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少年时代(TFBOYS主演)》 第1章 如果,念念不忘也只有空响 像一阵风一样,班小松不顾一切似的踩着单车飞驰着。这阵风掠过双清市的大街小巷,掠过红绿灯路口,掠过挂着“长郡中学”四个大字的校门口,停留在正如即将煮沸的开水一般冒着热气的棒球场外。 他抛开车,顾不上沁下汗滴的刘海,撒开长腿,跑过漫长的甬道,在尽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令人短暂失明的白光之中。白光里有观众的欢呼声,有啦啦队的音乐声,也有在他的想象中棒球划破空气的“嗖嗖”声。 这一切令他情不自禁地血脉偾张。他睁大了圆圆的大眼睛,捏紧了拳头,正准备面带自信的微笑走到白光的正中央,却发现有人早于自己登场了。 所有的喧嚣声似乎突然间有了统一的出口,化为整齐划一的呼唤声:“邬童!邬童!邬童!” 随着呼唤声,一个清俊少年懒洋洋地登场了。他身材颀长,头戴深色棒球帽,身着明黄色棒球服,上面除了中加银鹰队的标志,还印着一个大大的“1”字。棒球帽的帽檐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偶尔闪动一下,一双薄薄的红唇冷漠地紧抿着,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众星捧月的场景。 他正是银鹰队的队长邬童。 随着他的出场,棒球场上的欢乐气氛彻底达到了巅峰,女生们带着哭音尖叫着,还有人吹响了自备的小喇叭,疯狂挥动着事先准备好的海报、横幅。 这丝毫也不奇怪。可以说,今天绝大多数观众都是冲着客队——中加中学的银鹰队而来的,毕竟,他们是双清市的联赛五连冠球队;而其中又有大多数观众,特别是女生,是冲着银鹰队的最佳投手邬童来的。 仿佛大梦初醒般,班小松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教练和队友。教练陶西脸色苍白,藏在黑框眼镜后的双眼目光茫然,看起来好像还没睡醒,队友们也一脸的无精打采。他清点了一下人数:1——2——3——4——5——6——7——8——怎么少了一个?! 他赶紧去找教练陶西。陶西打了个哈欠问:“是吗?”然后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向观众席,在第一排随便挑了个男生,勾了勾手指,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生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谭耀耀。” 陶西一点头:“就你了,下来!班小松,去给谭耀耀拿身队服!” 就这样,班小松和7个毫无斗志的队友,外加一个连棒球规则都不明白的谭耀耀并肩站在了球场上,站在了银鹰队的对面。他再一次扭头看了看满身颓相的小熊队,又看了看面前杀气腾腾的银鹰队,听着观众席上响彻云霄的“中加必胜”的呼喊声,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 但是随即,父亲拿着球棒用生命奔跑的记忆划过脑海,像火星一路点燃蓄势待发的火种,勇气又重新填满胸腔,像野兽争夺地盘一样毫不留情地将方才的无力感彻底赶走。 是谁说过的来着——他,班小松,不懂得什么叫放弃! 班小松猫下腰,蓝色帽檐下的双眸里,星星又开始闪亮,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球棒,就像握住了对生命的渴望。 比赛开始了。 此刻,在相距不过百米的校园另一角,时空仿佛正在另一个维度。 尹柯从一间挂着“美术工具室”牌子的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盒油彩。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跑动的脚步声。 只见沙婉急急忙忙地从走廊另一头跑来,突然,在离尹柯不远的地方摔倒了,手臂蹭破了一大片,尹柯急忙蹲下,扶起沙婉,并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为沙婉包扎起伤口来。“这里没有创可贴,先用这个包一下吧,待会再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 “谢谢你,尹柯,你不去看棒球赛吗?今天可是我们学校和中加的对抗赛。”沙婉感激地看着尹柯。尹柯微微皱了下眉,轻声说:“我一会儿过去。”沙婉并没有留意到尹柯这一细微的表情,点点头说:“那我先过去了,答应了栗梓去看比赛,现在都要迟到了,我一定会被栗梓碎碎念的。”尹柯微笑着说:“慢点跑,记得早点去医务室。”沙婉扶着包扎好的手臂说:“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赛场见。”尹柯目送着沙婉,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起脸上的笑容,但他并没有走向赛场,而是转身向身后的画室走去。 在画布上画上最后一道色彩,耳机里的交响乐也正巧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尹柯露出一抹轻笑,嘴角浅浅的酒窝一闪而过。 现实世界的声音开始钻入耳际,他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走近窗前,摘下耳机,侧耳聆听着从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的热闹声。 “加油!加油!”他们在为谁喊加油?喊得那样热情,那样动人心魄。对了,今天不是小熊队和银鹰队对决的日子吗?少年清秀高冷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隐隐的期待,推开窗,用清澈的眼睛,望向林荫道那一头的操场。 可随即,在操场上传来的喧闹声之外,又一个声音响起了。那个声音和喧闹声比起来要小得多,可震撼力却要大得多。那是妈妈的声音。她轻轻地说:“尹柯,别让我失望。” 尹柯浑身一震,迅速后退,“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回到画布前,塞上耳机,继续将自己禁锢在这个世界里。 球场上的班小松在战斗。 可怎么看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斗。前面的击球员纷纷被邬童三振出局[1],到了两个少年对决的时刻,最佳投手和最佳打者相遇了。 邬童从投手丘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小熊队队长。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儿愣吧?主要是脸上的表情太过热切认真。对这样一场胜负明摆着的比赛,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当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投身棒球的动机,面前这个愣家伙的动机,是耍帅、泡妞,还是友谊,或者孤独…… 同时,班小松也在打量着邬童。看清了他的脸之后,这个中加王牌投手还真是帅!就凭他那修长到简直有些瘦弱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能投出那么势大力沉的好球。这是不是就是父亲所说的天分?但他还是不大喜欢这个王牌投手,看他身上那股贵公子的劲儿,这种人,一定是连上厕所都被一群人包围着吧…… 邬童抬起腿,干净利落地将球投了出去。坏球[2]!坏球!坏球! 班小松傻了,他不知道邬童这是在搞什么鬼。邬童却坏笑了下——他的打算是,用四个坏球保送班小松上垒,让他空欢喜一下,再将他和他的下一棒一起双杀出局。 到那个时候,这双眼睛里还会闪烁着星星吗? 棒球,就要这样才好玩。棒球赛,赛的从来都不是准确率和速度,而是人的心理。 第四个球了。邬童还是以准坏球的方式投了出去。班小松铆足了劲,闭上眼睛,将球棒用力挥出。 他的手臂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耳朵听到棒球与球棒的撞击声。他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到那个被自己打中的棒球正高速旋转着飞向外野。 班小松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扔下球棒全力奔跑起来。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邬童,他对还愣着的银鹰队队友狂喊:“守垒!” 太晚了,班小松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跑上了二垒,正疯狂地向本垒冲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前方紧张得面色煞白的银鹰队捕手江狄,和他身后的本垒垒包。邬童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疯狂奔跑的身影,不得不在心底承认,班小松是个非常出色的跑垒员,他的起跑、变速、踩垒动作之流畅高效,都是无懈可击的。 就在银鹰队将球传回三垒的前一刻,班小松一个飞扑,触到本垒,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本垒打。 裁判示意小熊队得1分。 班小松疯了似的冲进小熊队休息区,和队友们欢呼着拥抱在一起。邬童怒了,这是小熊队第一次从他的手里拿到分数。 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的比赛就像一场剿杀,也像一个笑话。邬童投出的球一个接着一个猛力地砸入自家捕手的手套,小熊队的击球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班小松投出的球一次又一次地被邬童全垒打;银鹰队频频击中;小熊队频频失误。比分不断刷新…… 天哪,好羞耻!班小松看不下去了,他抱住头痛苦地想找教练陶西,却发现他早已不在教练位置上了。他们的这场比赛,甚至连教练都逃跑了! 汗水沿着班小松的脸颊滚下来,这样也好,汗腺在工作,泪腺就可以歇歇。他不是没有想过失败,只是没有想过如此可耻的失败。 一切都结束了。邬童舒了一口气,终于把这口气给出了。可出气的滋味好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他静静地看着正欢呼拥抱的队友们,和场地上垂头丧气的小熊队,还有那个从他手里拿下了1分的班小松。 班小松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散尽之后的球场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银鹰队狠狠嘲笑他之后,走了;队友们拉他拉不走之后,也走了。 少年突然领悟到,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不以你的努力为转移的。即使你再渴望,再努力,再想,可是如果老天不想,站在你身边的伙伴不想,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 棒球赛打的是心理,不仅仅是对方的心理,也是自己的心理。班小松看清了小熊队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而是人心不齐。 这不是可以孤军奋战的战场,从来都不是。他需要队友的支持才能走到彼岸。他不喜欢失败,失败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苦涩。 小熊队的惨败,在长郡中学的日常中也不过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风。 几天之后,还关切着班小松的人就只剩下两个了。一个是班小松的好哥们儿栗梓。虽说是好哥们儿,可栗梓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生,只不过有点儿大大咧咧的,外加浓眉大眼一点儿而已。 栗梓这几天一直注意着班小松,这么颓废的班小松,她可从没见过。下课的时候,她故意找班小松说话,可对方总提不起劲儿来。她知道,班小松这一回是被伤了志气了。像班小松这样的人,伤了心不怕,就怕伤了志气。 她得帮好哥们儿把志气给找回来,栗梓嘀嘀咕咕地和同桌沙婉商量着。沙婉是他们高一(六)班的班长,一个清秀而不苟言笑的女孩,也是他们班的第二大学霸。 另一个关切着班小松的人呢,就是他们班的第一大学霸尹柯了。作为从中加初中考上长郡高中的人,尹柯大概是对银鹰队和小熊队双方都最熟悉的人了。对邬童,他也很熟悉。 比赛那天,尹柯从别的同学那儿得知小熊队输了,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虽然班小松让他看到了从前在银鹰队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看到过的东西,但整个小熊队和银鹰队的实力相差得太远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背上被人敲了几下。回头看,敲他的正是坐在后桌的班小松。班小松满面焦急地看着他,低声说:“尹柯,江湖救急!”说着,用手指了指黑板。 尹柯向黑板上看去,立刻明白了。那上面列着一道函数题: “已知f(x)=sin(αX+β)(α>0,0≤β≤π)是R上的偶函数,其图像关于点M(3π/4,0)对称,且在区间[0,π/2]上是单调函数,求β和α的值。” 尹柯知道,数学老师又在玩“解出来就下课”的戏码了,他看了看急得不得了的班小松,又看了看抓耳挠腮的同学们,举手问:“老师,我能不能试一试?” 得到老师的首肯后,尹柯在大家的注视中大步走上讲台,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解题过程,最后写下答案:“β=π/2,α=2/3或2”,然后,在老师满意的“很好,现在——下课”声中,迎接大家的欢呼。 班小松领头如箭一般冲出教室。他这一整堂课都上得心如猫抓似的。上课前,班上的“万事通”焦耳发布了最新消息:因为学校的财政危机,棒球队的经费严重不足,即将被解散! 班小松多希望这只是个假消息,可焦耳的爸爸焦安是长郡中学的教务主任,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向来是铁板钉钉。 他现在急于找陶西证实这个消息。在他的想象中,陶西应该是唯一一个比自己更在乎这个消息的人吧?毕竟,他可是棒球队的教练啊! 他在活动室门口堵住了陶西,来不及匀一匀因为狂奔而紊乱的气息,就迫不及待地问:“教练,他们真的要解散棒球队?你真的同意了?” 陶西的回答听起来轻飘飘的:“对啊。” 班小松悲愤地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同意解散球队?是因为我们没打赢比赛吗?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我们努力训练,总有一天会赢的!” 这段话,他是说给陶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说在听到焦耳的消息之前他还有过彷徨,那么在听到棒球队要被解散的消息之后,彷徨彻底消失了。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需要棒球,需要球队,需要接着打下去! 可他的热切显然没能感染面前的陶西,对方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用带点嘲弄的口吻说:“总不能让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天天做梦吧?” 做梦!连他的教练都告诉他,他只是在做梦。但是,做梦有什么不对吗?如果连少年都失去了梦想,那这个世界还会好起来吗? 班小松失望地看着陶西。他真的不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爱过棒球吗?他也曾经和自己一样,血液里涌动着少年的热情吗?难道长大,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变得冷漠,变得无动于衷吗? 班小松转身跑开了。 一切都结束了——这句一个礼拜前比赛结束时就出现过的话,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和当时比起来,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结束。 梦想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与他彻底告别了。班小松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鸡汤:“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很想找到那个作者问一问:如果没有回响怎么办? 是否,所有的鸡汤,其实都只是我们给自己的安慰,帮助我们在漆黑暗夜里,自欺欺人地走下去的安慰?因为很多时候,生活的真相是:任凭你怎么念念不忘,得到的也只是空响。 第2章 有一些人,用放弃的姿态来热爱 陶西看着少年眼里的星星黯淡下来,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底就像海沟处涌起的洋流。 好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被一场场联赛唤醒的热情,没有被昔日队友的责骂唤醒的热情,就这样,在一个少年的希望和失望之间,悄悄地苏醒。 “不不不,”他警告自己,“这是扯犊子!”自己的棒球生涯早就结束了,早在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刚刚长大的少年的时候,被自己的任性和轻率亲手结束了。 他硬着心肠看着少年跑远,甩了甩头准备走开,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有东西正破空“嗤嗤”直冲他的脸飞来,说时迟那时快,他凭着本能抬手,转腕,卸势,抓紧。 时间不会超过四分之一秒。在转头看手上的东西之前,他已经凭手感确定那是一枚棒球,他的手此时正牢牢地抓着四缝线的位置,如果借势投出,这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直球。 实在忍不住,他轻轻摆动了一下,做了一个假投球的动作,然后就发现角落里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不就是那个——对了,谭耀耀,他从场边随便挑的那个男孩。据说他这段时间以来还真的跟在班小松他们后面打起球来。这个球,想必也是他们打过来的吧。 谭耀耀瞪着陶西,惊喜、崇拜、不可思议,像是发现了隐秘的大侠。废柴教练原来深藏不露,谁能猜透这其中的玄机?这下,他更坚定了跟着小熊队混的决心。 陶西冲谭耀耀走过来,那个棒球被他不动声色地藏在身后。他的语气悠闲,但眼神很犀利:“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谭耀耀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下陶西的眼神放松了,夸奖道:“哇!悟性这么高!”说完,就将手里的棒球抛给谭耀耀,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当下的陶西来说,生活绝不空虚。虽然这个棒球队教练当得虚与委蛇,但有两个女人足以填满他的生活。 一个小女人。 一个大女人。 小女人芳龄6岁,芳名果果,性格古怪精灵,是陶西发小的孩子,现与陶西同住。根据她对陶西的称呼“小陶子”来看,可以将她理解为陶西的小主。 大女人芳龄不详,芳名夏绿,是果果的幼儿园老师,相貌仙女,气质仙女,性格仙女,是陶西的女朋友——幻想中的。 不记得第一次看到夏绿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从那一天起,自己就很像一只死命想变成王子的癞蛤蟆,哦不,是青蛙。幸运的是果果在幼儿园属于问题儿童,自己才有机会时不时地被夏绿点名叫到幼儿园去,多了些亲密接触的机会。 果果其实和坏孩子一点都不沾边,这点陶西有数着呢。她不过就是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成熟了一点,有个性了一点,有思想了一点而已。陶西心下窃喜:谁带的像谁,果果的这份智慧,不用说了,随他! 这不,前几天,就在小熊队和银鹰队比赛的当口儿,果果小主又出状况了。原来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饭倒在了一个欺负人的熊孩子身上。夏绿把陶西叫到幼儿园一通数落,陶西呢,趁机邀请夏绿这个周末来家里给果果过生日。 陶西哼着歌儿,一阵风似的把他和果果住的小公寓收拾得干净整洁,一折秒杀的双人澳洲牛排大餐一共九道,足够吃到深夜;仿银烛台够浪漫够风骚,夏绿肯定喜欢。到时候烛光摇曳,心儿飘飘,果果睡了,自己就可以……咳咳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绿还没有出现。陶西坐不住了,去问果果小主什么情况。果果小主边玩玩具边随意地说:“夏老师不会来了。” 陶西:“为啥?” 果果:“夏老师知道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夏老师说,她知道班上每一个小朋友的生日,还说,教小朋友说谎的人都是坏蛋!” 可怜的陶西,长久的暗恋还没有破土发芽就无疾而终,还没有来得及表白就直接被三振出局了。 世界上的女人可以分成几类呢?陶西想,从男人的角度,大概可以简单粗暴地分为女神和非女神吧。 其实女神也可以细分为好几类。比如他的前女友窦小璇,也是女神,不过和夏绿就完全是两个款。窦小璇美艳、强势,那段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而夏绿就不一样了,似一株兰草独居一隅,幽静温柔,却又有家的温暖馨香。经历过窦小璇的陶西,特别向往夏绿的这一份独特。 不过,今天陶西发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类女人,那就是女——神——经——病! 陶西和果果住的公寓隔壁一直空着,屋主装修好之后就紧急出国了。他们这栋楼的相邻两户阳台是相连的,中间只有一堵矮墙相隔。陶西和果果也早已习惯了隔壁阳台上除了偶尔飘起的白色窗帘和几株枯萎的植物之外什么也没有。 今天果果淘气,把陶西的棒球扔到隔壁阳台上去了。陶西跨过矮墙过去捡的时候,就遇到了女神经病。 白色窗帘突然无风而动,陶西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赶紧低头找被果果扔了的棒球,想找着了就翻回去。就在这时,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的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陶西翻着白眼以残余的意识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举着平底锅的年轻女人正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能从口型判断对方正吐出两个字:“变态!”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在警察局里——居然是对方报的警!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安谧的脸。如果他这会儿不是这么愤怒,他应该会承认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即使在不笑的时候。 不过这会儿,他只相信相由心生。对方人品是如此之差,也难怪长了一张可恶的脸。而且在家里还穿着职业装是什么鬼?就差没把“老处女”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陶西要求安谧为用平底锅打了自己道歉,安谧要控告陶西私闯民宅。为了息事宁人,民警采取了和稀泥的态度,一番劝解之后,将他们俩双双请出了警察局。 陶西在电梯里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比包公还黑的安谧,就得出了上面的那个结论: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第三类女人,女——神——经——病! 其实陶西如果心思缜密一点,也许就会对安谧客气一点。因为明摆着有两条线索:第一是长郡中学即将空降一位由投资方派来的教务主任,听说是个女的,年纪不大,传说中的“海归白骨精”是也;第二是一直空置着的隔壁突然租出去了,而他们这个小区最大的特点就是离长郡中学特别近。 可惜陶西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恰恰相反,他简直就是心思缜密的反义词。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在长郡中学的新学期动员大会上,当看见随校长款款走来的安谧时,他惊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白舟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怎么了。陶西合拢嘴巴,小声咕哝着告诉白舟:“她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巫婆!”“巫婆”是他和果果刚刚商量好送给安谧的外号。白舟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容姣好的安谧:“就是她啊?”陶西痛苦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校长已经正式对大家介绍了安谧,安谧也当仁不让地站到麦克风前开始发言:“我这次来,只带了一部分前期启动资金。长郡要想获得投资方的认可,就必须先证明自己的实力!接下来,我会颁布一套教师考核标准,考核的结果,就是我们裁员的依据。” 她这话一落音,礼堂里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可安谧面对台下的讨论、抗议一律视而不见。她这副强势的模样,倒让白舟开始有几分相信陶西的话了。 安谧当然早就看见了台下企图躲在白舟身后的陶西。这个品行低劣、行为幼稚的男人!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能让她要做的事变得更加容易一点。 会后,安谧轻而易举地在楼梯上堵住了陶西。陶西还企图拉白舟当“人形盾牌”,发现怎么也不可能蒙混过关以后,他适时换上了一副二皮脸面孔,笑嘻嘻地对安谧说:“安主任,昨晚的事我本来是想跟你道歉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陶西活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可面前的“巫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板着脸,拿起手里的iPad(平板电脑)点点画画,直接将话题指到他的工作上:“根据教务处的记录,你只带两个班的体育课,一个星期也就上四节课,有效工作时间仅为三小时。你在学校过得还真是轻松惬意啊。” 陶西压根儿没觉得有问题也不打算否认,笑道:“托校长和焦主任的福。找这份工作图的不就是个省心吗?” 安谧的语气从讥讽变为严厉:“省心?这就是你对老师这份职业的理解?” 陶西辩解道:“安主任,我现在就是个体育老师。体育老师清闲点,对提高孩子们的文化课成绩不是很有帮助吗?” 安谧:“强词夺理还真是你的强项。不过陶老师,丑话我要说在前头。长郡以前的事我管不了,现在我来了,没有人能轻松惬意地混在教师队伍里。” 陶西无语了。他觉得巫婆是在故意找他的茬,公报私仇,这也可以理解。不过,如果他知道安谧的真实身份和动机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 在和董事长通完电话之后,安谧得到最新指示:不仅不能将陶西辞退,还要让他出任高一(六)班的班主任,不过目的并不是帮助他在长郡扶摇直上,而是要让他知难而退,主动滚出教师队伍。 安谧对这么迂回的战略感到大惑不解,不过好在:最终目的是一致的,就是让陶西这样的败类从教师队伍中消失! 陶西拒绝班小松半个月之后的一个下午,他按时去幼儿园接果果。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特意提前了一刻钟出发,车子刚开出长郡大门,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他一个急刹车,才没有撞上那个用肉身拦车的人。他一边骂着“白痴”,一边气急败坏地向车外看去。 雨刷器急速地将白茫茫的雨线从挡风玻璃上划开,露出一个被大雨淋湿的人形,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满含恳求地看着陶西,他心里一凛:是班小松! 陶西再次硬起心肠,伪装出满脸的怒气,用手势对班小松示意:让开!班小松摇头,嘴唇动了动。 雨太大了,什么也听不见。但用不着听见,甚至用不着看见,陶西也知道那句话是:我——要——打——球! 他闭了闭眼睛,推开车门冲进雨里,冲班小松大吼:“你疯了?!雨这么大,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班小松的声音隔着雨雾传来:“教练,我要打球!我想打球!” 他几个大步走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冲着他吼道:“打什么鬼的球啊!上次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你那是在做梦!做——梦!” 班小松仰起头,声音变得很轻,即使雨那么大,陶西还是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热泪,他就这样流着泪轻轻地问了一句:“教练,你知道我多久没打球了吗?” 陶西没有说话。 “14天22小时35分钟了。”班小松清楚地记得。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他用尽全力拉住少年的胳膊,将他拉到马路边,用力扔进灌木丛里,狠狠地说:“让开!” 少年毫不挣扎地任他扔在那里,任凭冷雨将自己浇透。陶西发动汽车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他控制自己不从后视镜里再看一眼那个被自己扔在路边的身影,他对那个身影,更是对自己说:“每一个梦都要醒来,每一个人都要长大!”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他终于从这句话里获得了一点力量,绝尘而去。 陶西和班小松都不会想到,大雨中的这一幕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重要观众。邬童从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奔驰的车窗里,完整地目睹了一切。 他看着陶西的车开走,看着班小松慢慢爬起来,坐在路边。身旁的王秘书提醒他:“咱们还有好几个学校要参观呢,这一次你转学,总裁交代,一定要精心挑选一所好学校,可不能再像中加那样……”王秘书刹住了嘴。 邬童想了想,对王秘书说:“不用再看了,我决定就转学到长郡来。你回去和我爸说一声吧。” 黑色奔驰车正要发动,邬童喊了停。他让王秘书去把班小松拉起来,叫一辆车送回家。 王秘书问:“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不,恰恰相反,他是我的对手。” 这个答案让王秘书纳闷了很久。 接完果果的陶西回到住的地方,一直到小公主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陶西才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当夜幕降临,四周安静的时候,陶西才褪下白天的活力无限,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东想西,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看着天花板上的棒球海报,思绪又转到了白天。他呆呆的,心思像是被穿上了一条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飞往自己不想让它飞的地方。今天,那个地方,叫作班小松。这孩子似乎颓了还不到半天,就又满血复活地缠着自己要重建棒球队。 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推开衣柜。在那衣柜后面的墙上,一片雪白中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印。 陶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棒球,坐在床边抬手扔去,一次,两次,三次……棒球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个黑印上。 “班小松,你知道我多久没打球了吗?9年3个月6天又4个小时。”说完,陶西一把抓住棒球,塞回抽屉深处,将衣柜拉回原位,躺到床上,将胳膊压在眼睛上。 回忆,像流水一样四处侵袭的回忆又回来了: 其他人都累趴了,他还在一趟趟的折返跑,被周钰笑骂是“疯子”;他起手,出球,棒球在空中飘忽不定,轻飘飘地绕过了击球员的球棒,落入队友的手套里;胜利了,队友们奔过来,一个接一个压在他身上,这是记忆中最甜蜜的负重;最后一场比赛,他隐瞒伤情站在球场上,却越来越管不住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胳膊,当医生宣布他再也无法打球了的时候,他像照镜子一样看到周钰眼睛里的绝望…… 切断,到此为止。当星星不再闪耀了,别无选择,只能,以放弃的姿态来热爱。 第3章 把心安放在同一个地方 屋里很黑,很静,除了灰尘的味道,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邬童打开门,按亮灯,将书包和自己一起抛在沙发上。 没有温暖的家人,没有前呼后拥的人群,这才是一个惨绿少年的日常。孤独,成了习惯,有时候即使想和人说话,都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之所以高冷,也许只是我不知道该在哪一个时间微笑,才不至于显得突兀。 书包里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是邮件提醒。邬童飞快地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掏出手机翻看邮件。 果然,是妈妈。他薄薄的嘴唇涌出一个微笑,很甜,是从未轻易示人的甜。 妈妈一直在美国,表面上对他解释是忙事业,事实上他知道,是爸爸做了辜负她的事、伤了她的心。为此,他也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住在这偌大的公寓里,从此对那个总裁爸爸正眼也不再看一眼。就让他和各路二线、三线女明星的绯闻满天飞吧。他们母子,只要有彼此就够了。 妈妈在邮件里问他过得好吗。他想了想,用电脑给妈妈回了邮件,没有提起自己即将转学的消息,只说自己过得很好。他不想让妈妈为此担心。这和妈妈不想让自己担心,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谈及和爸爸的恩怨是一个道理吧? 合上电脑,他去厨房的料理台那里拿出工具和食材,开始烤香草蛋糕。没有人会将最佳投手和烤蛋糕联系在一起,但他真的想,在见到妈妈之前,能学会这道她最喜欢的甜点。 他专注地搅鸡蛋,打奶油,调好计时器,预热烤箱……一个环节又一个环节,时间很容易就被消磨掉了,孤独也容易被忘记。 被误解、被冤枉,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些都伤害不了他。 他的心,放在这个地方。 夜晚将少年不为人知的温柔开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少年又整装待发了。阳光从窗棂的一角探进来,照亮了这个纤尘不染的房间。 房间整齐得像样板间,单人床看起来并不像睡了人的样子,这个房间里唯一有“人味”的东西,大概是角落里竖着的一块白板,那上面写着: 6:00—7:00,起床洗漱吃早饭 7:00—8:00,读英语 8:00—9:00,学数学 9:00—10:00,练书法 11:00—12:00,做习题 …… 时钟正指到六点整,与闹钟响起的第一声分秒不差,尹柯从平平整整的床铺上直腰坐起,毫无留恋地下了床,很快换好了衣服,将睡衣和被子熟练地叠成豆腐块。 去洗手间之前,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块由妈妈亲手一字一字写就的白板。那清秀的一个个方块字,构成了他的一个个日子。 爸爸和妈妈是无可挑剔的父母。高知爸爸,舞蹈家妈妈,尽力将一切做到最好是他们的人生座右铭,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自己的座右铭。对这样优秀的父母来说,自己天然欠他们一个优秀的儿子。 那么,就开始吧,这新的一天,和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的一天。很充实,很向上。 只除了,这颗心有点儿无处安放。 尹柯预料错了,这一天和平常的每一天大不一样。早自习刚刚上完,班主任白舟老师就领着新同学来到教室,向大家介绍:“这是从中加中学转过来的新同学,以后就是咱们六班的一分子,让我们欢迎他的到来。” 兀自沉醉在郁达夫文字里的尹柯,等到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才从《春风沉醉的晚上》中惊醒,抬头一看,愣住了——那在教室门口正带着一丝不羁盯着自己的帅气身影,不是邬童吗? 班小松也吃了一惊。这不是中加的那个王牌投手吗?怎么会转学成了自己的同学?他的思绪还没理顺,就被女生们的尖叫声打断了。女生们以一副他从未见过的花痴模样面对邬童的到来,就连一向是假小子的栗梓也盯着邬童的脸移不开眼珠,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中加中学的邬童!” 至于吗? 班小松心里大大的不是滋味。要知道,在邬童没出现之前,高一(六)班女生们的芳心归属主要分为两派,一派归学霸尹柯,一派就归自己这个棒球队队长。虽然班小松对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以为意,不过今天让他充分领略了什么叫作“世间最善变的就是女人”! 白舟老师让邬童自己选择空位。随着白老师的这句话落在空气中,高一(六)班被点燃了。身边有空位的女生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身边没空位的女生则狠狠地看着同桌,好像恨不得他变成一股青烟消失掉。就连焦耳也来凑热闹,朝身旁的薛铁身上捶了一拳:“你干吗坐这啊!” 薛铁胆怯地朝里挪了挪,头深埋着,好像想把自己塞进桌子底下。 邬童微笑着,视线从一个一个的空位上掠过,停驻在尹柯身上。他朝尹柯走去,站定,就在尹柯抬起头看着他,并且开始收拾邻桌摊着的课本的时候,邬童挑了挑眉毛,左边嘴角微微上翘,迈出一步,越过尹柯,一屁股坐在尹柯后桌的班小松身边,然后把长腿费力地塞到桌子下面。 随着邬童这一屁股坐下,班小松感觉到一股“杀气”,全班的眼神像自带声效似的,“唰”地一下转到自己这个位置,看得他略觉焦躁。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粉笔,在桌子中间“豪迈”地画出了一道线。 刚刚画好,还没有来得及得意。身旁的邬童手一伸,干净利落把那道线给擦掉了。 班小松气急:“你干什么?!” 邬童冲着班小松挑了挑眉:“这么娘的三八线,你自己留着玩吧。” 班小松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要来长郡?” 邬童邪魅一笑:“你管我!” 班小松瞪着身边的邬童,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看这个家伙这么不顺眼?答案是:一、他很“跩”;二、他很“跩”主要是因为他球打得很好,而且曾经赢过自己——对了,自己怎么会没想到! 想到这里,班小松的眼睛发亮,赶忙拉住邬童的手臂,示好道:“邬童,和我一起重组棒球队吧!” 邬童转头正视着他,这个中二少年眼睛里的星星又在闪亮了。邬童渐渐有点藏不住自己的笑容,嘴角越发向上翘了。这是班小松第一次发现:邬童居然有一对可爱的虎牙。 班小松被他的笑容鼓励了,说得越发起劲了:“陶老师说得对,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拿全国冠军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你的话就不一样了!有了你,我们一定能够重建棒球队!打败中加!冲出双清市!拿下全国冠军!好不好!好不好!” 他一声高过一声,越说越来劲,邬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像朵盛开的花。就在班小松以为他就要答应了的时候,邬童猛地把脸一板,一脸正色地说:“不好!” “啊?”班小松傻眼了,邬童却不再理他了,径自起身走出教室。 在楼梯拐角处,邬童撞到了一个人。他挑眉抬眼看去,发现被他撞到的人是尹柯。邬童表情冰冷,尹柯也一改往日的温和,两人正要擦肩而过时,尹柯转身看向邬童,忽然开口:“为什么来长郡?” 邬童停下脚步,语气淡漠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学校不是你找乐子的地方。” 邬童嗤笑出声,冲他挑衅道:“学校你家开的?多管闲事!” 尹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班小松同学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情,从来没有轻易放弃的。从那天开始,他就展开了大规模、高强度的向邬童同学“放电”的计划。好在近水楼台先得月,邬童本来就是他的同桌,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自习课上,班小松托着腮,“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的邬童。 邬童板着脸,放下手里的书:“班小松。” 班小松笑得像一朵花:“到!” 邬童歪了歪头:“我好看吗?” 班小松的头点得像捣蒜:“好看!好看!” 邬童淡定地拿起书:“那你继续看吧。” 见“捧颜”这招不灵,班小松决定开门见山:“邬童,你答应我,和我一起重组棒球队吧!” 邬童听到这个请求仿佛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班小松诚恳地回答:“因为你比我厉害啊。” 这么诚恳的回答都没能打动邬童,下课铃一响,他就独自走了,班小松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前面的尹柯忍不住回头劝他:“小松,你别再理他了。” 班小松很意外,是什么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突然开始管闲事了? 班小松直接问:“为什么?” 尹柯欲言又止:“他的性格比较恶劣,让你和他保持距离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 他这话说得,好像和邬童很熟的样子。不过这会儿班小松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匆匆扔下一句:“不行,只有他可以帮我重建棒球队!”就撒丫子追邬童去了。 班小松就这样跟了邬童N天:教室、操场,连厕所也不放过。跟到后来,连邬童都有点儿不习惯没有他的存在了。有一会儿没听到班小松的动静,邬童忍不住趴在窗户上,想看看刚刚在走廊上截堵他的班小松还在不在了。结果他看到班小松正蹲在角落里狂吃刚刚被自己拒绝的零食。这个摆不脱、打不死的中二少年,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班小松哪儿都能跟着邬童去,可是,当邬童走进全是女生的甜点社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奶油裱花!粉红缎带!真看不出来,邬童还好这一口!要不是为了他的棒球队,他班小松这么man(爷们儿)的人一辈子都不会上这种地方来! “大家好!”突然从不可思议的地方传来招呼声,让全甜点社的社员一起抬起头来,栗梓像见鬼一样看着挂在窗户上的班小松,邬童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败——给——你——了!” 班小松从窗户上跳下来,做出意想不到的样子:“邬童,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邬童哭笑不得,埋头做甜点。 班小松为了追邬童沦为“人肉打蛋器”的消息传遍了学校,连陶西也被惊动了。他不相信以班小松这样标准的运动热血款会去干这么娘的事儿,但又抑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干脆直接跑到甜点社一探究竟。 陶西刚走到甜点社门口,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教室里,邬童正系着花边小围裙站在料理台前,一脸认真地做料理;班小松系着同款小围裙,手里抱着一个不锈钢盆,面前还摆着十几个,正在疯狂地搅蛋;社长栗梓时不时地过来检查一下他的进度。 这……这就是传说的代沟吗?现在的孩子都这样?硬汉和娘炮无缝切换? 一直到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家,陶西还在回味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画面。其实他猜得到,班小松死缠着邬童,八成和重组棒球队有关。 但邬童喜欢做甜点呢?这又是什么缘故?陶西想不明白。但是,活到这个岁数,陶西知道:每个人的心,都有一部分藏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邬童的甜点,想必也和这个地方有关吧。 想到这里,陶西轻轻拉开书桌旁的抽屉。抽屉里,是一只棒球手套,旧旧的,掌心有些被磨秃了,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击打。手套旁边有一个棒球,还有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的,是他的猛虎队。 他又猛地推开书桌旁的柜子。柜子后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印,在一片雪白的墙壁上显得分外鲜明。陶西扔出手里的棒球,球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个黑印上,黑印仿佛又加深了一点点。 也许,他的心从来都没有走开过,他只是,找了个地方将它暂时存放起来。 班小松远远地看着邬童,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身为一个男生,长得太帅了,会不会也是一种烦恼? 教室里的邬童正被女生包围着。左一个问:“邬童,你为什么要转学啊?”右一个问:“邬童,你棒球怎么打得那么好?”前一个问:“邬童你最喜欢哪个学科啊?”后一个又羞涩地问:“邬童,你要不要看各科的笔记?” 被包围着的邬童反应一直淡淡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但是也没抗议,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奇怪的是,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浇熄那些女生的热情,她们反而更加花痴地咯咯笑起来:“好酷啊!好帅啊!” 天哪,这就是女人! 不过这些女生再怎么花痴也没用,邬童有多难追,只有他班小松最清楚。昨天搅了快20盆鸡蛋,才换来邬童的一个小承诺:教他打一天棒球,就一天。 一大早,班小松就拉着邬童到公园草地上兑现承诺。他还叫来了小跟班谭耀耀,谭耀耀吭哧吭哧地扛过来一堆棒球工具。班小松迫不及待地问邬童:“你今天准备教我什么?先从投球开始?那是快速球、变速球,还是曲线球?要不下坠球也行!” 邬童却说:“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班小松一头雾水地伸出双手。 邬童仔细观察了他的手心,说:“你从前的练习方法都是错误的。茧子起的位置都不对。” “哇!邬童,你好厉害!看茧子就知道问题在哪!”这下班小松更是对邬童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茧子能说明的问题可大了。”邬童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班小松和谭耀耀吃惊地看到,这只手上遍布茧子,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老茧又硬又亮,一看就是不知道起了多少次水泡、水泡又被磨破再起,天长日久地累积而成的。 世界上哪有轻而易举的成功?也没有真的不必付出的天才。对所有的人来说,你只有先经历过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看起来很轻松很轻松。班小松和谭耀耀叹服了,乖乖地按照邬童的要求准备开练。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听起来是同龄人发出的,好像还掺杂着他们熟悉的声音。班小松循声望去,对邬童说:“那不是尹柯吗?他好像被人找麻烦了!” 说着,他迅速朝尹柯的方向跑去,邬童和谭耀耀立刻跟在后面。跑到近处,邬童停下,意外地看着围住尹柯的“首领”:“江狄?” 果然,围住尹柯的正是中加银鹰队的队员。江狄听到声音回过头,正好对上班小松的眼睛,不屑地嘲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郡中学的傻瓜队长。哦,听说你们的棒球队已经解散了,那就不是队长了,只是傻瓜。” 银鹰队队员一起大笑起来。江狄又发现了邬童,疑惑地说:“邬童?你怎么在这?”他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原来你一声不吭地,是跑去了长郡。懦夫,出了事就转学。”他明知道邬童转学是因为自己,却毫不感到羞愧,因为他一直对这个“最佳投手”又嫉又恨。 班小松捏紧了拳头。邬童冷冷地警告江狄:“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挑事。” 原来尹柯今天在草地上写生,银鹰队后到,却看上了这块草地,硬要让尹柯让地儿。面对这种明显欺负人的事,尹柯的声调不高,却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班小松他们此时也都站到了尹柯身后,用姿态摆明了和尹柯共进退的决心。 江狄算是看明白了,气呼呼地说:“既然你们不让开,我们就用棒球来解决问题。如果你们赢了,我们二话不说立马走人。如果你们输了,以后不管在哪儿,见到我们就乖乖让地儿!” 班小松立刻回应:“我来。怎么比?” “你攻,我守,你击出两个好球算你赢,不然就算我赢。”江狄毫不客气地提议。 “行!”班小松痛快地同意了。 江狄投球之前,邬童偷偷在班小松耳边说了句攻略:“江狄是专职捕手,投球水平并不高。他是个暴脾气,最好能激怒他。” 班小松心领神会。江狄投出第一个快速球,班小松故意不屑地说:“原来银鹰队队长就这水平啊!”果然,江狄闻言,气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接下来的两个球都失了水准。他眼珠子一转,有了歪招。 江狄再次投球,这次瞄准的却是班小松的膝盖。 击中后,江狄假惺惺地:“不好意思。”再次投球,仍然击在班小松的膝盖上。两下高速重击让班小松疼得跪倒在地。 这招数太下三滥了。邬童和尹柯无法再置身事外,他俩几乎同时将手伸向了球棒。邬童抢先夺过班小松手里的球棒,说:“我来!” 江狄眼见不好,张口阻拦:“这是中加和长郡棒球队之间的事,不关你的事!” 邬童昂起头,回答得清楚响亮:“当然关我的事,我是长郡中学棒球队的队员,你欺负我队长,我当然要替他好好教训你!” 这个回答就像一道晴空霹雳,将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最震惊的人要数班小松,他连疼也忘了,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激动得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江狄也回过神来,指着班小松说:“你们学校不是没有棒球队了吗?” 邬童轻松地说:“重组一个不就完了。” 班小松激动得蹦了几下,受伤的膝盖在邬童的这句话面前根本不算个事,他高兴地喊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他这会儿觉得,如果自己的膝盖受伤能激起邬童的正义感,让重建棒球队的梦想成真的话,那这两下挨得可太值得了。 邬童耸了耸肩,好像他刚才宣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转向江狄,目光冷冽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继续比吗?开始吧!” 江狄被邬童这一眼扫得有点儿怯了,但又不愿意显露出来,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今天就算打了个平手,场地让给你们,我们先走了。”说完,就想带着银鹰队队员离开。 “站住!”邬童的声音像是带了冰碴,“你把人打成这样,想就这么走了?没那么容易!” 江狄停下脚步,双眼瞪着邬童:“那你想怎么样?” 邬童上前一步:“道歉。” 江狄脖子一挺,硬着头皮:“我要是不道呢?” “不道?”邬童突然走近江狄,冷不防一拳打到他脸上。中了拳的江狄愣了一下,随即大喊一声:“你居然敢打我的脸?”迅速扑到邬童身上,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见邬童和江狄打起来了,银鹰队队员全都一拥而上,尹柯和谭耀耀也急忙赶去帮忙,就连班小松也瘸着腿加入“战局”。 他们正在一通混战,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声:“全都给我住手!” 大家错愕地回过头一看,只见陶西正站在不远处。切,大家又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厮打成一团。陶西就这样被无视了,不过他倒也不恼,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慢悠悠地说:“当我是空气,是吗?是不是想等着视频上传到网上,被学校记大过啊?” 这下大家才怕了。江狄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这事没完!”就带着银鹰队队员飞快地闪了。 班小松的膝盖在疼,刚才打架时被对方扭住的胳膊也在疼,不过此刻他的心里面只有喜悦,他又兴奋得跳起来想庆贺一下,被邬童一把按在膝盖的伤处,“哎哟”一声从半空中摔下来。 “啊!”班小松龇牙咧嘴地跌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表扬尹柯,“平时看你那么文质彬彬的,没想到打起架来也不是盖的!” 尹柯刚才在三观丢失的银鹰队面前失去了他平时自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现在又找了回来。他淡淡地回答班小松:“你看错了,我只是给大家拉架。” 班小松“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哪有你这样拉架的?你这是拉偏架吧?” 尹柯无声地笑了,眼角微微翘起。 班小松追寻着邬童的眼睛,想示意他来个“give me five”(击掌),可邬童就是酷酷的不搭理他。可班小松一点儿也不在乎。经过了这么多天,他已经有点摸着了邬童的路数:这家伙就是一爱耍酷二正义感爆棚嘛,和自己这样英俊、正义、才华横溢的队友搭档起来正好! 不管怎么样,邬童这一关,总算是搞定了。 第4章 给我们当教练,不然哼哼 搞定了邬童,还要闯第二关,那就是陶西。 本来,班小松已经打算放弃陶西这个废柴教练,可新来的安主任说,根据学校规章,所有社团都必须由教师提出申请。他又找了班主任白舟,可是白舟说自己对棒球一窍不通,如果他申请的话,一定会被“教条”的安主任否掉的,所以班小松还得去找陶西。 班小松有点儿怵。邬童不知道,陶西对棒球,那是极度的缺乏感情,上次自己在大雨里那样哀求他,也没能激起他的同情。这个陶老师就是一个心如止水的冷血中年。他犹犹豫豫地问邬童:“如果陶老师不肯帮忙,那我们不是无路可走了?” 邬童却胸有成竹:“那就让他也无路可走。但是我们需要一个人的帮忙。”他附在班小松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班小松震惊地瞪着他:“啧啧啧,邬童,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 班小松又开始跟踪了,不过这一次的跟踪对象不是邬童,而是尹柯。尹柯躲了几天,还是在一天下课后被班小松堵住了。尹柯试图绕过班小松,可他向左走,班小松左移堵在前面;他向右走,班小松又向右移,还是堵在前面。 尹柯皱了皱眉,坚持说:“小松,你这个忙我帮不了,这样做不好。” 班小松笑着露出一排闪亮的牙齿,“谦卑”地说:“好不好都和你没关系,事儿是我一个人做的,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行。” 尹柯还是不松口,摇了摇头,再次绕过班小松向前走去。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班小松躺在地上打滚,哎哟哎哟地呼痛,可怜巴巴地说:“哎呀,腿好痛,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折磨……” 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尹柯还是心软了。他停住脚步,班小松立刻心领神会地爬起跟上,递给他一台电脑。 尹柯一边接过电脑,一边再次警告班小松:“你不要和邬童走得太近,你看他都在怂恿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没想到班小松还替邬童辩解起来:“他没有怂恿我,是我自己要做的。” 尹柯只能怒其不争。他抱着电脑坐到旁边的台阶上,运用自己的美术功力,不一会儿就完成了班小松拜托他做的事——PS陶西的裸照。 班小松只看了一眼,就欢呼:“太棒了,和真的一样!照片再往下截取一点!” 现在的照片截取到了胸肌,尹柯移动鼠标,问:“露出腹肌?” 班小松眼冒精光:“再往下!” 尹柯试着往下再移动一点:“人鱼线?” 班小松兴奋得直拍手:“再往下!再往下!” 尹柯停住手,无奈地看着他:“小松,不能再低了。” 班小松不情不愿地说:“好吧,那就P上一条泳裤吧。” 有了邬童给他策划、尹柯给他制作的“筹码”,班小松再次信心满满地去和陶西谈判了。他把陶西约到了教学楼天台上,陶西之前正在办公室里打盹,突然被叫醒了,头脑还不大清醒,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问:“班小松,你是在和我玩无间道吗?” 天台很空旷,放眼望去只有灰墙蓝天,风猎猎,确实有那么几分无间道的感觉。班小松也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点儿匪气,一手插袋,一手冷冷地递出一沓照片:“如果你再不答应出任小熊队的教练,我就把这些照片发给全校的同学和老师!” 陶西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沓照片,一下子清醒了:“这是你P的?” 班小松不回答,扬了扬手中的照片,威胁他:“答不答应?!” 陶西面孔一板,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叫作敲诈勒索,是违法的?” “啊?”班小松正被陶西的话吓住了,突然看见对方脸色一变,满脸堆笑地说:“不过P得这么好看,我就不追究了。技术不错啊!有底版吗?发张高清的给我留个纪念呗!我不白要你的劳动成果,照片我都给你签名!” 班小松无语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这人简直没有底线!” 陶西眨了眨眼:“底线是什么东西?”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笔,去拿班小松手里的照片准备签名。班小松下意识地躲闪,两人争夺起来。争夺之间,班小松不小心失手,照片飞了出去,沿着教学楼如雪花般飘落。只见半空中,无数个陶西露着巨大的胸肌和一直到人鱼线上方的腹肌风骚地看着他俩。 陶西的裸照飘得满校园都是,校长和安谧一起传唤了他。安谧问他为什么要在校园里传黄传毒?没想到陶西满不在乎地回答:“这只是我私底下的个人爱好。自恋不违反校规吧?” 自恋确实不违反校规。安谧气得无言以对,只能暗自再骂了他一次:“变态!” 陶西以为,这下安谧一定会看自己更不顺眼,变着法儿将自己赶出长郡,没想到,在接下来的高一年级教师会议上,安谧宣布由他接任高一(六)班的班主任。 安谧的任命一宣布,陶西“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反对!” 安谧早料到他会反对,不慌不忙地回答:“陶老师,这是校方的决定,你必须服从。你的办公桌上有一份岗位职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今天下午就到岗上班。”她看着陶西的脸,对那上面的万念俱灰感到非常满意,心想还是董事长的主意好,可以让这个废柴知难而退,直接自动出局。 如果你给一位老师PS过裸照,然后用这个裸照去威胁他; 如果你一个不小心,把他的裸照散布到了全校园; 如果这位老师后来成了你的班主任,你的心情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生无可恋——这就是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三人此刻的心情。 看着陶西走上讲台,班小松低下头,试图用书挡住自己的脸。身旁的邬童不屑地说:“他都已经是班主任了,你挡脸又有什么用?”话虽这么说,他也举起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坐在他们前面的尹柯听到了邬童的话,假装埋头在英语书里,可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穿小鞋’这个词,用英语应该怎么说?” 陶西注意到了明显是在用书挡脸的邬童和班小松,想到什么似的,故意咳了两声。班小松和邬童悄悄挪开书看向陶西,见陶西正看着他们俩,忙又躲在书后面。 陶西坏笑着:“尹柯,跟我出来一下!” 尹柯一愣,不甘心地起身,然后习惯性面带微笑地跟着陶西走出教室。 班小松紧张得不得了,拉着邬童的衣角不放:“他叫尹柯做什么?不会是要问PS的事情吧?” 邬童不耐烦地把衣服从班小松手里解救出来:“看看再说。” 陶西站在门口像是在盘问尹柯什么。片刻后,尹柯走回教室,邬童和班小松好奇地看向尹柯,尹柯撇了撇嘴回到座位上。 紧接着陶西冲邬童喊道:“邬童,出来一下。” 邬童一脸疑惑地走到教室门口。 班小松小声地喊尹柯:“尹柯……尹柯……陶老师问你什么了?” 尹柯回头冲班小松两手一摊。 班小松模仿着尹柯的动作,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到底问什么了?” 还没等尹柯回答,耳边突然传来陶西的呼唤:“班小松……”班小松抬头,只见邬童被问完话走回教室,“……你出来一下。” 班小松只好起身朝教室外走,跟邬童身体交错的瞬间,想从邬童那里打听些什么,轻声问道:“问你什么?”邬童刚想开口,就被陶西打断,“自习课不许说话!” 邬童冲班小松挤眉弄眼,班小松没看明白什么意思,只好灰溜溜地走到教室门口,来到陶西面前。 班小松弱弱地叫了一声:“陶老师。” 陶西一脸严肃:“班小松,知道为什么叫你吗?” 班小松喏喏地嘟囔着:“知道……呃,不知道。” 陶西厉喝一声:“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班小松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西故作深沉地说:“PS的事情,他们可都全交代了,就差你了。” “穿帮了!”班小松在内心绝望地呼喊,扭头看向邬童和尹柯,两人一脸无辜地看向班小松。 班小松叹了口气,低下头,认命地说:“我承认,确实是邬童出的主意,尹柯操刀P的照片,然后我负责跟您谈判……” 陶西摸了摸下巴,满脸高深莫测:“明白了,原来是邬童出的主意,尹柯P的图。我说呢,你也P不出这个美感。” 班小松一愣:“不是他们跟您说的吗?” 陶西看着班小松,一脸得意,好像在说“小样儿,跟我斗!” 当班小松得知自己中了陶西的圈套不打自招后,风中凌乱了片刻,才怔怔地开口:“陶老师……他们都是为了我,是我太想重建棒球队,所以他们才决定帮我。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陶西故意板着脸,语气严肃地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校规做什么?” 邬童、班小松和尹柯每人头上顶着一只棒球手套,在教室门外靠着墙角罚站。 邬童一脸不耐烦,尹柯则闭目养神,而班小松面带慌乱,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邬童率先开口:“小松,你也太不禁诈了,我使劲给你使眼色,你看不出来吗?” 班小松无辜死了:“你眼睛动得跟抽筋一样,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啊?” 尹柯轻声劝说着:“行了,陶老师用的就是离间计,诈的就是我们,也不怪小松。” 班小松立刻“狗腿”地对着尹柯说:“还是尹柯体贴人。” 突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三人立刻噤声贴墙站好。“你们三个怎么回事?”原来是教务主任安谧经过。三人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陶西从教室中跑了出来。 陶西笑得满脸开花:“哟!安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安谧一脸正色:“别嬉皮笑脸的!他们三个怎么回事?” “他们啊……”陶西故意拖长声音,瞥向三人,三人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望着陶西,“他们三个目无校纪,犯的错可不小……” 对于陶西的作怪,安谧满脸不耐烦:“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他们三个人啊,”三人紧张地看着陶西,陶西突然话锋一转,指着三个人说,“他上课画画,他上课听音乐,他上课睡觉。”