根敦主巴、永乐帝钦封“大国师”释迦智……他们在日后都将成为影响整个高原局势的大人物。 不过在阿旺扎巴来到拉萨的时候,宗喀巴大师尚未成名,他是最早跟随大师的四位信徒之一。阿旺扎巴极为聪慧,只要他看过的经书便可过目不忘,只要他修习过的法门必登圆满。 他在拉萨修行多年,被宗喀巴大师视为天降而来弘扬佛法的“佛子”,赐号为“大堪布”。 有一天,阿旺扎巴与宗喀巴师徒在拉萨大昭寺的“天成五相大悲观世音菩萨像”前,共同作斋戒闭关,并猛力祈祷怙主大悲观音。 师徒二人被观世音大士摄入无边的梦境中,阿旺扎巴梦见天上有两只白螺降下合而为一,跌入了他的怀抱,他取螺向东方一吹,螺音震动了整个东方。 第二天,阿旺扎巴向宗喀巴大师报告梦境,大师便说:“这是预言你将回到你的故乡——东方嘉绒地区广弘正法,而且弘法事业将十分成功。” 大师把自己的念珠赠予阿旺扎巴,阿旺扎巴便发愿说:“弟子为报师恩,发誓必建成如同此串念珠数之寺院!” 此后,阿旺扎巴果然回到他的家乡,建成了一百零八座寺院。 我们所要讲的,便是阿旺扎巴所修建的最后一座寺庙——大藏寺的传说。 阿旺扎巴回到故乡之后,修建了运成寺、三汇寺、吉祥轮寺……一座座佛寺拔地而起,一幢幢经轮伫立在雪域之中,一百零八座佛寺很快便修建了一百零七座,只剩下最后一座了。 有一天,阿旺扎巴在草原山上遥望,心中正在盘算最后一座佛寺址究竟应该选在何处建立。这时候,有一只大乌鸦飞来衔去了他手上的哈达,飞至现在之大藏寺所在地上的一株柏树,把哈达挂了在树枝上。 阿旺扎巴走过去一看,见树下有一大蚁穴,便认为这是意味着将来寺院兴旺之意。阿旺扎巴没把柏树砍下,反而把其枝干切去,以树之主干为柱而环绕建成大雄宝殿。 在选地的修建过程中,阿旺扎巴又遇上了很多障碍,柏树之下似乎封印着什么未知的东西,今日修建的殿墙,第二日必定被震垮。 阿旺登上山顶俯视,却发现柏树周围的土地呈现出一种妖冶的青黑色,与四周的黄土白石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更加离奇的是,黑色土壤的区域十分广大,甚至形成了一个百丈方圆的黑域,站在高山俯视,那片黑土连接起来的形状,正像是一张恐怖的鬼脸…… 这是邪魔作祟,阿旺扎巴心想。于是从那一天起,他便开始了与地基之下的邪魔战斗的旅程。 然而阿旺扎巴无论是通过念经镇压,还是埋设法器剿灭,大藏寺修建的过程中却依然怪事横生,那片鬼脸黑影始终如附骨之躯般,深藏在大藏寺地底。 正在阿旺扎巴束手无策之际,神秘的乌鸦又出现了,他便马上写信系于乌鸦的爪上,乌鸦便飞到当时远在拉萨的宗喀巴大师跟前。 宗喀巴大师收信后,告诉阿旺,那乌鸦乃是“护法六臂嘛哈嘎啦之化身”,正是天佑佛寺的象征。 随后,宗喀巴大师著成了《怖畏金刚十三尊坛城仪轨》、降伏妖魔的密法,交给乌鸦又带回给阿旺扎巴。 阿旺扎巴依照大师所示,修持密法、铲除邪魔,最后才建成寺院。 相传大师于寺院竣工时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大藏!” 这句藏语是“圆满”的意思,自此这就成为了寺院的名号。而大藏寺的全名是“甘丹大藏恒周林”,正好是“兜率信满任运成就洲”的意思。 这就是大藏寺的故事。 同时,这里也是谢秋刀成年之前修行的地方。 在他离开之前,大藏寺中的上师曾经将宗喀巴大师所传下来的法号“不空金刚”、连同供奉给莲花生大士的神刀都赠送给他,希望他作金刚怒目法相,以摧伏外道、击败邪魔为己任。 谢秋刀离开大藏寺,已经十几年了。 而当他重回故地的时候,忍不住双膝跪地、匍匐在大藏寺的寺门外,化为虔诚的信徒。 …… 大藏寺所在地,山形如一头巨象,寺院建在象的颈部。 此外,附近山势如同环绕中央,自然形成一座十三尊大威德金刚坛城之排列。在寺院中心可远眺东、南、西、北各有一峰,是坛城的四方护法。 我站在大藏寺的山门之前,看着绵延的朱红色的宫墙,想起谢秋刀给我们讲述的那些数百年前的风流人物、佛教宗师,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是我们离开北京的第七天。 在我们接到叶秋之后的第二天,高所长便宣布了第二次任务正式开始,我们需要去青藏高原,查清楚发生在那里的一些怪事的真相。 那些怪事,似乎与我们在东海的行动有着很密切的关联,高所长需要我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搜索,并且带回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行动,我们原队伍中的老夏和杜思燕都没有参加。杜思燕据说是要在青海处理一些很紧急的异常事件,在我们去天津卫的时候就已经动身了。 而老夏,在胡说昏迷之后,他是唯一具有丰富外勤经验的人,必须要留在三零二坐镇,连同另一支调查小组留守,防备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 所以这次行动,就由我、卫青、叶秋还有老谢四人执行。 一九八一年的时候,青藏、新藏和川藏铁路都没有修通,想要去往青藏高原,唯有青藏公路、川藏公路两个可行的选择。 考虑到高原症状的影响,我们没有选择直接走青藏线,改由北京乘火车一路南下到了成都,然后走川藏公路,由成都北上汶川、过刷经寺,到达了马尔康。 马尔康位于横断山区的大山大河夹峙之中,山势雄伟、地形险峻,有若天险。历史上曾有“治藏必先安康”的古训。 马尔康是预定计划的中转站之一,我们需要在这里接受一系列适应高原环境的训练,确保我们的身体素质足以在高海拔地区进行高强度的探索活动。 不过藏区有一个流传千年的说法:佛法最为昌盛的地方是“卫藏”,战马最为雄骏的地方是“安多”,而盛产彪悍血勇战士的地方就是“康巴”! 康巴地区民风彪悍,康巴的汉子恩怨分明,彪悍神勇,崇尚横刀立马,我们这样大的行动,必须与藏族人民携手并肩才能完成。 有鉴于此,为了在藏区得到良好的助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除了依靠地方政府的帮助,大藏寺也被列为了原定计划中重要的大后方。 藏族人民笃信佛教,僧侣在整个藏区对于世俗的影响力是相当巨大的,只要寺庙中的“朱古”(活佛)一声令下,方圆数百里的藏民全都会自发地前来支持。 谢秋刀曾修行的地方,正是整个阿坝州、甚至整个川北康巴地区最为声名卓著的大藏寺,这无疑对我们的行动是极为有利的。 但是有一点,我没有想到。 在我原本对于雪域高原的想象中,这里应该美若图画——嵯峨峭拔的冰山雪岭,奔涌腾跃的急流大川,澄澈湛蓝的高原湖泊,牛羊遍布的绿色草原…… 但事实证明我似乎想得太美了。 在进山的路上,风景美则美矣,然而我却无心观赏——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我们所乘坐的车辆,在悬崖峭壁、山涧大壑中间来回穿梭,盘肠也似的曲折道路晃得我不停呕吐。 而在进入康区之后不久,一阵强烈的头晕和胸闷感便彻底笼罩着我的全身,甚至我都明显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持续地减退着。 这样的症状持续了两天,等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马尔康县城了,想象中的美景半分也没看见,实在是一件令我遗憾的事情。 “好了。”谢秋刀的声音在场间响起,打断了我的沉思。 他完成了祈祷,从地上爬了起来,掸开衣服上的灰尘,面色宁静:“走吧,上师已经来接我们了。” 上师?哪位上师? 我的思绪刚刚转过来,朱红色的寺门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原本闭合的山门缓缓打开,绽露出寺院之中的种种情形。 身着红袍的年轻僧侣随着寺门的开阖退向两侧,一位身着臧红长袍僧服,头戴莲花毡帽的僧人正立在寺内,此刻面目温和地看着我们: “远来的客人,请进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黑天神 山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穿红袍的僧人站在门后,正微笑着等待我们。 “远来的客人,请进吧。” 这位僧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他的声音很温和,肤色紫红,但面目却很清净,而且汉语说的十分流利。他看着我们,又看了一眼老谢,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我们飞向天空的雄鹰也回来了,真是一件大喜事。” 老谢听他这样说,对着那位僧人行了一个礼,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翁波益西,扎西德勒!” 老谢和这位僧人用藏语交谈着,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一旁的卫青和叶秋,面上的神色却很镇定,难道他俩还懂藏语? 老谢很快看出了我的尴尬,对着那位僧人解释了几句,便将我们引入了大藏寺中。 大藏寺建成于公元1414年,距今已历数百载,比拉萨三大寺中的“色拉寺”、“哲蚌寺”、以及班禅所驻的“扎什伦布寺”都要早。 大藏寺傍山而立,从外面看群楼重叠,巍峨壮观,在全盛时期有八百五十多名僧人,僧舍有一百零八座,每一僧舍中都有全套的《大藏经》。 在历史上,由于其悠久寺史及其规模,大藏寺被尊称为&ot;札仓第二&ot;,地位仅次於格律派祖庭甘丹寺,堪称格律派(黄教)在川北一带之总寺,于宗喀巴大师诸传记、《安多政教史》及明、清二代史料中常有提及。 在拉萨布达拉宫中,有一幅&ot;西藏重要寺院&ot;壁画,其中也包括这座大寺。 相传大藏寺各殿均有圣物及珍贵经书无数,弥勒殿供有几十米高的未来佛圣像。即使是普通的僧舍,每间楼中俱有《大藏经》整套,每间房的墙壁及天花绘满了壁画,记载佛陀及历代祖师之生平史传。 在明、清两代,寺院倍受历代帝皇及朝廷尊崇,长期得到历代帝皇的供养,其中包括法物、印章、黄金、宝物、布料及僧人日用所需。 大藏寺保存着乾隆皇帝所赠象牙印章一枚、乾隆所供织锦布料少许、御赐天衣及数十套价值连城的“五佛冠”、历代圣旨及诏书多函及明代大将军所供铜锣一个。 这个铜锣是大藏寺之宝物,其锣声异常宏亮及美妙,远近知名。 除来自明、清两代历代帝皇及西藏中部的无数珍贵供品及尊重外,大藏寺在历史上亦得当地十八土司的支持及供养,成为川北一带的佛法权威与中枢。 大藏寺的传说很多,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是堪比布达拉宫的圣地。 所以我本来以为进去寺院之后,会看见恢宏雄伟的大殿与漆满鎏金的经堂,然而我一踏进寺门就愣住了,里面的景象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寺内的大殿已经半坍塌了,周围的建筑看得出来损坏程度已经很高,只不过用石头简单地修葺了一遍,完全不似我想象中的雄伟大寺。 我有些目瞪口呆,那传说中极尽壮阔、藏纳无数珍宝的大藏寺,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向一旁的老谢,发现他的眼中也有一丝哀伤的味道。他望着我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问,等一会儿再说。” 那身着红袍的僧人引领我们到达了护法殿,我们盘膝坐下,他拿出砖茶招待我们:“上师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不过他老人家已经同意接见你们了,请诸位稍事休息。” 我不太清楚藏地的规矩,但是听说藏教中的“朱古”或者“智者”,确实是不轻易见人的,只好点了点头开始等待着。 环视殿堂,发现殿中虽然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是各种陈设极富古韵,镂空雕可的神龛上面刻着繁复的经文,地上是一层精美的藏毯,毯上绣着佛菩萨弘法一类的图案。 护法殿中还有一股很淡的、闻起来却十分提神的香味,这是藏香。 据老谢说,大藏寺的藏香乃是在藏地极为珍贵的宝物。由于寺僧的修持严谨,以及护法神与大藏寺的不共密加持,使得大藏寺的护法薰香粉极为灵验,带佩身上便能防止魔障及灾劫,薰烧则能除病息灾而得护法来临加持。 我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移动着视线,最后却正看见殿中有一尊黑色的六臂神像,正于高处冷冷俯视着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尊神像的目光有些太过古怪,看得我心里发毛。 那位迎接我们的僧人似乎是怕冷落了我们,便主动与我们说起话来。在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刚才老谢喊的“翁波益西”就是他的名字,益西在藏语中是智者的意思。 翁波益西虽然是大藏寺的僧人,但是他年轻时候就参加了在拉萨小昭寺举行的大法会,在拉萨三大寺众高僧前答辩佛教经律论取胜,获得了藏传佛教中名列第二的“措然巴格西”学位。 翁波益西极为健谈,而且知识渊博,他给我们讲了许多大藏寺修建中的神异之事,不过其中有一件神异事情,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件事,就是关于我刚才所见的六臂神像的。 相传在大藏寺快将建成时,阿旺札巴因无造佛像之巧匠而苦恼。 此时,有三个自称来自印度的黑人来寺求宿。阿旺札巴问他们以何为生,他们回答说自己是造像师,阿旺札巴便喜邀他们为寺院造佛像,但三人中只有一位应允留下。 在寺院举行落成大典前,黑人造好了所有佛像,唯独一尊六臂玛哈卡那护法像只造了上半身,未能及时完工,但落成竣工典礼只好如期举行。 在庆典尾声,黑人带上了一个巨大的护法面具表演舞蹈,并且口中朗声吟唱咒语,似乎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黑人越舞越快,最后化作了一团青烟也似的东西散在空中,只留下护法面具在原地。而之后,大家却发现本未完成之护法像,不知在哪时候已造好了。 这时,大家都惊觉黑人工匠乃六臂玛哈卡那之人间化现,最后以自身融入护法身像的神通方式而把该像造成。 由于黑人曾说:“我不需索特别的谢仪,只要求凡寺僧所得的供养,我亦要一份相同的。” 在此以后,大藏寺便有了一个不共的传统,凡有施主来寺分发供养时,领诵师便会朗声提醒:“请勿忘给“黑人”一份供养!”,这个特别的传统至今不变。 在所有格律派寺院中,都会供奉六臂玛哈卡那。 但在大藏寺中,除一般共通的供养外,寺中的僧人更把他视为活生生的僧众成员,即便在计算寺僧人口时,亦会把他也算在内,这是与其他寺院不同的地方。 大藏寺的六臂护法像,被认为是其他寺院之护法像不能相比的,因为他是由护法之人间化身亲手所造,更是由该位化身融入而完成塑造的,具有不可思议的超凡力量…… 六臂玛哈卡那吗?这不就是“大黑天神”的法号?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尊神像,但这次,那种古怪的感觉却消失了,这令我的心里都陡地出一种落差感。 我隐隐感觉,我们此行的任务,似乎与这尊大黑天神已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关联。 …… 听完了大黑天神的故事,我联想起大藏寺的种种传说,转而又想起刚刚见到的残垣断壁,不由得开口问道:“翁波,寺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的兄弟多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翁波益西看了一眼老谢,斟酌了一会儿,对着我们低声道:“那我就来对你们说一说吧……” 原来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大藏寺还有弥勒殿三座、宗喀巴大师殿、大雄宝殿及护法殿等六座佛殿,又有祈竹楼及堪康楼各一座,作为两位法台历代住锡之处。大殿之楼顶为鎏金铜瓦,乃是汉地的大皇帝所赐。 大藏寺后山上有闭关院一座,供寺僧禅修闭关之用,而在寺院前方,则有一座三十米高的佛塔,内有无数珍贵圣物。 在那时候,大藏寺依然是由拉卜楞寺派来的堪布专门管理的,也仍旧是康巴地区最大的寺院。不过在浩劫十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在浩劫十年中,屹立在康巴近六百年的大藏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被彻底摧毁,被毁坏的时候甚至动用了炸弹。 整个寺院除了我们此时所在的护法殿,被当做村民仓库保留而幸免于难外,所有房舍被夷为平地。 动荡中,寺院的一个老喇嘛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大藏寺的“六臂嘛哈嘎啦”护法像。他把护法像装进一个糌粑口袋,每天背在身上,让别人错以为他背的是糌粑,这才令神像逃过一劫。 名动东方的大藏寺,自那以后便衰落了,一直闭寺不开。翁波益西的声音越发低沉,故事讲完的时候,整个场间的已经归于寂静。 “铛——” 然而就在气氛陷入沉默的时候,寺院中却传来了一阵清越而洪亮的钟声,久久回荡在大藏寺中。 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翁波益西蓦然抬起了头,迅速收敛了哀伤的神色,转而变得兴奋起来: “客人们,走吧,‘活佛’已经准备接见你们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喇嘛! 大藏寺的钟声清越悠扬,回荡在这雄骏的山中,如同神灵的长喝声。而我们即将跟随钟声的引导,去见一位极为接近神灵的修者——甘丹诺门罕。 “接近神灵的修者”这个评语,是老谢对我说的。他告诉我,目前驻锡于大藏寺的,乃是数十年前黄教祖庭甘丹寺的一位甘丹赤巴。 “诺门罕”在藏语中是“法王”的意思,而这位接见我们的活佛,更是在整个藏域是地位不亚于班禅和达赖的大喇嘛。 黄教以甘丹寺为祖寺,祖师宗喀巴曾亲任甘丹赤巴,所以从地位上来说,甘丹赤巴是乃是黄教的教主。 甘丹赤巴有资格主持各教派参加的拉萨传召大法会。大法会上,达赖、班禅也应该向甘丹赤巴致意。而除了达赖、班禅以及萨迦法王,甘丹赤巴同样也是旧时代的西藏四个可以被国王依仗和信任的大活佛之一。 因为这样尊崇的地位,历史上以甘丹赤巴出任达赖、班禅的经师者不在少数,而驻锡于大藏寺的这位“诺门罕”,同样曾担任过前一位班禅的经师。 清末民初,风云变幻,英帝国主义屡屡入侵西藏,藏域人民奋起反抗,然而当时的清王朝也正处于内忧外困之中,对藏域的情况鞭长莫及,最后甚至连拉萨都被攻破。 位于拉萨的甘丹寺,在那时也受到了英军的侵扰,甘丹诺门罕就是在那时离开甘丹寺的。据说在之后的数十年中,这位法王追寻先贤的足迹,走遍了尼泊尔、印度、不丹、斯里兰卡,寻访佛菩萨的留下的真意。 直到浩劫十年来临的时候,这位法王毅然决定返回中国,再入藏域,决定以己身度化世间的众生。大藏寺被毁之后,他是第一位留在此地的大喇嘛。 听了老谢的叙述,我不由得暗暗咋舌,一旁的叶秋和卫青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只知道大藏寺立寺千年,却不知道竟然这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位地位崇高、却又胸怀苍生的大喇嘛驻锡。 不过,清末民初?这位法王还担任过班禅的经师? 要知道前一位班禅可是生于十九世纪末的人物,英军入侵也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照这么算来,那现在驻锡于大藏寺的这位法王,岂不是已经一百好几十岁了? 我望向老谢,眼中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不过我没有机会问他,护法殿到经堂的路途并不远,我们很快就到达了法王所居住的经堂。 经堂的空气里满是藏香的味道,其中雕廊画栋,朱漆黄柱,经幡如丝线般在经堂中交错牵挂,上面写满了高深莫测的咒语。 不过奇怪的是,经堂深处挂着一幅宽阔的毛毡,将深处景象的拦腰截断,令人无法判断里面的情况。 关于这个经堂,似乎还有一桩异事。谢秋刀曾经告诉我,以前小时候,他很怕在这殿里念经,因为经堂里面的护法房间,很清楚传出锁链、马蹄、像很多穿着盔甲的人在走动等声音,很恐怖,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似乎里面藏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是现在,里面正有一位有大成就的法王坐镇,我相信什么怪事都不会有的。翁波益西径自走进毛毡旁边,躬身请道:“上师,客人们来了……” “唔,让客人们进来吧。”毛毡后方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苍老的声音:“远来的行者们,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悉。” “佛菩萨已在冥冥中给了我预示,我看见,五色的莲花将被染上污秽,天空已经飘起了黑云,你们将踏上的路途遍布着妖魔设置的障碍……” …… 藏香的味道弥久不散,法王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然而他的预言,却令我们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 我听说,藏地真正有修行的、可以转世的大喇嘛,都被视为佛菩萨的化身。他们一般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即便是有天授的预言,也只会通过委婉地隐喻来知会世人。 可这一次,这位地位尊崇的大喇嘛,却对我们说出了如此暗含恐怖的预示,难道说,我们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吗? 我转头看向叶秋,发现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严肃,正在不停掐指算着什么。我立刻想起,来之前叶秋算的是兑卦,是吉兆中藏着大恐怖的卦象,岂不是正跟这位大喇嘛的预言不谋而合! “远来的客人,你们是东方来的行者,佛菩萨挑选你们来到藏地,是有原因的。”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吧,我为你们摸顶祈福,代佛菩萨赠与你们圆满的信心!” 法王的声音刚刚落下,原本侍立在毛毡面前的翁波益西缓缓撩开了厚重的毡布,向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圆满的信心,我在心中默念一遍,这正是大藏寺的名字意义所在。而摸顶,则是藏地特有的礼仪,只有修行成就的大喇嘛才有资格为别人摸顶,这代表高僧大德的祝福和加持。 翁波益西告诫我们,在被大喇嘛摸顶的时候,不要抬头看,默默在心里念六字真言就好。 老谢是第一个走进经堂深处的人,随后是叶秋,然后是我,最后是卫青。 我不知道其余几个人被摸顶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却觉得被法王触摸的时候,有一股暖流从天灵盖中缓缓淌下,整个人在那一刹那,获得了心灵的寂静与安详。 这种温和宁静的感觉,甚至令我有一种徜徉在无边无际的佛光沐浴中的错觉,不自觉地便想要永久地皈依于佛的境界中。 “喝!” 就在我几乎要沉睡过去的时候,一声大喝陡然传来,我只感觉一股煌煌威烈的气息蓦地出现,直如洪钟大吕,醍醐倒灌! 啊!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神思刹那间回转到身上,眼前依旧是暗红色的经床和华美的藏毯,方才的幻境已经彻底消弭。 “客人,已经好了。” 那道苍老的声音似乎又一股醇和的力量,轻描淡写间便抚平了我心中的惊悸:“佛菩萨已经将至深至重的愿力加持给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谢过了经床上的法王,缓缓退出了毛毡之后。 但我出来的时候,却看见老谢、叶秋、卫青,甚至是一旁的翁波益西都一脸惊诧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注目,低声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你,你——”老谢将我拉着坐下,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进去了半个小时了?怎么那么久?” 半个小时?我也有些楞,但是我没办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脑子里依然一片混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对老谢摇了摇头,示意他待会儿再说—— 而且,这儿还有卫青没被摸顶呢。我把目光落在卫青身上,发现他正闭着眼,面上的神色安宁如湖水,不起半点波澜,唯有口中正喃喃地念诵着什么。 但是很奇怪的是,经堂深处的法王没有叫卫青进去,卫青也坐在原地,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翁波益西摸不准眼前的状况,便走进毛毡内询问。 “诸位行者,我已将你们的意志传递给诸天中端坐不动的佛菩萨,他们会保佑你们的。” “你们之中,有怒目降魔的不空金刚,有智慧洞察玄机的修行人,还有上天赋予使命的空行者,你们的路途虽然艰险,但是一定会在佛光的引领下,寻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翁波才出来,他看着卫青不说话,眼神很是奇怪,其中既有敬畏,也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半晌,他才开口道:“法王说今天与诸位行者的会面十分愉快,他老人家想要休息了,请各位跟我离开吧。” 怎么回事,卫青就这么被忽略了?我有些楞住了,但却看见老谢正一个劲儿对我使眼色,便没再多说,跟着翁波益西走出了经堂。 在我离开经堂的一刹那,我回望了一眼法王所在的位置,却发现了意思不对劲的地方——那缥缈的藏香,在毛毡的缝隙中,透露出好似伞盖般的奇异形状…… 在看清楚这烟雾形状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迈出的脚步瞬间停在原地,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一个骇人的念头——要出大事了! 《贤愚经》中记载,佛陀当年住在祗园时,有长者富奇那建造了一座旃檀堂,准备礼请佛陀。他手持香炉,遥望祗园,梵香礼敬。 香烟袅袅,飘往祗园,徐徐降落在佛陀头顶上,形成一顶“香云盖”。 佛陀知悉,即赴富奇那的旃檀堂。 根据这个传说,“香”是弟子把信心通达于佛的媒介,故经上称“香为佛使。”这也是佛教中以香敬佛的缘起。 但是在我所知道的情况中,当燃烧的香气凝聚作伞盖的时候,正是修行者即将有大成就的预兆! 天哪,难道说,经堂中的法王,即将即身成佛? 第一百一十四章佛菩萨的接引 袅袅青烟腾起于空中,渐渐凝聚为一朵华盖,飘在法王的经床之前。 我看着这团华盖烟云,心中满满地被震骇所充盈——即身成佛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不须改变现在的肉体,就能够直接成为正知正觉的佛! 莲宗世祖印光大师曾经说过:“要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在释迦牟尼佛的佛法当中,只有释迦牟尼佛一人是即身成佛。再要到了弥勒佛降生的时候,才可算又是一尊即身成佛的佛。在这个释迦灭后,弥勒未来的中间,要再觅个即身成佛的,无论如何,亦是不可得的。即使释尊重来应世,亦无示现即身成佛的道理。” 也就是说,能够即身成佛的只有佛祖释迦牟尼和弥勒佛,一个在过去,一个在未来,现在是不可能有的。如果现实中有人宣称自己为“佛”,那么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妖人邪教。 就连世俗中所称的藏教“活佛”,这个词在藏语中也是没有的,他们并不是佛,只不过是佛菩萨的“化身”的意思。 印光大师还曾说过:“密宗的即身成佛,纵然听起来极为震撼人心,但是事实上,却并不那么神乎其神。即身成佛的意义,是说密宗的修行功夫,修到成功的时候,现身就可成道。” “然而这样成道,不过是了生死而已,不懂修行的人将高僧成道后的遗蜕称作‘肉身佛’。但那却不是真正意义上五住究尽,二死永亡的佛。” 想到这里,我的心神已经全部被经堂深处的异象所吸引,那团华盖青烟仿佛有意识一样,稳稳地浮在虚空中,似乎是要引领法王的意志前行。 香为佛使,难道说,佛菩萨即将接引法王前往无量世界? “铛——” 清越悠久的钟声再一次响起,传荡在寺院之中,紧接着,我便感觉大地一阵轻微的颤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便迈出了门外。 “怎么了?”走在前边的叶秋将我扶住,原本走在更前方的老谢和卫青也转过头来看着我,一副不明思议的样子。 我指着经堂深处,哆嗦道:“你,你们自己看……” “嗡嗡嗡……” 大藏寺中的地面微微颤动起来,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嗡鸣声,那团华盖也似的青烟从毛毡后面飘了出来,凭空悬在经堂中央的佛像之下。 看到这一幕,老谢突然高声道:“天哪,那是——” 他的话音未落,那团华盖陡地凭空散溢,化作一缕笔直的青烟向上穿越。 “嗡嘛呢呗咪吽!” 几乎是同时,经堂深处陡然传来一声如雷的大喝,六字大明咒的晦涩音节极快地炸响! “唰!” 我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震荡起来,经堂深处得毛毡背后,蓦然爆发出一阵绚烂的五色光华! 那道光芒犹如一道架空的彩虹,瞬息间贯穿了大藏寺的瓦顶,笔直冲入无限高远的天穹之中,随后向着四方蔓延,宛若一道横贯天地的虹幕! 我随着这道虹光的方向仰望,却看见一片绯红色的云朵正悬在大藏寺上方的天空中,形如华盖,瑰丽无匹! 看到如此神异的景象,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的惊骇一浪更甚一浪——虹化,这,这是虹化! 据说,修炼大圆满到极高境界的高僧在圆寂时,其肉身会化作一道彩虹而去,进入佛教所说的空行净土的无量宫中。 这位法王,已经成就了! “嗤!” 我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再一看经堂,那道绚烂的光华已经蓦然贯入了天穹! 这道神光来去极快,几乎是在须臾之间便隐于无形,原本大放光明的经堂再一次回归阴暗,隆隆的地鸣声也渐渐消弭。 我和一旁的叶秋、老谢,都已经看呆了,此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法王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了。” 翁波益西缓缓走到了经堂的门口,越过我和叶秋,径自将经堂的禅门关上。他看着我们,表情十分平静,有一种无悲无喜、大彻大悟的超脱: “法王已经成就了光蕴身,归于净土之中。以己身百十年修为身化虹光,为诸行者驱逐魔障、涤荡妖氛,此行的危急,诸位可以暂缓一时了。” “上师临终之前,已经为诸位行者祈福摸顶,他已经将毕生的一切智慧传递给空行者,为你们指引了冥冥中的前路,上师是圆满地离去的。” 翁波益西,这位以“智慧”为名的修者,立在禅门之前,定定地看着我们,半晌之后,他双手合十道: “诸位,请回吧……” —— 直到离开大藏寺,我的脑子里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那位地位尊崇、成就殊胜的甘丹诺门罕,就这样虹化而去了?我们才不过来到大藏寺半天时间,甚至连这位大喇嘛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他就圆寂了? 我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位尊贵的上师,之所以驻锡于大藏寺,就是在等我们! 我听说藏地的大成就者,通常拥有某种无法解释的超前感知力,能够预言未来中发生的某事,据此提前作出安排。甚至有的大喇嘛,可以预知自己死亡的时间和征兆,指定自己的转世灵童将降生于何处、显出何种异象。 以前我一直将之当做神乎其神的传说野史,然而今日在大藏寺的所见所闻,却又实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世上真有超脱于凡俗的神灵? 我想不明白,然而也只能就此离开了。 我们的行动秘级相当高,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不会和无关的单位过多接触。所以离开大藏寺之后,我们一行人便拿着介绍信,径直到马尔康县政府的招待所住下。 按照计划,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在我们出发之前,上面并没有给我们介绍太多有关这次任务的情况。高所和杨政委的意思是,那件事目前还只是初现端倪,有一些超出常理的异象,但是还没有对周围的区域造成危害。 所以我们这四个人的性质,其实是相当于先遣队,来熟悉熟悉环境,打个底,真正的行动还在后面。 而我们要等的这个人,将为我们带来这次行动详细的相关资料,以及所需要的装备和武器,同时还将引导我们进行适应高原环境的体能训练。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然而我们的等待似乎有点盲目,我们在马尔康住了三天,要等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令我感觉有些焦灼。 而且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发觉自己“出问题”了——自从见识了上师虹化,又离开大藏寺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的睡眠“丢”了。 在我失眠的第一个晚上,我在招待所的床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起初,我只当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或者是在见证虹化的过程中受到了无法言喻的震撼,导致精神有点萎靡。 但后来,我渐渐发觉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要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开始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诵念佛经的声音,这道声音有时好似鬼魅的低语,令人听不真切;有时又好似神佛的祝祷,洪钟大吕一般在我脑海里来回传荡。 回荡在我脑海里的佛经祝祷,有时候是藏语,有时候是汉语,但是我能分辨出念经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佛经的内容从《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到《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再到佛教最为庄严高深的《楞严经》,甚至是仅在藏地流传的《甘珠尔》、《丹珠尔》…… 种种佛音梵唱在我的脑海里来回响起,一篇篇汉字、藏文、梵文,甚至是古象雄文字书写的经文,从我的脑中凭空生出,带着灿灿光华交替浮现…… 有的经文我曾经读过,但我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完整记忆、背诵出来,但它们却就这样一字一句、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 更多的经文,比如《大藏经》、《楞严经》一类高深的经义,完全是我没有接触过的,然而他们竟然就这样凭空涌入…… 整个漫长的晚上,我无法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也无法令自己的脑海平静下来,那些梵音佛唱、那些扭曲繁复的文字,如同海潮一般狠狠冲击着我的大脑,令我头疼欲裂。 第二天,终于没有佛经浮现了,也没有宏大的祝祷声,但是这种重度的睡眠“丢失”却变得更加强烈——我的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影像。 我看见“自己”端坐在高高的大殿中,接受万千红袍僧人的跪拜; 我看见“自己”枯坐在一处幽深清冷的山洞中,数十年如一日地苦修; 我看见“自己”行走在一座座连绵的盖满了冰霜的雪山中,扑面而来的风雪笼盖四野…… 最后,我看见了“自己”,站在一扇被玉石封闭的甬道中,幽幽的绿光映得四周一片妖异阴森,玉石中封印的阴影仿佛无边无际般广大。 而“我”,缓缓地走进了坚硬如铁的玉石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妖”人 在我所感知的影像中,那块横亘的翡翠玉石,内部好似流质一般柔软,但无论是触摸还是重压,外壁都毫无变形的痕迹。 但是当我看见“自己”穿过玉石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影子,失去了物质实体,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而紧接着,就好像乳水交融般,“我”就这样穿进了玉石的内部…… 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怎么能穿进坚如钢铁的石头之中呢? 我想起曾经听闻过的一个传说,相传在拉萨大昭寺的某次传召大法会中,由于迟到而殿门已关上了,修建大藏寺的阿旺扎巴大师,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示现出“穿墙入殿”的神通。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穿墙术? 我不知道,我也无法理解这种违反常理的现象。 然而我所见到的影像还不止如此,我看见雄壮的山川被自然的伟力夷为平地,甚至侵蚀成深沟大壑;我看见茫茫万里的大荒原中,一队驮马艰苦卓绝地穿行;我看见天空中飞翔的秃鹫,盘旋在天葬场的上空…… 很奇怪,我从未来过藏域,但是脑海中,却浮现出无数关于雪域高原的画面。 很多人总觉得用脑子记忆海量的信息,是一件相当高难度的事情。但是事实是,真正困难的事情是遗忘。 你可以试试,想要记忆什么东西,是可以选择的。但是想要忘记什么东西,总是被动的,无法为自己所主宰的。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如许多的经文、影像,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大脑负荷。而这些突如其来的影像,就好似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令我无法回避与遗忘。 而且这种接近幻视、幻听的场景,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怎么形容呢? 想象一下,你正在仔细地观察着一朵花,但是你的视网膜中却突然出现了一条蛇,斑斓的毒蛇与洁白的花朵,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一起,而我仅仅用肉眼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差别所在。 那时候,我的视线中满是幻觉,我无法用最简单直接的观察方式,去分辨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无,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把我逼得精神崩溃。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我想马尔康县城里会出现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将永远流浪于寒冷的雪山中。 这件事的转机出现在第三天。 在我经历了两晚的失眠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准备出门去一趟大藏寺——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导致了我的异变,我要去找翁波益西问个清楚。 然而我尚未出门,就被老谢给拦下了,他表情有些兴奋:“吴疆,正找你呢,跟我走。” 我感觉还有些头晕,只能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上面派过来的特派员,已经到了!” 恩?到了? 我眼睛一亮,把去大藏寺的事情一下子抛在脑后:“在哪儿呢?” “在卫青房里等着呢,我们走!” 卫青的房间就在招待所二楼,房里不大,我走进去的时候,叶秋和卫青都在,不过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人,想来应该就是这次上面派过来的人了。 站在卫青旁边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这个人,面色白皙,五官俊朗,有一股柔和的书卷气,而且他身上的神韵,令我想起我史书中卫阶、潘安、宋玉那样的美男子。 我知道很多诸如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一类的修饰词,但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以至于我发现自己竟然只能想到“好看”这样贫乏的描绘。 这个人正在和卫青说话,我能看出来他们正在很惬意地交流,我从来没见过卫青说这么多的话。 卫青是什么人?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凌厉而又冷峻,说话基本不超过三句,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而且卫青身手极好,背景又神秘,在我眼中乃是生人勿近的狠角色。但是现在出现在马尔康招待所中的特派员,竟然能跟他谈笑风生! 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我猜不透,但是我隐约有种预感,这次来的,肯定又是一个“妖”人! 我摸不透这人的底细,只好跟着老谢一同坐在一旁,叶秋与我打过招呼,示意我别着急,卫青与那人的沟通还没完。 我只好耐心地坐着,直到这时,我才有空打量另外一个上级派来的人,然而我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立刻呆住了,甚至忍不住失声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俏丽的少女,她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眉如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如秋水,两只眼睛弯作月牙的形状,正在对我轻轻笑着,看着极为清秀可人。 她,她好像是……云落? 对!就是云落,那个一直潜伏在台湾的少女间谍尚云落!但是云落不是在台湾潜伏的冷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藏地? 在看见云落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台湾那边肯定出事了!但是看云落的表情,又不像是经历了变故的样子,所以这件事是好是坏,我还无法确定。 云落显然也认出了我,不过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似乎是让我稍安勿躁。 我只能沉下心来等待,但还好等待的时间不长,在我们进来之后,那个男人很快结束了和卫青的对话,转而望向我们。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开始讲话,反而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的眼光令我很感觉不舒服,和卫青、叶秋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样,都有一种很值得玩味的意思。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艹,该不会又要说宗正的事情吧? “这位同志——” 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臆测,那个人已经收敛了他的打量,看着我定定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自己脑子里多了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悚然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没有搭话,只是走缓步走到我的身边,用一种很冷静的神色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幸运的人。” “你——开启了‘识藏’!” 识藏! 这两个字吐露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划过了一道霹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陡然间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传说莲花生大士自从到西藏传扬佛法后,发觉当时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以及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故离开西藏前,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 这些伏藏,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甚至有的在圣者的甚深禅定之中。 识藏就是最后一种,埋藏在人意识深处的伏藏,据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 在藏区,时常有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在童年时做梦或是一场大病后,便说自己在梦中曾得到佛菩萨或是格萨尔王的旨意,病中或病愈后经喇嘛念经祈祷,之后甚至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 这种诡异玄奇的现象,至今都没有任何合理的科学理论能够解释,我也是听二叔提起过才会知道。 我想起在被法王摸顶的时候,那种好似深层入定般的宁静,继而联想起这两日我辗转难眠之中,经历的种种妙音、异象,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说,在甘丹诺门罕为我摸顶的时候,他就为我开启了深藏于脑海中的伏藏? 我心中惊疑不定,捋了捋思绪,便将自己在大藏寺中所经历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那个俊美的特派员听过之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随即他皱起眉头,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这件事是你的因果,对我们没有什么挂碍,自己心里偷着乐吧。” “好了,”他抬起头来:“我们说正事吧,首先我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名为齐陵生,自述是一个研究宗教和历史的学者,目前在北大历史研究所工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同时还担任过国家登山队的顾问,数次登上过八千米以上的高山,具有极丰富的攀登和雪域生存经验。 国家登山队顾问? 我看了一眼齐陵生,虽然他的身材并不显得纤瘦,但也绝没有顶级登山队员那样壮硕的体型,至多只能算是匀称,怎么看着都像是个寻常的年轻学者。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的身体条件,竟然有能力登上海拔八千米的顶级雪山? 但齐陵生很明显不在意我们的看法,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导向型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七天之后,是最适合前往拉萨的时间节点,那时候会有一些寻常不易被察觉的现象,被无限放大。我们所要追寻的东西,也将在那时显现于世间。” “不过在这之前,我和云落将对你们进行一系列的训练,确保你们有足够的能力,应对高原冰川中的大部分突发情况……” “所以,我保证,接下来你们要遭大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行尸走肉! 从上级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中可以知道,我们要登上一座雪山,在其中寻找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一点确凿无疑。 要去登哪座山?