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之天下霸主》 第一章 破乾坤 七月流火,天气依旧炽热,即便是到了天色渐黑的傍晚,热气也难以消散。 木制的窗格,以轻纱遮挡着外头的蚊子,光亮一点一点的褪去,先是蒙上了灰色,就连这点灰,也在慢慢的变浓。窗外的梧桐树,知了在树上不停的鸣叫,因为是连贯的声音,反让人觉得分外的宁静。 屋内床边,坐着一个古装的少女,这少女虽然才十三岁,不过在这个年代,再过一两年,差不多也可嫁人。她穿的是橘红色的襦裙,借着三尺高的烛台上的烛光,一脸忧心的看着床上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盖着薄毯,眉目清秀,却是昏睡未醒。 “哥哥……”女孩轻轻的呼唤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不由得暗自垂泪。济叔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但冤枉哥哥,还把哥哥推下了湖中,她哭着喊着,才有人下湖把哥哥救上岸,却到现在也还没有醒过来。 纱门被人蹑手蹑脚的推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在女孩身边低声说道:“姑娘,你先去吃点吧?” 女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实在是吃不下去。 那丫鬟说道:“不吃怎么可以?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如果姑娘再病倒,那可怎么办啊?要不,我去把厨房炖好的肉汤端来,姑娘你喝一点?!”说完后,也不给女孩拒绝的机会,就这般出去了。 就在那丫鬟走后没有多久,床上的少年慢慢的睁开眼睛。 看到上方的纱帐的时候,少年的意识还是有些模糊的,紧接着,眼睛却一下子变得犀利。烛台原本是放在床榻的另一侧,他的脸被卷在床头的纱帘所挡,处于昏暗之中,然而这一刻,仿佛有光芒从他的双目中爆出,虚室生电,竟将女孩吓了一跳,她搓搓眼睛,怀疑自己看错。 女孩的眼睛再次张开的时候,少年已经猛然坐起,扭头看向了她。 那神秘的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眸中的呆滞、错愕、惊喜……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哥哥,你醒了?”虽然被哥哥以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但是看到哥哥终于醒来,女孩仍是差点雀跃起来。 “小梦?”少年却是看着她,脱口而出。 “哥哥,你怎么了?弄得好像很久很久没看到我的样子?”宁小梦瞅了哥哥一眼,紧接着双肩一紧,少年已经紧紧的将她搂住。 “小梦……小梦……妹妹……”这一刻,泪水从他的眼中,无法自制的涌了出来,打在了妹妹的肩膀上。五十六年了,整整过了五十六年,他终于成功的破碎乾坤、逆转阴阳,回到了这一天……这整整折磨了他五十六年的一天。 这少年的名字唤作宁江,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世。 在他的第一世里,他是另一个世界的高中生,在上高中的第一天出了车祸,被车撞死,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高锁县宁府的少主,开始了他的第二世,两年之后,他有了一个妹妹,也就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小梦。 因为在以前的世界里,只允许有一个孩子的政策,宁江以前并没有兄弟姐妹,因为以前的父母一直把他当成宝一样看着管着,实际上,他也没有真正的见过多少世面。在穿越过来后的茫然中,这个新的妹妹,成为了他最亲的亲人。 他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死得很早,在生下小梦后不久,就血亏而死,他们的父亲,宁家的家主宁理是一个沉默的人,虽然一直都没有续弦,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个好父亲。或许因为自己是“穿越”的关系,宁江与他也没有太多的亲情,唯有他的这个妹妹,他从小带着她一起长大,甚至可以说,她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 因为在以前的世界里,原本就只是一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高中生,家境虽然不算太好,父母对他却也疼爱有加,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宁江也没有太多的豪情壮志,这是一个独尊儒术的太平盛世,虽然是古代异界,但高锁县的宁家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他唯一的理想,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平平安安的,好好的活着。 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因为水肿而去世,死前花了许多银两,走了一些关系,帮他的儿子捐了个孝廉。 按照这个世界的礼法,只等宁江守制三年,冠礼之后,就可以正式成为宁家家主,并由地方乡绅联名保举成为孝廉,官府一方,宁理死前也是帮自己儿子走好关系的,按理说,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就是在他上一世的今天,在他守完三年孝道,行冠礼的日子,一切突然间发生了改变,在他的冠礼之上,他们的堂叔宁济带着一群青楼女子冲进,直指他不守孝道,在守孝期间,不断招蜂引蝶,破坏礼法。 