三人听到陶西的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学生上课不认真就可以体罚吗?学生上课开小差你就能剥夺他们上课的权利吗?”安谧指责陶西的不专业。 陶西连连摆手,冲着三人使眼色:“是他们自己想在外面自习的。是不是?” 三人接收到陶西的暗示,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安谧深深看了一眼陶西,没有再说什么,愤然走开。 看着安谧离开的背影,陶西小声冲三个人说:“都给我站好!关着门都能听到你们聊闲话。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三人连连摇头,纷纷把嘴闭严,并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第5章 师出无名的“全A计划” 陶西就这样“师出无名”地成了高一(六)班的班主任,他自己和同学们且不说,家长们根本就接受不了——由体育老师出任课业紧张的高中班主任本就少见,更何况听说这位还是个一贯吊儿郎当的体育老师! 家长群里像炸开了锅一样,家长们坐不住了,纷纷相约到学校里来一探究竟。正好那天是体育课,陶西正带着全班同学在操场上跑圈,一群家长出现在操场上,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你就是陶西?”“有你这么上课的吗,让学生玩命跑步。”“你以前当过班主任吗?”…… 说来也奇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陶西在家长的包围中,显出了罕见的局促,居然只知道憨笑,一句贫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清楚:在家长们的心里,孩子的事比天大,怎么关心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就连自己都不放心自己,凭什么让别人放心! 安谧得到情报,第一时间赶到操场上。这不是她第一次展现女强人的手腕,却是陶西第一次对她感到服气,仿佛她是自己的救世主一般。安谧先让班长沙婉组织同学们回教室,看到同学们都离开了,才转向家长们,柔声解释:“家长们,你们的疑问我都理解。作为教务主任,我绝不会拿学生的前程开玩笑。我破格批准陶西老师当班主任是有原因的,他研究了一套结合体育让孩子们劳逸结合来提高成绩的新教学法。是吧,陶老师?” 陶西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头雾水地瞪着她。 安谧在他耳旁低语:“你最好能过了家长这一关,不然你我都会很难办。” 陶西的脑子飞转,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安谧,他的心就定下来了,忽悠人的本领又复苏了,他边头脑风暴边信口开河:“美国生物运动学家贝比鲁斯曾经做过实验,证明大脑最好的休息方式,不是睡觉,也不是发呆,而是进行适度的肢体运动,在有效运动的配合下,可以提高大脑50%的活跃度……” 家长们不知不觉地被他的演说吸引了,有几个甚至表示赞同,开始点起头来。 陶西继续胡扯:“生物运动学正是我专攻的方向。我花了十年时间去研究并实践,终于找到了运动与学习完美结合的方法。我会利用这个方法为学生提供科学的课程规划,提高学生的成绩。请家长们放心!” 家长们似乎都被陶西的这套“运动+学习”的教学理论说服了。只有一位家长提出了疑问:“你说得是挺好,可谁能保证不是纸上谈兵呢?” 安谧这时接茬一锤定音:“这样吧,我们给陶西老师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他出具一份详细的教学计划。我们一定会给家长们一个交代,长郡高中不会养没有真才实学只会耍嘴皮子的老师!” 什么?教学计划?!贝比鲁斯是棒球球星,以上都是自己顺嘴忽悠的啊。陶西在家长们的纷纷赞同中明白了:安谧根本不是来搭救自己的,而是专门来给自己挖坑的! 安谧给他挖了那么大的一个坑,要知道他平生最喜欢身体运动,最讨厌的事就是写文件,要不然当初还不如答应他爸去…… 陶西趴在办公室桌上,过了大半天工夫面前还是白纸一张,只是脚下多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废纸篓。 白舟走过来看了看,问他在干什么。陶西扬起一张生不如死的脸:“巫婆不是要我写教学计划吗?”白舟温和地笑了笑,捡起一张落在纸篓边上的纸团,展开来看,“会尽量提高全班同学的成绩,争取在期末考试时让大家都考得更好……”白舟向上推了推眼镜,担忧地说,“你这说了等于没说的教学计划……能行吗?” 陶西盯着白纸抓耳挠腮:“小白,帮个忙。” “怎么了?” “今天幼儿园要求下午6点之前把孩子都接走,现在都5点了,我肯定写不完这个教学计划……” “嗯,我明白了。” “太好了!那麻烦你……” 陶西兴奋地起身之后却发现白舟已经没影了,陶西郁闷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吼道:“不是要你帮我接果果,是叫你替我写教学计划啊!” 陶西颓废地看了看自己桌面上的白纸,欲哭无泪。 “叮铃铃”,仿佛心有灵犀,手机这时候响了。救星来了?陶西不顾一切地接通了电话,也不管那是个陌生号码。 陶西满怀热情地:“喂?” 电话那一头传来霸气的声音:“陶老师,我是邬童。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邬童承诺说,他可以帮陶西搞定教学计划,效果保证让家长们满意。交换条件是——陶西答应重建棒球队。 陶西考虑了一下,倒不是相不相信邬童能够搞定教学计划的事。虽然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他也看出了邬童是那种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的人,而是……他忍不住问邬童:“你之前不是一直躲着班小松吗?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重建棒球队的事?” 邬童一如既往酷酷地回答:“我在意的不是棒球,只是不想让班小松没完没了地缠着我。” 陶西笑了一下,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不想让他缠着你,还是不忍心看他的梦想落空?” 电话那头的邬童没有回答。他不想嘴硬,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承认。 昨天晚上,他去了班小松家。这是他第一次到同学家做客。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到非邬家世交富二代的家中做客。之前他也去过邢姗姗的家里,见识过邢家父母对女儿的无限宠溺。但是班家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在那栋温馨的、楼上住人楼下开面馆的小房子里,他见到了班小松的爸爸妈妈,听班爸爸讲过去那些打棒球的故事,也吃到了班妈妈亲手做的“全垒打元气牛肉面”。现在他终于知道,班小松那份甩不脱打不死的阳光来自何处。 从来没嫉妒过任何人的他,居然有点嫉妒。但随即,嫉妒被理智压下去,他决心守护班小松的阳光。因为这份阳光不属于任何人,而只属于爱。 他千年不遇地主动拨了爸爸的电话,请爸爸让常青藤毕业的秘书小王写一份教学计划。爸爸喜出望外,当然立即就答应了。 临挂电话的时候,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冷冷地回答:“等我妈回家的时候,我就回家。” 邬童当晚就将小王发来的教学计划邮件转发给了陶西。常青藤的高材生果然不是盖的,条理分明、言简意赅,还中英文双份。陶西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教学计划写得真是高明!比自己写得高明多了——只除了这一句:“向家长们承诺期末全班成绩全B以上。” 陶西打电话问邬童:“你这也是在给我挖坑吗?” 邬童难得耐心地解释:“教学计划写得再好,也不如给家长们一个承诺。” 这说得倒也有道理,陶西接受。毕竟,全B听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他挂上电话,又将教学计划仔细看了一遍,调整了几处,这时他身旁的小女神发问了:“教学计划是什么?” 果果头上戴着一个兔耳朵发卡,活像一只眼睛圆溜溜的小兔子,她又拿着一个大号的兔耳朵发卡戴在陶西头上。 陶西就这样戴着发卡,意气风发地给果果解释:“教学计划就是给家长一个承诺,比如期末全班同学的成绩都能提升,全部能拿到B以上。” 果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小脑袋盘算盘算,觉得小陶子这回说得不对。小陶子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她知道,是因为小陶子当了班主任。当班主任也像当小朋友一样,要表现好才能得小红花。拿全B没有全A好,A比B大,果果已经开始学英语了。 第二天早上,果果起床的时候,看见陶西趴在电脑前睡着了,电脑的屏幕还亮着。果果凑近看了看,陶西睡得正香,一点儿也没听到她的动静。 果果又看了看电脑,上面是陶西凌晨时改好的教学计划。整个教学计划里,果果只认识一个B字,不过这就够了。她伸出胖胖的小手,不熟练地将B改成了A。这下小陶子可以得小红花啦! 陶西没有得到小红花,陶西现在只有一颗抓狂的心。安谧如此“安慰”他:发出去的教学计划,泼出去的水,家长们都满意得不得了,让她怎么开口对家长说一切只是一个低级错误? 陶西的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安谧则面带“温和”的笑容:“没关系,一步步来,这次月考先争取达到一门全A。”安谧满脸“诡计得逞”的笑容让陶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师们除了白舟,没有一个人同情他,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呦,陶老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回可要好好看看陶老师是怎么拍摄科幻大片的。 说来也奇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陶西血液中的体育竞技精神反而被激发出来了。不就是全A嘛,就陪他们玩一把。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就叫运动精神。 陶西越想越兴奋。对!反正棒球这辈子是打不了了,就把高一(六)班的班主任当作自己的另一个赛场。这群孩子他已经带了一段时间了,他了解他们,也信任他们,他很清楚:高一(六)班潜力无穷。 别看陶西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对于教育,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有句很有名的话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陶西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兴趣还远远不够,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兴趣,顶多能帮助人变得有趣;而只有热爱,才能帮助人成事,能够以所做的事情立足于这个世界。 那么,有可能每一个学生都热爱学习吗?当然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所有人都热爱的东西只有一个:自由。 自由有很多层面,精神上的自由、物质上的自由,无论哪一个层面,都离不开知识带给人的见解、能力和社会地位。而这个,只有过来人看得最清楚。孩子们还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自由,只是暂时的,建立在父母供养的虚幻层面上,一旦他们在该走入自由之殿的年龄没有走入,自由之殿的大门就可能永远对他们关闭了。 一个教师最大的责任,就是让孩子们认清这个现实。这是自主性学习的基础。想明白了这一点,陶西决定,给高一(六)班来一堂前所未有的体验课。 这座草莓园距离市区太远了,虽然出发的时候是一大早,但到达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到正空了。其结果就是整个高一(六)班都被困和热两座大山同时压迫,对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的陶西敢怒又敢言。 焦耳第一个受不了,他胖,最怕热,这难道就是陶老师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他擦了把汗问:“陶老师,你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干吗啊?”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在“地方”前面加个“鬼”字。 接着发牢骚的是漂亮时尚的李珍玛,“太阳这么大,底妆都花了好吗?”她不停地用手扇着脸,抱怨着,“热死了!热死了!” 陶西含笑扫视了一圈,从汗流浃背的焦耳,到香汗淋漓的李珍玛,再到满面兴奋的班小松和看起来依旧淡定的邬童和尹柯,大声说道:“今天,是我们的课外体验课,大家要尽情放松,享受大自然的馈赠。现在,去——摘草莓!” 奇怪的是,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同学们真的开始享受陶西安排的这堂特殊的体验课了。汗出透了,也就不再觉得热。草莓园里绿植环绕,间或有着鲜红的果子,蝴蝶蜜蜂翩翩飞舞,让长久以来为学业所累的心注入一口新鲜氧气。学霸们忘了书本试卷;学渣们也忘了电脑游戏;不和的男生忘了嫌隙;爱美的女生也忘了容貌的包袱。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摘草莓,男生们则开始一小簇一小簇地嬉笑打闹着。 陶西手持一把蒲扇蹲在田间,一副标准的老瓜农LOOK(装扮),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快乐和友谊,这是本课的第一小节。 同学们用篮子装草莓,再把篮子里的草莓倒在大筐子里,直到装满了两个大筐子,陶西拍拍手宣布:“同学们,我们现在要把这些草莓装袋,然后拉到街上去卖!卖的钱,将全部分给大家!这可是你们自己亲手赚的第一桶金,大家要加油!” 他每说一句,就迎来同学们的一阵欢呼。卖草莓!赚钱!分钱!每一样听起来都这么带劲。大家开始觉得这个新班主任还不错了。大家高高兴兴地来到集市上,找了块空地把草莓摆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卖草莓。胆大脸皮厚的像班小松,直接拿着篮子就找路人兜售上了;也有脸皮薄的同学,就在草莓陈列上做文章,把草莓摆放得整齐鲜亮。他们的草莓确实又新鲜又便宜,所以销路很不错。 陶西继续摇着他的蒲扇,蹲在草莓摊子后面观察这些孩子。他高兴地看到:社会这个课堂确实与校园里的课堂大不一样,在这里,孩子们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教育。班小松找了几个路人之后,开始懂得了什么叫“目标客户”,不再在行色匆匆的年轻人身上浪费时间,而将目标对准了挎着菜篮子的阿姨们;那些害羞的同学被班小松的成功所鼓舞,慢慢地开口吆喝、自如地与人讨价还价;邬童笑得一点都不酷了,那么温暖;尹柯则迅速找到了学霸的定位,成了一台“人肉计算器”,迅速提供各种买卖双赢的解决方案…… 目标明确、坚持、自信,这,就是本课的第二小节。 陶西看着越来越浅的草莓筐子,吆喝了一声:“就快成功了啊,同学们,就差一步了!再接……”他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嗓子眼里,因为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一个利落的摆尾,停在他的草莓筐子前,从里面下来的是衣服黑脸更黑的安谧。她明显压抑着怒气,沉着声音对班长沙婉说:“立即组织所有人回学校!” 眼看所有的同学都上了停在路口的大巴,安谧这才回头将炮火对准陶西。她真的从没见过这么恶劣的老师、恶劣的男人!才帮他解决了“家长围城”事件,他又整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她愤怒地责问:“家长们辛辛苦苦地把孩子们送来读书,你却把他们拉出来干这种事情!” 陶西还不解了:“什么叫这种事情?卖草莓很见不得人吗?” 他这压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话。安谧气得噎了一下,继续说:“你私自带学生出学校,根本没有考虑安全隐患。如果有学生出了事怎么办?受了伤怎么办?我会按照校规给你严肃处分!”说完就自顾自地上车,开车绝尘而去,她从后视镜里看着被丢在尾气里满面呆滞的陶西,多少觉得出了一口气。 课上到这里算完了吗?才不呢。最重要的一小节在最后。第二天,高一(六)班正在教室里集体讨论焦耳带来的陶西被学校处分的消息,陶西出现了。 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轻松、愉快、吊儿郎当。不知怎么的,现在同学们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心里有底,觉得想笑。 果然,陶西压根没提处分和安谧的事儿,笑容满面地问大家:“同学们,你们知道自己昨天一共赚了多少钱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齐转头看尹柯。尹柯不负众望地回答:“理论上,我们只需要用(出售单价×销量)-(收购价×收购量),就能算出最终利润。但是这个公式中所有的数据都具有不确定性,不可能通过计算获得总利润。” 好严谨好学霸的回答。陶西把尹柯所说的公式写在黑板上,赞同地说:“没错,但是,出售单价是多少呢?” 班小松迅速接口:“本来我们是按20元一斤卖的,但后来好多人讨价还价,有的17元,有的18元……天哪,这计算量太大了!” 陶西点点头:“对,计算量太大了。而且,就算我们统计出了出售单价,那销量呢?称重量的时候,我们能确保每一颗草莓都是按照实际重量卖出去的吗?但是,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可以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那就是——数一数!” 他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把一袋子钱豪气干云地倒在讲台上。“我已经数过了,2700多元钱。如果你们哪天需要钱了,就按昨天那么干,一个月挣上一两万完全没问题。” 在同学们更加响亮的欢笑声中,陶西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教室里安静下来。他准备进入正题了。他放慢了语速,郑重提问:“同学们,经过昨天的生活体验之后,你们会觉得在街上卖水果是份丢人的工作吗?” 大家纷纷摇头。 陶西欣慰地说:“对。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为社会创造了价值,就值得尊重。现在我给大家布置一个作业,它不是一道考试题,却比所有的试题更加重要。很多大人告诉你们,现在的努力是为了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是为了找到好工作。但是行业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么,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每天都在读书的少年们,却可能很少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也可能是不敢去细想,生怕答案会令自己丧失学习动力。毕竟,随波逐流,比硬要追寻意义容易得多。 高一(六)班的同学们在班主任陶西留下的问题里,度过了思考的几天。直到几天后,陶西亲自揭晓了这个答案。正好那天有体育课,他让全班在操场上集合后,大声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你们是为了什么而学习?” 班长沙婉抢先回答:“是我爸让我学习的!” 她的答案引发了一阵哄笑。但这哄笑里没有什么嘲笑的意味,因为,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与之类似的。很多人学习,就是为了让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亲人感到满意,做一个所谓的“好孩子”。 焦耳补充道:“为了考个外地的大学,让爸妈不能再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唠叨!” 他的回答获得了不少掌声,一方面是因为有很多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是因为,同学们中的不少人都见识过焦耳他爸——前教务主任焦安的唠叨。 见没有人再回答,陶西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为什么学习,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我只说说我自己的想法。邬童——”他用眼神示意,“做投球动作!”说着,捡起一副棒球手套和一个棒球扔给邬童。 邬童还是用他一贯懒洋洋的表情戴上了手套,正准备投球,却被陶西的话定在了原地。 “快速球。” 邬童皱了皱眉。他是优秀的投手,经过专业训练来隐藏自己的投球意图,他相信自己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就泄露了身体语言。 他迅速换了一个投球准备动作。 没想到,陶西也迅速改口道:“下坠球。” 又中。邬童不信邪,再次换了个动作。 “慢速球。”陶西再次一语中的。 班小松好奇地看着他们俩,问道:“邬童?” 邬童点点头,告诉大家:“全猜对了。”他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希望陶西快点揭晓答案。 陶西不慌不忙地说:“怎么看投球准备动作?这就要用上生物解剖学知识。大家看我的手,准备投快速球时,附着在桡骨上的指总伸肌会因为用力而鼓出。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高深?” 同学们使劲点头。 陶西继续说:“但是,如果我没有好好学习,那我就只能这么说——”他装出一副无知状,“大家看!这块肌肉会鼓起来。不要问我为什么!反正我的教练是这么告诉我的!呵呵。” 大家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陶西总结道:“学习能让我变成一个更有用的人,一个有更高级趣味的人,所以我喜欢学习。我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为了以后赚大钱而去学习,我是因为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可爱而学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强加给我的。” 同学们若有所悟,互相看看,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对少年们来说,陶西的这堂“引导式教育课”,比家长们日复一日的说教更容易唤起共鸣。因为人在年少的时候,更多的是通过看自己来看这个世界。我们并不真正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很清楚,我们希望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活到后来你会发现,这一生,你无须对任何人交代,唯一需要交代的人是你自己。无论你选择怎样活,不过走过短短的数十年,在宇宙的永恒中犹如蝼蚁、犹如昙花,不值一提。 但于你自己来说,这就是全部了。如云般绚烂也好,如泥般愚昧也罢,时间一到,都如灯灭,再也无法挽回。即使如佛家说的有轮回,再世为人,又不知要待多少个轮回之后了。 既如此,走一趟,总要走得神志清明。而要神志清明,不揣一颗糊涂心混过这珍贵的一世,就非得靠学习、靠知识不可。 这一天,很多年轻的心沉静下来;这一晚,很多年轻的心注定不能成眠。因为他们第一次得到了尊重,陶西将思考的权利之棒交到他们手上的同时,也提醒了他们:这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人生,他们必须慎重地走好每一步。 除了高一(六)班的几十双眼睛,还有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看到了陶西的“引导式教育课”。 那双眼睛属于安谧。她在校园的摄像头之后,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陷入了沉思。她开始有一点懂得陶西。他的举动,也许不是轻率不负责任,而是用心良苦。包括他设计了这一切,甚至自掏腰包带孩子们出去摘草莓。虽然上一次蒙家长们所用的“生物运动学说”纯属扯淡,不过这个陶西当起班主任来还是走心的,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也许,是自己太过武断了?也许,他并不像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 第6章 为了你的梦想扬帆,我的梦想沉入海底 班小松曾经问过尹柯,他是不是早就和邬童认识。一向大大咧咧的家伙,这一次却敏锐地发现了事实。 是的,邬童和尹柯早就认识。不仅认识,而且他们曾经是朋友,是队友,是中加银鹰队的正副队长,是配合最默契的投手和捕手,是如风一般自由奔跑的兄弟。 回想在中加初中的日子,当时的尹柯和现在判若两人。虽然那时尹柯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但那时的他,轻松很多,笑容很多。 初三那一年,尹柯突然变了。不参加训练、对比赛消极应付。邬童去责问他,他却反问邬童:“这么努力地打球,有意义吗?” 邬童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意义?为了成功共同挥洒的汗水不叫意义吗?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建立起的友谊不叫意义吗?面前变得陌生的尹柯,突然否定了这一切。 尹柯正式向邬童宣告:“以后我决定不打棒球了。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我要将它们充分地用在学习上。” 邬童急了,继续劝说尹柯:“没人让你不学习。学习、运动双优的人多了,凭你的资质难道做不到吗?” 尹柯语塞,半晌回答道:“就算我做不到吧。反正,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从今天起退出球队。以后的训练和比赛,都别算我的份了。” 就这样,曾经的最佳搭档决裂了。尹柯的突然退出,给银鹰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们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找到合格的捕手,回到全市拔尖的位置上。为了这个,邬童鄙视尹柯——随随便便丢下队友,太不讲义气! 奇怪的是,号称要一心一意学习的尹柯,中考并没有考出好成绩,甚至考得还不如邬童,和他平时的模拟考成绩大相径庭,最后也没能进入重点高中,经过他父母的慎重选择,最后进了长郡这所以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闻名的高中。 尹柯在长郡高中延续了他中考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风格,而且又成了当仁不让的学霸。 但是,邬童看得出来,尹柯并不快乐。 让邬童感到奇怪的事情发生在陶老师带他们去摘草莓的那天。他们在草莓园里玩得特开心,他故意指了指班小松的左脸,对班小松说:“你脸上脏了。” 班小松毫不犹豫地用脏手抹了一把脸,问:“还有吗?” 他又指了指班小松的右脸,班小松又抹了一下,终于把原来干净的脸抹成了花猫。 他憋住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夸赞:“漂亮!”班小松这才知道自己被他耍了。这个班小松,傻就傻在这儿,可爱也可爱在这儿。 这时,一张纸巾递到了他和班小松之间。他抬头看了看,是尹柯。尹柯的手伸向班小松,眼睛却颇不赞同地看着他。他不快地挑眉说:“尹柯,关你什么事?” 尹柯这样回答:“我只是看到有人在欺负同学,出手相救而已。”这个尹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幽默感了——又或者,他其实也是在找机会,加入他和班小松越来越亲密的哥们儿感情中? 辛苦了半天,大家守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两大筐草莓,在田边坐下,边吃边聊天。他看见不远的地方,班小松还在为重建棒球队的事情纠缠陶西;其他的男生推搡打闹着;只有尹柯,四处查看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尹柯脸上的焦急那么明显,不由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紧盯着尹柯,直到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迅速往草地上的一个小物件跑去。就在尹柯的手快要触到那个东西时,焦耳被推倒在草地上,几个男生则一个一个地扑到焦耳的身上,正好压住了尹柯要拿的东西。 邬童好奇极了。他看见那堆“人肉沙包”旁边的尹柯不动了,默默地等在那里,一直等到焦耳他们走开,尹柯才从草地上捡起他一直在找的东西,对着光看了看,又吹了吹,再将它珍惜地放回口袋里。 邬童的耳朵轰然一响。刚才,尹柯对着光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对方拿着的是一个棒球钥匙扣。那正是当初中加银鹰队的吉祥物,记载着他们曾经一起为夺取联赛冠军而拼搏的岁月。 他不是已经抛弃了吗?放下了吗?为什么这么在乎一个小小的棒球钥匙扣?难道——尹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邬童遵照承诺帮陶西搞定了教学计划,按照交易条件,陶西也爽快地同意了重建棒球队的事儿。邬童本以为这会让班小松起码高兴个三五天,没想到这个行动派才雀跃了不到三五分钟,就举着拳头对他说:“邬童!教练已经有了,但是棒球队光靠教练和我们俩是不够的,以前的队员有很多都已经毕业或者正在准备高考,我们必须招募新队员!” 什么,还来?邬童有气无力地想,自己跟班小松这种人在一起,是不是等于上了一艘永不停歇的贼船。不过等等,他突然眼睛一亮,坏笑了一下,对班小松说:“我有一个绝佳人选推荐给你。” 继上次的陶西裸照事件之后,班小松又开始跟踪尹柯了。不过这一回他的目的不是给任何人PS,而是让尹柯加入棒球队。他想,尹柯人要比陶西和邬童好得多,也温柔得多,自己连陶西和邬童都搞定了,这一回一定会比前两回容易得多。 可他预计错了。尹柯虽然温柔,却是温柔一刀。任凭班小松费尽了三寸不烂之舌,他笃定了只有一句,不,两句:“邬童是骗你的。我不会打棒球。” “不可能!邬童都告诉我了,从前你是中加的最佳捕手。而且我也想起来了,从前我在赛场上见过你,虽然当时你戴着护具,不过现在想起来,分明是你!” 尹柯无话可说了,低头自顾自看书。班小松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尹柯啊,我给你分析一下加入棒球队的利弊啊。你看,你老是要么学习,要么泡在画室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动静结合,才有利于学习。既然你棒球打得那么好,就要展现出来,憋着伤身啊……” 越说越不像话。尹柯抛下书往教室外走去,班小松立刻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拦在他身前,满面堆笑,眼睛里闪着星星,可怜巴巴地看着尹柯。 尹柯叹了口气,想了想,无奈地说:“你这样缠着我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好了,如果你能在长跑小测里拿到全班第一名,我就答应你,怎么样?” 尹柯的本意,是让班小松知难而退,因为人人都知道,长跑是班小松最怵的项目。可班小松是什么人?当天下午,他就开始练长跑了。 其实班小松并不怕跑步,只是他擅长的是短跑和变速跑,找遍这个世界,大概也找不出既擅长短跑又擅长耐力长跑的运动员。总之班小松练长跑练得很感人。太阳天跑,下雨天跑,每天10圈起,不跑到脸色煞白气若游丝不罢休。全校的人都陆续来观赏过了,陶西来劝过了,邬童来劝过了,都没用,他还在跑。 陶西和邬童无奈地在操场边,看着一圈又一圈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班小松。邬童实在忍不住问陶西:“你说……他会不会是在用苦肉计?” 陶西摇摇头:“他没这根筋。我看他是真瞄准了小测全班第一。” 陶西没说错。到了小测那一天,谁都看得出:班小松豁出去了。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腿肌肉拉伤了,他拖着伤腿还想跑,被邬童拉住了。 邬童一句话也不说,阴沉着脸,强硬地拉着班小松往医务室的方向走。班小松挣扎了一下,不挣扎了。 邬童发现班小松反抗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回过头,只见班小松垂着头,红着眼眶,微微颤抖着。 他从没见过这样颓废的班小松,惊愕地撒开了手。 班小松明显忍着眼泪说:“我真是太弱了,一个长跑测试都完成不了,棒球队如果重建不了,都是因为我。” 邬童看向尹柯,操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向尹柯。大家都觉得尹柯这时候能说、该说的只有一句话。 但是尹柯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无情地说:“对不起,小松。” 邬童愤怒得握紧了拳头。在尹柯的无情面前,班小松显得那么天真,可这份天真就像阳光一样,会不由自主地吸引所有人向他靠近,就像在黑暗里的人不知不觉地向光源靠拢一样。就在这一刻,邬童下定了决心:班小松的梦想,他挺定了! 刚才,再一次拒绝班小松的时候,尹柯在口袋里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棒球钥匙扣。他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成功地被伪装得如此冰冷,他为班小松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晚上尹柯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客厅里等着他,一看到他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今天怎么样?” 尹柯顿了一下,今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妈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妈妈追问道:“学习怎么样?” 是的,这才是妈妈唯一关心的。于是他平静地回答:“挺好。” 妈妈满意地说:“好,7点之前把作业做完。”看着尹柯点点头,准备走进自己的房间,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尹柯,你刚才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尹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没有。妈,我去做作业了。” 房间门关上了。尹柯机械地坐到书桌前,打开书包,班小松失望的脸、邬童愤怒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没试图向他们解释,因为解释了他们也不会懂。每个人都有一两样的“放不下”,而属于他的这个“放不下”,对于班小松来说,大概比放不下棒球还要难懂得多。 初三的时候,妈妈和尹柯做过一席长谈。妈妈说,到了他收心、全力集中于学业的时候了。尹柯当时的成绩,虽然优秀,却说不上超群绝伦,远远没有达到妈妈和爸爸对他的期许。他们对尹柯的定位,是世界名校,best of the best(没有最优秀只有更优秀)。 尹柯争辩过。他说优秀的定义不该那么狭隘,说自己现在学业与棒球并重,过得很努力、很充实。可妈妈听不进他的话,她要求尹柯立刻停止其他的一切课外活动,把100%的精力放到学习上,在中考中一举考入省重点高中,据说只要进了这所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名校的大门。 最终让尹柯屈服的,不是妈妈的人生哲理,而是爱。他不忍心让妈妈在刻苦练舞之余,还要把心思花在他的身上,眼见着一天天地疲惫、焦虑和憔悴。 他就这样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和背叛队友的罪名,一直压抑地到了中考。在中考考场上,他做错了一道数学题,虽然他立刻就发现了,却突然感到一种诡异的、恶作剧似的快感,他在选择题上写上一连串的C,就这样交卷了。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他居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出所料地,他的中考分数没有达到重点高中的要求。爸爸妈妈在失望之余,为他选择了长郡高中部,他就这样来到了长郡,但仍然重复着妈妈所要求的学霸生活。 但是此刻,班小松受伤的场景和同学们无声的指责在尹柯的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后悔、厌烦、渴望等情绪慢慢堆积,涌上心头,搅得他似乎有些喘不上气。他打开窗子准备透透气,窗外的万家灯火像班小松谈到棒球、梦想时的眼睛一样闪闪发光。他后退了几步,不知是想避开那耀眼的光芒,还是……手上的动作替他做了决定,他鬼使神差地把门反锁,顺着水管从自己的房间爬下,直到落地的一刹那,心跳才找回原有的律动。既然这样,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他抬起腿没有一丝犹豫地向班小松家跑去。看到班小松红红的眼眶和受伤的腿,尹柯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还是做出同样的选择,尹柯一直在心底问自己。 为了让自己爱的人的梦想顺利扬帆,只能默默地将自己的梦想抛入海底,唯恐它会成为负累。 只是,我不知道,我这艘无桨的小船,到底能不能到达令我们都觉得值得的彼岸? 第7章 爱是萤火般的光芒 高一(六)班又出事了。一系列的诅咒信和恐怖事件,把整个班级乃至学校都搞得乌烟瘴气。 事情最早是由班小松发现的。早晨,班小松在更衣柜里发现了一个白色信封。他还以为是情书呢,笑得贼兮兮地打开一看,信上却这样写着: “当你收到此信时不要惊讶。我是一个叫叮叮的女孩,在朋友们开玩笑时被推下了教学楼,不幸死在了这里,可他们居然不来为我悼念!请将我的故事转发给五位好友,我会帮你实现愿望。如不照做,我将会成为你永远的噩梦!(注:这封信寄于1887年,从未失效。所有忽略此信的人都遭到了惨痛的教训)” 这是一封诅咒信!班小松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手一哆嗦,将信扔在了地上,随之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变态了。班上的好多同学,包括栗梓、焦耳、李珍玛……都收到了诅咒信,大多数收到信的同学都因为害怕而转发了出去,很快,诅咒信就在整个长郡中学呈几何倍数爆炸之势。 这还不算,高一(六)班的教室里,还发现了红色骷髅头!骷髅头是用红色颜料画在班长沙婉的桌上的,还有其他几个同学的桌上也被画上了红色的“X”和阴森森的笑脸图案。恐怖气氛越来越浓,整个学校里面人心惶惶。 家长们坐不住了。高中的学业多么紧张,孩子的心理健康多么重要!这样的校风校纪,怎么让人放心地将孩子交给他们?安谧作为教务主任,是家长首要的投诉对象。她一边忙着安抚家长,一边想尽办法调查恐怖事件,最后发现事件的源头在高一(六)班。 正好,这又是一个可以扔给陶西的烫手山芋。扔给他,如果没烫死就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如果烫死了——更好!所以,在陶西向她提出重建棒球队的申请时,她毫不犹豫地将解决恐怖事件当作交换条件交给了陶西。 陶西转身就找来班小松、邬童和尹柯,告诉他们:解决恐怖事件的任务就交给他们,这是重建棒球队得到许可的必要条件! 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三个,陶西倒不是为了扔烫手山芋,这其中的奥妙,在他的心里。 班小松和邬童、尹柯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无论是为了棒球队还是高一(六)班,这桩任务,他们责无旁贷。 尹柯建议应该先用排除法缩小怀疑圈,将全班同学中收到诅咒信的列出来,肇事者一定就在没收到信的人中间。 不一会儿,名单列好了,尹柯又做了简单的归类,总结道:“到目前为止,收到诅咒信的同学一共24人,男生15人,女生9人。恐吓的方式大同小异,没什么规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受害者都是在早自习时发现自己被恐吓的。” 邬童点了点头:“所以肇事者的作案时间是在前一天晚上。” 班小松看了看邬童,又看了看一脸心领神会的尹柯,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在对暗号,反正自己完全没get(领会)到他们俩的话之间能产生什么因为所以的关系。眼看没有人打算解释,他只好把话挑明:“那个——为什么不能是早上?” 邬童无奈地解释:“你不是摸过那个用红色颜料画的骷髅头吗?什么感觉?” 班小松回忆着说:“干干的、硬硬的。哦——”他恍然大悟,“如果骷髅头是早上画的,颜料不会干得这么彻底!”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疑惑地说,“难道是焦耳?他有钥匙,晚上可以开门进教室。” 邬童却摇了摇头:“不是焦耳。” 这下轮到班小松和尹柯一起发问:“为什么?” 邬童带他们来看自己发现的线索:在教室一侧的墙壁上方,有半个黑色的鞋印。班小松惊奇地说:“这么高!看来肇事者是踩着课桌,从天窗翻出去的!” 基于已有线索的分析只能进行到这里了,剩下的,必须进行现场侦破。那天晚上8点,他们三人按照约定在教学楼前碰头了。 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班小松居然是最紧张的一个,缩在邬童和尹柯的中间,颤悠悠地迈着步子。邬童嘲笑他,尹柯则安慰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可以小声唱歌。” 班小松吞了吞口水,用颤抖的声音唱:“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他的歌声突然变成了惨叫,“啊——” 邬童和尹柯齐声问:“怎么了?” “血手印!”班小松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溜圆,用手指着墙壁。果然,墙上有一个红色的小手印。邬童赶紧上前查看:“又是颜料,而且还没干,应该是刚留下的。” 班小松声音微微颤抖:“肯定是鬼,不然为什么是这么小的手印?”说着,他又紧张兮兮地说,“你们听到了吗?是小孩子的嬉笑声!” 邬童和尹柯一齐摇头:“没听到。” 班小松抱住自己的肩膀,抑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啊?难道我已经恐惧得出现了幻觉?” 邬童问:“你很害怕吗?”班小松猛点头。 邬童冷言建议道:“那就咬自己的手,别叫,很吵!”说完就径直朝前走。 接下来,他们经过尹柯时常泡的画室,在这里,尹柯发现里面的石膏像都被移动过,摆成一个弧形对着门口。石膏像白色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把他们吓了一跳。 班小松打着寒战说:“太吓人了,不带这么玩儿的。” 邬童因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感到很生气:“加快速度吧,我可不想被当成猴子耍……” 说着说着,邬童站着不动了,声音有些发颤:“前面……有……鬼!” 尹柯无奈地耸耸肩:“你怎么也被传染了。” 邬童抬手向前一指,声音有些颤抖:“不,真的,在前面。” 尹柯慢慢转过头,顺着邬童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抽了抽嘴角;而班小松把手塞进嘴里,也惊慌地扭头看过去。三个人的脸色都一片惨白:一个穿着红衣服,长发披肩的小女孩,阴沉着脸站在走廊尽头,瞪着他们。 班小松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突破天际的惨叫。邬童和尹柯赶紧一边一个捂住他的嘴巴,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小女孩却不见了。他们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发出尖叫,转身没命地逃跑了。 第一次现场侦破就这样宣告失败。 班小松、邬童和尹柯可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主儿,相反,昨晚的失败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尤其是邬童,简直无法原谅那个尖叫逃跑的自己。 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再接再厉地来到教学楼,而且这次特地来得早了一些,好赶在肇事者到达之前埋伏起来。话说要把三个长腿少年同时塞进讲台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班小松蹲在邬童和尹柯的旁边,一会儿伸伸这,一会儿屈屈那,难受得很。 邬童实在受不了,厉声喝道:“你能不能老实点?” 他的话音刚落,月光将一个人影投射在地上,有人进来了! 肇事者果然是从窗户翻进来的,进来之后,他在一个个课桌前停留着,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班小松第一个按捺不住,打开随身带的小手电,从讲台下面跳了出来,大喊一声:“不许动!” 教室里的肇事者被突然跳出来的班小松吓坏了,僵住片刻之后,快速从后门跑了出去。班小松和尹柯紧追在后面,邬童则还在和他被困在讲台下的大长腿搏斗。 班小松飞跑着,短跑可是他的强项,可这肇事者也跑得着实不慢。班小松回头给尹柯递了一个眼色,尹柯立刻会意,掉头朝后跑去,转眼就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在肇事者的前方,和班小松形成了夹击之势。 肇事者没办法,掉头向上跑,这时邬童也赶到了,和班小松、尹柯一起将肇事者堵在了天台上。天台上的风大极了,吹得班小松他们睁不开眼睛,可他们还是紧紧逼视着正背对着他们在疯狂喘息着的肇事者,心里交织着愤怒、庆幸和好奇的感觉。 眼见无法逃走了,肇事者只好回过头,居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班小松、邬童和尹柯同时惊呼出声:“薛铁!” 薛铁是他们班一个平时不太起眼的男生。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花了这么多心思和力气,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传播这么多的恶意呢? 此刻班小松、邬童和尹柯的心里,闪动着一百个问号。 薛铁喘着气,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三个男生,对三人吼道:“你们三番五次来学校调查不就是想找出凶手吗,就是我,你们想怎么样?” 班小松胸口大幅度地起伏,气喘吁吁地问:“大家都是同学,你为什么要这样恶意诅咒别人?” “为什么?”薛铁忽然激动起来,双手握拳砸向自己的胸口,“你们居然问我为什么?你们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只知道怎么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知道怎么取笑我!欺负我!是,我的父母没有体面的工作,只是收废品的,可他们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养活我,你们凭什么嘲笑我的父母,嘲笑我。每天都讽刺我是个捡垃圾的,浑身垃圾味,还把我的书本、课桌扔到垃圾堆里面。” 尹柯伸出手,试图让他镇定下来:“薛铁,你冷静一下。” 薛铁挥开尹柯的手臂,激动地说:“你让我怎么冷静!像你们这种受大家欢迎的人,就只会说风凉话而已!你们不是想知道原因吗,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你们不是说我是捡垃圾的吗,我就恶心恶心你们。”痛苦的泪水从薛铁眼中滑落。 薛铁也想像班小松那样快乐,或者,像邬童那样自信,像尹柯那样优秀。 可惜,这些他通通做不到。他所有的,只有贫困的家庭,无爱的父母和卑微怯懦的自己。有的时候,他会恨父母为什么要将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像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一样,在角落里旁观一切属于别人的美好吗? 他正在渴望友情的年纪里,当然也曾经尝试着伸出自己的橄榄枝。可他得到的,只有漠视和嘲笑,甚至捉弄。他的桌椅曾经被搬到垃圾桶旁边;他曾经因为椅子被抽掉而坐了个屁股蹲儿;他被起了个外号叫“缺铁”……面对这些,他从来没反抗过,可那些伤害却一点一点地积攒在他的心里,积少成多,直到变成深深的怨念。 他恨那些捉弄他的人,也恨那些漠视他的人,久而久之,连班小松、邬童和尹柯这些从未伤害过他的人,他也恨,他恨他们的快乐,恨他们的阳光,恨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 如果他能像他们那样,拥有那么多的爱,他也会活得和他们一样好吧? 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薛铁见他们一言不发,一下子爆发起来,在风中大声咆哮:“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受到惩罚而已!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邬童看着发狂的薛铁,冷冷地说:“他们伤害了你,你就反过来伤害他们,你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薛铁瞪着邬童,不再发狂,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手中的拳头却在微微地颤抖。忽然,薛铁撞开了邬童,低着头跑下了天台。班小松想去追他,却被邬童一把拉住:“让他冷静一下吧。” 班小松担忧地看了看薛铁离开的方向:“还以为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玩笑,没想到会让他这么难受。” 尹柯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小看这种言语暴力,有时候比真刀真枪还伤人。薛铁本来就敏感内向,不擅长倾诉,长时间的自我压抑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这不就爆发出来了。” 三个男生站在天台上继续吹着冷风,再度陷入了沉默。 恐怖事件的始作俑者抓住了,安主任答应他们重建球队的条件也达成了。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他们感到高兴吗? 答案是“不”。 看着薛铁被校方的人带走,不知怎么的,他们都感到一阵憋屈、难受。邬童更是一直在发脾气。班小松纳闷地问尹柯:“邬童为什么生气啊?”尹柯是这样回答的:“邬童的正义感爆棚,如果他的正义感得不到满足,就会生气。”也许连尹柯自己也没察觉,他的这个答案里,透露了多少对邬童的欣赏。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仨正走到高一(六)班的教室门口,教室里传来一片对薛铁的指责: “薛铁太过分了,这人品是得有多差啊!” “我早就觉得是他做的了!除了他,谁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原来内心这么险恶!” …… 听着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班小松觉得内心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邬童更是直接,毫不犹豫地跨进教室,一脚踢翻门口的桌子,“砰”的一声,议论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骂够了没有?”邬童大声呵斥道。 全班同学都被他的气场震住了,没有人再敢吭声。 邬童怒视全场:“薛铁会出这种事就是因为你们的言语暴力,你们不好好反省自己的恶言恶行,反倒指责薛铁。职业不分贵贱,收废品怎么了,又没有偷又没有抢,你们歧视别人父母的工作,进而欺负薛铁,都是做子女的,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会反抗,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我们只不过是开玩笑。” “开玩笑?”邬童冷笑一声,“那我把你锁在厕所隔间,把你的桌椅扔到垃圾堆里,每天骂你是垃圾,你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话一出口,刚刚那几个叫嚣的同学也都不说话了。想到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同学们的气焰都弱了很多。 “以开玩笑的名义欺负同学,比实质性的伤害更过分。”邬童的话让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思。 仿佛直到这一刻,这些少男少女的心才被惊醒了,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为薛铁感到担忧,希望他别受到校方太严重的惩罚。 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安谧和焦安三个人正在紧急商议着薛铁的事,作为强硬派,焦安坚决要求将薛铁开除。 陶西突然闯进来,急切地对校长说:“校长,这件事不能全怪学生。我作为班主任也有很大责任,我对学生关心不够,没有注意到学生们平时的相处情况,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焦安接口:“陶老师自我批评的精神值得肯定,但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必须受到警告,以儆效尤……” 陶西焦急地打断了他:“开除会对学生的心理造成多大的打击啊,他可能就此走上歪路了。我恳求校领导慎重考虑再做决定,不能就这么毁了一个孩子的前途。” 他轮番看着校长和安谧,眼睛里闪着恳求的光。再一次,安谧觉得从那双一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她觉得,到自己开口的时候了。其实就算陶西不来,她也不会容许薛铁就这样被开除。 安谧坚定地说:“焦主任,你知道薛铁的家庭背景吗?知道他父母的情况吗?你知道他们人均收入多少吗?知道薛铁平时在班级里怎么和其他同学相处吗?”她的声音远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平静,而是流露出急切和动情。这是因为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已经对薛铁的家庭和心态做了细致的调查和研究,现在,她打内心深处觉得薛铁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帮助。 焦安一怔,摇了摇头。 “既然你对薛铁一无所知,不觉得你的开除提议太随意太武断了吗?没有了解事实就没有发言权,焦主任,我还要提醒你,你现在只是个杂务主任,还是先干好你分内的事吧。”焦安被呛得直翻白眼,终于不再开口了。校长对怎么处理这件事其实很犹豫,见投资方代表安谧这样坚决,就顺势说:“安主任,那就按你的意思处理吧。” 安谧回过头,迎上了陶西感激的微笑。和她感觉到陶西的异样类似,陶西也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了。 早自习时间,陶西走进教室,站到了讲台上,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薛铁。同学们见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薛铁一直低着头,从进门到站在讲台上,他都未敢抬眼看过众人,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陶西看着平静而紧张的众人,语气平缓地说:“恶作剧的事件告一段落,薛铁同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学校也已经给予他警告处分……大家以后遇到困难,不要独自承受和压抑自己,一定要及时找老师帮忙,不要采取激进的解决办法。”他看了看薛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家其实都很担心你。”薛铁咽了咽口水,紧紧跟在陶西身边,依然不敢直视同学们,一直低着头。 下课铃声响起,陆续有学生从各个教室中走出来,而高一(六)班却一反常态地无人走动。 薛铁的手指依然紧张得绞在一起,嘴唇愈加发白。“薛铁,抬起头来!”邬童大喊一声。薛铁吓得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他站在讲台上,背对着黑板,面对一整个教室里不再假装学习,而是一起抬头盯着他的人,紧张得仿佛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 尹柯按动投影仪屏幕的按钮,原本遮在黑板前面的屏幕升了起来,露出了黑板。可薛铁太紧张了,根本没发现身后正在进行的事情,只是怯怯地看着大家。 班小松出声提醒:“薛铁,回头看背后啊!” 薛铁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回头向黑板看去,这一看,他愣住了。 只见黑板上写着三行大字: “薛铁,对不起!” “今后,让我们一起成长!” “欢迎回到高一(六)班!” 教室里同学们齐声喊道:“薛铁,欢迎回家!”薛铁含着眼泪被蜂拥上来的同学们围住了。 班小松得意地对邬童和尹柯说:“击个掌吧!”这一切都是他们仨策划的。 尹柯微笑着伸出手来,邬童看起来很不情愿地伸出巴掌,他们两两high five(击掌),班小松突然问邬童:“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团队的感觉?” “没有。”邬童一愣,立刻嘴硬地否认。当班小松失望地移开视线后,他却偷偷地微笑了。 其实,有,有那么一点儿……不,是有很多。 陶西也满意地看着这一切。通过这一次的侦破过程,班小松、邬童和尹柯的三人小组更团结、更有默契了。小熊队未来的三人轴心已经形成了基础。 这才是他让他们三个人去解决这件事的真正动机。至于那个差点儿把班小松吓掉半条命的小身影和小手印,是那晚他不放心,带着果果一起去学校看看——这个,就不必告诉他们了吧。 言语有着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它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看似苍白无力,却暗藏着利刃的光芒。有时候一句话可以将一个人打入歧途,徒留一身灰暗和无尽的遗憾;有时候又是一种温暖的救赎,引导他人找到正确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决定了我们今天的面貌。人无法将自己从地上拎起来,对于想摆脱往日痕迹、重新开始的人,需要的是爱,而不是嘲笑。 爱是萤火般的光芒,有爱,在黑夜里迷路的人才能找到方向。 第8章 要越过多少障碍才能建立一支棒球队 小熊队招新啦——招新啦——招新啦! 班小松真想向全世界宣布这个消息。在安主任将社团招新申请表交给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着申请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高兴地对安主任表示了感谢,然后飞一般地跑去计划招新事宜了。为了能够成功招到优秀的队员,班小松决定充分调动他的人力资源。 招新礼堂前围满了人,这和班小松事前的精心宣传策划脱不开关系。他亲自设计了招新宣传册,并且鼓动了邬童和尹柯“出卖色相”。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现在邬童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班小松就是上天派来降住他的活宝!不知怎么的,自己就被这个活宝套上了一身袋鼠装,扮成了吉祥物,在教学楼前和排长队的女生逐个合影;而尹柯则在旁边,给另一个长队的女生发传单。 班小松不时指导着尹柯:“尹柯,笑得再温柔一点,嘴角再稍微开一点,把你的小酒窝露出来……多了,再收一点,对,就这样,保持住!”尹柯笑得既温柔又无奈。 相比之下,邬童的境遇就惨多了,穿着袋鼠装的他只露出了一张英俊的面孔,惹得路人纷纷窃窃私语:“那真的是邬童吗?就是那个转学来的校草?”邬童只能仰头望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班小松看看招新礼堂外的人群,再看看不远处的两大帅哥利器,心里美滋滋的,虽然来排队的大多是女生,不过她们可以将传单带给同班的男生啊!这就叫“管人先管心,管心要靠颜”啊! 班小松对自己的管理经非常得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栗梓一听说尹柯被陶西“钦点”加入棒球队,就满眼桃心、毫不犹豫地答应出任棒球队经理的那个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 栗梓拿着名单走到班小松面前,敲了敲桌子,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班小松疑惑地抬起头来。“报名人数统计好了,有五——十——人!”班小松一下来了精神,手舞足蹈起来。栗梓无奈地又敲了敲桌子,接着说,“但是这些人也不能全招进来,我们得进行筛选。明天除了陶老师之外,你、邬童、尹柯最好都来当评委。” 班小松有点为难地说:“邬童会去,但是尹柯我不确定能不能把他带来……” 栗梓直接打断他的话:“不行,尹柯必须得来啊,没有他不行。” 班小松满嘴醋意地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栗梓摊摊双手:“尹柯擅长数据分析,看人很准的,最适合当评委了。邬童和尹柯就交给你了,陶老师那边我去请。”说完,栗梓酷酷地转身走了,留下满脸黑线的班小松在原地。 这时,尹柯过来了。班小松晃了晃脑袋,好像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晃出脑外似的,一个箭步冲到尹柯面前。“明天课后棒球队面试,你能来当评委吗?”尹柯抱歉地摇了摇头:“抱歉,我必须早点回家。”“尹柯,你可是棒球队的一员,你得……”“真的很抱歉!”尹柯拿着几本书走出了教室。 班小松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邬童也皱眉看向尹柯的背影。 第二天下午,陶西让栗梓把来报名的男生每10人分成一组,第一关,量体型;第二关,面试;第三关,体能测试。 陶西可没有班小松那样乐观,他清楚地知道那支旧小熊队的实力和职业球队之间的距离,不,简直是鸿沟。当然,那一支只是在自己心不在焉的状况下草草凑齐的草台班子。这一次,即使精心选择,新的小熊队真的能够创造奇迹吗? 和篮球、足球挑选运动员不同,棒球运动员的第一要素是头脑。棒球场上常用的战术有十多种,要将棒球比赛吃透,差不多等于将一部《孙子兵法》吃透。所以棒球打的是心理战,棒球运动员都要具备隐藏自己心理和猜测他人心理的头脑。 除了头脑以外,灵活性和变速跑的能力也很重要。跑垒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有人统计过,每一场棒球比赛中,每一名队员平均要进行10公里的折返跑。 臂力,对投手和打手特别重要,棒球运动员的体型要求没有其他球类的要求高,有不少棒球运动员都偏胖。班小松、邬童和尹柯都是颀长少年,这一次,陶西准备招纳几个壮实型的队员。 刚想到这里,陶西的视线就被站在邬童桌前的少年吸引了。那少年身材魁梧,长得还挺帅,两手杵在邬童的面试桌上,声若洪钟地说:“又见面了!” 邬童向来是气人的一把好手,别人越是急,他越是静;别人越是凶,他越是慵懒。这会儿他看起来简直都快要睡着了,勉强掀起眼帘,对面前的少年说:“哦,你啊。” 这个少年名叫陆通,是高一(二)班的,也是长郡响当当的人物,因为帅,因为衣着考究时尚。自从邬童转学到长郡之后,抢了他不少的风头,他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次还死活缠着邬童搞了一个“校草争霸赛”,当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不过看来他并不服气。 陆通转头看了看礼堂外围观的女生们,故意放大声音说:“上一次的校草争霸赛,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意外。这一次我一定要加入小熊队,在棒球场上和你一较高下!” 邬童根本懒得和他废话,手一伸:“报名表。” “什么报名表?” “报名要带报名表,你没填?” “啊……”陆通想起来了,“我填了,放在教室里了,我现在就去拿!” 说完他就转身跑了,邬童无奈地耸了耸肩,对班小松说:“他要是进了小熊队,你就不是最中二的一个了。” 陶西却望着陆通跑远了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时,他们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请问……那个……我能报名参加棒球队吗?”他们一齐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只见薛铁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低着头,似乎鼓了半天勇气才问了这么一句。 班小松上前热情地将薛铁拉了过来:“当然!来,我来给你量体型!”他刚拿出软尺,却被陶西制止了,陶西对大家说:“薛铁是我们小熊队的秘密武器,不需要经过选拔了,直接上!” 