珠穆朗玛峰,还是乔戈里峰,还是干城章嘉峰?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齐陵生说的没错,我们真的遭大罪了! 就在齐陵生来到马尔康的第一天,他便联系了藏地的车队,将我们带到了附近的雪马山,直接开始了针对我们的集训。 雪马山山势俊俏,景色绮丽,乃是马尔康附近的最高山,传说此山是被查米山神射中的纳足山神的坐骑,因山上有远古遗留的冰川,形状像仰面趟着的一匹骏马,故而得名。 “麦朵措”是雪马山的高山湖泊群,湖水连绵数顷,清澈透明,犹如晶莹剔透的宝珠镶嵌在高山盘地之中,天幕倒映在湖里,形成了水天一色的景色,蔚为壮观。 湖边奇石林立,妙趣天成,令人叫绝的是自然形成的佛塔巍然屹立在湖泊两旁,酷像秋色降临的黄色老人树,给雪马山增添了一丝神秘。 每当相邻地区久旱无雨,村民就组织青壮年上山“打海子”求雨,人到了麦朵措,只要投石击水,齐声大喊或鸣枪放炮,震动空气,很快就下起滂沱大雨来。 不过我们没有时间惊叹于雪马山鬼斧神工的绝美景致,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集训中心,是因为这里海拔并不算很高,能让我们对攀登雪山和自己的身体素质有清晰的判断,同时对各式各样的登山装备有基本的熟悉度。 而且这里既有雪山,又有高山湖泊,还有远古遗留的冰川,地形复杂多样,无论是山地攀爬还是穿越沼泽,都能得到针对性的训练。 我们乘着吉普车,携带着登山训练一周所需的物资和装备,从马尔康县城向雪马山进发。那年代的吉普车质量很好,不够舒适,但胜在耐造,在山地里跑起来颇有一种狂猛霸道的气势。 只是山地太陡,地形崎岖,跑起来把人颠得够呛,等我们到达雪马山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齐陵生便径自领着我们扎下营地,在这里,齐陵生要给我们上一堂理论课。 要攀登一座难度极高的雪山,是非常困难和复杂的,它牵涉到天时、地利、物资和人员等诸多复杂的领域。 齐陵生告诉我们,攀登雪山是在独特的大自然环境里进行活动,那里没有正规的场地,也没有助兴的观众,我们无法获得来自外界的赞叹与肯定,每时每刻都是人与自然的殊死搏斗,意志力和运气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会被放大很多。 我们将要在高空缺氧、暴风严寒、陡峭岩壁、雪坡冰墙以及纵横交错的明暗裂缝等等复杂困难的地区和情况下,进行长时间的活动。 这要求我们必须了解雪山,了解基本的冰川地质构造,对可能遭遇的危险有所准备,还必须具有全面发展的身体素质,例如耐力、力量、速度、灵敏、平衡、心理,熟练的攀登、下降、保护的技术。 我们必须懂得和掌握基础医护、摄影、气象、通讯、炊事、识图、素描、骑马、识别山间危险和应付突发事故的知识和技能…… 那天晚上齐陵生讲了很多,我拿着笔记本记了满满十几页,直到写得手臂都酸麻了,他才说完。 第二天,训练正式开始。 我们的训练计划依然是针对性的,我最欠缺的是体能与经验,所以我就主要锻炼耐力、力量、速度、灵敏,各种负重跑,累得我跟狗一样。 不过除了我之外,老谢和卫青的体能素质相当出色,就连叶秋这样的“老头子”,都能轻松环着麦朵措湖跑十圈,连气都不怎么喘,真是变态。 七天,留给我们适应高原冰山环境的时间只有七天。 我直觉这样的时间安排太短了,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具有丰富经验的登山者,没有一两年时间的高强度训练和实际攀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以我们目前的基本素质和野外技能,真要是攀登七八千米级别的大雪山,能做到的,也就是明白自己怎么死的……所以一开始我十分怀疑高层为我们安排此次训练的效果。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我想错了,大错特错。 在经历了东海的事件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产生某种变化,这种变化导致我的身体出现了异常——令我恐惧的异常! 在第一天的训练之后,因为长时间没有高强度运动,我明显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竭了。肌肉中乳酸的堆积,导致我整个人的肢体都陷入了重度酸痛的状态,痛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按照常理,这种状况一般会持续两三天之久。然而在我回到帐篷之后不超过半个小时,就感觉全身的疲乏一扫而空,甚至有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有些不明思议,然而更为无法理解的是,在我触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看见的情形彻底惊呆了我。 我的手臂,红中透着一点惨白的颜色,但是质地却像是晶莹剔透的半液态,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的血肉骨骼都不见了,只剩一层皮肉包裹着一层液体! 那些液体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好像是透明的,又好像带着一丝丝幽蓝,在我的手臂内部轻微地晃动着…… 我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构造没有改变,五脏六腑都还在,心脏的跳动依然顺畅地将血液挤压向四肢百骸,而我也很正常地活着——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究竟该怎么解释? 我立马掀开自己的衣服,想看看这种异变有没有出现在别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的腰部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暗褐色淤青,几乎有而且它们连起来的形状,就好像……那张鬼脸! 是的,就是我们曾在东海见过的那张鬼脸!在看清楚腰部图案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忍不住放声吼道: “艹,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我的吼声引来了营地中的其他人,老谢和叶秋最先冲进我的帐篷,一个提着藏刀一个握着九节鞭,进来之后就迅速地四处观察。 老谢警惕地看了半天,沉声道:“怎么了?” “艹,”我咽了口唾沫,把腰间的情形给他看:“你给我看看,这他妈什么情况?” 老谢和叶秋在看清楚我腰间景象的一瞬间,也都变了脸色。紧接着进入帐篷的云落、卫青和齐陵生,也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这个,”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望着卫青道:“我说卫哥,你能给我看看啥情况吗?” 卫青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来蹲在我身旁,他先按了按我腰间的鬼脸图案,问道:“疼吗?” “不疼……”我感觉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知觉,“但是你按上去的时候,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 接着他又将我的手臂抬起来细细观察,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我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但是他的眉头却皱的越来越深,这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道。 卫青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我:“还记得,我在东海上对你说的‘魄蜗’吗?” 他的话好似一道闪电,骤然撕裂了我脑海中的迷雾,卫青在祖洲上对我所说的话,陡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你还记得‘魄蜗’吗?” “魄蜗就是培养人蛹的幼虫,如果你只是被人蛹咬过,或许还可以救一救,但要是被它寄生了,我们恐怕就只有给你树碑立传了。” …… 魄蜗,魄蜗! 这东西竟然像跗骨之蛆一样,缠上我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卫青,喃喃道:“这,我以为出了东海,就没事了……” “没事?”卫青冷笑了一声,缓缓道:“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开始,什么事情的开始? 卫青冷冷地看着我:“当时人蛹已经彻底钻进你的四肢百骸中隐藏了起来,我们没有任何手段把它弄出来,按常理来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次雾里面的东西围追我们的时候,我让你殿后的事情?” 卫青没回答我,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最后你没办法解决人蛹的问题,你就会变成雾里的那种东西!” 我想起祖洲的雾气中,那些仿若鬼魅般的黑影,他们好似由一种类似沥青的粘稠物质组成,终日游荡在密林的雾气中,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在卫青说完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天哪,难道说,那些鬼影以前都是人,最后被人蛹寄生之后,就变成了那个鬼样子? 卫青的话如同幽灵的低语般飘荡在帐篷里: “你见过寄生在九头虺体内的蠡蛇对吧?人蛹比蠡蛇更为厉害,它会分泌出一种神经麻醉剂,令你慢慢失去感知痛楚的能力,然后将你的骨骼、血肉、内脏全部吞噬,然后用自己的躯体替代器官的运作,最后盘踞在你的脑髓中,控制你脑子里的神经中枢。” “到那个时候,你会化成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 第一百一十七章转世 卫青的话,令我感觉道一股极致的恐惧袭遍全身。 一想到自己将会变成那种浑浑噩噩、终日游荡在生与死边缘的“幽灵”,我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战栗。 卫青不是说必须找到不死草才能有救吗?可是现在祖洲已经沉了,传说中的不死草,我更是连毛都没看见一根,那现在怎么办? 等死? 我面前的卫青没有再说话,只是紧锁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的目光在场间众人身上游移,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默。 谢秋刀看着我,面上显出凝重的神色,半晌才道:“我知道一位很有手段的藏医,要不我们去试试?” “不用了,”齐陵生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很柔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要不,我来看看?” 我点了点头,谢秋刀没有提出意见,卫青也让开了身子,齐陵生便接过我的手臂,细致地观察着——不过他的观察方式很奇怪,是将耳朵贴在我的手臂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听”。 齐陵生闭着眼睛,我看见他的面色一会儿变得严肃,一会儿带上笑意,一会儿又现出疑惑的神色。我按耐不住心中的焦灼,便低声道: “怎么样?你有办法没有?” 齐陵生闻言睁开了双眼,眼中透露出一丝困惑的意味:“按道理来说,被人蛹寄生之后不超过一个月,没有不死草的话,你就已经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幽灵了。” “但是我刚刚听了听你身体里人蛹的动向,发现它们已经陷入了半沉睡的状态,这实在很令我感到奇怪——” 说到这里,齐陵生停顿了一下,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跟‘影丸’有过接触?” 影丸?齐陵生怎么知道影丸的事? 我有些发愣,想起初到极渊的时候,曾经遭遇万千蠡蛇的围攻,影丸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并且将我俘虏的,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将我遇到影丸的细节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在我说到影丸将我按在水中,然后用一种猩红色的东西驱逐蠡蛇的时候,齐陵生陡地打断了我: “红色的东西?你确定?”齐陵生说话的声音一下子调高了分贝,我甚至看见他的眼皮都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了?跟那东西有关系?” 齐陵生没说话,却好似看怪物一般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半晌之后才道: “行,我明白了。”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轻松:“别担心了,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我直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开口道:“这……跟影丸有关系?” 齐陵生点了点头:“按照你说的情况来看,他在水里放的东西,里面的成分对于所有的虫蛇类东西都有克制的效果,无形中帮你压制住了体内人蛹的活性。” “那我是不是就没事了?”我试探着问。 “没那么简单,”齐陵生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按照目前人蛹潜伏的情况看,你大概还有半年时间吧,半年之后……” 齐陵生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半年之后,是不是我就死了?或者说,我就变成了“幽灵”?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给我解答,卫青、叶秋、齐陵生接连离开了我的帐篷,老谢没有走,他说要留下来陪我。我苦笑着对他摇头,将他撵了出去。 “甘丹法王曾经给过我指引,”老谢走之前望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他传递给了我,佛菩萨的旨意——菩萨说,你不会死的。” 我不会死吗? 这句话是安慰还是同情? 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老谢的话,但我知道自己有些害怕,正因为这样,我才愈加不愿意将自己的恐惧和惊惶展露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 夜色越发深沉,气温降得极快,高山深处好似冰冻般寒冷。 我在帐篷里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最后干脆起身走到营地外面。 高原的星空极美,绵延的星辰连成一条横贯天穹的银河,红的、白的、紫的……颜色多变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中,好像神灵的眼睛,从远古一直凝视着地上的众生。 我点起烟,任凭烟雾灌入我的喉咙,这样会让我紧张的情绪稍微得到缓释。烟雾被劲风吹散在山中,我望着夜空怔怔出神。 不知道远在四川的父母怎么样了?如果我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国家应该会追封我为“烈士”吧?想来国家应该不会亏待我的家人的。 还有杜思燕,她怎么样了?出外勤的时候,应该有人照顾她吧?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浑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就在第三支烟快要烧到尽头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要在高原抽烟,会加重高原反应的……” 声音很轻也很脆,我回过头,发现是云落,她披着一条毯子,正站在帐篷外看着我。我把烟掐灭,对她笑了笑,招呼她坐到我旁边来。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挺冷的。” “才来高原,有点睡不着。” 云落坐在我的身边,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是星光太盛还是气氛使然,我第一次发现她身上竟然有一种出尘的气质,怎么说呢,有点像仙气。 “你的事情,我听齐大哥说了。”云落转过头望着我:“生老病死,是人都会有的,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我笑了笑,不知该怎样接她的话,便只好回过头继续仰望着夜空:“云落,你看这星河美不美?” 星光交织辉映,洒在麦朵措湖边,映在远处的冰川上,四周的植物都被罩上了一股淡淡的朦胧光晕。 “很美,我在台湾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壮观的银河。”云落慨叹道。 我的目光在星河中游移:“云落,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我想成为一颗流星,冲开宇宙中亿万年的孤寂和冷漠,划破厚实的大气层,燃烧出属于我自己的光芒!” “流星?”我能听出来云落的语气有些惊诧:“可是流星很快就坠落了啊,为什么不做太阳呢,发光发热,建设我们的祖国。” “不,我不做太阳,它太高,太热,谁都无法接近。” “刹那即是永恒,流星转眼即逝,只有一瞬间的璀璨,但是灿烂的光火会留下我的痕迹,证明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存在过。” 云落没有说话,似乎是被我这古怪的想法震惊到了。 我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我们就这样望着天幕里亘古未落的星河。但半晌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云落道: “对了,云落,你不是在台湾吗,怎么回来了?老尚呢?” 云落的目光从天穹中转移到我身上,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不过我这次回来,是专门为你们的事情来的……” —— 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句话,是老尚再对我进行情报侦察培训的时候对我说的,他告诉我,只要情报工作一旦启动,那么就要越快完成越好,人员在工作中必须时刻注意侦察和反侦察,因为每一分钟你的四周都可能遍布敌人。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最终竟会应验在老尚的身上。 在我离开台湾前后的那一段时间,卫青几人大闹台湾,撕裂军警宪特布下的天罗地网,最后抢劫一架战机飞回大陆,这件事令侦防局上下颜面扫地,甚至逼得谷正文亲自去向小蒋道歉。 之后,台湾特务系统展开了一次彻底地清洗,从国民党一九四九年入台以来,几十年的档案都被翻了出来,又借着人口普查的幌子,全面地排查台湾全境一切的可疑人员。 不出意外,我们所乘坐的那一辆拉猪货车,也被查了出来,司机被抓捕,透露出了当时预计要送我们抵达的几个镇子,老尚所在的苏澳镇也是其一。 谷正文手下的特务立刻找了过去,在那几个地方挨家挨户进行搜捕。 但还好,在淡水湾情报基地当厨师的沈茶,正是我们潜伏的内线之一,基本上当时还在台湾的“冷子”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当机立断转移,彻底隐匿于别的地方。 但是老尚和云落不一样,据说是中央调查部下了命令,要沈茶给他们安排了另一条路——回到大陆! 让我方的“特工”安全重返大陆,是一项极为艰难的任务,特别是在那种全台湾都戒严,军警宪特大肆出动的严峻形势下,更是难如登天。 沈茶十分不理解上级为什么会下这样离谱的命令,但他不愧是潜伏多年的大特务,狠角色,竟然想出了一个惊人的办法—— 他要诱使台湾军方人员叛逃,从而将老尚和云落带回去! 从1962年开始,福建前线部队司令部就发布了《驾机起义蒋军空军人员的奖励规定》和《对驾舰、艇起义蒋军海军人员的奖励规定》,鼓励台湾方面的飞行员驾机“起义”。 福建前线部队司令部还公布了广东汕头、福建青田和浙江路桥3个机场的航向、电台呼号和波长,开出了高额的奖金,还有落地就“提拔”的条件,进一步诱导台湾飞行员回归祖国的怀抱。 到了80年代,这种“起义”的奖励,甚至已经到了数十万元之多!要知道,当时在北京城比较繁华的地带,买一套四合院,也才不过花费数万元! 而沈茶,就是利用这样极具力的条件,诱降了一位台湾空军方面的王牌飞行员,两人约定了“回归”的时间,只待时机一到,便立刻朝大陆疾驰而去! 而云落和老尚,就是藏在“回归”的战机之中,才得以顺利返回祖国的。 军警重围、拉网搜捕、战机“回归”…… 云落说得平淡,但我却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只要出一丁点纰漏,那么老尚、云落甚至沈茶三人,立刻就是落入虎口、生不如死的结局。 “你知道中央调查部为什么要我们回来吗?” 云落看着我,眼神有些缥缈,她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我只感觉有一股暖气飘忽不定: “他们告诉我,我是佛菩萨的转世……” 第一百一十八章永世不坠地狱 云落吐出的暖气在我的耳边飘荡着,但在她的话语钻入我耳膜的那一刻,我却只觉得浑身一抖,仿佛心脏都被人狠狠攫住! 佛菩萨的转世? 是哪一尊佛,又是哪一尊菩萨? 在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中,在整个西藏,甚至整个中国,现在只有一位女活佛——可她的名字不叫云落,而是十二世桑顶·多吉帕姆! 多吉帕姆在藏传佛教中,被认定是产生诸佛的大佛母的化身,同时也是中国唯一拥有“呼图克图”封号的女活佛。 呼图克图是“圣者”的意思,这个封号尊崇至极,乃是清王朝授于藏族及蒙古族喇嘛教大活佛的称号。 像是这种顶级的活佛,不仅仅要有清晰的转世谱系,而且身份都要载于明文册籍,每代“转世”必经中央政府承认和加封。 而这唯一的多吉帕姆“女活佛”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不仅是由达赖大喇嘛亲自确认为佛母的转世化身,甚至还曾受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的亲自接见,能够参与藏区人大的高层工作。 这样一位绝无仅有的女活佛,她的地位不仅仅是通过自己的苦修和深厚的佛学造诣而赢得的,更是因为她有十二世的明确传承,才能够得到中央政府的承认! 而现在,来自台湾的少女云落却告诉我,她是佛菩萨的转世? 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带着深深的震骇与惊疑望向云落,但她却没有看我,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在无限高远的宇宙天幕中。 云落没有解答我的疑惑,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她仰望着永恒银河的姿态,却让我想到了空灵的雀母,似乎要超脱凡俗、登凌虚空而去。 她究竟是不是菩萨的转世?云落告诉我,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上级透露出来的,而且所有的信息,就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种事属于我们三零二研究所管辖的范畴,我相信中央调查部的人确实应该是不清楚,云落也不会知道答案—— 而这个答案,所里的高层之所以不明说,肯定就是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这背后的秘密,肯定就是要我们去追寻的。 我有些明白了,答案,永远在谜团中央。 …… 我醒来的时候,集训已经重新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醒来之后,原本已经化作半透明物质的手臂,重新恢复了正常,甚至血液的流动和皮肤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如果不是腰间的鬼脸图案依然存在,我几乎要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境。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从这一天开始,整个队伍中的气氛陡地变得极为“凶猛”!集训的第三天,我们在雪马山的训练难度,一下子增加到了很恐怖的程度。 齐陵生领着我们游过冰寒彻骨的麦朵措湖,极度的寒冷几乎要令我的身体抽搐起来,深沉的湖水中央,如同一个暗黑色的漩涡,令人望而生畏。 而我们,是漩涡中挣扎的蚂蚁。 我们在亘古不化的巨大冰川中攀行,数百米高的悬崖冰墙,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即便是锋利的冰镐也无法扎入其中。 而我们还要在尖锐的冰碴子里穿梭,稍有不慎,就要被如林的冰刺洞穿。 还有深不见底的冰缝、冻得人失去知觉的严寒、坡度几近垂直的峭壁,窒息般的缺氧感、暴烈的紫外线辐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齐陵生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在各种各样能接触到的极端环境中操练我们。 说句实话,他的训练方法极度缺乏科学性,一点都不顾及对我们的摧残。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训练方法是极为成功的,这种极端的环境适应性训练,至少令我们对雪山的严酷有了清晰的认识。 而且齐陵生似乎极为熟悉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素质,总是能够在接近我们身体极限、即将陷入晕厥的状况下,及时地中止训练,并且在第一时间给我们提供支援。 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我不知道。 然而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摧残式的训练下,我发现自己身体的种种异变,正在越发深入而彻底地改造着我的生理结构——在麦朵措湖中游动的时候,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要被夹杂着冰块的雪水给冻得失去意识。 但就在我即将要陷入沉眠的时候,身体里却有一股的气息,陡然从心房处爆发开来,长河决堤一般向着我的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这股炽烈的气息来得迅猛而霸道,甚至我感觉随着这股气息涌入脑髓,整个人的反应都敏锐了无数倍—— 我明显感觉,面前极速翻涌过来的波浪在我眼里好似变成了慢动作,它们移动的轨迹和拍打的方向都变得极度清晰起来,甚至我下意识的闪避,可以很轻易地避开冲击力最强的波涛。 类似的情况出现在了后面的每一项训练中,在攀援冰川的时候,我能够清晰地“听”到冰层最深处的动土结构,被冰镐敲击震动引起细微破裂的声音。 冰碴摇动的声音、冰缝开裂的声音、甚至是蜷缩在冰川底部的喜马拉雅白头蛇呼吸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借助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我能够像“预知”一样,在错综复杂的冰原中,提前判断出危险的来临,并且及时闪避。 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身体的机能大幅度提高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很轻松的就能完成各种难度极高的攀援动作。 甚至我有一种错觉,如果借助牵引绳的话,我想我肯定敢在冰川里奔跑! 我不知道这种极致的感知力是怎么来的,但它太过玄奥,太过高深,我甚至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 或许,这种敏锐的强大感知力,对我们在高原的行动是极有帮助的? 然而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 在集训的最后一天,我们整个小队的人围坐在营地中央的空处,架起了烧烤架,进行进藏之前最后一次聚餐,顺带着开个总结会。 我向卫青和齐陵生描述了我身体出现的异变之后,卫青很轻蔑地摇了摇头,冷冷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 “能量是守恒的。” 篝火堆中的枯枝败叶,在火舌的舐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火浪的温度恰到好处地驱逐了寒冷的空气,整个火堆旁暖洋洋的。 不过卫青的话令我有些疑惑,不禁追问道:“什么意思?” “还是我来说吧,”齐陵生往火堆中添了点干柴,转头望向我:“你觉得你获得了超乎寻常的能力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能力是怎么来的?”齐陵生接着问道。 怎么来的? 我被他问住了,这两天的训练强度非常强,必须要全神贯注于严酷的各种险境。这导致我们几人每天的状态基本就是训练、吃饭、睡觉,然后再循环往复的过程。 我还真没有想过,我身上的异变到底怎么来的。 我看着齐陵生的双眼,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随后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他的动作,在一瞬间提醒了我! 人蛹!肯定是人蛹! 我是人蛹的宿主,它肯定不会让我就这样死亡的,而我所获得的应付危险的敏锐直觉,肯定是它带来的!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绪复杂地望向齐陵生,后者依然神色温和地笑着: “只要你过于剧烈地活动,人蛹就会肆无忌惮地吞噬你的生命力。你所获得的超越极限的感知力,还有你所谓的让自己全身暖和起来的力量,不过是人蛹复苏之后带来的副作用而已。” “那些,全部都是你自己被提前透支的能量!” “等有一天,你自己身体内部积蓄的生命力完全被掏空之后,你就将彻底成为一具活着的傀儡,成为半生半死的幽灵!” “说得浅显一点就是,现在你蹦得越欢,你就死的越早,”齐陵生望着我,丢出了手中的最后一把干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苦涩地点着头。 想通了这一切,我只感觉自己原本熊熊燃烧的斗志,内心滋生的自满与信心,刹那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跃动的火舌带来灼人的热浪,但我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 一道浑厚的嗓音打破了场间的气氛,我抬起头,发现谢秋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吴疆,我知道哪里有解决人蛹的法子!” “哪里?” 听到老谢的话,我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心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但是谢秋刀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递给我一个银酒壶,笑道:“你急个屁啊,先喝酒、喝酒。” 我了解老谢,在他的观念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口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口。但我也知道,他绝不是个喜欢放空炮的人,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也就是说,老子的小命,现在就攥在他手里了! 所以我耿直地接过了谢秋刀递过来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激得我浑身一颤,胃里火烧一样。 我缓了半天才压下酒劲,随后转头望着谢秋刀道:“你个王八蛋,现在总该说了吧?” “哈哈哈……”谢秋刀仰面大笑,自己也灌了一口酒,然后面色镇定下来,看着我缓缓道: “我曾亲口听甘丹大法王说过,在雪域之中的象雄,埋藏有可以让人永世不坠地狱的巫术!” “找到它,你就死不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古象雄文明! 雪域深处的象雄,埋藏有令人永世不坠地狱的巫术? 象雄,是什么地方? 永世不坠地狱的巫术? 这绵延雄俊的藏域高原之中,不是崇奉佛法的胜境吗?怎么还会有巫术的说法?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场面有些冷,卫青、齐陵生、云落、叶秋还有我,都把目光定在老谢身上,似乎都是在等他给出的说法。 “吴疆啊,你还要多学习才行!” 谢秋刀看着我们几人笑了笑,在篝火中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嘶哑着嗓子道:“在藏域谈佛法?你知道在藏域最早的佛法是什么吗?” 于是那个被古老岁月所埋葬的文明,就这样随着老谢的言语重新展现在我们面前…… 提到西藏的历史,我们总会想起称霸藏地、横行西域,与鼎盛至极的大唐帝国联姻的吐蕃王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吐蕃确实是青藏高原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政权,控制的疆域广阔程度尤胜后继的原生势力。 但是,吐蕃却不是青藏高原最早建立的国家,在吐著之前还有一个称霸高原的部落国家——象雄! 当时的古象雄王国疆域辽阔,东至丁青县以东,西达巴基斯坦边界,南抵印度,还包括日喀则、那曲等地区。 传说中象雄王朝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远古的一万八千年前左右,而实际遗存的壁画和遗址显示,象雄早在至少公元前二十世纪就产生过极高的远古文明,史称古象雄文明。 在有正史记载之前,西藏高原上的象雄王国强大富有,古象雄文明发达先进。 而且,象雄是“古象雄佛法”的发祥地,远在印度佛教传入西藏之前一万多年,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便早已在雪域高原广泛传播,是藏域各部落最重要的精神信仰。 那个神秘的、疆域涵盖了藏区西部、北部、东部的强大古国象雄,以大鹏鸟为标志,奉之为图腾。 传说作为千劫万佛之本的普贤为了教化众生,在空乐智之法界变幻为一只神鸟“穹”,诞生了三个卵,从其孵化出普贤的三个化身。 一位荒野中的牧羊人目睹了这三个贤人的诞生并禀告了象雄王。 于是象雄王下令迎请菩萨的心之化身“弥弯木波”,并请求他作为这个王国的上师,尊称其为“弯郭托拉巴尔”,并将扎氏领地弯隆银城赐封给他。 从此,佛法便在象雄弘扬开来。 古象雄佛教发源于中亚的古象雄“冈底斯山”和“玛旁雍错湖”一带,是古象雄王子“辛饶弥沃如来佛祖”——释迦牟尼佛前世“白幢天子”的师父,所传教的如来正法。 这被称为西藏最古老的象雄佛法,是以显宗、密宗、大圆满的理论为基础,以皈依三宝为根本,济世救人,导人向善,有着自己圆满成佛窍诀的佛陀教育。 古象雄佛法在古象雄传统文化中居于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是西藏本土最古老的佛法,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佛法,更是一切佛法的总根源。 而象雄人的雍仲本教、文字等如同江河之水、渊源流长,深刻影响了吐蕃以及后来西藏社会的各个方面。 甚至直到象雄王朝灭亡,象雄的国教“本教”,依然深刻地影响着青藏高原的吐蕃王朝,据《吐蕃王统世系明鉴》记载:“自聂赤赞普至墀杰脱赞之间凡二十六代,均以本教护持国政。” 到吐蕃第八代赞普“直贡”时,每位赞普身边都有一名称为“古辛”的苯教高僧,处理宗教祭祀事务,头巾插有鹰翎,身着白猞猁或者狼皮袄,并有虎豹皮毛装饰,在宫殿中独自坐在赞普的右边。 在古辛未发言之前,赞普不得发布命令,处理政务,贵族与王室成员争先修建称为“赛康”的苯教神殿,以证明自己信仰的虔诚。 直到今天,今天藏族人的习俗和生活方式,比如转神山、拜神湖、插风马旗、插五彩经幡、刻石头经文、放置玛尼堆、打卦、算命,都是本教的神秘遗俗。 而雍仲本教的经典《甘珠尔》,其实就是藏族一切历史、宗教和文化的滥觞与源头。 古象雄佛法在藏域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过在谢秋刀的说法中,在“雍仲本教”之前,其实藏域还有原始苯教的说法,据说在一万八千年前,比“幸饶弥沃如来佛祖”降世还要早的时代,藏地就已经有“魔本”和“赞本”等原始的“本”在象雄活动,苯教的巫师为民众禳解灾祸,祛除病邪,拥有众多的信徒。 不过在经过辛饶弥沃佛改造原始苯教,创建新的“雍仲本教”并且与印度传来的佛教相融合之后,原始苯教便在藏地慢慢地消亡了,至今只能在最为偏远的山区,才能够见识到一点点苯教巫师的“奇术”。 而谢秋刀所说的“永世不坠地狱”,也已经随着苯教消亡在岁月的长河中,它的原理究竟如何,是否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神力,后世已经无法得知。 但是,这个巫术的表现形式,通过一个故事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可以透过那个玄奇的传说,一窥这门异术的面貌…… 传说在释尊尚未诞生的那个时期,未曾教化的魔王“阿蒙曲波”被驱逐到巨大的黑暗之中,因为他前世造孽和恶发邪愿之因,来到古天竺边境,身披人皮,手持金刚杵和法铃,蛊惑人心,游说雍仲苯教是谎言,故众生应信佛。 魔王说他有成佛之法,如想成佛,必须拜他为师。 而前来拜师学法的僧侣,几乎全是藏地一带有名的高僧大德,阿蒙曲波随后将拜他为师的弟子们带领到了一个“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经过秘术的加持,阿蒙曲波令他的弟子们全部达到了“永恒不坠”的境界,最终率领他们远离尘世而去,在未知的外域中积蓄黑暗的力量,意图颠覆佛法世界。 魔王的异动、无数的大修行者失踪,引起了辛饶米沃佛祖的注意,于是他派遣自己的弟子下凡查探,其中“神子”丹巴多噶尔,被加持为苯教始祖辛饶米沃的化身,最终托生为释迦牟尼,降服了阿蒙曲波。 之后,魔王所有的法器,全都被“释迦摩尼”以伏藏的形式,埋在了人世间最阴暗深沉的角落。 传说中的成佛之法,也被一同销毁。 巨大的黑暗、身披人皮的魔、金刚杵和法铃、成佛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指引感,我的思绪不停地将故事的细节重现,好似抽丝剥茧般从其中抽离出几个模糊的名词——我有一种预感,那永世不坠地狱的秘密,就藏在这个故事里! 但是这个故事太过离奇,年代久远到足以将一切秘密埋葬的程度,而其中更出现了佛祖、魔王一类的神明,这已经不是故事了,这完全就是神话! 我本能地想要相信这个故事,然而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都太虚无缥缈。 “嗤!” 谢秋刀弹出手里的烟头,一道红光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篝火堆里。随后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吴疆,你是不是不相信?” 我看着老谢,没说话,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谢秋刀用一种极富深意的眼神看了我半天,半晌才道:“开启伏藏的钥匙,还有永世不坠地狱的秘密,已经由佛陀他老人家交给你了,如果你自己悟不到,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但最后却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 然后我便看见他摇着头,洒然一笑,随后起身走近烤架,手中开始翻动烤肉:“恩——这肉烤的太美了,火候已经到了!来,卫青,来一块!” “云落姑娘,这一串最鲜,专给你留的!” …… 老谢分发着烤架中的烤肉,肉质熟透的纯粹香气,被冷风吹得弥散开来,空气中浓郁的肉香飘荡在营地四周。 而且他似乎兴致很高,甚至还说要给我们唱一首从古象雄时期流传下来的起源民歌: “夏卡木其的屋顶上,有只远古的大鹏鸟,大鹏上身白来黑;” “上唇犹如翠玉一般,下唇犹如黄金一般,两眼闪光如明珠;” “翅膀的羽毛二十八,恰似天上二十八宿,尾巴的羽毛十二根,犹如一年十二个月……” 谢秋刀一边分烤肉,一边纵声放歌,而且他歌唱的音调古朴而庄严,仿佛在吟唱最为古老的史诗,又好似在歌颂伟大的传奇…… 但奇怪的是,我却从他的歌声中听出了一丝熟悉的腔调,那种艰难晦涩的节奏、古老的韵律,都让我不得不想起东海上发生的一切—— 徐巿的吟唱、影丸的祝祷、甚至是卫青敲击青铜门的节奏! 像,太像了!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划过无数的画面,紧接着整个人便好似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只能紧紧捏着手中穿着烤肉的铁签,一直捏得指节寸寸发白。 我感觉自己好像洞悉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心中不自觉地传来一股惶恐不安,甚至我能感觉到一层细密的冷汗,都已经从我的额头上漫了出来。 帝俊部落的图腾,是一只从九天之上降临的玄鸟,而象雄王朝的图腾,是大鹏鸟,大鹏鸟! 再想想那浮在海面、绵延数百公里的祖洲,内部的空间极为广阔,而且还具有明显的生物结构,不正像是一头巨大的鲲鱼? “鲲鹏、鲲鹏……” 我喃喃地念叨着,一个是不知几千里般广大的鲲鱼,一个是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鸟,究竟是鲲鱼化而为鹏,还是大鹏化为鲲鱼? 东海与西藏, 帝俊与象雄, 这两个相隔万里的文明,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与关联? 第一百二十章迦楼罗!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鱼与大鹏, 帝俊与象雄, 这两个相隔万里的神秘文明,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我顾不上吃烤肉,把心中的猜测向着场间的众人说了一遍。但没想到,我才刚刚说完,一旁的叶秋就笑了起来。 “鲲鹏与大鹏?哈哈……” 叶秋摇头失笑,随后看着我道:“吴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联想到东海去,且不说东海祖洲是不是万丈鲲鱼所化,单就说鲲鹏和金翅大鹏鸟,这两种神兽,根本就不是同一类生物!” 我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楞,忙问叶秋,什么意思?叶秋放下手中的烤肉,定了定神,开始叙述起来。 在他的说法中,庄子在《逍遥游》中所记载的鲲鹏,乃是力撼八荒、气吞山河的神兽。然而佛教中所说的大鹏鸟,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金翅大鹏鸟的名字是“迦楼罗”,乃是古印度神话传说中记载的一种巨型神鸟,在印度教中是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湿奴的坐骑。 而在印度后来传承的佛教中,“迦楼罗”则位列于八大护法神之一。金翅大鹏鸟在密宗的化身,是“北方羯摩不空成就佛”的坐骑,寓意法王摄引一切,无不归附者。 神话中迦楼罗居住在四大部洲中的一株通天神木上,形象为半人半鸟,生有鹰首、利爪和喙,身躯和四肢与人无异,具有种种庄严宝像,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 传说“迦楼罗”最喜以海中的“娜迦”巨蛇为食,而娜迦具有操控水浪,行云布雨的力量,所以同金翅大鹏鸟一样,也是佛教八大护法神之一,号为“龙众”。 相传娜迦巨蛇生有九头,无足无角,能够吞吐剧毒的雾气,而且蛇躯长达数万里,在海中翻一翻身子便能够激起淹没陆地的巨浪。 金翅大鹏鸟凌空而起,娜迦巨蛇翻腾巨浪,两者在四大部洲、八方巨海中相互厮杀,时常斗得天昏地暗。 但是等到迦楼罗临终的时候,就无法再吃下巨蛇了。于是它便会在天空上下翻飞七次之后,最后落到金刚轮山顶上,自焚而死。 金翅大鹏鸟的身体会化为灰烬,只剩一颗心脏被火煅烧成为纯青琉璃色的宝珠,成为佛菩萨们喜爱的饰物。 所以,佛教中的金翅大鹏鸟没有鲲鹏的变化之能,而鲲鹏也不像金翅大鹏一般是“人面鸟身”的形象。而且据道经记载,鲲鹏所食者九天清气也,迦楼罗却喜欢吞食巨蛇,这也能证明它们的不同。 “所以,你懂了吗?”叶秋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后道:“你啊,别去想那么多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阴谋?”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不过在叶秋的叙述中,其中与金翅大鹏鸟为敌的“娜迦巨蛇”,却勾起了我的回忆——九头巨蛇,无足无角,身躯庞大,这些特征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陡然浮现出极渊地底中,遭遇到的那条小山一般威武的九头妖兽,难道说,印度佛教中所说的“龙众”娜迦巨蛇,就是我们所说的“九头雄虺”? 我看着眼前的篝火,恍惚间,娜迦巨蛇与九头雄虺的影子,好像在这一刻相互重叠在了一起…… —— 在距离齐陵生所说的那个“最合适的节点”还剩两天的时候,我们的集训结束了。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两天之内赶到拉萨,据说我们将在那里开始接受真正的任务。 我本来以为进藏的路途会很辛苦,毕竟还有数百上千公里的距离,我们都要穿行在盘绕着悬崖边的公路中,那种生死无法预料的失控感,实在是让我心有余悸。 但是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 齐陵生似乎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联系了西南这一带的大军区,竟然有一架正好运送物资的军机要从成都前往拉萨,于是我们就在他的安排下直飞拉萨。 运输机的乘坐条件并不是很好,我们只能在临时开辟的简易座位上,靠着安全绳将身子固定。 强劲的高空气流被机翼划开,钢铁的舱壁外时而传来低沉的呼啸声。 昏暗的机舱中,卫青和齐陵生都在闭着眼睛养神,叶秋则不停把玩着他的乾隆通宝,谢秋刀抽出了他携带着的藏刀,很仔细地擦拭着。 云落靠在我的肩膀上,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机舱里很安静,除了劲风的呼啸再没有别的声音。这种安详平和的环境,已经好久没有过了,但这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只好学着卫青的样子闭目养神。 西藏是个完全不同于东海的地方。 我在东海见识到的,是玄奇而诡秘的种种奇观,它们是滔天的浪、诡异的雾、不死的城,还有最具破坏力的雷暴云。 我在东海经历过生死,遇到过难以想象的危险,甚至差点葬身于祖洲。但奇怪的是,有时候我回想起发生在东海的一切,却总觉得那就像是一场梦。 那些我们所遇到的,要么是无法抗拒的天地伟力,要么是极致玄奥的超自然现象,但途中除了影丸和月宫东仁之外,却并没有遇到任何活人,整个行动充满着死寂的味道。 一切的危险都是无意识的、被外力所激发的,那种毫无生气的历险,会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虚幻感。 但是西藏不一样,从我们大藏寺中所经历的一切开始,每一件事都充满了人为的因素。 活佛灌顶、伏藏、人蛹,甚至是古象雄的传说……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是人为的。他们通过一代代的传承,将远古的秘密延续了数千年,直到今天依然流传在这个世间。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不会平静。 