宁江又惊又怒,试图分辩,然而这些青楼女子纷纷作证,他是怎样瞒着大家唤妓,甚至说他在亡父的灵堂前跟众多女子脱光衣服鬼混,其中一个女人更是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着,要他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这是一个礼教杀人的时代,守制三年,不得参加科考,不娶不聘,夫妻分房,不得举办任何庆典,甚至连过年都不许张灯结彩。宁家的公子竟然在连夫妻都不许同房的守制期间,于亡父的灵堂前唤妓,观礼之人尽皆哗然。 被冤枉的宁江又惊又怒,不断辩解,然而紧接着,本地知县曹剀定就带了一帮人进来,说他访得实情,宁府公子宁江不守孝道,败坏守制,有辱门风。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将信将疑,然而县太爷亲自出面,就算是了解宁江的人也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县太爷要让宁家少主死,谁敢让他活? 于是,众人纷纷大骂宁家公子败坏家风,他那小小的声音,淹没在了辱骂的狂潮中。 宁江虽然见的世面不多,但终究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堂叔宁济在弄鬼,想要图谋原本属于他的家产,一时冲动,不顾一切的冲向了宁济,结果宁济身边的家丁早有所备,推推搡搡中,竟然将他推下了湖,他的妹妹小梦哭着喊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才有人将他救了上来。 莫大冤屈,莫大耻辱,如果只是这样,宁江还可以忍受,毕竟活着比一切都更加重要。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直接击溃了他,从此,他浪迹四海,舍弃了家,舍弃了一切,疯狂的追求各种武道与术法。 既然穿越本身是存在的,那重生呢? 他要重生,他要回到这一天,他要阻止妹妹在这一晚的不幸,然后带着妹妹好好的活下去。 为此,他用了五十六年的光阴,寻找各种奇迹,追求各种武道。在这期间,天下大乱,儒道崩坏,文帝星灭,魔皇出世,整个天下生灵涂炭,他却对此不闻不问,追求最极致的武道,终于,他集万千武学于一体,成功的突破武道,成就仙体,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地仙。 他犹记得,在那一天,群侠在泰山脚下下拜,苦苦哀求,求他出山对付元魔皇,山河破碎,神州覆灭,魔兵推进,反抗者杀,高过车轮者杀,而他已成为了对抗元魔皇的唯一希望。他却立在泰山之巅,对群侠的苦求不闻不问,抬头看着那浩瀚的天空,一剑击出。 剑试苍穹,虚空破碎,阴阳逆转,乾坤崩坏!他用尽一身功力,施展出他苦苦思索出的逆天绝招“破乾坤”,然后毫不犹豫的,在群侠那难以置信的、震撼的目光中,朝那破碎的虚空跳入。 他要回去,即便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即便按着他自己的计算,能够成功逆转时空的机率还不到万万分之一,他也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如果他能够救回妹妹,那他就救天下! 如果他救不回妹妹,那么,这个连他那柔弱的、善良的妹妹都无法容纳的世界……就让它崩坏吧! 第二章 事到临头 对于宁小梦来说,哥哥只是昏睡了一个下午。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这却是时隔五十六年后的再度重逢,五十六年的痛苦,五十六年的折磨,化作了这一刻无限的喜悦,他抱着妹妹,泪水不自禁的打落。 宁小梦却哪里知道这些?从肩头的湿润,觉察到哥哥在哭,以为哥哥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而难过,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于是左手反楼着哥哥的腰,右手拍着他的背,哄孩子般安慰道:“哥哥,别哭别哭,没事的,没事的……” “嗯……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宁江却是搂着妹妹,开心的笑着。 他回来了,他竟然真的回到了这一天。在他飞越虚空的过程中,仙体毁灭,元神碎散,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然而,或许是因为那最后的执念,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奇迹,他竟然真的回到了这一天。 将妹妹推开一些,两手抓着她圆嫩的双肩,仔细的看着她,虽然于他,已经过去了五十六年,然而在他的记忆深处,她的模样却从来没有改变,再一次看到了活生生的妹妹,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是值得的了。 “哥哥,你怎么啦?好像很久没看到我的样子。”小梦用手指头拨了一下耳边的发丝,疑惑的看着哥哥。 “嗯,”宁江忍不住再一次开心的笑了起来,“真的很久了!” “喔……那你多看看!”小梦被这一刻的哥哥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被哥哥看了好一会儿,又道:“哥哥,躺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葵儿去端肉汤了,你先喝点。” “葵儿?肉汤?”宁江看向门口,忽的冷哼一声。 “哥哥,怎么了?”小梦坐在床边的红漆凳上,疑惑的看着他。 宁江起身下床,往烛台上的火光看去:“下午还有谁来过?” 小梦摇了摇头。 宁江嘲弄的笑了一笑,就在昨天……在他冠礼之日、即将成为家主的前一天,那些人一个个的前来讨好拍马,而现在,在他出事之后,这些人却是一个个的躲了起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纱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推了开来,小梦的丫鬟葵儿端着肉汤进入,一眼看到宁江,有些吃惊:“少爷,你已经醒了?” 