班小松看了陶西一眼,立刻明白了,笑着在薛铁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欢迎加入!” 薛铁兴奋得脸都涨红了,又期期艾艾地说:“那个……陶老师,小松,招新启事上……有一个错别字。” “哪里?”班小松好奇地问。 “这里——等候的候,写成侯了。”薛铁用手指着贴在墙上的招新启事。 “薛铁,你的心真细!连这么小的差别都能看得出来!太好了,棒球队正需要这样细心的人!”班小松赞道,“对了,我们棒球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外号,既然你心细如屑,干脆就把你的名字反过来,叫你‘铁屑’!” 这时,一个声音又加了进来:“给,我的报名表!”是陆通,他从教室里把报名表拿回来了。 班小松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手表:“教学楼离礼堂超过300米,高一年级在四楼,你不到3分钟就回来了?” 陆通骄傲地挺了挺胸:“路上停下来照了照镜子,不然还可以更快!” 邬童、班小松和陶西互相看看,都有一种挖到宝的兴奋感。 队伍里又有一个男生引起了陶西的注意。他提醒大家看那个正两眼望着天空发呆与众不同的男孩。说他与众不同,一是因为他比别人都矮一截,明显不是高中生;二是因为他扛着一根球棒,是全场唯一扛着球棒来参加面试的。 陶西朝那个男生唤道:“哎,你,对,就是你,你过来。” 男生眨巴着大眼睛,老神在在地过来了。 陶西问:“你叫什么?” “冯程程。” “冯程程?有没有许文强?”班小松把头埋到桌子底下问坐在旁边的栗梓,换来了她的一个大白眼。 “你是高中生吗?” “不是,我是初三(四)班的。”冯程程说着,还是一副“我没在怕”的模样。 “招新启事上写了只限高中生报名,你没注意?” “注意了。” “注意了你还来?”陶西觉得和这孩子沟通有点费劲,好像挤牙膏,挤一下出一点。 对于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冯程程的回答是:“扔个东西过来。” 这下陶西大脑回路彻底乱线了:“孩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扔个东西过来呀!”冯程程反倒诧异了,这教练听不懂中文? “什么东西?”陶西败给他了。 “随便什么东西。” 陶西满桌子乱看了一下,拿起一支圆珠笔,试探地朝冯程程扔了过去。 “啪!”圆珠笔被冯程程用球棒打中,落在礼堂的空地上。 这下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全都来劲了,各种东西纷纷朝冯程程招呼过去:纸团啊,钱包啊,从礼堂角落里找来的篮球啊……无一例外,全部被冯程程击中,打到空地上。 班小松的嘴张成了“O”形:“哇,奇葩!” 陶西兴奋得脏话都冒出来了:“我靠!孩子,你怎么练的?” 冯程程平静极了:“练什么?我没练过啊。” “那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哦,你是说打东西啊?我从小就打,小时候用树枝,后来用鸡毛掸子,再后来就用球棒。见什么打什么,我还能打西瓜呢,下次打给你们看。” “得!西瓜先不打了,你被破例录取了!”陶西的嘴咧得比西瓜还大。 小熊队的招新进行得很顺利,除了“飞毛腿”陆通、“铁屑”薛铁、“外星人”冯程程之外,还有“千里眼”谭耀耀……再加上“炮弹”邬童、“计算机”尹柯和“魔棒”班小松,一共招募了16名队员。 今天大家第一次喜滋滋地聚集在操场上,给彼此定下外号,一种集体归属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就是特别重要的环节——位置分配。通常来说,一支棒球队有这么几个位置:投手,捕手,一垒手,二垒手,三垒手,游击手,左、中、右外野手等。 班小松想当投手,陶西问他:“投手是很关键的位置,应该由全队投球最好的人来担任。你觉得你是最合适的吗?” 班小松想了想,客观地摇了摇头:“这个位置应该让邬童来。” 投手就这么定了。 班小松又说:“那我可以当捕手吗?” 没想到陶西摇了摇头,说:“捕手我已经有人选了。尹柯?”他向尹柯看去,可对方皱了皱眉,说道:“教练,我不想当捕手,我想当外野手。因为外野手是最清闲的,不需要太复杂的技术,只需要偶尔跑动一下,做好基本的传球、接球,所以需要训练的项目也少。我的训练时间有限,无法担任重要的位置。理性分析之后,我认为自己更适合外野手的位置。” 他的话只换来了陶西神秘莫测的微笑:“尹柯,你看你,多适合做捕手!” 班小松一脸疑惑的表情。尹柯也愣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平静。 陶西解释道:“捕手作为防守队员中唯一一个面对大家的人,就像战场上的将军,指挥全场防守,有三点特别重要。第一,捕手需要了解对方击球员的习惯击打方式、常见落点等,要准确判断全场局势。刚才尹柯说的话已经证明,他的分析能力很强。第二,捕手需要非同一般的专注力,稳妥地接住每一个投手投过来的球,可能是因为长期画画的缘故,尹柯坐得住,专注力很强。第三,捕手需要波澜不惊的心理素质,要能稳得住。尹柯刚才听到我的安排,心里不满,但脸上依然很冷静。综合这三点,你就是最佳的捕手人选。” 尹柯还欲争辩:“教练,我没那么多时间训练……” 陶西大手一挥:“不用多说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小熊队的一号捕手。” 尹柯还想再挣扎,被陶西一巴掌拍熄后,他就不再坚持己见,毕竟,他内心深处也对捕手这个位置充满了向往。 班小松沉不住气了:“教练,那你到底给我安排了什么位置啊?” 陶西神秘地凑近他:“你不觉得,你特别适合当游击手吗?” “游击手?”班小松一边思忖着一边自言自语,“游击手要臂力强大、跑得快、会打配合,还一定要头脑清晰综合素质强……教练,你太有眼光了!” 就这样,陶西给每个队员都找到了恰当的位置。通过这个过程,他也彻底折服了全队,让所有的队员相信:他们的教练不仅对棒球有着深刻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了解每一个队员,欣赏每一个队员! 从某种意义上说,教练的手就是一只魔力之手,一只点石成金的手! 尹柯满带笑意地回到家里,打开门后,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只见妈妈一脸阴沉地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的正是这次月考的成绩单。爸爸站在一旁,满脸同情和无奈地看着自己。 看见尹柯走进家门,妈妈把成绩单用力摔到面前的茶几上,“自己说,这次成绩为什么退步这么大?”尹柯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默不作声的尹柯,妈妈越发火大,提高了嗓门,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棒球训练影响的吗?你背着我参加棒球队,最近回家都比平时晚了,还有那天,我发现你在网上买了打棒球用的护具……” 尹柯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妈妈:“您怎么能查我的电脑?这是侵犯个人隐私。” “我在用电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历史记录。怎么了,用用你的电脑不行吗?” 尹柯并不服气,却忍住了争辩。 “我不反对你有自己的爱好,画画什么的,我都是支持的,但是棒球队的训练,占用的时间、精力过多了。你说,是不是应该退出棒球队,免得给学习成绩带来更大影响!” 尹柯争辩道:“棒球训练跟学习成绩没关系,月考之前我们还没有开始训练,我用来学习的时间,跟以前一样多……” 妈妈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不听这些,有关系没关系,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是成绩说了算!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停掉所有的棒球训练,我会给你增加学习任务,无论如何都要把成绩提上去!” 尹柯试图和妈妈争取自己的权利:“妈……”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妈妈不再看尹柯,起身走进了卧室。爸爸拍了拍尹柯的肩膀,安慰道:“你妈最近心情不太好,语气重了一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尹柯再次低下头,没有作声。 这一头,小熊队的重建进行得红红火火,那一头,陶西的饭碗却悬了。 安谧拿着新出炉的月考成绩和“全A之约”来找陶西,问他是不是应该遵守承诺,自动走人。 面前的安谧板着脸,一身黑沉沉看不出线条的职业套装,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只见陶西应对得不慌不忙:“安主任,你忘了,还有一门没考呢。” “哪一门?” “体育啊!” 安谧这才想起来,体育确实还没考,不过高一(六)班过往的体育成绩离全A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不由得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好,我就等着看你的体育全A盛况了。” 到了体育月考那一天,安谧早早就来到操场上观战。她看到的场景是她从未想过的。 高一(六)班的孩子们都拼了。 作为全班的偶像也是长跑种子选手,邬童早就对今天全班跑1000米做了战略部署。安谧手起表落刚喊“起跑”,他就如箭一般插到焦耳前面,为他带跑,其他人则自动归队到焦耳身后,形成了一列整齐有序的纵队。班小松和尹柯则在纵队的两边压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纵队中有些同学开始体力不支了。最严重的就是焦耳,他浑身汗如雨下,脸色煞白。班小松在焦耳身边为他打气:“焦耳,加油!加油!”尹柯提醒邬童:“邬童,慢一点,焦耳跟不上了!” 邬童回头看了看,皱了皱眉。他精确计算过时间和速度,目前的这个速度如果再降下来,最后一个通过终点线的同学就会落在A等成绩的标准之外;而且,变速跑比匀速跑更考验人的体力,一旦慢下来,再重新加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转头鼓励身后的焦耳:“焦耳,最后一圈了,再坚持一下!”焦耳苍白着脸点点头,按照邬童之前告诉他的,努力跟上邬童的步伐,摒除杂念,将呼吸调整到与步伐一致。突然,焦耳一个脚软摔倒了。沥青跑道被阳光晒得温暖坚硬,凸起的小沙砾扎破了焦耳的手掌。这下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关心地拥在焦耳身边,七嘴八舌地问:“焦耳,你没事吧?” 陶西满面焦急地拨开人群,蹲下来检查焦耳的手,问:“焦耳,要不要去医务室?” 时间只剩最后的40秒了。焦耳努力站起来,眼望着终点线,说:“不!我现在是棒球队的,我不能给大家丢脸!”说着,拼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向终点跑去。 没有人再劝他了,大家都渴望着那条终点线,于是默默地合成一个护卫队,护在焦耳的两旁,一起向那似乎近在咫尺却永远也跑不到的终点线跑去。 队伍将陶西抛在后面继续向前跑去,陶西知道,孩子们努力跑向的,不仅仅是终点线,还有他的明天。这些孩子给他的真诚,值得他用所有的爱去回报。 等在终点线处的安谧也看到了这一切,她还看到了陶西跟在同学们的队伍后面擦着眼泪。刚一跨线,焦耳立刻瘫倒在地上,喘着气问安谧:“我们……拿到全A了吗?” 安谧表情复杂地将手中的秒表展示给同学们:3分43秒。最后一个同学踩线的时间,比A等成绩标准多了3秒。 仅仅3秒!四周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声,陶西长吁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安主任,我遵守承诺,达不到全A,我……” 他的话被安谧打断了:“考核通过。” 所有人的神情从失望转向了惊讶,一齐看向安谧。安谧没好气地对陶西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焦耳去医务室!” 安谧对自己丧失原则感到很生气。但她无法否认,就在刚才的那支队伍里,她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教师生涯中苦苦寻觅的东西。 那就是——师生之爱。 第9章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最鲜的肉 陶西觉得,重建小熊队大概等于上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安谧呢,就是取经路上的各路神仙妖怪,专门负责给他们设置障碍。 说起来,那天他还和白舟说起,最近安谧有了点儿女人味,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不过起码感觉起来像个女人,不像个巫婆了。可他的这个认识马上就被打破了。他去找安谧申请棒球队的经费,对方却告诉他:“我只答应重建棒球队,可从来没答应过给棒球队拨经费啊。” 什么?! 其实安谧之所以这样,并不是故意刁难陶西,而是经费确实紧张。虽然有了集团的注资,但长郡中学并没有完全脱离财政危机。要解决财政危机,从根本上来说在于更多更好的招生。校长召开了座谈会,让大家群策群力,为新学期的招生出主意。 老师们一片沉默。安谧看了看大家,用暗藏威胁的语气说:“事关重大,我建议在讨论出结果之前,每天晚上都留下来开会。” 这下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有人发言:“我提议双休日开补习班,先把在校生的成绩提上去!” 陶西率先反对:“双休日都要上课的学校就是地狱,哪个学生会想来?” 地理老师反呛他:“陶老师有什么好想法,说出来听听。” 陶西得意洋洋地说:“申奥都得拍宣传片呢,我们也拍一个不就得了。” 教师座谈会上敲定了要拍招新宣传片,这个消息可在长郡中学里炸开了锅。陶西笑吟吟地打量着队员们,有意无意地多看了邬童几眼:“大家都知道最近学校要筹拍招新宣传片吧?我已经争——取——到——了——这——个——项——目!” 陶西特意停顿了一下,期待着热烈的掌声,可小熊队却是一片安静,队员们犹疑地嘀咕着:“宣传片?我们来拍?我们是棒球队,又不是剧组,有什么交集?” “错错错!”陶西一连三个错,“棒球队和剧组大有交集,交集就在于——帅哥!看看,看看,看看你们!”随着陶西的挥手,小熊队队员不知不觉地开始一个个挺胸收腹,陆通更是仔细整理起了发型。 “宣传片的主角就是帅哥,咱们还缺帅哥吗?” “不缺!”操场上回荡着小熊队的吼声。 “现在都叫小鲜肉,咱们缺鲜肉吗?” “不缺!”小熊队的吼声更大了。 “现在的问题是,拍宣传片的帅哥可以有很多,但主角只能有一个,到底谁是咱们小熊队最鲜的肉?” “我!”他话音刚落,陆通声若洪钟地回答。 “怎么是你?”班小松嗤鼻,“明显应该是邬童。” “凭什么?就凭上次的校草大赛?我说过了,那次我是输给了意外,和外貌没关系。”陆通不服气。 “不凭校草大赛的结果,凭‘树洞’也应该是邬童啊。”班小松说。 话说班小松第一次听到“树洞”这个词,是在一堂英语课上。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喋喋不休,焦耳将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递给了他。 班小松好奇极了:“这是啥?” 焦耳附在班小松耳边,给他普及校园生活:“这你都不知道,‘树洞’啊,也不知是从谁那开始的,反正咱们整个年级都在玩,你太out(落伍)了。” 班小松观察着那个本子。它看上去又破又旧,显然经过很多人的手。他随手翻开一页,只见里面被五颜六色的笔画得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是这句话:“今天邬童跟我说话了吗?没有。”显然都是邬童的迷妹们写的。 班小松闷笑了一会儿,很嘚瑟地在下面加了一句:“今天邬童跟我说话了吗?说了。” 班小松一提“树洞”,操场上的人都笑了,显然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连陆通也无话可说。陶西更是不顾邬童的反对,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邬童,你就是长郡招新宣传片的男主角了,我们一起好好拍,等拍完了,球队的经费就来了。” 陶西任总导演,小熊队全体队员任剧组成员的长郡中学招新宣传片正式开拍了。班小松自告奋勇当起了化妆师,和尹柯两人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化妆品和吹风机围着邬童忙活了起来。半个小时以后,成功地将邬童的脸变成了顶着一头假发的猴子屁股。 陶西围着邬童直抓狂:“班小松!你怎么把邬童搞成这个样子了?!这个猴子屁股怎么出镜?还有这个头发,是鸟巢吗,还是水立方?” 邬童的脸随着陶西的喊叫声一阵阵抽搐,坚持着不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只能庆幸此刻活动室的门紧闭着,除了小熊队队员,没人能看见自己的这副尊容。 然而就在这时,随着门口发出一阵“哎呀呀呀”的惊叫声,活动室的门被撞开了,一堵女生人墙倒了下来。原来她们刚才都挤在活动室门口偷听,一个没站稳,集体摔倒了。摔倒的女生,嘴里的惊叫还没结束,就正对上邬童的脸而变成了惊呼:“妈呀!邬童变成了猪头!” 这下邬童忍无可忍了,对班小松吼道:“班小松!你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脸上的颜色擦掉,我就和你绝交!” 班小松只好乖乖地拿了一张湿巾在邬童的脸上猛擦,边擦边嘟囔:“有那么差吗?我怎么觉得还挺帅的!” 男主角被化成了猪头,这下宣传片怎么办?陶西正急得抓耳挠腮,有个人走进活动室了,对正围着邬童忙活的班小松说:“让开!” 陶西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安谧。她放下手里的提包,从里面拿出粉底、腮红、眼线笔……熟门熟路地开始打扮邬童,片刻之后,将邬童带到镜头前,所有人的反应是一个字:“哇!”邬童脸上的妆,当面看略重了一点,可在镜头前却刚刚好,既阳光又精致,一个标准的校草形象! 陶西一边向安谧道谢,一边暗自想:既然化妆技术这么高超,为什么平时自己很少化妆?而且一年365天都是一身黑套裙,穿得像个巫婆。那天他代替白舟在日料店相亲时遇到的高贵性感的安谧,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见过吧?嘿嘿,为什么有点小窃喜…… 男主角打扮好了,摄影组随即出动!第一组镜头是教室内景。在高一(六)班的教室里,邬童和被挑选出来的几名同学——班小松、尹柯、栗梓和沙婉要拍摄一组学习的画面。 班小松被安排坐在栗梓旁边。栗梓的脸紧板着,一副把班小松视为透明的模样。班小松心里很忐忑,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前天放学时的那张纸条。从昨天早上起,栗梓对待他就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了。 其实那张纸条也没写啥呀,不就写了一句话:“研究表明,从青梅竹马开始的爱情,成功率是最高的。”为了这句话,他琢磨了足足两个晚上呢,就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唉! 趁着陶西和负责打光的同学在试光,班小松小声喊:“栗梓!” 栗梓不搭理他。 “栗梓!”班小松不放弃。 栗梓还是不搭理他。 “栗梓!”这下班小松喊得太大声,陶西听见了,制止道:“不要说话!我们同期收声的!” 邬童和尹柯都在偷笑,坐在尹柯身旁的沙婉回头厌恶地瞪了班小松一眼,呵斥道:“早恋鬼!” 这下栗梓闹了个大红脸。她和沙婉是无话不谈的闺密,当然把班小松给自己写纸条的事告诉了沙婉,没想到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沙婉当众来了这么一出。 “早……什么恋鬼。”班小松看了看脸变成了一块大红布的栗梓,把不甘的咕哝咽回肚子里,幽怨地闭嘴了。 就这样,剧组再“开赴”操场上取外景的时候,班小松难免垂头丧气的。开拍前,邬童走到尹柯身边,对他悄悄耳语了几句,尹柯笑着点点头。等到陶西喊完“开拍”,邬童大喊一声“上”,小熊队队员一窝蜂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抬起班小松。 班小松猝不及防,大喊:“干吗?你们干吗?快放我下来!” 队员们才不理他呢,一齐高喊:“一,二,三!”将他高高抛向空中。班小松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谋杀队长啊!” 草地上,少年们欢笑着、跳跃着,阳光和友情一起扑面而来。陶西在旁边兴奋地指挥着摄像:“好!好!很自然!赶紧拍!赶紧拍!” 宣传片拍摄完成,陶西就消失了。班小松他们知道,他是“闭关”搞剪辑去了。和他一起闭关的人是冯程程。据陶西说,这个小外星人非常擅长把剪辑精确到十分之一秒,而且冯程程最厉害的异能是:他不用睡觉!或者说,他可以随时睡觉。有个5分钟的时间,他就能坐在椅子上睡一觉,智能手环显示深度睡眠时间是4分40秒!他绝对不像人,而像一台机器娃娃。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班小松、邬童和尹柯正在学校小卖部买早点,班小松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柜台上方的电视机激动地喊:“邬童!快看,电视里是你!” 邬童和尹柯循声望去,果然,宣传片已经剪辑完成,开始播放了。邬童帅气的脸不时在荧幕上闪过:在图书馆看书,在操场上训练,环拍、俯拍、大特写……搞笑的是,好几个镜头里都有陆通不甘的脸,可惜都被虚化了。 班小松仔细盯着邬童的脸说:“没想到拍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邬童,这下你彻底红了!” 邬童觉得很不好意思,想拉着班小松和尹柯尽快离开。 班小松挣扎着:“干吗啊,我还想再看一遍呢。” 尹柯笑得很幸灾乐祸:“他害羞了。” 班小松玩味地打量着邬童的脸:“真的哎!你的脸好红!” 邬童受不了了,决定反击,幽幽地问了班小松一句:“栗梓搭理你了吗?” 这一句话让班小松彻底蔫了。 宣传片出炉了,陶西心里也有底了。他信心十足地迈进了安谧的办公室,先送上马屁一记:“安主任,今天的气色不错,是不是用了新款口红?” 安谧直接表态:“陶老师,拍马屁在我这里不管用,我已经说了,学校没有经费拨给棒球队!” 陶西对她的说辞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我要的不是棒球队的钱,是拍宣传片的钱!”说着,他将一份表格放到安谧桌上,安谧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文件,迟疑地翻看着那些表格。 陶西掰着手指数给安谧:“你看,摄影机租赁费、灯光租赁费、服装、道具费用,我们都是市场最低价。人工费用,包括主演和群演的出场费,导演、美术、摄像、灯光等的劳务费,我们比市场最低价还低!是不是给学校省了一大笔钱?” 安谧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在这儿动歪脑筋呢,我说你怎么对弄宣传片这个事这么积极。” 陶西得意得好像身后有条尾巴在摇啊摇:“这宣传片可已经拍完了,安大主任不会想赖账吧?” 安谧合上文件,直视陶西:“我保证,该给你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 陶西正得意呢,安谧又伸出手补上一句:“发票呢?” 这下陶西傻眼了。 安谧想自己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棒球队的设备需要更换,场地需要维护,新队服也等着拿钱去做,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她也从白舟那儿听说了,陶西已经走投无路,正准备卖掉自己珍爱的限量版纯金圣斗士手办。 但她没有选择。私下里,她已经向董事长提交过小熊队的经费申请,不出意外地被驳回了。董事长根本不想让陶西在长郡过得顺利开心。 怎么办呢?安谧握住电脑鼠标又松开,松开了又握住,终于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我欠你的!” 她没有细想这个“你”指的是谁。 她从网上订购了所有训练器材,没有经费,她就自掏腰包。几天之后,小熊队正在训练,焦耳突然冲过来,边大喘气边说:“大家快去活动室!有惊喜!”说着,就推着陶西往活动室的方向走,其他队员疑惑地跟在后面。 到了活动室门口,焦耳松开陶西,抢先一步握住门把手:“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哈,别到时候晕过去。” 邬童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焦耳还是故弄玄虚地不回答。陶西过来,揪着领子把他拎到一边,推开活动室的门:“你起开,我倒要看看……” 他静默了三秒钟,然后突然发出尖叫:“啊——” 班小松一个箭步冲进去:“怎么了?难道活动室被搬空了?我们棒球队又被解散了?”其他队员随之一起涌进门。 小熊队的十几张嘴巴全都张成“O”形,空气又一次静默了。只见活动室里原本破烂老旧的训练器材全部被崭新的器材代替了,发球机、练习机、护具、手套、球棒等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大家“哇”的一声冲上去,东摸摸西摸摸,简直是爱不释手。陶西呆在一边,只会傻笑了。尹柯走近他问:“教练,这些是安主任买的吗?” 陶西傻笑得合不拢嘴:“除了她,我想不出别人了。” 尹柯一针见血地说:“安主任是刀子嘴、豆腐心。” 大家纷纷赞同。薛铁发出自己的感慨:“安主任只是看着凶吧。”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恐怖事件”的时候阳光开朗得多。 焦耳也说:“安主任就是傲娇了点,做起事来比陶老师靠谱多了!” 突然有人在门口接着他的话说:“是个人都会比陶老师靠谱。” 大家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安谧。队员们纷纷冲了过去,“安主任,太谢谢您了!”“安主任,你真好!”感激的话语不绝于耳。 班小松送上最大的马屁:“安主任,我们对您的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干脆您来当棒球队的荣誉教练吧!” 陶西立刻被提醒了,赶紧加一把火:“是的是的,安教练,我们对您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您一定要同意。”他转头对队员们说,“快叫安教练好!” 安谧微弱的抗议声被一片“安教练好!”的声音盖住了。她只好接受这个荣誉教练,尽管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陶西和班小松的计谋,说是荣誉教练,其实是想让她当物资供应方。 安谧退到活动室外,把空间留给小熊队,看着陶西带领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的器材,心中百感交集。这时,安谧听到有人来到身后,回头一看,是白舟。白舟一探头,看到陶西那副像中了百万彩票的兴奋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忍俊不禁地说:“陶西虽然嘴巴欠了点,但他和孩子们对你的感激是真的。”安谧的目光,随着这句话一下子柔软了。白舟注视着她,了然地说:“安主任,你就是口是心非,也就能骗骗小孩子。” 是吗?她心软了吗?已经被这些孩子打动了?还是——被某个人打动了呢? 第10章 梦想再次启航 放学后,教室里被打扫得异常整洁,椅子都已经被扣在了桌上。尹柯擦完黑板,拍了拍手,完成了今天的值日生工作。他听着窗外棒球队训练的声音,有些神往,可最后依旧背起了书包准备回家。 刚到门口,班小松飞快地冲过来,张开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班小松瞪大了双眼:“尹柯,去训练!” 尹柯摇了摇头:“今天不行。” 班小松急了:“你每天都说不行!” 尹柯无奈地笑笑:“因为我确实每天都没时间。” 班小松气急败坏地说:“怎么可能每天都没时间!你每天都这么赶着回去干吗呀?” 尹柯沉默地看了班小松片刻,然后绕过班小松继续向前走。班小松再次追上,将尹柯拦住。 班小松拉住尹柯:“捕手那么重要的位置,你不来,我们怎么打比赛?你今天要么去训练,要么把话说清楚!” 尹柯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今天绝对不放你走,你为什么不去训练,总得有个理由吧!” 尹柯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保持礼貌:“小松,我最近真的没有时间参加训练。”然后停顿了一下,咬着牙说,“你还是找别人当捕手吧。” 班小松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尹柯避开他的凝视,不再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班小松站在原地,愣愣地消化着尹柯的话。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让人火大。”邬童愤愤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尹柯的身子微微一晃,停下了脚步。 邬童单肩背着书包,向两人走近,表情阴沉:“自私自利,答应别人的事从来不放在心上。” 尹柯似乎想起了什么,本来白皙的面庞显得越发没有血色,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邬童。 邬童生气地吼道:“你自己答应加入棒球队,现在又反悔不来参加训练,你把棒球队当什么?!” 尹柯冷笑:“我反悔?当初是你们死皮赖脸地拉我进来。” 邬童气得脸涨得通红:“答应了就必须认真训练!” 尹柯咬了咬嘴唇:“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你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你们棒球队转吗!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来干涉。” 尹柯转过身,快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 邬童愤怒地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路过的同学看到他的样子都吓得绕道走。 班小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看邬童,又看了看尹柯,纠结的自言自语:“怎么办啊……” 尹柯脚步沉重地回到家,用钥匙开了门,那个棒球钥匙扣依然挂在他的钥匙上。 门一打开,妈妈还是照例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着他回来。 尹柯面无表情地看了妈妈一眼,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尹柯妈妈开口叫住尹柯:“站住!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尹柯冷冷地说:“今天做值日,放学时耽误了。”说完继续往房间里走去。 尹柯妈妈不满尹柯的冷淡:“尹柯你这是什么语气?” 刚好尹柯爸爸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走出来,做起“和事佬”来:“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了。” 尹柯妈妈厉声说:“你别打岔。尹柯,你今天去哪儿了?” 尹柯心生厌烦,但还是克制着说:“我哪儿也没去!” 尹柯妈妈立刻站起身来:“你在跟我顶嘴?!” 尹柯爸爸眼见局面不好,赶紧劝道:“孩子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 尹柯妈妈置若罔闻:“尹柯,你今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打棒球了?” 尹柯控制不住地吼道:“我都答应你不打棒球了,你还想怎么样!” 尹柯妈妈完全没想到尹柯会吼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尹柯爸爸高声厉喝:“尹柯!谁允许你这样跟妈妈说话的!” 尹柯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尹柯妈妈激动得不能控制自己的音量:“我不让你打棒球,难道害了你吗?!你看看你那月考成绩,你还敢说你没受棒球影响?我告诉你,你现在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要想!” 尹柯忍无可忍,用力把书包摔到地上:“学习学习,你眼里就只有学习!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问过我的想法吗?我已经听你的话放弃棒球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尹柯妈妈气得胸腔不停起伏,指着尹柯:“你这是什么态度?” 尹柯移开目光,不看父母,快速向门口走去。 尹柯爸爸大惊失色:“尹柯!” 尹柯妈妈愤怒到极点:“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回来!有本事你出了这个家门,就一辈子别回来!” 尹柯不加理会,直接走了出去。 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震得尹柯妈妈的身子仿佛晃了晃。 白天和尹柯的争吵后,邬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觉得有必要找尹柯谈谈心。他来到尹柯家的楼下,看了看手里有些褪色的钥匙扣,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继续向尹柯家走去。 忽然,从楼道里传来了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尹柯父母慌张的身影出现在邬童眼前。 邬童惊讶地喊道:“叔叔阿姨,你们怎么了?” 两人焦急地停下脚步,看了看邬童,尹柯爸爸顿了顿,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你是……邬童?” 邬童点点头:“是我,我来找尹柯。” 提到尹柯,两人的神情更加慌乱了。 尹柯爸爸不得已开口:“尹柯离家出走了!” 邬童惊讶得提高了一个声调:“什么?尹柯离家出走?” 忽然,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到尹柯爸爸求助电话的陶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陶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说话间发现邬童也在,“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赶紧回家!” 邬童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尹柯爸爸面带急色,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陶老师,尹柯已经离开家几个小时了,手机一直关机!” 陶西马上说:“那我们分头去找!” 尹柯父母点了点头,急急忙忙地往小区外面跑。 陶西一边跑一边嘱咐:“邬童,赶紧回家!” 邬童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之后,掏出手机在地图上不停地滑动,最终定在一个坐标位置上不动了,然后收起手机,走到小区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陶西跑到十字路口,尹柯父母也走了过来。 陶西撑着双腿喘了好一会儿气:“你们小区周边我都跑遍了,没看见人。” 尹柯爸爸也急急地说:“我们问了保安,确实是出去了。他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打电话问了,都说没看见他。” 陶西安慰尹柯父母:“我再去多找几个朋友帮帮忙,去市南看看,再去中心广场那边找找。尹柯这孩子平日里都很让人放心,相信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也不要太心急。” 尹柯妈妈焦急地哭出声来,红着眼睛说:“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当然不着急!” 尹柯爸爸抱住尹柯妈妈劝慰道:“陶老师也是在替我们着想……” 尹柯妈妈情绪崩溃,挣脱尹柯爸爸的怀抱,怒气冲天地指着陶西:“我看就是你这个老师的问题!你没做尹柯班主任的时候没见他要加入什么棒球队!年级总成绩也还好!你一来都乱套了,这下倒好,尹柯第一次跟我顶嘴,还离家出走……” 尹柯妈妈声音越来越低,哽咽起来,眼泪流个不停。 尹柯爸爸赶紧向陶西道歉:“陶老师,尹柯妈妈太着急了,说的都是气话,您别放在心上。” 陶西尴尬地挠挠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再想办法找找。你们先回家等着吧,也许他出去散散心就回家了。” 尹柯爸爸点点头:“行,我们电话联系。” 陶西深吸一口气,转身小跑离开。 他跑出去没多远,又回头担忧地看了尹柯父母两人一眼,叹了口气,再次转身,又跑向远方。 陶西一走远,尹柯妈妈倚靠在尹柯爸爸肩头,放声大哭:“尹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 尹柯爸爸叹着气抱住怀里哭泣的妻子,安慰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先找到孩子,放心,尹柯一定不会出事儿的。” 尹柯妈妈擦擦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 下了出租车,邬童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到操场。 这里是中加初中。走到这里,邬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过去的岁月,银鹰队那些闪耀着光辉的日子,和尹柯、其他队友并肩作战的日子,像夜风一样扑面而来,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操场边缘往里看。果然,在那里,他们曾经锻炼奔跑过的地方,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他将脸孔埋在膝盖里,仿佛有无法承受之重。 他向那个身影走去。走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扔在那个身影的背上。 尹柯从冥思中被惊醒了,他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低下头,发现砸他的东西是一个棒球形状的钥匙扣,和自己钥匙上挂的一模一样。 尹柯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了正向他走来的邬童。 邬童手插着口袋走近,对他示意那个钥匙扣,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意思有很多:你还留着棒球钥匙扣是怎么回事?你既然不打棒球了,为什么一直珍藏着它?你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放着那样的班小松不管,不愿意加入小熊队,又是怎么回事? 尹柯从邬童的眼睛里,读懂了他全部的问题,但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久,他仿佛问自己又仿佛问邬童:“你了解自己吗?” 邬童皱起眉头,不明白尹柯的意思。 尹柯也不需要邬童的回答,他开始自顾自地倾诉,那么多个沉默压抑的日日夜夜,他太需要倾诉了。而邬童,即使在那么长的误解之后,仍然是最适合的对象。“我刚才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生谁的气?是我妈吗?我气她操纵我的人生,当初逼我退出银鹰队,现在又不允许我加入小熊队?还是班小松和你,一直逼我,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里?” 邬童有些明白了。尹柯过去和现在那么多难以理解的所作所为,都并非出自本心。可……为了妈妈,这个理由,真的充分吗? 尹柯的思路仿佛和邬童一模一样,继续说:“气我妈?如果我真的不愿意,她真的能逼得了我吗?如果我好好尝试和她沟通,她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母亲。气你和小松?如果我不是打心底里想加入小熊队,你们的所作所为会给我这么大压力吗?不,都不是。我气的,其实是我自己。你知道吗,邬童,我常常羡慕你和小松的那份笃定。好像你们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我,却不清楚,或者说,不确定。” 尹柯静静地诉说着,黑夜为屏障,更容易卸去面具,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妈让我退出银鹰队,我虽然不情愿,但又害怕真的像她说的错过了升学的关口;为中考准备了那么久,到了考试的时候,我又害怕上了重点高中,过上那种除了学习连喘口气都没空的生活;中考失利上了长郡,我又后悔了,重新拼命学习,想再搏一把高考;看到小松重建小熊队,我内心的棒球梦又被唤醒了……” 尹柯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得缩成一团:“舍得,舍得,这两个字,怎么这么难。我学不会舍,又怎么能得……” 邬童看着尹柯,过了好久才轻轻地说:“尹柯,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人会纠结,是因为幸福。” “幸福?” “是的。有选择的人才会纠结,而有选择的人也是幸福的。像班小松,他从不纠结,因为他没有选择,棒球就是他的宿命。而我也从不纠结,因为我并没有急着为我筹谋的家人,也没有每一天都在身边关心着的妈妈。” “你妈还没从美国回来?” 邬童摇了摇头。尹柯沉默了。 突然,邬童跑到熟悉的角落里找出一副棒球手套,扔给尹柯:“嗨,接着!” 尹柯一愣,但条件反射地接住了手套,戴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接住了邬童扔过来的一记飘球。毕竟,他们曾是一对最默契的投手和捕手。 邬童和尹柯相视一笑,就这么一个动作,熟悉的一切似乎全都回来了。尹柯将球抛给邬童,邬童一边重新投出,一边说:“尹柯,别生你妈妈的气,也别生自己的气。人生很长,有时看不清前路会纠结是很正常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大步走下去!” 尹柯的情绪好多了,又有心情开玩笑了,对邬童说:“论鸡汤我就服你。” 邬童也笑了:“什么鸡汤啊,鸩汤好吗?你的棒球水平退步太多了吧,还是得多练!” “哪里有退步,你先投一个我接不住的球再来说话!” 少年们就这样迎着月光,在草地上玩耍着、欢笑着,将误会、孤独全都抛在身后。因为对他们来说,和梦想同样重要的,大概就只有友情了。 忽然,远处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嬉戏。尹柯父母和陶西飞快地跑了过来。“尹柯!”尹柯爸爸大声呼喊儿子,尹柯妈妈看清尹柯的笑脸后,心抽痛了一下。刚刚还笑着的尹柯在看到妈妈以后,瞬间敛起了笑脸,恢复了一脸冷淡,站在操场上,冷冷地看着走向自己的父母。尹柯妈妈呼吸一窒,用手扶住了自己的胸口。 尹柯爸爸快步冲上来,一把抱住尹柯:“儿子,你没事吧?”尹柯摇摇头。尹柯妈妈走近尹柯,尹柯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尹柯妈妈停在了原地。母子两人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尹柯妈妈看了他几秒,动了动嘴唇:“跟我回家。”然后率先转身离去,平时因舞蹈习惯而挺直的腰板似乎佝偻了许多。 尹柯依旧没动,尹柯爸爸轻轻推了推尹柯的肩膀,尹柯才迈开步子跟上了妈妈。 尹柯爸爸搓着手,连连感激陶西和邬童:“今天麻烦您了,陶老师,改天一定好好跟您道谢……还有邬童,大晚上的辛苦你了,你也早点回家吧,不要让家人担心。”说完,他匆匆告别,快步追上妻子和儿子。 陶西和邬童目送着一家三口离开,心中都很不是滋味。陶西送邬童回家后,更是一夜无眠,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清晨,时钟指针指在六点半,床上的被子照旧已经叠好,整齐地安放在床头。尹柯对着穿衣镜整理好身上的校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静地吃着早餐,其间,尹柯爸爸向尹柯妈妈使了几次眼色,尹柯妈妈都避开眼神不作声。尹柯爸爸无奈地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尹柯和妈妈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吃早餐上。餐桌上气氛静默,双方都僵持着没有让步。尹柯将最后一块面包吃进嘴里,又喝了半杯牛奶,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背起书包向门口走去,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尹柯的身影一消失,尹柯妈妈也将筷子一撂,环抱着双臂生闷气。尹柯爸爸一边给妻子顺气,一边劝说:“你跟孩子怄什么气啊。”尹柯妈妈冲他吼道:“离家出走是小事吗?”“孩子离家出走是不对,但我们的教育方法也确实不太合理啊……”两人正说着关于孩子教育的问题,门铃突然响起,尹柯爸爸起身开门:“这么早会是谁啊……” 门外站的是陶西。他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用特别严肃的语气对尹柯妈妈说:“我想和您聊聊关于尹柯的事。” 片刻之后,陶西和尹柯父母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冒着热气的茶。陶西一直没有开口,思忖着怎么说会更能让对方接受。他知道,尹柯父母都是标准的知识分子,他们看重学习成绩,也看重孩子的自律,但却很容易忽视“快乐”这件事情。 对尹柯,他了解得比较晚,但一旦明白了尹柯的内心,就立刻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痛感。对于以爱为名的控制给人造成的痛苦,还有人比他陶西更清楚吗? 他还没有想好,尹柯妈妈先开口了:“我的教育方法可能有些严苛,但并没有错。尹柯的优秀和我对他的管教是分不开的,这一点您应该也十分清楚。父母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态,我希望我的儿子是最优秀的,这有什么错吗?” 陶西点了点头:“当然没什么错。”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您给尹柯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尹柯已经做到了一百分,您却要求他做到一百二十分,这太难为人了。” 尹柯妈妈坚持自己的教育原则:“现在吃些苦,以后的路就会更好走,这个道理,等尹柯长大就明白了。” 陶西反问道:“未来很重要,但现在就不重要了吗?您有见过尹柯开心的时候吗?” 尹柯妈妈因为他的问题而愣了一下,回忆着尹柯的笑容,心开始颤抖,但嘴上故意问:“陶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西很诚恳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他的兴趣爱好,他以后想干什么,这些您都问过他吗?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您不能将您的期许强加在他身上。尹柯一直在伪装自己,我从来没见他真正地笑过。但是昨晚我们在中加初中找到他和邬童的时候,您也看到了,他打棒球的时候笑得很开心,那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的话让尹柯妈妈瞬间沉默了。 陶西趁热打铁:“您望子成龙,我能理解。但您就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真正快乐地生活吗?一个优秀的孩子,也可以是一个快乐的孩子,这并不矛盾。” 这时,一直在旁边倾听的尹柯爸爸也接口说:“陶老师说的有道理。我每天看到尹柯做习题做到晚上十一二点的样子,都很心疼。但是他从不抱怨,这孩子的心思太重了!” 陶西和尹柯爸爸都不再说话了,一起看向尹柯妈妈。尹柯妈妈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所触动。母亲的心,不就是希望孩子能过得快乐吗?之所以今天要他努力,也是希望他以后能够过得顺利、快乐。可为了未来的快乐,让当下的尹柯生活在不快乐里,这真的值得吗?也许她应该好好地考虑一下这两者之间的平衡,适当地放手了。 尹柯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在上学路上,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报刊亭前,他刚开口叫对方:“沙……”,裤子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尹柯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妈妈”。尹柯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起电话放在了耳边,但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尹柯的嘴角渐渐上翘,露出嘴边的酒窝:“谢谢妈!” 尹柯正式参加训练后,立刻像邬童和班小松一样,成了棒球队的灵魂人物。 训练的间隙,尹柯拿着iPad为队员们做战术分析讲解:“看,他这个动作。” 焦耳一撇嘴:“盗垒[3]动作这么明显!” 尹柯摇了摇头:“你错了,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盗垒,而是让投手分神。一般来说,明显的盗垒动作主要是为了做给对方投手看,让他无法将全部精力放在投球上。这就是盗垒战术衍生出来的心理战术。” 队员们都惊叹:“哇!好高深!好厉害!”有了这么厉害的学霸军师,大家对小熊队的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爱和希望,让梦想再次扬帆远航。 第11章 大明星也有碰壁的时候 焦耳又在班上发布新闻了:“大新闻!特大新闻!有剧组要进驻长郡中学录真人秀节目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高一(六)班沸腾了。真人秀?明星?是谁?男明星还是女明星?几线的?红不红? “啊!”正在用手机上网的李珍玛突然尖叫起来,“微博上说,这一季有郁风!” 郁风是当红idol(偶像),拥有无数迷妹,李珍玛也是其中之一。 大家听了李珍玛的话都来劲了,议论纷纷,尤其是女生们更加兴奋。只有班长沙婉纹丝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书,不过没人注意到,她眼前的书已经很久没翻过一页了。 过了几天,剧组果然来了。班小松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盛况,长郡中学的校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起码围了几百号人,大部分都是女生,有些戴着口罩,有些举着海报,像向日葵等待太阳一样翘首以待。 突然,就像酒精被燃着了一个点,人潮骚动起来。最初是几个远处的女生开始尖叫、奔跑,然后所有的人一起跑,保安在旁边紧张地围着跑。 邬童和班小松一时没防备,被女生的浪潮冲了个跟头。班小松爬起来,整理着衣服说:“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追星?我以前觉得学校里那些女生对你已经够疯狂的了,今天才真算见识到什么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的话换来的是邬童大大的白眼。 这次来长郡拍真人秀的明星被分进了几个班级,郁风被分到了高一(六)班。这其实也是安谧背后的董事长给她的指示。董事长告诉安谧,把最红的郁风分到高一(六)班,肯定能把班上同学的学习节奏打乱,给陶西制造麻烦,最终逼他离开长郡。 陶西将郁风领进高一(六)班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疯狂的掌声和欢呼。他虽然不追星,却也知道如今的少男少女是用生命在追星的。他也能理解,谁没年轻过呢。他年轻的时候追球星的劲头也不输给今天的这些孩子。 谁知道,等待着他和郁风的,是死水般的寂静。陶西莫名其妙,郁风不知所措地站在讲台上,教室后门处的剧组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李珍玛的一声尖叫打破了沉默:“啊!活的郁风!” 这下所有人都哄笑了。原来,刚才大家是一时被镇住了。这效果比演得还要好,导演高兴得直竖大拇指。 陶西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按照事先给他的台词说:“这位是我们班的转学生郁风同学,他将要和我们一起学习、生活一个月。郁风,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郁风给大家鞠了个躬。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卫衣,略施薄粉的脸蛋分外清秀,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比高一(六)班的同学们要大上好几岁。他说:“大家好,我叫郁风,希望能在这一个月里和大家成为朋友。如有不懂的地方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说完冲大家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大家又愣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鼓起了掌。 陶西对郁风说:“看哪儿空着,自己找个位子坐吧。”郁风看了看,发现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帅压”很高。后排的两个帅哥正一个微笑、一个冷冷地看着自己;前排的一个帅哥一看就是标准学霸脸。 他走到那个学霸帅哥的身边坐下了,引发了女生的一片叹息声。栗梓小声惊叹:“原来郁风真人这么帅啊,我感觉都快被他圈粉了。” 邬童打量着郁风的后脑勺,对班小松悻悻地说:“这不也就是普通人的后脑勺嘛。”班小松低头闷笑,在他听来,邬童这句话里充满了失宠的醋意。 栗梓身旁的沙婉依旧埋首在课本里,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郁风风暴”在长郡中学里持续进行。高一(六)班的同学最近可嘚瑟了,仿佛他们人人都沾上了郁风的光环,也成了半个明星。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总会有双眼冒星星的人对他们说:“你是高一(六)班的吧?能帮我要个郁风的签名吗?你天天和郁风一起上课啊?能听得进去吗?郁风本人是不是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帅啊?” 差不多整个班的同学,都利用课间排队让郁风签名。郁风也都和蔼地一一满足。 栗梓也加入了签名小队,她回头看了看,见沙婉还在座位上坐着,走过去将她也拉进了队伍里。这个书呆子闺密,连大名鼎鼎的郁风都不知道,就知道学习。 就快排到她们了,班小松和邬童恰巧挡住了她们的路,栗梓大大咧咧地说:“让一让,你们俩,别挡着我们看帅哥行吗?”见两人无动于衷,直接推开他们来到郁风桌前。 郁风接过沙婉的本子,抬头冲她一笑,问:“To(致)谁?” 沙婉不说话,栗梓于是替她回答:“To小婉,女字旁的婉。” 高一(六)班的同学们排队签着名,教室外面围着许多羡慕他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其他班的同学碍于校纪不敢随便进高一(六)班的教室,可都尽可能地在窗户和门口伸长了脖子,想把郁风的样子看清楚。 郁风一出教室的话,就更不得了。为了学校的管理,安谧要求剧组尽量不要让郁风在校园里晃悠。可总有上体育课的时候,镜头里只拍到郁风和普通同学一样跑步、跳远,镜头外的警戒线外全是哭着喊着的粉丝。 原来当明星就是这么回事。班小松和邬童边往棒球活动室走边讨论,都觉得看起来实在累得慌。时时刻刻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一不小心就被哭喊尖叫的女生吓个跟头,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俩推开棒球活动室的门,也差点被吓了个跟头。这里有两个敞着校服的女生,正弯着腰使劲往身上捆什么东西。 邬童转开脸,可眼角余光告诉他,刚才看到的好像是相机。于是又转回脸,问那两个看起来面生的女生:“你们在这儿干吗?这是什么情况?” 班小松也闻声转回脸来,同样看到了女生身上绑的相机。两个女生对他们合着双手,哀求:“千万别告诉别人。” 邬童问道:“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那两个女生羞涩地点了点头:“嗯,校服是我们从网上买的。” 班小松恍然大悟:“你们是为了郁风来的吧?” 那两个女生又点了点头,默认了。其中一个还打量着邬童,说:“你们长郡的男生都很帅嘛。小弟弟,你能不能帮我拍一些郁风的照片,透露一下他的动向,我可以付钱给你,好不好?” 邬童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好!” 郁风也在课余加入了棒球队,当然主要是经纪人为了让他在镜头前耍帅。不过想在镜头前耍帅的人绝不止他一个,有个人的心比他更急切。 那就是陶西。陶西一边给郁风讲解着棒球基本规则,一边不断地用眼角余光瞄着镜头,心里琢磨着明天娱乐版的大头条——“无名男教师暗藏绝技,棒球场大显身手技惊四座!” 真正的小熊队队员则都被剧组挤到球场边缘,看着郁风和陶西各种摆拍。班小松不爽地说:“凭什么明星就可以随意占用别人的场地,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的训练怎么办?” 邬童看着场地中央一脸兴奋的陶西,用嘲讽的语气说:“教练都不急,你急什么。”话音刚落,他听到有人喊:“邬童!谁是邬童?” 找他的人正是剧组导演,他嫌郁风的投球姿势不上镜,想给他找个替身。陶西推荐了邬童,导演上下打量着这位校草,满意地说:“身材和郁风还真像啊!” 像个鬼,明明腿比他长!邬童腹诽不止。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导演,身旁的班小松抢在前头说:“不可以,我们要练习!” 没想到邬童并不领情,一把扛起球棒,霸气侧漏地说:“当然可以,让他看看真正的棒球怎么打!”就以“大杀四方”的气势入场了。 班小松只好跟在后面,小声嘀咕:“这么不正常,还说自己没吃醋!” 最后小熊队的队员都被导演安排了角色:邬童换上郁风的衣服,扮演郁风投球;班小松扮演被郁风打傻的击球员;冯程程则扮演差点被郁风砸死的捕手……大家都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很不满意,嘟嘟囔囔地开始了演出。 陶西在旁边有点傻眼,怎么没给他安排角色?没关系,导演不安排他自己安排。导演刚喊完“Action”(开始),突然看到刚才给郁风讲解棒球规则的那个体育老师冲了出来,对着邬童扮演的郁风喊了一嗓子:“不要紧张,就按我刚才教你的好好投!”说完,还冲着机位的方向看了看,使劲给了自己几个正脸。 唉,没见过这么会抢戏的群演,导演无奈地遮住了眼睛。 郁风的棒球秀刚为自己和节目涨了粉,一条关于他邀请全班同学吃冰被逐个拒绝的视频就出现在网上。 那条视频的角度是从教室窗户外偷拍的,长达十来分钟,把郁风碰壁后的失落尴尬、随后经纪人的抓狂都拍得很清楚,简直比真人秀还要真,与节目中塑造的郁风在长郡大受欢迎的形象背道而驰。 视频一下子就火爆了,在网络上的转发量一天超百万。“当红idol私下原来这么不招人待见”“镜头前的万人迷形象是不是都是精心设计的?”一时间郁风的粉丝、anti(黑粉)和路人七嘴八舌,吵成了一团。 然而那天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下课时,郁风叫自己的同桌:“尹柯,等会儿我请你吃冰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尹柯有点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郁风见他没有同意,急着补充:“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感谢你做我的同桌。” 尹柯还没来得及回答呢,班小松从他身后冒出来,抓住他的书包,对郁风说:“不行!尹柯已经缺席好几次棒球队训练了,今天不能不去!” 尹柯只好抱歉地看着郁风:“对不起,改天吧。”就和班小松一起走了。郁风苦笑了一下,又改去邀请别的同学。受到邀请的同学起先都惊喜地连连点头,但一转念又哭丧着脸向郁风道歉,因为他们都有课后社团活动,而擅自缺席社团活动会被扣学分。 最后,整个教室走得只剩下了郁风一个人,他郁闷地对赶来的经纪人说:“原来这就是被拒绝的感觉。” 经纪人扶着脑袋:“郁风居然输给了社团活动!郁风怎么能邀请不到同学呢?”他想了想,打了个响指,“有了!郁风,你也参加一个社团怎么样?” 郁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 经纪人解释说:“我在网上搜过,长郡中学以社团活动出名,有动漫社、话剧社、甜点社、管乐队、篮球队、游泳队……要不篮球队怎么样?空中灌篮多帅啊!”这时,他碰巧看到了远处换好球服的班小松和尹柯,改口道,“棒球好像也不错哎,洋气又漂亮,单单棒球服就比肥肥的篮球服好看多了。郁风,就棒球队吧!” 郁风也看到了远处的班小松和尹柯,也想和他们一起,就微笑着说:“好啊!” 郁风碰壁视频的泄露,无疑是对郁风人气的一次严重损害。经纪公司火冒三丈地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视频是粉丝从长郡的某位老师手里买来的。 经纪人找到安谧投诉,安谧当即同意:一定会彻查这件事,给他们一个交代。说实在的,她并不太关心一名idol的人气,但这件事涉及教师队伍的素质,她就不得不管了。 安谧仔细研究了在微博上发布视频的账号,发现发布者在评论里说了一句:“郁风的经纪人长得很像我们学校的巫婆。” 巫婆?这不是陶西私下给她起的外号吗,别以为她不知道。难道发布视频的人就是陶西?还是由他转卖的?安谧不敢承认:伴随着这个猜想涌入她心底的,是恐惧。因为如今她已经无法接受陶西是个人渣的设定。 长痛不如短痛,安谧决定当晚就去陶西家一探究竟。用蹭饭当借口,她来到陶西家,然后吃惊地看着陶西一道一道地往餐桌上端菜。款待自己用不着搞这么大动静吧?再说,陶西事先也不知道自己要来啊。 果果回答了她的疑问:“小陶子要庆祝自己上电视!” 安谧不解极了:“上电视?” 陶西笑得合不拢嘴:“第一次上娱乐节目,我这张英俊帅气的脸肯定可以圈到不少粉丝,哈哈哈!” 原来今天是播放长郡真人秀的日子,陶西等着看自己在棒球场上抢镜得来的大特写,他可是算好了机位,正脸冲着镜头停留了足足十秒! 于是陶西、安谧和果果一起守着一桌美味佳肴,等着陶西的大特写。可直到节目播完,也没看到陶西的影子闪一下。 果果指着陶西,生气地说:“小陶子,你骗人!播完了还是没看到你!” 陶西愤怒地关掉电视:“这个剪辑怎么回事?怎么剪的片子?!” 安谧倒是很淡定:“大家要看的是郁风,你又没粉丝,谁要看?” 陶西叉着腰强调:“谁说我没粉丝,明星都是包装出来的,你懂不懂?刚才那段打棒球,都是假的。不信,你看这个视频!”他将自己的手机点开,递给安谧。 安谧接过手机,吃惊地发现:陶西要她看的正是郁风碰壁的那段视频。真是瞌睡偏有人递枕头,她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呢,陶西居然不打自招了。 安谧的脸色难看极了,她又气又急又失望,居然没注意到陶西手机里的那条视频,用的并不是网上那条的拍摄角度。陶西那条是从教室前门拍的,网上发布的那条却是从窗户的位置拍摄的。 陶西没注意到安谧的脸色,还在继续说:“郁风到我们班之后,想请人一起吃个冰都没人去。但是他的经纪公司就是死活不让把这段放出来让人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包装!” 安谧忍不住了,愤怒地说:“果然是你干的!” 陶西一脸蒙圈,压根儿不理解安谧的怒气是从哪儿来的:“我拍个视频怎么了?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安谧气急败坏地说:“你拍视频我管不着,但是你把它卖给粉丝,那性质就不一样了。长郡中学的老师,为了钱兼职狗仔队!这传出去对我们学校的声誉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 陶西急忙打断她:“你等会儿,等会儿,我是拍了视频没错,可我没卖给什么粉丝啊!” 安谧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还敢狡辩!我亲眼在你手机里看到的视频!” 陶西赶紧证明自己的清白:“除了果果和你,我没给其他任何人看过这个视频。” 安谧瞪着陶西,陶西也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安谧一下子就决定:相信他。做了这个决定的她,内心感到一阵轻松。她听到自己声音温和地问陶西:“好吧,算我错怪你了。但是,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 陶西也加入了调查工作。还好他在学生中的群众基础比较好,很快就查到视频是由一个名为“公共事务处主任”的微信账号和粉丝交易的。 公共事务处主任?一听到这个名字,陶西和安谧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焦安。这不是当初安谧撤掉焦安的教务主任时,为了敷衍他给他安的官名吗? 怎么知道是不是焦安干的?陶西自有妙计。下班后,他跑到安谧的办公室里,“咔嚓”一声给安谧拍了张照片,说要用来做微信小号的头像,假扮成想买郁风照片的粉丝来引蛇出洞。 安谧不屑地撇撇嘴,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不会以为焦安连我长什么样都认不出吧?” 陶西不在意地说:“修图啊!”说着,用手指点了几下屏幕,递给安谧。安谧看着手机,嘴角抽搐了几下,一个被拉成圆球的自己出现在陶西的手机屏幕上:“你这就叫修图?” 陶西嘿嘿一笑,赶紧安抚:“安主任这样天生丽质,不管胖瘦都好看!”