我有预感,我们在西藏所面临的东西,将比东海还要恐怖无数倍…… —— 马尔康距离拉萨并不算太遥远,在我脑海中起伏的思绪渐渐平息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到达拉萨了。 在我们一行人走下运输机的时候,军用机场外已经停着两辆吉普车了。 我们被齐陵生的朋友接走,直接住进了拉萨警备区。 旅途劳顿,一夜无话。 “吴疆,起来了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是猪啊还他娘睡!” 我是被谢秋刀的大嗓门吵醒的,我迷迷糊糊问他怎么了,老谢说是齐陵生下达了指示,上午十点到会议室开会。 我用尽全力坐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手上的表:九点五十。 当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布置很简单,基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讲台前方放着一台幻灯片机,我估计是有什么内部资料要给我们看。 叶秋、云落、谢秋刀……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地等待着会议开始。而且也没有人给我打招呼,场间的气氛显得很沉闷,似乎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就这么严肃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有些疑惑,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一边落座在谢秋刀旁边。 我环视了一圈,发现整个会议室就我们四个人,卫青和齐陵生去哪儿了? “今天怎么了?卫青呢?”我凑近谢秋刀低声问道。 “有位尊贵的大人物要来,他们去迎接了,你等着就是。”老谢的表情很奇怪,怎么说呢,是那种十分虔诚的神色,他做着手势示意我稍安勿躁。 听他这样说,我反倒静下心来了,不就是有个领导要来嘛,至于吗?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大概在我进入会议室之后五分钟吧,卫青他们终于进入了会议室,但是领头的却不是齐陵生,也不是卫青,而是一位身穿黄色喇嘛法袍的中年僧人。 这个僧人看起来有些微胖,面部轮廓柔和,正微微笑着,看起来很低调。 但是在我看向他的一刻,他也看向了我,我发现他的眼中似乎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智慧光芒,充满着无与伦比的睿智,甚至……好像还有一丝丝“圆满”的味道!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他的眼神,但是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圆满! 而且齐陵生和卫青两人,是跟在这个僧人的后面走进会议室的,这令我有些震惊——齐陵生的身份背景肯定相当强,而卫青的神秘和傲气似乎也不遑多让,但是就是这样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此时竟然要跟在别人的后面? 更为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僧人径自就走到了会议室的主位上,齐陵生和卫青只是分坐在他的两侧,好似星辰拱卫着明月一般。 大人物,肯定是大人物! 我不禁在心里猜测,这个僧人是谁? “老谢,这——”我咽了一口唾沫,用几乎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向着谢秋刀问道:“这个僧人是谁啊?”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我感觉手腕陡地被谢秋刀抓住,一股沛然巨力捏得我生疼: “别说话,上师不是你可以冒犯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死亡天坑 我不过只是问了一句话,却没有想到谢秋刀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手腕上传来绞痛的力道,疼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放、放……”我吸着冷气道。 “吴疆,不要冒犯了上师……”谢秋刀的声音细若蚊呐,随后面带歉意地冲我笑了笑,缓缓松手。 感觉到手腕的疼痛感渐渐消退,我忍不住将惊骇的目光投注在那个高居主位的僧人脸上,他正在和齐陵生说话,面色和煦,看起来浑然不知这边发生的事。 黄袍,僧人,看起来应该是一位活佛,我在脑海里不停回忆着所能想起的藏地大活佛,而能够让齐陵生、卫青亲自去请,那么他的地位已经可想而知…… 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僧人面熟,似乎在报刊和电视里,都经常见到他,我只感觉有一道闪电倏忽间划过我的脑海,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贡布慈丹! 他出身于萨迦地区传承千年的的大法王家族——昆氏家族,又被称为无上智慧圆满的大学者!他是整个藏域,地位最为尊崇的大喇嘛! 他还是“月巴墨佛”即阿弥陀佛的化身,达赖喇嘛为观音菩萨的化身,蒙古可汗是金刚手菩萨的化身。而依此说法,达赖喇嘛和蒙古可汗分别是他的左右胁侍…… 这个人的每一个头衔都尊贵无比,每次出现在信徒面前,都会引起狂热的朝拜,他不仅是副国级的高层领导,还是整个藏地人民心中的寄托! 我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收敛了探视的目光。但我转念又疑惑起来,这位举世无双的大学者,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出现在我们的会议中,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静静等待着。齐陵生和大学者之间的交流很快就结束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会议即将开始。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主持会议的并不是那位面目和煦的大学者,而是齐陵生。大学者保持着微笑,静静坐在旁边,而卫青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志们,这次在青藏高原的行动,前期的情况调查已经完成,所能够获得的资料都已经汇总到了我这里,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次任务的内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齐陵生面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而这次青藏高原的任务内容,也随着他的讲述逐渐展现在我们面前…… 事情起源于一九八一年,在西藏阿里地区的一个牧场,当地的牧民在荒原中发现一头野狼离奇的死去。 在野狼死亡的周围,竟然没有发现一丝血迹,野狼的眼睛和心脏都不见了。然而更加离奇的是,野狼全身上下只有一处微小如米粒般的创伤,从创伤面积上来说,根本不可能从伤口中取出心脏。 拿出米粒般的创口,就像用激光手术刀娴熟的切割出来,整整齐齐,如同几何般的规则,而且牧民们发现,那处伤口周围的皮肉似乎产生了某种异变,变得好似钢铁般坚硬,即便用最锋利的藏刀都无法割破。 而且在发现这具狼尸的前一晚,周围的牧民都听见了类似飞机一样的噪音,甚至有些居民还看到了奇怪的、好似雷霆一般的亮光。 不仅如此,那种异象来临的时候,好像都伴随着一些磁场的变化。在那天晚上,牧场周围数百公里的通讯网络都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原本稳定的供电系统时断时续、几乎要接近崩溃。 周围的牧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感到恐惧,方圆数十里的牧民连同民兵,组成了一支侦察队伍,向草原深处进发,意图查探事件发生的原因。 然而,他们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在草原深处,发现了数以千计的尸体,整整齐齐地铺陈在一个巨大的天坑中,里面满是野狼、羚羊、麋鹿、白头蛇…… 这些动物的尸体全都失去了身体中的某个器官,心脏、眼珠、肠胃、甚至有的尸体,连体内的骨骼都被抽了出来。它们的死状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的全部都被抽干了,而且伤口都只有米粒般大小! 最后,站在天坑的最上方,还能看见这些动物的尸体,隐约被摆成了一个邪笑着的鬼脸形状…… 面对如此超出常理的情况,当时整个侦察队都炸了,淳朴而愚昧的牧民全都深信,这是雪山深处的魔国余孽,突破了格萨尔王的封印之后酿造的邪恶事迹。 同时,这种状况也惊动了当地政府,地方的领导们并不是傻瓜,他们知道这种超出常理的事件已经不在他们能够处理的范围中了,所以紧急上报到了自治区,最后又通过自治区向北京方面传递了消息。 北京的反应很快,派遣了一支由科学家组成的考察队,紧急奔赴西藏。 针对通讯情况受损和电源不稳定的现象,结合动物的离奇死亡现状,所以这支队伍中不仅有生物学家,还有物理学家和专门搞尸检的法医。 经过初步的调查,队伍中的生物学家发现,尸体的区域的土壤、草料都染上了磁性,草的某些基因甚至发生了改变。 在生物学中,叶绿素被描述为植物体内绿色的生长物质,线粒体则包含着植物的基因物质。除非是一代代的改变遗传培育,或者万中无一的生物突变,否则植物的叶绿素和线粒体是恒定且无法改变的。 然而,天坑附近的植物叶绿素和线粒体,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甚至在解剖了植物茎叶之后,生物学家发现这些植物的微观结构都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在显微镜下,这些植物的细胞结构,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几乎接近枯萎。但是从宏观上看,这些植物的外表却又极为茂盛。 这已经违背了生物常理了。 接下来,考察队开始采集土壤标本,却发现天坑附近的草料和土壤,都染上了丰富的磁性。考察队并且利用随队携带的强力电磁铁,从乱葬天坑附近的土壤中,吸出了磁性物质。 磁铁存在于漂浮在宇宙中的陨石颗粒中,它们的大量聚集,导致形成了等离子能量源,这些等离子能量源,从地球上看去,就像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极光。 这些大气层中的等离子能量源可以快速地旋动,就像龙卷风一样,它们会带着磁铁颗粒在宇宙中流动。 考察队预测,或许事件发生前一晚天空中的雷霆光芒,以及无线电通讯受扰,很可能就是磁性物质大量堆积、爆发的结果。 然而,这些远远超出正常剂量的磁性,又是被什么东西带来的呢? 这件事,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某种神秘的宗教祭祀仪式?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有些超出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整个考察队的研究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把这件事转移给三零二研究所来处理。 但是,就在三零二接手的初期,青藏高原的事情却再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 齐陵生的叙述到此为止了,但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他打开了会议室前方的放映机,苍白的幕布上开始显现出画面。 “刺啦刺啦……” 放映机里传来不稳定的噪音,这次出现的画面很黑,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分辨出这是在夜里拍的。 画面中传来“呜呜”的风啸声,气流卷动的频率极为快速,整个画面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一片黑暗之中,开始出现了一连串的闪光,这光芒之中却又带着一些模糊的散射。同时,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不停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在拍什么?看闪光的频率和光源产生的区域,完全没有固定的规律,好像是某种自然现象。 镜头被人慢慢拉近,画面中心不断前移。就在这时,整个画面骤然一片银白。随着耀眼的白光一瞬间亮起,画面里的景象陡然清晰了一瞬,我终于知道他们在拍什么了。 他们在拍无限高远黑暗的天穹! 天空中的阴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际的尽头,雷电倏忽间划破沉沉的黑暗,好似电蛇一般在乌云中纵横穿插。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在高远的旷野中纵横激荡的雷暴云! 但是,画面中最为吸引我的,却不是雷霆的威严气势,也不是狂风的呼啸,而是画面中的一团“影子”。 我不知道用影子来形容那个东西对不对,因为他们在乍起的雷光中,显现出的是一团迷蒙缥缈的气态物质,但它们分散聚合的动作并不太快,好似液体般漂浮在天穹与旷野的中间。 镜头就这样持续着,随着狂风轻微的颤动,这种静态与动态相互交织的场景令人生出一股强烈的反差感,空无的画面也令人有些不适。 这个枯燥的画面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 看了不到两分钟,我的心里涌上一阵疑惑,不理解摄影师为什么要拍这个画面,甚至一拍就是好几分钟。 但很快,画面中就产生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变化。 “呜……” 画面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长啸声,声音并不十分洪亮,但却有一种极为厚重的频率不停震荡着我们的心房。 而紧跟着这道长啸,一道电蛇骤然在半空划过,整个画面陡地陡地亮起了一瞬—— 在看清楚这幅画面的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骤然缩小, 那无限高远的天穹之中,堆积的雷暴云层中间, 出现了一个巨大的, 在乌云雷电中穿梭的影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悬空寺 悠长的怒啸声发源于天际紫黑色的雷暴云深处,向着四面八方传荡开来。 那团好似薄云、又好似浓雾的影子,就在雷暴云的四周飘荡着,仿若笼罩在天际尽头的一层薄纱,朦胧中映着电光,看上去充满某种神秘的美感。 远处高达数千米的雄骏雪山,在黑暗中露出影影绰绰的轮廓,好似潜伏的兽脊绵延在空旷的原野。 而那个穿梭在雷电中的影子,就随着那团妖异的薄云在空中浮浮沉沉。 “嗤啦啦——” 画面中陡然炸起一道闪电。 紫色的电光倏忽如蛇,瞬息间将旷野荒原照得亮起了一瞬间,原本黑暗的画面陡然清晰了起来! 在我看清楚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却忍不住瞳孔重重一缩,只觉得浑身一个战栗,难言的恐惧爬上心头—— 这,这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电光银蛇中,那浮在半空的巨影完全横贯了阴沉堆叠的雷暴云,却根本望不到上下的边界,我只能看见幽深空无的一团,占据了整个画面。 而高原中重峦叠嶂的万仞雪山,与这横贯天穹的黑影面前,似乎还小了一圈…… 这东西究竟有多大? 按照比例来推算,这东西的体积怕要有上万米? 而且,那东西并不是静止的! 那巨大的黑影缓缓在天空中移动着,雷电光芒缭绕在它的四周,却只能照亮那庞大身躯的冰山一角。 画面的距离相当远,我只能凭着时而亮起的光芒,看见那黑影四周似乎还有着许多透明的长须,像是羽毛、又像是腕足,生在它的身体表面,轻若无物地随着狂风摆荡。 但就在我想要更加仔细地观察的时候,整个画面却突兀地产生了变化。 “呜——” 那道磅礴的怒啸声陡然在空旷的荒原中炸响,轰鸣振荡声如同海浪般滚滚而来,几乎要震得我双耳发麻。 而整个画面,也随着这道轰鸣声剧烈的抖动起来,似乎摄影机底部的地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啸声冲击得震颤起来。 紧接着,录像变得不稳定起来。 “哧哧哧……” 摄像机的拍摄受到了某种未知的干扰,画面生出无数的雪花般的杂影,抖动了片刻之后,嗤的一声便归于黑暗了。 —— 会议室的灯光稍微亮起了一点,将骤生的黑暗驱逐了出去。 画面似乎静止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那铺天盖地的巨影在我的脑海中盘踞不散,难怪自治区要把情况上报了,这种情况也确实不是地方能够处理的。 那是什么,龙吗? 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我印象里的龙应该是蛇身四足、鹿角马面、身材纤长的,但那天空的巨影却明显要更为庞大,全身都是透明的触须,也不似龙的样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巨影浮现在天际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我们在东海中遇到的那片诡异的、凶狠而狡诈的绿光。 也是一样庞大到看不见全貌,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渺小感。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联系呢? 我想不出什么头绪,便抬眼偷瞥着场间的其他人,试图从他们的表现中得到点线索。昏暗的灯光中,我看见齐陵生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正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旁的卫青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沉默着不说话,但我看见他的手指正有节奏地在唐刀的刀鞘上敲击着,很明显也是在想事情。 至于正中央的那位智慧的大学者,却好像完全没有被画面中所展现的诡异内容震撼到,依然挂着慈眉善目的微笑,甚至在我偷偷打量他的时候,他还转过目光,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看我什么意思,只好恭敬地对着他笑了笑。 不过我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会议室的灯光很快又渐渐转为黑暗,幻灯片机的灯光闪了一下,镜头切换到了下一个画面。 这次的镜头似乎是朝下的,画面最初呈现出来的是一片嶙峋的乱石,鹅卵石和锋锐的岩石交错散落,隐约间可以看见穿插在岩石缝隙中间的潺潺溪水。 整个画面正在有节奏地抖动着,一起一伏,而且画面中偶尔出现几条腿,似乎是摄影师正随着某只队伍正在行进。我能看出来,他们正穿行在一片河滩上。 “呼呼呼……” 伴随着镜头的晃动,画面中传出沉闷呼啸的风声。 这个充满着运动感的画面,持续了好几分钟,但整个过程中除了风声和水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连人行走时候的喘息声都没有,队伍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种动态的画面感和诡异的寂静,令我觉得很不舒服,不过我还是强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尽全力关注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从处理东海妖雾事件的经验来说,上面给我们看的每一份资料,都是有着明确指引性质的,有些看起来很简略的影像或者图片,其中可能蕴含着丰富的细节。 有时候,一个被忽略、隐藏起来的因素,很可能就是串联起整个事件的线索。 画面中显出嶙峋的乱石、遍布鹅卵石的河滩、倾斜着向上的地势,还有偶尔出现的交错斑驳的树影,我猜测,他们应该是穿行在一个峡谷中。 但是他们要去哪儿?他们要拍什么? 我不得而知,便只有随着录像继续看下去。 一般来说,这种并不包含明显内容的画面不可能持续太久,因为在野外,摄像机的电量是有限的,只有在必须记录情况的时候,摄影师才会打开电源。 所以我判断,它们很可能已经极为接近目的地了。 果然,大概在四五分钟之后,镜头慢慢稳定了下来,整个地形的全貌终于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确实是一处峡谷,钙化的彩池,穿行在乱石中的滩流,从天而降的瀑布,还有五颜六色的各种古树,连绵成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 但是摄影师想要拍摄的显然不是天然风光,那些绮丽的风景在镜头中一闪即逝,画面的中心沿着瀑布坠落的轨迹,渐渐向着高处移动。 瀑布被激荡的水花染成银白色,与背后漆黑色的悬崖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悬崖黑得相当纯粹,如同黑洞般带着一种毫无生气的空无感。而且,黑色的嶙峋峭壁还反射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芒,看上去就好像祖洲甬道中那被融化的浮雕壁…… 但我的观察没有持续太久,镜头的移动很快停止,整个画面变得焦糊一片,完全看不清楚拍的什么。 我猜测这应该是距离太远了,摄影机的焦距没调好的缘故。 很快,镜头在摄影师的操作下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然而漆黑色的悬崖已经被挤出了画面中心,录像里出现了更为复杂的内容。 那条银色的瀑布,从极高的悬崖垂挂下来,中间砸落在几块凸起的岩石上,被不停分割成了好几束。 我凭着印象数了数,原本的一条银带,在砸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变成九条了。 九,这个数字有什么深意吗?我不知道,因为下一个瞬间,我的全部心神便被瀑布尽头的东西吸引了—— 寺庙! 瀑布的尽头,是一座开凿在悬崖中的寺庙! 鎏金的金顶直刺天穹,八角形的梁柱雕刻着莲花、卷草、云纹、火焰以及宝轮这一类的形状,整个寺庙完全由条石堆砌而成,被各种神秘的花纹包裹着。 山顶的高楼好似凌空飞起,悬挂在刀劈般的悬崖峭壁上,环廊合抱,殿阁交叉,栈道飞架…… 高低错落之间,红白相间的寺庙仿佛镶嵌在悬崖峭壁中一样。 这座寺庙,就这般凌空悬在深渊之上,好似神灵俯视着人间的众生。 然而这近乎于浮在半空的寺庙,却还不是整个画面中最富有吸引力的东西,悬崖中还有更为令人目眩的遗迹…… 那是一尊巨大的天神! 一尊雕刻在悬崖深处的六臂天神像! 它的脑后,火焰纹路的光芒呈圆形绽放,而神像的眉心处却有一只竖起的眼睛,高高的发髻缠绕着两层骷髅。 它的两眉上翘,竖目圆睁,金刚獠牙从嘴角伸出,面目狰狞至极。 两串髑髅项环挂在它的脖颈上,的上半身画满了妖异的花纹,它的两脚各自踩着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蛇,蛇身紧紧缠绕在它的脚上,蛇头昂起,正吐着信子冷冷地注视着镜头的位置。 而且这尊天神像异常高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悬崖那么高,绵延数十米的恢宏悬空寺庙,与之相比就像是一个婴儿一般,坐落在它的肩膀上。 我只不过看了一眼,却立刻从那神像中感觉到一股阴森妖冶的气质,甚至还有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下一刻,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曾在大藏寺见过的那尊神像——天呐,这,这是六臂马哈嘎啦! 这是大黑天神像! 它眉心竖起的天眼,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材料涂抹过,在漆黑的悬崖中折射出幽冷的光芒,凭空生出无限的邪气,妖异的眼眸正凝视着镜头外的我们…… 我被它幽冷的目光盯得全身发颤,尽全力驱逐身体的不适。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却再次令我陷入深深的震骇中…… 在那大黑天神的眉心上方, 正有一个纤瘦的人影, 凭空悬浮在万丈高空…… 第一百二十三章空行母! 纯黑色的悬崖峭壁占据了整个画面,泛着有若玉石般的温润光芒,好像宇宙中深邃的黑洞一般,透射出一股幽深的虚无感。 而那尊六臂大黑天神像,手持法器,饮“四魔”之血,身行六度,开启五智,现出忿怒威严的法相,便如同守护着古老秘密的护法神,冷冷地凝视着凡间的众生。 然而这尊六臂神像的眉心, 竖起的天眼正中, 却漂浮着一个人影! “哗!” 那道人影显得很是瘦弱,就那样毫无凭依地漂浮在数百丈的高空。 它的头顶带着一束长冠,面部却罩着一层轻纱,摄像机的距离又太远,我没办法看清楚它的面容。 这个人着双足,浑身却披着一层红色的法袍,又有两条白色的长带从它的身下飘飞,整个人就好像失重般浮在空中。 在看清楚画面内容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慢慢僵硬了起来,手指紧紧的抠着会议室的桌面,目光落在那个纤瘦的人影上,丝毫不敢挪动,生怕错过了这神迹一般的画面。 一个人,怎么能悬浮在半空呢? 这已经违反了地心引力定律,违反了科学常识! 眼前这种奇诡的场景,几乎让我目眩,我找遍了脑海中可能的科学规律,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解释的理论。 最后,我终于想起,我似乎曾经听闻过的一种名为“浮空”的瑜伽术,那个异术有着与眼前景象类似的表现。 那是在一九一零年,英国著名的探险家彼得·亚巴尔,到缅甸北部丛林考察探险,在一座边远山区的大寺院里认识了一位修行老僧。 这位老僧每天早晨在寺院门前静坐十多分钟,然后盘坐的身体慢慢升空,在深山的丛林上空飘一圈,才慢慢地落到地上。 亚巴尔被这超越常理的景象惊呆了,他用照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这位修行僧空中飘浮的镜头。 回国以后,他在英国《卫报》发表了自己拍下的照片,并且详细叙述了自己看到的这位僧人升空的情景。 从此,“浮空术”开始在西方有所流传, 更为详尽的记录出现在一九一二年,当时有一位法国的探险家欧文·罗亚尼,在尼泊尔和中国西藏交界的喜马拉雅山一带进行考察和探险活动,期间他请了一位西藏喇嘛做向导。 喜马拉雅山一带积雪很深,罗亚尼每进一步,脚都陷在雪里,而要跋涉前进,进行大范围的考察活动,更是举步维艰。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罗尼亚发现那位藏人喇嘛在雪山中行走的时候,竟然脚不沾雪,好似飘浮般前进着,并且时时在拉着他前进。 仿佛一阵风来,这位喇嘛的身体便如同树叶一样,身体飘起,随风前进。 最令欧文·罗尼亚惊奇的是这位喇嘛带着他过康尔尼峡谷时的情景。 这道峡谷大概有二百多米深,一百多米宽,如果爬山越过,需要大半天时间,而且山路陡峭,非常危险,根本没有道路可以通行。在其中穿行,随时可能跌入峡谷中,不粉身碎骨也要跌成重伤。 罗尼亚正为过峡谷需要冒险发愁的时候,那位喇嘛却突然弯下腰,把罗尼亚背在身上,嘱咐他别害怕,闭上眼睛。 下一刻,罗尼亚突然感到身体飘起,睁开眼睛一看,他惊呆了,喇嘛背着他腾云驾雾地在空中飞行,仅仅几分钟时间就越过了峡谷。 他实在难以相信,在这荒凉的雪山地带,竟有如此本领的奇人。 后来,欧文·罗尼亚返回了法国,把这位藏人喇嘛随风飘浮的照片,和自己的奇遇写成文章登在《巴黎时报》上。 有众多的读者不相信,认为这位探险家在写“天方夜谭”般的神话,当时大部分的科学家们,也纷纷出来驳斥罗尼亚。他们认为罗尼亚是在雪山中产生了幻觉,中了一些宗教巫师卖弄的障眼法伎俩。 然而罗尼亚坚决否认,他认为自己当时头脑清醒,目睹的情景真真切切。 在古老的传说中,时常会提及一些人类超凡能力,诸如他们不借助任何外力便可飘飘欲仙,从地面上升起来。 这样的事例频繁出现在一些修炼多年的教徒、巫师身上,他们不仅将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还可以将其他物品也脱离地心引力悬浮起来。 时至今日,浮空术已经被传得面目全非了,然而它又究竟是真是假? 要是人体浮空术确实存在,那么已有的物理学原理就彻底被推翻了。然而如果它并不存在,那又如何解释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众多目击现象? 我想不明白。 画面中,那道人影依然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我看着长带飘飞在它的身旁,这奇异的场景令我忍不住想起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画面就这样定格在那道人影身上,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舞动的长带飘舞在它的身旁,我几乎要以为这段录像已经结束了。 从这接近静默的画面感中,我能感觉到摄影师很明显是在等待什么。 我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内心的焦躁,收敛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全神贯注地看着这段录像。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沉默被一阵喧哗声打破。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静默的录像中,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喧闹声,这道声音来得很快,开始时还细微如蚊呐,但只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陡然便化作沸反盈天的狂呼声! “荼耆尼!荼耆尼!荼耆尼……” 震耳欲聋的狂呼声,透过摄影机的记录,清晰地从画面中爆发出来,瞬间就震动了整个会议室! 与此同时,在欢呼声爆发开来的一刹那,原本缓缓舞动的飘带蓦然震荡起来,那层罩在人影面部的轻纱,也好似被劲风撩动,刹那间便掀开了大半! 轻纱之下,被蒙住的面孔展露出来—— 这,这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庞有一些圆润,眉如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如秋水,两只眼睛弯作月牙的形状,我越看,就越是觉得熟悉…… 仿佛一道闪电划开了沉沉黑暗, 我突然发觉,这张面孔, 就是云落的脸! 和云落一模一样的脸! 在看清楚这张面孔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扎透,彻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整个人淹没…… 云,云落? 她怎么会出现在画面中? 丛生的惊骇将我彻底笼罩住,镜头中“云落”好似有所感应,目光隐隐落在镜头的位置,嘴角缓缓裂开,看着“我们”,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中似乎有一股未知的魔力,原本稳定的画面在“云落”看向我们的那一刻,陡地剧烈晃动起来! “哗啦啦!” 摄影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捕捉到的镜头, 画面,完全停止了。 只留下飘忽的重影定格在幕布上。 …… “啪嗒——” 灯光变得明亮起来。 录像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久久的静默和停止不动的画面,让我明白了这一点。我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感觉自己有些脱力,但还是强撑着直起身子。 会议室中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僵硬地把目光投向会议室另一方的云落,却发现她此时的面色已经变得煞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显然也是被最后那诡异的画面吓坏了。 画面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云落”吗? 但是按道理来说,这也不可能啊,云落之前一直在台湾,直到最近才被调查部通过秘密渠道带回来,而且很快就被齐陵生带到了马尔康与我们汇合。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了,这就是考察队前期带回来的调查成果——” 齐陵生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沉默,他环视了我们一圈,沉声道:“详细的调查报告,待会儿将会下发到各位的手里。现在,针对画面现的涉及宗教部分的内容,请上师为我们给出一些解释和建议……” 说到这里,齐陵生对着高居主位的大学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者微笑着欠了欠身子,随后转头看着我们。 大学者的表情很温和,但是并没有立刻开口,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吐出几个音节: “荼、耆、尼!” 三个字,三个晦涩的音节,如同洪钟大吕一般骤然传响在会议室中! 在大师开口的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那个录像又重新播放了起来,他的声音、节奏还有韵律,竟然跟刚才的狂呼声一模一样! 这,这是佛教中的法音! 大师肯定知道画面中的那个“人”是什么! 那位尊贵的大学者,在吐出这一道法音之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你们的事情,是冥冥中造就的因,结出的不可知的果,我无法帮你们预言什么,只能告诉你们,佛祖在迷雾中给我的开示……” “我该从哪儿说起呢?啊,我们就从‘荼耆尼’开始说吧。” “荼耆尼是梵语,是‘空行母’的意思……” 大师告诉我们,空行母意为在空中行走之人,她是佛教中的女性神祇,有大力,可于空中飞行。在藏传佛教的密宗中,空行母是代表智慧与慈悲的女神。 然而在最开始的传说中,荼耆尼却是位居于阎魔天左侧的三天鬼,乃是大黑天神的眷属、夜叉鬼之一,是坟冢间的鬼神。 荼耆尼是一个有两张面孔的神,一个是象征无限的智慧慈悲,一个却是象征永恒的死亡…… 说到这里,大师睁开了眼睛,睿智的目光投在云落的身上: “有一个你已经醒来了,有一个你还在沉睡,你希望做哪一个‘你’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十二镇魔钉! “有一个你已经醒来了,有一个你还在沉睡,你希望做哪一个‘你’呢?” 尊贵智慧的大学者望着云落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很柔和,但是却蕴含着一种深邃的、智慧的力量,仿佛神灵直击人心的拷问。 大师告诉我们,据《大日经疏·卷十》记载,荼耆尼有着自在神通的法力,能于六个月前得知人的死期,遂预先取食其心,而代之以他物,直至此人合当命终时,始告败坏。 所以修持这个法门的人,可得大神通、大成就。 而在藏传佛教中,大黑天神被认为是毗卢遮那佛,也就是大日如来佛在降魔时呈现出的忿怒相。相传,毗卢遮那佛为消除“荼耆尼”在世间的危害,故而以降伏三世的法门,化作大黑天神将荼耆尼收服,令它皈依于佛祖。 自那之后,荼耆尼就从坟冢间的夜叉鬼,化为了佛教的护法神,并且被称为“空行母”,佛国与行者之间的联系,就是由空行母完成的。 佛教经典中所记载的虚空天女、二十一度母、尊胜佛母、密乘中的明妃等等,都是空行母。 所谓“空行”,指的是“空行净土”。密宗经典说有一个叫空行净土的佛陀居地,依密宗道修习今生成佛之众生,不舍身便可转生到此处。 这种成佛的法门,叫做空行成就。 说到这里,大师停了一下,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空行净土?” 空行净土?我很确定我没有听过这个名词,齐陵生、云落、叶秋也都摇着头,连卫青都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 但是坐在我旁边的谢秋刀好像知道些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大师,面上显出震惊的神色。我一看他这样子,心里就是一抖,该不会又是什么刀山火海的险境吧? 大师看我们都不说话,笑了笑,随后开始给我们讲述这个名为“空行”的佛教圣境…… 空行净土,相传是金刚瑜伽母的殊胜净土。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唯有虹化的高僧和被接引的修行者,才能够进入其中。而它至为殊胜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埋藏着成佛的法门! 传说在空行净土,如果修持摩诃无上瑜伽密法之母密部体系的法门,就可以迅速登临佛国! 如果有修行者,在此生中是修持这种密法的话,死后又能往生于清净空行净土中,那么便不会被抹去已有的意识和修行根基,可以借着此生中修成的境界,直接修学下去的! 而且在清净空行净土修行,诸天的佛会亲自指引众生的修行! 此外,这个净土不单只可以像极乐净土一般,在死后神识往生其中,还有一种不共的法门,令行者可以直接连肉身也不留下,便直接往生于无上佛国之中! 在印度及西藏,不论是古代或现代,都有不少这个法门的行者修成这不共法门,死时连尸体也不留,连肉身直接往生于清净空行净土。 最关键的是,密宗有一种极为隐秘的传承,被称作“空行者”,故老相传,他们乃是穿行于佛国与人间的接引使者! 某些修金刚瑜伽母法门的人,待在人间修至有一定成就时,便能遇到这些人间化现的接引使者,由他们带着行者,最后直接往生于佛国…… 大师的言语充满着智慧,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将录像背后隐藏的秘密一步步解开,然而在那一刻,我却完全被一种化不开的震惊所笼罩着—— 空行者? 空行者! 在听到大师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浑身一颤,在大藏寺中,甘丹法王虹化升天之前的那一幕,陡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诸位行者,我已将你们的意志传递给诸天中端坐不动的佛菩萨,他们会保佑你们的……” “你们之中,有怒目降魔的不空金刚,有智慧洞察玄机的修行人,还有上天赋予使命的空行者,你们的路途虽然艰险,但是一定会在佛光的引领下,寻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一刻,法王最后的遗言,每个字却都好似鼓锤,不停敲打着我的心房!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支队伍里,有一位不空金刚,有一位修行者,还有一位传说中可以穿行于天人两界的“空行者”! 那这个人是谁? 不空金刚极有可能是谢秋刀,他秉承着大藏寺摧伏外道、辟易邪祟的重任。但是那个修行者是谁?卫青还是齐陵生? 最关键的是,法王所说的空行者,又是谁? 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说完这一席话之后,甘丹大法王立即便成就了光蕴身,化为一道绚丽的天虹——进入了“空行净土”的无量宫之中! 空行净土,这个地方,好像把很多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们自从进入藏地以来,所有的事情好似草蛇灰线般渐渐清晰起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可能早就已经注定了…… —— 录像结束了,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按照那位尊贵的大学者的说法,画面中显现出来的黑色悬崖石壁、飞临于深渊之上的悬空寺庙,还有那尊至为高大的六臂大黑天神像,都不是凡人能够到达的地方。 大师很平和地望着我们,缓缓道:“那是一座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寺庙,它曾经有一个辉煌的名字——镇魔寺!” 这座寺庙的起源,还要从千年前的吐蕃说起。 自三十三世赞普振兴佛法以来,拉萨为雪域中心,冈仁波齐山、莫尔多神山、贡布日神山、念青唐古拉山四大神山合如一只手掌,将这颗明珠托在手心。 但是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后,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来细推观察,却发现拉萨这个地方并不具足八种吉祥之相,而且有八种或五种地煞。 更关键的是,雪域西藏的地形,俨若罗刹魔女仰卧的形状。 文成公主经过进一步勘察得知,拉萨卧塘湖即女魔的心血,红山、药王山、魔盘山这三座山乃是乃魔女的心窍和脉络。 绕木齐乃是龙神的居所,药王山东崖下的查拉鲁浦是恶龙栖息的地域,达瓦泽独干毒树下是鬼魅及非人所居处,东南的一处地熬,状如大象上阵等等。 于是文成公主先调理拉萨及其附近的风水,镇住女魔的心血要害,在红山上修建了布达拉宫,镇了女魔的心骨。 而尼纪赤尊则依照文成公主的推算,以山羊驼山,填平卧塘湖,在其上修建了大昭寺,供奉佛像。 经过持续的改造和镇压,拉萨城具足了八吉祥之相。 不仅如此,文成公主还着手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以镇女魔四肢关节,后称镇压女魔膨体的十二神庙,据说这是制状女魔的十二不移之钉。 这十二座寺庙,按照魔女的体型,分布在藏域的各处,绝大多数都建在吐蕃王朝的边境,位于那些险绝无比的雪域深山中。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千年的时间弹指一挥便过去了。 时至今日,镇魔十二寺中的大多数庙宇已经化作了尘土了,保存完好的几座,也都在浩劫十年中遭遇了灭顶之灾。 镇压罗刹女魔的传说,也已经鲜有人知了…… 说到这里,大师的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精神,看着我们说道:“这座寺庙,就是镇魔十二寺中的一座。” “不仅如此,它还是传说中松赞干布修建的,四座镇边神庙之一!” 大师的语气中充满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韵味,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惋惜,还夹杂着他心中深深的慈悲。 “那么这座寺庙在哪里?”齐陵生追问道。 “不知道,”大师看了他一眼,摇头失笑道:“千年以来流传的传说中,从来没有涉及到四大镇边神庙的位置。” 齐陵生不解道:“为什么呢?” “因为,”大师的面色终于显得有些严肃起来了,“四大镇边寺不仅仅代表着吐蕃王朝最顶峰的建筑技艺,还埋藏着吐蕃王朝倾覆之前转移的无数珍宝!” “吐蕃王朝最后的守护者,销毁了世间一切有关四方庙位置的记载,然后将自己封印在了神庙中,永世守护着吐蕃的遗迹。” 大师讲到这里,不自觉地便停顿了一下,让齐陵生将录像重新播放一遍,他要再看一次那座神庙。 光影迅速地转换着,画面不停交错,最后再次定格在那座悬空寺出现的镜头。大师指着幕布上的画面,环视着我们,缓缓道:“你们看出来什么了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黑色的万仞石壁,鎏金的尖顶,朱红色的廊柱和宫墙,还有那尊大黑天神像…… 这些奇诡宏伟的场景,再一次展现在画面中。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看过一次了吗,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仔细地观察着影像,尝试了半天,却仍旧没办法从中间寻找到更有用的线索,最后只好再次把目光投注在大师的身上。 但不知何时,大师已经闭上了眼睛,手中捏了一个法印: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面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能灭无明黑暗印 我们要找的东西?什么东西? 这位大学者,知道我们究竟要找什么吗? 说不定,他也知道那座镇魔寺的位置?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放映机投射出凝固的画面,斑驳的光影笼罩在众人的头上,画面中那尊威严深沉的大黑天神像,正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六条黝黑的手臂持着法器,好似蜘蛛舒展身形,我有一种感觉,无常的命运之网已经缓缓将我们的前路罩住…… 那段诡异的录像,透露出的那些神秘而无法解释的信息,还有蒙昧原始的宗教谜团,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压力,令我感觉如坐针毡。 我只好偷眼瞥着那位尊贵的大学者,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来,告诉我们他马上还有个宗教会议需要主持,恐怕不能久留,对此他深表歉意。 我们当然没有异议,对于大学者的离开,我并不感到惊讶,他那样的人,既是藏区地位最高的宗教领袖,又是副国级的高层领导,寻常人是绝不可能请得动他的。 齐陵生找他来一次,肯定在背后动用了极强劲的人脉资源,人家能来为我们答疑解惑,这是天大的情面,说完了该说的,自然该走了。 卫青、齐陵生也跟着大学者一同起身,二人送他出门,不过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转过身来。大学者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若湖水般的平静,他的眼神在我们身上一一扫过。 那一刻,我感觉他的身上多了一丝与之前不同的味道。如果说整个会议过程中,大学者给我们的印象是无所不知的通透和睿智的话,那么他此时的气质,已经完全隐去了作为一个凡人应有的一切情绪。 他的眼神很空,绝对的空无,那是一种超脱一切的空。那感觉,就好像端坐于云端的神佛,正在平静地俯视众生,却又没有上位者的傲气。 我承认,我完全看不透这位尊贵的上师。 他的注视仿佛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不过一瞬间,在我回过神之后,却发现大学者手中正捏着一个法印,向我们行了一个庄严的佛礼! 我下意识地瞥到了他的手势,只见他双手捏作金刚拳状,左手的食指直竖起来,右手的小指缠住了左手食指的第一节,而左手食指端又拄著右拇指的第一节。 这个手势的姿势很怪异,交错的指节显出一股另类而庄严的味道。但我越是看,越觉得这个手势极为熟悉—— 这个法印,好像是大日如来的手印? 我想起曾经在佛教典籍中见过的关于法印的记载,这个手印的名字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是能灭无明黑暗印! 传说“能灭无明黑暗印”乃是大日如来佛祖亲自传授下来的三大法印之一,这个法印蕴含着理智不二、生佛一如、迷悟一体的深义。 其中左手的手势代表着众生的五大身,右手象征者五智五佛的宾冠。这个法印呈现出佛冠戴于众生的形状——也就是说,这个法印是为众生加持用的。 众生之数如恒河流沙,无尽无量,谁能为芸芸众生加持? 当然是佛! 唯有觉知三世一切诸法的圆满者,才能称之为佛陀,所以这个手印,在人间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结的。不过贡布慈丹大学者,身为月巴墨佛的化身,象征无量光、无量寿,自然是人间最有资格结出“能灭无明黑暗印”的人。 但我有些不明白的是,这个手印的作用是灭无明、逐黑暗。 而在这间会议室中,在我们面对镇魔寺、六臂大黑天神的诡异场景下,贡布慈丹大学者却在临走之前为我们加持。 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是前路艰险,还是布满迷雾? 我想不明白,正想要开口问,却发现贡布慈丹大学者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会议室的走廊外。 他走了,但我内心的疑惑却更加深重。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突然浮现起甘丹法王虹化之后,翁波益西对我们所说的那番话: “法王……以己身百十年修为身化虹光为诸行者驱逐魔障、涤荡妖氛……上师临终之前……已经将毕生的一切智慧传递给空行者,为你们指引了冥冥中的前路,上师是圆满地离去的……” 贡布慈丹大学者,也同甘丹法王一样,为我们驱逐着前路中遍布的黑暗吗? 我已经忍不住有些恐惧,究竟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为什么整个藏地最为尊崇的两位上师,都是这样如临大敌的态度呢? —— 大学者走了,录像带结束了,但是整件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次会议结束之后,齐陵生通知我们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出发。 叶秋问他,我们要去哪儿,但齐陵生并没有给出解释。不到一个小时后,我们就离开了拉萨警备区,坐着地方派过来的军用吉普,向着我所不知道的方位行去。 但是我上车之前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只有我、谢秋刀、叶秋和齐陵生四人,卫青和云落都不见了踪影。 我问谢秋刀,但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齐陵生说,云落和卫青是跟着大学者一起离开的,至于具体去干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怪了,难道卫青不跟我们一起? 我心里没底,但看着齐陵生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又觉得不好开口,便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跟着上车。 青藏地区是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在这里进行基础建设的难度十分大,路况很不好,吉普奔腾在道路上,几乎要把我们颠的飞出车外。 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但一路开过去,人烟和建筑都越发稀少,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仿佛没有尽头,最后我们驶入了大山深处。 公路的两侧刷着很多陈旧的标语和口号,我才发现这是一条军用公路。 吉普开了大概三四个小时,我们就到达了公路的尽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是一个建在高山顶部的机场! “嗡—嗡—嗡——” 山顶的机场中,正有一架飞机缓缓从机库中开出来,场间的噪音越来越大。吉普车在齐陵生的指挥下,径直开上了机场,停在了飞机的机腹下方。 一下车,我就差点被山顶的狂风掀翻,我只能尽力稳住身形,大吼着问齐陵生:“我们要去哪儿?” 齐陵生看了我一眼,凑到我身边喊着:“你们要去阿里地区,阿里!” “行动已经开始了吗?”谢秋刀大吼着道。 “是的!” 齐陵生顶着狂风,引领我们向着飞机垂下的舷梯走去,最后,他站在舱门下方对着我们大喊:“上去,快,飞机就要开了!” 谢秋刀和叶秋神色严肃,径直上了舷梯,我跟在他们后面,正要躬身进入舱门,却发现齐陵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冲着他大声道:“走啊,快上来吧!” 可是齐陵生却丝毫不为所动,温和的微笑再次挂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微动,但山顶的狂风实在太强,我完全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 但是从他的口型中,我看出了他要说的话: “我—不—去!” 什么,他不去?我的心中一凉,卫青不去,齐陵生也不去?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艹,这不是玩我们吗? “吴疆——” 我还想说什么,但机舱内已经传来了叶秋的大喊:“快点,飞机要走了,固定好自己的位置!” 就在叶秋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身下的机舱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动感,飞机内部的引擎已经开始重重地轰鸣,舷梯缓缓收回。 舱门传来一声嘶响,似乎有了闭合的趋势,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起来。 齐陵生站在原地,只是缓缓抬起手,向着我们挥手示意,他的嘴唇重新动了起来,我看明白了他的话:“一路顺风!” 我好像被欺骗了,一股无名火从心中腾起,在即将进入舱门之前,忍不住冲着齐陵生破口大骂道:“王八蛋,齐陵生你这个王八蛋!” 飞机越来越快,很快就将齐陵生完全抛在了后面。 我带着忿忿不平的心情,在舱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进入了机舱。但我进来之后,才发现机舱后部已经堆积着一堆物资,绿色的军用帆布盖在上面,看不清楚是什么。 “快坐下吧,我们的旅途还长。”叶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机身的轰鸣声越发震耳欲聋,我径直坐在了叶秋的旁边。 系上安全带之后,飞机跃上高空的推背力越来越强,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狠狠按在靠背上,憋闷而又压抑。 直到飞机彻底进入高空,整个气氛平和了许多,我才有空打量我们所在的这架飞机,在吉普车上的时候,我就发觉这架飞机既不像客机,又不像是战斗机,好像是把两种飞机的风格杂糅在一起的运输机。 我不是很懂飞机,就问另一边的谢秋刀,这是什么飞机,他告诉我这是“伊尔—18”空军战术运输机,一款中距离飞机。 我有些心不在焉,齐陵生和卫青都不参与行动,这令我觉得十分不自在。 那谁是队长?谁来制定任务目标?谁布置具体的行动路线?谁来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去干什么?这些问题一涌而来,令我憋闷不已。 “我说吴疆,你别那个要死了的样子好吗?” 叶秋的声音再度传来,我转头正看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手中三枚铜钱在五指间不停穿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能不能别表现出来,这样很烦啊!” 我皱起眉头,直觉叶秋似乎知道点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叶秋的声音有些轻佻:“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都不急,你慌什么?” “那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我紧接着追问道。 叶秋把玩铜钱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的眼睛慢慢睁开,面色古怪地盯着我: “我们要去世界的中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世界的中心 高空的气流十分湍急,裹成一束束抽打在运输机的舱壁上,发动机的轰鸣与气流声夹杂在一起,机舱里满是低沉的呼啸声。 运输机内的灯光并不明亮,橘黄色的光芒幽幽地挂在头顶上,同舱外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场间的气氛被衬托得极为平静。 叶秋的脸在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半个轮廓都藏在黑暗中。 世界的中心? 我感觉有些错愕,不明白叶秋的意思,但联想起齐陵生和卫青古怪的消失,我又觉得有些似懂非懂了,但是我还不确定,我要问个清楚。 “叶秋,”我看着灯光下叶秋的脸,翻飞的铜钱折射出黄澄澄的光芒:“齐陵生他们为什么不来?你们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你说的‘世界的中心’又是什么地方?” 我的话引起了老谢的注意,他停止了擦拭藏刀的动作,也同我一起把目光落在叶秋身上,显然也是心存疑惑。 就在我的话音刚落的瞬间,叶秋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幽幽地道:“吴疆,你很聪明,这样很好。” “其实事情本来也是要告诉你们的,不过齐陵生嘱托我要严守保密原则,所以我刚才犹豫了。”叶秋的眸子里闪着光,透露出一丝戏谑的味道。 “不过嘛,我前半辈子只听我师傅袁克文的,后来师傅死了,遇到了他老人家,我就只听他老人家的,哼哼,至于他齐陵生,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听他的?” 我听出来了,叶秋说的“他老人家”肯定指的是江吴,意思就是除了江吴,叶秋谁也不放在眼里。 他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我这时才记起,这个前段时间沉默寡言的人物,可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风云人物。或许他的沉默只是出于观察形势的需要,但这一刻的表现,才应该是他的本色。 说话之间,叶秋已经把手中的铜钱收了起来,冷笑道:“齐陵生不让我说,我还就偏偏要给你们透个底!” 他看着我,笑着道:“吴疆,你觉得你们高所长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三零二?真就是为了我这一身算卦的本事?还是说记着我二十年前给他算卦的情义?” “我告诉你,狗屁!”叶秋嘿然冷笑:“他姓高的就是看中了我跟过江吴大人,你们这次要去的地方,除了我和江吴大人,谁也找不着!” “我们要去的是哪儿?”我心里一动,低声追问道。 说到江吴,叶秋终于端正了神色,开始讲述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据说在藏传佛教之中,有四大神山的说法,他们分别是梅里雪山、阿尼玛卿山脉、青海玉树的尕朵觉沃,以及西藏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山。 阿尼玛卿雪山是雪域高原上的一座著名雪山,意为“黄河流经的先祖大雪山”,传说它是格萨尔王的守护神。 尕朵觉沃,藏语又称“觉悟夏尕”,意为“白圣客”,传说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神将的名字,乃是玉树人自视为其守护神的千古名山。 藏文经典中称其为“绒赞卡瓦格博”,汉语意为“河谷地带险峻雄伟的白雪山峰”。在藏族语意里,所谓卡瓦格博,不单指最高的山峰,而是统指耸立的数座雪峰在藏传佛教里,卡瓦格博赞神传说是噶举派的保护神,位居藏区八大神山之首。 四大神山,各有各的传说,各有各的尊崇,但是其中最为尊贵无匹的,却是冈仁波齐山,它的光芒足以将世间一切山脉的荣耀全部比下去。 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被誉为神山之王。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生雍仲本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 从印度创世史诗《罗摩衍那》到藏族史籍《冈底斯山海志》、《往世书》等著述中,都有关于冈仁波齐神山的记载。 “冈”即“山”的意思,“仁波齐”也作“仁波切”,藏语即“佛”的意思,“山中之佛”,在藏传佛教中法冈仁波齐是毫无争议的神山之首。据说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就是指冈仁波齐,乃是大千世界的最中心。 而前佛教时代的象雄雍仲本教时期,冈仁波齐被称为&ot;九重万字山&ot;,相传有本教的360位神灵居住在此。本教祖师敦巴辛绕从天而降,此山为降落之处。 在公元前5-6世纪兴起的耆那教中,岗仁波齐被称作&ot;阿什塔婆达&ot;,即最高之山。 由南面望去可见到上天赐予冈仁波齐的印记——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鬼斧神工般构成了一个玄妙的“卍”字格。这个特殊的符号,乃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 冈仁波齐在梵文中意为“至高的毁灭者湿婆的天堂”,印度教也认为这里是世界的中心,印度教里三位主神中法力最大、地位最高的毁灭者湿婆,就住在这里。 而藏传佛教则认为冈仁波齐是“密宗胜乐之无量宫”,其周围的群山河流均为胜乐宫的组成部分,蕴藏着深奥的宗教含义。 同时,冈仁波齐又是众多佛、菩萨和高僧大德所加持和修行的圣地。据传,释迦牟尼佛在转法轮时塑三尊佛像,分别供奉于神界、魔界和人间。 罗刹王“贡布崩”用神变迎请人间的释尊佛像供奉,但没有供奉此佛的特殊坐床,于是想用神变背回冈仁波齐神山。 这时释迦牟尼及五百罗汉立刻飞往冈仁波齐神山,在冈仁波齐南面的“五百罗汉聚盆”或叫“上坛城”的岩石上留下脚印,同时在神山四角各留一脚印,称为“底斯不动四钉”,这样罗刹王无法背走,如今在冈仁波齐背后还可以看到清晰的绳印及四周释尊的脚印。 其实冈仁波齐山并非阿里地区最高的山峰,但是只有它终年积雪的峰顶能够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夺人眼目,加上特殊的山形,与周围的山峰迥然不同,让人不得不充满宗教般的虔诚与惊叹。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在南极、北极甚至珠穆朗玛峰都早已被征服的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登上冈仁波齐神山。它就仿佛被冥冥之中的神佛遮盖上了一层迷雾,将世人的一切窥视都隔绝在外。 所以,这座被称为“世界之中心”的神山,乃是埋藏着佛教、印度教、苯教中无穷的秘密的所在…… 叶秋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但是我心中的震惊却好似狂涛般无法平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冈仁波齐”吗?我们要追寻的秘密,就埋葬在那里吗? 叶秋说过,我们要去的地方,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够找到进去的路。那么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去过冈仁波齐神山,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要再去呢? 叶秋去的那次任务,是不是以失败告终的? 我想不明白,叶秋也没有再解释更多关于冈仁波齐的细节了,不过他告诉我们,这次的任务不止我们一拨人在行动。 在三零二介入之前,委员会就已经派人进到雪山深处进行了前期的调查,我们在会议室中所看到的调查报告,还有那诡异的录像,就是委员会的初步成果。 但是,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并不够好,没有触及到事情的真正面目,前期的队伍遭遇了未知的危险,现在已经跟上面失去了联系。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除了查清楚镇魔寺的事情之外,还有就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将委员会的人带回来,毕竟我们两个机构,很可能就快要彻底整合在一起了。 不过齐陵生、卫青和云落为什么没有来,这件事叶秋并没有提及。我很确信他一定知道原因,但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内幕,多半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 叶秋的解释告一段落了,他的话里隐含的信息量太大,我必须静下心来思考,老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手中的藏刀出神。 机舱里的气氛再一次回归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嗡嗡作鸣。 运输机的窗户外,是一望无际的银白色云海,运输机的影子投射在云海中,就好似一只鹰隼展翅的剪影。 不过与无涯的云浪比起来,运输机渺小的就好像天地间的一只蜉蝣。这幅场景很美,我尽全力将脑海中的杂乱思绪驱逐出去,想要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但不过一瞬间,我就发现云海的另一头,还有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笔直的线,在厚厚的云海中划开一道裂痕,将云层割裂出细密如箭的缝隙——那是什么? 我有些不解,是飞禽吗?但是飞禽怎么可能飞的那么快?还是说,这一片空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飞行器? 我眯起眼睛,几乎将脸贴在了窗户上,仔细观察着那个东西。 那道笔直的线,好像一颗急速飞行的子弹,速度极快地从遥远的天际另一端划了过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线的顶端有着一个闪烁金属光泽的物体——果然,那是一架飞机。 那架飞机外部涂装的颜色是孔雀般的绿色,机翼很宽,四个螺旋桨旋转出无法看清的影子。机首的部位,还涂着一行数字编号,我看了一下,写的是“yl—3022”。 yl—3022? 这个编号,怎么那么熟悉?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预感,正想要向一旁的叶秋询问这个数字的来由,但下一刻,我的脑海中陡然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 天哪,yl—3022? 这,这不是我们这架运输机的编号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最隐蔽的杀手 铺叠的云浪在天穹绵延出去,如同穹盖般将大地掩在身下。 阳光朗照,将浮沉飘荡的流云镀上一层银色,柔软细腻如丝绸锦缎。探入天际的山峰,在云遮雾扰中只露出冰山一角,仿若处子含羞。 然而就在这无垠的云海之中,一条好似流星尾迹般的直线,将厚重的云层狠狠切割开,向着我们的方向延伸过来。 线的尽头,是一架漆着绿色涂装的运输机。 yl—302,阳光下,运输机的编号发出暗沉的反光,令我忍不住头晕目眩,不可思议的荒谬感几乎是刹那间就涌上心头。 这架运输机的编号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呢?那是不是说明,这次任务,我们有两架飞机、两个队伍参与这次任务?上面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另一支队伍作为后备力量跟着我们吗? 我不知道。 我强忍住心中的震撼,向着机舱里的叶秋和谢秋刀望过去,却发现叶秋依然在摆弄着他的铜钱,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卜卦。谢秋刀更古怪,自从会议结束之后,他就一直处在神思恍惚的状态,手中拿着那把藏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此刻,我无心去探究他们两人的想法,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机舱外,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那架运输机。 但就在我正准备提醒他们的时候,舱外的情景却产生了异常的变化…… “嘶——” 机舱的空气中陡然出现了一丝轻声的嘶鸣,极为轻微而转瞬即逝,但我的注意力刹那间便被重新拉回了舱外。 舱外的云海,不知什么时候,就好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腾了起来,原本平滑的云海,在这一刻突然好似火山爆发一般,随机地不停炸开数十米高的白色浪花。 距离我们最近的浪花,几乎已经冲到了我们所在的运输机周围十数米的地方,在高空中,这个距离已经是咫尺之遥。 然而更为诡异的是,与云海中翻天覆地一般壮阔的威势相比,四周的环境却异常的安静,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没有强烈的气流震荡,运输机依然平稳地穿行在高空中。 云海的喷薄翻涌与四周环境的诡异安宁,呈现出一种违背常理的巨大反差。 可我还来不及做出提醒,原本划破云海而来,极速接近我们的另一架“伊尔—18”运输机,却不知何时在我的视线中失去了踪影! 消失了,那架运输机消失了! 高空的视野与地面是完全不一样的,云海中喷薄的高达数十米的云浪,与整个浩瀚无垠的天穹比起来,不过像是大海里一朵渺小的浪花而已,根本不能起到阻碍视线的作用。 特别是飞机这样高速移动的物体,瞬息间就可以穿越数千米上万米的距离,那些炸开的浪花能起到的阻碍,更是微乎其微。 所以我在机舱里的视野,可以说是一望无际的。 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那架运输机却陡然失去了踪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在广袤的天宇上连一丝一毫的影子都没有了,原本那道锋锐的细线,也完全消弭在了云海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诡异状况了,那架运输机机动隐蔽了吗? 然而机舱外云海的震荡却越发剧烈,而且云层的亮度也开始急剧下降,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明亮银白色的光线就下降成了暗淡的橘黄色。 机舱里顿时黑了下来。 环境的剧烈变化,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老谢一脸诧异地望着我:“怎么了?” 我摸不清楚眼前的变化,便开口道:“我说不出来,你自己过来看!” 老谢和叶秋都凑了过来,我把机舱外的情况指给他们看,此时外面的云海已经彻底动荡了起来,间歇性的喷薄已经停歇,变成了大规模的浪涌般的移动,层层叠叠的云层好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搅动了起来。 但四周依然极为寂静,除了我们三人的呼吸声,便连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都消失了。 叶秋的脸色变得凝重:“这状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刚才,”我想了想:“就大概一两分钟之前的样子。” 说到这里,我便从那架诡异出现的运输机开始,一直到云海喷涌的情况,都描述了一遍,我想不明白,但是叶秋很可能以前到过西藏,所以我便问他有没有什么看法。 叶秋的眉头已经紧紧纠在一起,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确定自己确实没见过眼前的情况,但是他告诉我们,他刚才心里突然有一股心血来潮般的强烈预感,好像正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极速接近我们。 他说自己学习易数数十年,第六感很准确,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预示,肯定有不正常的情况即将发生。而且不只是他,就连一旁的老谢,都面色铁青地告诉我,他刚刚心里也有类似的预感。 “刺啦啦……” 就在这时,机舱里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橘黄色的应急灯亮了起来。 驾驶员的声音随着应急灯的亮起,也出现在机舱内的广播中:“警告,警告!飞机遇上了未知的危险,运输机进入了紧急状态,乘客请回到自己的位置,系好安全带!” “重复,重复,飞机遇上了未知的危险……” 闪烁的应急灯在机舱中衬托出幽暗的光影,老谢、叶秋和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飞机的机体已经急剧颤抖了起来。 我看着舱暗的高空,暗想我们不是遇上雷暴云了吧?可是外面又没有出现闪电的光芒,也没有隆隆的雷声,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可是机体剧烈的颤动和驾驶员如临大敌般的警告,却又告诉我们,我们确实是处在某种无法形容的危险境地—— 艹,我们,我们该不会遇上了高空湍流了吧? 我知道高空中也有风带,有的风带中,风向风速都在急速变化,空气还伴随,其中气流运动的速度极快,气流极为强劲,飞机经过会产生强烈的摆动、颠簸,这就是高空遄流。 而且比起雷暴云、龙卷风之类肉眼可见的灾难,高空湍流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它是无法被发现的。因为它是高空气流的集合体,肉眼看不见,雷达也探测不到,只有飞机真切地进入湍流中才知道。 在乱流扰动中,机翼的颤动十分厉害,极可能会引起明显的变形,甚至有的强大气流,在万米高空中可以使飞机在数秒内,突然被气流裹挟着上升数百米。 要是遇到遇到罕见的强烈风切变,机翼变形超过极限强度,当场空中解体的事情都是有的。 所以高空湍流,是最危险、也最隐蔽的高空杀手! 机体的颤动如此剧烈而明显,我几乎可以确定,我们肯定遇上了一团高空中的湍流,但愿不要这股气流不要过于强烈,否则在这万米高空掉下去,那肯定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艹,我在心里暗骂,! 可是湍流是天地间的自然现象,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论我在心里怎样暗骂,事实是完全不可能改变的。 “嗡嗡嗡……”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发强烈,四台螺旋桨极速地切开空气旋转着,几乎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机体的抖动从座椅传导而来,震得我身心俱颤。 我能感受到这架伊尔—18的功率已经开到了极限,咆哮的钢铁巨兽在天地巨力之中用尽全力地挣扎着。 “呜呜呜——” 刺耳的呜鸣声在机舱外响起,我似乎都能听到机体各处钢铁结构被撕裂的声音,刺激,太他妈刺激了! 在警报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一阵剧烈的颤动就差点震得我们三人倒在地上,叶秋和老谢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竭尽全力抵抗着突发的危险。 强大的重力变化将我的身体得摇摆不定,安全带已经紧紧的勒进我的双肩,我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刚才遇上的那架运输机了,心中只剩下活命的渴望。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有的东西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注定我们无法躲避。 飞机里的气压和高空不同,为了避免机舱窗户的玻璃被强劲的气流挤碎,我缓缓窗户旁的遮光板放下,可就在挡板下滑的那一刻,原本阴沉的黑暗高空,陡地亮起了一道微弱的橘黄色光芒…… 那道光,好似无限黑暗中的一盏亮光, 幽幽地,柔和地, 从黑暗中升起…… 那是什么? 我将自己的实现尽全力地投注向舱外,那道光得来源是飞机的后部,开始时微弱如烛火,但不到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极速地变得明亮起来,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飞机的航行灯! 一道光柱,笔直地从我们的运输机后方照射过来,消失在云海的那架运输机,正从我们的后方追了上来! 那架飞机与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是机翼贴着机翼,飞行,我甚至能看见对方机舱内的大概情形—— 里面同样开着橘黄色的应急灯, 一道人影正坐在飞机的窗户旁, 可当我看清楚对方的一刹那,心中的震骇终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看见, 一个长相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正带着诡异的笑容, 冷冷地凝视着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幽灵运输机 云海涌动,黑暗苍茫。 突然转变为阴暗的高空中,除了我们之外,唯有那道笔直的光柱,在黑暗中通透明亮地照耀着四周。 那架跟我们同一型号的运输机,几乎是贴着我们的机翼飞行,两架运输机的引擎轰鸣声重叠在一起,在狭小的机舱内越发显得震耳欲聋。 但在那一刻,我的心神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环境的变化,那些喧哗与轰鸣声突然变得无限远,远到好像根本没有一点声息。 我只感觉脑子里很空,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那架幽灵般逼近的运输机。 在那舷窗之中, 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正冷冷地凝视着我,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面部肌肉被拉扯出夸张的幅度,双颊看起来几乎要裂开似的。 这,这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表情! 而且他的眼眶中漆黑一片,透露出幽深的微光,好像藏着一个黑洞般的漩涡,几乎要把我的灵魂都卷入黑暗的湍流深处…… 在我的视线接触到“他”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全身陡然变得一片冰凉,如坠冰窟的寒意从脚心迅速蔓延——这个人,是谁?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惊骇是无以复加的。 我们的“伊尔—18”运输机四台涡轮式螺旋桨,此刻正以每小时六百公里的巡航速度,从拉萨河谷向着阿里山区飞行,由东向西飞临雄伟的冈底斯山脉上空。 西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干净的空域,受限于恶劣的高原环境,以及复杂的高空条件,导致能够飞行在这片天地的飞机极为稀少,民航局规划的航线更是只有北京——成都——拉萨。 但是我们所飞行的方向,是同拉萨—成都航向完全相反的,起飞之前飞行员已经确认过,同时期空军和民航都没有起飞任务,根本不可能有飞行器行驶在这片空域。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一架飞机贴在另一架飞机的旁边,航线已经重叠,以这样高的移动速度,只要角度稍有偏差,两架飞机都是机毁人亡的下场! 更关键的是,这架幽灵般的飞机,里面竟然有一个跟我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也坐在舷窗的位置……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彻骨的寒意将我笼罩,我感觉自己的肢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那架飞机,好似着魔一般。 我用尽全身力气转动了一下眼珠,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些。我越过那个人的目光,望向那架幽灵飞机的舷窗内部,暗淡的灯光下,还有着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正端坐在机舱里。 那会不会就是另一个老谢和叶秋?但是那两个影子的轮廓大半藏在暗影里的,我只能看清楚他们穿的似乎是军绿色的衣服,我没办法完全确定。 艹,这飞机什么来头? 我的脑子里思绪仿佛流光电转一般,瞬间就联想起无数的场景,云海中突然出现的幽灵飞机,须臾间就陷入黑暗的天空,还有长相跟我一模一样的“他”…… 纷繁而复杂的线索杂乱地串联在一起,很明显这些现象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冥冥之中的伟力已经将我们推入了不可知的轨道。 但是,这其中的关联在哪里?在背后推动着一切发生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 或许,我们是在无意之中,进入了一个时间和空间错乱的空域?在天空黑下来的一瞬间,我们进入了一个黑洞般的镜像空间,然后被复制了? 我在心里思索着,但是这样的复制为什么又呈现出如此诡异的状态?怎么复制出来的“人”,看起来这么邪性? 而且,为什么两架飞机已经如此靠近,机载雷达和机舱里的航空警报器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是我们的技术手段无法发现幽灵机的踪影,还是说他们只是幻象般的虚无存在? 说起来很慢,但是从那架幽灵飞机打开航空灯,到我看见那个诡异的“我”,这一系列的过程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丰富的细节和线索就好像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呜呜呜——” 两架运输机如此贴近,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的巨大噪音,以及四台引擎叠加在一起轰鸣声,响彻回荡在这数千米高的云霄中。 下一刻,原本无限贴近我们的幽灵飞机,陡地狠狠震动了一下,机舱内的应急灯陡然熄灭,原本那张阴森诡异的面孔,也立刻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呜——” 一道宏大的呜鸣声从机舱外传来,紧接着那架幽灵运输机便好像突然在半空失去了动力一般,陡地停顿了一刹那,然后猛然向着无限黑暗的下方侧翻了下去! 艹,它要干什么? “轰隆隆!” 就在我的思绪将收未收的时候,原本平稳的运输机,陡然发出一阵猛烈的震动,机身开始有节奏地晃动起来,安全带狠狠地勒入我的肩胛骨! “刺啦啦——” 气流的呜鸣声和金属被撕裂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运输机的机体开始不自觉地倾斜起来…… “我们遇上了高空湍流,所有人固定好自己的位置,我们要加大马力冲出这片气团!”驾驶员的警告声带着凝重和急迫,从话筒中清晰地传来。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我们所在的“伊尔—18”运输机,陡然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好像驾驶员正在做出各种不一样的战术机动动作,试图冲出这片诡异的空域。 强烈的晃动令我头晕目眩,我们的身体随着运输机的闪避不停摇摆着,我已经感觉到了胃部翻涌的恶心感,无法抑制地冲击着我的身体。 这感觉令我想起了在东海的时候,被那绿光怪物追击的时候,翻涌的巨浪、狂猛的劲风冲击着脆弱的船体,也震撼着我们渺小的心灵。 “嗤——” 橘黄色的应急灯陡然闪了一下,随后便陷入黑暗,殷红色的警报灯带着危险的气息,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抓紧了,我们要下降!”驾驶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我知道,高空湍流虽然危险,但并不是无解的,要么飞机向下推,要么向上拉,只要逃出强对流笼罩的区域就行。 特别是对于螺旋桨飞机来说,狭小空间的机动性和复杂空域适应性,相比喷气式飞机更好,能够更及时、更快速地做出规避动作。 但是像这种强对流环境,很可能伴有雷电冰雹一类的极端天气,至少要飞到万米以上高空才能完全脱离雷暴云笼罩范围,然而“伊尔—18”作为一款中短程运输机,飞行高度只有数千米。 向上飞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向下推了! 在起飞之后不久,老谢曾经跟我们乘坐的“伊尔—18”的驾驶员有一些简短的交流,机长是空军航测团的一位特级飞行员,飞行经验极为丰富,曾经在1964到1976年之间,利用由伊尔-18型改装成的航测机,完成了我国西部边境地区的航测任务。 而且在1974年10月,他还跟随空军航测团陈杰团长,飞越了珠穆朗玛峰,完整地拍摄了珠穆朗玛峰的全貌,有着应对极端天气状况和高空飞行的经验。 遭遇这种异常气流状况,能不能脱离险境,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驾驶员的飞行技术过硬了! 我在心里为驾驶员捏了一把汗,但我还来不及反应,原本轰鸣声大作的发动机,陡然失去了声息——透过舷窗,我甚至看见机翼一侧高速转动的螺旋桨,转速也已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缓和了下来! 我只感觉自己的瞳孔狠狠一缩,艹,飞机失去动力了! “抓紧了!我们要下去了!” 驾驶员的怒吼陡然在话筒中爆发出来,刺耳的航空警报声呼啸不绝,飞机好像已经失去了动力,猛地坠落下去! 一瞬间,我看见机舱里的几人同时猛然前倾,坚韧的安全带狠狠勒直,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被压爆一样! “呜——” 下一刻,一阵刺耳的嘶鸣声陡然在机舱里爆发,尖锐的呼啸声在第一时间席卷了我的全身,大脑的中枢神经元在那一刻好像被一根针扎一样,我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啊——” 我忍不住沉声嘶吼起来,但在那一刹那,我都然感觉自己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被什么极度微小的分子高速冲撞了一下,整个人的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一刹那,还是过了很久? 我不知道,但我只感觉自己的眼前陡然一黑,然而无限黑暗中,却又陡然升起一丝光芒——那是什么? “嗬——” 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一样,我猛地睁开眼帘,舷窗入的光线明亮而刺眼,我忍不住抬起手遮住视线,然而机舱里却好像有什么人影正在晃动着: “吴疆,吴疆,醒醒!” 一股力道拉住了我的手,我用尽全力挣脱黑暗的笼罩,模糊之间好像是谢秋刀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正对着我大声嘶吼: “我们要坠机了,快,跳伞,跳伞!” 第一百二十九章坠毁!坠毁! “我们要坠机了,快,跳伞,跳伞!” 谢秋刀的声音带着无法遏制的恐惧和紧张感,在我的耳边炸响。 舷窗外明亮的阳光,与机舱里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光交织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的气氛衬托出一种失控般的不稳定感。 机身已经完全倾斜向下了,整个运输机正在剧烈的抖动着,甚至在轻微地旋转着,错乱的重力感几乎要将我从座位上甩出去。 与此同时,机舱顶部还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响,金铁交鸣般的撞击声一刻也不停息,我们的运输机好像正在遭受冰雹的袭击。 那是什么?我们进入雷暴区域了吗? 我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双手撑住身形,强忍住翻涌的眩晕感,冲着谢秋刀喊道:“舱顶上是什么东西?” “没时间说了!起来!” 我还来不及多说,谢秋刀便已经将我拉了起来,他把手中的跳伞包塞进了我的怀里:“跟着我,走!”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在机舱里呼啸着,整个机体似乎已经趋近了解体的边缘,每一处金属结构都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声。 舱顶的轰鸣声越发强烈,好似正有无数的子弹正冲击着脆弱的金属外壳。 强烈的震动感让我很难保持平衡,我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每一样东西,极为艰难地向着飞机尾部挪动着。 “吴疆,你他娘的快点!” 谢秋刀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他就在我的前面,紧紧抓着我的手臂,蛮横地把我拉到了舱门的位置。 我在跟随老蛇进行训练的时候,学习过降落伞的用法,危急关头,脑海中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的清晰,记忆里的操作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完成了。谢秋刀和叶秋的动作也十分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装备绑在了身上。 “你们准备好了吗?” 驾驶员凝重而严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飞机已经下降到了一千米的范围,我目前还能控制住飞机,正在调整到合适跳伞的角度,你们一定要跳下去!你们一定要跳下去!” 驾驶员的声音在复杂喧闹的环境下,显得极为清晰,我隐隐感觉,他的话里还有什么深意,但我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谢秋刀一把拉开了舱门—— “呼呼呼——” 呼啸的劲风猛然灌入机舱,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整个人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谢秋刀扶住了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大吼: “待会儿我喊一二三之后,叶秋先跳,然后是你,我在你后面,明白了吗?” 我尽力站直身形,放声大喊:“明白!” 我看了看,这次跳伞采用的是挂钩式,将强制打开伞绳一端的弹簧钩,扣在飞机内部顶端的钢丝绳上。当我们跳出机门后,拉伞绳会把降落伞的伞包强制拉开,引导降落伞弹出,将主伞衣和伞绳拉直。 我们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看挂钩是否挂好、装备是否齐全,准备好姿势,迅速跟随叶秋依序移到门口。 所有的准备都完成之后,谢秋刀中气十足的吼声骤然爆发: “一、二、三!” “跳!” 我只感觉原本稳如泰山的叶秋,陡然便消失在我的眼前,紧接着,我也已经一步跨出了舱门!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似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就跳了下去。我看到谢秋刀的影子也跟着我一同坠下,但我什么也听不见,耳边都是风声,风力大到似乎能刺穿耳膜。 我尽全力张开双臂,让自己努力在狂风中保持平衡,高空的温度极低,刺骨的寒风几乎要钻入骨髓。虽然很空气冰凉,但整个下落的过程中,我都张着嘴,因为一闭上就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相当难受。 我跳出机舱,下落两、三秒之后,伞就张开了,随后开始慢慢在空中飘荡,我们的伞具都是从苏联引进的,材质是亚麻的,体积大,撑开后有70平方米。 就在降落伞张开的一瞬间,我回过头看了看我们的运输机,却发现一侧的机翼已经被什么东西损毁了,钢铁的外壳卷曲着,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绞碎的一般。 四台螺旋桨中的两台,此时已经失去了动力,在高空中无力地旋转着。而我们的“伊尔—18”,机身正成一种近乎垂直的恐怖幅度,向着下方极速地坠落下去! 我强扭着脖颈,想要看看舱顶的位置,却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包裹”着“伊尔—18”的顶部,它好像什么巨大的猛禽,又好像是一片沥青般的流质,正牢牢地束缚着庞大的钢铁机舱—— 艹,那是什么? 我还想看得更清楚,可是骤然膨胀开的降落伞,瞬息之后便完全遮挡住我的视线。飞机的轰鸣声极速向下远去,我只能看见伊尔运输机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眼前! “呼呼呼……” 高空的劲风冲击着我的身体,张开的降落伞将我急速下坠的身形扯住,就像是一朵飘在天上的蒲公英…… —— 整个降落的过程持续了三分多钟。 快降落时,我看到无限辽阔的银白色大地,向我扑面迎来。落地的刹那,我一个前倾着地,很快就站起来了,随即抽出背后的伞兵刀,迅速割断了伞绳。 叶秋和谢秋刀的降落伞,都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收缩回去,我大概判断了他们的位置,向着坠落的方位跑过去。 “快,快去找运输机!” 谢秋刀没事,已经生龙活虎站了起来,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更加凝重:“驾驶员还没出来,我们要去救他!” 叶秋没说话,面色阴沉地挣脱伞绳的束缚,但也已经动作了起来。 我们降落的位置比起一开始跳伞的时候,被狂风吹得偏移了很多,但正是这样,偏移的角度和极速下坠的运输机只形成了很小的夹角,所以我们的位置距离运输机一定不会太远。 而且我们既没有听见巨大的爆炸声,也没有看见直冲云霄的浓烟,那么就有很大可能运输机并没有坠毁——我们应该去援救那位飞行员! 我终于醒悟过来,在我们跳伞之前,那位飞行员诡异的语气藏着什么意思了——他说的是“你们一定要跳下去”,这说明他心里应该要跳伞的人,没有包括他自己! 在那种情况下,他为什么不选择跳伞? 更加诡异的是,谢秋刀和叶秋的表现明显不正常,他们寻找运输机的时候,神情过于急迫,过于紧张,已经超脱了担忧的范畴,更像是害怕!是恐惧! 他们在恐惧什么? 我不知道,在那时我也没有考虑太多,我们循着飞机坠落时,在天空滑落的尾迹,向着坠毁的方向搜寻。 情况跟我们预想的差不多,我们只不过跑了几百米,越过一个起伏很小的山坡,就看见了运输机的踪迹——它很安静地躺在辽阔的荒野上。 机翼倾斜插在坚硬的冻土里面,一动不动地躺着。 “在那儿,在那儿!”谢秋刀指着那架钢铁大鸟,很兴奋地欢呼着,随即一马当先冲向了运输机的残骸。 是的,是残骸。 我们快速接近了运输机的坠毁现场,但是越接近,我的心就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看见机身后面的旷野上,拉出了上百米的一道漆黑划痕,还散发着一股焦臭的味道,看起来飞机在坠毁之前,我们英勇的飞行员肯定进行了艰难的迫降,试图将飞机完整地保留下来。 但情况并不够好,机身主体确实大部分保存完好,然而飞机一侧的机翼已经完全被折断了,紧靠着铁皮的连接才勉强没有掉落。另一侧的机翼也好不到哪里去,深深地插在泥土中。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除了坠地的强大冲击力造成的破坏性撞击外,飞机的机舱顶部,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整个机舱顶部中央的铁壳,完全凹陷下去,一圈圈被撕裂,细密而尖锐的裂纹横向延展着,根本不像是被冰雹撞击的样子,反而,反而像是被某种类似蟒蛇的东西蛮横缠绕之后留下的绞痕…… 我环顾着四周,无垠的荒野之中,却根本没有任何活物的踪影,原本潜伏在舱顶的黑影彻底消失无踪。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那巨大的黑影又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但看着眼前这架运输机惨不忍睹的遗骸,我很清楚,在这样的无人区,根本没有成体系的修理条件,这架“伊尔—18”不可能再飞起来了。 飞机没了就没了,但是人一定要活着啊! 我抛开脑子里的疑惑,只能在心里祈祷着,狂奔着跑向了驾驶舱的位置,却只见那位技术精湛、经验丰富的特技飞行员,向后倒在驾驶座上,满头满脸都是血。 他的胸前正汨汨地冒着鲜血,一截尖锐的铁器露出身形,好像是被后面折断的钢铁刺穿了胸腔,我试着把手探向他的鼻端,却发现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手指触在他的脸上,冰凉一片。 我的心完全凉了下来,整个人就楞在原地,飞机毁了,飞行员也死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去冈仁波齐山?