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加上了!是公共事务处主任!”他捏着嗓子,女里女气地发了一段语音微信,“您好,是公共事务处主任吗?我是……” 计划成功了,对方同意到学校棒球活动室里交易。安谧和陶西提前过来埋伏好,只等一会儿焦安出现,将他当场截获。等了良久,还是不见人来。陶西正想说话,活动室外有动静了。是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声音听起来是保安小张,他在招呼:“焦主任。” 陶西和安谧对视了一眼:来了! 焦安和小张打了个招呼,等小张走了,推开活动室的门进来了。他刚一进来,陶西和安谧从两侧蹦起来,气势汹汹地将他扑倒在一张桌子上:“果然是你,焦主任!” 焦安大吃一惊:“是你们俩?你们躲这儿干吗呢?” 安谧直接审问:“别装了,焦主任,最近关于郁风的视频,是不是你卖给粉丝的?” 这下焦安明白了。他一脸委屈地说:“安主任,真的不是我卖的,这么大的屎盆子不能往我头上扣啊!” “那你跑到活动室来干吗?”安谧不死心地问道。 焦安更委屈了:“我就是想来看看这儿的卫生搞得怎么样。安主任,我这人就好点面子,但也不至于干出有损学校的事啊。” 安谧看着一脸诚恳的焦安,有点动摇,不由得看向陶西。陶西直接说:“焦主任,麻烦你把手机给我看一下。” 焦安一头雾水地把手机递给陶西。陶西打开他的微信,头像名称都不是他加的那个。看来真的不是焦安,陶西对安谧摇摇头,把手机还给焦安。 原来真的冤枉了焦安。安谧瞪了陶西一眼,对焦安赔不是:“焦主任,今天这事是我鲁莽了,实在抱歉。” 既然不是焦安,那“公共事务处主任”究竟是谁呢?刚才还有谁来过棒球室呢?陶西皱着眉头使劲思索着,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居然把他给漏了!我知道是谁了!” 没错,陶西说的正是保安小张。刚才在活动室外晃悠的,除了焦安,就只有他。他本想进来,被焦安打了个岔,只好回到保安室继续发微信,被陶西和安谧抓了个正着。 至此,郁风碰壁视频案,终于被陶西给破了。 小张被校方带走了。看热闹和惊叹的人也陆续散去,屋里又只剩下了陶西和安谧两个。陶西看着安谧,笑眯眯的。安谧的心情也特别轻松愉快,远超过揪出一个败类的愉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陶西对安谧表扬道:“安主任,你刚才给焦安道歉真是好样的,能屈能伸。” 安谧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扬搞得挺尴尬,嗫嚅着说:“冤枉了别人,自然要道歉。” 陶西却突然凑过来,对着她的脸狡黠一笑:“那你冤枉我那么多次,要不要也道个歉?”他的脸离得那么近,几乎能数得清黑框眼镜下的长睫毛,安谧的心“扑通扑通”仿佛快从喉咙跳出来。她特别害怕自己的脸会不受控制地红起来,那会被陶西笑死的。 还好,陶西没等她回答,就摆了摆手朝门口走去。 碰壁视频案破了,郁风也该走了。真人秀节目的这一季即将收官,剧组希望最后一集能再冲一个收视高峰,就来和陶西商量,希望能组织一次全班的校外活动。 这天的早自习课上,郁风满脸疲惫,哈欠连连。同桌尹柯发现了,关心地问:“没睡好吗?” 郁风点点头:“写作业、练歌、排舞、看台本、做保养、听经纪人讲第二天的流程,凌晨两三点才睡。”其实这只不过是他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一个。 坐在他们后面的班小松一直在听他们聊天,这时饶有兴致地问:“做保养?什么保养?” 郁风指了指自己的脸。还在青春期的他因为经常要长时间带妆,时不时会冒出几个小痘痘,保养工作就必不可少了。 班小松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他们这些普通男生来说,“保养”这个词好像远在天边。他哪一天能把洗脸毛巾和洗脚毛巾分清楚,就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郁风尴尬地解释:“不要笑啊,如果长了青春痘,遮粉起码要一小时,化妆最麻烦了。” 邬童对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原来是陶西走进来了。他直接走上讲台,宣布:“托某位同学的福,我们班明天不上课……”他顿了一下,在全班同学的欢呼声中继续说下去,“一起去水上乐园玩儿一天!” 这个“某位同学”,指的当然就是郁风。 第二天一大早,高一(六)班全体上了大巴,车子向水上乐园驶去,大家都被早起和颠簸搞得昏昏欲睡。 郁风问身边的邬童:“你有没有口罩?” 邬童好奇地问:“没有,你要口罩干什么?” 郁风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睡觉,但是又怕睡着了万一流口水,被人拍到,多毁形象啊。” 邬童冲他翻了个白眼:“你需要的不是口罩,而是向他学习。”他用大拇指指指后面,郁风好奇地向后看去,只见尹柯像一棵松树一样以完美笔直的姿势入睡,表情管理也非常到位。 “哇!”郁风赞叹不已,心里正想着“尹柯真是天才”。 谁料邬童推了推他说:“我说的不是他。”他又指指尹柯的旁边,班小松正放肆地熟睡着,半边身子都快侧倒在椅背上。 邬童耸了耸肩:“别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就行了!你就是你,睡觉流口水又怎么了?”郁风听了他的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终于到了水上乐园,大家先去换泳衣。今天安谧也来了,她不放心陶西一个人带同学们外出。刚从更衣室出来,她的脖子上就被陶西挂上了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夏威夷花环。 根据剧本,陶西带领同学们进行“水上跳绳”比赛。男生女生各分成一组,先在垫子上完成跳绳,再跑到终点完成跳软垫,用时最短的一组获胜。 男生组由薛铁第一个跳,他跳了没几下就掉进了水里,还拉斜了垫子,把整组组员都带下了水,男生组直接out(出局)。 女生组的前四个人都顺利完成了跳绳和跳软垫项目,可最后一个沙婉却踌躇不前。她有恐水症,这会儿看着池子里水波粼粼,恐惧得嘴唇发白。 安谧看到她紧张的样子,过来安慰她:“你要是怕水就不要比了,不要勉强自己。” 可周围的同学都开始指指点点了,一向品学兼优的大班长这会儿这么,沙婉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有人从同学群里跑过来,跳到垫子上,伸出手对她说:“上来,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沙婉抬头一看,是郁风。他逆着光,温柔地笑着,好像天使一样。沙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向他走去,冷不防脚下踩空,“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就在落水的一瞬间,她才如梦初醒地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救命!救救我!” 陶西来了。他大喝一声:“都让开!”就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然后,开始扑腾着喊:“救命!我不会游泳!” 又是“扑通”“扑通”接连两声,是郁风和安谧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水里。安谧看到郁风已经够着了沙婉,才放心地向陶西游去,被正在垂死挣扎的陶西一把死死搂住,她咬着牙向岸边游。 那边,郁风也已经抱住了沙婉。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他一把将沙婉用公主抱抱出水面,一步步向岸边走去。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叹声,女生羡慕得要死,男生觉得迷之尴尬,班小松嗤嗤地笑,邬童不屑地挑眉,尹柯则冷若冰霜。 最兴奋的人要属导演了。郁风的头发上滴着水,怀里的女生柔弱无助,整个画面充满了王子救公主的唯美感觉。导演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势向摄影组表示:“拍!赶紧拍!全机位给我大特写!” 真人秀最后一集,完美收官! 郁风走的那天,下起了滂沱大雨。和高一(六)班的同学们告别后,郁风走进了自己的保姆车,挥手向校园里等候的粉丝和同学告别:“再见!要好好学习好好上课啊。”说完司机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驶出学校大门。刚才跟郁风告别的女生们纷纷跑回教学楼。只有沙婉还站在雨里,头发衣服都渐渐被打湿,她依然一动不动,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笔记。 第12章 就算没达到理想,至少还有回忆珍藏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没有这样在校园里生活。也许那些同学不会相信:他羡慕他们。 有时候郁风会想,如果可以回到过去,自己究竟还会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由于出道早,走红得也早,虽然得到了万千宠爱,可他也失去了正常的少年生活。没有机会,也没有途径开展正常的交友,过去的老朋友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常常,他从酒店的高层拉开窗帘往下看,下面总有无数粉丝在蹲守自己,但身边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然,他是真心热爱舞台,但也害怕舞台。虽然已经无数次站在舞台上,可至今在每一次登场之前,还是会像第一次一样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太多太多的爱和期待,也汇成了无形的压力,他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那些爱他的人,有时甚至会因此而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他很感谢粉丝的支持,因为有他们支撑着,自己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非常感激他们,也想用自己的出色表现作为回报,尽自己所能地让他们感到开心。 但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喜欢自己了,有的时候,这种感情对周围的人甚至对他们自己都变成了一种负担,这就会令他很困扰。其实他们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喜欢自己就足够了,不需要那么辛苦。看到他们的付出,他更希望自己能够起到榜样的作用,引领着他们去成为更好的人,这对于他而言才是最有意义的。 所以郁风也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希望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能作为偶像,给他们带去力量。 郁风真羡慕班小松他们,羡慕他们的单纯,也羡慕他们的友谊。虽然上一次请吃冰被拒绝了,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还是和他们成了朋友。离开长郡后,他在忙碌的通告日程中经常想起那三张或阳光、或帅气、或斯文的脸孔,也常想找机会回去看看。 可惜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郁风”早已是一个品牌,这个品牌属于很多人,他,只不过是主演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地接到了“同桌”尹柯的电话。尹柯在电话里邀请他参加长郡的校庆演出,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的日程表,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可尹柯又告诉了他一些事情,关于一个女孩,一个秘密,一个无法对任何人倾诉的漫长的梦。他的心彻底地被这个梦打动了,他答应尹柯,一定尽力向经纪人争取。 尹柯挂上了电话,对正期待地看着他的班小松和邬童说:“没说死,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班小松疑惑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为沙婉特意准备的节目,到底还要不要报给节目组呢?” 有关沙婉,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郁风走了以后,高一(六)班就迎来了残酷的月考。安谧本想通过这次月考,考验一下同学们真正的功力和定力,抓出那些在拍摄真人秀期间不认真学习的,结果还真被她抓出来了,但那个人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沙婉。 沙婉是高一(六)班的班长,更是一直以来的优等生,而这次月考,沙婉的成绩直接从年级前几名滑到了年级倒数,用“飞流直下三千尺”来形容绝不过分。 安谧找了陶西去调查此事,陶西则安排尹柯去摸清沙婉成绩飞降的原因。之所以选择尹柯,不仅是因为尹柯向来心细,而且还因为他和沙婉都是学霸,两人应该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尹柯在天台上找到了沙婉,沙婉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本子里满满地贴着、写着的都是关于郁风的点滴。在其中一页上,还有珍贵的郁风亲笔签名“To小婉”,这是上一次栗梓帮她要的签名。 而她自己,原本是鼓不起勇气的。当喜欢的人近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阵阵迷乱和胆怯,无法思考,无法言语,整个人都迷失在他那过于迷人的气场中,虽然自己也恨自己不争气。 喜欢郁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还是初中时的某一天,偶然瞥见路边音像店里正在播放郁风的演出。也不知为什么,一直觉得追星很傻的自己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因为他的帅气,因为他潇洒自如的舞姿,更因为他一曲终了腼腆羞涩的笑容。 那天回家后,自己就申请加入了郁风的粉丝俱乐部。这是一个开始,慢慢地,越接近他,越被他既复杂又简单的一切所吸引。但这个秘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追星粉丝这个身份,和自己一直以来的乖乖女、优等生形象严重不符。 知道郁风要到长郡录节目,明明自己高兴得就要疯了,没人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疯狂地蹦啊、叫啊、唱歌,可在人前,还是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层面具,戴得越久,越不知道该如何卸下。郁风终于来了,同学们都去要签名,自己也被栗梓拉着去了。当生平第一次和偶像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自己整个人都是蒙的,仿佛周围的世界消失了,只剩下郁风,和他签着自己名字的那只手…… 然后,郁风走了,带给自己的,除了不舍,还有什么呢?很奇怪,居然是失望,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郁风的出现就像一道光,一下子照亮了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郁风是那样优秀,他的生活是那样精彩,而自己呢?好像只会在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过着人们嘴里所谓“学霸”的生活。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值得郁风多看一眼呢?这辈子和郁风的交集,大概只会发生在幻想中了吧! 一次难得的和偶像面对面接触的机会,结果却只让沙婉认清了她和郁风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而开始颓唐起来。 沙婉在天台上对尹柯喃喃诉说着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心事:“我现在才明白,追星是一场孤单的旅行。没有回报的付出,没有尽头的单恋,也永远没办法变得和他一样优秀——我说这些是不是很可笑?” 尹柯完全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而是很认真地看着沙婉,说:“郁风的工作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很辛苦。他之所以外表看不出疲惫,是因为这是他的梦想,和班小松重组棒球队的梦想一样。梦想不分高低贵贱,人不能没有梦想。” 沙婉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了解郁风。 尹柯接着转述郁风曾经对他和班小松、邬童透露过的心声:“郁风说过,他努力的目标,是给迷惘的人带去希望,而不是单纯地把他个人作为你们生活的终极意义。” 沙婉若有所悟。她只看到了郁风表面上的优秀、光鲜,却没有想到,这是背地里用多少的汗水和坚持换来的,而郁风之所以付出这么多汗水和坚持,想传递的绝不只是一个偶像外表,还有一种精神,一种上进的正能量。如果自己不仅不能理解他的初衷,还在接近他之后陷入颓唐,那么郁风的一切努力不是变得没有意义了吗? 尹柯又接着说:“人生这么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找寻方向,但是在还没有确定方向的时候,应该尽力将眼前的道路走好。毕竟在学生时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这就是我们当前的工作,和郁风的工作同样重要。” 沙婉因为尹柯的话而深思着。是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如果因为觉得眼下的自己不够优秀,就连手边的事情也破罐子破摔,岂不是离优秀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吗? 沙婉和尹柯一起在天台上坐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了,到了放学时分,暮色四合,这一天又结束了。一天又一天,每一天都很平凡,但又不平凡。因为所有伟大的事情,都是在这看似平凡的一天又一天中完成铸就的。 班小松、邬童和尹柯决定:为沙婉准备的节目还是要上。她需要这样一个节目,这是一个告别,也是一个开始——对过去的迷惘的告别,对未来的坚定的开始。她需要通过这样的一个形式,把郁风不再只是看作一个偶像,而是一个更优秀的人、一个努力学习的目标。 那么,就必须要有plan B(备选计划)了。也就是说,如果郁风到时没来,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剧组那样,找一个B角(替补)。不过为了让B角更认真地准备节目,不能告诉他是B角。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班主任陶西了。他不是一直自诩自己是麦霸歌星嘛。 这会儿,麦霸歌星正在办公室里陶醉地排练着他将在校庆演出上的表演曲目,为了这次演唱,他还专门设计了帅气的舞步,准备到时候彻底帅翻年会,让看惯了小鲜肉的同学们见识一下熟男的魅力。 他忙着,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三人也在为了他忙着。为了让他这个毫无说服力的节目能够出现在节目单里,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不得不卖身给节目组。 班小松把压箱底的钢琴童子功都给翻了出来,他正在排练厅的一角练琴。一旁的学姐的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惊叹道:“班小松,你还会弹钢琴啊,你看起来好像王子哦!” 班小松难得臭屁了一把:“我本来就是王子啊。”他弹了一会儿,哀叹道,“学姐,我太久没碰琴了,这得练到什么时候啊。” 学姐也假装叹了一口气:“唉,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把陶老师的节目刷掉了。” 班小松立刻改口:“别别别,我练我练!” 道具组里的尹柯倒是如鱼得水。色艺双绝的他成了全道具组的偶像,学妹、学姐们嘘寒问暖,一会儿有人给他递画笔,一会儿有人帮他倒水。 但这些和邬童的任务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他要挑战的是舞台剧的男主角;这也罢了,还要演爱情戏;这也罢了,关键是演他和一株仙人掌之间的爱情戏!舞台剧导演管这叫作跨越种族的爱! 班小松和尹柯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快要笑死了,班小松抢着应承下来:“演演演!这个角色简直是为邬童量身打造的!” 尹柯也没闲着,不知道是真好意还是促狭,他主动帮邬童练习起了“古欧风格说话方式”。于是邬童成了这样的: 班小松不小心把球打到了邬童身上,邬童:“你这愚蠢的人类,你根本感受不到我身上的苦楚,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悔恨吗?” 陶西想唱他的表演曲目给邬童听,邬童:“无论是教堂的颂歌,还是流浪汉的手风琴独奏,这些在我眼里,都别无二致。” 想催队员回家了,邬童:“黑夜吞食了太阳最后一丝余光,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但是,无论怎么准备,邬童还是跨越不了内心的最后一道难关——他就是没法对一盆仙人掌含情脉脉啊!他鼓起勇气做了一次尝试,捧起仙人掌,深情地看着看着…… 然后颓然将仙人掌扔在地上,对剧组人员说:“拜托你们买盆好看的仙人掌行吗!” 校庆开始了。尹柯带领的道具组将舞台打扮得美轮美奂,班小松的钢琴伴奏流畅动听,邬童正在表演话剧——《刺》。 聚光灯打在邬童身上,邬童深情表白:“我不敢表达对你的爱,因为他们会说我病了,很重的病,跨越种族的爱就是最明显的病兆。但我不明白,难道他们认定只有人类才值得被爱,所有其他族群都是卑微的、可憎的?他们不相信我们能互相理解,互相倾心。也看不见你的每一根刺,都是你对抗全世界也要爱我的姿势。” 奇怪,真的演出来的时候,感觉没那么奇怪了。好像舞台、灯光、戏服都有帮助人入戏的效果,邬童恍惚觉得他真的爱上了眼前这盆仙人掌。或者是,手中的仙人掌宛然代表了某种不被理解却无法扼杀的爱。 他的表演获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栗梓转头对坐在身边的沙婉说:“演得好棒啊!不管是什么样的爱,还是应该说出来,是不是?能遇到让你这么疯狂的人或事多不容易啊,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周围的人如何看,起码得说出来吧?你看看,分开就是永别,多伤感啊!” 她完全无心说出的这句话却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沙婉的心。 下一个节目就是陶西的独唱《演员》。 幕布再次拉开,陶西以精心设计的帅气姿势站在舞台中央,闭上双眼,开始将他练了好久的歌专心献上。可唱了没几句,他发现眼前黑了,诧异地睁开眼一看,聚光灯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以为是场务的失误,不露痕迹地向旁边移了几步,想再次移到聚光灯的下面。 聚光灯居然又移走了。这是什么场务啊!陶西心想。可演出还得继续下去,他又往旁边追了追。 聚光灯接着移。陶西已经无法做到不露痕迹了,急切地追着聚光灯跑动起来,要不是嘴里还唱着歌,他真想喊一嗓子:“我在这儿呢!” 台下的同学们先是愣住了,接着因为这个奇景爆发了一片笑声,还以为这是设计的场景呢。原来陶老师今天表演的不是独唱,是小品啊。 聚光灯终于彻底抛弃了陶西,集中到观众席后方的入口处,大家都好奇地向那儿看去。 那里也传来了歌声,和陶西一样,唱的是那首《演员》。随着歌声,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的郁风从入口处走了进来,聚光灯下的他显得更加颀长英俊,承载着所有人的目光,向舞台走去。 观众席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舞台上的陶西有点儿明白了,他伸出手指警告地指了指躲在后台幕布处的班小松、邬童和尹柯,换来了三张既赖皮又抱歉的笑脸。 直到郁风登上舞台,对陶西点头示意,请他加入合唱。陶西会意,举起话筒,两人共同完成了那首《演员》。一曲终了,台下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疯狂地鼓掌、欢呼。 所有的人都很激动,但最激动的非沙婉莫属。她看着郁风的身影由远及近,最后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呼吸和血液都仿佛停止了,只有眼球还在本能地追随着郁风的背影。周遭的尖叫声都无法进入她的耳朵,她的世界又变成了空白,只剩下她自己,和那个背影。 本来以为在校门口的那一面就是永别了,自己的心事永远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郁风了,没想到命运会对自己这般慷慨。 安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沙婉的身边,她也已经知道了沙婉的心事。联想起上次郁风碰壁视频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撞见过沙婉在校园里和两个嘲笑郁风的同学吵架,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后知后觉。此刻,她搂了搂沙婉的肩膀,鼓励道:“勇敢点,去吧!” 沙婉转头,对上了安谧的眼睛,安谧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旁边的栗梓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她说:“加油!” 沙婉吸了口气,拿起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起身朝舞台侧方跑去。在那里,她看到尹柯正在等着自己。 舞台上,郁风正在和大家做最后的告别,他说:“很感谢长郡中学、高一(六)班带给我这么难忘的经历,希望我在这儿的一个月也能成为大家开心的回忆。我想对我的粉丝们说,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你们的榜样,能够为你们指引方向。在你们喜欢我的同时,也能享受属于你们自己的人生,和我一起并肩前行。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们能通过我找到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那我的存在就有了更大的意义。我祝愿你们所有人都拥有更加精彩丰富的人生。” 随着他的话,观众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齐声喊着郁风的名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班小松彻底被这火爆的人气震住了,转头对邬童说:“我发现只要郁风一来,你失宠的速度比你投出的棒球都快。”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的邬童的脸很臭,非常臭。 沙婉在通道里等到了郁风,尹柯拉着沙婉走到郁风面前,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笑了笑说:“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好好把握。”说完转身走向出口。 沙婉望着尹柯离去的背影,慢慢地转头,迎向郁风温柔的笑脸,鼓起全部勇气说:“郁风,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非常厉害。但郁风没有见怪,只是走近了几步,低头亲切问她:“怎么了?” 沙婉一鼓作气地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笔记本:“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久了,这是我准备的礼物,送给你。”她直直地将笔记本递出去,还是不敢看郁风的眼睛。 郁风接过笔记本,翻看着,脸上露出明显的感动。沙婉在旁边看着他,紧张在慢慢地消失。见郁风翻到了最后一页,她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继续支持你,也会像你说的那样,找到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话一出口,她忽然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仿佛一个魔咒被解除了。爱依然存在,只是从黑暗里转到了阳光下,从迂回的纠结转成了向上的能量。她发现从前的自己只是在作茧自缚,爱偶像、爱郁风和爱自己的生活原本就毫无矛盾,而应该是和谐一致的状态。因为爱他,所以想变成更好的自己。也因为这样做了,才是真正问心无愧地爱他,而不是以爱他的名义伤害自己,伤害身边的人。 郁风从沙婉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中看出:她已经懂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他们俩只是对视着、微笑着,感觉充满阳光的爱将彼此的心都烘得暖洋洋的。 经纪人在远处喊着:“郁风,快出来,我们得走了。” 郁风冲沙婉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我会珍藏的,你也要加油!祝你早日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说着,挥手跑开了。 沙婉站在原地,带着笑,带着泪。爱一个人,并没有错。真正的爱,是光,会引领你飞向光明的地方。 就这样,校庆大获成功。邬童他们觉得心满意足,只除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班小松冲回礼堂,片刻之后又冲回来,将手里的仙人掌递给邬童:“给,别忘了你的爱人!” 第13章 所有的失败,都只是我还在路上 今天是小熊队的训练日,陶西特地定了个专业场地,准备让队员们打一场模拟练习赛。小熊队队员都到齐了,正在商量怎么分组打,突然听见了一个不甚友好的声音:“这就是你的新球队啊?” 大家循声回头,说话的人他们都认识,是中加银鹰队的江狄,他刚才那句话是对着邬童说的。 班小松抢着问:“江狄,你想干什么?” 江狄不屑地笑了:“本来就够菜的了,又招了一群新菜鸟,就凭你们还想参加联赛?” 一听这话,小熊队队员都愤怒地攥紧了拳头。邬童黑着脸问:“江狄,你来干吗,又想抢地盘?” 江狄手指着脚下这块地,说:“这可是我们中加惯用的训练场,你们说占就占?有本事就再比一场。” 班小松气愤得想冲上去,被尹柯一把拉住,他用冷静中暗藏杀气的声音问江狄:“你要怎么比?” 江狄傲气地说:“很简单,我们两队打一场练习赛。赢的队伍留下,输的队伍再也不能用这块场地。” 小熊队队员都沉默着。说真的,对于打赢银鹰队,他们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可这时一个人发声了:“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是陶西,他的双眼紧紧注视着银鹰队的教练周钰。周钰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问道:“我们每周末都在这里训练,你是故意的吧?想拉我们当陪练?” 陶西一脸淡定地说:“怎么,不敢练?” 周钰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怕把你这队的自信心给打废了。等到他们见识到真正的棒球,你觉得他们还有几个人愿意继续陪你玩下去?” 就这样,练习赛开始了。一声哨响,小熊队9人上防守位。邬童和尹柯自信沉着,班小松迫不及待,其他的队员却心里打鼓。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和其他球队比赛,之前的训练和战术都是纸上谈兵,此刻,才是真刀真枪的时候。 尹柯悄悄地给邬童打手势。前方背对着他的银鹰队击球员看不见这手势,不过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明白,这是捕手和投手的默契,也是经过无数次商议和练习过的暗号。全世界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三个人懂。 邬童会意,大势投球,三个球三种不同的球路,银鹰队的击球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振出局。场上一片欢呼声,小熊队开局顺利,队员们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纷纷赞叹:“邬童投球那么厉害,银鹰队根本不可能接到。” 银鹰队的第二棒是江狄。他做好击球姿势,逼视着邬童。 尹柯和邬童同时沉吟着,面对江狄,他们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因为对彼此的套路实在是太熟悉了。但其他的小熊队队员明显都放松了,饶有兴致地看向投手丘和击球区,观赏更甚于紧张。 尹柯终于给出了暗号,邬童投出,棒球带着杀气破空飞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狄的球棒稳稳地击中了棒球,他瞬时开始了跑垒。 小熊队队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已经掠过陆通防守的一垒区域,飞向还张着嘴发愣的焦耳背后的二垒,班小松狂喊:“别愣着,捡球啊!” 焦耳这才反应过来,扑向球将它捡起,可来不及了,江狄成功上二垒。 陶西喊了暂停。回到休息区后,大家纷纷责怪焦耳,焦耳无奈地说:“我以为没人能打中邬童的球!” 谭耀耀也附和:“是啊,邬童的球那么快,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打中了!” 黄豆豆是陆通的“跟班”,自然是支持小熊队的:“巧合,一定是巧合。” 薛铁却发现了端倪,指着银鹰队对大家说:“可是你们看,他们一点都不兴奋,好像本来就该打中一样。”果然,银鹰队队员这会儿一个个或抱手或叉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 接下来,江狄和银鹰队第三棒又接连击中邬童的投球,邬童一脸懊恼,队友们的防守漏洞也在对方的跑垒中暴露无遗,反应慢,配合又不默契,甚至还有队员跑着跑着撞在一起的。 邬童和尹柯的合作也出了问题。尹柯发出的是内角直球[4]的信号,邬童投出的却是外角直球[5]。对方击球员击中了棒球,幸好打得并不远,没能够成功上垒。 尹柯急了,摘掉面具,举手喊暂停,跑到邬童身边,问他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给的暗号投。 邬童摇了摇头:“我和银鹰队太熟了,他刚才的姿势是假动作,如果投内角直球,会正中他的下怀。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比赛重新开始。邬童深吸一口气,食指和中指分开贴在球线上握住球,出球,棒球如闪电般冲向尹柯。 电光火石之间,银鹰队新人击球员根据邬童的投球姿势判断这是个快速直球,并采取了相应的挥棒位置,可球在接近球棒的那一刹那突然下沉,与击球员的球棒擦身而过,尹柯急忙用戴着手套的右手下捞,接住了球。 小熊队这边沸腾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指叉球[6]?”陶西拿起一个棒球对身边的队员示范讲解:“正面看上去就像直线快球,但是在击球员挥棒的一刹那,球就会往下坠。这种变化球没有一两年的刻苦训练是不可能掌握的。看来这小子的‘王牌投手’称号不是乱封的。” 可奇怪的是,银鹰队那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愕,反而隐隐有种阴谋得逞的味道。江狄高兴地对周钰说:“才第四棒就把邬童的绝杀给逼出来了。教练?”他等着周钰的示意。 周钰点点头说:“把你们训练的专门针对邬童的打法使出来吧。” 见指叉球奏效,邬童再接再厉。银鹰队第四棒接到了场边队长江狄的暗号,连球棒也不挥了,任凭球贴着他的脸孔飞过,纹丝不动。最后,四个发球全部被认定为坏球,银鹰队第四棒被保送上垒。 陶西的语气沉重:“指叉球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出手时看上去和快速直球一样,击球员无法判断就会慌乱挥棒。可实际上,如果击球员能够准确判断投手的意图,根本不挥棒,指叉球在快到击球区的时候就会下坠,根本不可能投入好球区,只能是坏球。看来银鹰队是有备而来。” 邬童出汗了,晶亮的汗珠一滴滴地凝结在太阳穴上,顺着两腮流下来。对银鹰队的战略,他心如明镜,却似乎毫无办法。这是一个困局:如果他投指叉球,对方不挥棒,就是坏球;如果不投指叉球,球被对方击中,以小熊队其他队员的实力,也同样拦不住对方上垒得分。 唯一的办法是与对方打心理战了。在指叉球和好球之间来回切换,只要能把对方击球员搞糊涂,骗得他在自己投指叉球的时候挥棒,就成功了。 邬童打定了主意,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球,在出手的瞬间用力压腕,产生“马格纳斯力”[7]。可就在他这一次压腕的瞬间,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球投偏了。 陶西紧张地站起来,完全没有管棒球现在在谁的手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邬童,而邬童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 陶西立刻举手示意暂停,同时对场上喊:“邬童,别投了!” 可邬童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倔强、有怒气、有不服输。他甩了甩手腕,示意继续。 邬童继续投着球,好球!界外球!坏球!手腕上的刺痛在加剧,他只是利用投球的间隙转动一下手腕。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停下来,否则就不只是输给了对方,更是输给了自己。 陶西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那也是在一场棒球赛上,站在投手丘上的是年轻的陶西,他也像此刻的邬童一样汗如雨下。他环顾四周,一、二、三垒上都有人,所有的跑垒员都在试图盗垒。 四面楚歌,但是他不能放弃。 捕手示意暂停后向他跑来了,那是年轻的周钰,周钰对他说:“救援投手已经热身完成了,你的伤还没好,换人吧。” 陶西看了看救援投手,摇头:“只要比赛还没有结束,我的投手丘就不会让给任何人!” 周钰气急:“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 陶西倔强地回答:“王牌投手连五局都投不完,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拿我当回事吗?”他对周钰一摆头,“回你的位置上去,这是我的战场。” 周钰无可奈何,生气地戴上护具,回到捕手位置上,但依旧担心地看着陶西。 陶西沉下心告诉自己:“只有那个办法了。”他用自己设计并练习过无数次的特定蛇形握球法握住棒球,抬脚,奋力投出。就在球飞出去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即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教练,快想想办法啊!”栗梓的声音打断了陶西的回忆,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右肩,然后跑到银鹰队的休息区里,恳求周钰:“给他们个台阶下,我请你喝酒。” 周钰看着他,从周钰的目光中,他知道,对方也想起了往事。千言万语,在他们无声的对视中交流着。 陶西试探道:“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没听你的劝,一意孤行,造成了右肩习惯性脱臼,终生不能再打球,我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周钰毫不客气:“你的一意孤行毁的不只是你自己,还连累了我,连累了整支猛虎队。猛虎队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年,为了拿冠军,我们全队人都在拼命训练。你有天分,但我们付出的也不比你少。你隐瞒伤情站上了投手丘,你想过这样做是对队友不负责任吗?” 陶西诚恳又焦急地说:“我知道,我后悔。邬童是棵好苗子,我们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毁了。” 周钰紧紧地盯着他,良久良久,抬手,对场上打手势喊了停止。 比赛结束了,人潮散去了,邬童失落地站在投手丘上。手腕上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庆幸,不知道如果比赛继续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 陶西故意安排的练习赛,对小熊队的震撼是颠覆性的。 这是班小松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梦想。 棒球这个梦想,是从7岁那一年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的。那一年,妈妈带他去看爸爸的棒球赛,那是爸爸带领的业余棒球队第一次打入正规比赛。他从观众席上直接扑到牛棚[8]边,对正在做上场准备的爸爸大喊:“爸爸!爸爸!” 爸爸上场了,他和妈妈在观众席里拼命为爸爸喊加油。在他那小小的心里,是多么为爸爸感到自豪。 可爸爸的那支球队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巨大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拼尽全力奔跑、扑垒,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摔倒和对方击球员的不断上垒。爸爸的队伍最终输了,比赛结束后,看着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球场上的爸爸,班小松哭成了泪人。可那些眼泪,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崇拜,他从爸爸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一个男人的力量和尊严。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将棒球当作他和爸爸共同的梦想,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将爸爸未能继续的路走完。 直到和银鹰队的练习赛,小熊队惨败,以及惨败暴露出的实力欠缺、毫无默契等问题,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的。看来别说和职业球队,就是和银鹰队这样的准职业球队来比,小熊队也差得太远了。 还有些队员甚至心生退意。少年们蓄势已久,拔剑,挥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扫到半片,还被自己的真气逼出了一口鲜血。棒球和围棋相似,入门不难,精深却难。在之前的训练中,队员们上手很快,免不了沾沾自喜,现实却响亮地“打”了他们一记耳光。 整个小熊队,除了邬童和尹柯,其他队员都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这一切,教练陶西都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这正是他刻意安排这场练习赛的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放学后的常规训练时间,训练场上只有邬童、尹柯,以及硬被他们拉来的班小松。陶西走过去,拿过班小松手里的球棒,说:“班小松,你站到旁边。邬童,投球吧。我给你100个球的机会,看看你能不能在100个球内让我出局。” 这句话成功地激起了邬童的胜负欲,邬童弯腰做好投球姿势,冷冷地说:“100个球?不需要那么多。准备好了吗?” 陶西笑着再补上一“刀”:“对付你不需要准备。” 邬童不再说话,迅速投球。陶西不慌不忙地将扛在左肩上的球棒松开,从身后用右手接住,单手提棒,看似随意地一甩。 “砰!”触棒反弹,球贴着邬童的脸飞向远方,球棒击中棒球的声音传遍了校园。陶西还不慌不忙地数:“1球。”然后将球棒扛回左肩上。 此刻,邬童的内心世界里只剩下陶西刚才挥棒的动作。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投出的明明是指叉球,陶西却单手挥棒就能将球击开,这需要极快的反应和极强的腕力。可以说,连这样的指叉球都能打中,整个好球区都被陶西封死了! 邬童不信邪,他要再试试。这一次,滑球[9]! 这次陶西的动作稍有变化,他单手抓住球棒底端,棒球在飞到他近前的时候突然转向外侧,但仍然被他击中了。 邬童这次真正地叹服了:“这简直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不知什么时候,小熊队队员都赶来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邬童和陶西的对决。 陶西看了看周围,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对邬童说:“继续投啊,还有98个球呢。” 邬童正要继续投球,尹柯拦住了他,他已经完全理解了陶西的用意。他对邬童,也对周围的小熊队队员说:“虽然三振出局能让投手显得非常厉害,但投手的任务从来都不是三振,而是让击球员出局。这个任务,也不是投手一个人的,是全队所有人的。邬童,你放心地投,只要队友中的任何一个能够接住教练打出去的球,那教练就出局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队员们纷纷站到各自的防守位上,大家一齐说:“邬童,尽情地投吧!教练打出来的球,我们会为你接住的。” 陶西笑了,笑得特别开心。这才是他刻意让小熊队和银鹰队打练习赛的用意。他想通过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让小熊队队员明白:只有彼此信赖、彼此依靠,才是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 他不想让现在的邬童和小熊队,重复自己和猛虎队的命运。 小熊队队员被银鹰队打散了的信心,此刻又被教练的神勇表现唤醒了,原来他们的教练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一个所有人眼里的废柴教练都能变成高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还有93个球!”“92!”“91!”“加油!我们总有一个会接到的!”训练场上回响着小熊队队员彼此的鼓气声,就像朝阳一样温暖灿烂。 打完100个球,回到休息室,陶西拿出一沓事先预备好的纸发给棒球队队员。 陆通读着自己分到的那页:“因本人打棒球纯为耍帅,现在发现打棒球一点儿也不帅,因此申请退出棒球队。” 班小松也读着自己那页:“本人以棒球队队长自居,但是连游击手的本职任务都做不好,因此申请退出棒球队。” …… “这是什么,教练?”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陶西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不是想退队吗?退队申请都帮你们写好了,签个名就行。想退队的趁现在就退,别待在队里拖累真正想打棒球的同学。” 大家都咬紧了牙。班小松坚定地说:“我是不会退队的。”陆通也说:“我坚决不退队!”说着,就把那张退队申请撕了。 接着,班小松、焦耳等所有队员都撕了手中的退队申请。 陶西自然不会感到意外。他改用严肃的口气说:“既然你们都不想退队,就给我好好合作!如果我们的球队毫无协作和默契可言,就算你们每个人的能力都堪比职业选手,我们也赢不了任何比赛。过去输得多惨都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改正。但联赛只要输一场,想获得冠军就很难了!” 众人一阵沉默,焦耳带头问:“怎么改?” 陶西把头朝操场的方向一摆,说:“跟我去操场。” 看着眼前的一堆绳子,队员们一头雾水。 “绑腿跑?”焦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声提问。 “是的。银鹰队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们全队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就像一个握紧的拳头,打出去刚劲有力、气势如虹!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做到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队友保持绝对的信任!所以,你们首先要通过绑腿跑的训练。”陶西从容不迫地说。 所有队员排成一排,腿被绑在一起,肩并着肩,目标是前方的白线。一旦一个人出错腿,或频率不齐,立刻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串倒下。 这是一个考验队员之间默契的项目。 全体队员排成一排,腿都绑在一起。他们上半身勾肩搭背,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开始跑起来。结果跑了几次都没成功,不少人摔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就连邬童和尹柯也被队友拽倒了。 陶西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个简单点的训练方法——信任背摔。 信任背摔就是三个人为一组,两人手交叉相握,另一人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向后倒,后面的两人用手托住倒下的人。倒下的人需要克服自己的安全本能,接着的两个人需要无间合作。 这是一个考验队员之间信任的项目。 班小松二话不说,准备好了就倒了下去;有几个队员站在前面,把手放在胸前,犹豫良久,又回过头看着身后蹲着的两个人,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接住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不安向后倒下;胆小的薛铁和陆通,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倒在了同伴的胳膊上。对于后面两者来说,这个训练有一点新奇,成功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信任。 第14章 糟了,王牌投手被看出破绽 自习课上,陶西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幼儿园时,园长向他解释:因为他既不是果果的亲生父亲,又没有办理过正式的领养手续,所以福利院是有权将果果带走的。 陶西愣住了——他已经独自抚养果果3年了,从3岁到6岁,他没有图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领养手续的问题。 园长说:“福利院的人来得太突然了,指名道姓地要把果果带走,我想您应该是被人举报了。” “举报……”陶西下意识地重复园长的话。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果果的时候,那是在果果爸爸的葬礼上。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裤子,低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裙子、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正抓着他的裤子,想往他的身后躲。陶西刚想蹲下来和她说话,果果的妈妈找过来了。他这才知道,这就是果果。果果似乎不愿意回到妈妈身边,她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陶西,好像和这个陌生的叔叔非常投缘。不知道是不是观察到了这一点,果果的妈妈居然提出将果果托付给陶西。果果的妈妈一开始只是暂时的出差,后来却一直在非洲做鸟类迁徙的研究工作,就这样,果果成了陶西没有办领养手续的养女。 陶西从来没嫌弃过带果果的累和不方便。他和果果的爸爸情同手足,而果果也早就占据了他的心,被他像亲生女儿一样爱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把果果从他身边带走。 得知陶西是因为果果被福利院带走才在上班途中开溜,安谧有些明白了。果果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像小大人儿似的,自己在陶西家见过她好几次,安谧看得出来:陶西把果果照顾得很好,果果和陶西也很亲密。安谧下班回家时,看到一脸颓废的陶西坐在门口,揉着头发喃喃自语:“怎么办……”想到果果叫“小陶子”时的亲热劲儿,安谧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她很快就采取了行动:她想办法成为福利院的志愿者,顺利见到了果果。她答应果果,一定和陶西一起想办法尽快接她出去,然后就和果果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当晚,在福利院里的果果睡不着。她躲在被窝里装睡逃过了老师的检查,然后就在黑暗中悄悄地睁开大眼睛,紧紧地抱着安谧给她带来的玩具熊,轻声和它说着悄悄话。 陶西也没有睡觉,他全副武装,穿着夜行衣,背着福利院的平面图。说他简单粗暴也好,说他鬼迷心窍也好,反正他打算自己把果果从福利院救出来。那些人一言不发就把果果从他的身边带走,那么他也可以一言不发地把果果带回来。可惜功亏一篑,去了福利院,还没和果果说上话,他就被保安发现了,只能仓皇离开。临走前,他把兔耳朵发卡留在窗台上,希望果果能发现自己来过了。 第二天早上安谧去福利院看果果的时候,本以为今天的果果一定会更忧郁、更伤心,没想到她一到福利院,果果就扑过来,一扫昨天的不快,双眼闪亮地对她喊:“安阿姨,小陶子来看我了!” 安谧不解地看着果果,果果对她扬起了手中的兔耳朵发卡,安谧看着发卡,想起昨天陶西的神情,再想起桌上的那张平面图,恍然大悟。 果果不解地问:“小陶子来过了,为什么不接我走?” 安谧很心酸,一把将果果搂进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掉下来的眼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对,小陶子来过,他来检查果果在这里乖不乖。他很快就来接果果回家……” 见到果果,第一件事已经完成了。虽然只是隔着玻璃窗和夜色,不过看到果果在福利院里被照顾得很好,陶西暂时放心了。 接下来,陶西要去干第二件事了——一件大事,一件早就应该去干的大事!陶西站在镜子前面慎重地穿上一身黑西装,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又正了正领带。20分钟后,陶西站在市中心的一幢摩天大楼前,抬头看了看楼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华宇集团。 此次,他专为一个人而来。这个人,就是在这座大楼楼顶办公的人——他的父亲陶宇。 在幼儿园园长对他说出“举报”这个词的那一刻,他就猜测这一切都是父亲做的。从他大学毕业选择了职业棒球开始,父亲就不看好他,觉得他在“胡闹”;后来他因伤退出棒球队,选择当老师而不回到华宇集团接班,就更得不到父亲的谅解。前些天,就是母亲的忌日那一天,他和父亲在母亲的墓前相遇了,结果又是话不投机,父子俩在母亲的墓前不欢而散。父亲肯定是为了让自己服输,让自己承认应付不了这个世界,乖乖地回到他的羽翼下而导演了这一切。 陶宇对陶西的到来毫不意外,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要让陶西看一看权势的力量。一个生活拮据的高中体育老师,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毫无办法,连律师也请不起。身为一个男人,只有拥有足够的资本,才能做真正想做的事情。他希望这一次能帮助陶西想清楚,使他尽快回华宇集团接班。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真的是父亲做的!陶西听到父亲的回答后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悲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威胁我,你竟然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到今天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可以不理解我,但我的最低限度是你不要碰我身边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的事业还没有做得那么大,当时的父亲,也和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是会陪自己玩耍、听自己倾诉的好爸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父亲的心越来越远,父亲也越来越听不进他的心声。好像父亲忘了自己是个独立的人,只想让自己被动地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也许有些时候,父母太急于将自己的人生智慧传递给孩子,却忽略了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感受、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归根结底,这个世界必须由每个人自己面对,谁也无法代替。 等这一次成功接回果果,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自己要抚养她长大成人,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试图控制她吗?陶西扪心自问。 不,不会的。 陶西从华宇集团大厦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原本工工整整系在脖子上的领带已经歪歪扭扭,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也解开了。 父亲刚才说的话也有部分是事实。他只不过是个无用的高中体育老师,面对被带走的果果,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安谧都能凭着一个“高级教师证”见到果果,他却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一个废物!一个被梦想抛弃,又主动抛弃了现实的废物!一个被夹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的废物!陶西含着眼泪苦笑了。 在陶西为果果的事奔走的这段时间里,由邬童担任临时教练,带领小熊队队员进行训练。很快他们就将迎来重组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和立海中学队的市级联赛。队员都挺紧张的,但最紧张的非临时教练邬童莫属。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他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好像想把全身没处使的火气都撒到训练场上,动不动就带领大家一起来个哑铃三组、深蹲三组,再加往返跑三组。 白舟老师带来的陶西的最新指令让邬童的火气更大:本来尹柯给他当捕手当得好好的,陶西非要换成薛铁,你看薛铁那个样子,根本不敢接自己的球,怎么当捕手! 可白舟老师坚持:“陶西说,只要让薛铁给你当捕手,你被银鹰队看穿球路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下不只邬童,连尹柯都怀疑地看向畏畏缩缩的薛铁:陶西真的不是在耍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服从教练的指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薛铁站到了邬童对面捕手的位置上。可是别说接球了,他连看都不敢正眼看,面对来球不是躲,就是闭眼睛。邬童终于忍不住冲他霸气大吼:“站好了!不许躲!眼睛看着我!” 班小松看看快要哭了的薛铁,劝道:“邬童,你的球本来就快,正常人看到这么快的球飞过来肯定害怕,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 邬童一下子清醒了,懊恼自己又犯了不注意其他人感受的老毛病。不过这一次,他生气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尹柯。虽然尹柯微笑着站在旁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却觉得教练的最新安排是对尹柯的不信任。 邬童压下怒气对薛铁说:“薛铁,对不起,我是有点儿着急了。” 薛铁却猛摇头:“邬童哥,没事,你生气是应该的!怪我自己胆子太小,不过,再给我点时间我就适应了,我现在已经能看懂你的暗号了。” 这下尹柯的微笑消失了,问邬童:“你把我们的暗号告诉他了?”他可以接受教练的暂时安排,却无法接受邬童将仅属于他们俩的默契告诉他人。 邬童看看板着脸的尹柯,知道这事儿很严重,没好气地反问薛铁:“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暗号了?” 薛铁急忙解释:“不不不,不是邬童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你看出什么暗号了?”尹柯若有所悟地眼睛一亮,说:“邬童,你再对薛铁投球试试。薛铁,你如果看到暗号,就喊出这是什么球。” 邬童投出一球,薛铁还是不敢直视来球,却把自己的判断喊了出来:“直球!” 邬童略感惊愕,拿起一个棒球准备再投,这次球还没出手,薛铁就大喊:“指叉球!”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邬童的棒球出手了,果然,球在飞出一段距离之后,诡异地改变轨道向下坠。 这下邬童、尹柯和班小松都愣住了。班小松第一个大喊出声:“天哪,薛铁,你是怎么做到的?!” 薛铁倒是一脸茫然:“是邬童哥告诉我的啊。”他模仿着邬童的发球动作,“像这样,膝盖微微弯一点儿,肩膀向后,就是直球;像这样,左肩动动,头歪一下,就是指叉球……” 邬童、尹柯和班小松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开始大笑。尹柯第一个止住笑,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指叉球会让肩膀承受比直球更大的压力,所以邬童每次准备投指叉球之前都会下意识地做一些准备活动,银鹰队正是掌握了这些小细节,才猜中了邬童的投球意图!我因为对邬童太过熟悉,居然忽略了这些细节,而薛铁一向心细,所以教练派他来发现这些细节!” 班小松乐得一把抱起了薛铁:“薛铁啊薛铁,你真的是‘铁屑’,心细如屑,名不虚传啊!” 瘦小的薛铁半是紧张半是高兴地问:“小松哥,我真的发现了重要的事?真的给球队帮忙了?” “何止帮忙,你简直是小熊队的头号功臣!”班小松放下他,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称赞。 不知什么时候,疲惫至极的陶西睡着了,直到一阵门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4点。 难道是安谧?是果果那边有什么状况? 挤进门来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它一层一层地开始往下扒拉身上的装备,每扒拉掉一层,身体就小了一圈,地上也多了一层土。 最后,它,不,是她终于回过头,看着陶西,用那张被阳光晒成蜜色的脸给了陶西一个疲惫的微笑,说:“是我回来了,果果的妈妈。” 果果的妈妈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和果果的爸爸、陶西、白舟从小就认识了。她是4个人中学习最好的一个,一路从国内外的名校毕业。如果不是被果果的爸爸拖入情网,她本打算将自己的终生献给非洲大草原的动物研究工作。后来嫁给了果果的爸爸,生下了果果,又因为一场车祸事故而失去了果果的爸爸,她一时无法面对,只能回到自己曾经醉心的学术之中以逃避现实。 不可否认的是,对果果,她当了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还好有陶西这个朋友来补救。 前天,她从陶西的邮件里知道了果果因为收养手续不全被福利院带走的消息,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奔赴机场,结果没有合适的客机航班。后来,她通过朋友的关系搭乘货机,几经转机,用了40多个小时从非洲赶回来。 听陶西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包括他爸怎么拿果果威胁他回去接班的事,果果的妈妈想了想,开了个玩笑:“要不咱俩去弄个结婚证,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果果的爸爸了吗?” 陶西被她吓了一跳:“你……你这是要把我的终身幸福都坑进去啊!” 果果的妈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们是有证无实的嘛!你别担心,现在很多女孩很通情达理的,知道实情后,一定不会介意,照样跟你。” 陶西只好无奈地咆哮:“你是被非洲草原上的野风给吹成神经病了吧!” 