我们现在又是在哪里? “找到了,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过身体,却发现叶秋正从机舱内拖出了一个被帆布罩住的东西。 看见叶秋兴奋的样子,我心里的无名火就止不住地腾起,艹你娘的,人家飞行员为了救你都死在荒郊野岭里了,你都不知道过来看看,就他妈顾着这点物资,还有没有良心? 我怒气冲冲地跑了过去,一把掀开半遮盖状态的帆布,大骂道:“艹你妈的叶老二,你还是不是人?物资比人命更重要吗?” 砰! 叶秋手里的东西重重砸在地下,他整个人的动作凝固在半空,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以一种反常的、冷漠的姿态盯着我: “是的,这东西,就是比人命重要!” 第一百三十章错乱的时空 “是的,这东西,就是比人命重要!” 叶秋的声音冷冷的,转瞬间就被狂风吹散在荒原之中。但是却好像一盆冷水,在寒冬时节当头泼下,浇得我浑身冰寒…… 我感觉一股狂热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门,每一条血脉都忍不住地喷张起来,四肢无法抑制地急剧颤抖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个人,我想要怒骂他,想要斥责他,甚至想要狠狠揍他一顿,他对生命的漠不关心,已经令我快要失去理智。 但是叶秋并没有说话,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不知是轻蔑还是挑衅的幽光,他好像在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懂。 我能感觉自己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但在那一刻,我的脑子却好像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愤怒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 高原上的风很冷,冷到刺骨,但我的心却更为冰寒,叶秋毫无所动,平静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吴疆,如果我是你,我会先考虑怎么在这里活下来。那个飞行员死了,他之所以选择牺牲,就是为了保存我们的性命,为了保证我们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你明白吗?” 叶秋没有再多说了,俯身捡起被我掀飞的物资,离开了。我没有动,我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叶秋,于是只好楞在原地。 凛凛的寒风一刻也不停歇,从我的领口、袖子、单薄衣衫的每一处缝隙中侵袭而来,刺骨的寒意很快地笼罩了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驾驶舱的位置,那个飞行员的尸体静静地凝固在座位上,鲜红的血液同他一起永远地凝固了,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后来,我时常会想,要是那个飞行员当时跟我们一起跳伞,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缓慢地移转自己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绵延无尽的雪山,雄骏而威严的冰川,还有一望无际的漫漫荒原。 半尺高的荒草一丛丛肆意生长着,荒原中满是雪渣和冰碴的痕迹,白的、黄色、黑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副辽阔而毫无生气的画面。 杳无人烟,甚至连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这里是哪里?我问自己,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我并没有愣神太久,谢秋刀走过来将我拍醒。他告诉我,我们此行所必需的物资全都在运输机里,得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把物资全部转移出去。 我走进机舱,暗红色的警报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但是机舱内部的各处结构已经被强大的冲击力严重破坏了,到处都是裸露的电线和被撕裂的钢板。 而且空气中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汽油味道,机舱里时而炸起的火花,将那种极度不安的气氛衬托到了极致。 我们的物资全部堆放在机舱的尾部,就是我在上飞机时看见的那一堆被帆布掩盖着的位置,我和谢秋刀摸过去,帆布已经被掀开了,里面还有四个木质的箱子。 我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看见其中一个木箱的外层,好像还涂着一层扭曲的符号,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极为诡异。但我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思考了,立刻和老谢两人一起搬动着木箱。 但我上手之后,却发现里面不知放着什么,箱子竟然特别沉,不仅我抬不动,老谢把脸都憋红了,也只能勉强把那东西抱起来。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只能勉强将木箱从机舱里移动了出来。 四个箱子,加上叶秋带走的那个,一共五个。我们几乎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它们“安全”带到远离机舱的野外,到最后我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弹一下了。 但是叶秋却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他很严肃地观察着这几个箱子,最后用伞兵刀撬开了其中的几个,不过那几个只是正常的木箱,不是我见过的带着花纹的那种。 “咔、咔——” 木板折断的声音响起,我凑过去想看看木箱里面是什么,却发现里面是一层厚厚的海绵,内部则全是各种各样的物资,登山包、登山鞋、冲锋衣、冰镐、手杖还有各种山地攀行的装备、单兵干粮、饮用水等等。 不仅如此,里面甚至还有罗盘、测绘仪、无线电设备,以及我们所必须的枪械和弹药…… 谢秋刀率先从箱子里拿出了罗盘和测绘仪,他说他学习过测绘知识,能够大概判断我们的位置,借助仪器可以测量出我们的经纬度方位。 我和叶秋都没有提出异议,便安心等待着,可是还没有看一会儿,叶秋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极为凝重,我甚至看见他面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抽搐了好几下。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不对,这不对啊……”谢秋刀猛然抬起头,脸上布满震骇的神色:“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在东经7976度,北纬3147度附近……” 谢秋刀喃喃道:“我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我的心里也是悚然一惊,我们从拉萨附近的基地起飞,整个飞行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按照“伊尔—18”的最高巡航速度来算,我们也不过才穿行了三四百公里远,算起来刚刚进入冈底斯山脉的范围不远。 可是按照谢秋刀报出的坐标来推算,我们不仅已经越过了绵延上千公里的冈底斯山脉,甚至已经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北部,抵达了中印边境的范围! 也就是说,这个位置已经离我们所预估的坠机地点偏移了上千公里,甚至已经越过了我们计划中的目的地冈仁波齐峰! 天哪,我们在飞行中,究竟遇到了什么样无法理解的事故? 我的心中被无尽的惊骇所填满,恐惧好似虫蛇一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老谢,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谢秋刀什么都没有解释,我看得出来,这样诡异的现象同样已经超出了他能忍受的心理极限。 叶秋同样很沉默,但他并没有陷入谜团的觉悟,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我也不确定真假,但可能与我们目前遭遇的情况有一些相同……” 叶秋告诉我们,浩劫十年刚刚结束的时候,他有一位海外青帮的朋友从美国回来,看望以前的老兄弟们,这件事就是他的朋友告诉他的。 那个人说,1970年他乘坐飞机时遇上了一件怪事,那件事他至今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时他乘坐一架727喷气客机,飞往美国迈阿密,但是在旅行的过程中,有那么一刹那,他无故失去了意识。 当时他没有多想,但是下飞机之后,机场的工作人员拦下了他们,他们才知道自己所乘坐的飞机,在空中突然“失踪”了十分钟,机场、塔台以及航空指挥中心都无法侦测到他们的踪迹。 但是十分钟以后,他们的客机诡异地又在原来的地方出现,后面的旅途中,他们依然安全地飞抵了目的地。 不只是叶秋的朋友,包括客机上的所有人,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最终使他们相信的理由是——每一位乘客,它们的手表都慢了10分钟。 后来,叶秋的朋友遍访那些有奇异能力的人,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但真正被他相信的惟一解释,是一位物理学家提出的猜测:在飞机“失踪”的一刹那,时间“静止”不动了,或者说,在那片他们无意间闯进的空域,出现了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这可能吗? 叶秋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懂,随即便开始摆弄无线电设备。 他告诉我们,现在的事态不是我们所能够揣测的,我们在哪里不重要,既然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不要去想。 “有的时候,我们无需去思考真相,我们只要明白,这现象无论怎样都已经出现了,但它并没有夺去我们的生命。我们顽强地活下来了,其余的都不重要。”叶秋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然后他告诉我们,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在无人区之中生还的机会十分渺茫,我们必须取得上级的援助。紧接着,无线电设备便在他的操作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无垠的荒野中搜寻着一切可以联系的波段。 最后,我们联系上了西藏军区,他们向研究所方面征求了意见之后,给我们的回复是:你们已经处在新藏公路某段边缘,附近有兵站,救援的指示已经发出,请保持通讯畅通,原地等待支援。 既然与上级取得了联系,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障了,我的心理总算松懈了下来。但奇怪的是,叶秋似乎对我们所处的境地并不特别关心,他没有理会无线电中传来的讯息,反而望着那个涂满了诡异花纹的木箱,怔怔地出神。 我不是很确定现在的准确时间,但是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暗淡了下来,柔和的光线从西方天际照射过来,越过一座座晶莹的银白色雪峰,投射在浩瀚的荒原之中。 朦胧的夕阳辉映在叶秋的侧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木箱出神,眼神恍惚不定。 这东西,叶秋肯定接触过! 我在心里暗想,不自觉地便将目光投注在木箱的花纹上,相比机舱内的匆匆一瞥,我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东西了。 但只不过看了一眼,我立刻明白过来,这,肯定不是我们国家的东西! 这个木箱表面的花纹虽然诡异,但是数量却极少,就好像藤蔓一样延伸在箱子的四角和边缘部位。 叶秋的身影挡住了箱子的正中心的位置,我只能看见箱子的四角位置,却发现藤蔓纠缠着的是一个漆黑色的骷髅头,以及交叉的骨架——这是非常明显的欧洲风格! 而且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我发现这个骷髅头的表情呈现出极为诡异的姿态,我越是看,就越觉得与我们曾见过的那张妖异鬼脸极为相似…… 我们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那个亘古未解的谜团之中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按捺不住心中的重重疑问,朝着叶秋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叶秋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让开了身形,被他挡住的部位立刻显露了出来——那是一行被花纹所簇拥着的漆黑色洋文: “die schenke der g?tter!” 我不认识这是哪国文字,只能肯定绝不是英语,我问叶秋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转过头,面色很古怪地看着我: “这行字的意思是——神灵的馈赠!” 第一百三十一章地球轴心? “die schenke der g?tter!” 暗淡的光线中,那行被花纹所包裹着的字符,扭曲着反射出暗沉的纹路。 神灵的馈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哪国的文字?”我问叶秋。 “德意志的洋文,”他蹲着身子,手掌在木箱上着,随后缓缓拉开了罩在木箱顶部的帆布:“你们自己看吧……” 我有些诧异,德语标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物资上,这是一台进口的专业设备吗?六十年代以来,东德跟我们的关系渐行渐远,但是听说改革开放之后,两个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交往正在恢复,这会不会是东德送我们的援助设备? 我在心里暗想,一边观察着这个木箱顶部的更多细节,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在一次深深震惊了我:那是一枚铁质的十字架,深深地镶嵌在木箱正中的木板里,泛着幽冷的金属光芒。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真正令我感到震骇的,却是十字架中心还雕刻着一枚万字符——不,那不是一个正宗的万字符,而是被逆时针旋转四十五度之后的“卐”字符! 那一刻,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场景,只感觉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这,这是一枚德国国家社会党的党徽! 纳粹! 希特勒的纳粹党标志! 我已经被眼前的现实所震惊了,我们身处于西藏高原的无人区,我们从拉萨的军方手中乘坐运输机坠毁于此,我们的一切物资,也是军方和齐陵生准备的。 可是在红色的社会主义中国,竟然出现了邪恶纳粹的东西,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嘶——”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黝黑色的铁十字架和那些诡异的花纹纠缠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交织出铁与血的味道。 我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些空白,老谢的表情也都差不多,我俩只能面面相觑,随后一同将目光投在叶秋身上,希望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但是叶秋却并没有立刻解释,反而告诉我们,救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们现在身处荒野,随时有可能遭受极端天气的冲击,还有野兽的侵袭。 他面色严肃地警告,我们的物资太多、太重,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区域可以藏身和避难,所以应该立刻燃起篝火,同时把几个木箱子做成环形防御圈,抵御可能出现的异常状况。 我和老谢对视一眼,也觉得叶秋说的有道理,便暂且压下心中的一或,开始构建我们的防御圈,同时把帆布架了起来罩在顶上防雨,最后把枪械和弹药都取了出来。 有了枪,我心里的胆子就壮了几分。 所有的流程操作完了之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简易的野外营地,叶秋点燃了篝火,我们拿出了单兵干粮放进行军锅里煮,随后围坐在木箱中间进餐。 进餐完毕之后,场间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了起来,老谢看着我,我看着叶秋,最后还是老谢同志开口了。 他朝着那个镶嵌着铁十字架的木箱努了努嘴:“我说叶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吧。” “嘿嘿,”叶秋轻轻笑了一下,把身子凑近篝火,仿佛取得了一丝温暖:“我知道,你们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困惑,但我要是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你们信吗?” 叶秋定了定神,随后指着那个诡异的木箱,开始诉说他所了解的情况。 那是在1969年,叶秋在经历过水电站的事情之后,已经死心塌地跟随着江吴有一段时间了,他凭借着自己的身手以及在江湖中的路子,成为了江吴的得力助手。 当时的青藏高原也并不平静,在信仰和现实都走向混乱的年代,出了很多怪事,其中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江吴的关注。 当时有一批新藏公路的维护部队,沿着简易的公路进行路况检查,在藏南一带一个名叫死人沟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垂直的洞穴,初步的检查之后,他们发现洞穴内部有很多德国纳粹军人的尸体,以及相当部分的秘密文件。 当时二战结束不过二十多年,世界各国到处流传着纳粹修建秘密基地,意图反攻全世界种种传闻,真假莫衷一是。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社会主义阵营还是资本主义阵营的几大强国,都对纳粹的卷土重来抱着极大地戒心。 这件事,当地驻军以及自治区政府都做不了主,于是紧急上报给中央,江吴就被临时从青海那个工程里抽调出来,前往处理,叶秋作为江吴的得力助手,也跟着他一起到了西藏。 在东方,在中国,在西藏,怎么能出现纳粹德国的东西呢?叶秋曾经这样问过江吴,于是江吴便给他讲了一件不知真假的“故事”…… 据说是在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后,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最先攻入元首府的军官们,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 后来情报机构确认,这个喇嘛是一名来自藏区的苯教僧侣,就此,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成为二战中一个难解的谜团,渐渐引起了有关国家的关注。 整件事起因于一个在欧洲广为流传的、那个关于“亚特兰蒂斯”的传说。 在传说中,亚特兰蒂斯大陆无比富有,那里的人是具有超凡能力的神族。有关它的文字描述,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于公元前350年撰写的《对话录》中。他写道:“12万年前,地中海西方遥远的大西洋上,有一个令人惊奇的大陆。它被无数黄金与白银装饰着,出产一种闪闪发光的金属——山铜。它有设备完好的港口及船只,还有能够载人飞翔的物体。” 传说里的亚特兰蒂斯,不仅贸易极其发达,文明高度发展,能够将“光”转化为动力和能源,甚至拥有可以使人返老还童、死而复生的神性力量。 但是根据柏拉图的著述,亚特兰蒂斯最后毁灭于史前的大洪水以及超级地震,这块大陆在剧烈的灾难中沉入了海底。 亚特兰蒂斯真的存在吗?他们的文明真的发展到了可以转化光能的程度吗?他们的种族,又是不是真的具有超出凡人的“神力”?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证明,但这并不妨碍亚特兰蒂斯在欧洲的广为流传,它的影响力日益剧增,想要前往大西洋海底寻宝的探险者,几千年来从未断绝过。 不过这个传说,在那个风云动荡的年代,被“元首”彻底改变了原本的面目。 那是在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掌权后,便借着“亚特兰蒂斯”的噱头,大肆鼓吹种族优越论,称人类每700年进化一次,最终目的是将雅利安人这样的“优秀”人种,进化为具有“超常能力的新人类”。 希特勒手下的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为了印证元首的理论,希姆莱在1935年,组建了一个服务于纳粹教义的“祖先遗产学会”,网罗了包括医学家、探险家、考古学家甚至江湖术士、精神病患者在内的各色“专家”,对人种、血统、古代宗教、古代遗址、神话传说等进行考察研究。 到战争结束的时候,这个神秘的学会已发展成为一个拥有40个部门的庞大机构,它不仅对犹太人进行活体实验,甚至通过占卜、占星等手段指导德军的军事行动。 学会中的纳粹专家宣称,亚特兰蒂斯文明确实存在,并认为雅利安人只是因为后来与凡人结合才失去了祖先的神力。 希姆莱更是对这个神话传说深信不疑,他相信,一旦证明雅利安人祖先是神,只要借助选择性繁殖等种族净化手段,便能创造出具有超常能力的、所向无敌的雅利安神族部队。 为了寻访先祖遗民,1938年,希姆莱奉命派遣以博物学家恩斯特·塞弗尔和人类学家布鲁诺·贝尔格为首的“德国党卫军塞弗尔考察队”奔赴西藏,这支队伍的其他成员还包括植物学家、昆虫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 此后几个月,探险队成员对西藏的文化习俗、地理地貌以及种族特征,甚至是某些神秘、原始的宗教仪式,都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并且录制了长达三万多米的电影胶片。 这次考察中,队员们还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洞穴,据说那里隐藏着蕴含无穷能量的“地球轴心”,谁能找到它,就可以得到一种生物场的保护,做到“刀枪不入”,并能够任意控制时间和事件的变化。 此后,希姆莱面见希特勒,提出派遣一支特别行动小分队,前往西藏沙姆巴拉洞穴,找到那个能够控制全世界的“地球轴心”,然后派数千名空降兵到那里,打造一个“不死军团”。 与此同时,可以颠倒“地球轴心”,使德国回到1939年,改正当初犯下的错误,重新发动战争。 为此,希姆莱与希特勒密谈了6个小时,还向希特勒递交了一份2000页的报告,其中的一张地图标出了沙姆巴拉的大体位置。 随后,希特勒批准建立了这样一只特别行动分队,这个分队中聚集了纳粹最优秀的物理学家、生物学家以及最精锐的军人,他们通过特殊的渠道进入了西藏。 叶秋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江吴: “那他们最后又没有找到‘地球轴心’?” 江吴很平静地看着叶秋,瞳孔中泛着冷光:“希特勒,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死人沟 一九六九年,距离德国战败、二战结束,还不到二十五年,原本经历、参与过那次大战的人,还有许多仍旧在世,他们对那次战争的细节依然记忆犹新。 叶秋曾亲身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他的记忆里,最开始的时候,纳粹德国的军队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般横扫整个欧罗巴、远征阿非利加大陆,兵锋之盛无可阻挡。 但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兵强马壮的第三帝国,在莫斯科血战、斯大林格勒战役惨败之后,两线作战消耗过猛,又被苏美两大超级帝国联合夹击,最后还是不可遏止地走向了衰落与崩溃。 希特勒,这个狂妄的人物,最后在幽暗的地下室中,被一颗冰冷的子弹彻底终结了生命。 第三帝国毁灭了,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同盟国胜利了。 有关于纳粹的一切痕迹,被苏美两大超级帝国,彻底从这个世界抹去,原本强盛至极的德意志,也被彻底肢解,走向了分裂。 从那时起,希特勒征服世界的野心,便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但是江吴竟然说,希特勒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征服世界的野心,已经完全破灭;他建立日耳曼民族国家的努力,已经付诸流水;甚至是追寻传说中的地球轴心的秘密行动,也没有得到半点实质性的成果——那么,问题就在于,希特勒得到的是什么? 叶秋问过江吴,但是后者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他。很久以后,叶秋才明白江吴话里所隐含的深意,并且为事情的真相所深深地震骇…… 但是说到这里,叶秋就没有再透露任何有关那件事的细节了。 他们在那个洞穴里发现了什么?后续的处理有什么结果?那些纳粹军人出现在西藏,有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考察结果? 这些,叶秋统统都没有再说,他只是告诉我们,江吴当年叮嘱过他,在洞穴里的所见所闻,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去,他还当场立下了毒誓,要为江吴保守那里的秘密。 叶秋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学过易数,最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很清楚,他是绝不可能违背誓言,说出那些事情的。 场间的气氛再一次沉默下来,只有燃烧的枯柴,在火堆中噼里啪啦地炸响的声音。荒原中的风很烈,吹得篝火不停地晃动,交错的光影投射在我们三人的身上,整个营地里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便转过头将目光投在无垠的荒原中,银白色的月光皎洁无暇,穿透亿万里虚空铺洒在旷野中,衰颓的荒草在冷风的抽打下,起起伏伏地摆动着。 更远处,是绵延好似兽脊般的山脉,银白色的雪峰交错重叠,雄伟的身姿影影绰绰,与极远处的空无黑暗融为一体。 我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移到正中的时候,我们的无线电中就传来了地方上的呼叫信号。他们已经到达了我们的位置附近,让我们报告目前所处的相对方位,以及具体的经纬度,还有附近标志性的山体建筑。 我们告知他们之后,很快就点起了一枚信号烟,为他们指引方位。浓烈的烟尘直冲天际,很快,极远处的山坳外,就出现了一队狂飙的吉普车。 我知道,地方上肯定做了大量的工作,出动了巨量的人力物力,才能在这无垠的荒原中将我们精确地定位,所以上车之后,我们忙不迭地向地方派来的同志表示感谢。 领队的是一个中年人,典型的藏族面孔,紫红色的皮肤上尽是沧桑的皱纹。从谈话中我们了解到,他叫亚东,他们这一行人是叶城公路总段阿里养护队的,负责新藏公路入藏以来776公里的公路养护任务。 亚东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侧着头跟我们说,我们很幸运,坠机的地点距离札达县城并不远,他们在这里常年有人驻守,所以救援才能来的这么及时。 而且最为幸运的是,他告诉我们,要是我们坠机的地点再朝西南或者西北方向,偏移个几十公里,那他们肯定救不了我们了。 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就笑,半晌才告诉我们,札达县是边境县城,就挨着印度、巴基斯坦两方的争议领土,要跨越国境救人,那就是国际事件,他们可做不了主。 听到这里,我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他娘的,要真是出任务出成国际事件,回了北京不得被高所长和杨政委扒下来一层皮?更何况我们队伍的性质本来就极为特殊,要是落在敌特手里,那就…… 我打了一个寒颤,没有再想下去。闲着也是闲着,我便转移了一个话题,跟这个护路队的大哥开始闲聊起来。 他告诉我们,在西藏,远近的程度不是由地理上的距离决定的,而是要看两地之间有没有大山阻隔,有没有可通行的道路,路况如何等等。 有时候你在地图上看着两个城市之间距离很近,但是在实际的通行状况中,很可能这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大山脉,根本没有道路通行,要过去,就必须要绕过绵延几千里的山脉才行。 而且依照西藏的复杂的地理条件,就算有公路,通行状况也十分堪忧,随便一个塌方落石,就能阻断交通好几周。这里又极度缺乏工程机械,所有的维护都必须由人力完成。 就像叶城公路总段下属的阿里流动养护队,一共有80多个人,长期在最高海拔5400多米的藏境无人区流动作业。新藏公路全线贯通后,大批养路工人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确保着这条公路的畅通。 出野外的时候睡在帐篷里,夜晚寒风中被冻伤是常常遇到的情况。 用这位护路队员的话来说:“在这段路上,死了人才算个事!高原反应头痛、恶心,都是正常情况;冻伤了手指、脚趾,是小伤。风雪天三餐就是一口馕就一口雪,大家每天就是这样过来的。” 而且,西藏有太多的无人区,里面存在着各种违法犯罪活动不说,还有各类野兽的侵袭,养路工们长期都得一个肩膀扛着枪、一个肩膀扛铁锹,边养路、边保卫来往车辆的安全。 这个魁梧的藏族汉子,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面色中带着悲戚的神色。 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以为我们是北京下来考察的领导,所以一边描述他们的艰苦条件,一边问我们上面有没有什么政策和帮扶措施,就算没有钱,国家给拨两台推土机也是好的啊。 我和老谢、叶秋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心里看出了一丝同情,我们虽然有心无力,但却都不忍让亚东失望,只好在口中应承着,回京之后帮他们争取一些政策的扶持。 就像亚东说的那样,看起来我们的位置离札达县城很近,其实中间根本没有道路可以通行,我们在荒原上横冲直撞了十几公里之后,才终于发现了车轮碾压痕迹的便道。 我们顺着这条便道,一直向北开。 我们应该是要先去札达县城,毕竟又是坠机又是困守荒野,我们整个小队的三个人已经身心俱疲,我们迫切需要整修和补充。 飞机坠毁了,我们也必须同上级取得联系,请他们指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是我们想错了,我们的车越开越远离完好的公路,再一次深入了荒野之中。我看过罗盘和地图,按照亚东给我们描述的位置,我们行进的方向已经与札达县城完全是背道而驰了。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亚东,这一刻我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亚东摇了摇头,侧过身来看着我们:“我们接到的指示,是送你们去一个坐标点,那个地方没有名字,我只能凭借经验把你们带到大概的位置。” 我和老谢、叶秋对视一眼,艹,我们又被耍了! 我还想再问,但是亚东确实不知道更多了,于是我们只能默默等待,但是谢秋刀这时却突然将地图递了过去:“亚东同志,请你帮我们把那个位置标注出来!” 亚东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但没作声,只是用笔在纸上很仔细地寻找了一会儿,随后很小心地在图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递给老谢。 但是老谢没有立刻拿过来,而是望着叶秋:“叶二哥,请你把你所说的那个洞穴也标注出来吧!” 老谢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只能看着他,但他示意我不要慌张。叶秋也楞了一下,他皱起眉头看向老谢:“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谢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叶二哥,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猜测!” 叶秋的神色写满了疑惑,但还是皱着眉接过了地图和笔,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地图上标注的方位,半晌之后才将视线抽离出来。 他看着谢秋刀,凝重地道:“你猜对了。” 说着,叶秋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我,我的视线落在那份标注着山川、河流走向的地形图上,一个鲜艳的红圈将我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圈里写着一个潦草的地名: “死人沟!” 第一百三十三章我们只是幌子? 在我们和亚东闲谈的时候,他提起过新藏公路线上最危险的几个地方,其中就有“死人沟”的大名。 他告诉我们,新藏线最骇人的不是糟糕的路况,而是高海拔、氧气稀薄引起的高原反应,其中最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就算是&ot;死人沟&ot;了。 死人沟处于喀喇昆仑腹地,是新藏公路上一道鬼门关。 新藏线上有句俗话:&ot;天山达坂撒过尿,死人沟里睡过觉&ot;,这形容一个人经历丰富、胆大气壮,可见天山达坂和死人沟两地在人们心里的恐怖印象 死人沟名字的由来,有两个不知真假的传说。 那还是在解放初期,国民党有一个骑兵师的残余部队,从叶城逃往阿里途中,在甜水海过来的一条山坳里睡了一夜,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骑兵师就变成了骑兵连。 不仅如此,第一批进入阿里的解放军一个连的人马,曾经也在这里露宿一夜,但是第二天,整个连队百来号人,没有一个醒来,全部因缺氧死在了这里! 当时人们对高山反应还没有多少认识,觉得这个地方神秘可怕,夺人性命于无形,便起了这么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 死人沟海拔五千二,氧气含量不到海平面的百分之六十。 每年的五月初开山通行之际,在此总会遇到不知什么时候抛锚在此的汽车,拉开车门,看到驾驶室里的司机和同行者坐在那里,面色如初,等到叫无应声,一拉搡,人便颓然以僵死的姿式跌出车外。 在那个年月,如果有人死在死人沟一带,长途司机就刨个坑,草草把人埋在路边。甚至连亚东也告诉我们,说那时候他随队穿越新藏线的时候,还看见过坑里露出的人手。 历年在这里冻死、病死以及翻车死亡者留下的白骨数不胜数。 车过这里,凄厉的风声犹似鬼哭狼嚎。夜幕降临后,沟两旁星星点点的磷火连成一片,在道路两旁蔓延,让人毛骨悚然。 亚东在之前很严肃地警告我们,再健壮的人,可以躲得过麻扎、躲得过黑卡、躲得过康西瓦、躲得过甜水海,却无法躲得过死人沟…… 但是至少在这时候,亚东明显不知道我们就是要去死人沟,我看的清清楚楚,他在地图上给我们标注方位的时候,那个圆圈的中心并没有字,那是后来谢秋刀加上的。 但是叶秋的表现证明了老谢的猜测。 “我们不是要去冈仁波齐神山吗?”老谢很凌厉地盯着叶秋,低声质问道:“为什么中途突然变卦,又要去死人沟了?组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去的,不是亚东所说的那个死人沟……”叶秋的声音幽幽的。 他望了老谢一眼,摇了摇头,掏出身上带着的速写本,写下了一行字:“冈仁波齐是幌子,我们的计划受到了干扰!我们被监视了!” 当这行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和老谢都惊住了,什么情况,我们什么时候被监视了?难不成有敌特? 我甚至忙不迭就想要转头四顾,但是叶秋按住了我,他在纸上写道,具体的情况下车之后再跟我们解释,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嘿嘿,那一刻,这个词在我听来有种说不清楚的讽刺味道。 后来我回想起西藏行动的时候,才发现那次任务,怎么看都透着股诡异的味道,甚至比在东海的时候都更让人看不明白。 东海的时候,我们还能接触大量的资料,我们所获取的信息,都是直指事件的核心,要么就是老夏或者卫青领着我们,给出破解谜团的方向。 但是这次来西藏,先是突然出现的叶秋,还有那个神秘的齐陵生。一个算命的,一个国家登山队顾问,这两人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们出现的目的。 之后,无论是突然地乘坐运输机,还是坠机之后救援我们的养路队,具体行动的细节上面都瞒着我们,唯一知道点什么的叶秋,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们最近经历的事情,从进入大藏寺,到拉萨的那场会议,无论是甘丹法王还是贡布慈丹,他们都在给我们讲故事,讲述那些有关于宗教的、历史的诡异传闻。 故事就是故事,故事就是用来蒙人的! 在我看来,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玄奇神话,以及他们背后所暗藏的线索,实在埋得太深,完全超出了我既有的理解范围。 以至于到最后,听了那么多故事,连我这个身在事件内的人,都完全无法理解我们这次任务目标——我们要去哪儿?我们要去干什么?这一切都好像被人为地隐瞒了下来,我们最近的行动,呈现出一种杂乱的、无序的状态。 我隐约有种感觉,上面安排的行动流程,还有那些所谓的故事,都是在故布疑阵,意图转移某方面的注意力。而我们这支三个人的小队,从来都不是主力,只不过是带着某些人兜圈子的“疑兵”! 我脑海里的思绪翻涌不停,我和老谢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眼中也有着深深的疑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最后干脆不再去想,叶秋看样子不会再透露更多了,我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倒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吉普车行驶在公路上,但是简易的便道已经几乎融入了荒野,遍地是碎石渣和陷坑,剧烈的颠簸一刻也不停歇。 迷迷糊糊之中,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走多久,直到下车的时候,我才被老谢叫醒。我们向亚东他们道谢,把属于我们的物资搬了下来,随后目送亚东一行人的离开。 直到亚东他们的车队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野范围,我才有机会打量着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们的面前依然是一望无垠的荒野和雪山,连个鸟影子都没有,我们再一次回归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清晨出发,但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又是傍晚了。 夕阳在雪山起伏的阴影中渐渐沉了下去,但顺着阳光的方向,我发现远处天地交接的地平线被拦腰截断,有两道完全对峙着的高耸暗影直插云霄,好像是一个极为险峻的峡谷。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指着远处的峡谷:“去那儿吗?” 叶秋拨弄着无线电,刺啦刺啦的信号噪音响了起来,他应该是在向某处发送讯息。半晌之后,叶秋才弄完设备,点起了一支烟,一屁股坐在木箱子上:“等着吧,待会儿有人来接……” 旷野茫茫,谢秋刀这时候也不急了,笑着问叶秋:“这儿就是死人沟?” “唔……”叶秋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烟雾:“有十几年没来了。” 说到这里,叶秋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呢,就不用我跟你们解释了,有人会告诉你们的。” 我正想问,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红光平缓地闪烁了几下,我望过去,发现有一辆货车从山坳的阴影中驶了出来。 那是一辆解放卡车,深绿色的涂装,叶秋跟驾驶员对了一下暗号,确认他就是来接应我们的人,随后我们就一起把物资和装备搬上了卡车。 坐完吉普又坐卡车,我们这享受的待遇有种下降的趋势啊。 我在心里感叹着,但是卡车已经以一种平稳的速度驶入了茫茫的旷野中,向着远处的峡谷冲了过去。荒草、黄沙、黝黑的泥土在我眼前一一闪过,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就进入了峡谷阴影所笼罩的范围内。 铁丝网、军事禁区的标示、执勤的守卫,潜伏在暗中的岗哨都接连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卡车越过了岗哨,从被铁丝网拦截的区域向着峡谷深处驶去,里面的道路明显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宽阔而平坦,那种在荒野中行驶的颠簸感戛然而止。 但是峡谷里的地形很陡峭,基本都是沿着山崖盘旋,七弯八绕的,从我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裸露的褐色山石和嶙峋的石崖。 峡谷里的道路也很长,军事禁区的岗哨和拦截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从进入峡谷以来,我都至少见到了不下三层隔离区域。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明显预感到,事态的发展和严重程度都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至少这已经不是一个特别小队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同时,这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我心里的猜测—— 我们不是主力,只是混淆“敌人”视线的疑兵,真正的解决西藏这件事的,极有可能是峡谷里的这批人。 然而,当卡车将我们运到峡谷中的核心区域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和东海完全不一样了,这已经完全背离了我们所接触到的信息。 我们下车的位置,是峡谷半山腰的位置,从我们这里望下去,一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型裂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它好似陨石坑一般呈环形镶嵌在峡谷中。 而裂谷的底部,无数的帐篷和物资堆积在一个营地中,来往穿插的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峡谷中央正架起了几座大功率的探照灯,冷白色的灯光直射入峡谷深处的裂缝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金属立方体 峡谷盆地的最中央,一道巨型裂缝深深地陷入地底,冷白色的探照灯光直射入其中,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看见裂缝边缘的石棱峭壁,更深处就只剩下一片空无的黑暗了。 那里面是什么? 峡谷里怎么会有如此大规模的营地? 这两个疑问几乎是一瞬间从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但是我没来得及细想,那个开车带我们进来的人已经带着我们往盘山公路的下方走过去了。 我顺着公路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条路已经快要到尽头了,峡谷的半山腰处有一条开凿在倾斜山体石壁上的阶梯,顺着山势蜿蜒伸入峡谷底部。 我们跟着那个司机往峡谷深处走去,从我的角度看下去,只看见满坑满谷的军绿色帐篷,大堆大堆被帆布罩住的物资,各种型号的工程机械,还有荷枪实弹来回巡逻的警戒士兵…… 整个峡谷底部,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类似于工程兵部队作训场般的超大型营地。 营地的中央,还有一个明显高出四周一大截的巨型帐篷,顶部的无线电天线直指天穹,旋转不停的雷达设备向着四面八方不停发射着隐秘的讯息——这应该就是这个营地的指挥部了。 我的视线越过那顶帐篷,投在对面的山崖上,但不知道是光线过于黯淡,还是峡谷峭壁本身反光度不强,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完全看不清楚峡谷另一面的细节。 我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整个峡谷悬崖的另一侧呈现出的那种颜色,有些像是东海极渊深处那种深邃的、幽暗的、令人发慌的黑,我越是看,就越觉得背后一股寒意止不住地往上窜。 那悬崖怎么这么怪? 但我没来得及多想,很快我们就到达了指挥部的位置,那顶帐篷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我们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人,他穿着一身军装,面目严肃,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我总觉他得有点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也是所里的,在东海的那一次行动之前,我们一起在海军基地开过会,但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但奇怪的是,叶秋竟然好像认识他,他们交涉了几句,叶秋还指着我们带来的纳粹木箱说了些什么,随后我们便得到了准许进入的资格。 只是进帐篷之前,我们三人被要求必须穿上防化服并且佩戴防毒面具,我明显感觉到了叶秋似乎有不悦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当场提出质疑。穿戴完毕后在那个“同时”的带领下,我们终于进入了帐篷。 掀开帐篷的一刹那,一道强光猛烈袭来,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难道这里有人摆着一台大功率强光探照灯吗?而且还是对着帐篷外的方向! 我被强光一刺,心里有点恼火,但经历了许多怪事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所做的绝大部分看似无用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可能是极度重要的细节,正是无数严谨的细节集合在一起,我们的任务才能够走在准确的方向。说不定指挥部里这么安排,应该也是有目的的?我也就不再多想。 过了不到三十秒,我感觉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这才慢慢张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光亮,不是想象中夺目的银白,而是那种温和的橘黄色,好像广大农村里夜间的煤油灯。 这是个超大型军用帐篷,内部的空间很大。帐篷的穹顶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而穹顶之下,有一个三四米高、泛着冷硬黑色金属光泽的巨型正方体! 我们都戴着防毒面具,是老式的那种将整个脑袋都罩住的“猪鼻子”,庞大而沉重地扣在脑袋上。 透过防毒面具观察外界的视野很狭窄,那个帐篷中央的金属立方体,在我看来几乎要塞满整个空间。 这个立方体的分割比例极为协调,硬朗的金属轮廓充满着一种极度理性的气息,光滑的平面没有任何纹路与图案,完全没有这个时代机械造物的粗糙质感,反而像是一个艺术品,完美无缺。 这玩意儿是什么? 雷达?无线电?还是涡轮发动机?我把我能想到的高科技造物都想了一遍,却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任何符合眼前物体的东西。 我只能尽力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开,望向帐篷里的其他角落,发现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防化服的工作人员,整个帐篷中有着大量的仪器设备,我们的脚下是密集的电缆和线路。 帐篷的最深处,正挂着一副类似地图的东西,上面交错着被标注成不同颜色的网状线条。 叶秋带着我们越过那个立方体,径直走到了地图的位置,我这才发现地图的另一侧有一个工作台,那里还站着几个人。 “你们来啦!”齐陵生的声音从防化服在传来,我透过面罩的玻璃,分辨出了在他身边的人——那是杨政委,还有卫青! 齐陵生对我们的到来例行公事般地表示了欢迎,他和叶秋简短地交流了一下,我也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了我们之前一系列异常举动的原因。 我们的确被监视了。 但是监视我们的力量并不是尾随我们进入藏区的,恰恰相反,这股未知的力量已经在藏地潜伏许多年了。 相比起“他们”,我们才是闯入者,我们才是破坏平衡的力量。 在整个青藏高原,他们的势力无处不在,我们所要进行的行动必须隐蔽、隐蔽再隐蔽,一旦被察觉,我们面临的形势将更加严峻。 所以,我们这一支小分队才会被派出去干扰对方的视线。 而且齐陵生在这次谈话中还提及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我们的坠机,并不是意外,我们遇险的根源就在于那股力量的干扰。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已经不是震惊所能够形容的了——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竟然在藏地有如此巨大的势力,甚至敢于袭击军方的运输机?甚至连国家机器都不得不对其忌惮三分? 在那时,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样的“力量”,我深信无论是在我们中国的任何区域,都绝对不可能有足以超越国家的力量。 但后来发生的事件,证明我的观点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是正确的。但是在某些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方面,我的看法却错得一塌糊涂。 不过在那个帐篷里的时候,齐陵生并没有对此做出解释,我想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这个等级的人能够接触的了。 后来的具体谈话是由杨政委展开的:“我们的计划已经正式开始了,接下来的内容,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杨政委的声音虽然隔着厚重的防毒面具,但还是清晰的传入到了我的耳朵里。而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记住,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无论何时何地,你们都不能将任务内容泄露出去。” 我们当然答应下来,毕竟每次行动之前,我们都要经历保密局的特别培训,保密原则的遵守是每个特别行动小组成员进入单位的第一课——不该说的秘密,绝对不说。 当时杨政委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在我的心里掀起怎样的波澜,只是当作例行公事的告诫。 但后来当我从西藏活着回去之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所在,并且开始真正地学会去敬畏这个世界,并为这个世界保守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但这是后话了,在当时,杨政委从我们手里取走了我们带来的东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撬开了那个镶嵌着纳粹铁十字的木箱。 然后,杨政委从偌大的木箱中,取出了一根锋锐、尖利而纤细的……绣花针! 我不知道用绣花针来形容是否准确,但那纤细的造型确实像极了江南闺秀用来刺绣的钢针。 这根针的表面呈现出一种精致的粗糙,金属质地的表面,有着密集的凸起和隐约的、细致入微的复杂纹路,像是符号,又像是锯齿。 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江南温柔的少女都能够拈指提起的绣花针,在杨政委的手中却好似变成了一根上百斤的铁棍。 他在移动那根针的时候,青筋一根根凸起,面部的肌肉都在颤抖,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能够将那根针拿起来,但就是这样,那根针离开箱子之后的移动依然比蜗牛爬行的速度还要慢。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杨政委一寸一寸“挪动”着那根针,我的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一刻,我的心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荒诞的猜想——这根针,绝不是普通的金属铸造的,它的密度肯定远远超过钢铁,以至于如此小的体积,却拥有了一个成年男子都无法举起的重量! 但是,地球上又哪里去找密度如此大的物质呢?我的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并没有得出任何答案。 终于,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杨政委终于成功的举起了那根针,并且将它贴在了那个金属立方体的表面。 下一刻,那个纤细的绣花针,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中。而那个立方体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却陡然好似平静的湖水中间砸进了一颗石子般,产生了一层层扩散开来的涟漪! 波纹般的涟漪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席卷、横扫了立方体的每一个金属面! “嗡!” 空气中传来了一起轻轻的震颤声! 场间的气氛陡然一滞,难言的压抑蓦地笼罩在空气中,我甚至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我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然而那个立方体在涟漪平息之后,却再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又一次回复了之前的静默。 怎么回事?我和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因为那个立方体太过巨大,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所以我那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杨政委的身上,而是转移到了面前的那个大型金属立方体上。 因为防毒面具的视野限制,我不能分辨出帐篷里的光源来自哪里,但看上去帐篷里的光线柔和却不暗淡,我顺着光线的方向慢慢靠近立方体,想要仔细观察一下。 “砰!” 面前立方体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重炮狠狠撞落在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工事上一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里面有东西!” 我几乎尖叫了出来,整个人被这震动惊得退后了几步! 第一百三十五章古埃及“钥匙” 那个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立方体,前一刻还是不动如山般厚重地沉在原地。 然而就在那根纤细的钢针融入立方体的时候,整个极具冷硬质感的立方体,在刹那间便好似液态金属般,陡然泛起了无数的涟漪! “轰!” 那道剧响几乎是在我的面前骤然炸开,我完全没有防备。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整个心房狠狠收缩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强烈的声波轰鸣振荡,我的耳膜甚至蓦然传来了一股撕裂般的痛楚! “啊!” 那一刻,我只觉得好似有一只千斤巨锤,重重地砸在我的胸口,整个人不自觉地便向着后面摔飞开去。 不止如此,那道隆隆的震响在骤然爆发开的一瞬间,我甚至还看见那个立方体陡然以一种极速的频率震颤起来,整个立方体甚至震荡出了类似重影般的轨迹,空气中陡地生出一股浓重的不安气息。 “嘶——” 低沉的嘶鸣声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同传来,那一刻,我的五脏六腑似乎也随着某种特殊的频率一起震荡起来,全身的血液瞬息间澎湃起来,狭窄的血管都有一种被震裂的刺痛感! “啊!” 我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嗡嗡的耳鸣声夹杂着针扎般的刺痛直入脑髓,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周围满是错乱的影子,完全失去了现实的色彩。 我感觉喉头发甜,一股热流淤积在我舌根处,我咳了两下,吐出来一口黑色的淤血。 声波武器,这绝对是某种超强功率的声波武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混乱的痛楚,甚至整个人都处在头晕目眩的状态中,但是在我被这个金属立方体震飞的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却真实地涌现出这样的猜测! “呜——” 刺耳的警报声几乎是在我倒地的同时,就响了起来,整个帐篷里的人在这一刻全部都动了起来,我看见许多复杂的仪器在这时都全力开启了,各种颜色的指示灯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地面似乎也都震颤了起来,我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阵惊呼,还有各种跑动和呼喝的声音。与此同时,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肌肉、筋腱,也都跟随着地震的频率抽搐着。 但更为怪异的是,我还感觉到了后背似乎有一股热流,在瞬间蔓延向了我的全身。 天旋地转中,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向着我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辨别他是谁,我整个人便陷入了晕厥之中…… —— “那不是武器。” 我的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区域,护床,吊瓶,沙袋,连帆布都是白色的,四周静悄悄的,峡谷里的风声在这一刻都消了下去。 这里是营地里的医护区,我一晕厥过去,就被送到了这里,但我的昏厥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按照齐陵生的说法,也就半个小时。 是的,齐陵生,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张过于俊美、也过于温和的面孔。他在我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 “那不是武器!” 我问他什么意思,那种由超高的共振频率所带来的伤害,可以直击人类的内脏,任何外部的防御都无法阻碍震荡波的穿刺,那种东西不是声波武器是什么? 齐陵生并没有理会我的疑惑,只是告诉我,那个立方体就是在叶秋他们曾经进入的垂直洞穴中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这个立方体就卡在峡谷裂缝的深处,在他们将这个东西吊装起来之后,专家组的检测结果显示,构成立方体的材质,完全不同于任何已知的元素,所以他们暂时将之称作“柒号体”。 同样诡异的是,柒号体拥有十分复杂的结构,并且属性极为多变。 它有时呈现出金属独特的延展性,紧致的原子密度,相当大的质量;但是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又会呈现类似于液态金属般的流体性,而且质量会变得极轻盈。 这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秘物质,也正是这个神秘物质的发现,拉开了西藏事件的序幕。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终于有些严肃起来,他说道,那根针,正是跟金属立方体同样的材质铸造而成的。而且准确地说,那并不是针,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我有些不能理解,那东西完全没有任何钥匙的特征啊! 齐陵生摇了摇头,随后告诉我,那个东西虽然材质和立方体完全相同,但它却并非来自西藏,而是数十年前的纳粹西藏考察队,从欧洲带过来的。 据我们发现的秘密文件显示,这根类似于“针”的东西,是纳粹的二号人物希姆莱从埃及带回来的,他们在文件中就称呼这个东西为“钥匙”。 同时,秘密文件中还隐晦地提及,这把“钥匙”从第一王朝时期出现在美尼斯大帝手中,此后在埃及流传了数千年,一直掌握在历代王朝的法老手中。 在古埃及神话中,这把钥匙,是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拉”遗留在人间的圣物,其中隐藏着连接天空与人间的通道。 基于对某种力量的崇拜,希姆莱便希望借助“钥匙”的力量,再找到地球轴心之后,帮助德国扭转战局,重新控制全世界。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干扰,希姆莱的行动失败了,携带钥匙的那只考察分队,永远留在了阴森冰寒的洞穴深处,化为枯骨。 “钥匙……”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随后抬起头,望着齐陵生道:“那我们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三个人差点坠机死亡,你不打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那是意外——”齐陵生叹了口气,“我们没想到你们会遭遇到‘它’。” “它?”我紧接着追问道,从这个词里我嗅到了一丝阴暗的味道。 “好了,这些事暂时对整件事没有影响,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我正想要继续追问,但是却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我们在马尔康开始集训的时候,齐陵生不是说过七天之后,就是进入某个地方“最合适的节点”吗? 我们的集训进行了五天,紧跟着飞到拉萨停留一晚,第二天会议结束之后,我和叶秋、老谢三人就登上了飞机,紧跟着就坠机了—— 那一天,就是齐陵生所说的时间! 可是在我昏迷之前看到的是杨政委、齐陵生、卫青,还有我们小队的三个人都还在这个营地里,这是不是表明真正的任务已经开始,但是执行任务的另有其人,还是说行动因为意外的情况被迫延后了? 我想了想,就问齐陵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只是笑着摇头,没有再解释那个“节点”的事情。 临走之前,齐陵生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追忆: “吴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但很可惜,我们永远都成不了你……” 齐陵生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了。 我没有在医疗区躺太久,齐陵生走后,老谢就过来说要接我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我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因为直到这时,我才惊讶于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如此强悍,在轰鸣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和体腔内柔软的脏器,都受到了强劲的冲击。 然而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不仅身体正常机能恢复了,连四肢的麻痹和身体的刺痛感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会吧?我在心里暗暗咋舌。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也许这同我体内潜伏的人蛹有关系,但这种事没办法证明,而且消耗越多,我的生命力就越是衰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当我走出帐篷的那一刹那,我所有的疑惑与顾虑,全都被抛在脑后了。因为,营地里……出事了! 我终于明白老谢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凝重了,在我踏出医疗帐篷的时候,不远处已经拉起了一道警戒线,穿着医护服的人员来来往往,警戒线内部还隐约平放着几具担架。 我立刻快步跑到警戒线周围,只见每具担架上都盖着一层帆布,但所有的帆布全被什么东西侵染出深色的一层,我看到担架上还不停流淌着液体—— 血,全是血! 我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兵被毁了大半的脸,皮肤和肌肉几乎一层层绞在一起,血肉淋漓。 我心里一惊——这些人都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此时正有许多军医正带着手术器具和必要的救援设备,对场中的伤员进行救治。齐陵生和杨政委也都在警戒线内部,老谢带着我进入警戒范围,我立马询问杨政委出了什么状况。 杨政委告诉我,这批人是先期进入裂缝中的工程兵队伍。 已知的裂缝深度达到了两百米,在两百米的位置有一处天然洞岩平台,这支工程队伍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洞岩上为下一步的行动构建吊装平台,以便将机械设备顺利放入洞穴深处。 本来操作很顺利,大部分的钢架和基台都已经搭建好了,但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裂缝深处突然产生了未知的状况。地面上的人员形容,他们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还有非常凄惨的、类似狼嚎般的号叫声。 紧接着,裂缝深处就传来了工程人员的惨叫和呼救,营地中的作战部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极短的反应时间内就派人下到地缝之中进行营救。 根据营救人员的报告,那十多个工程人员被找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有的是全身皮肤溃烂,有的是高温灼伤,还有的肢体都已经不全…… 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没死,而且所有人前胸的肋骨都好像被一辆重型坦克碾压过一样,尽数折断成几块。 那些工程人员被营救回来之后,全部陷入了重度昏迷,营地的人没办法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关于敌袭的信息——除了一句话。 有一个昏迷的工程兵似乎求生意志特别坚定,从搜救人员找到他们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挣扎,狂躁倾向明显还在不停地喊着一句话,上到地面之后军医连打了两只镇静剂才把他稳住。 而他喊的那句话是—— 不要去,不要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镇魔寺的位置! “不要去,不要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在地底狭窄而幽暗的洞穴中,那个面孔都被烧焦的年轻战士,骤然经历了未知而恐怖的袭击。 贯彻心扉的痛楚和心理上的无尽恐惧,缠绕着这个战士渺小的心灵,但他凭借极度坚定的意志力,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些翻卷淋漓的肌肉,混着狂飙的血液,构成的一张极度惊惧的脸庞,正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发出严重的警告: “不要去,不要去!” 夜色已经有些黑了,探照灯的光芒打在裂缝四周,幽幽地。 警戒线内,一具具担架正交错着躺在地面,帆布全都被染红了,医护人员的各种器械都沾着鲜血,殷红的颜色在灯光下晃得我有些脑子发晕。 不要去,去哪儿? 袭击工程人员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就是曾经在高空中袭击运输机的那个“它”? 这些疑问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据了我的心房,但是我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伤员的处理交给了营地中专业的医护人员,从营地的部队领导那里我得知,这里的医疗装备和器械以及手术水平,都达到了野战医院的标准,只要受伤的战士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活下来的希望是非常高的。 接下来,我们三零二的人单独被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帐篷里十来个人,大部分人在北京的时候我都见过,但是更深的接触很少,也就是面熟。我、老谢、叶秋和卫青都坐在前排的小马扎上,等着杨政委布置行动的具体方案。 在会议的开始,杨政委正式宣布,明天我们这批人就将正式进入峡谷的裂缝中。 不过我有些疑惑,毕竟在马尔康的时候,我们接受的是严苛的登山训练,如果要应付高原高山环境的探险,我们还是有一点生存经验的。但是这次我们竟然要下到地底空间中去? 这不是意味着我们的训练是毫无意义的吗? 但是杨政委告诉我们,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的行动已经被干扰了,任务中心已经从雪山区域转移到了峡谷裂缝中。 “殊途同归!” 杨政委环视着我们,再一次强调道:“一切都要服从组织的决定,作为个人你们要做的就是克服困难,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殊途同归? 我隐约感觉杨政委说的这四个字里面,还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这是不是说,虽然我们采取的手段和进入的路径与最初的计划相差甚远,但是我们最终要达成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一个在雪山极巅,一个在地底裂缝,完全是天壤之别的两个地方,可我们依然能完成预定的任务,拿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这可能吗? 我有些想不明白,但是在经历了东海离奇的探险之后,我发觉我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经与最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已经开始学着相信组织的力量。 要知道,我们这一类的行动,秘级极高,所必备的人员也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按照杨政委的说法,从处理超常事件的角度来说,培养一个成熟且经验丰富的外勤人员,比培养战斗机飞行员还要艰难。 没有哪个领导会拿自己手里的精英,去做无谓的牺牲,这没有必要,也绝不符合资源最大化利用的原则。 所以无论杨政委所陈述的任务内容,是如何的令人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但是在他布置任务的那一刻,我都必须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他。 这种心态的变化,我不知从何而来,或许是二叔从小讲述的那些离奇诡异的故事,其中所透露出来的浓烈的吸引力,就已经注定了我迟早会适应这一类的情况? 杨政委的讲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之后齐陵生告诉我们,现在裂缝中初步勘察的已知深度达到了两百米,工程兵同志在那里构建了一个吊装平台,他们会使用机械设备将我们垂直放下去。 而根据地质仪器的探测,整个洞穴垂直深度超过了一千米,更深处是网状的隧洞类结构,在到达洞穴底部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分散进入不同的区域。 我们被分成三个队伍,每队五个人,下去所必须的装备,全都已经准备好了,每个队伍至少一名地质勘探方面的专家随队跟进。 我们的干粮和水准备了七天的分量,齐陵生告诉我们,勘察不急于一时,可以递进式的推进,一旦出现险情或者发现了重大情况,立刻撤回来。 “可是我们究竟要下去干什么?”谢秋刀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他的这句话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疑惑。 “镇魔寺!” 齐陵生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他转过头望着我们,面上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的声音也变得幽幽的—— “我们要找的镇魔寺,就在峡谷深处的地缝深处!” 齐陵生的声音掷地有声,重重地砸落在场间每一个人的心头,四周半点声音也没有了,我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沉重而急促。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已经被齐陵生的话语深深地震撼了。 镇魔寺? 我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明显转不过弯来了,齐陵生说的就是我们曾经在录像中看过的镇魔寺吗? 那座悬在万仞绝壁上的寺庙,还有那尊威武雄伟的六臂大黑天神像,以及那个画面现的漂浮在半空的“空行母”,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段录像的每一个细节,都好似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一样,令人无法忘记。 可是我很清晰地记得,那座镇魔寺,明明是修建在一个峡谷里的悬崖绝壁中,那里遍布着错乱的滩流,九条银练般的瀑布,甚至还有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 这种地貌,几乎百分之百是高原中的低地峡谷带! 根据原始森林发育所需要的条件,那么镇魔寺所处的位置海拔肯定不高,气候应该比较温暖。那片峡谷最大可能是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迎着从印度洋上吹送来带着大量水分和热量的西南季风,才能造成温暖而多雨的自然气候。 按照这样推断,西藏就那么点地方有森林,这个峡谷要么就在雅鲁藏布江谷地,要么就在存在领土争议的藏南地带,没有第三种可能。 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基本属于整个藏地的最西端范围,喜马拉雅山脉北侧,都已经靠近中国、印度和克什米尔的交界地区了,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温暖的气候带!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我们所到达的这片区域,根本不可能是镇魔寺所在的位置!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终于向着不可知论的深渊深深地陷了下去—— 在地底深处,在上千米深的深渊之下,真的会存在着雄伟的峡谷、瀑布、神庙,还有那一大片绵延的原始森林吗? 我和老谢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震惊。 西藏的事情,可是越来越玄了…… —— 会议结束之后,我们按照分成的小队各自回到帐篷,我和叶秋依然在一组,但是老谢被分到了另一队,也不知道上面这么安排什么意思。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在指挥部迎接我们的人也在。他应该就是我们组的第三个人了,我们简单交流了一下,这个人叫陈维国,正是这次跟我们组一起进入洞穴的地质人员。 在谈话中我了解到,陈维国以前是核工业部的地球物理勘探专家,后来下派到西南地质勘探局工作,是勘探局的技术骨干,曾经组织力量在川西地区发现过好几个大型矿床。 今年三零二研究所重启,各方面的人才缺口十分严重,经过严格的政审和技能考核,看中了他的专业知识,于是就把陈维国从西南局调了过来。 不过陈维国并不是那个时代传统型的知识分子,没有那种一本正经的气质,反而十分健谈而风趣,他说常年的地质勘探工作极为枯燥,如果自己都不给自己逗乐子,那可不就给憋死了吗。 我不了解地质勘探工作,倒是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的,有这种人在队伍里,这次应该不会那么枯燥了。 叶秋在帐篷门口坐着抽烟,手里还拿着纸正在写什么东西,我有些好奇他的用意,在结束了和陈工的聊天之后,便过去找叶秋聊天,我直觉这位叶二哥肯定知道很多。 “二哥,写什么呢?”我坐到叶秋身边问道。 叶秋回头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随后递给我一支烟,指着那张纸说道:“分析,思考,找线索。” 在进入三零二之前,我本来不会抽烟,但是经历了东海的事情之后,我突然觉得烟是个好东西,尼古丁可以刺激神经,会让我顾不上心里的烦恼。 我点燃烟,深吸了一口:“写的什么,我看看?” 叶秋把纸递给我,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但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极为丰富: “宗喀巴——大藏寺——六臂大黑天神——古象雄——苯教——永世不坠地狱之术——悬空寺——西藏镇魔图……” 叶秋的字写的很好,繁体中带着金石味道的古风,笔力和底蕴都十分深厚。 但是此刻,我的注意力却全都在他所写的内容上,叶秋将我们进入藏区以来,我们所了解的信息都串联在了一起。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从大藏寺开启识藏以来,到贡布慈丹大学者为我们开解悬空寺的秘密,再到高空坠机的险情…… 我的思维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我隐约感觉,这些信息之中,肯定隐藏着某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但是我想了很久,却总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般,完全没办法将这些信息准确地剖析开来。 “嘶——” 想得越是深入,我就越觉得脑海中有一股炸裂般的痛感。 “别着急,慢慢想,”叶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声音好像变得缥缈起来:“只要你能想通,你就知道我们要下去找的,究竟是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超深洞! 我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秘密,就藏在这些线索之中吗? 我挣扎着从那张纸中拉回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半晌,我感觉自己起伏的思绪终于沉寂了一些,这才重新看向叶秋,:“二哥,你来过这里,你肯定知道这下面有什么,对不对?” 我的话音刚落,叶秋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双眉皱起,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直过了很久,他还在出神的状态,我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 “哎——” 良久,良久,叶秋终于回过神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神色有些悲悯:“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很多吗?你错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局外人,从来都没有真正接近过事情的真相。” “吴疆,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些东西。相信我,除非你自己亲眼见识到,不然任何人都无法形容出来那个秘密是什么样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一字一顿地道:“关于那个东西的秘密,大概只有江吴他老人家,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宗正’才知道……” 叶秋没有再说更多了,只是神色落寞地转身回到了帐篷里。 这世上,有什么样的秘密,是语言无法形容和描述的呢? 我不知道。 我带着烟走到帐篷外面,找了个被帆布遮住的东西坐着,一边抽烟一边静静看着营地出神。 放眼望去,整个营地里和我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四角的塔楼上七八盏大功率强光探照灯打在营地周围,照得四处一片通亮。 在遭遇袭击之后,整个营地的警戒级别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级,巡逻的士兵将营地封锁得严严实实,目光所及的黑暗处隐约露出重武器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血的味道。 那些嗡嗡运转的军用雷达来回旋转,向四面八方的空中射出带着隐秘信息的无线电,这些信号飞速交织,好像在这漆黑空无的夜空里拉出了一片无形的大网。 这张网,由无数的谜团交织而成,紧紧地困锁着我的心灵…… —— 第二天,我们到达裂缝附近的时候,那里已经架起了几具牵引器,许多工程兵正在架设器械和工具。 杨政委将我们集合起来,强调了一下纪律和安全,然后让我们把遗书上交,接着就是领取装备,依然是我熟悉的那种战术背包。 背包里装着压缩干粮、战术灯、绳索、军用帆布、多功能折叠刀、匕首、地质铲、手杖……零零碎碎的,主要装备都跟上次差不多,不过考虑到洞穴内部结构复杂,环境幽暗,所以绳索和战术灯电池都备了好几份,以防万一。 除此之外,洞穴内部阴暗潮湿,而且地形崎岖,所以衣服和靴子也是特制的。 还有武器,上次在东海我们大部分用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但无论是阻击海岸边的怪物,还是拦截丛林中的鬼影,我们的火力压制能力严重匮乏的缺点都暴露无遗。 所以这次,我们全都带的五六式冲锋枪,近距离能力够强悍,子弹带得满满的,至于远距离狙击……地底的环境太暗了,缺乏远距射击视野,可以不予考虑。 我们收拾好装备出发,不过这时我才发现,很久没有接触的卫青竟然也在我们这一组,他还是那副冷峻的样子,但是有他在,我总觉得多了一层不确定性——卫青向来是哪里最危险就去哪里,上次在极渊我就差点被黄泉水给冲落悬崖,我可不想跟他一起玩命。 先下去的是老谢他们组,然后是第二个小组,我们最后。等他们都到达了吊装平台之后,我们才开始挂上牵引器。 有了进入极渊的经历之后,我对这种落差极大的下坠已经有了一点适应能力,但是当你看见光线一点点从眼前消失,四周的环境由开阔明亮逐渐变为阴森幽暗的时候,人总归还是会有些不安的,这是人的本能。 我借着黯淡下去的光线打量着这条狭长的裂缝,入口处大概有三四米宽,两侧都是嶙峋的洞岩峭壁,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的摆荡,避免被尖锐的岩石刺伤。 光线越来越暗,但是那种逼仄感已经消失了,我下坠了估计有五十多米之后,感觉所处的空间正在扩大,四周甚至有呼啸的风声,我猜测这个裂缝底部的洞穴,应该是一个喇叭状的结构,越往下就越是宽阔。 天光在延伸开的黑暗中被渐渐吞没,头顶的光芒微弱的好似一朵烛光般摇晃着,很快仅剩的光线就完全被黑暗所掩盖。我颤颤巍巍往下看,只看见底部亮起的光柱直射上来,那应该是先下去的队伍在为我们指引方向。 牵引器下放的速度很稳定,我们这组人很快就下到了平台的位置。 这个平台的面积超乎我的想象,几乎有上百平方米,上面堆积着几盏探照灯,各种吊装器械,甚至还有扎营所需要的装备,留守的工程兵帮我们解开牵引器的束缚。 直到完全解放之后,我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凸出的平台,这块石头的表面很宽阔也很平坦,先期下来的十个人已经休息了一会儿了,他们正在讨论怎么样到洞穴的最深处。 等叶秋和卫青、陈维国都解开了牵引器之后,我们也加入了讨论。 谢秋刀也在,我凑过去向他了解了大概的情况,他说目前两个小组的专家产生了分歧,正在针对下去的方案进行设计和论证。 “下面是什么情况?”陈维国也是专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现在的状况。 那群人里有一个戴眼镜的专家抬起头,回答道:“这是一个超深巨型洞穴,垂直深度超过了一千米,而且根据仪器的探测,深处的洞穴体系也相当复杂。我们正在考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下去……” 陈维国和另一位专家的讨论,将这个洞穴的大概面貌勾勒了出来。 首先,这个洞穴深度达到了惊人的千米级别,而且千米之后的区域属于我们还未探测的未知地带,下面是不是更深,是否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我们暂时都还不得而知。 要知道,世界上已知的最深洞穴“克鲁布拉山洞”也才不过两千米,而我国更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发现千米级别的超深洞。也就是说,相对于如此复杂曲折的洞穴体系和令人绝望的深度,任何人既有的经验,都要从零开始。 而且这个洞穴是垂直的,理论上来说要么绳降下去,或者用吊装机械把人吊下去,但是……我看了看绞盘外侧堆积的绳索,或许上千米的长度是有的,但是要知道我们这里可有十几个人,要是一个一个吊下去,那个时间耗费可就太严重了。 更关键的是,人面对黑暗和未知空间的时候,承受的心理压力是相当大的,而要是谁孤身一人垂直进入洞穴上千米深,中间那种漫长的、窒息般的恐惧感,都足以让人发疯。 三个小组各有一位地质勘探的专家,他们正在结合以往进入深层空间的经验,制订一套详细的计划,试图找出能够将所有人安全送达洞穴底部的办法。 他们的讨论涉及到了部分专业术语,我听的不是很明白,干脆不再理会。 探照灯的光芒打在四周的空腔中,我借着灯光开始观察目前的环境,想要从这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明亮的光线散布在四周的峭壁上,尖锐的石锥,嶙峋的石壁,错乱的光影,一切都原始而蛮荒的景象。 这个洞穴看起来完全是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塑造出来的,从遥远的地质时代就保持着纯天然的状态,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 我看了半晌,没有任何收获,不过我刚回过头,就看见卫青正俯身趴在平台的边缘,将视线投注在洞穴深处的浓重黑暗中。 “看什么呢?” 我走过去,学着卫青的动作俯身看着那一片黑暗,但只看了一眼,那漫无边际而又虚无空洞的黑暗,就几乎令我心生战栗。 这个深渊一般的超深洞,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东海中央的极渊,也是同样的黑得不带一点感情,黑得好像要吞噬一切,好像这里就是真实与虚无的边界一样,将人间和那些离奇的世界隔离开。 “你带发光二极管了吗?” 卫青的声音将我惊醒,我立刻在背包里翻动,果然在夹层处找到了二极管,随即递给卫青,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洞穴中的风呜呜地呼啸着,发光二极管在空中打着旋,带起一道飘逸的光尾,眨眼间就坠入了无限深远的空腔之中。 被地心引力牵引着极速下坠的二极管好似螺旋桨一样旋转着,流光电影般划开深沉的黑暗,在虚空中为我们指引着深度。 深邃的空洞极快地吞噬着有限的光芒,很快,那支二极管就变成了一个渺小的光点,我甚至已经预感到了光点被黑暗完全淹没的情景。 哎,这样根本没法判断,洞穴太深,二极管即便最后落地碎裂,我们所处的位置也不会听到回音,这样的光线条件,更无法凭借肉眼观察洞穴底部的情况。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然而我刚刚撑起身子,便猛然感觉手臂被卫青狠狠拽住,强大的力量几乎将我摔在地上。 他的力量很稳定,好似钢钳般将我固定在原地。 我心中一惊,沉声问道:“怎么了?” 卫青没有回头,唯有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着深沉的空洞望去,只看见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一道幽幽的光芒,缓缓地从地底升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坠入幽冥? 虚无而空洞的黑暗,好像能够将一切光线都吞噬殆尽的黑洞。 深邃的幽暗中带着不可捉摸的气息,而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埋葬在古老岁月长河之中的秘密,就藏在那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在我下来的时候,我曾经想象过,那这个超深洞的最深处,会是什么呢? 这个洞穴的深度,已经远远超过我们所能够探测的极限,除了复杂的地质构造和各种扭曲的岩石层,里面会是无限的黑暗轮回,盘肠也似的迷宫洞穴,还是充满着硫磺和永不熄灭的火焰燃烧的世界? 我不知道。 然而在这一刻,在我的视线中,一道幽幽的光芒,却缓缓地破开了无尽的黑暗,显露出微弱的光源,从幽冥般的深渊里“升”了上来! 我咽了一口唾沫,尽力放缓呼吸的节奏,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暗中的光点,那道光源是如此朦胧,令我想起深沉漆黑的夜幕中飞行的萤火虫,显得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 它就悬在半空,好似无形无质的幽灵。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道光芒如同某种未知生物的瞳孔,在没有边界的黑暗深处,冷冷地凝视着深渊上方的陌生访客,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我心中生出一股恶寒。 但是距离太远了,我穷尽目力也依然无法看清楚那东西的细节。我看了半晌,但是一无所获,便转过头看着卫青,低声问:“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了没有?” “不知道——” 卫青的声音很低沉,我看见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透出一股妖异的色彩:“不过我想,我知道该怎么下去了……” “你知道什么了?”我有些愕然地追问。 但是卫青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了身,转头望着在一旁的叶秋:“我猜的没错吧?” 叶秋的眼神落在这个探照灯范围外的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有些神思恍惚,我看见他手指夹的烟都已经烧到了尽头,即将燃烧到他夹住的位置,但他浑然不觉。 “嘶——” 烟头闪了一下,被香烟灼烧到的叶秋陡然回过神来,四下望了一眼,然后才看向叶秋:“你说什么?” “你来过,你知道我们该怎么下去——” 卫青看着他,手却指向深渊之下,语气突然凝重起来:“你知道,其实我们所有人思考的方向都错了,对吧?” 卫青的低沉的质问,令叶秋全身一震,后者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目光中好似有着一把长剑,冷冷地逼视着卫青。 这一刻,两个人的对峙陡然生出一股森寒的气场,那些喧嚣的讨论,好似突然被隔离在我们周围,夹在两人交锋之间的我,只觉得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快要停滞。 整个场面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微弱到了几乎不可听闻的地步。卫青的身影就站在悬崖边,孤零零地,在平台的尽头显出一种极致的孤独感。 就在气氛即将冷到极点的时候,卫青突然歪了一下脑袋,他定定地看着叶秋,玩味地说道:“不妨由我来试一试?” 叶秋锐利的眼神渐渐收敛,带上了两分阴郁的神色:“你确定?” 卫青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过了头,再一次凝视着眼前的深渊。 探照灯的光芒打在他苍白的面庞上,交错的光影中,他的表情呈现出某种戏谑的味道,甚至我能看到他嘴角隐约勾勒出的弧度。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极度危险的预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卫青的状态太反常了,要出事!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放声大喝:“卫青!” “不要!” 但是,太晚了,太晚了! 我的话音刚落,原本伫立在平台边缘的卫青,闪身后退两步,随即陡地一个加速助跑——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好似一只奔跃的猎豹,挟着风雷之势骤然跃上了半空! 我只觉得眼眦欲裂,奋力纵身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呼! 我只感觉激荡的气流扑面而来,一道影子倏然滑落,但我的手指正好紧紧地扣住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卫青的背包带? 嗤—嗤——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拉住了一台高速行驶的汽车,一股无可抵御的重力拉扯猛然爆发开来,刹那间我就重重跌下了悬崖! “啊!”