玩笑归玩笑,天一亮,果果的妈妈就和陶西赶到福利院,出示了齐备的文件,证明她是果果的亲生母亲。 院长仔细地核实了文件,说:“你们可以接走果果。但我必须提醒你们,将果果带到福利院并非我们的本意,我们也希望每个小朋友身边都有家人的陪伴。这件事到头来是你们做大人的失职,父母没空照顾孩子,应该将孩子托付给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实在没有亲戚,可以依法向福利院申请寄养,不能想当然地就把孩子塞给别人抚养,这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的话让果果的妈妈惭愧地低下了头。 陶西和果果的妈妈一起去接果果。果果先看见了陶西,高兴地喊:“小陶子,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她正准备往陶西的怀里扑,突然发现了陶西身后的妈妈,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然后流着泪扑进妈妈的怀里,喊着:“妈妈!妈妈!” 天知道这一刻果果的妈妈是多么后悔,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逃避,后悔自己回来得太晚。她用力抱住果果,也流着泪在心底决定: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离开女儿了。 把果果从福利院接回家之后,果果的妈妈不时在放学后带着她来学校找陶西。小熊队在操场上训练着,果果在草地上玩耍,果果的妈妈和陶西在夕阳下聊着天。 “陶西,我在国外的工作已经从野外考察转到了研究所,以后不用再四处奔波了,我觉得,也是时候和果果一起生活了。我不能让果果变成你的负担拖累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因为果果影响了你以后的生活……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这次带着果果一起走。” 陶西被果果的妈妈突如其来的话弄蒙了,半晌后才用沉闷的声音回答:“这事我想想再说。” 陶西想了又想,最后的结果是:果果必须跟着她妈走。 果果到底属于谁?答案是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谁能够给她最阳光的未来,她就应该和谁在一起。 她一天比一天大了,很快就将迎来自己的少女期,她需要的是亲生母亲的呵护,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啥都不懂的糙老爷们儿。 这道理想通了就很简单,和自己舍不舍得、对自己公不公平都没有关系。陶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果果的妈妈后,她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就去找果果谈话了。 第二天,陶西下班一打开家门,果果就哭着扑进他怀里,问:“小陶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个问题差点儿把陶西的眼泪引出来,他克制了半天,才蹲下来,摸着果果的头对她说:“果果,听话。你想想看,将来你可以和妈妈穿一样的裙子,戴一样的蝴蝶结,你们还可以一起逛街,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这是你妈妈。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妈妈都可以做到。再说她那么漂亮,不像我,你不是总嫌我长得丑吗?” 果果的小手摸着陶西的脸:“你不丑!你一点都不丑!” 陶西和果果对望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懂事的果果最终还是接受了妈妈和陶西的安排,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们大人总是喜欢自己做决定?” 果果的妈妈难过得眼眶湿润了,陶西一把抱住果果。果果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陶西,有些失落:“你们别难过了,果果不哭了,果果不想做一个只会给大人添麻烦的孩子。” 陶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果果伸出小手给陶西擦着眼泪。 果果说:“小陶子,我走之前,能看一场你们球队的比赛吗?我知道你没有吹牛,你真的很厉害。” 陶西怔了一下,坚定地点头:“好!明天跟妈妈一起去看小陶子的比赛。” 第15章 为了梦想,我们奋不顾身 尹柯觉得,妈妈最近有事在瞒着他。 妈妈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很多女舞蹈家都为了事业放弃了生育,但妈妈为了他,放弃了很多,否则也不会只停留在双清市舞蹈团。 妈妈是一个对自己、对家人要求都很严格的人。上一次在陶老师的劝说下,妈妈终于同意自己打棒球,他没有辜负妈妈的信任,将棒球和学习协调得很好,妈妈也没有再提过让他放弃棒球的事。 这段时间,妈妈更忙了。市舞蹈团又接了出国汇报演出的任务,作为舞蹈团的台柱子,妈妈一如既往忘我地投入了工作。但毕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要达到和二十多岁的人同样的效果,只能付出更加艰辛的努力。这段时间,妈妈都是天不亮就去舞蹈团了,天黑透了才筋疲力尽地回来。他还经常看到妈妈在转身的瞬间露出痛苦的表情,有时深夜还能听见妈妈独自在客厅里一边上药一边小声呻吟。 他问了爸爸,爸爸叹了口气,回答他:“你知道的,你妈决定的事,谁能劝得动?” 听了这话,尹柯有点不知所措。 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尹柯,不用为你妈太过担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人生原则。不让她尽情地拼这一次,她会后悔一辈子的。你如果心疼她,就好好地努力,这是给她最大的安慰了。” 比赛日到了。 一大早,班小松吃了爸爸特地给他做的“全垒打元气牛肉面”,信心满满地来了。 邬童仍然面无表情,但攥紧的拳头充分表明了他的胜负欲。 尹柯则有点儿心神不宁。今早出门前妈妈说有紧急排练任务,不能来看自己的比赛了。他其实有点失望,但还是习惯性地在爸妈面前隐藏了。关上家门的那一瞬间,他从门缝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明明是身体挺不住了,为什么不和孩子说清楚,凉了孩子的心……”这句话让尹柯一个早上都心事重重的。 休息区内,陶西用一根粉笔点了点手上的画板,叮嘱队员:“战术安排只是大方向,比赛的时候要根据场上的形势做出相应的调整,到时候你们要注意我的手势。” 比赛开始后,观众屏息凝视,认真地看着球赛。陶西在场边踱步,观察着场中的战况,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析局势,时不时大声指挥着场中队员的行动。果果的妈妈搂着果果坐在观众席前排,果果大声为小熊队加油,同时也被从未见过的陶西的认真模样吸引住了。 场上的比分陷入胶着。望着场中拼搏的队员,尹柯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他正要勒令自己摒弃一切胡思乱想,突然听见场边的谭耀耀惊呼了一声:“好像是尹柯的妈妈……” 虽然谭耀耀的声音非常轻,但已经足够让敏感的尹柯回过头:“你刚刚说什么?我妈?” 谭耀耀捂住嘴,想收起手机,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怯怯地看了一眼陶西,问:“教练,能给他看吗?” 陶西慎重地说:“是他妈妈的事,给他看吧。” 谭耀耀递出手机,怯怯地说:“尹柯,你别着急,可能没有新闻上说的那么严重。” 尹柯接过谭耀耀递过来的手机,只见上面的网页快讯标题写着:“本市舞蹈团著名演员蒋瑜在排练时发生事故,已被送往医院治疗。”尹柯听到自己脑中“嗡”的一声。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吧,他一直觉得今天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竟然成了事实。此刻尹柯的心情只能用心急如焚来形容,陶西让他立刻去医院。他犹豫着,想去,却又想着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扔下队友。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爸爸打来的。爸爸在电话里说,妈妈进手术室之前,想到了尹柯可能会看见新闻,嘱咐自己一定要转告他:好好做自己的事,妈妈不用他陪。 挂上电话,尹柯无意再隐藏自己的泪光。球赛再次开始了,他沉默片刻,抬头对队友们说:“走吧。” 班小松、邬童……小熊队的每一个队员在上场前都无言地拍了拍尹柯的肩膀,最后一个是陶西。陶西沉声说:“加油!”然后在尹柯的背上推了一把,把他送到了赛场上。 这场比赛,队员们都发挥了自己应有的水平。随着邬童飞身一跃,扑在本垒上,裁判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子。小熊队赢啦!小熊队队员高兴地向邬童飞奔过去,邬童则一脸惊恐地躲开了众人的包围。大家习以为常,毫无芥蒂地转身拥抱他人,开心地大笑、欢呼起来,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教练和果果不见了。 邬童站在边上,有些凝重地看向球场一角,视线中尹柯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尹柯飞奔出场,打车直奔医院。进病房之前,爸爸告诉他,妈妈在排练时摔伤了腿,情况很严重,以后再也不能上台演出了。换句话说,她和自己的梦想彻底告别了。 爸爸还说,妈妈其实一直为自己逼尹柯太狠的事感到后悔,本来今天如果不是紧急排练,她打算去看尹柯的比赛。 尹柯走进病房,妈妈正在合目休息。平常的她严格节食,精心保养,一直显得很年轻,可这会儿她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10岁。 尹柯轻轻抚摸妈妈因输液而冰冷的手,妈妈睁开了眼睛,从她的表情中,尹柯知道: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的脸上,带着心死后的平静。她为之拼搏了一生的舞蹈事业就此终结了,尹柯为妈妈感到心疼。也许尹家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想象“优秀”以外的活法。 “妈妈。”尹柯低声叫了一声。其实他想知道的很多,例如一条鲤鱼如果知道注定不会化为龙,是否还会耗尽一生来跳跃?如果一只老鹰知道终将死去,是否还会在悬崖上拔毛断喙? 妈妈好像猜到了他的心事。她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尹柯的手,第一次把儿子当成同龄人倾吐了自己的心声:“我一点都不后悔,不后悔曾经拼搏过。因为我只有这一生。时间是最平等的东西,每个人除了这一生,并没有别的时间。最起码,当我想起过去,没有哪一刻是虚度的。” 尹柯的心战栗了。是的,除了这一生,我们并没有别的时间。没有别处,没有别时,就在此时此刻,若不燃烧,就永远归于沉寂。 妈妈,其实我们母子不是一模一样吗——为了梦想,可以奋不顾身。 果果和妈妈去非洲了,走之前,果果的妈妈去见了陶西的父亲。 果果的妈妈是在接近下班时分闯入华宇集团大厦顶层办公室的,那些花拳绣腿的保安根本拦不住她。她进来的时候,保安队长还跟在她后面,看到诧异的陶宇直流汗道歉:“董事长,这位小姐说要见您,我们拦她,可她力气大得很……” 陶宇已经知道果果的妈妈赶回国,和陶西一起将果果从福利院接走了,不过看到她找上门来,还是颇感意外。 他挥挥手,示意保安队长出去,问果果的妈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果妈妈的脸冷若冰霜:“陶老爷子,您下手还是一贯的狠啊。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回家,居然利用我女儿!” 陶宇并不和她动气,让秘书倒了杯茶:“许久未见,这么和我这个伯伯说话也未免有些不礼貌吧。” 果果的妈妈大大咧咧地在陶宇指给她的椅子上坐下,说:“陶伯伯,我今天倒不是为了我女儿来的,我是为了陶西来的。” 陶宇顿了一下:“陶西?” “对,陶西。陶西一直不愿意回家,您没有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说实在的,如果我是陶西,我也不想跟着您这样的爹做事,您太霸道、太自我了!” 陶宇的脸色很难看。果果的妈妈可不管他怎么样,她马上就要回非洲了,为了陶西,一定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陶伯伯,儿女虽然是父母生的,不过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理想。当一个好父母,可不只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一股脑儿都丢给孩子那么简单。如果不顾孩子的感受一意孤行,这其实不是爱,是以爱为名的自私和伤害。” 陶宇不作声,脸色却缓和了一些,似乎被她的话所触动。果果的妈妈站起来,丢下最后一句话:“您提醒了我,我也不是个好妈妈,但我要从今天开始改变。希望您也能开始改变。” 说完,她就离开了。 陶宇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被完全笼罩在黑暗里。 第16章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最近,栗梓怼上了李珍玛,听说是为了班上的唐缇。据栗梓说,唐缇在卫生间的时候,李珍玛让人往她的隔间里浇了一盆水,把唐缇整个人都淋湿了。栗梓打抱不平的劲头又上来了,从卫生间直接冲回高一(六)班的教室,指着李珍玛喊:“那盆水是不是你让人倒的?你太过分了!” “关你什么事啊?你是唐缇什么人啊?”李珍玛翻了个白眼,继续对着镜子补妆。 “她不是我什么人,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人!” “看不惯,你咬我啊!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她呢!咋地?”李珍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一向是高一(六)班女生的头儿,可不怕栗梓。 邬童用肩膀偷偷撞了撞班小松:“哎,你的女朋友被人怼哎,你不去保护一下?” “不要。”班小松害怕地缩缩脑袋,“听到女人吵架我就头大。她们反正就是喊一喊,顶多揪揪头发,出不了什么大事。” 邬童兴致勃勃地支着下巴观战:“还真是物以类聚啊,栗梓这脾气,和你一模一样的。” 前排的尹柯回过头来,低声说:“据我观察,栗梓这可不是乱管闲事,以李珍玛为首的一伙人欺负唐缇,情况确实挺严重的。” 又到了下课时分,班小松、邬童和尹柯聊着天经过饮水机,正好看见李珍玛和几个女生插队站到了唐缇的前面。被插队的唐缇只是无言地后退了几步,直到李珍玛一行人打光了全部热水,饮水机开始“轰隆隆”地重新烧水,李珍玛毫无愧疚地白了唐缇一眼后离开,唐缇仍然垂着头,一言不发。 班小松情不自禁地大声说:“这不是欺负人嘛!” 唐缇听到声音,看见了他们,连热水也不打了,匆忙向教室跑去,邬童皱着眉,看着她怯懦的背影。 班小松看着邬童的表情,会心地问:“邬童,你是不是想起当初的薛铁了?”薛铁也是他们班的,以前是个阴郁的男生,因为经常遭受同学们的排挤、欺负,还曾经导演过一出报复性恐怖事件,自从加入了小熊队之后才渐渐阳光起来。 邬童点了点头。 尹柯犹豫着说:“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唐缇的事情,好像女生们认为她有……精神病。” “什么?”班小松惊呼,“这么严重?!” 邬童不满地说:“如果这是谁为了诋毁唐缇造的谣,就太过分了!” 班小松一个急转身:“去问问焦耳不就知道了。”焦耳的外号是“万事通”。 邬童看着班小松的背影,撇了撇嘴说:“不是说不管吗?嘴上说不管,身体倒很诚实嘛。”他的话换来了尹柯的抿嘴一笑。 据焦耳说,唐缇之所以被人讨厌,还被传有精神病,是因为好几次班里的同学在校外遇到她,她给人的感觉与在校内时判若两人。在校内的唐缇懦弱、低调、不起眼,在校外的她却奇装异服、气焰嚣张,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有这种事?怎么奇装异服、气焰嚣张了?”班小松好奇地问。 焦耳小声说:“据说她每个周末都会精心打扮外出的,你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果果走了,陶西的心像缺了一个角似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不过棒球队的训练还是要继续的。 陶西走向棒球场,一直走到平时集合的场地上才反应过来,队员们竟然都没有来。 陶西疑惑地四处张望:“人呢?” 球场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陶西本能地警觉起来,还没等他发话,胳膊和肩膀就被人架住了。陶西大惊失色,往后一看,原来是棒球队的队员。 陶西不明所以:“你们这是干吗?” 接着,陶西的腿也被人抬了起来,整个人被举到空中。 陶西嚎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焦耳哼了一声,说:“比赛完不庆祝就跑了,你太没劲了!” 陶西赶紧回答:“我错了,我错了,下次绝对留下来一起庆祝!” 陆通逼问他:“快说,我们赢了比赛,厉害吗?” 陶西敷衍道:“厉害,相当厉害!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焦耳开始倒数,众队员开始蓄力,做出往上抛的架势:“三,二……” 陶西求饶道:“别抛别抛!我真的错了!” 焦耳继续数:“三,二……” 陶西大喊:“一人一根冰棍儿!” 众队员立刻放下陶西,然后呼啦一下子全跑了。 陶西跳脚:“跑什么跑,回来!” 谭耀耀弱弱地说:“教练……” 陶西回头一看,说:“嗯?你怎么没跑?” 谭耀耀像背台词一样:“教练,邬童让我转告您,大家为了能进入联赛,每天主动延长半小时练习时间,还自学了不少新招式。” 陶西愣愣地听着。 谭耀耀接着说:“他说您再这样三天两头缺席训练,就向安主任申请开除您。” 陶西惊讶地大吼道:“什么,敢开除我?” 谭耀耀张了张嘴:“还有……” 陶西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一次说完?最讨厌你们这些大喘气的!” 谭耀耀突然提高声音:“大家让我转告您,虽然果果走了,但是还有我们陪着您!” 谭耀耀说完,一溜烟跑了。 陶西看着大胆跑向远处的孩子们,笑了:“这帮臭小子……” 陶西把小熊队队员集合到训练场上,笑眯眯地问了大家一个问题:“联赛第二场马上就要开打了,大家有什么想法?” “迫不及待!” “必胜!” “拼了!” 这是响彻训练场的回答。随着这些回答,小熊队队员拿球棒的握紧了球棒,拿球的攥紧了球,眼睛闪亮,跃跃欲试。 少年们已如在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很好!”陶西说,“但是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以你们现在的水平,想通过预选赛,那是很——有——难——度;想打入联赛四强,那是难——上——加——难;想拿到联赛冠军,那是痴——人——说——梦,就好比你出门后,先是被落下来的树叶砸中,接着踩到狗屎滑倒,倒下来的时候正好压死一只蚂蚁,还是蚁后的概率。” “什么嘛!”少年们被教练的话损得灰头土脸的,笑容僵在脸上,急忙发出抗议的声音,一双双刚才还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瞬间黯淡了。 陶西环顾着队员,看着自己的话造成的效果,接着说:“但是,还有一个真相也必须说清楚。” “又是什么真相?” “焦耳,几个月之前,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盗垒?” “怎么可能嘛,我当时连什么叫跑垒都不知道,更别提盗垒了。” “冯程程,几个月之前,你知不知道有几种正确的投球姿势?” “呃,那时候我手上的棒球主要用来干这个……”冯程程说着,拿起三个棒球像玩杂耍一样丢了起来,引发了一片哄笑声。 “陆通,如果现在有一场比赛,你觉得谁应该打我们的第四棒?” 陆通思考着回答:“这要根据对方投手的情况来定。小松速度快、反应快,通常在第一棒;我的力气大,如果投手的球路简单,我比较适合打第四棒;冯程程击球稳,他最适合应对变化球较多的投手……” “答得真好!”陶西由衷地称赞,“你们看,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们就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无论是棒球技巧,还是对棒球的认识,你们成长的速度,老实说,远在我的预料之外!几个月前,你们还是和银鹰队打练习赛时,会和队友撞在一起的球队,可现在,你们已经赢了立海中学队,拿下了U18联赛的第一场胜利!这次联赛采用单循环赛制,只要再赢两场,我们就能提前锁定冠亚军之战的席位!” 随着他的话,场上有一阵兴奋的骚动,少年们眼睛里的光芒又逐渐恢复了。 “有没有信心?”陶西大吼道。 众队员挺起胸膛,齐声答道:“有!” “那就立刻开始训练!先跑3圈,然后50米蛙跳每人3组,俯卧撑每人3组,开始!” “唉!”一片哀嚎声。焦耳抱怨道:“教练,你除了会让我们跑圈、蛙跳、做俯卧撑,还会干吗?” “还会让你们跳火圈。赶紧的!” 周末一大早,班小松、邬童和尹柯就埋伏在唐缇家的楼下。班小松特意打扮过:全身黑衣,头上戴着压得低低的棒球帽,鼻子上还架了一副墨镜。就是这副模样,害他刚才差点被小区的保安扔出去,还好邬童和尹柯为他作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没有看到唐缇的身影。正当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的时候,唐缇出现了。她穿着一件欧洲宫廷风格、有着繁丽花纹的蓬蓬裙,层层叠叠的裙摆一直堆到膝盖那儿;腿上是白色筒袜,脚上穿着和裙子同样颜色的复古皮鞋;搭配着欧洲宫廷风格的发饰和手包,看起来像个洋娃娃。但这些并不是令班小松、邬童和尹柯最吃惊的,最令他们吃惊的是唐缇本人。精心打扮过的她看起来神采飞扬、自信满满,一改在学校时懦弱平凡的模样。他们仨面面相觑,班小松说:“还真的和平时大不一样啊。” 这样的唐缇到底要去干吗?他们仨偷偷跟在后面,看着唐缇一路提着裙子,走路、坐车,对路人的议论视而不见。班小松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又看了看淡定的唐缇,小声对邬童和尹柯说:“大家都在议论她,要是换成我肯定顶不住这种压力。” 邬童揣测着:“可能……她真的很喜欢那条裙子。”尹柯则意味深长地看着班小松。 班小松对尹柯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从前和中加打比赛,打几场输几场,所有人都嘲笑我,可我就是不想放弃,因为我实在太喜欢棒球了。” 尹柯颔首:“嗯。再比如说邬童的甜点做得那么难吃,可他还是不停地做。” 听到这句话,邬童一脸受了内伤的表情。 唐缇最后停在一家咖啡馆的门前。那是一家外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咖啡馆,从玻璃门可以隐约看见里面已经差不多满员了。 唐缇推门进去了。他们仨走近细看,咖啡馆木门的一侧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Lolita[10]沙龙”。 班小松、邬童和尹柯正愣着,一个Lolita女孩从咖啡馆里出来了,她推开旁边不起眼的小门,顺着楼梯走到地下室,那里隐隐传来音乐声,三人急忙跟上。 在地下室的会场门口,他们被另一个Lolita女孩拦住了。她礼貌地说:“对不起,这里只有符合着装要求的人才能进。” “什么着装要求?” Lolita女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蓬蓬裙。 三个少年一脸苦恼地站在路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迷惘。尹柯还想再确认一下:“她的意思是,我们如果想进去,就必须打扮成她那个样子吗?” 班小松痛苦地抱住头:“我后悔了,我要回家。” 邬童黑着脸不说话。 尹柯问:“到底进,还是不进?” 班小松有点儿期待邬童一票否决,大家就可以回家了。没想到邬童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一拍巴掌:“来都来了,穿吧!” 今天梦幻少女服装店的店员心里疑惑极了:有三个相貌俊秀的少年在自己的店门口晃悠几个小时了,就是不进来,也不走开。 她实在忍不住了,主动打开店门问他们:“你们想买什么?” 长着又圆又大杏仁眼的少年表情怪异地回答她:“谢谢你,我们自己挑就行了。” 他们仨终于进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奇怪了:他们居然拿起一件件蓬蓬裙,在自己身上比画起来! 班小松拿着一件蓝色可爱风的花边小洋裙在自己身上比画,怀着研究的精神看着那些珍珠和蕾丝,对邬童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是不是也蛮有趣的?” 邬童表情怪异地看着他,拿起一件暗色禁欲系的裙子递给他:“这件吧。” 店员这下子明白了:莫非他们就是传说中的伪娘?长得这么不像伪娘的伪娘倒是不多见,而且一下子就是三个。她回头想招呼另外一位长着酒窝的伪娘,却发现他深吸一口气,拔腿走出了店门,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尹柯走了,班小松和邬童倒是进入角色了。现在他们俩为一条裙子争执了起来。班小松举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对邬童说:“邬童,相信我!就你这张软妹脸,穿这套最合适了!” 邬童抓着一套灰色蓬蓬裙不撒手,瞪眼问班小松:“软妹脸?!我?!” 班小松无奈地向店员求助:“姐姐,你说他穿哪一套好看?” 店员的眼睛在他们俩的身上直打转,最后指了指粉红色的那套。班小松得意地说:“你看吧!” 最后他们俩挑好了三套裙子,还置办了丝袜、假发、发带、手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令他们终生难忘的购物经历。 结账的时候,班小松才反应过来,说:“完了,一定很贵。” 邬童无所谓地说:“没事,刷我的卡。” 班小松瞬间被一道类似总裁的光芒闪花了眼,看着邬童喃喃地说:“哇,邬童,我回去就出书——《我的同桌是总裁》《我和总裁的二三事》……” 从梦幻少女服装店出来,正好尹柯也回来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洗手间换装。好不容易搞定了他们毫无穿着经验的拉链、花边、丝袜,他们约好了,数完“三二一”,同时从隔间里出来。 三,二,一! “哇!”叫声是由邬童和班小松发出的,他们同时指着尹柯说:“你你你,你耍诈!” 只见跨出洗手间隔间的邬童和班小松都穿着蓬蓬裙,头上戴着假发,活脱脱两个美少女。尹柯则穿着合身的宫廷风衬衫、小马甲、西装短裤,搭配复古领结和马丁靴,在两个怪异少女的反衬下显得格外英俊。 对啊,宫廷风也有男装啊!为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班小松和邬童现在的心情不是“痛苦”这个词足以形容的。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尹柯提醒他们俩赶紧将裙子的腰带系上,并友善提醒这种裙子的腰要尽量束得紧一点儿。 这一次,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地下室会场。进去后不久,他们三个就被包围了,不过待遇截然不同。 尹柯作为会场里唯一男装打扮的人,吸引了所有女生的目光,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胆子大的还过来直接和尹柯搭话。 班小松和邬童则很快被发现是男扮女装。一个Lolita女孩兴奋地喊:“伪娘!你们是伪娘!”随着她的喊声,立刻围来一大群Lolita女孩,指着班小松和邬童议论纷纷:“我就说女生怎么会那么高!”“没想到男生这样打扮起来还挺漂亮的!”“能不能合个影?” 尹柯吃着漂亮姐姐不断递给他的饼干,发现一个女生正拿着发卡悄悄往班小松的头上别。 别好了,女生歪头打量着如花似玉的班小松,并对尹柯偷偷做了个“OK”的手势。 尹柯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嘴角,突然看见一个很像唐缇的身影在门口闪过,他放下饼干大喊:“唐缇,等一下!” 那个身影却走得更快了。尹柯、班小松和邬童急忙追出去,总算在街角处拦下了唐缇。唐缇有点儿狼狈,又有点儿想笑,问他们:“你们打扮成这样,跟到这儿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帮你和栗梓。”班小松拉了拉跑歪了的假发,又扯了扯马甲裙的胸部,说,“我们都牺牲成这样了,你就让我们死个明白嘛!” 唐缇还是不说话。 尹柯柔声开导:“我们只是想帮助你。你怎么知道,说出实情来,事情会变得更坏呢?反正以你现在在班上的情况,我看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唐缇终于开口了,她缓缓地说:“我不说,不是怕别人不理解,而是因为,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她这句话让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唐缇一旦开口,倒是说得很溜:“我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也没伤害任何人,至于别人怎么想我,我都无所谓。在班上,李珍玛和其他一些人针对我散播谣言,虽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我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就放弃自己的爱好。你们懂也好,不懂也好,反正我就是喜欢。” “好!”叫好的人是邬童,他毫不掩饰对唐缇这番话的欣赏,“但是,李珍玛和那些人如果继续这样,会让你在学校的生活过得很不愉快,这一点,你也不在乎?” 唐缇咬了咬嘴唇:“那我也没办法,我在这里愉快就行了。”她朝Lolita沙龙的方向偏了偏头。 邬童说:“让我们来帮你想个办法。” 这一天,长郡中学举行了募捐大会,校内到处是学生和学生家长,还有应邀而来的附近居民。 这次募捐大会是在双清市市政府组织下的一对一帮扶活动,募捐得来的所有善款都将用于长郡中学对口的希望小学。为了达到最好的募捐效果,教务主任安谧将募捐任务分到各班,而陶西作为班主任,早就将这个重要任务传达给了高一(六)班全体同学。邬童向陶西提议,高一(六)班的募捐活动采用Lolita走秀的形式,而且具体的走秀部分由唐缇同学负责。陶西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举双手赞成。虽然班上以李珍玛为代表的一些同学还有些不服气,不过在邬童姐姐(自从穿过Lolita装以后,班小松就坚持这样叫他)的威望之下,没有人明确提出反对。 花花绿绿的募捐活动海报中,最显眼的要数“高一(六)班Lolita走秀”那张,许多人指着这张海报好奇地议论纷纷,随后便兴致勃勃地找到高一(六)班的教室。 高一(六)班的教室早就在邬童姐姐的带领下,被同学们提前装扮过。窗户用黑纸蒙上了,室内只有如梦似幻的彩灯照耀;课桌被拼在一起,摆成长长的T台,椅子分布在秀台两边;还有浪漫动感的音乐飘扬在空中。 想看秀的人越来越多,高一(六)班的教室门口排起了长长的买票队伍。走秀终于开始了,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唐缇率先登场亮相,她穿着一件华丽的哥特系Lolita装缓缓走来,骄傲、自信、高贵,与平时判若两人。她走到T台前端,优雅地提着裙摆向观众们行礼,引起了一片掌声。 台下的李珍玛看呆了,像这样闪亮的唐缇,她从未见过。她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到吗? 答案是“不”。 那天唐缇和她邀请来的小伙伴们的走秀大获成功,可以说,她令全班同学都对她刮目相看。好几个女生都对她们的Lolita社团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还有许多人打听她那些美丽的饰物是从哪儿买的。而高一(六)班,也毫无意外地凭Lolita走秀的门票收入成为募捐大会的优胜者。 第二天早上,唐缇收到了一张纸条。递纸条给她的人是李珍玛,她好像不敢看唐缇的眼睛,只是匆匆将纸条放在唐缇的课桌上,就飞快地转身走了。 唐缇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她笑了。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就是我,是感觉不一样的风景;我就是我,是与众不同的我。我不会因为别人对我的不正确看法而改变自己,也不会因为困难而丢掉自己的初心,更不会因为花花世界而忘掉最真的自己。 几天后,在小熊队和松山中学岩石队的赛场上,陶西在球员通道里挨个儿打量着自己的爱徒。 陶西吼着问:“每个人的站位、任务,都记清了没有?” “记清了!”少年们嘶吼着。 比赛开始了。小熊队很快就发现岩石队是一支毫无斗志的球队。这一点,其实陶西在赛前已经给他们分析过了。松山中学原本没有棒球队,也不重视运动,岩石队的很多队员不过是为了能在简历里写上博眼球的一笔,才加入棒球队的。 可小熊队没想到,站在赛场上的对方连基本的体育精神都没有:击球员面对邬童全力投出的好球,只是象征性地挥一下球棒,连球的影子都没碰到;即使击中了,对方的跑垒员也不积极跑垒;离垒的明明看到是高飞球也不着急跑回垒包,对被接杀[11]根本无所谓。 小熊队轻而易举地拿下4分,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轻松了。他们有点儿糊涂了——赛前,他们做了各种准备,就是没做对方不好好打球的准备。 中场休息的时候,小熊队队员在休息区里议论着。 班小松纳闷地问:“明明是赢球,怎么心里不是滋味呢?” 邬童答道:“很简单。我们国家的文化就是赢了还要问对手一句,你服不服?非要对方输了,还说服了,赢的人才能爽。少一样都不行。” 大家都觉得邬童说得太有道理了,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现在他们感到很不爽。 陆通建议:“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尽全力打了,大家好聚好散,反正都是我们赢。” 大家赞同了陆通的说法。 第二局一开始,陶西发现不对劲了。小熊队和岩石队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一方敷衍,一方懒散,场上的比分半天不动,比赛也毫无看点,场边一些买票进来的观众集体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陶西给场上的尹柯打手势,让他布局推动队员的积极性。可是不知尹柯在想什么,居然没有注意到。他只好又给班小松打手势,班小松倒是没有放弃努力,即使对方跑垒并不积极,他也在游击手的位置上努力跑动、传球,可他对陶西耸了耸肩,意思是这种局面他也无能为力。 陶西气得把棒球、手套使劲扔在地上,想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一头冲进岩石队的休息室,叉着腰喊:“岩石队的教练,出来!” 一个留平头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不客气地问:“干什么?” “打成这样还好意思叫岩石队?你们队打不过我们队,我不怪你。可你看看你的队员那个样,真是给棒球队丢脸!”陶西毫不客气地说。 “嘿,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爱管闲事的!”对方教练撸了撸袖子,走近陶西,可就在他们俩照面儿的那一刻,对方教练愣住了,问,“陶……你是陶西?” “就是我,怎么啦?”陶西挺了挺胸,一副不怕事的模样。 “十年前的联赛三连冠冠军、猛虎队的队长陶西?” 这句话把陶西问得愣住了,他反问道:“你是?” “我是你的球迷啊!”对方教练激动了,“当年我还是名高中生,就是因为崇拜你,才下决心进入棒球界的!” “呃。”陶西摸了摸脑袋,没想到来对方休息区叫阵会是这么个结果,他看了看场上,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你既然说喜欢棒球、喜欢我,怎么会把教练当成这个样子!” 岩石队教练脸红了,急忙喊了暂停,岩石队的队员纷纷往休息区走来。陶西招手大喊:“小熊队也往这边来!”小熊队的队员回头一看,也诧异地走过来了。 岩石队教练先开口,他心虚地看了陶西一眼,清清嗓子,说:“队员们,虽然这是一场必输的比赛,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打,还是要打出体育精神、棒球精神来。待会儿,谁再不好好打、好好跑、好好投球的,回去给我跑10圈。”说完,他讨好地问陶西,“陶教练,您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你训你的队员,我补充什么!”陶西转头对小熊队说,“你们刚才,羞不羞耻?你们这种打法,不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对方球队。对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懂吗?” 在他的扫视下,小熊队和岩石队队员的脸都红了,一个个攥起了拳头。陶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知道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是时间。这一秒、这一分、这一场比赛,过去了就不会再有。无论留下怎样的遗憾,都势必无法更改了。” 那天去看小熊队和岩石队比赛的观众一定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两支球队会在同一个休息区里进行部署,而之后再上场的时候,两支队都像换了人似的,一改之前懒懒散散的模样,使出了全力。虽然最后毫无意外地是小熊队获胜,但观众们谁也不会否认自己看了一场值回票价的比赛。 在赛场上,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小熊队和岩石队队员击掌、微笑,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欣慰。他们表示:还好自己听了陶西教练的话,为自己留下了一场毫无遗憾的比赛回忆。 我就是我,天空海阔,做最坚强的泡沫。不畏人言,也不唯我独尊、不妄自菲薄;不枉费他人的付出,也不虚度年华、不辜负时光;不害怕改变,也不怕遇到挫折、不怕失败。我就是我,一个自信的我,一个真实的我,一个有追求、有梦想的我。 第17章 你们女生什么时候最有斗志 胜利后的训练,小熊队的士气没有陶西想象中的高。 陶西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队伍面前,姿态是随意的,说出来的话却是经过好几天的深思熟虑:“队员们,虽然我们赢了两场了,但是第一场基本上可以说是靠邬童胜的,第二场则是对方实力还不够。没有一支球队能只靠一个人走很远,也没有一支球队能够一直靠侥幸获得胜利,我们必须发展出以邬童为主以外的战术,增强自身的实力。” 陶西点名:“邬童!” “到!” “不用多说了,你是小熊队的王牌,你要强,但是绝对不要逞强,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邬童心领神会,悄悄地转了转右手手腕。 “尹柯!” “到!” “邬童这张王牌怎么用,有八成在于你的调度。你是计算机,也是小熊队的大脑,我不在场上,只能给出建议,但比赛中的战略决策权,我全权交给你。” “明白!”尹柯说着,和邬童相视一笑。 “陆通!” 陆通正听得入神,还以为教练下一个叫的肯定是班小松,没想到是自己,赶紧立正,理了理脖子上的丝巾,答:“到!” “你跑得快,力气大,是天生的外野手好材料,但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外野手,你还缺一点意识。多看比赛,联盟所有的经典赛事给我过一遍,懂不懂?” “懂!” “冯程程!” 冯程程吐掉嘴里的棒棒糖,喊道:“到!” “冯程程,你这么矮,能打哪个位置呢?” 冯程程不服气的反驳还没出口,陶西先笑了:“你人虽然小,却有一根魔棒。”陶西环顾着小熊队的队员,问,“有人知道埃迪·盖尔吗?” 班小松抢答:“著名的矮人击球王,他是一名侏儒。” “对。和篮球、足球相比,棒球是最用脑子的球类运动,对球员的身体要求也最低。这正是棒球可爱的地方,它给了很多人机会。队员们,棒球打法在发展,过去的一棒强打已经跟不上形势了,现在的形势是每棒都要强,连续得分,所以,包括冯程程在内的每个人,都要给我苦练击球。明白吗?” “明白!” “当然,棒球又叫作牺牲之球,为队友、为球队而勇于牺牲,永远是棒球场上少不了的。关于这个,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们都会感受到。”陶西意味深长地说。 “教练,那我呢?你还没布置我的任务呢!”班小松迫不及待地问。 “你啊,”陶西终于含笑看向班小松,“你既会打又会跑又有良好的意识,应该成为全联赛最好的盗——垒——王。” “盗垒王?” “对。” “知道什么是盗垒吗?” “当然知道!”班小松一挺胸。 “那知道什么是假盗垒吗?” “假盗垒?”班小松摸了摸脖子,“盗垒本身就是假的了,假上再加一重假,我的妈呀!” “嘿嘿!”陶西被他逗乐了,“这里面的名堂多着呢,慢慢学吧!” 陶西的训话让队员们被胜利充塞的心冷静了下来,代替以对未来发展的期盼。这时,焦耳高高地举起了手:“教练!” “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们需要努力。那天我们虽然赢了比赛,可有一件事却输了。” “什么事?” “啦啦队!”焦耳的这三个字一出口,草地上响起了哄笑声。在之前的比赛中,对方学校的啦啦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得到的关注不比球队少。特别是焦耳,简直是目不转睛、赞不绝口。 “焦耳,我觉得你这个提议特别有道理。”陶西故意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说,“班小松,你是棒球队队长,啦啦队的事情,就交给你和球队经理栗梓去商量。” 班小松在甜点社的门前踌躇着,举起手想推门,放下,又举起,再放下……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班小松回头一看,是邬童,他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 邬童探头往教室里一看,栗梓正在里面独自做着开课前的准备工作。他立刻明白了,问班小松:“你和栗梓还没和好呢?” “什么叫和好?我们压根儿就没吵架!”班小松边把邬童拖到角落里边说。 “对,你们没吵架,只是她单方面拒绝了你。而且,拒绝得非常干脆,连张好人卡都没发给你。”邬童残酷地说。 班小松给了邬童一拳,又苦恼地抱住了头:“说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是不是我太着急了?” “着急什么呀,是太慢了。你早点说,你们也不会在友谊的路上走得这么远了。” “那,还有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哥们儿,快给我支个招嘛!到底怎样才能让人有动心的感觉?” 班小松这个问题一出口,邬童愣住了,脸上有种不自在的神色掠过,被班小松一下子“抓”住了:“你知道是不是?快说!” “说什么啊,我又没谈过恋爱。不过,非要让人动心的话……还是得……把事做得绝一点。” “把事做得绝一点?怎么做?” “亲一下……之类的吧。”邬童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亲一下?”班小松的脑海里闪过栗梓鲜红的嘴唇,突然觉得一阵燥热,忍不住又给了邬童一拳,“真有你的!亏你想得出来!对了,你是不是亲过?” “需要我教你吗?”邬童说着,作势把班小松的脸扳过来。 班小松忍不住狂叫:“救命!救命!” 嘭!栗梓推开了甜点社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角落里做接吻状的班小松和邬童,顿时用手捂住嘴,捂住了自己的惊叫。 班小松急忙推开邬童,拉了拉校服的下摆,迅速立正:“栗梓,你好!我是来和你商量啦啦队的事的。他——他是来干吗的,我不知道。事实上,我和他不熟。” “我是来上甜点课的,这一点社长很清楚。”邬童不慌不忙地接话,“栗梓,别误会,刚才我是在帮小松挤青春痘。” 小熊队要组建啦啦队的消息一传开,长郡学校每一个少女都心神荡漾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和比赛,小熊队已经成了长郡的英雄队伍,每一名队员都是同学们的偶像,特别是邬童,不知道是多少人白日梦里的男主角,如果能够进入啦啦队,和邬童亲密接触,那简直是…… 所有符合报名条件的女生都跃跃欲试。由于报名的人数太多,棒球队决定课后在体育馆进行面试。 班长沙婉表示对选美毫无兴趣,还不屑地说:“我反对一切把女性符号化的选美比赛!”栗梓临时拉了班小松、邬童和尹柯来一起当面试官。除了尹柯十分配合,班小松和邬童看起来都挺不情愿的。 他们将体育馆内的4张桌子摆成一排,准备分4组进行面试。班小松坐不住,出去兜了一圈,回来报告实况:“外面的人比当初棒球队招新的时候还多。” 尹柯一贯为别人着想:“这样一来,选中的比例势必更小,失望的女生会很多。” 邬童则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那有什么办法,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他坐在桌子上,一边晃荡着长腿,一边看着啦啦队的报名条件:“一米六以上,身材匀称,面容端正,健康有活力,有舞蹈基础者优先。”心想:当初中加啦啦队的选拔标准是姗姗定的,可比这要严格得多,连腰腿比例都有规定。 面试一宣布开始,女生们立刻涌进来,拿着报名表奔向考官。一阵乱哄哄之后,栗梓发现班小松、尹柯、邬童三个人前面各排了一条长队,而自己前面居然是空的。 到底是谁选谁?现在是由评委选啦啦队队员,不是由队员选帅哥评委好吗!于是不高兴地喊:“喂,喂,我才是主评委!” 女生们没有人搭理她,都在笑着讨论自己中意的那一个帅哥。栗梓怒了:“再不移过来的话,后面的人直接取消资格!”这下队伍才开始不情不愿地向她移动。 经过面试,20名女生通过初选,培训后再根据表现确定正式队员。栗梓做起事来,就和班小松一样认真。只是怎么培训呢?当然是跳啦啦舞啦!这个,栗梓可不会,要她练武术还靠谱一些。不过不怕,网络时代,网上什么都有,她从网上下载了精彩的啦啦舞视频,让女生们照着练习。 可她很快发现,那些女生的心思根本不在练舞上,每天都对着训练中的小熊队队员发花痴,懒懒散散的,只有当小熊队队员经过的时候才会来劲一小会儿。栗梓急了:“我把你们招进来是为了给球队加油助威的,不是让你们发花痴的!” 她这句话一出,女生们不高兴了:“凶什么凶啊,不就是个经理吗,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还有的队员当即说要退出啦啦队。 放学后,栗梓一个人迷惘地坐在校园的小池塘旁边,这是她和班小松商量事情时必来的地方,可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成长这件事真复杂!曾经纯真的友谊变了味,很多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她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远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在黑白、对错之间,有大片的灰色地带,而大部分人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地带。 她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行事一直像个男孩子,对怎么处理女生的小心思,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到底怎样才能让这群漂亮的女生放下自己的私心,意识到她们是一个负有使命的集体呢? 一个小石子从池塘对面被抛入水中,引起了一连串的涟漪。栗梓抬头一看,正对上班小松生气的脸。这倒奇怪了,栗梓忍不住问:“你生什么气?” 班小松板着脸,问:“谁?是谁惹你哭了?” 尹柯猜到了,温柔地跟着问:“是啦啦队出了什么问题吗?” 栗梓抬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倔强地说:“你们训练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因为啦啦队的事让你们分心。” 班小松大步绕过池塘,说:“啦啦队也是球队的一部分,出了问题应该一起解决。” 得知问题是啦啦队队员对练舞不上心后,尹柯分析道:“让人认真的最好办法是建立斗志,这些女生就是因为没有斗志,才会这么不用心。” 栗梓疑惑了:“可怎么才能让她们有斗志呢?” 班小松反问:“这得问你啊,你们女生什么时候最有斗志?” 栗梓思索着:“嗯……羡慕、嫉妒、恨的时候?” 邬童的大眼睛一转:“这好办。”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尹柯伸头看到了他正在拨的号码,立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几天后,照例是小熊队训练的时间。啦啦队在操场的另一端,依旧一盘散沙,没有一个人在看栗梓的视频,女生们边聊天边远远地看着小熊队。 突然,一个女生指着棒球场的边缘,惊讶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家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夕阳下,一群靓丽的身影出现了。那也是一支啦啦队,不过比她们这一支看起来要整齐、专业得多。她们统一穿着橘黄色的连身短裙,显示出健康美好的身材,脸上挂着自信大方的微笑。尤其是为首的啦啦队队长,苗条健美、神采飞扬,扑闪着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邬童看。 邬童对啦啦队队长点头、微笑。小熊队啦啦队队员敏感地观察到:邬童的这个微笑似乎比往常都要温柔,让她们的内心很不舒服。 随着邬童的点头,啦啦队队长做了一个手势,动感的音乐随之响起,啦啦队熟练地变化阵形,跳起了热情洋溢的啦啦舞。她们一会儿扭腰,一会儿甩头,一会儿集体劈叉,看起来非常专业,队员的默契好得没话说。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啦啦队在草地上定格为一个橙色的人梯,啦啦队队长站在最上方,难度系数和完成度100分! 刚才目瞪口呆的小熊队队员,这会儿全都疯狂鼓掌,还有人吹响了口哨。这口哨倒没有轻佻的意思,这些女生专业的表演令他们折服,他们一看就知道,这样的舞姿是经过刻苦训练的。 漂亮的啦啦队队长从人梯上跳下来,带领啦啦队向观众鞠躬。接着,她带着一丝羞涩,慢慢地走向小熊队。 焦耳的眼睛发亮,迎上去问啦啦队队长:“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刚才跳得真棒!” 啦啦队队长笑了笑,没回答,先对尹柯打了个招呼:“尹柯哥。” 尹柯也对她点点头:“邢姗姗,你来啦。” 然后,邢姗姗的视线转向邬童,定住了。 邬童温和地说:“姗姗,谢谢你。” 焦耳听到了,赶紧接话:“她叫姗姗?你认识她?”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邬童瞪了一眼。从焦耳口中听到“姗姗”这个词,邬童觉得焦耳的声音有点刺耳。 尹柯则意味深长地说:“认识,何止是认识。” 邢姗姗,邬童和尹柯在中加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邬童家世交的女儿。虽然和邬童一样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过她的身上并不见“骄”“娇”二气,一直是个大方、和善、努力的女孩儿。她在女生中的人缘很好,在男生中的人缘就更不必说了,要说长这么大,唯一让她烦恼的人,大概就是邬童了。 邢姗姗对邬童的好感谁都看得出来,而邬童对邢姗姗呢?他曾经说过自己绝对不会早恋,人生就应该在什么阶段就做什么事情,他们目前这个阶段,就应该好好学习,好好打球,为未来而积累。“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么说,你是在忍?”在银鹰队的时候,尹柯这样打趣过邬童,换来了他的一个白眼。凭着他对邬童的了解,他看得出邬童对邢姗姗是不一样的,虽然只比对其他女生多了那么一点点温柔。 初三临近毕业的时候,尹柯有一次无意中撞见邬童和邢姗姗在中加初中的小花园里。邢姗姗流着眼泪,邬童沉默着。 尹柯正想避开,耳朵里却听到了邢姗姗的一句话:“真的……不能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原来邢姗姗是在表白,而且看来被邬童拒绝了。 邬童又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就要中考了,你现在不应该想这些事情,应该集中精力好好迎接考试。我是不可能早恋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尹柯的脚步声。尹柯很尴尬,邢姗姗和邬童更尴尬。邢姗姗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邬童则不客气地问:“你不会是在偷听吧?”那时他和尹柯已经因为尹柯退队的事闹翻了。 尹柯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动怒,转身指了指正对着小花园的画室门:“我从那里出来,正准备走。” 邬童看了看,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尹柯却忍不住问:“你……不用去安慰她一下?” 邬童看了看他:“安慰只会让她更脱不开身,这种时候,冷淡是最好的态度。” 他说得对,尹柯点了点头。 这就是邬童和邢姗姗的故事。所以不难理解,当邢姗姗接到邬童的电话之后,有多么意外、多么惊喜。邬童对她说得很明白,希望她配合自己,来一出针对长郡啦啦队的“激将法”,她却怎么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会不会是他想见自己的借口呢?会不会是他想重新开始的借口呢?刚才她尽情展示了自己,此刻,她带着满足和自豪含情脉脉地走向邬童,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你在长郡过得好吗? 那样离开中加,伤心委屈了吧? 对于我的问题,答案还是否定的吗? …… 但邬童说完谢谢后就回避了她的目光。她的心一沉,只好自我安慰:好在,还有一个借口能够见到他。她对邬童说:“邬童,我爸有重要的事想找你谈。” 邬童和邢姗姗一边谈着话,一边慢慢地走到长郡的校门口。转角处,邢家的司机正在车旁等着她。可邢姗姗不上车,问邬童:“邬童,送我去坐公交车好吗?” 邬童明明也看到了邢家的车,却不点穿,表情淡淡地说:“天色还早,公交站就在前面右转。” “唉!”邢姗姗又叹了口气,转而问邬童,“在长郡待得还愉快吗?” 这下邬童的嘴角勾起了微笑,因为他想起刚才极力想阻止他和姗姗单独离开的班小松。这个家伙生怕姗姗是来挖墙脚的,还对姗姗抛下了一句:“我们小熊队是很团结的,你赶快放弃吧!” 邬童回答道:“还不错,挺好玩的。” “那就好。” “你刚才说,伯父想见我?” 邢姗姗点着头:“对,我爸的手下有一支职业棒球队,他一直对棒球很感兴趣,听说你棒球打得很好,就想找你谈谈。我觉得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怎么样,这周末,你来我家?” 邬童想了想,回答:“你家我就不去了。伯父和我谈公事,我去公司拜访他。” 界限划得真分明!邢姗姗无奈,但仍有不舍:“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邬童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又说:“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邢姗姗点了点头,走向司机为她拉开的车门,坐进去。车子启动了,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回过头不再看邬童,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泪水夺眶而出。 今天,我见到了你,你对我说:“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好好生活? 未来,今天会被封存在记忆里,成为偶尔打开的难以释怀的回忆,成为心头那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苦涩,还是会由涩变甜? 第18章 软弱也是一种勇敢 中加啦啦队像一阵北风,让长郡啦啦队队员心凉了一大半,她们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那天,她们半是羡慕半是不服气地看着小熊队包围着中加啦啦队,有人气愤地数着秒:“177,178,179,180,他们说了整整3分钟了!” 栗梓在背后提醒她们:“别不服气,因为人家专业,舞跳得棒,才会这么受欢迎。” 队员们因为她的话而停止发牢骚,陷入了思考。 栗梓再问她们:“难道你们不想比她们更棒,让大家刮目相看吗?” 女生们互相看了看,有人不自信地问:“我们能行吗?” 栗梓鼓励道:“不去做永远都不可能行,但也别抱怨大家的目光不在你们身上。虽然我们刚刚成立,但只要努力训练,很快就会熟能生巧,难道我们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长郡啦啦队的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说:“今晚我回去就练!为了棒球队!” 解决了士气问题,啦啦队还急需解决教练问题。总对着平板电脑练,效果太有限了。这可难住了栗梓,她可是个女汉子,上哪儿去给啦啦队找一个有经验又肯投入的教练呢? 长郡啦啦队正在体育馆里犯难,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熟悉,是因为来的人是安主任;陌生,是因为今天的她没有穿那一成不变的黑套装,而是穿了一身青春洋溢的运动服。 栗梓惊奇地问:“安主任,您怎么来了?” 安谧笑着说:“我不是你给大家找来的教练吗?”说完,冲栗梓眨了眨眼。 音乐响起来了,安谧舞动起来,大家都又惊又喜:她的啦啦舞动作专业,热力四射。她回头对队员们说:“别光看着,跟着我一起跳!”原来,安主任在美国读书期间,是大学的啦啦队队员,接受过非常专业的啦啦舞训练。 女生们不用她再说第二遍,自动投入到这美妙的舞蹈中。 陶西经过体育馆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个画面:一个大女生带着一群小女生,跳着、笑着,给人养眼又欢乐的感觉。 陶西不知不觉地看得有些出神了,直到旁边的焦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略带疑问地说:“教练?教练?”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一把拖着焦耳走了。 受到刺激的长郡啦啦队姑娘们以令栗梓目瞪口呆的激情投入了训练。在教练安谧的带领下,她们忍痛压腿、下腰,抓紧一切机会排练,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每一块被舞裙勒出的赘肉,短短几个星期之后,就已经是一支和以邢姗姗为首的中加啦啦队来访之前截然不同的啦啦队了。 今天是啦啦队汇报演出的时间,小熊队全体队员都是评委。20名啦啦队队员,经过今晚只能留下最好的12名,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女生们非常紧张。 有个女生拉着安谧说:“安主任,我想吐。” 安谧安抚她:“是舞裙太紧了,坐下来,把舞裙拉松一点,休息一下。” 另一个女生说:“唉,我的手发软,一会儿会不会翻不了侧空翻……” 栗梓也紧张地问安谧:“安主任,被淘汰的会不会是我?” 安谧搂住栗梓,凑在她的耳边说:“偷偷告诉你,你是跳得最好的一个!” “真的?”栗梓看着安谧的眼睛问。 “真的!”安谧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栗梓笑了,不再紧张了。 果然,上场后,栗梓发挥得非常好。不仅是她,所有的队员都做得非常好。她们专业的动作和充满感染力的热情打动了小熊队队员,他们全体起立,随着音乐节奏为啦啦队打起了节拍。 只有两个人的节拍不在点子上:一个是陶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安谧。安谧站在啦啦队的对面,正在用动作为啦啦队的队员做提示。她笑容满面,看起来青春、亲切,就像一个漂亮的大姐姐。陶西咕哝着:“这女人怎么总是一会儿一个样,一会儿像火一会儿像冰。上次明明和我“乌龙相亲”,为什么这几天又假装和我不熟……”另一个是班小松。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栗梓,今天,她穿着舞裙,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假小子”了;她格外漂亮,散发着少女的蓬勃生命力;她的动作自信舒展,是班小松喜欢的落落大方的样子。舞动着的她好像闪着光,让班小松突然有点儿不敢直视,更不敢相信这是不久之前自己还敢上前搂她肩膀的那个女孩。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邬童的那句“亲一个”,心口一阵燥热。 啦啦队分两组进行了表演。评分的时候到了,小熊队队员、陶西和安谧一起为啦啦队队员统计着分数,啦啦队队员则紧张地在体育馆的一角等待着。 终于,安谧喊了声:“栗梓,分数出来了,带大家过来吧。” 啦啦队队员在栗梓的带领下,惴惴不安地走到小熊队面前。安谧扬着手里的一张纸,带着神秘的笑容说:“我想,今天的结果,还是由陶老师来宣布吧。毕竟,这是属于小熊队的啦啦队,而且,这也是小熊队队员一起坚持的结果。” 陶西接过安谧手里的纸,但并不打开,而是看着所有的啦啦队队员说:“我宣布,今天的评测结果是——所有的女生,一个也不淘汰!全都作为啦啦队的一员,成为和小熊队并肩作战的战友!” “哇!”小熊队的欢呼声首先响了起来。女生们难以置信地互相看着,随后便一起笑着加入了这欢呼的阵营。 当晚,小熊队和啦啦队一起在烤肉店里聚餐。聚餐结束后,陶西、安谧、班小松、邬童、尹柯和栗梓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天已经黑透了,大家刚刚被友情包围过的心暖洋洋的。一直到夜风吹过,才有了点异样。班小松回头给邬童递了个眼神,邬童会意地拉住尹柯:“尹柯,我们不是和陶老师、安主任同路吗?先跟小松和栗梓说再见吧!” 尹柯的确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邬童的意思,脚步一顿,拉住陶西和安谧:“对,小松,你别跟着我们走了,绕路。再见!” “再见!”班小松说完,拉着栗梓就走,夜色里留下栗梓大惑不解地追问:“我们和尹柯明明也顺路啊!” “这些孩子在搞什么鬼?”安谧警觉地问陶西,“我怎么闻到了早恋的味道?” 陶西气定神闲地回答:“我的队员我心里有数,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安谧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走在他们身后的邬童又拉住尹柯:“咱俩还是再换一条路吧。”尹柯看了看前面正唇枪舌剑、打情骂俏的两位,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要不要拉着手走,单身狗?”邬童戏谑着问。 “滚。”这是尹柯的回答。 此刻的班小松和栗梓已经快走到她家附近了。这里离班家面馆也很近,只隔了一条小巷。9岁那年,班小松搬到这里,也转到了这里的小学,栗梓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那时的栗梓,留着和男孩一样短短的头发,对把班小松当新生欺负的人绝不留情。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长成了这样一个浑身闪着光却又让自己移不开眼神的女孩儿了? 班小松用眼角余光瞟了栗梓一眼,心想:马上就要到她家了,不能再等了,再走下去,可能会撞见栗梓的爸妈。 他停住脚步,拉住了栗梓,问:“栗梓,上次,我给你的纸条,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栗梓低下头:“也不是生气,别提这件事了,都过去了。” “可我不想过去,你还没给我答案呢。你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栗梓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事,我的心会很乱。” “心会很乱……”班小松的心脏随着这句话开始怦怦狂跳,“那是不是说明,你可能有一点点……喜欢我?” 栗梓没有说话,但表情分明是默认了。班小松觉得自己的身心瞬间充满了喜悦,他很想跳一下、大喊一声,但有一件事,比这两件事都还要紧迫。 是一件让人心动的事——他想起了邬童的话。 他轻轻地,但是坚定地拉近栗梓,她暖暖的小手毫无抵抗,身体比最柔软的抱枕还要柔软,气味像混合了薄荷草的棉花糖。这就是女生?班小松在眩晕之中闭上眼睛,凭直觉找到栗梓的嘴唇。 班小松觉得这个吻长得像一个世纪,又短得像一个呼吸,真希望能永远继续下去,直到……直到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把推开。他在错愕中睁开眼,发现栗梓正满面通红地指着他,又羞又恼地喊:“你,滚蛋!” 这下班小松彻底傻了。 班小松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意外等着他。 他踏进班家面馆,吃惊地发现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就问妈妈:“妈,怎么回事,今天的生意这么差?” 妈妈指了指店门,班小松回头一看,才发现店门上贴着一张告示:“今日盘点,明日正常营业。” 班小松又奇怪地问:“您和爸从前不都是用晚上的时间来盘点吗?” 妈妈没回答,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说:“今天啊,主要是为了咱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 今天不吃面。爸爸大展厨艺,做了一大桌子菜。