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大吼,整个人就坠向了无边无际的深渊! —— “呼呼——” 嘶吼一般的风声在我耳边呼啸不绝,烈烈狂风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坠下深渊的那一刻,我只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心中潮涌般的惊骇和悲痛一波波冲击着我的心灵。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下坠,身体四周传来气流被冲击反弹的微弱阻力,然而这点微弱的力量,在万有引力的强大牵引之下,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个洞穴的深度超过了一千米,等我落到地面被砸成一滩烂肉,大概也就只要十几秒吧? 但是我不甘心,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地方,我都闯过来了,运输机坠毁老子都死不了,怎么能真的死在这里? 我顶着狂风睁开双眼,想要看看四周有没有可以缓冲的东西,但四周都一片漆黑,完全没有峭壁的痕迹,连一块突出的洞岩都没有。 艹!他娘的! 绝望,彻底笼罩了我。 “呼呼呼——” 极速的下坠还在持续,那种死亡不停逼近的窒息感、恐惧感,好像蟒蛇一样将我的身心紧紧缠绕着。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激增,心脏跳动的速度好似鼓点般急促,血液好像奔流的长河般沸腾着。 然而就在我的恐惧即将达到极限的时候,我的身旁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是对的!” 这道声音充满着冰冷的气息,但在我听来却极为熟悉,这是卫青的声音! “卫青,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不会死!” 我们不会死,从上千米的高度坠落下去,怎么可能不死? 到了这样的高度,就算下面是地下水,砸落时的水面张力已经变得和水泥地差不多坚硬了。重力加速度所带来的强大的冲击力,会瞬间破坏人体的结构,内脏全都会被震碎。 但是极速的下坠过程中,交流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我们的声音会被吹散在狂风中,传播范围极为有限,卫青也再没有说话。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他说的确实是真的——我周围的空气,在我们下降到某个深度的时候,突兀地变得粘稠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们好像掉入了一层层柔软、细密而坚韧的大网,高速下坠带来的势能,正在以一种不可遏止的趋势被瓦解、分散、传递出去。 但是,那些遍布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的感知神经元所反馈的信息令我知道,我们绝没有碰到任何有形有质的拦截物——这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润物细无声地发生的! 天哪,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乎只过了不到十秒的事件,我就感觉自己的速度快要接近静止了。 短时间内从极快停顿到静止的程度,按理说人体所承受的惯性作用力应该达到了相当大的程度,甚至可以将人挤压成一团肉饼,但反常的是,我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 不仅如此,最为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虽然我们已经停止了下坠,但是——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有形的实体! 也就是说, 我和卫青, 是被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托住了! —— 有那么一瞬间,我无法控制身体的移动,这不是因为极度的恐惧或者肢体僵硬,而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是不是在我还没有感知到的时候,我和卫青就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才会漂浮在无限幽暗的冥界? 我就保持着下坠的姿势,过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僵硬地在一片虚无之中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有光源!黑暗中的某个方位,幽幽地散射出朦胧的光线——我记起来了,这就是我们所见到的,从深渊中升起的光! 我们坠落到了那盏灯的位置! “卫青——卫青——” 回音传荡在空旷的洞渊中,我借着这暗淡的光芒四处搜寻着卫青的踪迹。 然而更加深沉的黑好似浓墨般,将光线笼罩的范围无限压缩,满眼都是虚无的黑暗,以至于我完全无法判断出这个深渊究竟有多么巨大。 “不要喊了,等着!” 卫青的声音,从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穿来,但我只能看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你不要乱动,知道吗?” 我答应下来,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动也不敢动。 但是我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我好像感觉不到任何万有引力的牵扯,整个人变得极为轻盈,没有任何外来的压力。 我的思绪运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颤着声问黑暗中的卫青: “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违反万有引力! 在我们停滞在深渊的这一刻,我意识到了一个相当眼中的问题—— 我们好像“失重”了! 我们竟然在这样的无依无靠的巨大空腔中失重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没有落点,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我们可以摆动自己的四肢,但是永远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移动自己的方位! 如果没有外界的干扰,我们就将永远漂浮在这无限黑暗的深渊中,直到死亡,然后腐烂、风干,最后成为永恒飘荡在虚无中的活化石! 对我来说,活着是可以接受的,死亡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要在如此折磨的环境中,眼睁睁看着自己凝固、衰朽、一步步走向死亡—— 想到这里,我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甚至连身体都轻微地颤抖起来。 我看着黑暗中卫青的方向,颤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幽暗的空间深处,卫青立刻没有回答我,我只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半晌之后,他的声音才传来: “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动!” 就算卫青不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沉默地等待着。 “咻——” 一道尖锐的呼啸声陡然响起,我立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前半米不到的区域极速掠过,黑暗深处随即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扎入了岩壁深处。 我借着朦胧的光影,看见那好像是一根绳子,此刻正绷得笔直,过了一会儿,绳索开始颤抖起来,卫青的身影顺着这根绳子正在靠近我。 阴暗的光线环境下,他冷峻的脸庞显出严肃的神色:“不想死的话,就抓住绳子!” 我立刻回过神来,扑腾着身子拼命抓住了那根绳索,卫青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喘息着抱紧了绳子,把自己心里的猜想给他说了一遍。 卫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正色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他告诉我,漂浮在真空中的话,我的猜测确实是正确的,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反作用力的物质,无论你身体怎样运动,都会有相应的内部作用力将之抵消。 但是在空气中则不太一样,简单的来说和游泳差不多,游泳前行靠的是流质的水产生反作用力,推动人的行动。空气也有阻力,可以看做是稀薄了很多的水,虽然推动空气获得的动力要远小于水,但并不是没有,相对真空环境来说依然存在推力。 “所以,就算你一个人迷失在这个空间里,你也可以慢慢往悬崖方向游,如果你运气够好,拼命游个几天还是有机会找到落点的……” 卫青明明是一本正经地在解释他所理解的“失重”概念,但是他的话听起来却总有种黑色幽默般的讽刺感。 我没理会他的话,在这种环境下游几天,不饿死也累死了,卫青应该是利用抛射器或者手弩一类的东西,将绳索射出去固定在悬崖上,我们目前可以不必担心成为活化石的事情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望着卫青:“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不会的,”卫青摇了摇头,看着高处平台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团黑影:“发信号,有叶秋在上面解释,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我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信号枪,大概计算了一下方位,冲着穹顶中央的位置发射了一枚信号弹。 “砰!” 信号弹在黑暗中极速向上跃升,刺鼻的烟雾散发开来,隐秘的信号弹划过未知的轨迹,飞出上百米的距离之后,内部的时间引信才被触发。照明剂开始燃烧起来,代表安全的绿色光芒幽幽地飞上了穹顶。 之后要做的就是等待,我相信叶秋的地位和口才,能够说服那帮专家,而且我和卫青这样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发出安全信号,应该足以证明直接降落的方法是可行的。 在黑暗中等待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我便借着微弱的光源观察着四周的场景,我这时才发现,那盏从深渊里升起来的光芒,原来就是卫青丢下去的那支发光二极管。 不过现在它的能源好像耗尽了,正在转向暗淡。 我从背包里找出战术手电打开,刺眼的光柱霎时深深地射入黑暗之中,按照我们下来的时候洞穴变化的幅度来计算,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但是由于手电的光线强度和照明范围都不够高,四周的环境过于黑暗,我无法看清楚洞穴中更多的细节,直到这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们进入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区域。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大部队已经下来了。 我们留在平台上的三个分队此刻全都垂降了下来,十几道影子都戴着头灯,光影交错,在幽暗的环境中迅速接近了我们的位置。 不过他们比我们谨慎,依然是用绳索固定着速降下来的,看得出来他们依旧对这片深渊半空的情形存有顾虑。 但他们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我们总会上去的,我们需要退路。 不止如此,后续的队伍还带来了大量的装备,不仅有无线通讯设备,还有至关重要的探照灯,这些都是洞穴探险的必要装备。 再下来的第一时间,考察队的众人,也被深渊空腔中间的悬浮失重现象所震惊了,特别是几位随队勘探专家,我想他们即便在专业的地质领域工作了一辈子,可能也都不会有机会目睹如此不可思议的场景。 但是不得不说,三零二研究所的人员素质是相当高的,谢秋刀他们那一组,就有曾在清华大学物理系从事研究工作的学者,我们寻常人只觉得匪夷所思的现象,那位教授却能够从另一种角度给出了一些解释。 他告诉我们,失重其实并不是一种罕见的现象,我们不必为此感到震惊,宇航员在太空中的时候就能够体验“失重”的感觉,悬浮在空中。 这是因为宇航员搭乘的航天器,运动轨迹处在两个天体的引力平衡点上,比如地球和月球的引力互相抵消,这时航天器就处在失重环境中,重力为零,自然就能飘起来了。 虽然普通物体和动物由于自身的重力作用,不借助外力就无法克服地心引力,自由地飘浮在空中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无法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恰恰相反,制造反重力设备在某种意义上是可行的。 爱因斯坦在相对论中早就提出“加速的质量可能有引力波存在”的预测,奠定了反重力这一技术成为现实的理论基础。 这位教授告诉我们,如果有物体被置于高速旋转的超导体上面,通过技术手段,那么就可能使物体失去部分的重量。 甚至于在某些科学家的论文中,提出他们可以制造出一种类重力场,能够利用高速旋转超导体排斥或吸引物体。 人类本身固然是一个非磁体,但是可以通过电磁石的磁场而变得有磁性,然后当我们被置于一套超导体悬浮设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悬浮起来。 除此之外,超导体也会因为“物体”对磁场的排斥力而自动浮起。 相同的原理也被用于研制磁悬浮列车,尽管使用的磁悬浮列车多用电磁场来实现,但它们得以实现的原理是一致的。 “而且,这也并不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首先,假定我们并不是处在强大的引力场中,我们也依然没有逃脱自身重力的作用的话,那么从力的平衡角度考虑,必定有一个来自外部的力量帮助我们克服了重力,最终实现飘浮。 那位学者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除了磁悬浮之外,还有另一种技术可以做到类似于失重的效果,严格来说它并不是反重力,而是抵消重力——这个技术,名叫“声悬浮”。 这位教授说,在理论上可以设计一种设备,上部的声发射端发出声波,声波抵达下端的声反射端后,会被反射回来,反射回来的声波与继续向反射端传播的声波重叠,如此就形成了“驻波”。 “驻波”不会像声波一样向前运动,只是在原地上下振动,振幅最大处叫波腹,振幅最小的地方——就是看上去静止不动的地方,就叫做“波节”。 只要先调节好反射端到发射端之间的距离,波节位置就是固定的,这时如果我们所处的位置是这个东西的“波节”处,那么我们看上去自然就是“静止不动”的了。 在原则上,“声悬浮”技术可以悬浮起一定体积的任何固体和液体! 这位学者强调道,虽然目前无论是磁悬浮技术还是声悬浮技术,关于反重力的研究大部分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比如悬浮物体的重力限制、体积限制等等。 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这些类似“失重”或者“悬浮”的现象,至少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悬浮在深渊半空的场景,不是冥冥中的“鬼神作祟”的话,那么我们的脚下,万丈深渊的某处,肯定有一套反重力设备! 而且我们整个考察队十几个人,再加上携带的装备和仪器,恐怕整体重量已经超过一吨了,能够支撑起如此大的质量,那么这个反重力磁场肯定是极为强大的,那套设备距离我们很可能并不远! 说到这里,这位学者建议我们最好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形,很可能那套设备就藏在附近的山崖中。我们都觉得有道理,便将携带的探照灯拿了出来。 “啪嗒!” 探照灯的强光陡然迸射出来,一道光柱射入无边的黑暗中,光线散射下,四周的景象刹那间清晰了一些。 我们两侧的石壁,渐渐显现出锋利凸起的洞岩,如锉刀般的石壁面,好似扭曲人脸的板岩,从极高处垂下的纠结的植物藤蔓…… 原始而蛮荒的地质构造,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展现在我们面前。 光柱沿着峭壁缓缓向下移动, 更深处的虚无黑暗被缓缓破开, 深渊的下方, 某种不知名的金属物体, 终于露出它神秘的冰山一角…… 第一百四十章无法抵达的禁区! 探照灯的光线在深沉的黑暗中不停折射、散射,刀劈斧砍般的岩壁垂直地纵贯向地底深处,漆黑的深渊在光线的反射下,终于显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垂直的洞穴,而是一道好似天堑般的地底峡谷,呈现出狭长而幽深的走势,令人无法判断哪里是,哪里是终点。 而在不知多么深远的峡谷最底部,强功率探照灯的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只剩下朦胧的弱光延伸在黑暗中,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深渊中的虚无几乎已经将我们的光源吞没了一般。 但是借着微弱的散射光,峡谷底部的情形终于隐约显露出了冰山一角——反光!最深处的黑暗中有反光! 那是什么?我无法准确地判断,但是极有可能是水源或者金属之类表面光滑的物质,不然光芒不可能会闪烁! 按照我们关于“失重”产生的推论,那么这下面,很可能就是一个大型的反重力装置! 但是我们距离峡谷底部太远了,凭肉眼根本没办法辨别那东西的全貌。 不过这至少给了我们一个信号,峡谷里面是有东西的,这是我们所遭遇的第一个线索,我们应该下去看看! 想到这里,我就跟队伍中的其他人商量,看能不能利用垂降下到峡谷底部去,我们目前的失重状态,很可能就是下面的“东西”造成的,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 在黑暗且失重的空间中,单独行动是极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虚无之中。 所幸我们每个人都携带着垂降装备,每一支小队都有一具探爪发射器,我们可以用将勾连着绳索的探爪,射向深渊底部附近的峭壁洞岩,然后将整个小队的人就可以顺着绳索慢慢下到底部。 我们携带的绳索是两百米标准的细绳,探照灯的照射距离在一千米左右,考虑到角度和准确度的问题,大概需要五六次垂降,我们才能抵达最深处。 说干就干,我们把探照灯调整了一个角度,照在一侧的洞岩峭壁上,大概推算了需要固定的位置,便冲着枯藤虬结的岩壁发射! “咻咻咻——” 探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接连响起,锋利的钩形探爪闪烁着冷光,笔直地冲着悬崖的一侧扎了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在失重的环境下,由于没有了万有引力的拉扯,探爪的运动轨迹不会受到影响,只会沿着极其稳定的直线飞行,直到勾住枯藤或者插入石壁。 我在心中暗想,只要不出现大的失误,我们肯定就能够下到峡谷的最深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视线却陡地撞上了叶秋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神色,他虽然冷冷地看着场间发生的一切,没有提出建议或者质疑,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劲——我感觉到了他浓浓的轻蔑。 他觉得我们的办法是错误的! 我的脑海中陡然划过这样的念头,一股难言的疑惑涌上心头,我正想要开口问他,但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极速破空而去的探爪,在我们的视野中下坠了还不到二十米,原本稳定的运动轨迹突然便剧烈地震动了一瞬,紧接着它的速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停顿—— 没有任何声音,虚空中也没有任何的障碍物。 但那个锋利的探爪就好像是陡地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突兀地、完全违反惯性地凝滞在半空,原本绷得笔直的绳索,在这一瞬间骤然回荡起一个巨大的弧度,好像波浪般传导过来! “啪!” 清脆的声音炸响在我们中间,那根绳子好似极速抽打的鞭子,将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反弹回来,原本夹着发射器的那个人被这股力道重重地推开了好几米! 绳子的尽头,那具锋利的探爪依旧散发着森冷的寒光,但是它已经彻底凝滞在原地了。 场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我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叶秋,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我只看见他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随后便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眼前这诡异的场景令我们深感疑惑,我们完全无法理解,明明是高速飞行状态的探爪,怎么就突兀地停滞了呢? 我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发生的原理,但是一想到叶秋那副轻蔑的面孔,我心里就不自觉地生出怒火,艹,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探爪的动能不足以破开无形的障碍,那热兵器总可以吧?老子就试试你能不能挡得住子弹! 我从背包里拿出携带的曳光弹,一发一发抵入弹夹,随后,五六式冲锋枪的准星就已经瞄准了深渊中那两个探爪停滞的地方—— “啪啪啪!” 子弹出膛的尖啸声震耳欲聋,三发曳光弹呈三角形锁定那一片周围的黑暗空间,子弹急剧划破空气,曳光剂里的镁粉燃烧起来。 三道长长的橙红色光尾穿透层层虚无,瞬间将那探爪周围照亮了一瞬! 锋锐的子弹极速地旋转着,出膛速度超过甚至超过了音速,裹挟着足以撕裂铁板的动能和侵彻力,我相信,除非半空中有着一辆装甲车,否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住曳光弹!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超音速发射的三枚曳光弹,扬起橙红色的光尾,带着看似无可匹敌的穿透力,瞬间就到达了那支探爪的位置,甚至越过了探爪凝滞的极限距离,刺透了更深处的黑暗……十公分! 我咽了一口唾沫,动能和穿透力远超探爪的超音速子弹,竟然只比后者在黑暗中多下沉了十公分! 探照灯打在两枚探爪的锋刃上,冷冷的幽光反射过来。 三枚子弹中的曳光剂,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它暴烈的能量,依然在剧烈地燃烧着,橙红色的光芒如火焰般升腾着。 我的视线中,急速旋转的弹头好似陷入了半凝固状态的混凝土,被某种极强的阻力所纠缠,旋转的轨迹以一种不可遏制的趋势走向了停滞…… 面对眼前诡异的一幕,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奔流的血液好像都被彻骨的寒意所凝固,如坠冰窟般的恶寒贯彻全身。 我终于感到,冥冥中好像真的有一股超越了常理的力量,以一种冷峻的姿态注视着我们,用它那无法被常人理解的超自然力量,将我们隔离在那个亘古埋藏的秘密之外。 连子弹那样强大的穿透力,都无法越过虚空中那未知的阻碍,凭借我们这样血肉之躯的力量,还有办法到达深渊的底部吗? 这一刻,诡异的安静彻底笼罩了我们。 …… “这是力的作用!” 半晌,终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僵硬地转过脖子,冷冷地看过去,发现是那个物理研究所的学者。 他扶了一下眼镜,神色中带着一股极致的冷静,看着我们:“这种情况,不是无解的!” 力的作用?这跟我们目前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吗?我的思绪有些清醒过来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可能还没有陷入绝境! “那要怎么解释?”我立刻追问道。 那位学者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深渊中停滞着的物体,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无论是那枚探爪,还是被凝固的曳光弹,此刻竟然都在缓缓地上浮! 虽然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它们确实在坚定地向上浮动着!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斥力!这是斥力的作用!” 那位学者冷静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考,他继续解释道,任何物体之间都存在着互相排斥的力量,这种力会增加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使它们往相反的方向移动。 这种力的作用和引力完全相反,所以被称作“斥力”。最简单的,就像磁铁的两极,同性相吸、异性相斥,这就是引力和斥力的两种表现。 万有引力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牛顿发现,后来的科学家借此构建了经典物理学的框架,并且大幅度促进了应用技术的发展; 但是斥力的发现和应用,要远远晚于引力,同时我们对如何开发和应用这种力量,还无法完全掌握。 不过学界中曾经有人提出过某些猜想,假设我们可以完全掌握“斥力”的原理,那么我们就可以增加原子与原子、分子与分子之间的斥力,使其密度和质量都变得更低,但是稳固程度完全不变。 在相对引力的情况下,物质拥有了改变密度的可能,这是什么概念呢? 试想一下,我们可以在不改变物理性质的状态下,将各种器械的密度,改造到小于空气密度的程度,那么这台机器就可以漂浮在空气中! 构成建筑的各种物质,重量可以减到相当轻的地步,只要足够轻且足够坚固,我们或许能够在海洋表面建立城市! 更进一步,在我们的建筑材料的微观构造足够稳固的情况下,我们将建筑的密度改造得比空气还小,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建造出漂浮在空中的“天空之城”? 如果我们能够彻底掌握斥力的奥妙,那么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生活方式,甚至整个人类的发展方向,都将发生彻底的改变!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学者说到“改变物质密度”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极渊之中那纤细而诡秘的“蠡蛇”,它们的肉体密度不就比水更小,所以才无法刺透水面的吗? 难道说,它们就是被这种“斥力”改造过的生物? 我隐隐觉得,东海跟西藏,这两个地方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很可能这其中还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关联,也许…… “所以——” 那位学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他的眼镜片反射着一层冷光:“我们的思考方向没错,下面依然可能是反重力装置!” “我们在进入洞穴的某个时间,连人带装备,可能在某种程度上都被‘磁化’了,我们拥有的磁性与那个反重力装置发射的力量,属性是相斥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不会坠入深渊摔死,但同时,越是接近那个反重力装置,其中的斥力就越是强大,到了某种距离,就会强大到依靠我们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突破的地步!” “从这个角度来说,可能我们永远都无法抵达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空袭!空袭! “可能我们永远都无法到达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曳光弹中的化学燃烧剂,经过剧烈的释放,正在从灼目的橙红色变化成暗淡的深红,深渊的峭壁四周都被镀上了一层妖诡的色彩。 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将我们整个队伍都笼罩着,交错的人影投射在峭壁上,拉长的影子呈现出扭曲的形状。 场间是凝重的静谧,静得有些吓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谢秋刀打破了沉默,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我们究竟有没有办法下去?” 那个物理学家的看了看深渊,想了一会儿,这才抬头说道:“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可以消除与地底的东西相斥的磁性,那么我们就能够下去。但是——”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空洞的深渊,镜片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这里不是物理实验室!我们没有足够的设备来研究附着在我们身上的磁力场,单凭我们的血肉之躯是无法与这种无形的作用力相抗衡的!” 他告诉我们,在宏观的尺度上观察,引力和斥力都会随着距离的减小而增大,如果距离接近到了一定的程度,会使得无形中的作用力,达到十分恐怖的程度。 按照目前我们所接触到的情况来推论,如果我们要下到峡谷最深处,无形的斥力会形成一个斥力场,那里的力量几乎等于人体直接暴露在上万米深的海底,超强的压力将把我们碾得粉碎! 那个物理学家的话,如同冰锥般带着无法驱散的阴寒,狠狠地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将我们对前路的一切期待和预料,全部拦腰截断。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突破强大的斥力障碍。 我突然意识到,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在那种超越了目前技术极限的力量面前,我们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想到这里,我只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我包围。 但就在我几乎要感到绝望的时候,这个死寂的深渊,却突兀地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轰隆隆——” 最先出现的,是一声低沉的嗡鸣声,这道声音好似来自极远、极深的黑暗深处,又好似来自九天之外的无尽虚空,带着股缥缈不定的游离感。 “砰!” 但几乎是一刹那之后,那道声音便骤然放大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雄浑的音浪好似音爆般炸出磅礴的气势,瞬息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 “轰隆隆!” 就在这道磅礴声浪炸响的同时,原本寂静的深渊中突然生出了一丝的气息,原本亘古未动的磐石峭壁,在这一刻竟然陡然摇晃起来! “哗啦啦!” 深渊中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还有洞岩折断的脆响,甚至我看见空气中突然飘起了一大团烟尘一样的东西,好像是石壁碎裂激起的粉末! “怎么了,怎么了?”队伍中响起聒噪的呼喊声。 话音刚落,我们头顶数百米的洞穴顶部,陡地传来了一阵炸雷般的剧烈轰鸣声,滚滚回荡的颤音带起一阵令人眩晕的耳鸣声! 上面怎么了? 我们还在深渊中的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注在洞穴的穹顶上方,裂缝处传来微弱的光线,还有什么东西的影子不停地闪动着,但是我们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 但紧接着,我们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急促呼喊声,还有刺耳尖锐的警报声也穿透数百米的距离,传入我们的耳中。 六秒长鸣,六秒停顿,六秒长鸣……警报声的节奏十分有规律,我只听了十几秒,立刻就辨别出,这是防空警报的声音!而且是空袭警报! 我还没有想到更多,顶部的光线骤然变幻,炽烈的红光猛然开始闪烁,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枪声便好像炒豆子般炸响开来! 而且,那不是正常的五六式步枪的声音,是机枪,是射速极快、火力极猛的机枪声! “轰!轰!轰!” 不只是枪声,我们甚至听到了震撼人心的、防空炮爆响的声音! 炽烈的火光将我们视线中的裂缝,映得恍如白昼一般。 密集的枪炮声几乎要合成同一道绵延不断的爆炸声,这令我忍不住揣测,很可能整个营地都在开火,各种轻重武器全都搬了出来,子弹和火炮泼水一般朝着某个目标肆虐冲腾! 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交织的弹痕已经在营地上空拉出了一道凌厉的火力网,防空炮打出的对空弹幕已经将整个空域封锁得滴水不漏! 上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什么样的势力才敢冲入军事禁区深处,对一个全副武装的部队营地发动突然袭击?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生物体天生的应激本能告诉我,在那道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刻,这个空间的状态就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某种极度危险的变化! “拉住绳子,所有人都拉住绳子!”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谢秋刀的嘶吼声压过了杂乱的呼喊。 其他人也都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我们的处境,我们现在依然自顾不暇,如果这个深渊中的反重力装置受到半点影响,我们就会直接坠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轰隆隆!” 几乎是同时,万仞高的峭壁在这一刻也狠狠震动了起来,砸落的碎石子越来越多,整个深渊的空腔结构极为特殊,在声波的扰动下甚至发出了频率极高的共振嗡鸣声。 每个人都紧紧抓住了绳索,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已经能够肯定,上面肯定出事了! 出大事了! “继续待在下面太危险了!”队伍中有人大声吼道:“我们应该上去看看!” “先离开这里!”有人回应道。 深渊中的情况极为不明朗,那强大的斥力场已经将我们彻底与地底隔离,强行突破的希望更是渺茫,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意识到,我们这三个小队的人已经无法完成这次任务了。 而且野战营地作为我们的大后方,这一刻也遭遇了未知的危险,我们的后路有着被断绝的可能,事态的诡异发展,已经击穿了很多人的心理防线。 很快,三个小队的绝大多数人,就决定要回到吊装平台的位置,十几根动力绳每一条都坠着一道人影,迅速地向着上方攀援。 我正想要顺着绳索往上爬,但是一旁的叶秋却陡然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的力量很大,只听他沉声道:“留在这儿!” 我一下子停在了半空,转过头望着他,诧异道:“为什么?” 叶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不是想下去吗?那就等着吧!” 十几个人的队伍绝大多数都已经顺着绳索向上攀升,但还有没走的,除了叶秋和我,还有谢秋刀、卫青,以及那个物理专家。 我们四个人是老搭档了,相互之间有一定默契,老谢是因为我们才留下来的,叶秋和卫青两人似乎也都知道点什么,唯独那个物理学家,跟我们没有半点交集,他为什么留下来? 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我们五个人迅速集中,全部都攀住了卫青钩在峭壁裂缝中的那根绳索,按照叶秋的建议,我们顺着绳索攀援到了嶙峋的峭壁边缘。 这时候,叶秋才告诉我们,深渊内部可能会发生剧变,不能一直飘在半空,必须找到有力的支撑点,确保不会摔落谷底,否则在斥力震荡的一瞬间,等待我们的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进入峡谷的最深处,”叶秋看着我们,话里透露出凝重的意味:“必须要把握住,否则我们将永远没有机会再来到这里了!” 斥力震荡是什么? 我正想问,但背后仅靠的峭壁,却陡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砰!砰!砰!” 防空炮的声音已经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深渊中的每一面悬崖,全都在震颤着,一种被撕裂的、崩溃的气息,好像毒气般蔓延在这幽暗的空间中。 战术手电的光芒随着大部队的攀升,在漆黑的空间中晃动出十几道细小的光柱,交错的光影映照在震动的石壁上,呈现出一种错乱的不稳定的质感。 “轰隆隆!” 与此同时,穹顶那道狭窄的裂缝中,陡地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我寻声望去,却只见那处裂缝骤然扩张、撕裂到了夸张的程度,好像有数百公斤烈性炸药同时爆破,整个裂缝已经达到了数十米的宽度,四周全是一片燃烧的火海! 艹,什么情况? 但是我没有了思考的时间,震雷般的轰鸣声骤然炸响,下一刻,一道夺目至极的白光陡然从穹顶上方极速穿过裂缝,刺入深深的黑暗中! 闪电,那是闪电! “刺啦啦!” 令人肝胆俱裂的爆响疯狂地在空旷的深渊中炸开,一股浓浓的臭氧味道扑面而来,灼烈的气息刹那间横扫过我们渺小的身躯。 借着这撕裂黑暗的电光,裂缝外界的情形骤然清晰了一瞬, 火,全是火! 连绵的火海横扫了整个营地, 裂缝的边缘滑动着好几道被火焰包裹着的影子, 好似流星般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耀眼的火团极速下坠, 那独特的形状令我生出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是防空炮! 全都是被烧焦的防空炮! 天哪,我们都遭遇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飞蛇! 单筒式钢铁炮管已经被烧的通红, 正在融化的十字梁好似熔岩般滴淌着钢水, 坠落的防空炮周围满是澎湃的火舌,空气都被强劲的热浪烧得扭曲起来! 而数百米高的穹顶裂缝之外,整个营地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剧烈的爆炸声一刻也不停歇,火焰冲腾四散,我甚至能想象到营地中满是哀嚎和烧焦的尸体的场景…… 从第一声轰鸣出现到现在,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防空警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拉响了。 可是仅仅过了一两分钟,由高射机枪和防空炮构筑的高烈度密集火力防线,就完全陷于崩溃,随后整个营地都陷入了一片火海! 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一个身处峡谷天险之中,而且戒备森严、轻重武器都具备的武装营地,就彻底被某种未知的攻击力量摧毁了! 能够造成如此巨大的、毁灭性的破坏,我们是被上百枚弹道导弹进行了一次集群攻击吗?还是说,有数十架战略轰炸机在峡谷上方对我们进行了一次地毯式轰炸? 袭击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深渊内部陷入了混沌的震荡,无数细碎的石块沿着陡峭的崖壁砸落下来。 一架又一架防空炮好似划破天际的陨石雨,裹挟着强劲的冲击力和炽烈的火焰,从穹顶向着无限黑暗的深渊底部坠落,划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灼烈的空气几乎快要令我们窒息。 更为诡异的是,原本无形中托住我们漂浮在空中的那股力量,此刻竟然也有了不稳定的趋势,我能明显感觉到重力的正在一点点回到我们身上! “抓紧绳子,抓紧!”我大吼着提醒众人。 其实不用我说,每个人都已经拼命抓住了绳子,紧紧扣住岩壁的缝隙,这是我们在无依无靠的黑暗中,唯一的可以寄身的避难所。 “轰隆隆!” 坚硬的岩石好像被天神的巨锤狠狠击中,如同被撕裂的画纸般骤然裂开—— 夺目的火光将穹顶的黑暗撕裂,外界的情形更加清晰地展露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终于看到了某些不寻常的东西—— 云! 闪耀着无数银白色电弧的雷暴云! 重叠堆积的雷暴云,横贯整个裂缝外的天空,遮天蔽日般笼罩在峡谷上方! “刺啦啦!” 又是一道电光贯入深渊之中,银白色的电弧斗折蛇行,将整个深渊的黑暗狠狠驱逐,好似天神的长戟,显示着它无所不在的光明。 “昂——” 一道磅礴的怒啸声陡然在空旷的深渊中炸响,轰鸣振荡声如同海浪般滚滚而来,几乎要震得我双耳发麻。 紧接着,裂缝外的天空,陡然出现了一道横贯天空的巨大黑影! 就在这道黑影出现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念头,我只感觉自己的瞳孔狠狠收缩,一股强烈的惊惧笼罩着我——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我知道袭击营地的是什么东西了! 深渊中到处是砸落的碎石,峭壁的震动一刻也不停歇,我紧紧抓住绳子,指着裂缝外的天空大吼道: “影子!” “是那个漂浮在高空中的影子!” 队伍中的其他人随着我的方向看过去,随即全都陷入了无尽的惊骇与恐惧。 “那东西是什么?” 这一刻,连那个物理学家此刻都无法保持淡定,倒吸着冷气喊道:“它要干什么?它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深渊中此刻已经好似地震一般晃动起来,裂缝被撕裂的幅度越来越恐怖,高射机枪、防空炮、帐篷、探照灯……这道深渊仿佛变成了怪兽的巨口,我们整个营地里的所有装备都在不停陷落! “昂——” 磅礴的怒啸声一浪胜过一浪,震得我心房酥麻,但是我心中的震骇已经快要将我淹没,那个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暴烈的雷霆带着无尽的毁灭气息从天而降,原本寂静的深渊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错乱狂舞的电光,将我眼前的画面撕得四分五裂。 无数的电弧划破沉沉黑暗,将整个地底照亮。 “轰隆隆!” 下一刻,我们头顶的峭壁悬崖陡然巨震,深厚的岩层好像被无数重炮狠狠击穿,整个地面终于被完全撕裂,露出了一个长达数千米的大口子! 那道巨大的影子已经完全遮蔽了我们的视线,那仿佛无边无际的身躯,已经覆盖在了裂缝上方——我不停在心里问,它究竟要干什么? “呜——” 低沉的啸声在裂缝中滚滚如雷,我只看见那铺天盖地的黑影,被笼罩在一团仿佛浓雾,又好似薄云的气态物质中。 交错的电光就是从那团气态物质中延伸出来的,朦胧中带着一种致命的美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团浓雾的深处,好像正有一双冰冷的眸子,正在窥视着我们…… 但我来不及再看了,就在裂缝无限扩大的一瞬间,那道漂浮在半空的影子,好似突然失去了浮空的动力,骤然向着下方坠落而来! 糟了! 看到这里,我只感觉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爬满了我的心头,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抓紧绳子,抓紧绳子!” “那玩意儿要下来了!” 我的话音未落,下一刻,那铺天盖地的黑影,便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入了地底的裂缝之中! 坚硬的岩石好像正被重达万吨的高压切割机一层层绞碎,如同薄纸般被轻而易举地撕裂,那道影子此刻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迅雷不及掩耳般向着深渊最深处冲击而来! “轰隆隆!” “砰!砰!砰!” 震动声、爆炸声、怒啸声…… 在这一刻所有的轰鸣声全部都交杂在一起,空间中满是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到最后,我感觉我自己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脑中全是无休无止的眩晕耳鸣…… 电光交织,灼烈的气息在深渊中蔓延,臭氧的味道将我们所有人包围在其中。 快,快,快! 好快! 几乎就在我发出预警的两三个呼吸之后,那个黑影就已经从数百米高的穹顶裂缝之中,狠狠地冲到了我们的位置! 在无比接近生与死的界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思维运转的速度似乎达到了某种极致。 那个“影子”的身躯,在我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时间在这一刻好似突然变得很慢,慢到我甚至能看清楚“它”的每一个细节! 那团黑影罩在一层薄雾般的气态物质中,闪电从薄雾中探出它们威严炽烈的弧光,一条条好似羽毛、又好似腕足般的长须,在雾气中飘荡着。 每一条长须,都好似深海中的腔肠动物般,血液、骨骼、内脏,全都是透明的,但不同的是,它们的体表都反射着某种细密的鳞片光芒—— 蛇! 全是蛇! 薄雾般的气态物质里,全是盘绕虬结的半透明长蛇! 眼前这一幕,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女妖”,她拥有让天神都为之嫉妒的美貌,但她的头上,却完全不是柔顺丝滑的长发,反而爬满了一条条扭曲、纠缠的妖异长蛇…… 但是眼前的长蛇却又跟一般的蛇类不一样,它们的身躯两侧,都生着两对羽翼,锋利的骨刺好似长剑,被一层透明的隔膜连接在一起,看起来诡异至极。 在我看清楚这些长蛇的那一刻,一股恶寒,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将我的身体紧紧裹住。 “刺啦啦!” 一道闪电在距离我极近的位置陡然炸开,灼目的亮光刹那间爆发开来,几乎将我的眼睛刺瞎。 “哧!哧!哧!” 几乎是同时有什么东西破空呼啸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有无数的羽箭划破虚空而来,我本能地预感到不妙,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突兀地被什么东西给缠绕住了,紧跟着便是一股无法抵御的力道传来! 艹,什么情况? 我迎着刺目的光芒睁开眼,眼前满是光斑,但我发现,我整个人已经离开了峭壁,甚至原本紧紧抓住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从我的手里挣开—— 这一刻,我又重新漂浮在万丈悬崖上了! 不,不是漂浮! 是悬挂! 我能感觉到,原本支撑着我们的那股强大的斥力,正在不停地被消解、分化,并且走向崩溃,自身的重量正在拉着我自己下坠,那股无所不在的万有引力,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诡异的空间! 