爸爸拿出一瓶啤酒,对班小松说:“儿子,按理说,你还没满18岁,不能喝酒,可今天爸爸要和你进行男人间的对话。”说着,他给班小松倒了半杯啤酒,又给自己倒满,举起杯子说,“来!” 班小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喝啤酒,清凉的泡沫涌进嘴里,今晚一直燥热着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 妈妈急忙把一筷子炒什锦夹到班小松的碗里:“儿子,吃菜!” 班小松问道:“爸,你要对我说什么?”他有预感,爸爸的话一定至关重要。 果然,爸爸说:“小松,爸妈正在考虑把班家面馆关掉。” “什么?为什么?”班小松吃了一惊。 “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差,就快要入不敷出了。这年头,人们下饭馆喜欢图个新鲜,本来想跟银行贷款,把店面翻修一下,等了好多天后,今天银行的审批结果下来了,我们的贷款请求被拒了。”爸爸苦笑着。 妈妈打量着班小松的神色,赶紧补充:“小松,你别担心,爸妈怎么都能养活你。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店面转出去后能得一笔钱,用这笔钱买辆出租车给你爸开。妈呢,再重新找份工作。” “让爸去开出租车?他本来肠胃就不好,能受得了吗?妈,你多少年没出去上过班了?再去还能习惯吗?”班小松句句都说在点子上,他爸和他妈无言以对。 班小松不解地问:“面馆的生意还算不错啊!回头客很多,每晚都要翻好几轮桌。怎么会入不敷出呢?” 妈妈小声说:“主要是开销大,你的学费一个月就要不少钱……” 班小松明白了。他沉默半晌后抬起头:“看来问题出在我上错了学校,长郡这种贵族中学,本来就不是我该上的。” 爸爸将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开解他:“话不能这么说。送你去长郡中学读书这件事我从来没后悔过。别的不说,他们的社团活动是全市最好的。要不是在长郡读书,你现在也不能打棒球,交不上这么多好朋友。儿子,钱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好好地读你的书、打你的球,你老爸我还有劲儿着呢!”说完,爸爸放下筷子,使劲鼓起胳膊上的肌肉给班小松看。 班小松不敢和爸爸对视,怕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他掩饰地喝光了杯里的啤酒,说:“爸妈,我先上去了,还要写作业呢。”就匆匆跑上楼了。 班小松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着单车去学校了,除了值日生焦耳,他是最早到校的。他和正在擦桌子的焦耳打了个招呼,就低着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焦耳边擦桌子边问:“小松,今天怎么没按惯例先去跑两圈再来?” 班小松没回答,压根儿没听见焦耳的问题。他这会儿心里满满全是要从长郡退学的念头。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心里那么难受:舍不得,舍不得,太舍不得了!他转头依次扫过邬童、尹柯和栗梓的座位。 同学们陆续到了,教室里逐渐热闹起来,焦耳开始扫地。扫到人还没来的座位时,他就将座椅倒扣在桌子上。到了班小松这一桌,他刚拿起邬童的椅子准备往桌上放。 “等等!”班小松大喊。 焦耳疑惑地停下手:“怎么了?” 班小松小心翼翼地拿起邬童桌子上一个老旧的随身听:“可别把这个弄坏了。”他知道这个随身听对邬童很重要,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邬童每天都带着这个随身听,除了上课和运动,这个随身听的耳机线就像长在邬童的耳朵上一样,不听的时候,邬童将它精心收在一个皮质的小包里。今天却不知怎么落在课桌上了。 焦耳好奇地凑过来:“啥玩意儿?限量版?还是传家宝?” 班小松的好奇心也被挑起来了,把随身听举到眼前,说:“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刻字……” 他的话被一声暴喝打断了:“谁让你碰的!”发出暴喝声的人正是邬童,他早上起来找不到随身听,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却发现班小松正拿在手里给焦耳展示。 邬童的突然出现吓了班小松一跳,他的手一抖,随身听摔在了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啪”的一声,还跳了一下,连电池都摔出来了。 教室里的空气凝结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满面乌云的邬童,又看看惊慌失措的班小松,不知道这两个好哥们儿会如何收场。 班小松刚才凭本能做了一个紧急接球的动作,可惜没接到。他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邬童,对不起,我……” 眼见着随身听从空中往下掉,邬童紧张得脸色霎时变白。听到班小松的话,他怒不可遏:“我允许你碰这个随身听了吗?” 班小松已经习惯了邬童对他假装生气,可这一次,他知道邬童绝对不是假装的。他沉默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对不起,邬童,我不是故意的……” 邬童大声打断他的话:“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说完,从地上抓起摔得乱七八糟的随身听,快步走出了教室。 班小松跟着站起来,又颓然坐下,抱住脑袋。唉!这下可好,长郡待不下去了,邬童又不理自己了。他感觉到前排的尹柯站起来推着自己的肩膀,叫了几声“小松”,然后也出去了。也感觉到侧前方的栗梓担心地打量着自己,暖暖的,让他想哭。但这会儿,他就是不想抬起头来。 一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班小松才站起来,在全班同学和陶西的注视中跑出去了。他跑到教学楼下,左看右看,正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邬童和尹柯,他们俩却从通往天台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班小松跑过去,看着邬童,紧张地说:“邬童,我还是要道歉。” 邬童这次没跑开,也没说话,站定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班小松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不该碰你的随身听。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时他听见邬童说:“对不起。”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惊讶地问:“什么?” 邬童重复:“对不起,是我一时气急了。” 班小松看了看邬童,又看了看满面微笑的尹柯,确定这是真的——邬童不仅原谅他了,还向他道了歉。他的第一反应是对尹柯怪叫:“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尹柯笑得更开心了:“没吃药,我只是把他的随身听修好了,还和他谈了谈心。” “谈什么心?我也要谈!” 邬童上前,一把架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教学楼里拖:“上课铃快响了,还不回去上课!” 陶西收到班小松的退学申请,眼睛瞪得比鸽子蛋还要圆:“你要退学?你费了这么大劲儿重建了小熊队,现在却要退学?!” 班小松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艰难地说:“我说要退出长郡,可没说要退出小熊队啊。我去了新的中学,还是会抽空回小熊队参加训练、比赛的。” 这话一出口,用不着陶西反驳,他自己就明白是多么不现实。暂且不说U18从来没有跨校参赛队员的先例,新学校的老师会同意他回来训练吗? 陶西还是满脸疑惑:“你到底为什么要转学?新学校的高考成绩很好吗?你看起来也不像那种除了分数什么都不管的人啊。难道……是你爸妈的主意?” “不是,您就别问了。拜托,您就帮我批了吧!”班小松鞠了一躬,转身跑回教室。 邬童和尹柯的态度可比陶西要激烈多了。他们俩刚听完班小松的话,就同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学?!” 他们俩的声音太大,课间10分钟没出去的同学都转过头望着他们。班小松看见,栗梓也用担忧的目光盯着这里,他赶紧拉着邬童和尹柯坐下来:“别喊!” 邬童坐下来,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尹柯则问了和陶西相似的问题:“是你爸妈逼你的吗?” “不是不是不是,你们就别问了。”班小松的头都快要炸了,“我就转个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骑个单车20分钟就到了!邬童不是也转过学吗?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这话他也不知道是用来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邬童不说话了。尹柯仔细打量着班小松的神色,说:“小松,你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说出来,说不定大家可以帮你。” “我没事!”班小松翻开书本,一副不打算再谈下去的样子。尹柯只好转回头,自己默默琢磨去了。 那天放学后没训练,下课铃响过,班小松一言不发地收拾完书包就走,把邬童、尹柯和栗梓的目光都扔在身后。他心情复杂地回到家里,在那里等待他的是爸爸和妈妈的质问。 爸爸开门见山地问:“你今天去和老师提退学了?” 班小松十分诧异:“你们怎么知道?” “今天中午,你们班主任陶老师打电话来了。” “你都告诉他了?” “是的。” 班小松不满地说:“你干吗告诉他!” 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小松,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没钱,丢你的脸了?” “不是!当然不是!”班小松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觉得丢脸的是我自己!我的成绩太差,考不上好的高中,害爸妈为我受累!”班小松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坐下来抱住头,眼圈红了。 妈妈急忙上前,搂住他:“儿子,别这么说,你很棒,是爸妈的骄傲,一直都是。真的!” 爸爸沉默片刻,说:“小松,今天陶老师和我在电话里谈了很多,让我更加坚持不让你转学。这么好的老师不是在哪儿都能遇上的,这是我们的福气!况且,长郡还有你的棒球队,你的好朋友……”他的话还没说完,店门口响起一个甜甜的声音:“请问,班小松在家吗?” 妈妈先反应过来:“栗梓,快进来,小松在这儿呢。”班小松的坐姿是背对店门的,听到妈妈的话,他立刻抹了抹眼泪,从桌子前站起来,转身朝着门口。只见栗梓笑着站在门口,但是笑容有些勉强,显得比往常拘谨。班小松的妈妈说:“是来找小松一起做作业的吧,你们先上楼,阿姨一会儿给你们送吃的来。” 栗梓跟着班小松进了他的房间,门没关,两个人默默地坐到书桌前。过了一会儿,还是班小松先说话:“你怎么来了?”自从他给栗梓写纸条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一起做过作业了。 栗梓咬了一会儿嘴唇,问:“他们说你要转学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对你太凶了?” “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我……唉,你还是别问了!”班小松叹了口气。 班小松的妈妈进来了,对他们俩笑了笑,放下两碗红豆莲子羹,又出去了。栗梓拿出数学模拟题开始做,做了一会儿,班小松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扭头一看,大惊失色地发现栗梓正在哭,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落在模拟题上。 班小松想帮栗梓擦眼泪,又不敢,着急地说:“你别哭啊……唉,我真的是……真的和你没关系。” “谁信啊?有那么巧的事?昨天晚上我刚骂了你,你今天就说要转学!”栗梓边擦眼泪边说。 “不是因为你骂我。再说你骂我也没错,是我……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不会那样了。以后我转了学,还能回长郡看你吗?” “不能!”栗梓说着,开始收拾书包,几下收拾好,擦干眼泪丢下一句,“你要是转学了,就再也别来看我!从此以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然后“噔噔噔”下楼走了。 班小松苦恼地趴在桌子上。 第二天高一(六)班有体育课,陶西提前让班长沙婉通知大家:今天不去操场,留在教室里上“体育精神文化课”。 体育精神文化课?趁着上课铃还没响,同学们在教室里议论纷纷,不知道陶老师又给他们准备了什么“好菜”。从“草莓园实践课”开始,他们就对这个与众不同的班主任充满了期待。 上课铃响了,陶西随着铃声走上讲台,神采奕奕地用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勇敢”,转身对同学们说:“运动员的第一素质就是勇敢,那么,谁能告诉我,什么叫作勇敢?” “敢跑敢拼呗。”台下有人说。陶老师今天的这个议题,似乎含金量不高。 “不错,还有呢?” “不怕失败,不怕挫折。”焦耳补充。 “还有,和他人合作。”这是薛铁的答案。 “很好,越来越完整了。还有吗?” 台下陷入了沉默,大家都觉得说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吗?过了一会儿,尹柯举手了。陶西让他回答,尹柯沉着地说:“无畏地面对真实的自己,这也是勇敢。” 陶西忍不住鼓掌:“不愧是尹柯,说得太好了。无畏地面对真实的自己,说起来容易,其实比前面的几项更难。同学们,现在我就来给大家讲两个棒球运动员的故事。” “第一个人,叫James Anthony Abbott(詹姆斯·安东尼·亚伯特)。小熊队的同学应该知道,他是MLB(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著名的投手,但是,他的右手掌天生残疾,所有的对手都知道他只能用左手击球,也有人针对他研究了触击打法,但这没有妨碍他成为联盟最牛的投手之一。” “第二个人,叫Lou Gehrig(卢·格里克)。他是号称‘铁马’的美国棒球运动员,在任MLB队员期间创下了本垒打493个、击球跑垒得分1990、击球率0.340的记录。为了纪念他,全美棒球记者协会破例让他在退役之后加入了美国棒球名人堂。38岁时死于渐冻症。他死后,扬基队从此再无4号。” 说到这里,陶西停下来,环顾着教室里被他的故事“点亮”的年轻面孔,问:“听了这两个故事,你们有什么体会?” “勇敢!了不起!” “对。勇敢,了不起。但是还有什么?” 同学们困惑地摇头,陶西慢慢地说:“软弱。”面对同学们的大惑不解,他解释道,“天生残疾、绝症,这些毋庸置疑都是软弱之处。James Anthony Abbott和Lou Gehrig最勇敢的地方就是,他们没有逃避自己的软弱之处,他们坦然地将之展示出来,允许它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成为自己走向伟大的见证。这,就是尹柯刚才所说的——无畏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同学们,你们知道吗,有的时候,敢于软弱,也是一种勇敢。” 讲台下安静极了,陶西的这一节体育精神文化课给大家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过了一会儿,陶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又开口说道:“今天,我们就一起来面对自己的软弱。先从我开始吧。我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打不了棒球了,也成不了一个好老师,是你们改变了我,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 同学们都开心地笑了,纷纷亮出自己的“软弱之处”,袒露内心。结果他们惊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变得软弱,而是更加阳光、更加自信了。 陶西开始点名了:“邬童,你说说。” 邬童站起来,欲言又止,终于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唉!”周围响起一片失望的声音,大家本来还想听听“校草”的心声呢。 尹柯急忙站起来为邬童解围:“我来说吧。我曾经为了学业和棒球很纠结,是邬童帮助了我,他告诉我,纠结是一种幸福,因为有选择。” “说得真好啊!”教室里响起了一片议论声。陶西终于将话题引向了他今天开设这堂体育精神文化课的目的:“班小松来说说看。” 班小松其实早已理解了陶西今天安排这堂课的目的,也感激教练为了自己如此费心。从陶西的故事里,他受益良多,“软弱也是一种勇敢”这句话震撼了他,他将一生铭记。 他站起来,看着身旁的邬童,前面的尹柯、栗梓、陶西那一张张期待的面孔,说:“老师,同学们,我要转学了。因为父母一直辛苦地供我读书,我不忍心,想转到公办学校去。但是,我会永远想念大家的。希望大家不要忘了我,希望小熊队……”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接着说,“我今天说出这个,不是因为觉得家境是我的软弱之处。我为我爸妈感到骄傲,他们面对生活,一直那么勇敢、那么认真。我的软弱之处不是他们,而是逃避。现在,我不想再逃避了。如果我要离开,也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开的。” 说完,他坐下了,感到说出来后如释重负。教室里安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了哭声:“队长!” 是小熊队的队员。焦耳、薛铁都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就连尹柯也红着眼眶看着他,邬童则紧紧拧着眉头。 陶西安慰大家:“好了好了,你们先别哭,他的退学申请我还没签字呢!班小松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说。现在——下课!”和上课时一样,陶西又随着下课铃声英姿飒爽地走了出去。 但现在班小松已经无法注意到其他的任何人和事了,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前排的栗梓正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哭了。 第19章 男人,说那么多干吗 今天,班家面馆里特别热闹。门口挂着小熊队的大幅海报,店里十几个穿着棒球服的英俊少年正在担任服务员。 面馆门口,班小松和邬童一边一个在发传单。他们俩几乎一般高,一个阳光英挺,一个帅气清秀,站在一起煞是好看。路过的年轻人都被他们俩吸引而慢下了脚步,叔叔阿姨也都议论着:“这面馆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发传单的这两个孩子真好看!” 尹柯来了,还带来了一台小小的功放。他把功放连在手机上,片刻之后,动感的音乐响起,尹柯随着音乐跳起了街舞,滑步、翻身、踢腿、旋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与平常埋头攻题海的学霸形象判若两人。最难得的是毫无做作,透露出清爽的朝气,让人看了心神愉悦。他的舞姿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随着音乐打起了拍子,还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连班小松都看呆了,回头问邬童:“你知道吗,他还会这个?” 邬童笑着耸了耸肩。 一曲终了,人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尹柯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微笑着鞠躬:“谢谢大家!今天班家面馆推出了新品——‘少年元气拉面’系列!吃‘少年元气拉面’的客人都可以获得小熊队的小熊吉祥物一只!以后,小熊队每个星期天都会来班家面馆当侍应生,欢迎大家的光临!”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声!不少人直接往店里走去。那天,班家面馆的销售额破了纪录。打烊之后,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给每位队员做了满满一大碗“全垒打元气牛肉面”,大家香香地吃完了,他的爸爸和妈妈却坚决不肯收钱。 正在僵持中,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小熊队的团建活动,怎么能让面馆请客呢?”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陶西。 班小松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儿羞愧,低下头嘟哝道:“教练。” 陶西却走上来给了他胸口一拳:“你这个队长,这一次干得漂亮!这才是运动员的体育精神,不怕困难,积极面对!” 班小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尹柯给我出的主意。” 陶西拍了拍尹柯的肩膀:“不愧是小熊队的大脑。”又转身对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说,“班爸爸,班妈妈,小熊队是一个团队,每一个人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班家面馆遇到了困难,让我们一起想办法!但是,小松转学的事,以后我们不提了,好吗?” 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猛点头:“我们也不同意他转学的。陶老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不用谢!”陶西挥了挥手,又恢复了一副痞相,“这么高的颜值,就应该用来造福大众嘛!” 所有人哄堂大笑。陶西坚持付了账,和队员们一同从班家面馆里出来,班小松送大家到公交站。在转角处,一个女生突然出现在路灯下,怯怯地叫:“邬童,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邬童看了看大家,过去了。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继续走。班小松对尹柯说:“又要拒绝一个了。每天拒绝那么多表白的人,会不会遭雷劈?” “你拒绝的也不少啊,也没见你遭雷劈。”尹柯说。 “拜托,不劈邬童也应该先劈你,哪儿轮得上我。” 他们闲聊着,邬童已经追了上来。班小松十分诧异:“这么快?” “明白干脆地拒绝,才是对对方的尊重,暧昧拖拉只会伤害对方。”邬童淡淡地回答。 尹柯讥讽:“看来你挺明白的嘛,为什么当初对邢姗姗不一样呢?还是说,你其实是喜欢邢姗姗的?” 邬童背着手左右看着街灯,不回答。 见状,班小松换了一个话题:“邬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猜得透你的心思?就像上一次,教练给我们上体育精神文化课,那么好的机会,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邬童反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班小松和尹柯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尹柯劝道:“邬童,小松说的有道理,你试试说出来,也许会好很多。” 邬童说:“男人,说那么多干吗?明天下午到甜点社来,我请你们吃我做的红丝绒蛋糕。” “你这就叫男人?!”班小松和尹柯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第二天是星期一,小熊队不训练。放学后,班小松还是和尹柯去操场上练了一会儿:尹柯投球,班小松再击回给尹柯。 捕手是整个球队里最危险、最容易被误伤的位置,所以他们的护具是最复杂的,头盔、手套、护胸、护裆、护腿一样都不能少。捕手的技术要点就是反本能,有人朝你挥棒,你不但不能躲,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这是对意识和魄力的双重考验,只有经过大量的刻苦训练才能达到不躲不闪的状态。尹柯的两道剑眉之下,明亮的眼睛从球出手后就没有眨过,直到被班小松击中的棒球呼啸而来,他在最后一刻迎着球高高跃起,让棒球稳稳地落在手套深处。 班小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邬童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尹柯点头,两人一起将球具送回活动室,再到甜点社找邬童。邬童正在一群女生的包围中,将他今天的成果红丝绒蛋糕精心打包。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对即将吃到蛋糕的人表示羡慕:“邬童,你打包带给谁吃啊?”“不会是哪个女生吧?”“谁会这么有福气?” 班小松一步跨进门,大大咧咧地说:“你们不要羡慕、嫉妒、恨了,他是打包给我吃的。”女生们一起抬头,包括正在操作台收拾东西的栗梓。班小松和栗梓对视了几秒钟,看到栗梓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李珍玛叹了口气:“这年头,帅哥们都相亲相爱,没我们女生什么事了。” “那当然。”班小松边说边搂住邬童,“就跟你们说他是我的人。” “滚!”邬童一边挣扎,一边将手里的野餐篮盖上,递给站在一旁微笑的尹柯。 他们三个人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找了一处草地,将野餐篮放下,邬童从里面拿出红丝绒蛋糕,并给了班小松和尹柯一人一瓶芬达汽水。班小松狼吞虎咽地吃着红丝绒蛋糕:“正好打球打饿了。味道真好!邬童,你好贤惠哦!” 邬童喝了一口汽水,幽幽地说:“我做蛋糕是给我妈吃的。” “哦,那你妈爱吃吗?”尹柯喝着汽水,没来得及阻拦班小松的这句话。 邬童回头看了班小松一眼,又对皱着眉的尹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妈在美国,我已经几年没见过她了。” “几年……”班小松的蛋糕卡在嗓子眼里。他隐约觉得,自己即将触碰到邬童的内心。 可邬童又不说了,继续喝汽水,喝了一会儿,说:“咱们别把这儿弄脏了,垫张报纸吧。”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沓报纸,递给班小松,说:“知道了我妈,再认识一下我爸吧。” “你爸……”班小松一头雾水地看着报纸,直到邬童为他指了指娱乐版新闻:“女明星凤XX疑与邬氏企业总裁共游巴厘岛。” “呃,这就是你爸?” “对。我现在了解他的近况,都是通过报纸娱乐版。好在,他的出场率还挺高的,虽然每次的女主角都不同。”邬童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很难说是嘲讽或是难过。 这一天,班小松终于知道了邬童的故事。那还是在尹柯从银鹰队退出、和邬童闹翻之前的事:邬童的母亲在一个早上突然离家赴美,只给邬童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她是以“游学”的名义离开的,一开始还接邬童的电话,后来说是学业太忙,连电话也不接了,只愿意通过邮件联系。 邬童大惑不解,去找他父亲问个究竟。他父亲却含糊其词,只说自己和邬童的母亲有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可能她心情不好,需要出去散散心。邬童与父亲一向亲密,他猜想母亲可能迁怒于自己,过段时间气消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邬童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不仅如此,和他父亲有关的各种桃色新闻开始层出不穷,这时邬童才反应过来:母亲八成是发现了父亲背叛的切实证据,才被气走的! 他和父亲决裂了,从家里搬了出来,一心一意地希望赢回母亲的心。他每天给母亲发邮件,学做母亲最喜欢的甜点,拒绝来自父亲的一切关心。那个随身听,是母亲当初爱不释手的东西,他带在身边,就像母亲陪着自己一样。 “没想到你这么惨。”听完故事的班小松喃喃地说,“可我不明白,背叛你妈的是你爸,和你又没关系,为什么你妈连你也不理呢?” “女人的心谁能搞得懂?也许,看到邬童会让她联想到他爸吧。”尹柯叹了口气。 “这太不公平了!”班小松愤愤地说。 “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邬童苦笑。 草地上的少年们陷入了沉默。随着成长,生活中的无奈之处似乎越来越多,似乎浑身是力气但不知往哪儿使,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大网里。 这个大网的名字,就叫作生活。 东西吃完了,天也快黑了,该回去了。班小松率先站起来,拍着裤子上的草,问:“邬童,之前你不是一直不肯说嘛,怎么突然又肯说了?” 邬童笑了笑,走到离班小松一步远的位置,和他脸对脸,问:“小松,你觉得这个距离舒服吗?” 班小松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邬童又往前跨了一大步,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和班小松只要一方一伸脖子,两人就会脸贴着脸。班小松本能地往后仰,警觉地问:“你要干吗?” 邬童后退几步,说:“每个人心理上的安全距离是不一样的。对你来说,可能是30厘米;对尹柯来说,可能是50厘米;对我来说,却需要100厘米。只有很熟悉的人,我才能允许他们进入离我30厘米以内的距离。” 班小松知道,邬童的这句话,说明自己已经进入了离他30厘米以内的距离,也就是能够看见邬童的心的距离。他觉得很感动,有一阵来自友谊的温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笑了笑,转身带头向草地边缘走去。 将报纸扔进垃圾箱之前,班小松最后瞥了一眼上面那个和邬童有八成像的中年男子——他的真心,又会在多远之外呢? 几天之后的放学时分,一辆黑色奔驰车像滑入水中的鳄鱼,无声无息地停在长郡的校门口。从车里下来的人是邬童父亲的秘书小王。 王秘书走入长郡中学校园,片刻后回来了,身后多了两个人——班小松和尹柯。班小松透过摇下的车窗,一眼就看出里面的人是前几天报纸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尹柯也认出了对方,疑惑地说:“邬叔叔!您是来找邬童的吗?他在跟教练练习蝴蝶球……” 邬童的父亲面带微笑地打断了他:“不,我是来找你们俩的。可以给我一个小时跟你们聊聊天吗?” 黑色奔驰车将班小松和尹柯带往附近的一个高级饭店。在一个包厢里,邬童的父亲开门见山地说:“邬童的妈妈已经把你们发给她的邮件转给我了。” 给邬童母亲的邮件是班小松和尹柯商量着写的。听了邬童的故事后,班小松还是觉得邬童的母亲这样对待邬童太不公平,就从邬童好友的角度给他妈妈写了一封邮件,请她回国看看邬童,或者允许邬童去美国探望她。 “转给您了?”班小松十分意外地看着邬童的父亲,“哦,那她怎么说?愿意回来吗?或者,同意邬童去美国看她?” 邬童的父亲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他突然问班小松和尹柯:“你们很关心邬童?” 班小松和尹柯不约而同地点头。 邬童的父亲看了他们俩好一会儿,然后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我也年轻过。”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夕阳下的江景,边思索边慎重地说,“我和邬童的妈妈,情形很复杂,一时半会儿无法让你们了解。我和你们一样,希望他们母子俩重逢的那一天能尽早到来,但是在时机成熟之前,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造成不好的结果。” 这话说得让人云里雾里的,班小松看了看尹柯,希望从尹柯那儿找到答案,可尹柯分明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邬童的父亲回过头,看着他们俩,表情逐渐变得温暖:“你们是邬童最好的朋友,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从邬童的父亲这样的人嘴里吐出“请求”两个字,多少让班小松和尹柯有些惊讶。 “陪着他,陪在他的身边。邬童这孩子,比他表面上要脆弱得多。有一天,他会需要你们的,相信我!”邬童的父亲说到这里,突然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又转头面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让小王送你们回去。” 他们俩告辞之前,邬童的父亲突然叫住班小松:“听说你们家最近银行贷款出了点问题?” 班小松奇怪地问:“您怎么知道?是邬童告诉您的?” 邬童的父亲微笑着回答:“邬童上一次和我说话,还是几个月前,让小王帮他写教学计划的时候了。” 尹柯怎么也想不通,邬童父亲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他能够体会出这话里蕴藏着痛苦,甚至恐惧,但他猜不透那痛苦和恐惧的源头在哪儿。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担心这痛苦和恐惧一旦爆发,第一个波及的人就是邬童。所以,他父亲才会请求班小松和自己“陪在他身边”。那么,就陪着邬童慢慢地等吧。不过,当班小松欢欣鼓舞地告诉他,银行突然通过了班家面馆的贷款申请的时候,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班小松兴奋得一会儿一个三级跳,一会儿一个侧空翻,声音从操场中央远远地传来:“这下我终于不用离开长郡了!你们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们吗?” 尹柯和邬童相视而笑,尹柯用手肘碰了一下邬童,说:“回去谢谢你爸吧!” 邬童满不在乎地回答:“用不着。他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说完,他用手做成喇叭状冲班小松喊,“你舍不得的是我们,还是栗梓?” 正在侧空翻的班小松“哗”地一下,从空中摔下来了。 第20章 信任是开启心扉的钥匙 班小松觉得邬童变了,因为最近邬童整天捧着手机,不时傻笑,让班小松和尹柯看着直着急。 其实这种变化从邢姗姗带领中加啦啦队来学校就开始了,只是之前因为栗梓和自己家面馆的事情而没有注意到,经尹柯提醒才发现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回想起来,那天,邬童一反常态,跟一个女生——邢姗姗在众目睽睽之下窃窃私语、眉目传情。这还不算,最后还特地把邢姗姗送出校门,一直送上车!这么“多情”的邬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熊队其他队员也都看傻了。 这不,邬童又在看他的手机,嘴角带着笑,这是他最近的标准姿势。尹柯从食堂窗口把面条端回来,想了想,又给邬童那碗放了好几勺辣椒油,搅了搅。 邬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班小松非善意地提醒:“邬童,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邬童终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筷子,另一只手还在手机上打字。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尹柯和班小松面面相觑:“那可是整整5勺辣椒油啊!” 尹柯压低声音解释:“当人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时,味觉的敏感度就会降低。” 班小松琢磨着:“他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他们的话正巧被路过的谭耀耀听到了,他兴致勃勃地插嘴:“邬童在谈恋爱?他是不是在玩乐逗养成游戏啊?”他掏出手机向班小松和尹柯展示这款游戏软件,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冒出来,说:“耀耀,下午好啊。” 谭耀耀不好意思地将手机收了起来。班小松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这款软件,惊呼到:“哇,这个游戏还可以互动,蛮有趣的嘛!” 尹柯提醒道:“小松,咱们现在的关注点是邬童!” 班小松收起手机,说:“邬童八成就是迷上这个了。想不到,他居然会早恋,而且是网恋。” 尹柯心里想:你跟栗梓难道不是早恋?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也很在意邬童的异样。 等他们回到高一(六)班教室的时候,邬童早恋的消息已经被“消息通”焦耳传遍了整个班。班小松刚走进教室就被李珍玛叫住了,李珍玛都快哭了,问他:“邬童是不是谈恋爱了?” 看班小松没有否认,她悲伤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其他几个同样悲伤的女生互相安慰着。 女生心里充满了“肥水流了外人田”的不甘,只有栗梓没有这种感觉,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问尹柯:“尹柯,邬童的女朋友长什么样?你见过吗?” 尹柯答:“不是女朋友。” 这下栗梓更激动了:“难道是男朋友?!” 班小松为了保卫邬童的名誉,不得不立即杜绝这种可能性:“怎么可能是男朋友,邬童的性取向绝对正常,这我可以保证。”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晰的声音问:“你凭什么保证?”站在教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班小松的,正是邬童。 焦耳咂舌:“真是个恋爱的季节啊!教练也就算了,连你也谈恋爱了。” “什么恋爱,最近我和邢姗姗……”这时,邬童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立刻往教室外走去。 教室里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原来邬童的恋爱对象就是中加啦啦队的队长邢姗姗!刚才还对邬童谈恋爱饶有兴趣的栗梓第一个受不了:“我们长郡的王牌怎么能被中加的人给撬走呢!” 第二个受不了的是焦耳。自从上次见了邢姗姗一面,对方就成了他的“女神”。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为什么是我的姗姗!” 班小松的一切忧虑都是围绕棒球,他担忧地看着尹柯问:“怎么办啊,邬童会不会被她挖走啊?” 尹柯也担忧地看着教室门口。 这一天傍晚,邬童刚从教学楼里出来就被“挟持”了。 他看不见后面的人长什么样,只能被扭着胳膊架到拐角处。等他使劲甩开后面那两个人,回头一看:是班小松和尹柯! 邬童埋怨:“干吗呀,你们!” 班小松不顾邬童被他扭疼了的胳膊,急着问:“邬童,你是不是要回中加了?” 尹柯的问题比较直接:“邬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邬童先挑尹柯的回答:“谁跟你们说我谈恋爱了?怎么一个两个都问我这个问题?” 班小松激动地说:“你一天到晚和邢姗姗聊天,不是谈恋爱?!” 邬童这才有机会把话说完:“我没跟邢姗姗聊天,我是在跟她爸聊天。”上次和邢姗姗见面后,邬童一直在和她爸探讨棒球知识,也探讨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啊?这可是班小松和尹柯都没想到的。敢情邬童成天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的,是在和一个大叔聊天?没吃错药吧?还不如和邢姗姗聊天呢! 邬童解释:“邢叔叔是棒球迷,去年在美国买了一支职业棒球队,对棒球很有研究。他约我明天放学后去和他聊一聊。” “真的?”班小松一听到“棒球”两个字,眼睛就发亮,“能不能带上我们?我还从来没见过美国职业棒球队的老板呢!” 第二天放学后,邬童、班小松和尹柯一起上了出租车。车子开了很久,才到了市郊的一家豪华会所。班小松看着会所内的豪华装潢感叹:“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耶!” 邬童淡淡一笑。这里是邢家旗下的会所,邢家的产业规模和自己家的不相上下。他刚走到门口,心里“咯噔”一下,在大厅里候着他们的,正是邢姗姗。在自家会所的她打扮得比在学校里成熟,看起来分外靓丽。 邢姗姗招呼他们:“尹柯哥,邬童,小松,你们好!我爸还在开会,让我先招呼你们用晚餐。” 说着,她带他们走到屏风后面的餐桌旁,服务员正在上菜。邢姗姗请他们落座,笑着说:“大家随便吃,这些是这里的招牌菜。” 班小松原本对邢姗姗保持高度警惕,刚开始还一边吃一边嘟囔:“不要以为有好吃的我就会屈服。”后来就变成“哎呀,好好吃啊……” 尹柯只好小声提醒:“不要忘了她是来挖角的。”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邢姗姗温柔地对邬童说:“邬童,上那边去,我跟你说几句话好吗?” 一听她这句话,班小松和尹柯心中警铃大作,紧盯着邬童。邬童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看了看邢姗姗恳求的笑容,还是站起身随她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扇屏风后去了。 班小松着急地对尹柯说:“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八成是想挖墙脚。”他的意思是去偷听。虽然尹柯对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但也没拦住班小松,只见他猫着腰躲到一盆落地盆栽的后面,偷偷听着邢姗姗与邬童的对话。 邢姗姗的声音很幽怨:“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邬童的声音则有些冷漠:“我一直是这样的,是你自己误会了。” “不,不是的。在阿姨去美国之前,你对我很好的,后来你才变了。” 邬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明明知道我爸和你爸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绝不愿意成为他们的棋子,难道你愿意?” “我才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我只关心你心里怎么想!”邢姗姗的声音有些激动了。 班小松听到这里,心想:看来邢姗姗找邬童谈的,都是他们过去的爱恨情仇,自己再听下去就不合适了。他刚打算撤了,邢姗姗接下来的一句话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算了,不说这些了。关于你这次去美国的事……” 从邢家会所回来以后,班小松就不理邬童了。邬童对他说话,他不理;训练时投球给他,他击球时恶狠狠地,像是和谁有仇似的。 放学后,只有邬童和尹柯两个人练球了。邬童一头雾水,郁闷地抛出一个球:“我到底哪里惹他了?” 尹柯突然若有所悟,说:“该不会是他喜欢邢姗姗吧?所以在吃醋?” 这个想法邬童倒是从来没想到过,他皱着眉头说:“不会吧?他不是喜欢栗梓吗?”虽然他不喜欢邢姗姗,但是绝对不能容忍脚踏两只船的行为,他决定试探一下,就找了个机会问班小松,“你觉得邢姗姗长得好看吗?” 没想到班小松一听到“邢姗姗”这个名字立刻就火了,站起来丢下一句:“她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就离开了教室。 这算什么回答嘛!如果喜欢,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这么激动? 从教室里冲出来的班小松感觉自己的心憋得都快爆炸了。他相信,如果把那天他听到的邬童和邢姗姗的对话公之于众,受不了的绝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之前他们都担心邢姗姗把邬童“挖”回中加去,没想到事实比他们想得更糟,邢姗姗是要把邬童“挖”出中国!那天,他亲耳听到邢姗姗劝邬童去邢叔叔在美国的训练基地接受训练,说她爸爸很看好邬童。最让人震惊的是,从邢姗姗的话明显可以看出,邬童之前已经就赴美的事情和邢叔叔商谈了很久,他不仅不反对,还非常感兴趣。之前他和手机腻歪了那么久,原来是在密谈这件事情! 班小松现在已分不清自己更接受不了的是哪件事——是邬童离开小熊队呢,还是邬童打算不打招呼就抛下自己和尹柯这两个哥们儿。都这么长时间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虽然没有正式歃血为盟什么的,不过在他的心里,邬童和尹柯已经是自己最好的哥们儿了。难道邬童不是这么认为的? 班小松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胸口很明显地起伏着。 尹柯在走廊转角处追上了他,喊着:“小松,小松!你到底怎么回事嘛!联赛马上就要打下一场了,你这种时候闹什么别扭?” 班小松站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尹柯,眼眶微微发红,说:“你知道吗,邬童一直瞒着我们,他在联赛之后就要去美国了!” 尹柯愣住了。 尹柯想了想,问班小松:“你相信邬童吗?” 班小松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答案竟然是“不”。 毋庸置疑,邬童是优秀的,优秀到近乎完美的程度;邬童是强大的,强大得让人看不到弱点。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人看不清他的心。 在草地上的那一次,邬童第一次讲述他的故事,也是他第一次对班小松袒露自己的心声,但那是家庭方面的。至于棒球,邬童没有说过。 之前训练的时候,他们曾经做过一个项目——信任背摔,小熊队其他的队员都做到了,包括最胆小的薛铁和陆通,但是邬童做不到。一次又一次,他作势欲倒下,又重新站直,最终还是做不到。这是邬童唯一一个没得高分的训练项目。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里,从未真正地将他们当作一个团队? 面对班小松的沉默,尹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松,听我的,现在别去问他。无论如何,一起走完联赛的征程。” 然后呢?散了?班小松的心里一片迷惘。 征程又开始了。这一战,对手是白景队。截至目前,小熊队2胜2负积4分,在U18联赛中的名次为并列第三,能不能拿到冠亚军之战的席位,今天的比赛至关重要。陶西吼着问:“准备好了吗?”大家从胸膛里喊出:“准备好了!”当队员们在运动场入口处挨个儿握手、拥抱、击掌时,所有的个人恩怨都被放下了。今天,他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的战友。 白景队和小熊队一样,是一支第一次参加U18联赛的黑马球队。他们整支球队以防守见长,赛事统计结果显示:今年他们在参加的所有比赛中没丢过1分;而他们的弱点,在于新人投手。 陶西在场边回忆着赛前的技术分析,场上的局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小熊队在开场时占短暂优势之后,很快就落于下风,被白景队队员心有灵犀般的配合打得喘不过气来。转眼,白景队将比分锁定在0:1,拿下第一局。 回到休息区的小熊队队员满脸灰心,陶西的部署和鼓励都没有让他们鼓起劲儿来。陆通哀叹道:“他们的配合太默契了!好像都长了三只眼似的!” “绑腿跑。”虽然冯程程说得没头没脑,可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绑腿跑是小熊队的一个训练项目,训练队员的默契和团队合作,只要有一个人出错了腿,或者着急了,整个队伍就会全部倒下。他们练绑腿跑练了很久了,有了一定的进步,但仍然不算太好。 陶西安慰他们:“这不怪你们。白景队的队员以高三的同学为主,在一起训练了快三年了,默契当然比一起训练还不到一年的你们要好。” 小熊队望向白景队的休息区,白景队队员看起来非常放松,正在说说笑笑的,这样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心怯。陶西意识到了队员们的胆怯,鼓励他们:“既然已经这样了,放开手脚,放手一搏,无论结果怎样,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第二局开始后,小熊队果然放开了手脚,进攻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形成了满垒的局面。第四棒陆通走上击球区,看到在休息区的陶西给他做了一个手势:先轻轻比画脖子,再松开手。陆通知道,教练是让他打牺牲高飞球[12]。他会意地和三垒上的邬童对了个眼色,将白景队投手发来的球努力击向外野,随着白景队外野手的手套触球,陆通被接杀,与此同时邬童开始疯狂向本垒冲去,得分! 小熊队的士气因为陶西的这次成功布局而大振。得分后的邬童向被接杀的陆通做出胜利的手势,不得不下场的陆通脸上也毫无失落,他想起了教练曾经说过的话:“棒球又叫作牺牲之球。” 第二局下半场,攻守互换,邬童走上投手丘。伴随着观众席上迎接邬童的欢呼声和“砰砰砰”三声巨响,白景队的击球员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三振出局。全场惊呆了,继而沸腾了。 邬童就是邬童,传说中的最佳投手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可白景队显然也趁着中场休息时调整了战术,在其他方面依然压制着小熊队。场边的陶西担忧地对身旁的栗梓说:“他们打的是持久战。我们在还有体力的时候如果拿不下他们,就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渐渐陷入被动,就像陷入泥沼一样。”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邬童的投球速度慢下来了,坏球率在提升。陶西问栗梓:“他投了多少个球了?” 栗梓心算了一下:“50个。” 又是一个坏球。尹柯果断在捕手位上示意暂停,向邬童跑去。几乎和他同时,陶西和班小松也到了邬童身边,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样?” 邬童下意识地将右臂藏在身后,看似平静地说:“只是有点累,不是什么大问题。” 陶西一点儿都不相信,一把扯过邬童,迅速掀开他的右手袖子,满手臂的支撑带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下。 陶西的脸上阴云密布,看起来马上就要发作:“还说没问题!”他的表情又气又急,班小松和尹柯知道,这一幕一定让他想起了什么。 班小松也急了:“邬童,你怎么搞的?” 邬童从陶西的手里抽回胳膊,拉下衣服,轻描淡写地说:“打完比赛再说。” “不行!”陶西一口否决,“这不是开玩笑的!就为了争全投?不值得搭上你的手臂!”他很清楚,投手是一支球队的剑刃,他的锋利与否,直接决定了球队的生死。但同时,投手也是球队的阿喀琉斯之踵[13]。投手如果受伤了,球队的命运就悬了。 “教练!”邬童正视着陶西,“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为了争全投!看一看比分牌,看一看现场,你能现在让我下去吗?是的,我们有救援投手。可是,我一走,小熊队的士气还有救吗?我们冲进冠亚军之战,还有希望吗?” 陶西转头,看见每一个防守位上的小熊队队员都在紧张不安地注视着投手丘。邬童说的是实情,怎么办? 尹柯沉吟片刻,对陶西说:“教练,交给我吧。” 陶西的视线转向尹柯。捕手,场上的“小教练”,球队的大脑。剑刃该往什么地方挥去才能造成最有效的杀伤力,是大脑应该负责的。陶西看着尹柯护具后冷静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靠你了!” 比赛继续了。 尹柯知道,他现在的目标是,尽一切可能让邬童的手臂在消耗最小的前提下拿下比赛。这,关键在于配球。 在棒球场上,负责为投手选择球路的人是捕手。因为捕手是全场最有大局感的人,只有捕手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对方击球员、三个垒上的情况,并监控盗垒信息。捕手和投手的默契配合,也是一个球队的核心。为了做到这一点,捕手要了解投手的习惯,投手也要给予捕手充分的信任。捕手是投手在赛场上的精神依靠。好的捕手,向来都是棒球投手争抢的目标。 这是暂停后的第一球,该怎么配呢?尹柯沉吟片刻,右手下垂,对邬童做出了“蝴蝶球”的手势。 蝴蝶球,又称弹指球,是变化球中较复杂的一种。其轨迹会像蝴蝶一样飘忽不定,对投手的用力和捕手的接球都是极大的挑战。特别是对捕手来说,这是挑战性最高的球种。 投手丘上的邬童略一皱眉,他有些不明白尹柯的用意,如此难发的蝴蝶球,并不符合保护他的手臂的宗旨,但他还是照做了。棒球以诡异的路线掠过对方击球员挥舞的球棒,成功落在尹柯的捕手手套里。 “蝴蝶球!邬童还会投蝴蝶球!”整个赛场轰动了。通常,一名投手除了直球之外,顶多擅长一到两种变化球,可邬童在本届U18联赛上,已经展示过指叉球、滑球,再加上蝴蝶球,已经有三种! 令人震惊的还有小熊队的捕手尹柯!面对最难接的蝴蝶球,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好像早就用捕手手套等着球似的。这样的默契,太可怕了! 白景队的队员被吓住了。刚才,小熊队喊了暂停,教练、队长、捕手一齐到投手丘查看邬童,他们猜测邬童是不是受伤了,正在内心窃喜,可邬童的这一记蝴蝶球,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这正是尹柯的用意。喊了暂停后,满场猜疑,他需要用一记重拳,为剩下的比赛开局。场边的陶西微笑:“好,尹柯!出其不意,一球定气势!接下来,可得省着点用邬童了。” 白景队的下一个击球员站到击球区了。尹柯的脑海里闪过早已烂熟于心的对手资料:欧力,白景队的第四棒、防守一垒手,左撇子,臂力强,柔韧性好,但易急躁,状态不稳定。 该配什么球呢?尹柯看到面前的欧力紧张到僵硬,握棒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当然会紧张,投手每打出一种新的变化球,也就意味着击球员算准球种、击中棒球的概率下降20%—30%。现在,就算邬童不再打新的变化球,欧力算中他球种的概率也只有33%,打中的概率则更低。 尹柯的眼睛一亮,右手下降,给出暗号。 “直球?怎么会是直球?”邬童疑虑,握球,想了想又放下,冲尹柯摇了摇头。 在棒球场上,投手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拒绝捕手的配球,用摇头表示。捕手看到后会改配其他的球,直到投手接受为止。 但尹柯坚持着,又给了“直球”的暗号。 邬童心想:太冒险了!现在投直球等于直接喂球给对方击球员。于是他再次摇了摇头。 两人僵持着。连裁判都不耐烦了,示意尹柯喊暂停,和投手沟通清楚。尹柯却摇摇头,想了想,对邬童做了一个动作:双手交叉放于胸前,仰头,作势向后倒下。 邬童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尹柯有一系列投手和捕手之间的暗号,可这个动作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突然,邬童的脑袋灵光一闪——信任背摔。尹柯是在模仿信任背摔的姿势,他是借此告诉自己:要信任伙伴。 邬童心中挣扎着。刚才,陆通在并不确定伙伴能够完成上垒得分的情况下,将自己暴露在被接杀的危险中,这是对伙伴莫大的信任。可对邬童来说,让自己失去掌控力,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想,是他应该试着学习信任他人的时候了。 邬童伸臂、踮脚、弯腰,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准备动作后,球出手了。一直到球距离欧力只有10厘米的时候,他才确定:这居然是一个直球!可已经太晚了。他的球棒以预备滑球的角度擦中了棒球,棒球斜着飞向一垒,被等在那里的班小松一记高跳接球,欧力被直接接杀出局。 在直球出手的那一刻,邬童的眼前出现了奇幻的场景:视野中的天空越来越宽广,随后他被身后的伙伴接住了。一种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信任。 接下来,白景队的击球员被尹柯和邬童屡屡“调戏”,心浮气躁。最后一棒,尹柯心念一转,对休息区里的陶西打出暗号。陶西会意,对场上的小熊队打出暗号,外野员随之全部往前靠,摆出“趋前守备”[14]阵形。 “趋前了?”白景队教练不可思议地喊,“这是算准了我们这一棒会打触击?小熊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怎么会用这么保守的打法!给击球员暗号,让他往外野打,最好给我打出一个全垒打来,一次就把他们全打趴下!” 白景队的击球员得到教练的指令,预备全力接球。这又被尹柯看在眼里,他示意邬童发“伸卡球”[15],球被击中后向投手区滚落,被早就跑过来的邬童一棒传球,白景队垒上三人被三杀出局! 这是球员力量和速度的较量,更是心理的较量。就连陶西也对尹柯的谋略赞叹不已:“先出其不意,震慑对方;再用巧劲,激怒对方;最后利用配合完成三杀!尹柯的配球真是绝了!” 陶西又叫了暂停,走上投手丘问邬童:“我们已经2:0锁定了胜局,现在可以放心去医院了吧?” 邬童看了看比分牌,又看了看满脸坚定的尹柯和班小松,再看了看牛棚里的救援投手,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的比赛,小熊队最终以5:0赢了白景队。赛后,队员们进更衣室,陶西则直奔医院去看望邬童。 教练应该还没到更年期,为什么会这么啰唆?这是在医院里的邬童反复思考的问题。 这不,都已经从骨科门诊里出来了,陶西还在唠叨:“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只要一站上球场就会热血沸腾!”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守住投手丘可以连命都不要,可后来因为带伤比赛,右手废了!医生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完整地打一场比赛了!” 正在用左手玩手机的邬童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头来。陶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终于被触动灵魂了吧,小子! “教练!” “嗯?” “当你说‘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拜托,下次你可不可以只说‘我年轻的时候’这六个字,把后面那一大串唠叨免了。” 陶西正要抬手冲邬童的脑袋瓜子抡一巴掌,有人走过来招呼他:“您好,您就是陶西教练吧?” 陶西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来之前他给邬童的父亲打过电话,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太年轻了点?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对方自我介绍说:“我是邬童父亲的秘书小王,总裁的会议还没结束,所以派我先过来关照一下。” 邬童的父亲在他们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才赶到。走过来的男人高大威武、气宇轩昂,有着和邬童一样的帅气轮廓,不用自我介绍,陶西就已经知道他一定是邬童的父亲。 陶西旁观着邬童的父亲让他回家,但被他冷漠地拒绝了,赶紧推了邬童一把:“快答应啊。你瞧瞧你的样子,连胳膊都不能动,怎么独立生活啊!” 邬童这才不情愿地对他父亲说:“要不你去我那儿?” 一洗完澡,队员们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陶西的电话。 尹柯抢先问:“教练,邬童怎么样?” “还行,右肩膀韧带拉伤,休息一周就没事了。就是暂时不能抬臂,这几天需要人照顾。” “哦,那他现在和你在一起?” “没,他和他爸回家了。” “什么?”尹柯和班小松面面相觑,“和他爸回家了?可他和他爸早就闹翻了呀。” “怪不得邬童跟他爸说去他那儿!”电话那头的陶西惊讶地说,“怎么和我一样……” 接着陶西的声音中断了。尹柯看着满脸担忧的班小松,说:“邬童他爸还是很关心他的,应该会照顾好他,别担心。” 班小松感慨地说:“尹柯,今天在赛场上,我看到你对邬童做信任背摔的姿势了。” “是的。”尹柯说,“邬童是领袖型的人,而且很早就开始独立生活了。对于他来说,放手、信任他人,可能会比其他人更难一点。我们无法改变,只能试着了解他吧。” 班小松听着尹柯的话,想起此刻一定在班家面馆里守着热腾腾的饭菜,欣喜地等着自己的爸妈,突然为邬童而感到一阵心疼。 好在,今晚的邬童应该也在亲人身边,也在享受着难得的亲情吧。 尹柯诚恳说:“小松,我和邬童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他是很重情义的人,这一点,你用不着怀疑。” 班小松不语。 “你知道吗,大家都在传邬童转学是因为吃火锅烧了宿舍而被中加开除了,可我后来了解到他完全是在替队友顶罪……” 班小松惊愕地抬起头:“什么?这也太夸张了!” 尹柯苦笑:“这就是邬童。他承受了太多,也许哪天全世界都误会他,他也不屑于解释。我猜,他觉得江狄是冲着他才去举报的,他应该站出来吧。” 班小松沉思片刻:“我知道。可我觉得,他这样活着挺累的,真的,太累了!其实,生活可以很简单,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有善意的,只是需要有人先传递出来。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先传递的那一个呢?” 尹柯说:“小松,我欣赏,也佩服你的阳光。但每个人都有他的来路,无法选择;每个人的来路又塑造了今天的他,依旧无法选择。” 班小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这样的你和邬童。我希望,我们的征程能一直走下去。我还没有准备好和你们分开。” 尹柯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被班小松的这番话深深感动了。这就是班小松的风格:坦率、直白。和邬童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分外动人。 过了好一会儿,尹柯才开口:“今天,我和邬童在场上僵持了很久,但他最后还是放下了。我想,今天的比赛一定会让他思考些什么。小松,改天我们找个时间,大家一起谈谈吧,不要再憋在心里了。” 班小松看着尹柯,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21章 妈,我好想你 邬童不知道,到底是由于陶西的那一推,还是因为父亲在最后一刻出现的惊喜,抑或是这么多年来没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好奇,让他答应父亲跟他回家。 虽然是亲父子,不过气氛着实有点怪异。邬童没事找事做地磨蹭着,用眼角余光看着父亲在厨房里不熟练地忙活着,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忽视了妈妈,也忽视自己,这会儿的体贴,应该只有三分钟热度吧! 第二天早上,邬童醒来,毫无意外地发现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冷哼了一声,艰难地穿上衣服来到卫生间,惊讶地发现牙膏已经挤好放在漱口杯上;洗漱之后的邬童来到餐厅,又惊讶地发现早餐做好了摆在桌上;吃过早餐,邬童正在为怎么骑车去上学烦恼,突然听见喇叭声——原来父亲没走,正坐在驾驶位上等着他。 不知怎么地,那一整天,邬童都有点心神不定,直到放学回到家,在鞋架上看到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皮鞋,才觉得安心了点。 他爸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迎出来:“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 邬童面无表情地回卧室了,把他爸晾在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换了一套家居服,坐到桌前,对着桌上一盘盘黑乎乎的东西傻眼了。 他爸在对面尴尬地解释:“爸爸没怎么下过厨,这是刚才在电话里让小王教的。要不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邬童一边吃一边淡淡地说:“随便。” 他爸打电话给小王,让他叫外卖。邬童强作平静地问:“你这几天怎么这么闲?”今天白天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准备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还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爸说:“我把工作都往后推了,不然没时间照顾你。” 印象中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父亲说出这句话——我把工作都往后推了。看来,每个人都在改变。邬童没说话,但这么多年来,心里第一次有了淡淡的暖意。 邬童的父亲在公司里一直微笑着。过去的一天一夜,是父子之间好久未有过的亲密。虽然邬童仍然很少跟他说话,更没有微笑,可他能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在一点一点地慢慢改变。 开会开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在会议室其他高管诧异的眼光中,他匆匆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发疯般地在公文包里寻找那份文件,可就是找不到。就在他满头冷汗之际,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冷冷的声音:“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回过头,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正是邬童,手里举着的,正是自己在找的那份文件——一周前去世的简雅清女士自愿捐献眼角膜的志愿书。 简雅清,是邬童母亲的名字。 从发现那份文件到前往他爸办公室的路上,邬童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闹了个大乌龙。现在看到他爸急切地找东西的场面,邬童心底那丝希望的亮光被乌云完全笼罩了。 父子俩沉默地对视了好久。邬童的父亲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非常艰难地开口了:“邬童,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爸这样的语气让邬童感到天旋地转,因为这样的语气说明这份文件是真的,他的妈妈……等等,这不可能,因为妈妈前几天还给他发过邮件! 他爸无奈地说:“那是我发的,她失去意识之后的那些邮件都是我发的。对不起!” 邬童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爆发了:“对不起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去找她?如果不是这份文件被我看到,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泪流满面。 “邬童,我不是有意瞒你,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邬童父亲的解释被邬童打断了:“我妈到底得了什么病?” “渐冻症。” 邬童的心仿佛被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名字冻住了,他捏紧拳头问:“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连她去世的消息都不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冒充她,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每天等着她的邮件?她是我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他愤怒地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转身撞开守在门口的王秘书,夺门而出。 邢姗姗得知邬童受伤后,第一时间来找邬童,却被邬童关着的门挡在了外面。 面对自我封闭的儿子,面对关心儿子的世交的女儿,邬童的父亲不顾颜面地袒露了心声,希望能找到办法开解邬童。 本以为邬童只是身体受伤,没想到心里也受了伤,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邢姗姗落泪了,她深深地为邬童感到心痛。而且邬叔叔还无可奈何地说:“邬童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已经整整一天了。” 整整一天了,他肯定饿着肚子,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想到这里,邢姗姗再也坐不住了。她之前不是没有敲过门,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给邬童打电话、发短信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邬童的父亲说:“其实我有钥匙,只是现在我说什么话邬童都听不进去。” 邢姗姗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可以试试吗?我就进去跟他说说话,把我带的鸡汤送给他。” 看着邢姗姗关切、着急又诚恳的眼神,邬童的父亲拿出钥匙交给了她。 邢姗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拿着鸡汤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邬童,我是姗姗,我可以进来吗?”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邢姗姗自言自语:“那我进来了哦。” 她打开门,只见屋里黑漆漆、静悄悄的,沙发旁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孤单的身影。邢姗姗轻声叫:“邬童?” 那个身影动了动,果然是邬童。 邢姗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鸡汤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旁边,见他没有反对,就开始轻声说话了:“邬童,我了解过了,其实叔叔和阿姨没有离婚,阿姨在出国前就已经病了,但她不想让你知道,才选择以假离婚的方式离开。她还嘱咐叔叔不要告诉你真相。” 听到这一切是他妈妈的决定,邬童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留神细听。 邢姗姗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了,她顿了顿,强忍下眼泪继续说:“从假离婚开始,叔叔一直觉得很矛盾,一方面阿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另一方面你想见阿姨,叔叔却答应过阿姨不告诉你。叔叔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没能医好阿姨。阿姨去世之后,他一直很想告诉你真相,但是始终没有机会开口。” “我妈为什么要瞒着我?”邬童的声音听起来很闷。 听到邬童有反应,邢姗姗赶紧回答:“渐冻症是非常可怕的病,阿姨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样子。” 看着那个又陷入沉默的背影,邢姗姗默默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强作镇定地说:“邬童,我知道你怨叔叔没有告诉你阿姨的真实情况,可叔叔也很难过。” 邬童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发出沙哑刺耳地反驳:“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只是开不了口而已!他还冒充我妈给我发邮件……”一想到自己读那些假邮件的时候,脑海里还想象着妈妈健康快乐的样子,而事实上妈妈已经和自己阴阳相隔,邬童就受不了。 邢姗姗心疼邬童,也能体会邬叔叔的无奈,只是邬童和邬叔叔已经闹僵好几年了,她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身上还有伤,记得吃饭。”说完,她快速跑出邬童家,在院子里大哭了一场。 邬童,你跟我说过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相信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邬童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那个旧随身听。 邬童几天没来上学了,陶西得知事情真相后,送来了早饭,本想跟邬童聊一聊,但是被拒在了门外;天黑了,班小松和尹柯送来晚饭,还有一小盆绿色的盆栽。 但邬童家的门没有打开过。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门外的食物越来越多,班小松看不下去了,不顾尹柯的劝阻,激动地把门敲得砰砰响:“邬童,你开门!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决赛,球队那么需要你,你就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吗!” 尹柯抱着班小松试图往后拖:“小松,你别太刺激他……” 班小松抬高嗓门:“我怎么刺激他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于是决定加码,“邬童,亏我以前还觉得你很厉害,其实你就是个胆小鬼!” 门里面好像有了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班小松再接再厉:“邬童,你要是再不出来,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邬童,我要和你绝交!还有尹柯!今天你要是不出来……” 这时,门打开了,邬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的样子前所未见,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了,皱巴巴的。 尹柯惊呆了:“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班小松的反应就让人意外了,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拳打在邬童的脸上,直接将邬童打翻在地。邬童并没有被这一拳激怒,他无所谓地擦拭着嘴角的血。 班小松看着他那副天塌了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怒火更盛,喊道:“你觉得你妈妈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她费尽心思隐瞒病情,不是为了让你自暴自弃的!不上学、不吃饭、衣服也不换!你照照镜子,自己还像个人吗?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邬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班小松看着他,觉得既痛心又失望,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邬童,于是转身大步离开。尹柯喊了一声“小松”,但是班小松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他转身对邬童恳切地说:“邬童,小松说得对。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但是你想一想,阿姨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她那样用心良苦地隐瞒你,就是为了你能够正常地、快乐地生活。” 这下邬童发声了,他痛苦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正常地、快乐地生活?我现在一想到我妈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我却毫不知情地在吃吃、喝喝、玩儿,就无法原谅我自己,更无法原谅他!”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尹柯走近邬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理解你,邬童。在这件事上,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真的。成人往往以保护的名义代替我们做决定,却忽视了那些决定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是,这种时候你别一个人硬挺,我和小松都会支持你,信任我们、依靠我们,好吗?” 信任,邬童想起不久之前,在和白景队的比赛中,尹柯对自己比出了“信任背摔”的暗号。在那场比赛中,自己第一次尝试信赖伙伴,最后他们战胜了白景队。 邬童终于有动静了,他抬起头,把身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双眼仍然紧闭着,脸上看不出表情。尹柯知道,邬童心里还是过不了他父亲那一关,但是就像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一样,这需要时间,需要敞开心扉,需要彼此体谅。考虑了一下,尹柯也走了,只留下一室寂静,留下空间让自己的好友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邬童终于动了,进房间之前,他想了想,弯腰拿走了那盆盆栽。 邬童将盆栽拿回房间里,看着它。这样近距离地看,才看得出它早已不再生机勃勃,叶子都蔫了,土质也变得干松。邬童想了想,去卫生间给它浇了点水。 淋了水的盆栽一下子又精神起来。邬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让他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脸刚洗好,又有人来了——陶西。陶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被人打了?” 整个世界都变了,但教练还是这么无厘头,挺好!邬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往喉咙里灌。 “你终于想通了?” 邬童摇了摇头,把自己抛到沙发里:“我不会原谅他。” 陶西更奇怪了:“你不是都知道真实情况了吗?” 邬童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我妈让他瞒着我,他也不应该冒充我妈给我发邮件。” 邬童倔强得毫无道理,和平时比同龄人成熟的他大相径庭。陶西气急了:“邬童,渐冻症病人到了后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所以你爸爸才会代替你妈妈给你发那些邮件。” 邬童猛地睁大双眼:“他凭什么代替……” 他的话被陶西大声打断了:“凭他是你爸!”邬童沉默了,只听见陶西说,“他是你爸,却只能以你妈妈的口吻来关心你!你好好看看那些邮件,他对你的关心难道是假的吗?他如果不爱你,不爱你妈妈,他会费尽心思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邬童还是没有言语,陶西按住他的肩膀接着说:“你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很可怜,那你爸就不可怜吗?你有没有站在你爸的角度替他想想?他一边要照顾你生病的妈妈,一边还要费尽心机地安抚你的情绪,那他的情绪呢?只能自己化解!是,邬童,你妈走了你很伤心,但是你爸呢?他不仅伤心,还要面对你的指责。你失去的是母亲,可他现在失去的是妻子和儿子,要比你更心痛!” 邬童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少年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有时会默认对方是力量和情绪上的“铁人”,却没有想过,对方也是从少年成长而来的,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陶西语重心长地说:“你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是个男子汉,可真正成熟的人,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而不是只顾自己。你这样萎靡不振自暴自弃,只会伤了你爸的心,连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都很难受,更何况你爸!我相信,你妈妈在天堂里看着也会替你着急难过。我认识的邬童,可不是这样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有责任心,那个邬童去哪儿了?” 说到这里,陶西站起来,最后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记得把饭吃了。棒球队在等着你,大家努力了这么久,你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吗?” 陶西走了。邬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他说的那些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点开收件箱,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邮件。最近的这些,应该都是在妈妈失去意识之后,由爸爸发来的吧? “邬童,要记得早晚各喝一杯牛奶。” “邬童,比赛打得怎么样?小心别受伤了。” “邬童,最近有没有长高?妈妈很想念你。” …… 讽刺的是,当时他读这些邮件的时候,心里只感到妈妈对他的温柔关爱,也同时认定爸爸只是一个工作狂,绝不会这样体贴。现在他知道了,这些絮絮叨叨的叮嘱,都来自他眼里的那个工作狂,来自无法当面表达父爱的人。陶西说得对,他失去了妈妈,可爸爸也失去了妻子。此时此刻,他们俩同时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邬童想到这里时,王秘书来了,他请对方带他去公司。来到他爸的办公室,父子俩沉默了好久,邬童终于开口:“我能去我妈的墓地看看吗?” 他爸愣了一下,马上道:“当然可以,周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邬童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走。没有人看到,在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邬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周六,邬童上了他爸的车,车子缓缓朝郊外的墓园驶去。路上,他爸望着邬童,几次欲言又止。车子到达墓园后,邬童却突然开口让他爸等一下,然后回头向后走去。 他爸纳闷地站在原地,看着邬童走到刚停下的一辆出租车旁边,敲了敲车窗。 里面坐着的是班小松和尹柯。尹柯有点儿尴尬地问:“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从我家出来的第二个路口就发现了。”说完,邬童便准备往回走。 班小松不安地打量着邬童,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不是还在为自己上次打他的那一拳生气。尹柯推了他一下,他鼓起勇气对着邬童的背影说:“邬童,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道歉。那天我不该打你,你别生气了。” 没想到邬童随着他的这句话停住了脚步,说:“我没生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今天是来看我妈的,你们如果想看的话,也进来吧。” 邬童的父亲很欣慰:在这样的时刻,儿子身旁有最真诚的朋友陪伴着、安慰着。邬童处理友情和学业的方式也让他意识到,与妻子查出病情的几年前相比,邬童已经长大了很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人。他有些后悔,他本可以和儿子共同分担、分享更多。 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阴沉起来,乌云密布,仿佛也在为这一刻而伤悲。墓碑上,邬童的妈妈有着和他一样秀气的瓜子脸和眼睛,笑容温暖而灿烂,和邬童记忆中妈妈的样子一模一样。也许妈妈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儿子的记忆中永远是这样,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吧! 为了彻底瞒住邬童,邬童母亲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邬童的父亲悄悄地从美国带回了她的骨灰,埋葬在这里。今天,邬童的父亲终于可以卸下心里的包袱,和儿子一起来看望自己的妻子、儿子的妈妈。 班小松和尹柯给邬童的母亲鞠了躬,退到一边,将正对着墓碑的位置让给邬童。邬童红着眼睛,看着妈妈的照片,慢慢地说着:“妈,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如果现在站在你身边,我要比你高出一个头了吧。我从中加转学到了长郡,学习没退步,棒球也还在继续打。当然还是投手的位置,虽然是全新的球队,但已经进入决赛了。新学校很有趣,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们对我很好。我过得挺不错的,你别为我担心。对了,我还参加了甜点社,我现在烤的蛋糕很好吃了,哪天烤给你尝尝吧。妈,我本来打算这个暑假去美国看你,你要是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别人都说,你儿子挺帅的,真的……” 班小松和尹柯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邬童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跪在母亲的墓前,从心底喊出那句话:“妈,我好想你……” 第22章 用心,就会有奇迹 陶西让班小松早上去他家拿一份训练计划,班小松起了个大早,骑着单车奔往陶西住的公寓大厦。 教练家所在的这栋大厦就在长郡学校旁边,所以安主任到长郡后,也住在了这栋大厦,而且就在教练家的对面。听教练说,他们俩从安主任搬进这栋大厦的那一天起就怼上了,从鞋柜一直吵到保险丝,用教练的话来说:“这个巫婆就是成天用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折磨我!”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教练和安主任不打不相识,成了情侣。说起来,这里面还有小熊队的功劳呢!上一次,教练把小熊队和啦啦队拉到城郊安主任的母亲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完成了求爱大作战。自那以后,教练和安主任的关系就像坐上了火箭。教练这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最近一听到“安”字就特别敏感,还经常举着球棒露出一脸花痴的笑容。鬼都能看得出他春心动了。 班小松坐电梯上了11楼,左边安主任的家门紧闭,右边教练的家门虚掩着。他敲了几下门,又喊了几声:“教练?教练?陶老师?”没听见回应,就试探着推门走了进去。 门厅里没人,他喊着“教练”往客厅里走去,却一下子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住了。只见陶西穿着条花内裤、赤裸着上半身站在浴室门口,头发上还滴着水,身体正试图把一个人压在墙上,那个人正是安主任! 班小松满脸通红,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空气中。安谧也看见了他,呻吟了一声,用手捂住脸滑坐到地板上,一副不打算再活下去了的模样。陶西错愕了,但是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解释:“小松,你别误会,安主任喊我没人应,怕我出了危险,就过来看看。我这是在和她开玩笑呢。” “哦哦。”班小松说,“你不用解释,我走了,你们继续,继续。”说完就拔腿往门外冲。 在电梯口,他被半裸着的陶西拦住了,陶西用沉重的语气问:“班小松,你今年几岁了?” “还差3个月过17岁生日。”班小松回答。 “哦,没到18岁,那么,我向你道歉。不过,你也算是个男人了,刚才看到的事情……那个,帮我保密好吗?” “放心放心,我绝对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时电梯到了,班小松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班小松上了单车,猛踩踏板,突然觉得很想笑,越踩越想笑,于是从车上跳下来,扶着车把,好好笑了个痛快,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时候他已经在长郡学校门口了,可是离上课时间还早。班小松想了想,折回头往家的方向骑去。 每次接近栗梓家门口的时候,好像连时空都慢了下来。梧桐叶落下来,落在班小松的肩膀上,向来静不下来的他此刻却静立得像棵树。 栗梓出来了,也推着一辆红色单车。她没看见班小松,直接骑上单车,脸上的笑容像这个早晨一样清新。班小松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裙子随着骑车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栗梓在即将穿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小马路前回头看有没有车经过,却看到了来不及躲起来的班小松。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吃惊、高兴、害羞,最后变成了愠怒。班小松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出现那么多的表情? “你变态啊?偷偷跟着我干吗?”栗梓下车对他说。 “因为知道叫你的话,你会骂我。”班小松摸摸脑袋回答。 “我骂你干吗,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栗梓说着又骑上车走了。 班小松急忙跟上:“我怎么不是你的什么人?我们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同班同学,还有,我是你棒球队的队长!” 栗梓回头横了他一眼,不说话,猛踩几脚单车把他甩开了。班小松连忙也猛踩几脚,凑在栗梓旁边问:“你怎么又不理我了?能不能告诉我?我猜球路可以,猜女生心思实在不行……”话说到这里,突然“咔哒”一声,脚踏板空转,车子不动了。 “啊!”班小松惨叫,“栗梓,等等我,我的车坏了!”他本来以为栗梓不会理他,可栗梓却停下了,站了一会儿,转回头,没好气地问他:“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不是我玩花样,真的坏了。”班小松摇了摇脚踏板,对栗梓说,“喏,链条断了。” “那怎么办?”栗梓有点儿着急,“离上课没多少时间了。” “没办法。”班小松贼贼地看着栗梓,“除非……你载我走?” “想得美!”栗梓说,就在班小松垂头丧气的时候,又听见了栗梓的声音,“要载也是你载我。” 他大喜过望,赶紧把坏了的单车移到街边锁好,接过羞答答的栗梓手里的车把,踩上单车,慢慢起动,对栗梓说:“上来!” 栗梓上车了。一开始不愿意碰他,后来在一个转弯处不得不搂住了他的腰。就这样,在金色的梧桐雨里,在班小松的窃喜里,在街角传来的《因为遇见你》的歌声里,一路向前。 他们俩进教室的时候,高一(六)班正热闹着,原来邬童今天来上学了。邬童原本就是班上的焦点人物,所以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已经知道他家的事情了,有的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无声的支持,有的关切地说“邬童,你瘦了啊”,女生们则在旁边小声议论着:“是瘦了,不过好像更帅了,腿也显得更长了。” 陶西让班小松去拿的那份训练计划,是针对U18联赛的。比赛打到这里,小熊队和并列第二的成德队同样积6分,能不能挺入冠亚军争夺战,就看接下来的这场比赛了。 这最后的半个月,经教导主任安谧特批,小熊队的训练改为每日进行。小熊队能够走到这里,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校领导特意为此开了会,决定将参赛目标紧急调整为争冠保亚,并将棒球队立为今年学校的工作重点、来年的招新亮点! 过去的很多问题,现在都不是问题了。很难想象,过去小熊队曾经为了经费、器材,甚至训练时间那样发愁,求爷爷告奶奶。现在的小熊队则好比尚方宝剑在手,走到长郡的哪里都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这天的训练开始之前,安谧来棒球队宣读了最新的《关于支持长郡棒球队建设发展工作的若干意见》。她刚读完,陶西就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对爱徒们说:“对我们的这次联赛之旅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一课,你们学会了吗?没实力的时候少废话,好好练内功,因为说了也白说;等你有了实力,这个世界会自动来巴结你,拍你的马屁,懂了吗?” “耶!”队员们欢呼。 安谧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瞪了陶西一眼:“庸俗!”然后掉头就走。 陶西看着她的背影,心虚地摸摸脑袋自言自语:“惨了,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陶西让邬童带领全队练习投球、接球,对班小松和尹柯说:“你们俩跟我过来一下。” “我们下一场要跟工大附中队打。你们知道,他们有多强吗?”陶西说。 “知道。市冠军12次,U18冠军两次,还曾经代表国家参加过世界青少年棒球锦标赛。”尹柯回答。 “对。但是,用不着害怕。棒球是偶然性很大的比赛,在棒球场上,什么样的奇迹都可能发生,最弱的队有可能战胜最强的队,这就是棒球的魅力。今天,本教练要给你们俩上一堂特殊的课。”说到这里,陶西正色问班小松,“小松,如果你准备全垒打,会用什么样的打法?” 班小松比画着:“这样,用腰部的力量、手臂的力量、重心前移的力量……” 陶西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可以赋予球棒本身以力量。” 班小松不解:“赋予球棒本身以力量?” “看好了!”陶西说完,抓起球棒单手挥动,只见球棒横向自转360度之后,一声巨响,将尹柯全力投来的棒球击向远远的看台。 在班小松崇拜得瞠目结舌时,陶西将球棒扛在肩上:“这是单手旋转打法,利用球棒自身的旋转来叠加冲击力。只要你打得够精准,从力量上来说,出手就一定是全垒打。” 班小松欣喜若狂:“教练,我要学!我要学!” 班小松着魔般地练习着“单手旋转打法”,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尹柯却有问题要问。他走近陶西,用班小松听不见的声音问:“教练,您为什么要骗小松?” 陶西转身笑着看尹柯,仿佛早已料到他的问题,故意问:“我哪里骗他了?” 尹柯言之凿凿:“您刚才教给他的所谓绝招,其实根本就没有用。投手丘到本垒差不多18米,一个合格投手的球速至少在120公里/小时。也就是说,球从被投出到落入捕手手套的时间不到1秒。这一眨眼的工夫,哪儿来的时间摆出那么多花哨的动作?”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精密的计算,锁定了真相,不愧是“计算机”。 陶西笑了:“尹柯,所以我说,今天这堂课是给你和小松两个人上的。你——”他轻轻拍了拍尹柯的脑袋,“是靠头脑打球,很少犯错。而小松和我一样,是靠这儿打球——”他又指了指尹柯的心脏,“用心打球的人,可能会做在你看来没有意义的事,但是不要小看他们。等有一天,班小松真的悟透我教给他的东西,你就会看到棒球的奇迹。” 尹柯思考着陶西的话,若有所悟。班小松手拿球棒跑到他身边,擦着汗问:“教练怎么走了?他和你说了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用脑和用心。” “用脑和用心?”班小松听不明白。 尹柯看着远处正在和小熊队一起认真训练的陶西,问班小松:“小松,你还记得上次邬童出事的时候,教练提过,他也和自己的父亲不合?” “嗯。”班小松点点头,“我听人说过,教练不愿意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很早就从家里搬出来了。” 放着富二代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当个饭碗不稳的体育老师,这也是用心,而非用脑才会做出的决定吧。但尹柯此刻非常感谢陶西用心,而不是用脑决定,否则,他就不会遇到这么好的教练、这么好的老师。 陶西在远处喊着:“邬童,再大力投!陆通、冯程程,你们分别从三个方向投球,我一个打你们三个!”他笑得像个孩子。 第23章 再见,U18 班小松、尹柯和邬童利用课间时间在棒球活动室里擦拭器材,擦着擦着,尹柯发现邬童又走神了。 难道是还没走出他妈妈去世的阴影?尹柯在心里纳闷着,并示意班小松看一下邬童。 班小松瞅了一眼,想了想说:“应该是‘桃花’太多了吧!”最近,学校里的女生们见邬童传闻中的女友邢姗姗没露面,就又开始告白行动了。 尹柯抿嘴一笑。 邬童却听见了,向他招手:“小松,你过来。” 班小松下意识地一缩:“干什么?” 邬童干脆自己起身走到班小松和尹柯身边,表情严肃地说:“有件事情,我总是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班小松瞪大了眼睛。 邬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是这样的,上次我不是肩膀受伤去医院了吗?后来复查的时候,就和医生多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下习惯性肩关节脱臼的事情。” “习惯性肩关节脱臼?”班小松转了转眼珠子,“就是当年让教练退赛的那个病?” “对,就是那个病。可是,我了解得越多,反而越想不明白。” 这一次班小松和尹柯同时发问。班小松接过话茬儿:“哪里不明白?”尹柯则迅速抓住了关键问题:“有什么疑点?” 习惯性肩关节脱臼,是棒球运动员和篮球运动员的常见病,历史上很多伟大的棒球运动员和篮球运动员都是因为这个伤而不得不忍痛放弃职业生涯。陶西当年退出棒球界的疑点在于:那是他第一次肩关节脱臼。 邬童将自己这些天来收集的资料展示给班小松和尹柯:“你们看,习惯性肩关节脱臼的治疗,关键在于第一次肩关节脱臼后,如果进行合理的治疗和复健,最快一个月、最长半年之后完全恢复,并不一定会导致习惯性肩关节脱臼。” “那教练当初为什么会被诊断为习惯性肩关节脱臼?”尹柯十分敏锐。 班小松奇怪:“下一场比赛就要开打了,这种时候,你们怎么突然对医学感兴趣了?” 邬童解释:“我们感兴趣的不是医学。小松,你想一想,如果当初教练的病是被误诊,那他就不必再内疚下去;如果是因为有人能从中受益,而故意造成了误诊,那就是……” “棒球联赛历史上最大的丑闻!”他的话被班小松打断了。班小松站了起来,握着拳头,瞪着本来就圆的大眼睛,特别激动。 尹柯边踱步边思考:“谁会从教练的退队中受益呢?对手?嫉妒他的人?……博彩的人?” 班小松一拍拳头:“我看,我们应该找到当年为陶老师诊断的医生!” “没错,”邬童微笑着说,“应该从那个医生着手。我已经找中加的周教练问过,当时,由猛虎队的队医给教练做了初步诊断,之后转到市第一医院骨科,由那里的骨科主任做了确诊,结论是一致的:因为教练的骨折太厉害,对韧带、肌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尽管是第一次脱臼,但可以断定会变成习惯性的。” “于是他就退队了?” “没有人敢和自己的健康开玩笑,也没有球队敢用一个被诊断为习惯性肩关节脱臼的投手。”邬童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说,“我去市第一医院骨科找过那个主任,奇怪的是,医护人员告诉我,他大概在十年前,也就是教练出事后不久,就辞职到美国去了。” “这也太巧了吧!” “是的。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尝试找到当年的队医,我爸的秘书已经在帮我找了。”说到这里,活动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安谧出现在门口,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上课铃都响过了,你们怎么还待在这儿聊天!” “惨了惨了!”班小松带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教学楼跑去。 因为思考着这个大发现,那天训练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有点心不在焉,面对陶西的时候也格外不自在。好不容易在被陶西骂得狗血淋头之下结束了训练,邬童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手机:“你们看!” 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条诡异的短信:“我知道你们正在调查陶西当年受伤的事,你们应该去找宋国梁医生,他的联系方式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 “宋国梁医生就是我说过的市第一医院骨科的前任主任!”邬童解释道。 尹柯觉得有点奇怪:“你认识这个发短信的人吗?” 邬童摇了摇头:“不认识,或者说,不知道是谁。”他思索着,将发短信的那个号码存为“神秘人”,“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这件事情的知情人。” 班小松兴奋地说:“这里有宋医生的电话号码和邮箱,随便用哪个方法联系上他,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我今晚就给他发邮件。”邬童一锤定音。 第二天的早自习上,陶西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昨天傍晚,被隔壁的安谧紧急叫过去。安谧穿着浴袍,包着毛巾的头发滴着水,是他从未见过的性感模样,搞得他小心脏怦怦乱跳,只听她羞答答地说:“那个……能帮个忙吗?都是网上说的什么护发偏方,我打了个鸡蛋,用热水一冲,就成这样了……”说着,她取下包头发的毛巾,只见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全是小颗粒状的鸡蛋花,闻起来喷香。 “哇,哈哈哈……”片刻之前的暧昧气氛瞬间不翼而飞,陶西笑得都快岔气了,“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你这样挺好,挺可爱的,哈哈哈哈……”直到他发现安谧正满脸郁闷地瞪着他,才勉强忍住笑意,清了清喉咙说,“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洗干净。” 安谧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陶西一手拿着莲蓬头,另一只手温柔地帮她洗发。他发现方才消失的暧昧气氛又回来了。乌黑的秀发,雪白的脖子,越来越红的脸颊……他猛然直起腰,故作镇定地说:“好了,搞定了,应该没有了。” 他的声音那么严肃,安谧只能绷着脸回答:“谢谢。” 没想到,陶西的下一句话就像个无赖了:“一句谢谢就想糊弄过去?有没有特别的奖励?” 安谧很认真地看着陶西,不再躲闪,也不想再躲闪,轻轻地吻了上去…… 邬童瞥了一眼正满脸迷之微笑望着窗外天空的陶西,偷偷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让同桌的班小松看。班小松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宋医生已经回我邮件了。 “什么!”班小松的惊呼声刚出口就被自己捂住了,他也看了一眼陶西,压低声音问,“这么快!” 邬童点点头,将那张写了字的纸从作业本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捅了捅前面的尹柯。尹柯回头接过纸团,还没来得及展开看,手被人打了一下,纸团离手,被身边的一个人一把接住。 原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讲台旁冲过来的陶西,他得意地狞笑着:“早自习不好好看书,干什么呢?早就注意你们三个了!小样儿,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本教练会传纸条的时候,你们仨还没出生呢!” 他展开纸团,大声读出:“宋医生已经回我邮件了。宋医生是谁?邬童,你病了?” 邬童一时回答不上来,班小松急忙打圆场:“是的,是的,他病了。” “什么病?”陶西狐疑地上下打量邬童。 “那个……没什么啦,发育方面的毛病。”班小松说的时候只想着编得离奇一点,好让陶西别再追问下去,可说出口后才发现这话实在诡异。尹柯回过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邬童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邬童得了发育方面的病!”教室里立刻充满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好多女生用心碎的表情看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班小松心想:坏了!正准备改口,突然看见侧前方的栗梓也关切地看着邬童,满脸担忧,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强调道:“没错,宋医生正在帮他看病!” “哦。”陶西不便再追问了,同情地看了一眼邬童,“那也不能上课的时候传纸条,好好学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私下解决。” 下课铃声一响,邬童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铁青地说:“班小松,跟我出去谈谈。”班小松理亏地乖乖跟在邬童后面,临走前用求助的目光看了尹柯一眼,尹柯想了想,站起来跟上他们俩。 三个人背负着无数好奇和玩味的目光出了教室。 到了走廊僻静处,邬童站住了,转过身,居然给了班小松一个笑容,用平静的声音问:“班小松,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揍你?” 班小松一挺胸说:“你揍吧。” “揍你之前,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也不知道,开始只是顺嘴乱说,后来栗梓那样看了你一眼,我脑子一乱,就……” “又是为了栗梓,”邬童咬牙切齿地说,“你绝对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他走近班小松,拳头举起又放下,最后说,“我现在不打你,但你记住,你欠我一顿揍。” “行,我记住了,随便什么时候想打了,你来就是。” 一直在旁边预备随时拉架的尹柯看事情过去了,松了口气,说:“如果你们俩的爱恨情仇算完了,邬童,宋医生的邮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童又看了班小松一眼,拿出手机调出邮件递给尹柯:“你们自己看。”班小松也凑了上来,看到了一封内容绝对出乎他们意料的邮件。 邬童: 你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有人来找我说出真相的这一天。我想过很多,但没想到最后来的人会是陶西的学生。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这说明他成了很棒的老师,而且有人将他的梦想继续下去。 当年,陶西的梦想就是打棒球,但有人不希望他追逐这个梦想,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华宇集团的董事长陶宇先生。利用陶西在联赛中的一次受伤,陶宇先生找到了我,希望我刻意夸大他的伤情,逼迫他离开棒球场。为了我的出国深造梦,我违背职业道德这样做了,得到了陶宇先生给的一大笔钱。我相信之前给出相同结论的队医也有差不多的故事。 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后悔,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可耻的事情。请向陶西先生转达我最深的歉意,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有勇气当面向他道歉。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把陶西先生的账号给我,我想将当年的那笔不义之财转给他。这是他父亲的钱,却用在了不应该用的地方,我为他有这样的父亲、为他不得不提前结束棒球生涯而感到万分遗憾。 宋国梁 班小松和尹柯吃惊地抬起头来。这太不可思议了,原来这件事隐藏着这么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的制造者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班小松发自内心地同情陶西:“教练太惨了。” 尹柯没开口,表情特别凝重。邬童犹豫不定:“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你们说,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是告诉教练,还是不告诉他?” “当然应该告诉他!他已经被隐瞒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班小松义愤填膺。 邬童摇了摇头:“有时候,知道真相也许还不如不知道。现在告诉他真相,已经发生过的事可以改变吗?不能。他只会得到更多的伤害。” 尹柯也赞同邬童的意见:“而且这里面涉及陶老师的父亲。如果我们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会恨自己的父亲,这肯定会影响他们的父子关系。最起码,我们应该先了解一下,他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班小松大声打断:“不管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能这样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父母不能代替孩子成长,不能随意决定孩子的一切!” 班小松很少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邬童和尹柯都被他打动了。邬童看着尹柯,认真地说:“我想,他说得对。” 尹柯想了想:“那么,就等到下一场胜利的时候再告诉教练吧。那样他可能会容易接受一点。” 和工大附中队的比赛打了5分钟,小熊队就意识到他们面临着联赛开始后最强的一个对手。 如果说白景队队员是心有灵犀,那么工大附中队的配合只能用“炉火纯青”来形容。他们的很多队员从初中就是作为特长生进校的,在一起磨合的时间超过了三年。 工大附中队的投手宫海是和邬童齐名的王牌投手,国内的青少年棒球领域向来都有“北宫海,南邬童”的说法。更厉害的是,宫海是一名两投投手,也就是说,他的左右手都可以投球。 第一局过半了,比分仍然是0:0。显然,今天的两支球队都对对方做了充分研究,也都对对方的投手非常忌惮。 现在是小熊队站攻位,班小松、邬童、尹柯都在垒上,陆通出局。 该打第五棒了。陶西的视线掠过跃跃欲试的冯程程,停留在薛铁身上。薛铁却没有回看他,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投手丘上的宫海,嘴里念念有词。 “薛铁!”陶西开始点将了。 薛铁条件反射性地跳起来:“教练!” 陶西把球棒递过去:“该你了。” 薛铁诧异地说:“什么?我是第五棒?” “对。”陶西说,“赛前已经报上去了,不会有错的。” “可第五棒一直是冯程程啊……” “就是你。薛铁,还记得你破解了邬童的球路吗?” “记得。” “加油,你比你自己知道的更棒!”陶西在薛铁的背上推了一把,“上!” 薛铁哆哆嗦嗦地站在击球区,努力回想着教练的鼓励来给自己壮胆。投手丘上的宫海居高临下地看着瘦小怯懦的他,轻蔑地笑了笑,稍稍沉吟了一下,侧身,缩肩,投出。 球破空飞来,电光火石之间,薛铁的脑海里滑过:“甩臂力量匀速,手腕没有翻转动作,发球前往我的左边看了一下——内角直球!” 他的球棒和脑袋一起行动了,只听见“砰”的一声,棒球飞向全垒打墙边,薛铁迅速奔向一垒,踏一垒;奔向二垒,踏垒包,二垒安打! 哇——小熊队队员都高兴得跳了起来。班小松带头喊:“薛铁万岁!”薛铁一反常态,自信地在球场上奔跑了半圈,对欢呼着的观众们致礼,最后,向着陶西的方向喊了一句。距离太远了听不见,但陶西能从他的嘴型上推测出,薛铁喊的是:“我比我知道的更棒!”陶西笑了。 3:0,小熊队有了好的开局。 第二局开始,班小松敏锐地发现:“教练,宫海换左手投球了!” 陶西毫不意外地说:“他担心自己的右手球路已经被我们看穿,这样的决定很正常。小松,你还没打过左投手吧?” 班小松摇摇头。 “其实左投手并不比右投手难打,只是国内的左投手太少了,所以大部分击球员都被‘训练’成了右打者。你只要记住,以不变应万变,球从哪儿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去势——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赋予你的球棒本身以力量吗?” “记得!”班小松当然记得陶西教给他的绝招。 “去吧!” 宫海面对班小松,思考了好一会儿。他已经看出了小熊队的第一棒很强,而且是全队观察能力最好的跑垒员。宫海出手的一瞬间,小熊队休息区里的薛铁脱口而出:“卡特球[16]!”果然,棒球在接近击球区时,突然诡异地向外角偏移。 根据上一局的较量,宫海总结出:班小松是一名经验型击球员,也就是面对来球,会根据经验判断球路,选择侧身挥棒的方向。所以他才特意发了卡特球,卡特球的偏移容易使经验型击球员挥棒落空。没想到,这一次班小松的反应十分古怪。只见他抓起球棒单手挥动,球棒横向自转了360度,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正好撞上飞向外角的棒球,棒球远远飞向外野,班小松撒开腿全力奔跑,一垒,二垒,三垒,本垒,全——垒——打! 啊——和刚才薛铁的那一记安打比起来,这一次场内的气氛才算到达了高潮。在一片欢呼声中,尹柯走到陶西面前,满面笑容地说:“教练,我彻底懂了,你的绝招,其实是给了小松一种信念。或者再说明白一点,是给了他一种迷信。他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信赖和崇拜,才能发挥出这个全垒打的。” 陶西也满面笑容,将食指放在嘴上,对尹柯摆了一个心领神会的手势。 小熊队领先,不光赢了比分,更重要的是赢了气势。薛铁看穿了宫海的右手球路,班小松吓住了宫海的左手球路,给宫海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在面对班小松的时候,他对用右手还是左手犹豫不决,一再换手,持棒的班小松也跟着他一再换位,直到连裁判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喝令宫海赶快投球。 第九局上半局,小熊队进攻完成,以10:8领先。最后的半局攻守换位,邬童站上投手丘,大局已定,从陶西到队员全都满面笑容。连场边的观众也放松下来,开始边闲聊边观赏比赛的尾声。 工大附中队的第一棒、第二棒、第三棒接连上阵……可他们在恢复健康、战斗力爆棚的邬童面前根本不是对手,球要么落入了尹柯的捕手手套,要么低飞之后被小熊队防守队员迅速接住。一直到第八棒,陆通防守失误,在内野拿到了球,正准备传杀工大附中的击球员,却不小心“暴投”,球直接飞向了看台,引起一片惊呼声。 惊呼过后是一片欢笑声,陆通则帅气地冲看台上举了举棒球帽,吐了吐舌头,引发了更多的欢笑,连在比赛中向来都是严肃神情的尹柯都望着陆通笑了。陶西突然觉得不对劲:工大附中队还有最后一棒,可整个小熊队分明已经散了。 不祥的预感那么强,可来不及警告他的队员们了,工大附中队的第九棒出场了。陶西在脑海中努力将面前这个矮壮黝黑的少年和赛前背熟的对手资料对号,可怎么也对不上。 他不知道,这是工大附中队教练在赛前最后一秒钟替换的队员。 和陶西一样,尹柯也辨认不出面前这个最后一棒。他看起来相貌平凡无奇,也不带什么杀气,球棒松松地握在右手,看起来像是预备打个触击就结束比赛的模样。尹柯对邬童比出暗号,示意邬童根据自己此刻的状态自行配球。 邬童决定投指叉球。这个决定是认真的,指叉球不仅是一种很复杂的变化球,更是他最拿手的球。 可邬童少算了一点:他擅长指叉球,全联盟都知道,当然包括对面这个陌生的击球员,他怎会无备而来! 命运决定于这最后的两分钟。棒球出手,划破长空,黝黑的少年握紧球棒,像是完全料中了球路一样,成功触球,将棒球击向远处的空中。 第一个奔跑起来的除了击球员之外,还有班小松。他本来在二垒和三垒之间扮演游击手,可在球触棒的那一秒,不,是触棒的前一秒就向外野全速冲去。而原本的外野手陆通压根儿都没反应过来,还按低空球预计前驱,直到球飞过内野才反应过来,迅速回撤。 班小松不顾一切地奔跑。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飞着的小小棒球,他知道,那一抹白色就代表着小熊队的命运。他以惊人的速度到达了,在球落地之前将它接住,转身预备往本垒投去,因为眼角余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接杀机会。 可是,太晚了。随着对方最后一棒一个飞跃触垒,整个体育馆变成了欢呼的海洋。可这一次,欢呼不是献给小熊队的,而是献给传说中的再见全垒打[17]。 这就是命运送给小熊队的礼物——小熊队输了。一切如一场大梦,最后两分钟大逆转,从10:8到10:11,这耻辱的一幕将永远留在U18的历史之上,留在每一个小熊队队员的心里。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小熊队已经无缘冠亚军决赛,他们的这一趟U18之旅已经走到了尽头。 班小松跪在草地上,用手捂住双眼,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失败是如此卑鄙的东西,居然会先伪装成胜利的模样来嘲弄你,好像在试探你对痛苦的承受能力。 再见全垒打!再见,U18! 第24章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人的心,总是很复杂。 小熊队铩羽而归,惋惜的人和庆幸的人各占一半。特别是当初落选了棒球队和啦啦队的同学,看到小熊队“越飞越高”,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眼下小熊队“飞得高摔得惨”,正中他们的下怀。 有些人总是误解成功。成功是你走100步,我争取走101步;而不是我只能走10步,所以想办法让你只能走9步。 早上,栗梓、沙婉和几个对小熊队冷嘲热讽的男生吵了起来,正巧被路过的班小松、尹柯和邬童撞见。 栗梓快哭了:“他们为了学校的荣誉那么拼,你们太没良心了!” 那几个男生讥笑着:“什么为了学校的荣誉,是为了博眼球、为了高考加分才对吧!” 有人用冷冷的声音接话:“没错,我们是为了自己。不过不是为了博眼球,也不是为了高考加分,而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精彩一点。奉劝你也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人生,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叽叽歪歪地讨论别人的人生。” 那几个男生回头一看,认出接话的人是邬童,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班小松愕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怎么了?我们得罪他们了?” 尹柯无奈地说:“有时候,你的存在就得罪了某些人。” “那怎么办,我又不能不存在?!”班小松边说,边试图给栗梓擦眼泪,结果被她打了一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他们。”邬童一如既往地洒脱。 “沙婉,你没事吧?”尹柯见沙婉气得脸都红了,担心地问。 沙婉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两个女生先走了,班小松、尹柯和邬童默默地跟在后面。最近,他们三个之间的话很少,好像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呢?U18的报道还在继续,自己却成了无奈的看客。 邬童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上次我们查出来的,教练受伤的真相……” 班小松说:“本来不是打算赢了,趁他心情好告诉他吗?” 尹柯盯着沙婉远去的身影:“这下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是的,这段时间的陶西,谁都看得出来:最好别去打搅他。发呆、望天是常态,还动不动就使劲捶身边的任何东西。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抓飞过来的足球,结果被打了个嘴啃泥。幸好安谧动了恻隐之心,最近不再对他若即若离了,特别温柔,特别有爱。 班小松、尹柯和邬童走进高一(六)班教室的时候,早自习铃声正好响起,他们赶紧到座位上坐好。刚坐下,陶西就冲了进来,但他没有冲到讲台上,而是直接冲到班小松、尹柯和邬童他们的座位前,大喊一声:“你们仨!” “怎么了,教练……哦,不,陶老师。”他们三个条件反射性地站起来,立正。 “哈哈哈……”陶西仰天大笑。 班小松目瞪口呆,难道教练伤心得太厉害,精神错乱了?他看了看身旁的邬童和前排回头的尹柯,他们俩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陶西笑了一会儿,擦掉脸上笑出来的眼泪,说:“你们,哈哈,一会儿课间时间去擦器材,下午放学留下来训练。” 班小松的心随着这句话开始狂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能吗?命运真的有可能这么慷慨吗?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教练,到底是怎么回事?”邬童问。 陶西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他们,只见体育版的头条是:“U18爆冷!白景队险胜成德队!” “白景队居然赢了成德队!”班小松惊叹道,“赛前没有人看好白景队的!” 尹柯迅速反应过来了:“那么现在累积6分的就有三支队了。我们队、白景队、成德队。白景队赢了成德队,我们赢了白景队,也就是说——” “我们挺进冠亚军决赛了!”邬童喊道。 “万岁!小熊队万岁!白景队万岁!”班小松一下子跳了起来。将手里的书扔向天花板的同时,人已经蹦了出去,和奔过来的薛铁、焦耳拥抱在一起。 陶西的两只手分别搭在邬童和尹柯的肩膀上,彼此的眼睛都有点湿润。 邬童感慨地说:“白景队真的很了不起!” “是的。”尹柯心领神会,“他们明明知道赢了,是送我们队进决赛;输了,是送成德队进决赛,但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惜力,更没有记恨我们赢了他们。” “这才是真正的体育精神。”陶西重重地压了压他们俩的肩膀,“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就是像他们一样,拼全力去打!” 邬童和尹柯对视了一眼,问陶西:“教练,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好?” “当然!简直好到爆表!” “那,我们有点事情要告诉你。”前方的班小松听到邬童的这句话,蓦然回头。 有位哲人说过:你无法找到一个对的方法去做错的事。同样的,你也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做一件注定带来痛苦的事。 在早自习后的教师办公室里,班小松、尹柯和邬童三个人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人崩溃了,而且崩溃的这个人,是数年来一直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痞子形象面对世人的陶西。 看过那封邮件之后的陶西,先是将自己办公桌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接着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其间,班小松想上前安慰他,被邬童和尹柯拉住了。他们示意他不要参与,就让陶西发泄。 陶西的哭声渐渐低下来,他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鼻涕,站起来,拖着麻痹了的腿走到窗前,背对着三个少年。少年们看到陶西的肩膀抽搐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陶西开口了:“我应该谢谢你们。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这么多年来,这件往事一直是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从今天开始可以搬开了。虽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一拳捶在窗框上。 邬童和尹柯随着陶西的这句话松了一口气,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他们还对自己将真相告诉陶西到底是不是正确抱着一丝怀疑。但班小松从没怀疑过,他热情地接口:“不!教练,可以改变!从此以后,你可以无愧地站在棒球场上。你虽然不能再当球员了,可你仍然可以和我们一起为了棒球努力,为了联赛冠军而努力!” 陶西回过头看着他们,显然,他被班小松的话深深打动了。得知自己的棒球生涯以及猛虎队不是被自己的倔强轻率葬送的,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解脱,仿佛他心灵上一道与棒球之间的屏障被拆除了,对棒球深深的热爱又开始在他的眼睛里闪烁。 陶西走向三个少年,缓缓伸出右手:“为了小熊队!”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泪水。多久了,离上一次说这种话的时候?当时,他身旁站的是兄弟般的队友,他们喊出的是:“为了猛虎队!” 而今天是: “为了小熊队!” “为了小熊队!” “为了小熊队!” 四只手叠在一起,四颗心,因为对棒球的热爱和友情而强烈地跳动着。 送走了少年们,陶西还有事情要做。 今天没有体育课,他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向安谧请半天假外出。安谧批准了,看着暗藏怒气的他,好奇地问:“你要去哪?” “一个早就该去的地方。” 陶西曾经想过,自己是那么抵触父亲干涉自己的职业选择,但其实他最终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仍然与父亲有关。因为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太失败了,他需要一份能够看到更多成功的亲子关系的工作,才能重拾对婚姻、对家庭的信心。 在高一(六)班班主任的岗位上,他做到了。他看到了能够在班小松的心里播种阳光的家庭,看到了能够为了爱而改变的尹柯的父母,也看到了经历不幸而用心良苦的邬童的父母。他为学生们高兴,可说到自己与父亲的关系,仍然是一道年代过于久远的伤疤,腐肉和新肉交织在一起,已经无法厘清,只能用纱布草草包上,不再存治愈的希望。 如果不是这次父亲挑战了他的底限,他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栋摩天大楼里。 陶宇不急不忙地问:“是来找我算账的吗?果果不是已经跟她妈回非洲去了吗?” 陶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来找你算账的,不过算的不是这笔账。宋国梁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 陶宇的眉毛不易觉察地动了动。 “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贿赂医生、假造病例、断送别人的职业生涯,这可是犯法的。” “什么宋国梁,我不认识。” “果然,”陶西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否认到最后一刻。”他把打印出来的宋医生的邮件放到陶宇的桌上。 陶宇低头看完邮件,沉默半晌后问:“你打算去告我吗?” “不,我不打算去告你。”陶西苦笑,“何况,我就是去告你也告不倒你。我连律师费都付不起,而你却有全国一流的天价律师团。” “你知道就好。” “但是,我不告你,不代表你就不会受到审判。你如果还有起码的良知,就应该审判自己!”陶西的语气开始有些激动。 “我不会审判自己,这也和良知无关,这是我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任的表现。” “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负责任!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你怎么能这样肆意妄为?你不是上帝!”陶西忍不住大声反驳。 “你长到多少岁,也是我的儿子!”陶宇也开始激动,“我唯一的儿子,放着眼前大好的家业不来继承,一会儿去打棒球,一会儿去当老师,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觉得你愚蠢吗?!” “我不在乎有多少人觉得我愚蠢!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可你是我生的!” “是不是要我像哪吒一样削骨还肉,你才会放过我?!” 孩子是有着独立灵魂的人。西方人总说中国人对此意识太淡,但其实我们的老祖宗早在数千年前就对这个话题有所触及。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不惜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为自己的灵魂赎身。 陶西来之前就决定了,今天要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这些话在他的心里好多年了,之前总因为伤害性太大,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他单刀直入:“爸,你一定要我复制你的人生,无非认为自己是成功的楷模。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很失败。” 陶宇瞪着陶西,以为他只是在说气话,可陶西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或许觉得,有钱有势就是成功。