然而反常的是,我却没有就这样坠入无底深渊之中,腰部传来的束缚力依然坚定地将我托在了半空,隐约间,我感觉到某种不安的气息正在扩散。 我回过头,想看看拉住我的东西是什么, 然而映入眼帘的, 却是一片仿若实体的气态物质, 薄雾般的物质外还流溢着四散的雾气, 雾中传来无形的力道, 将我紧紧地捆缚在那团巨大黑影的边缘…… 第一百四十三章神迹! “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压抑住内心中滔天浪涌般的惊骇,但是我的视线扫过我们原本栖身的峭壁,却发现叶秋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感觉瞳孔一缩,他们去哪儿了? 但是很快,无形的浓雾中就传来了一道怪异的声音: “待在雾里!” 雾气深重,深渊中忽明忽暗,以至于那道声音竟然有了一种缥缈的错乱感,好像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反倒像是某种机械发出的声音。 “是谁,是谁在说话?叶秋,是你吗?” 我完全无法辨别声音的来向,也丝毫辨识不出这提醒的声音是谁发出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叶秋。 然而并没有任何回应,浓重的雾气正在翻腾着。 “待在雾里!” 那声音又一次重复道。 我还想要再问,但是我的处境却陡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呼呼呼!” 就在那道声音响起之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股强横的、无法抵御的力道,原本稳固在半空的我,陡然感觉被一股下沉的力道笼罩—— 超重,这是超重的感觉!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的峭壁便突兀地消失,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处于一列高速前行的火车上,眼前的场景仅仅只能停留一瞬间,随即便连接成了极速掠过的画面。 下坠,我正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下坠! 我刹那间明白过来,我已经被裹挟进入了那个黑影外部的气态物质中,而那个黑影正在朝着深渊底部,狠狠地冲击着! 天哪, 它要去深渊最底部的某个地方! “刺啦啦!” 斗折蛇行的电话,从雾气深处产生,带着暴烈的气息不时划破沉沉黑暗,我没办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好像我的思维已经被雾气所阻断。 我只能看着眼前蛮荒而原始的洞壁,变成一帧帧交错的影像,那些绵长的枯藤、锋利的洞岩、扭曲的板状石壁,都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画面。 雾气中的那些长着双翼的透明蛇类,就在距离我咫尺之遥的位置来回游荡,就好像鱼在水中游动一般,它们也在雾气中肆意翻转着身子。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些飞蛇长度惊人,身体的尾部一直绵延到了浓雾最深处,消失在不可见的范围内。更为反常的是,它们竟然没有双眼! 这些飞蛇具备蛇类的一切特征,但唯独没有眼瞳!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还想要更加细致地观察这些诡异的飞蛇的时候,它们似乎感受到了我体内散发出的热量,很快就隐遁在浓重的雾气里。 下坠依然在持续着,峡谷深处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斥力场,此时好像陷入了崩溃一般,完全无法阻止这个包裹着我们的、从天而降的巨大黑影。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 斥力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强大! 我不知道我们的下坠持续了多久,但按照这黑影下坠的速度来推算,我们已经极为接近地底了,就在这里,斥力场的作用终于接近了极限! 我借着闪耀的电光四下环顾,却发现长达数千米的电弧,横扫着四面八方的每一寸空间,但无论远近,都已经是空无一物。 只剩下一种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那我们原本栖身的峭壁在哪里去了? 我的视线望向穹顶的方向,却只见到隐约的石壁和植物根系,已经完全没有了岩层原始发育的痕迹,连顽强坚韧的植物根系,都只是一簇簇紧贴在石壁表面—— 看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整片石壁,不,应该是整片山脉,全都处在我们经历过的失重状态! 这个异常强大的斥力场,在数千米深的地下,竟然将整片山脉,全都托举在了它的上方! 我已经无法想象,那不知道由什么人布置的反重力装置,究竟有多么伟大的力量了,这已经超出了奇迹的范畴,唯有神迹才能形容如此壮阔的场面! 这是远远超出一切人类想象的“神迹”! “昂——” 那磅礴的怒啸声,回荡在无垠的空腔之中。 来回穿刺的电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在一片虚无中扫荡着。 下坠,下坠,我们依然在下坠着。 但那些斗折蛇行的电弧,仿佛具有某种奇异的、可以削弱斥力场的能量,每一道闪电刺透深沉的黑暗之后,我就明显感觉我们下坠的势头更加快了几分。 按照我们原本的推算,直接深入如此强大的斥力场中,我们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无穷无尽的斥力,以细胞甚至分子为单位,开始狠狠地分解、撕裂。 最后,我们会直接变成一堆微观结构,永恒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 然而紧紧包裹着我的气态物质,又好似有着某种抵御斥力场的能量。 我无法形容它是什么,看上去很像是雾气,但是却又粘稠得多,有一种强大的阻力,我深陷于雾气中的四肢,每一次挣扎都好像在沼泽中移动般困难。 轻薄,却又坚韧的气态物质,将我们紧紧包裹,保护我们不被碎裂为一堆带血的分子结构。 而放眼更加巨大的虚空,这一刻,我只感觉这道横贯天地的黑影,好像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鲸鱼,正肆意游曳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我们究竟要去往哪里? 这鬼魅般的黑影,要带我们潜往何处? 我不知道。 但是在下潜达到某个深度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斥力场的作用力,已经强大到了连这个黑影都无法完全消除的地步! 斥力的作用,甚至开始渗透进入浓雾之中,直接作用于我的每一个细胞,撕裂般的痛楚正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 “呜——” 悠长的啸声在深渊中爆发开来,但却比起之前的怒啸更为低沉,有着某种哀伤的味道,甚至是孤独。 是的,我从这声长啸之中,听出了孤独。 这个“黑影”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东西,它向着无限深、无限空的深渊底部潜伏而去,但它的目的好像很单纯,它在找什么东西—— 我感觉,它好像正在寻找自己的同类? “呜——” 哀伤而孤寂的长啸声,回荡在黑暗的深渊中。 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 在失去了重力的环境下,我们寻常意义上的“上、下、左、右”的概念都消失了,每一处虚空在这种环境中都可以是任意一个方向。 我竭尽全力,在气态物质中挣扎着翻过身,向着我感知到的某个方位投过视线,我感觉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然而那里仍然是一片黑暗。 但我借着气态物质飘荡的方向,辨别出,那里应该就是这个“黑影”不停下潜的方向! “昂——” 那孤独的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奋力的怒吼,好像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正不顾一切地想要突破牢笼的束缚! “轰隆隆!” 那层厚实的气态物质,在这一刻也像是海啸冲击一般,翻涌起数十米高的浪涛,以至于连我都被裹挟着翻滚到了浓雾的边缘! 夺目的闪电好似发狂一般乱窜,呈现出密集的、好似电弧构筑的网状结构,向着深渊中的某处冲击着。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们的营地应该就是这样被摧毁的,电弧附带的上万度的高温,甚至比太阳表面都要高好几倍。如此暴烈的能量,足以将一切钢铁融化…… 但是我好奇的是,如果这闪电就是武器的话,这无垠的、一片虚无的空间中,除了空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构成空气的分子结构,都已经被强大的斥力场分解得极为稀薄—— 那么,还有什么值得它攻击的? 这个疑惑在我的心中只存在了一瞬见, 下一刻,情况突变! “砰!” 原本黏稠的气态物质,在某个时间段陡然震荡了一下, 气势如虹地向着地底深处冲击的黑影,甚至突兀地停顿了下来, 它撞上东西了! 我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将这不可一世的怪物给拦截下来,但是映入我眼帘的,却依然是一片虚无。 前面什么都没有—— “刺啦啦!” 一道诡异的、深紫色的电弧,骤然刺破深沉的黑暗,向着黑影的前方电射而去! 这颜色异常深沉的电弧,好似妖异的天神之剑,带着无比炽烈的能量,狠狠地向下探去,在我的想象中,一切阻拦在它前方的东西,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毁灭。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存在着一个无法击破的“盾”! “轰隆隆!” 不可一世的闪电骤然被拦截在某个平面,电流运动的轨迹,就好像被砸碎的玻璃板,呈现出的蛛网状的裂纹! 好像一条脆弱的细绳砸落在水泥地面,那速度高达数万千米每秒的电弧,也好似折断了一般,在某个高度陡地被拦腰斩断! 被拦住了! 这道好似天神之怒般的电弧,撞上了某个无形的壁障! 但是借着那闪耀了整个深渊的电光, 越过那无形的壁障, 深渊底部的情形骤然被照亮了, 那是一座城市! 一座近在咫尺的城市! 第一百四十四章消除磁场! 电光流转的一瞬间,蛛网般的电弧瞬息间绵延上千米,好似一张大网将整个深渊照亮,也将那道无形的壁障勾勒出隐约的轮廓。 那是一个弧形的、好似半球般的东西! 它没有任何有形的实体,好似凭空生在虚无中一般,但就是这样一层无形无质的“东西”,竟然足以抵御上万度的闪电冲击,并且毫无滞涩地将之挡在防御之外! 我心中隐约有种感觉,我们已经抵达了斥力场最核心的位置,以至于连力的作用都可以达到实质化的地步! 冥冥中那股力量的强大程度,恐怕已经达到了某种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层次。 那一刻,沉重到无法言说的压力,无解的谜团、未知的疑惑、一切的可知与不可知的经历,尽数堆叠在一起,终于将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穿。 我终于意识到,人类的力量,在那股冥冥中的伟力面前,实在是渺小到了极致,我们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触摸到那个秘密的核心。 但就在电光骤然闪现的一瞬间,映照出的深渊底部的情形,却又重新将整个事件推向了另一个角度。 无尽的深渊之中,怎么会有一座城市呢? 在斥力场强大到足以将雄伟的山脉都托举起来的深渊之中,怎么能存在一座城市呢? 如果不是拥有天神一般的伟力,又怎么可能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建造一座城市? 我的目光落在深渊最下方的位置,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地底好像有着一大片绵延的建筑物,方正的轮廓和交错的层次感,充满着独属于人造物的协调感。 但就在我想要更为仔细地观察那座黑暗中的城市时,夺目的电芒已经在虚无中一闪即逝。 整个世界,再一次黑了下来。 “昂——” 悠长的啸声响彻在无尽的空腔中,我失去了一切的视界,只能被雾气裹挟着飘荡。 但这次,好似母亲的羊水一般包裹着我的气态物质,骤然失去了原本的稳定感,突然变得紧致起来,而且雾气中传递出一阵强烈的、俯冲的力道! “砰!砰!砰……” 剧烈的震荡声响起,好像是天神的战锤正猛力敲打着厚重的大地。 冲刺,这个黑影在冲刺! “轰隆隆!” 好似雷鸣一样的嗡鸣声,夹杂着强劲的冲击力,在气态物质中肆意激荡,以至于坚韧的浓雾内部好似海潮一样翻涌起来。 随着那个巨大黑影猛烈的冲击,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那道无形的壁障,我只感觉整个人好似落入了一台滚筒洗衣机,被不停地翻转、搅动着,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我的思维正在被凝固,记忆力不停地衰退,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正在消失,甚至连对自己四肢的掌控权都在一步步失去! 苍茫的浓雾之中,似乎隐藏着某种特殊的磁场效应,可以将人的脑电波慢慢抹除,将人彻底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但就在我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却看见气态物质的深处,朦胧地亮起几道光线,好像还有几个影子在不停晃动。 “吴…疆…吴…疆!” 断断续续的呼唤声传入我的耳膜,我下意识地望向光线升起的方向,紧接着几条影子便好似游鱼般划了过来。 “可他妈找着你了!”一道影子将我揽入怀中,拼命怕打着我的脸:“嘿、嘿,是我,老谢!” 老谢? 我陡地一惊,竭尽全力从那种眩晕感中挣脱出来,“艹,你们死哪儿去了?” 但老谢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一把将我拉了过去,同时在我耳边吼道:“抓紧我的手,抓紧!” 我正想问出什么事了,但就在我被老谢拉住的同时,我整个人就立刻停止了翻转,突兀地稳定在了半空。 我清晰地看见,那些包裹着我的气态物质依然在剧烈地翻腾着,但是我就好像完全独立于浓雾中一般,再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力量,甚至我有种错觉,我可以在这浓雾中奔跑! 直到这时,我终于有机会打量眼前的这几道人影,老谢、叶秋、卫青,还有那个物理学家,人已经齐了。 浓雾之外,震荡依旧在持续,轰鸣声不绝于耳,炽烈的电弧裹挟着毁灭性的气息肆意冲击。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电弧都避开了我们所在的区域,甚至那些在浓雾中翻滚的飞蛇,也远远地隐遁在浓雾之中,我隐约感觉,就在这附近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正在激发着某种未知的作用。 我环视了一圈,却发现我们整个小组的人都手拉着手悬在浓雾之中,我不禁疑惑,我们带来的是什么,怎么能在如此复杂的磁场环境下,将我们稳固在半空? “钥匙!我们有钥匙!”叶秋大声吼道。 随后,我便看见叶秋的手中似乎正拿着一个木盒,他的话也一下子提醒了我,钥匙,那把在古埃及流传了数千年,据说可以连接幽冥与人间的“钥匙”! 这把钥匙,跟我们的行动,终于产生了直接的关联! “这玩意儿,钥匙,”我指着他手中的木盒问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下去!” 叶秋的面色有些凝重,他看着深渊底部,指向那道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障碍:“没有这个东西,不可能通过那面墙!” “墙?那是一面墙?”我敏锐地感觉到他所说的这个名词。 叶秋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但是他没有解释,只是环视着众人,竭力将自己的音量提高:“钥匙可以消除我们身上附着的磁性,我们要借助这个机会从这里下去,明白了吗?” “待会儿我会向前冲,一旦咱们脱离了浓雾的笼罩,我们就将坠入深渊。到时候每个人都必须抓紧彼此,我们才能抵御磁场的能量!” “如果谁松开了手,就会立刻被重新磁化,然后被强大的斥力场彻底分解,懂了吗?绝对、绝对不能松手!” 雷电交错,震荡轰鸣。 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叶秋的脸上,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我明白,现在我们面临的处境就是九死一生,如果我们不能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那么我们就将永远沉沦在无尽的深渊之中了! 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我们在叶秋的牵引下,缓缓接近了浓雾的边缘,雷电交错地闪现,我们必须在电弧乍现的间隙突进深渊,否则一旦跟电芒撞上,那么我们就将被上万度的高温彻底烧成飞灰! “呜——” 悠长的怒啸声又一次在深渊中爆发开来,朦胧的雾气深处,那个遮天蔽日般的巨影,似乎终于被磨尽了所有的耐心,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超高速频率,狠狠冲击着那道无形的壁障! “砰砰砰砰!” 我好像停留在一台疯狂旋转的高速电钻上,那种震荡的频率几乎要将我们彻底甩飞出去! “嗤——” 青烟明灭的脆响声,一道电弧骤然在深渊中炸开绚丽的光网! 下一刻,一阵牵引的力道陡然从我手腕处传来,一声怒吼爆发开来: “跳!” 电弧乍明乍暗的一瞬间,我们紧紧连在一起的几人,骤然便横向冲出了浓雾笼罩的范围! 就在我们离开浓雾之后,那股强大的斥力场,终于展示出了它无与伦比的力量! 几乎是在我们跃入无垠虚空的一瞬间,我立刻便感觉全身每一处骨骼、关节甚至五脏六腑,都传来了剧烈的撕裂感! “啊!” 不只是我,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怒吼着!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想就这样死在深渊之中也好,但就在我们几乎要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如同气浪般陡然横扫过我的身体! “嗡!” 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剥除,我顿时便再也感觉不到那股斥力场的力量——我霎时明白过来,磁场! 笼罩在我们身上的磁场,被那玄奇的“钥匙”消除了! 可我还来不及欢呼,便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引力,下坠! 我们立刻便开始了极速的下坠! “呼呼呼!” 猎猎风声呼啸而起,我的眼睛被强劲的气流吹得没办法睁开,我只能感觉到耳边满是那巨兽的怒啸,震得我耳膜欲裂。 空间中四处是骤生骤灭的电弧,炽烈的气浪重重冲击在我们身上…… 我尽全力在空中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紧紧抓住谢秋刀的手腕。 我们五个人挣扎着在空中将队伍拉成一个环形,每个人都伸展四肢面朝下方,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加空气阻力,降低下坠的速度。 这一刻,我们就好像在狂风中飘荡的树叶,带着无法遏制的趋势,向着深远的底部无休止地坠落着。 电光乍现,深渊底部那座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们距离那个传说中埋藏着一切秘密的地方,已经无限接近了! 但就在我们几乎要坠落到深渊底部的时候,我陡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叶秋,叶秋!” 我顶着狂风大声呼喊:“降落!我们要怎么降落?我们可没有降落伞,要是就这么砸下去,我们会变成一团肉泥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冥界的入口! 借着闪耀的电光,那漆黑幽深的空洞,似乎终于有了到底的趋势,视线中的建筑轮廓也越发清晰起来。 但此刻,我全部的心神都被慢慢的恐惧所侵占,死亡似乎变成了一件近在咫尺的事! “降落!我们要怎么降落?我们可没有降落伞,要是就这么砸下去,我们会变成一团肉泥的!” 风声猎猎,我用尽全力嘶吼着。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传来,一切的声音似乎都被狂风吹散,我甚至无法确定叶秋是否听见了我的问话。 就在我还想要再继续询问的时候,我却陡然感觉我们下坠的势头骤然一滞! “嗡!” 一道轻微的嗡鸣声响起,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我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沼泽一般的半凝固液体之中,那种被浓雾包裹的感觉又一次回到身体! 我回过头,却只见我们又一次悬浮在了半空中,不,不是悬浮——是我们下坠的速度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 “嘶、嘶、嘶……” 低沉的嘶鸣声,好似来自极深处的幽冥,那种诡异的频率传入耳中,几乎有种摄人心魄的节奏。 我咽了一口唾沫,望向嘶鸣声传来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好像正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缠绕住了我。 飞蛇! 是那些飞蛇! 我就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浓雾中时隐时现、来去如电的那些透明飞蛇,只有它们才能在这万丈深渊之中将我们拉住! 艹,它们,它们要干什么? 那黑暗中的飞蛇也不知有多长,但它至少已经包裹住了我的半个身子。滑腻、坚韧而冰冷的触感,从腰部一直延伸到了脊椎,蛇躯纠缠带来的束缚感,令人忍不住联想起飞蛇口中细密而锋利的利齿…… 我们谁也不敢动,空气中有一种逼仄的紧张感,我甚至能感觉到我抓住的每一个人,手心都浸润着粘稠的冷汗。 但是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那些飞蛇与那铺天盖地的黑影不知是什么关系,但此刻却完全脱离了浓雾笼罩的范围,飞到半空中将我们缠住。 “别动,别反抗!” 叶秋的声音在黑暗中隐约传来:“这东西要借助我们的力量,穿过那道墙,它会带着我们走……” 我们不敢说话,只好任凭飞蛇的力量将我们裹挟着,向着黑暗深处飞行。 “嗡嗡嗡……” 四周响起一阵密集的嗡鸣声,我已经能够想象出那些被隔膜连接起来的骨刺,正在以一种极高的、类似蜂鸟振翅频率扇动着,带来无与伦比的空中悬浮和高速机动能力。 也正是凭借如此强悍的空中飞翔能力,这些看似纤细的飞蛇,才能够卷起重达百斤的人体。 劲风在我们四周飞速掠过,飞蛇的速度极快,几乎有一种追风掣电的姿态,在我的感知中才不过飞行了五六分钟,我们就已经接近了我们的目的地—— 那座城市的轮廓,已经极为清晰了! “拿刀扎那些蛇!” 叶秋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迫切:“快!不然我们就要被它们带到冥界里去了?” 冥界?什么意思? 但叶秋话音刚落,原本抓住我的两只手就已经松开了,四周紧接着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我也来不及多想,立刻拔出伞兵刀,向着飞蛇纠缠的位置狠狠一刺—— “嘶!” 飞蛇吃痛,嘶鸣声大作,不自觉地便松开了束缚,我趁着空隙全身一挣 立时便从悬浮状态脱身出来。 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地面大概只有两三米,我大概确认下方没有什么尖锐物体,一个翻身便滚落在地。 “咳咳……” 落地姿势不太好,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身形,坐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暗,头顶不知多么高的地方,隐约有着电光闪过,那里应该就是我们刚才栖身的那团黑影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层无形的壁障,距离我们至少有好几千米远,再加上那个黑影向下冲击的距离,估计也不下数千米——艹,那要是这么推算,我们岂不是至少在地底六七千米的深处? 这里究竟是哪儿? “叶秋!卫青!老谢……”我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有些不知所措,我必须先找到我的战友们:“你们在哪儿?” “瞎叫唤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紧接着一道光柱陡然亮起,将黑暗驱逐,卫青冷峻的面孔在光芒背后显露出来。 “开灯!所有人都开灯!” 叶秋熟悉的声音在这地底空腔中响起:“所有人都留在原地,我顺着灯光来找你们!” 黑暗中次第亮起几道光柱,大家降落的位置相差并不远,叶秋很快就将所有人集合在一起。 五道战术手电的光芒聚在一起,原本黑暗的环境顿时亮起了许多,我也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数千米深的地底,修建一座恢宏壮阔的城市…… 但是当我的视线落在四周影影绰绰的建筑物上的时候,却发现事实与我的想象截然不同—— 水晶! 黑色的水晶! 我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处被水晶包围着的广场,内部是数十米方圆的平地,外围则是无数尖锐、方正的水晶棱柱。 崎岖不平的石质地面十分潮湿,覆盖着如刀片一样锋利的一簇簇晶体,看上去好似完美无暇的艺术品。 无数根方尖巨型石柱,像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大理石一般,高低错落着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那黝黑的半透明棱柱,满坑满谷,几乎塞满了我所有的视线。 这,这里不是一座城市, 这里是一片水晶森林! 手电的光芒在镜面般的水晶中不停折射,光线在空气中极速穿行,交织出淡淡的尾迹,将眼前的场景衬托出一种超乎寻常的魅力。 我能感觉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眼前这片瑰丽的森林,究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伟力,还是冥冥中那股神秘力量的造物? 我们不得而知。 —— 我们没有立刻行动,在地底的经历,实在太过惊心动魄,虽然时间不长,但每个人的神经都一直紧绷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疲乏到了极限,我们需要修整。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行动,有关于这次行动的目的、行进路线和计划,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完全地掌握。 这也是秘密行动的限制,在抵达任务执行地点之前,除了主导任务的那个人,小队中的其他人都不会知道任务的详细情况。 所以我在等,等着尚未浮出水面的那个任务主导者,他将会告诉我们一切。 我们点燃固体燃料,架起了行军锅,将随身携带的干粮煮在锅里,食物的香味随着沸腾的开水缓缓溢了出来。 篝火的光芒幽幽的,带着四窜的火舌,在这地底世界中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暖。 我的视线落在叶秋脸上,这一路上,他好像是知道得最多的,也最有可能是这次任务实际上的主导者。 我看向叶秋,但他好像在想事情,看着有些失落。不过似乎是感觉到了我试探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横了我一眼:“你看什么呢?” “叶秋,你——”我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就不给我们说说这次任务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叶秋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说什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有些愣,完成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秋看我不解的样子,便告诉我们,高所长请他回来,就是因为他来过这里,他知道怎么进入深渊的最深处。所以叶秋的任务,就是带我们进来。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追问道,叶秋似乎不是主导者,这是几个意思? “我不知道,”叶秋摇着头,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走过后面的路。” 叶秋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告诉我们,十几年前他和江吴一起进入这个洞穴的时候,在操作平台的位置发现了纳粹军人的尸体和遗物。同时获知平台之下还有一个非常广阔的地下世界——纳粹文件中的记载称之为“那里是冥界的入口,世间一切的归宿与消亡之地。” 这个记载引起了江吴的注意,而且他似乎知道深渊下面的秘密,所以决定要下去看看。 但是他们那次任务来得极为突然,叶秋和江吴几乎是赤手空拳到藏域来接手这件事,必要的探险设备都没带,唯有随身携带的一些简单器械和绳子。 但是江吴执意要下去,叶秋也只好跟着他一起。 最开始他们跟我们一样,抵达了那个失重的地带,就被阻挡了。不过江吴却用一种特殊的药物,引来了深渊中栖息的飞蛇,而且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将两人携带的生物磁性抹除。 随后,两人便被飞蛇携带着突破了斥力场和“墙”的阻碍,进入了深渊底部的水晶森林。 但两人刚刚抵达这里,叶秋就被江吴给打昏过去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叶秋就不清楚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江吴一个人去了那个未知的地方。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江吴已经从那里回来了。 在叶秋的眼力,江吴身手非凡,博古通今,还有着极其厉害的手腕,天塌下来都可以谈笑风生,着实是个“神”一般的人物。 但是,那一次回来之后,江吴整个人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变得有些焦虑,甚至时常表现出魂不守舍的样子。 最后,当叶秋终于忍不住询问,深渊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江吴用一种很凝重的神色望着他: “恐怖,毁灭一切的恐怖!” 第一百四十六章水晶深处的秘密…… 毁灭一切的恐怖,那是什么呢? 我很难形容叶秋这句话给我的感觉,那种满心充斥的混乱与忧惧,实在是令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我迫切地希望叶秋给我们一个答案。 但是叶秋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告诉我们,回来之后,江吴依旧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和最高层的关系,同时将那个宏大的“三零二计划”一步步推向更深、更真实的程度。 除了那句话之外,江吴在那之后很长的岁月中,再也没有提起过有关于这个深渊中的一切,仿佛这里的事情已经彻底被他遗忘。 但是在表面的风轻云淡之下,江吴似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叶秋说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江吴开始变得焦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三零二计划,给推进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从一九六九年开始,三零二计划的进度大为加速,从天南海北调集过来的人力、物力资源,已经达到了海量的程度。 我们有理由猜测,江吴肯定向高层展示了一些超过我们认知的、具备战略性意义的“东西”,以此来争取到了极大的扶持。 而这一切,都是江吴从这个深渊回来之后开始的! 江吴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他在深渊中见识到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除了江吴之外,谁也不知道。 其中的真相,恐怕只有等我们自己去探索了…… 深渊之中电光乍隐乍现,滚滚的雷鸣声起伏不定,极高处那道无形的壁障将那道遮天蔽日般的黑影隔绝在这片空间之外。 场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固体燃料烧灼的火舌明灭不定,飘忽的光影只将每个人照出一个隐约的轮廓,被拉长的影子延伸着消失于黑暗深处。 我不适应这异样的沉默,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四周的水晶丛林之中。 篝火的光芒在晶状体的的缝隙间穿插散射,眼前的黝黑色水晶一簇簇生长着,大部分都呈六棱柱状,柱面布满横纹,有的棱柱似宝剑形,有的若板状,有的如短柱形,有的像双锥。有的薄如刀片,有的厚重如大理石…… 锋锐的水晶截面直插半空,好似一丛丛根根竖立的铁树,纠缠交错在一起。 我的视线完全被这妖异漆黑的水晶丛林所填满,更远处是极为深远的空旷,不知道还隐藏着什么样无法想象的东西。 而且地底的温度与我所想象中的阴寒冰冷不同,反倒是充满着某种潮湿闷热的气氛,这种闷热与这个季节的高原气候呈现出极大的反差。 我对地质科学不甚了解,便向一旁的几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叶秋和老谢都摇头,卫青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脸色,反倒是那个清华物理系的学者想了想,告诉我们这些晶体应该是形成于含有硫酸钙的地下水。 他猜测在我们脚下的地底不远处,应该有着一层温度极高的岩浆流。含有硫酸钙的地下水从数百万年前开始渗透整个洞穴,在漫长的地质纪年中,经过岩浆的不断加热,以及地底高压环境的复杂作用,直至今日终于形成了一片瑰丽奇伟的水晶森林。 我没有想到,这个搞物理研究的中年学者,竟然还懂得地质学,在我们这个年代,这样跨专业的人才是相当罕见的。 此时行军锅中的水已经沸腾起来了,脱水干粮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竟然有种的清香,我们便一边吃干粮,一边聊了起来。 下洞的时候情况危急,一波三折,虽然这个学者早已显示了他深厚的理论知识和丰富的想象能力,但直到真正安稳下来之后,我们才终于认识了这个搞物理的知识分子。 他自我介绍名叫张议潮,是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的从事理论物理和磁力学研究的教授,这次是被特别征召参与这次任务的。 我听到这里就忍不住问他:“你不是搞物理的吗,怎么地质学你都懂啊,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张议潮呲溜了一口汤,笑着告诉我们,他是五十年代就考上大学的老清华了,师从物理学界一代大师叶企荪,本来想着为新中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为中国的崛起而奋斗来着。谁知道后来浩劫十年,四人帮兴风作浪,清华被红卫兵冲击,他也就被下放到了克拉玛依勘探队,分配从事地球物理勘探工作,成了修地球的了。 “所以啊,你说我懂不懂地质学?” 张议潮说话很风趣,我紧张的心情也在这时跟着缓解下来,接着叶秋,老谢也都加入了谈话。 既然已经成功下到了深渊底部,我们就开始讨论何去何从的问题,毕竟这里是一大片水晶森林,其中肯定有着相当复杂的地质地貌条件,我们不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按照齐陵生的说法,我们所要寻找的那座修建于吐蕃王朝时期的“镇魔寺”,就在这深渊某个未知的地方。 但是,从我们所接触到的录像来看,镇魔寺所在的位置是被一片原始森林般的树海包围起来的峡谷,那里还有着遍布的滩流和瀑布,从光线、植被以及地貌条件来看,都不可能位于地底。 所以我们讨论之后一致认为,在这深渊底部应该有着某处通道,这个通道应该是被岩层裂缝和原生洞穴所连接起来,并沿着地底洞窟的发育带蜿蜒出去,一直连接到那个隐秘的峡谷区域。 而我们要寻找的镇魔寺,也应该就在那通道的尽头! 然而思路的清晰和现实环境的复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不知道这片水晶森林的生长范围有多么广阔,而且这九幽之下的地底,黑暗程度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面行进的难度甚至远远超过在原始森林里面探索。 我们虽然知道要找一条足以通向深渊之外的通道,但是这条通道位于何方呢?总不能把整个水晶森林全部搜索一遍吧?这不现实,我们也没有足够进行拉网式搜索的人员配备。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场面又再一次陷入沉默,叶秋和卫青都陷入了沉思,而张议潮则和我、老谢在近处勘察环境,试图寻找到出路。 篝火的光芒渐渐熄灭,四周的光线正在不停暗淡下去,这既是波又是粒子的光,被无限深沉的黑暗一步步包裹、吞噬,唯有近处的水晶棱柱顽强地折射着每一寸光芒。 我们不得不打开手电,纤细的光柱在光滑锋锐的水晶棱柱表面折射,将我周围的一片区域照得晶莹剔透。 我借着清冷的手电光芒,凑近观察一根横向倒塌的水晶柱体,却发现这水晶的构造似乎与常见的矿物有着很明显的差异—— 通常来说,发育完好的水晶应该是纯正的透明体,即便有些水晶可以呈现粉色、紫色、黄色,茶色等等绚丽的色彩,但是它们也应该是从内到外通透如一的。 然而我眼前的这片水晶却显得尤为怪异,在手电的光芒中,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这些棱柱的最外层完全是透明的,而漆黑的颜色,却都不约而同地聚敛在棱柱深处的中心位置。 这是什么情况?双层水晶? 幽幽的光芒穿过透明的二氧化硅的结晶体,中心地带的物质看起来像是天然的黑色结晶,但那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总有些影影绰绰,教人看不真切。 我以为是我的手电穿透能力太弱,便将张议潮和老谢都唤了过来,三道手电的光芒完全聚拢在一处,终于令我有机会一窥水晶内部的情形—— 在我的视线中,水晶中央的黑色物质,没有反射出任何的光芒,手电光打在上面就像是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更为诡异的是,就在我们三人凑近观察的一瞬间,那黑色的物质竟然好似液体一样,缓缓地动了起来…… 我只感觉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整个人脑门一炸,尖叫道:“水晶里面有东西!” 强烈的震惊之下,我陡地失去了重心的平衡,向后栽倒下去,幸亏老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 “怎么了?”老谢沉声问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指着那黑色的水晶棱柱:“里面,水晶里面有东西!” 我的尖叫引来了叶秋和卫青的注意,两人迅速跑到我身边询问起来。 其实人受到惊吓,往往是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无法预料的变故,使人心神不稳所致的,如果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那么这种惊吓很快就可以平息。 在卫青两人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简单地告诉了他们我看到的情况。 这水晶里面,还有别的矿石物质? 我们几人带着深深地疑惑,将手电的光芒再次聚拢在一处,重新照射在那黑色水晶棱柱的中心位置,但是显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片持久的凝固和漆黑。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观察了半晌,那水晶深处却依旧是寂静不动的场景,我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向其他人解释—— 但就在我即将转移视线的那一刻, 漆黑的水晶深处, 却突兀地显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瞳孔…… 第一百四十七章不是结局的结局 先说正事,本帖就此停更,没有复更的期限,也就是太监了,给不给钱都没有后续了! 好了,正事说完了,接下来的内容是扯淡,不喜欢听我啰嗦的,可以点击关闭页面了—— 谈谈为什么不写了吧,其实就是累了,很简单。 第一,作为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人生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写了五个多月,字数超过五十万字,这不是什么很高的成就。 但是在写作的同时,要做到知识丰富,情节曲折,离奇惊险,引人入胜,这就不容易了,或者说相当难,所以我累了。 第二,写到现在我发现了很多问题,人物、情节、环境,后两者我自问写得不算精彩,但至少达到了吸引人的地步。 唯独人物的刻画,是需要对人性有敏锐、深刻的洞察力,但限于年龄、阅历和见识,我感觉自己还写不好。 第三,如果是一个有毅力、有恒心又勤奋的作者,那他肯定会咬着牙齿坚持写完,无论如何也要给个差不太多的结局,以此来为自己的作品划上句号。 但很遗憾,我是个随性的人,如果我写不好,那我就绝不会强求自己写下去,如果作品不够完美,那就让它留在原地,成为另一种有缺憾的美吧。 ps:我最喜欢的两位作家,一个烽火戏诸侯,文采斐然,却太监成性。 一个猫腻,极具才气,却总爱拖更,烂尾也烂得毫无节操。 可能我在不知不觉中,深受他俩影响吧,不过我这属于好的没学到,学了一身矫情毛病,我不是一个好榜样…… 所以啊,本帖就这样停更了。 不过三零二开贴五个多月,点击破百万,成为鬼话精品,帖子也飘红了,甚至进入了鬼话年榜前五十,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是相当不错的鼓励了。 所以长空在此,要对那些支持我的、鼓励我的朋友们,道一声谢,感谢你们的厚爱,也要说一声抱歉,很遗憾长空现在要开个小差。 不过在正式断更之前,为了回馈那些一如既往支持我的书友,为了三零二群里的小伙伴,长空决定赠送一个停更大礼包—— 填坑填坑! 长空挖坑无数,伏笔埋了很多很多,多到有些我都记不起了。 小坑什么的我就不说了,今天先把那个“隐藏在真实与虚无之间的秘密”——也就是“终极”这个最主要的大坑给填了。 其实这个秘密,在东海已经初现端倪了。 还记得吴疆坠入极渊祭坛中的光柱那一幕吗? 他在光柱之中,落入了一个介于真实和虚无的混沌空间,然后他看到了无数的“自己”,有的是他冷眼凝视“自己”的场景,有的是他好像囚犯般端坐于会议室的画面,还有他垂垂老矣的衰朽姿态…… 人,怎么能看见另一个自己呢?你以为那是吴疆的幻觉? 不,不是的,吴疆看见的,是另一个世界。 还记得在那个诡异空间中,吴疆有一个按下门把手的动作吗? 宇宙的分裂和平行世界的产生,都是由“观察”这一行为造成的。也就是说,一次“测量”可能的结果有多少种,就会造成多少个平行世界。 每一个“我”都是真实的,只不过他们不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内,而是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我”。 还记得吴疆一拳击出,那个垂死的“我”目露惊惧,然后整片空间就变得支离破碎的场景吗? 那一拳看似无意而为,但打碎的是吴疆生命的界限,在那一刻,他把自己注定要“死亡”的结局,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这就是一开头吴疆就根本不会老的原因。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那些与我们平行的世界,是相互关联的,在某些极为特殊的环境中,我们可以对其施加干扰,改变事件发展的进程。 时间这个概念,在那个诡异空间中,不再是一条永不停息的、向前的河流,而是变成了环状的、首尾合一的结构,我们可以截取任意一个时间片段,并且改变那个时间发生的一切。 平行宇宙和时空交错,这两种现象在那个诡异的空间中共同存在着。 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吴疆可以改变个人的命运,那是不是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那是不是我们可以干扰这个世界的一切事件? 从战略意义上来说,如果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别笑,故事开始的时候还是八零年,中国百废待兴,世界两极争霸,冷战变热战是真有可能),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个“秘密”,直接在时间的隧道中,改变战争的结果? 还有,平行宇宙意味着什么?如果谁能最先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那不就可以获得一整个世界的战略资源? 如果有一天人类要灭亡,我们是不是能够获得新的、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 而无数的平行宇宙被接触、被干扰,是不是会像是“穿越时间的悖论”一样,造成永无休止的连锁反应? 几百万、上千万个平行宇宙之间形成互相交织、错综复杂的网状结构,我们轻轻的、任意的一个改变,会不会让无数宇宙产生“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崩塌效应? 想一想吧,这该是多么波澜壮阔的画面? 至于最开始有人猜测,我要写的是长生不老的谜团。 不,怎么会那么简单,长生不老这四个字,怎么配得上三零二的磅礴大气? 这,才是我心目中无与伦比的“终极秘密”。 ps:东海的大坑,其实我早已经写清楚了,也提醒过大家了,但是真正能够从极微小的细节去分析的人,还是太少,所以我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毕竟我自己埋得太深也是原因。 至于第二部,西藏的谜团,那个“毁灭一切的恐怖”。 其实我早已想好了情节发展和结局,但是我就是不想写了,就这么简单。 这个秘密跟东海有一定关联,但是实质完全不一样了,可以提示的是,西藏的故事,关键就在于“钥匙”两个字。 这个钥匙,是用来开启地底某扇神秘的大门,还是用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西藏的故事,比东海更为神秘、瑰玮、宏大,它是什么? 其实,谜底我依然已经给出了线索,有没有人能看出来,那是另一回事了。 好了,回到主题,看过我的所有帖子的朋友可能会发现,我写的每一个帖子,其实都是有关联的。 《生死迷踪——大秦的秘密》里面的主角,就是那个两千年前追随徐福出海,与祖洲诡异种族交战,斩将夺旗、击杀海神的秦军将领,风采无双。 《七号研究院》其实就是三零二的前传,也是那个奇诡莫测、恢弘大气的“三零二计划”的起源故事,委员会和七号院的瓦解和衰落,造就了三零二研究所的崛起——对了,七号院的主角,就是我们一再提及的“宗正”。 在我的构想中,三零二不仅仅是一个个单独的探险故事,它是一个系列,要构造和解析的,是一个独特的、绵延千古的谜团。 我现在不写,是因为我无法彻底将它写得完美,等我有足够的能力将它完成的时候,我才会来终结这一切谜团。 有遗憾的,才是最好的。 三零二不会结束,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