可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见你停下来享受一下人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可你错过了我的成长,现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还比不上普普通通的工薪家庭里的父子关系;我妈生病,你出钱请最好的医生,送最好的医院,可她的生命都进入倒计时了,你还在开会……一个男人,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亲近,连自己心爱女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只能守着一堆冷冰冰的钞票,这,能叫成功吗?” 陶宇似乎因为陶西的话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好半天,才费力地开口:“所以,我不是在努力让你回到我身边吗?” “可你是怎么努力的?开始的时候,你想方设法阻止我打棒球。我因为伤病不得不提前结束棒球手的职业生涯,受伤的那段日子我心灰意冷,可是你在哪?你在加班,你在开会,你在赚钱!后来又阻止我找工作,我好不容易在长郡找到了工作,你又用果果来要挟我。现在,又被我发现,你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爸,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多大的伤害吗?”陶西流泪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这不是爱。”陶西摇着头肯定地说,“爱一个人不会在他受伤的时候对他冷嘲热讽,你知道那段时间我已经是中度抑郁了吗?因为抑郁症,我经常有自杀的念头,小白搬来与我同吃同住,就怕我想不开,可是你呢,你却让你的秘书去警告小白,说我和他在一起玩物丧志!谈生意、谈赚钱,我或许没有你懂;但是说到爱,我肯定比你懂得多。爸,等你懂得的那一天,你就会找回我们的父子之爱了。” “抑郁症”“自杀”——陶宇被这两个词惊呆了。 陶西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掉头预备离开。在门口,他又站住,回头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事瞒着我?” 陶宇犹豫了一下,摇头,把自己派安谧到长郡中学的事咽回了肚子里。 人,终其一生都在和控制欲做斗争。从出生时紧握的手,到临终时终于放开的手,很多人要用一生才能明白放手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以爱之名控制着他人,这种控制不一定来自父母,也可能是爱人、师长、朋友,甚至儿女。对无关的人,这些人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控制欲,一旦到了至亲的人那里,他们却放纵这种本能,肆意妄为。他们自以为是爱,其实是自大、是失控、是伤害,是让至亲之人用无法倒流的时间,甚至是仅此一次的宝贵生命,为他们的控制欲“买单”! 那天放学后的训练时间,班小松、尹柯和邬童看见教练准时出现,总算放下了心。 班小松排在跑圈队伍的第一个,边跑边回头对排在第二个的尹柯说:“看今天上午他那个样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平静了。” 尹柯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回答:“你怎么知道他恢复平静了?” “看上去啊。”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演技。” 跑在队伍最后压队的邬童喊:“领跑的,不要聊天,脚步不要慢!” 班小松对尹柯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了。 第25章 有时候,相信的未必开花结果 小熊队打入决赛了,安谧和陶西确定关系了,是不是以为高一(六)班就能过一段太平日子了? 错了。陶西是什么人?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这不,他又要整新花样了。早自习铃声刚响过,他就站到讲台上冲全班同学一个深鞠躬:“同学们,还有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了,回想当班主任的这个学期,和大家一起成长,第一次担负这么重的担子,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谢谢大家对我的包涵!” 这话里怎么充满了告别的意味啊?同学们满腹狐疑,班小松带头问:“教练,不会是安主任要把你班主任的职位给撤了吧?” “那倒不是,不过,别忘了我当上班主任的时候,和你们的父母有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期末全班全A的约定啊。当时我立了军令状,如果期末考试达不到全班全A,本班主任就心甘情愿被辞退。” 陶西这玩儿的是哪一出,就连安谧也搞不懂了。一个学期快过完了,高一(六)班的进步有目共睹,家长们已经打心眼里接受了这个新班主任,根本不会有人跟全班全A的约定较真了,他自己提出来干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其实这正是“陶氏教学法”里的一招——放条鲶鱼!心理学中有种效应,叫作“鲶鱼效应”,指的是在一群安静的小鱼中放一条多动的鲶鱼,可以打破鱼池的平静,也激活了小鱼的求生本能。在他看来,目前的高一(六)班,什么都有,但还缺了一点胜负欲。这胜负欲,就需要由一条鲶鱼带来。 那么,他打算放的这条鲶鱼,到底是谁呢? 陶西一说出“全班全A”这个词,整个高一(六)班就一片“切”声。距离期末考试只有30天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29.5天,要让高一(六)班拿到全班全A谈何容易?不要说是高一(六)班,就算是在长郡中学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班级好吗?!虽然高一(六)班在这个学期的进步比任何班级都要大,但这个目标仍然是天方夜谭。 全班同学在讲台下议论纷纷,陶西拍了拍讲桌提醒大家注意:“好了好了,都安静下来,我是想和大家打个赌。” “什么赌?”大家瞬间安静下来,都好奇地看着讲台上的陶西。 陶西:“这次期末考试我也会参加,如果我没有拿到全A,那就任凭你们处置。但如果我拿到了全A而你们没有拿到,那下学期的社团活动全部取消。” 什么!老师和同学一起考试比成绩,而且赌注是社团活动?谁不知道,社团活动就是长郡的灵魂,没了社团活动,让他们下学期怎么过? 还没等同学们反应过来,陶西抓住他们还安静的工夫说:“没有反对意见吧?那就这么愉快地定了!现在,都好好自习吧,不过别太努力,好让我能轻轻松松赢了你们!” 说完他就走了。他刚出教室,同学们就纷纷议论起来:“这算是宣战吗?” “宣什么战啊,陶老师再牛,他一个这么多年没碰过高中教材的体育老师,怎么可能拿到全A嘛!” “对!到时候让他跑圈,他不是总喜欢罚我们跑圈吗?” 大家越议论越得意,直到班长沙婉站起来拍桌子:“我现在开始自习了。按照班规,谁打扰我自习就得做俯卧撑了啊!” 他们没看见,步出教室的陶西把他们的议论都听在耳中,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看来,他这条“鲶鱼”刚入池,就成功地开始兴风作浪了! 陶西让安谧把过去十年的高一期末试卷真题全找给他。安谧不解地问:“你闲着没事自己搞什么考试?考得再好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重新再上一次大学?” 陶西回答:“我就是要考得比他们好,气死他们!” 安谧觉得又气又好笑——这幼稚病还能治吗? 陶西抱着厚厚的一摞打印好的试卷真题,故作低调,实则高调地出现在高一(六)班的教室门口,对同学们打招呼:“不要看我,我不是来监督你们的,是来学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坐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把那摞半米多高的试卷放在自己脚边,然后使劲咳嗽了一声,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状。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高一(六)班出现了奇景。史上最大龄同学捧着一堆学习资料疯狂做题,关键这大龄同学的学习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做完试卷自己对照答案改卷的时候,隔着几个位置都能看见他给自己的试卷画满了红叉,更别提他那副抓耳挠腮的痛苦模样,惹得同学们都嗤笑不已。只有尹柯敏锐地发现:埋在题海之中的陶西,每完成一份试卷后都会在iPad上点点画画些什么。 下课铃响过,陶西伸了个懒腰后站起来,将手里的试卷扔进垃圾桶,往厕所走去。他的身影刚消失,同学们就围到他的座位前,班小松和其他几个男生特有默契地跑到垃圾桶里找他刚刚扔掉的卷子,栗梓检查他的桌肚,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好像排练过无数遍。 班小松展开试卷,立刻被震惊了,他把试卷递给其他人:“全是小学试卷!”大家边笑边传着看。 栗梓的眼睛一亮:“看看他的iPad里藏着什么!” 一直没有参与的尹柯这时站了起来,拿起陶西的iPad,调出最近的浏览页面。他的表情从惊讶到若有所思,再到恍然大悟,对众人说:“看来陶老师是认真要和我们比一比。” 大家不明白。 尹柯解释道:“你们看,陶老师扔进垃圾桶的全都是小学试卷,而放在桌上的则是初中试卷,放在脚边的是高一考试试题真题集。也就是说,他打算从小学开始,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把所有知识点全部过一遍。” 班小松觉得不可思议:“从小学开始,那得做多少题啊!” 尹柯拿起iPad:“这就是他取巧的地方了。他iPad上的资料里清楚地罗列了每次考试的考点、知识点。也就是说,他只要确定哪些知识点还没掌握,然后有针对性地学习,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提高考试成绩。” 大家有些明白了。 邬童分析着:“他现在把小学试卷扔了,说明小学的知识点他已经全部掌握了,再过段时间,他就该攻克初中知识了,然后是高中知识。”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幻化出陶西打通关的景象。栗梓害怕地说:“我怎么觉得陶老师没准真能拿全A了……完了完了!下学期的社团活动全泡汤了!” 对啊!同学们此刻都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早知道真不应该和陶老师打这个赌!大家郁闷地沉默了,直到被班小松打破。 班小松不服气地说:“怕啥,他拿全A,我们也可以拿全A啊!我们可以照着他的方法去学,我就不相信他能做到的我们做不到!” 沙婉赞成:“小松说得对。我们上了那么多课,写了那么多作业,如果陶老师突击几天就超过我们了,也太没面子了吧?” 邬童想出办法了:“把陶老师的这份资料分享到云端,大家就都能用了。” 对!班小松立刻拿起iPad开始操作,文件正传到一半,在教室门口放风的焦耳紧急报告:“陶老师回来了!10,9,8,7,6,5……” 大家一哄而散,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陶西回到自己的座位的时候,他的iPad被放在原处,看上去仿佛没人动过。不过他一眼就发现了文件上传的标识,不动声色地坏笑了一下,默默坐下。 又一次下课铃响了,陶西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着全体默默学习的同学们说:“最后一节自习课,棒球队的人到操场集合训练,其他同学留下自习。”说完,边揉脖子边走出了教室。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立刻有人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你们说,陶老师学习了一整天,初中知识点到底学完了没?” 焦耳探头往教室外看了看:“陶老师肯定回办公室换衣服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栗梓自告奋勇地向陶西的位子走去:“我去翻。”她走到陶西的课桌前,只见桌上摊着的教材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笔记,边上还贴着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哇!”栗梓惊叹道,同时拿起那本教材一页一页地向同学们展示。班小松和邬童对视了一眼,同时从书包里拿出自己近乎崭新的课本埋头猛学,直到换好了球衣的陶西进来催:“棒球队的,还愣着干嘛?!”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陶西带着小熊队在操场上跑圈,跑圈口号可特别了:“sin(A+B)=sinAcosB+cosAsinB!cos(A+B)=cosAcosB-sinAsinB!”这奇异的风景线引发了许多人的关注,连安谧也被吸引了,在教学楼里透过窗户看着他们。 跑圈结束,已经习惯了热身训练的队员们不但不见丝毫疲态,反而筋骨松快、神采奕奕地回到教练面前。陶西一声“立正”,队员们迅速站好队,只听陶西对他们大声说:“你们知道现在排名第一的,即将和我们争夺冠亚军的队伍是哪一支吗?” 队员们当然知道。陆通大声抢着回答:“银鹰队!” “对!就是那支曾经在练习赛中狠狠打败了我们的银鹰队,和我们同城的银鹰队,获得上一届U18联赛冠军的银鹰队!”陶西说,“坦白说,以你们现在的实力,想打赢银鹰队,希望非常渺茫。” 满腔斗志的小熊队队员完全没想到教练会兜头泼他们一盆冷水,都惊异地看着陶西。陶西环顾着他们的脸,接着说:“我本来计划让你们慢慢磨合两年,等高三时再全力冲刺U18冠军,没想到你们第一次就走得这么远。” 这到底是赞美还是嘲讽?小熊队听着自家教练的这番评价,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泄气的了。班小松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教练,你是不是得绝症啦?”电视剧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得了绝症的人不得不说点真话。 他的问题换来的是陶西的一个白眼:“瞎想什么呢!我是想通了,既然梦想已经离我们这么近了,为什么不现在就全力拼一把?现在,你们离U18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你们真的想好了,我们就一起拼一次,从今天起开始进入强化训练。你们想不想拼?” “想!”小熊队的每一个人都是用灵魂吼出这个字的。 小熊队这次是玩真的,全身心投入。高一(六)班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的人在自习教室里被陶西这条鲶鱼刺激得“头悬梁”“锥刺股”,另一个阵营的人在操场上被陶西用激将法刺激得“同仇敌忾”、挥汗如雨。整个长郡都关注着高一(六)班,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体育老师”刮目相看。 今天就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了,安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无论高一(六)班拿不拿得到全班全A,陶西的班主任位置都坐得稳稳的。但就是因为这个傻瓜放话在前,自己也不想看到他失败失落的模样。安谧看着日历上被精心标出的“期末考试日”,还有紧接其后几天的“小熊队比赛日”,默默地祈祷着。 教室里,考试正在紧张地进行着。监考老师发完试卷,整个教室里就只听见笔尖摩擦考卷发出的沙沙声。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之一,离开学校很久的人常常会怀念它。教室里还有特别的风景——高一(六)班的班主任陶西,也和同学们一样,坐在教室的后排认真地答卷。 考完一科以后对不对答案,这是一个大问题。两大学霸尹柯和沙婉的答案当然是大家对照的标准,栗梓总是冲在最前面对答案,她的口号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焦耳这种纠结型的就比较惨,明明不想对答案,还老有调皮的同学在耳边大喊“ACDBDCADAC……”他只能牢牢地捂着耳朵,生怕知道自己考砸了,影响后面的发挥。 终于,监考老师在讲台上收拾了一下试卷,随着“咚咚”两声,宣布:“考试结束!” 哇!每一根神经都瞬间放松下来的感觉真好!花费时间又开始有选择了的感觉真好!有人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解放了!”这欢呼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响应,整个高一(六)班热闹得像煮沸了的开水。只有邬童伸了个懒腰,趴到桌子上开始睡觉。 在另一边的教师办公室里,老师们开始批改试卷。这是一项技术活,评卷标准早就尽可能量化,不能量化的也制定了非常具体的标准,执行的时候要严格按照标准,摒除感情;老师们成流水线改卷,保证每个老师不接触一整张试卷;所有的试卷都被密封条封住了班级、姓名,老师们在批改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试卷是谁的。 陶西在办公室外面抓耳挠腮的,明知道这会儿在这里干着急没有任何用处,可他就是做不到像个安静的美男子一样默默等待。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了办公室,蹭到白舟的身边,搭讪着说:“小白,喝点水吧!” 白舟接过他倒的水喝了一口。 “热吗?我给你扇扇风。”陶西又开始一脸谄媚地给白舟扇扇子,却把试卷都扇了起来,白舟忍无可忍:“陶西,你别折腾了好吗?” 陶西做乖乖状:“好好好。”他在白舟的身旁立正了没一小会儿,又开始探头探脑,“这字儿写得这么好,光凭卷面就得给个A吧。”“哎!这一题都写满了怎么一分也不给啊!” 也不知道他在瞎着急什么,白舟改的试卷根本就不是高一的。最后白舟只好站起身,把陶西推到办公室外,“咔哒”一声把门反锁上,整个世界立刻清静了。 试卷全部批改完了,老师们将卷子的密封条拆下,按照班级分好,将成绩录入电脑,所有的成绩最后都汇总到教务主任安谧那里。安谧刚打开邮件,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安主任……” 安谧厉声朝正要扑过来的陶西说:“你别过来!” 陶西来了个紧急刹车,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看着安谧。 安谧不动声色,打开邮件,连接打印机,打印,神情凝重地将成绩单递给陶西,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陶老师去安主任那儿拿成绩单了,任何一秒都可能拿着成绩单出现,整个高一(六)班的同学都在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班小松不耐烦地说:“陶老师也该来了吧,磨磨叽叽的,你看把焦耳吓的。” 邬童顺着班小松的目光看去,只见焦耳捂着耳朵趴在桌子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邬童反问班小松:“你就不紧张?” 班小松自我感觉良好地回答:“不紧张啊,我有预感,咱们班这次保证全A。” 这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陶老师来了!”果然,陶西拿着一张纸走上了讲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垂头丧气”来形容,全体同学的心都凉了一半。 陶西居然给大家鞠了一躬。班小松小声说:“这是什么情况,一上来就鞠躬,不会坏事了吧?”邬童皱着眉头,紧张地看着陶西:“别胡说。” 陶西终于开始说话了:“成绩已经出来了,结果就在我手里的这张纸上。在宣布结果之前,我想先谢谢大家,十分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大家为我做出的努力。” 什么嘛,怎么听着有点临别遗言的意思? 陶西接着说:“我曾经和大家说过,不是任何付出都会有回报,也不是任何好的结果都能通过努力得到。但真的亲身体会到这个道理的时候,却发现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接受。” 他的话说到这里,基本上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了:他们没能做到,全班全A失败了。 果然,陶西又给大家鞠了一躬,深吸一口气,说:“没想到分别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会想念大家的。” 有女生已经开始哭了。栗梓虽然没哭,但也哭丧着脸问:“难道陶老师真的要被辞退了吗?”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高一(六)班通过这一个学期,已经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集体,这个集体里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是所有人的损失。尤其是陶老师!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陶老师,其实正是这个集体的精神领袖! 班长沙婉抑制住悲伤,站起来追问:“陶老师,我们没有完成全A计划吗?结果到底是什么?我们究竟差在了哪里?” 陶西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也许全班只有尹柯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已经开始微妙地转变了。 陶西将手里一直卷着的成绩单举起来,面向全班同学慢慢展开,一张橘红色的奖状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前排的同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奖状上的字:“优——秀——班——级?!” 陶西瞬间移开奖状,露出他的笑脸:“热烈祝贺高一(六)班全体同学全A通过,获得学校颁发的优秀班级奖状,并正式迎来寒假假期!” “切”——当个老师需要这么调皮吗!被耍得很开心的全体同学纷纷将桌子上的试卷朝讲台上的陶西扔去,陶西笑得合不拢嘴,假装左躲右闪。 班小松笑得嘴张得大大的,圆圆的大眼睛闪着光芒。邬童也忍不住笑了,说:“必须把陶老师吊起来打一顿了。”尹柯却觉得还有一个重要问题要搞清楚:“陶老师,您考得怎么样?” 陶西的笑容被他这个问题打断了,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我曾经和大家说过,不是任何付出都会有回报……” 他还没说完呢,焦耳举着手机喊起来:“最新新闻!我爸刚刚看了陶老师的成绩单——三科没及格!” 哈哈,原来刚才陶老师的那一长串悲情告白是为了这个啊!栗梓第一个拍案而起:“我们要怎么惩罚陶老师来着?” 哦哦哦!全班开始起哄,眼看一场“嗜血屠杀”势不可避免。陶西抓住逃跑前最后的机会喊:“马上就要开始放寒假了,大家出去玩注意安全!就这样,解散!” 解散?没那么容易!新的校园奇景又出现了:高一(六)班全体同学满操场围追堵截他们的班主任。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陶西,将少年们的笑声努力甩在身后,也将更温暖、更灿烂的冬日暖阳迎在眼前。三科没及格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这条心理学上的“鲶鱼”,已经充分发挥了作用,高一(六)班的“求生”刺激成功啦! 就在邬童和班小松即将追上陶西的时候,陶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笑着对扑上来的少年们展示:“别闹别闹,是安主任找我有事。”说完,他接通了手机,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对同学们说,“我要去安主任办公室领旨了。今天晚上校门口自助火锅,我自掏腰包请全班同学,就当是赔罪,行不行?” “行!”班小松领头叫道。 陶西笑着跑开了,班小松也笑着,回头看邬童,却发现他的表情怪异,惊讶地问:“邬童,你怎么了?” 邬童回过神,对班小松和走过来的尹柯说:“刚才,教练手机上的那个号码,就是‘神秘人’的!” 第26章 成长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对班小松来说,时间好像画了一个圆。 几个月之前的那个早上,他从通道走进球场里,走向与银鹰队之战;今天,他又一次站在这条通道里,等待着与银鹰队的再次决战。和当时相同的,是他对棒球的热爱和对胜利的向往;和当时不同的,是如今在他身后站着的肝胆相照的伙伴们。他的视线从教练陶西的脸上,转向邬童、尹柯、薛铁、谭耀耀、陆通、焦耳……每一张脸上,此刻都没有畏惧和犹豫,有的只是信念。 通道之外,人潮在喧嚣。小熊队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最后时刻,一旦跨出这条通道,他们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战士。他们互相拍打着肩膀,既是在鼓励,也是在告别——对被成长抛在身后的自己的告别。 终于,陶西站在他们面前,如同决战前的将军做着最后的演说:“也许你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完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作为一支完全由高一新生组成的队伍,你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在之前甚至连碰都没碰过棒球。但现在,你们已经成长为一支出色的棒球队!” 是的,在小熊队之前,从未有中学敢于让全部是新生的队伍去参加联赛,太多的人不看好他们,但他们一路打进小组决赛的表现,足以让那些不相信奇迹的人闭嘴。 陶西举起拳头,声音铿锵有力:“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只要赢了,你们便会站上全国青少年棒球队的王者之位!”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环顾着一张张被他的话点亮的年轻面孔,直到觉得火候到了,一挥臂,指向那充满了耀眼光芒的出口,“出发!” 场内是青春和热情的海洋,小熊队一登场,欢呼的潮水就毫不吝啬地向他们涌去。他们略有些受宠若惊地站在场地中央,看着观众席上满满的人群和那个最牵动人心的巨大记分牌。 尹柯一眼就看到了观众席前排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正使劲冲儿子挥手,脸上写满了自豪,尹柯开心地笑了;班小松知道,这会儿爸妈离不开拉面馆,不过肯定在通过电视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赛;邬童也在猜想,爸爸会不会从忙碌的会议日程中挤出一点间隙,来观看这场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的比赛呢? 陶西意外地在观众席里看见了陶宇,父子俩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陶西露出一个微笑,但陶宇满脸严肃地走到自己的贵宾席上,正了正西装,笔直坐下。陶西只好耸耸肩,带领他的队员们向看台三鞠躬之后上场热身。 小熊队今天的状态非常好,完全不见大考之后的懈怠感。昨天,陶西给全部队员挨个儿打电话,把他们从床上或电脑前叫了出来,带上了驶往郊区的大巴。 陶西哼着歌开着大巴向郊区驶去,这一次没有中途把任何人赶下车。 大巴终于停下了,小熊队队员一个个伸着懒腰从车上下来,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是哪儿啊?没有棒球场啊!” 陶西解释:“明天就是决赛,我希望大家能够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所以今天带大家出来郊游,透透气。” 噢耶!大家欢呼。其中,班小松的欢呼声是最响亮的。郊游,这么有人情味的安排,真不像教练的一贯风格。邬童和尹柯警觉地保持沉默,因为上一次去安主任母亲家时中途被赶下车,最后小熊队气喘吁吁地跑了25公里,这一次真的是郊游?果然,接下来他们就听到了陶西精心为他们准备的幺蛾子:“你们放心玩,午餐我都准备好了。”直到此时,班小松还未觉察危险的迫近,好奇地四处看:“午餐在哪儿啊?” “在学校。”说时迟那时快,陶西转身冲上大巴,瞬间启动,从合拢的巴士门缝里丢下一句,“学校食堂12点开饭,过时不候,先到先得!” “又来!”小熊队这才全体明白过来,邬童和尹柯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就知道教练没这么好心!大家很快就认命了,喊着“午饭!午饭!”的口号,跟在始终不远不近的大巴后开始跑步。少年们很快就找到状态,在阳光下尽情奔跑。 比赛开始了。第一局上半场,小熊队守,银鹰队攻。小熊队布阵,邬童站上投手丘,银鹰队第一棒走上尹柯前方的击球区。 尹柯发出暗号,邬童会意,起身,将力量集中到手臂和腰部,然后全力投出。棒球以起码130公里/小时的速度破空而出,直逼银鹰队击球员的面部,尾劲诡异地上扬。 很快,银鹰队的三名击球员出局。解说员兴奋的声音响彻全场:“刚才我们看到的是小熊队投手邬童的精彩表现!他的球速非常快!本来他是中加银鹰队的王牌投手,在赛季开始之前转学去了长郡!” 攻守换位,银鹰队布阵。小熊队略感意外地看到,站上投手丘的人是捕手江狄。这是怎么回事? 陶西一看就明白了:“他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小熊队很愤怒,陶西却高兴了:“比赛刚开始,他们就犯了轻敌的大错。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他们以为我们还是一个学期之前打练习赛时的样子,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尽量拿分!尹柯,你第一棒,先测测江狄这个客串投手的水平;班小松第二棒;邬童第三棒,稳扎稳打上垒;陆通第四棒,给他们来一个全垒打。” “好!”小熊队的十几只手叠在一起。 依照陶西的部署,尹柯和班小松陆续顺利上垒,邬童则被未战先怯的江狄以四个坏球保送上垒,轮到第四棒陆通了。 开场不利让银鹰队的江狄有些心浮气躁,班小松的盗垒心理战又搞得他一肚子火,他隐约感觉到面前的小熊队和一个学期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球,陆通未击中。 第二球,江狄故意投了个坏球,陆通仍然不假思索地全力挥棒。 这下江狄心里有数了,看来小熊队的这个击球员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连坏球都打,那就好办了。他再次投了一个坏球,果然,一根筋的陆通仍然铆足了力气挥棒。 江狄等着看笑话:“偏这么远,怎么可能打中?”话音未落,他眼睁睁地看着陆通的球棒狠狠击中了棒球,赶紧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朝外野喊:“左外野!” 银鹰队的左外野闻声而动,飞速逼近看台,冲到墙边踩着墙借力跳起,手套却与棒球差了一点点,球落在看台上。 小熊队全垒打!全场沸腾,只有邬童一边沿着垒线继续奔跑,一边冷静地提醒大家:“愣着干吗?不去踩垒包可不算分。” 第一局结束了,小熊队拿下4分,银鹰队要求换人。他们的新投手小跑着上场,貌不惊人,不过背后的号码牌“1”非常显眼。 大家都知道这个“1”字在棒球队里意味着什么,看来,他们已经用实力结束了银鹰队的轻视,也结束了陶西口中“乘机拿分”的真空期,到了双方“真枪实弹火拼”的时候了。 说来奇怪,这个新投手的球速不快,看起来简直是轻飘飘的,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能够接住他的球。 直到尹柯也和他交手,并和前面的队友一样败下阵来之后,立即找到陶西汇报情况:“教练,他所有的球都是变化球!第一球是指叉球,第二球是滑球,第三球、第四球、第五球都是卡特球,最后一个是飘球。” 队员们心生惊慌。薛铁问:“一个直球都没投?他到底会多少种变化球啊?”焦耳问:“那他有没有弱点?游戏里的无敌大Boss(非常厉害的对手或怪物)都有致命弱点啊。” 尹柯摇摇头:“根本没有弱点!特别要小心他的卡特球。一般变化球都是为了让击球员碰不到球,所以变化幅度比较大,但是卡特球只会在接近本垒的时候有小幅度转向,让球棒只能击中球的上侧或者下侧。如果击中球的上侧,球就会直接冲向地面,变成滚地球,投手可以直接冲上来捡起球扔向一垒,让击球员根本没机会上垒;如果击中球的下侧,就会打成软绵绵的高飞球,很容易直接被接杀。所以与追求三振出局不同,卡特球可以说是一球致命。” 听完他的话,下一个即将出场的邬童提前站起来,紧握球棒去了候场区域,紧盯着此刻正在场上的班小松。 班小松已经失了一个球,他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球已经进了捕手手套。他想起刚才和尹柯擦身而过时,尹柯对他说的那句“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按照你的节奏去打”,尹柯说得那么冷静,他希望这份冷静也能传给自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场上遇到如此可怕的对手。哪怕是当年的邬童,也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他努力迫使自己忘了此刻观众席上的喧嚣,忘了记分牌,忘了一切,他的世界里,只有对面的那个人和他手里的棒球…… 银鹰队1号不明白,对面小熊队那个眼睛圆圆的击球员刚才闭上眼睛的短短几秒钟之内到底想了些什么,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好像闪耀着星星,他的表现也有如神助,在他的球棒的逼迫之下,自己已经累计投出三个坏球了,再投出一个,对方就会被保送上垒,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个球,是银鹰队1号和班小松的最后对决了。 银鹰队1号深呼吸,仰身,上肩出手,球速依旧不快,球在接近本垒的时候突然飘忽起来。 小熊队的休息区里,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卡特球! 班小松这时突然做了件奇怪的事情:他将球棒轻轻一抛,换左手接棒,横扫半圈,再转身翻腕。动作干净利落,不像打棒球,倒像练武功。 这正是陶西教给班小松的那一记绝杀! 班小松的球棒制造的阴影,封住了整个卡特球的去路。银鹰队1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飘忽的棒球最后下沉时正好撞在班小松下压的球棒上,棒球如一颗转向的炮弹飞速砸向银鹰队的二垒手,二垒手被球直接打翻在地,球向外野滚去。班小松上垒了! 不可思议!小熊队的休息区里沉默了一瞬间,继而一片欢腾。尹柯一拳打在自己的掌心里:“班小松居然击中了!”同时也对陶西的那句话产生了一种新的感悟。陶西也很高兴,但不忘指挥接着上场的邬童,对他给出的暗号,邬童起先惊异,继而会心地一点头。 场上,银鹰队1号正要投球,一垒上的班小松朝垒包外走出几步,一副摆明了准备盗垒的架势。面对这个情况,银鹰队1号不爽地哼了一声,投了一个牵制球[18],但班小松以飞快的速度扑回了一垒。 棒球重新回到银鹰队1号手里,他看了看再一次摆出盗垒架势的班小松,沉吟片刻,将球投向银鹰队的捕手,棒球经过邬童的时候,邬童突然一改全力挥棒的姿势,打了个触击,棒球轻轻地沿着边线向一垒滚去。 银鹰队捕手江狄吃了一惊:“邬童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打触击!”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迫使他立即起身向棒球扑去,银鹰队的其他队员完全来不及反应过来补守一垒。 邬童抓住这个机会,扔了球棒向一垒狂奔,在银鹰队完成捡球传球的前一秒滑垒成功! 原来这就是邬童在上场前陶西给他的暗号——用“上垒触击战术”!这个战术成功的关键就是一定要出其不意,将真实动机隐藏到最后一刻,而班小松的第一次盗垒也给邬童做了很好的掩护。 场下的陶西此刻运筹帷幄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对下一个上场的陆通嘱咐:“你也打触击,但不用真的触击,只要摆出触击的动作迷惑一下对方就行……” 江狄看着陆通的触击准备动作嘀咕:“又是触击!”给银鹰队投手发了暗号,投手投球,球在半路突然转而砸向地面,然后弹进江狄的手套里。 可江狄发现陆通根本没有出手!他刚才的触击准备只是假动作,那么这场心理战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他的余光已经看见小熊队一垒的邬童正疯狂地跑向二垒,他一急,立即将球传给银鹰队的二垒手。 可邬童瞬间折返跑回了一垒。他再看,才发现二垒的班小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近了三垒,江狄急得对二垒手大吼:“快传三垒!” 可是来不及了,等棒球传到银鹰队三垒手的手里时,班小松已经轻轻松松地跑上了三垒。而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邬童又折回了二垒。垒边裁判双双示意班小松和邬童上垒成功。 双——盗——垒[19]!这就是陶西的最新玩法!直到这个时候,银鹰队才彻底看清:眼前的这支小熊队早已不是他们在这学期初相遇的那一支了,这是一支速度、力量和配合都达到专业水准的球队! 银鹰队的教练周钰的脸在抽搐,生队员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气队员没有发挥出平时的水平,气自己在排兵布阵时太轻敌。说到底,他看轻的不是小熊队队员,而是陶西这个教练,他觉得陶西的心已经不在棒球上了,也不会用心去带领这些少年。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自己好像错了。还来得及!他把银鹰队队员召集在一起训话:“还有一场比赛我们就能成为U18双冠王,你们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掉以轻心?特别是三年级的,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冲击全国冠军的机会,你们忍心让这三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周钰满意地看着队员们眼里随着自己的话而升腾起的杀气,点头道:“好!就是这个气势!接下来的每一个球都给我全力挥棒,不放过任何一个上垒的机会!” 银鹰队毕竟是银鹰队,重新开场后,他们逐渐凭借1号的变化球和整体配合扭转了战局,接连逼平小熊队两局,赢下一局。 陶西引导正在休息的小熊队队员看记分牌:“上面写了什么?” 尹柯答:“我们领先2分。” 陶西:“还有呢?” 大家不解。 陶西解释道:“我们拿下的4分全在第一局,而且完全是因为对方轻敌我们才有机会。对方1号上场之后,我们1分都没拿到过,而他们却从我们手里拿到2分,这说明什么?” 陶西看向队员们,大家显然已经明白了,都垂下了头,但他还是得把那个残酷的现实说出来:“说明,按照现在场上的真正实力,我们已经输了!” 看着被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领先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的小熊队,陶西鼓励道:“要想堂堂正正地赢他们,那就到场上去全力挥棒!再拿3分!” “好!”这个字,小熊队队员是吼出来的。 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为小熊队发挥制胜作用的是冯程程。对,没错,就是那个总不按牌理出牌的学弟冯程程。是他,发现了银鹰队发球和布阵的关系。休息区里,从开场以来还没说过话的冯程程直愣愣地盯着场上正在向外野后退的银鹰队,不知道在问谁:“变速球是不是很容易被打成高飞球?”在得到尹柯肯定的回答后,他慢条斯理地点点头,“难怪!我明白了。学长你说过,卡特球被击中的话,会打成滚地球或软绵绵的高飞球,一般都会落在内野,所以银鹰队的守备会提前前移;而变速球如果被击中,球就会飞很远,这时他们的守备就会后退。”他的话还没说完,银鹰队1号用一个变速球直接让班小松出局。 尹柯和陶西面面相觑,其他听到冯程程说话的队员也都震惊地看着他,他却还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刚刚进行了多么惊人的分析,最后还是陆通忍不住打了一下冯程程的头,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冯程程认真地指着自己的双眼回答:“用眼睛。” 陆通愣了一下,无力地看向周围:“还是无法沟通!”不过话虽这样说,他的表情说明,他已经开始膜拜这个情商游离、智商超高的怪学弟了。 冯程程的惊人发现,让小熊队再次占领了先机。之后上场的邬童、陆通全部猜中了银鹰队1号的球路,成功击球,小熊队再得2分。 银鹰队休息室里的周钰面如土色:“卡特球和变速球都被他们看穿了,这怎么可能?!看来只能暂时封禁这两种球了。” 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场上,少年们的身躯已经在沉重的护具里湿透了,他们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但仍然抓住每一个时机冲刺、变速跑、跳跃。 班小松的小腿在第九局时抽筋了,陶西喊暂停之后由队医做了紧急处理,现在他又生龙活虎地站在了场上。 尹柯觉得身上的捕手护具越来越重了。 还有邬童,他眯起眼睛观察着银鹰队1号,想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对方的手臂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开始疼痛了。截至目前,他们投出的球已经超过50个了。区别仅在于:银鹰队1号不是从一开场就上场的。 解说员的声音依旧兴奋:“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有幸欣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棒球比赛!现在,双方在规定的九局之内已经打平,接下来将进入延长赛!” 延长赛——场边的陶西握紧了拳头,猛虎队最后一战就折羽在延长赛上。延长赛对投手来说是极大的考验,他担忧地看向邬童。 邬童正准备发球,尹柯突然举手示意暂停,接着小跑着上了投手丘,在邬童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邬童正式发球的时候,对方的击球员不由得心底一喜:“歪头、微笑,邬童,看来你又要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指叉球’了。” 棒球迎面飞来,银鹰队击球员自信地将球棒向下拦截,却愕然发现球并没有下坠。 原来,刚才尹柯在邬童耳边说的悄悄话是:“还记得薛铁的发现吗?”是薛铁,第一个发现邬童在投球之前会有习惯性的小动作,也从而破解了银鹰队总是猜中他球路之谜。这一次,尹柯将对方的武器变成了自己的,邬童故意做出了指叉球的小动作,发出的却是直球。 击球员的球棒与棒球擦过,棒球轻飘飘地飞向上方,稳稳落在邬童的手里。邬童一刻也不停地将球传给正在往二垒跑动的班小松,班小松接球、踩二垒垒包,迅速再将球传给一垒的冯程程。 尹柯的计谋和邬童的假动作,不仅将银鹰队第二棒接杀出局,而且造成银鹰队的一垒、二垒都因为提前离垒而出局。延长赛第一局上半场,小熊队旗开得胜。 银鹰队的第三棒是江狄。奇怪的是,当他和邬童遥遥相望时,心底隐隐的愧疚感消失了,愤恨、妒忌再一次像毒蛇一样钻入心底。江狄的脑子一片混乱,不敢正视那个越来越强烈的想法,直到邬童投来的球被他击中,瞄准了投手丘上的那个身影,“砰”的一声,邬童倒下了,全场哗然,江狄才愣愣地抛下球棒,惊觉自己在有意无意间做的事情。 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情况。投手投来的球被原路打回,这样的战术除了伤人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邬童完全没有防备,棒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右肩上,上次和白景队之战后刚刚养好的肩膀一阵剧痛,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跪倒在地上。几乎是在同时,尹柯和班小松扔下护具,拔脚冲向投手丘。 场上的空气凝滞了。而在遥远的某处办公室里,秘书小王担忧地看到:总裁紧盯着电视屏幕,握着扶手的手指都发白了。 邬童还能打吗? 同时抵达投手丘的班小松和尹柯,从兄弟的脸上看出: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之前的受伤,他们从邬童脸上看到的都是倔强,而这一次,他们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恐惧。 是的,邬童害怕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一下意味着什么,无论他有多不情愿,命运已经判决他不能走到比赛的最后了。在这种时候,涌上他心头的第一感觉就是害怕,不是害怕受伤或失败,而是害怕令那么多期待着的心失望。 于是他将从心底涌到眼睛里的恐惧用力压抑下去,在班小松和尹柯的搀扶下,努力站直,给了全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迎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解说员的声音激动无比:“邬童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比赛继续!” 此刻,班小松和尹柯的心里乱极了。从邬童的眼睛里,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们真想叫暂停,让比赛停下来,好好地看一看邬童的伤势,可情势已经不容许再有任何犹豫…… 小熊队不可挽回地向失败滑去。尽管尹柯一次次做出准确判断,尽管班小松和二垒手焦耳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可邬童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从一开始的疼痛,到被自己漠视之后转为麻木,仿佛是身体为了惩罚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视线发灰,几乎连尹柯躲在击球员身后发出的暗号都看不清了。 终于,一个全垒打之后,银鹰队反超了。 邬童的脸色煞白,尹柯的表情平静,班小松和其他的队员都牢牢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对被反超的比分视而不见。尹柯走近邬童,说:“没关系,才落后1分,我们还有一次进攻机会。” 他的冷静感染了邬童,接下来他又投出了两个好球。 下半局,最后一次进攻机会。 对许多人来说,时间好像突然间慢了下来。陆通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训练时,连棒球规则都搞不懂的样子;冯程程想起了最初训练时只有班小松认真投入,其他人都在玩手机的样子;尹柯想起了自己曾经不得不放弃棒球的时候;班小松想起了很多…… 邬童是经过队医的简单包扎治疗之后上场的。他看了看场上已经成功上垒的尹柯和班小松,以及场边被三振出局的队友们,明白自己的这一棒意味着什么。他用熟悉的姿势握住球棒,满意地在银鹰队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恐惧。 江狄沉吟了许久,给投手发暗号。球飞来,棒挥出,清脆的声音将周遭的喧哗全部逼退。棒球飞向远远的天际,只是,没有邬童所期待的那样远。这样准确的击中,如果不是这受伤的肩膀,会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全垒打。可惜,球在所有人的狂奔中,轻轻地落入银鹰队外野手的手套里。 一切都结束了。 银鹰队欢呼雀跃! 小熊队失败了。 那么多的努力,那么久的等待,仍然在即将登顶的一刻功亏一篑,坠入失败之中。失败像静默的阴云,压抑着整个小熊队。突然,班小松在静默中起跑了。小熊队的十几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他孤单而执着的身影,在山呼海啸般献给银鹰队的欢呼声中,在银鹰队球员胜利的吼叫声中,逆流而上,穿过一垒、二垒、三垒,最终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本垒上。 所有人都哭了。 班小松推着单车出门,意外地发现栗梓正在马路对面等着他。这在从前是经常的事,他和栗梓结伴上学。表白之后,他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还失去了一个好友。 少年的惊喜只是在眼睛里。成长,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走过了一轮拼搏、希望和失望,总有些东西沉淀下来。班小松上前对栗梓说:“早。” 栗梓没有回答,悄悄地打量着这张从9岁起就已经熟悉的脸庞:下巴是从哪一天开始从圆变方?人中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细嫩的胡茬?还有他的眼神,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栗梓转身骑上单车,与班小松并排而行。班小松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学校?” “明天就要正式放寒假了,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去棒球活动室把器材都收拾好。” 班小松侧脸看了看栗梓:“昨天我抽筋的时候,我看见你哭了。” 栗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着头说:“你看错了吧,是天太热,我出汗了。” 昨天是小寒——班小松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了。 班小松和栗梓来到棒球活动室,没想到邬童和尹柯早就在那儿了。他们看见班小松和栗梓,只是淡淡一笑,转头各忙各的事情。 尹柯一边将装棒球手套的箱子码在一起,一边说:“收好了,下学期还要用呢。下一季U18选拔赛,夏天又要开始了。” 班小松知道,尹柯这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他特意转头看了看邬童,结果什么也看不出来。关于邬童去美国的事,与白景队之战后,他和尹柯本打算问个清楚,可后来紧接着出了邬童母亲去世的事、教练受伤真相的事,接着又是U18冠亚军赛,竟然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他清楚地记得,在邢家会所的屏风后面,他听见邬童和邢姗姗约定:一旦小熊队的联赛征程走完,他就立刻动身赴美。他再次感到邬童深不可测,怎么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难道他打算等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才把一切告诉自己和尹柯吗?小熊队和他们“三剑客”,对邬童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和邢姗姗一样,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吗?他突然觉得很愤怒。对,很愤怒。如果有些人不明白什么叫作友谊,他班小松今天就要让他明白。他怒气冲冲地从尹柯怀里抢了两只手套,又拿了一个棒球和一根球棒,走过去,对正在擦垒包的邬童居高临下地说:“走,打一局。” “什么?”邬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班小松冲操场一偏头:“我和你,单挑,打一局。” “有病。”邬童嗤了一声,把班小松硬塞进他怀里的手套扔开。 “受伤受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压根儿就不是我的对手?”班小松出言挑衅。 邬童瞪着他,呼吸开始沉重,冷不丁拾起地上的手套:“走!” 操场上,邬童开始预备投球。班小松站在离他10米左右的位置上持棒等待,尹柯和栗梓紧张地站在一旁。 第一球,邬童投了个很温柔的直球,简直是瞄准班小松的球棒而来的。 班小松狠狠将球击向天际,对邬童叫:“就这点功夫,也能叫王牌投手?” 邬童有点生气了,第二球的时候没留情,一个快速指叉球,班小松差点没击中,打出的球距也近了很多。 邬童得意地冲班小松挑了挑眉。班小松却喊:“又是指叉球?是不是只有这一招?” 邬童沉默,沉着脸,一记螺旋球[20],充满了对班小松这个右打者的挑衅。果然,班小松的球棒与球轻微擦过,变成了一个滚地球。 “怎么样,服了吧!”邬童摘下投手手套,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班小松了,还以为班小松是因U18失败而有情绪。 “不服,再来!”班小松捡起滚地球,狠狠扔向邬童,差点砸中他。这下邬童真的火了,冲班小松喊:“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啊!” 尹柯走上前,劝道:“小松,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 “投球!”班小松推开尹柯,对邬童吼道。 邬童拿起棒球,抬腿,用力,谁都看得出这将是一记赤裸裸的直球,毫无技巧,有的只是巨大的力量和怒气。 “嗖!”棒球破空而来,班小松扔下球棒,在尹柯扑过来之前,上前一步,用身体承受了这一球。 “小松!”栗梓尖叫一声,从场边跑过来。 班小松倒在草地上,胸口很疼,眼前发黑。他看见栗梓扑到他身上,满脸眼泪,想着这一次她总赖不掉了吧;又看到苍白着脸的邬童问:“你没事吧?这是发什么神经啊?”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来得及对邬童说:“你是个混蛋。” 市立医院急诊科的值班医生听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丝喧闹,如释重负地说:“但愿这辈子再也别遇上棒球队长受伤。” 两个小时前,两个挺帅的少年把另一个同样帅的少年送到急诊室来。他们俩火烧火燎的,但其实被送进来的那一个明显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就在医生安排受伤的少年去做一系列检查的时候,急诊室被陆续来的少年挤满了。他们一个个叫着“队长!队长!”一边互相责怪不该让队长自己去收拾活动室,一边又说明知道队长一天都少不了棒球啦……简直快把人的脑袋都给吵炸了。 还好,检查的结果是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一些外用药,像送佛一样送走了这些人。他们说自己叫小熊队,是什么U18的亚军。 可这个世界有谁会记得亚军呢?值班医生不是棒球迷,但也大约记得今年U18冠军队的名字是银鹰队。 班小松和队员们一起走到医院门口,大家吵着要送他回家,可一看到羞答答地等在马路对面的栗梓,就会心地一哄而散了。班小松对栗梓摆了摆手,问尹柯:“邬童呢?” 尹柯如实说:“刚才医生说你没事,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班小松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问尹柯:“一起走吧?我们是一个方向的。” 尹柯冲马路对面的栗梓示意了一下,笑道:“我才不当电灯泡呢。”摆了摆手,转头走了。 邬童是被邢姗姗的电话叫走的。邢姗姗在车里等着,一看到他就满脸兴奋地说:“邬童,机票我买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美国了!”等看到邬童的脸色才反应过来,掩住嘴说,“对不起,小熊队输了,我不该这么高兴。” 邬童弯下腰,透过车窗对邢姗姗说:“姗姗,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美国了。” “什么!”邢姗姗失望至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邬童想了想,上车,让司机把车开到公园门口,和邢姗姗步行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刚停在一株冬青树下,邢姗姗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变卦了?不是说好了,联赛打完就一起去美国吗?” 邬童苦笑了一下:“当时,我确实是想用寒假的时间去做一个特训,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想去看我妈。” “哦……”邢姗姗明白了,她迅速调整了思路,挤出一个笑容说,“不去就不去。那,邬童,我们怎么过寒假呢?听说你已经搬回家住了?我去你家找你,你教我游泳好不好?” “姗姗……”邬童有些艰难地找着措辞,“你来我家玩,我很欢迎,但是……只能作为普通朋友。” “为什么?”邢姗姗不甘心地问,“你喜欢我,你别不承认!我不是傻瓜,我能感觉到!” “姗姗,过去我以为我爸有意撮合我们,也确实是误会。现在误会都已经解开了,但在我心里,我对你没有……” 听了邬童的话,邢姗姗哭着说:“我不明白!你明明对我跟对其他女生不一样,为什么?” 邢姗姗哭了很久,才被邬童哄着送上了公园门口的车。邬童没有跟她一起上车,独自走回公园里,觉得这两天过得真够精彩的,输了一场比赛,丢了一个冠军,伤了一个女孩,吵翻了一个兄弟。 思绪刚转到班小松,手机响了起来,正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邬童有点不开心地接通电话,没好气地说:“喂!” 那头的班小松说:“邬童,早上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我和尹柯说好了,今晚7点来学校操场吧,我们有东西要给你看。” 上午和邬童吵了一架,下午又和栗梓谈过心,班小松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栗梓的那番话:“我们都还小,生活还有许多可能性。很多东西,手握得太紧,也许反而像流沙。开心努力地走下去,生活会为我们揭晓答案。”他想通了,邬童有权利选择对他最有利的人生。扪心自问,如果有机会去美国打棒球的是自己,他也未必能舍得放弃。但是,他还是想给邬童一个不一样的告别,作为这段友情的纪念。无论这段友情对邬童来说意味着什么,反正对自己来说,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他和尹柯提前在学校的操场上布置了很久。邬童来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不好,问道:“班小松,你叫我来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还要继续发神经?” “对不起!”班小松郑重其事的语气把邬童搞愣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故意满不在乎地说:“算了算了!再说,最后受伤的人是你。” “我说对不起,不只是因为上午的事。本来想,在你去美国之前,用U18冠军为你送行,可惜我没能做到,小熊队没能做到。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当初同意和我一起重建小熊队,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班小松的声音里隐约有了哭音。 邬童看了看他,又看向尹柯,莫名其妙地问:“这家伙玩的是哪一出?” 尹柯的心情也同样沉重:“邬童,我们已经知道你要去美国打球的事了。没关系,你去吧。明年,我们一定会拿下联赛冠军,到时候请你回来和我们一起庆祝!” “对。”班小松偷偷擦掉没忍住的眼泪,和尹柯一起朝邬童伸出手去。 可邬童没有接住他们俩的手,而且居然笑了:“你们大晚上叫我来操场上吹冷风就是为了这个?” 班小松看着邬童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我知道,你在美国会遇到更优秀的球队、更厉害的队友,你不会在乎我们这个破球队……但你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毕竟大家一起战斗过一个学期,难道你真的不把我们当成朋友吗?” 尹柯被班小松酸溜溜的语气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转移话题道:“小松,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邬童,你去美国的事我们还没有跟球队的其他人说过,找个机会你亲口……” 他的话被邬童打断了,邬童向前走了两步,用轻快的语气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美国了?” 什么?班小松和尹柯都愣住了。班小松纳闷地问:“那天在邢家的会所里,你不是亲口和邢姗姗约定,联赛一打完就去美国吗?” “那只是为了寒假的特训。再说,现在我妈不在那儿,我连寒假特训也不打算去了。” 班小松和尹柯互视着。尽管是在深冬的操场上,他们俩却出汗了。闹了这么大一场,居然是个乌龙事件,真的是太糗了!尹柯此刻的心情尤其复杂:一向淡定的他,就这么被班小松拖下了水,更不要说一会儿还有早已安排好的节目。尹柯拔腿往操场角落里跑去,可已经来不及了。连续升空的烟火,让邬童循声回头,表情从诧异到玩味,从玩味到戏谑,他问道:“这不会都是你们为我准备的吧?” 尹柯难堪得捂住脸,实在不想面对这一刻。 邬童坏笑:“原来你们这么舍不得我啊?” 对于这个问题,班小松和尹柯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回答,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向看台,去拿他们事先放在那儿的汽水。 在看台上,班小松和尹柯相视一笑——是的,就是这么舍不得他;但是,打死他们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尹柯拿着汽水先过去了,班小松却还有事情要做。今天栗梓回家前,让自己去她的QQ空间,不过不是看,是听,而且一定要临睡前才能听。可这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拿出手机,进入栗梓的QQ空间,又想了想,掏出耳机戴上了。 有音乐响起来了,班小松凝神细听:“爱,或许是来日方长的事情……”男女合唱的温柔声音,像流水一样流入心田,这是只属于栗梓和他两个人的暗号。 班小松闭了闭眼睛,收好手机,奔向草地上的朋友们。 邬童将一罐汽水扔给班小松,班小松伸手利落地接住,他们俩用力地拧开瓶盖。喷出的泡沫猝不及防,他们俩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将瓶口对准正在斯文地拧着瓶盖的尹柯。 尹柯被溅湿了,他抬头看了看正满脸坏笑地看着自己的班小松和邬童,什么也没说,板着脸,用力将自己手里的那瓶汽水摇了摇,打开,绽放笑容的同时将瓶口对准了班小松和邬童。 少年们奔跑着、欢笑着,笑声传遍了夜色下的操场,留下的是青春的声音。 邬童在笑着,离开中加的时候,他委屈、失落、孤独,没想到前方会有最好的友情和最好的队友等着他。 班小松在笑着,他已经知道了邬童拜托他父亲私下帮助班家面馆的事,但邬童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不说。有时候,努力生活就是对朋友最好的回报。 尹柯在笑着,如果不是陶西、班小松和邬童这帮小熊队的伙伴们,他应该还在当着封锁内心的学霸,得不到为梦想而奋斗的机会,也得不到和妈妈敞开心扉的机会。 …… 第27章 注释 [1]三振出局:棒球比赛中针对击球员三击不中、被接杀出局的专业术语。 [2]坏球:投手投出的球没有擦到任何好球带的范围且打者没有挥棒。 [3]盗垒:棒球比赛中,在击球员没有击出球的情况下,跑垒员成功跑上下个垒包。 [4]内角直球:直球的一种,偏近打者,不容易打远,但对投手来说是双刃剑,一旦打者猜中球路准备充分,极可能出现长打。 [5]外角直球:和内角直球相对,离打者比较远,捕手在观察到打者离本垒板位置较远的时候,常给投手示意打这种球。 [6]指叉球:变化球的一种,会在到达本垒时受重力影响突然下坠,使击球员击不中球。指叉球的威力极大,被称为“20世纪最后的魔球”。 [7]马格纳斯力:升力。 [8]牛棚:棒球场中投手上场前暖身的区域。 [9]滑球:变化球的一种。球在前半段的轨迹与快速球相同,但在靠近本垒板时会往击球员外角下坠。 [10]Lolita:洛丽塔。洛丽塔文化源自欧洲,复兴于日本,服饰风格是华丽精致的宫廷风,包括及膝裙、圆头鞋、维多利亚式衬衣、花边头饰等等。洛丽塔又可分为哥特洛丽塔、甜美洛丽塔、乡村洛丽塔、古典洛丽塔以及朋克洛丽塔。但Lolita文化并不单指洛丽塔风格的服饰,真正的Lolita以得体的仪态和纯真的内心而自豪。 [11]接杀:击球员击出的球在落地之前被守场员凌空接住。 [12]牺牲高飞球:在1人出局或无人出局,三垒有跑垒员的情况下,击球员牺牲自己安全上垒的权利,击出远高飞球,当守场员的手接触(无论是否接住)该高飞球后,三垒跑垒员快速冲回本垒并得分。 [13]阿喀琉斯之踵:阿喀琉斯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踝处是“死穴”,最后他就是死于被射中脚踝。 [14]趋前守备:一种赌博式的防守布阵,一、二、三垒守备员都尽量向前,希望用最短的时间接到球来防守,缺点是反应时间缩短了。常用于对付进攻方的触击球。 [15]伸卡球:英语是sinker,又称沉球。在美国,只要纵向变化幅度大于横向变化的球都可以称为沉球;在日本,往右打者内角、左打者外角下沉而速度较慢的变化球,称为伸卡球。 [16]卡特球:又叫切球,是一种球速非常快的变化球,球在接近本垒时会向右打者外角快速偏移。 [17]再见全垒打:在棒球比赛中,进攻球队在平手或落后的情况下,由该队击球员击出反败为胜且结束比赛的全垒打。 [18]牵制球:是一种投手和跑垒员之间的心理战。投手面对有盗垒意图的跑垒员,将球投到对方的垒上,如果跑垒员不能及时跑回垒包,就会被触杀出局。 [19]双盗垒:棒球比赛的战术术语。当两个垒包都有跑者时,同时开始盗垒,如此一来,捕手在一个时间内只能阻杀一个跑者,如果稍有迟疑就会造成两名跑者皆盗垒成功。 [20]螺旋球:一般说来,以右投手和右打者的观点来看,大多数变化球的运行轨迹大多是往打者的外角偏去,特别是滑球一类的变化球,但螺旋球在坠落的过程中会不断向打者的内角移动,使打者出现判断上的错误;反之,左投手和左打者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