小梦欣喜的说道:“葵儿,把汤端过来给哥哥喝。” “是!”葵儿低着头,把肉汤端到宁江面前,“少爷……” 宁江却是冷冷的看着她:“说吧,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葵儿脸色一变,端汤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没、没什么,只是……肉汤……” “除了肉汤,还有别的吧?”宁江淡淡的道,“不就是软骨酥么?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宁一诚答应给你什么好处?娶你作小妾?你把你家姑娘送给他,然后自己乌鸦变凤凰?” 为什么少主会知道?没有想到这么隐秘的事,竟然会被刚醒来后的少主直接揭穿,葵儿整个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少主那突然间变得如同利剑般的目光,竟是逼视得她一阵心慌。 小梦张开口想要替葵儿辩解,她觉得葵儿无论如何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 然而,看着葵儿那惊慌失措、做贼心虚的样子,她开始意识到哥哥说的竟然是真的。 突然间被揭穿的葵儿,在这一刻六神无主,然而紧接着却是把心一横,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干脆就撕破脸。她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大声道:“是又怎样?济老爷已经买通了各个分家的父老,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联名给官府上书,说少主犯了不孝之罪,县老爷私底下已经答应了,会将少主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西岭去,帮济老爷成为家主,姑娘也会被赶出宁府,不是我不想再跟着你们,我也要为我自己考虑……” 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葵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小梦气道:“你、你……” 一边因为丫鬟的背叛而心痛,另一方面,更因为乍闻哥哥明天会被县老爷以“不孝”的罪名发配西岭而惊慌,大周国以儒法、礼教治天下,极重孝道,《孝经》更是科考时“明经”所必考的经典,孝为“天之经、地之义”,任你高官显贵,一个“不孝”二字,都足以将人压死,如果县里的父老联名上书,指哥哥犯不孝大罪,那县老爷将哥哥流放,谁也无话可说。 宁江却是看着葵儿,冷然道:“只要你家姑娘还是宁府主家的小姐,你就是大丫鬟,背地里被你欺负的丫鬟小厮数都数不过来,也就在我和你家姑娘面前,你是一个老实丫头,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被赶出江府了,再跟着我们,狐假虎威欺弱霸小的大丫鬟变成了无处容身的小丫鬟,我要是你我也受不了,现在,宁一诚给你这个机会,出卖你家姑娘后就能成为半个宁府女主人,你当然不会放过,呵呵,不要说是半个女主人,哪怕继续在宁府做个通房大丫鬟,也比跟着小梦一起被赶出去要好,是不是?” “没错!”葵儿把心一横,掉头就走。现在在这房间里的,一个是少主,一个是姑娘,如果是以前,她无论如何不敢对他们无礼,但是现在无所谓了,明天他们就自身难保。等济老爷成为家主,她跟着诚少爷,至少也是个主家的通房大丫鬟,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在主子面前虽然是个受气包,在外头却是风光得很,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跟着姑娘被赶到外头受罪。 宁江却是站在她身后淡淡的道:“等一下!” 葵儿回过头来,见宁江慢慢的往她走近,朝她说道:“你现在是‘诚少爷’的人了,我自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明天这一劫,看来我是怎么都避不过了,不过你好歹跟了小梦这么久,以前也算是情同姐妹,等宁一诚成了少主,看在我们以前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怎么也应该帮小梦在新少主面前美言几句,至少在分家里给她留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你说是不是?” 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反过来,为了她低声下气的向葵儿求情,宁小梦急道:“哥……” 看到少主逼视过来时,葵儿还有些紧张,现在却是得意起来,甚至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她鄙夷的看了少主一眼,都被人欺负到了这个地步,不但不敢反抗,反而认了命,果然抢先投靠诚少爷才是对的,跟着这个脓包少爷和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是没有前途的。 她有些得意,有些嚣张的笑道:“这个放心,等明儿……” 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一只手陡然伸出,扼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的把她掼在了墙上。 她下意识的抓住那绷着青筋的臂膀,却是怎么也无法摆脱,呼吸被扼得停顿,脸蛋被扼得通红,惊恐,害怕,后悔,难受,她在模糊的目光中看向扼她的少年,然而少年的目光是那般的冷漠,没有愤怒,没有激动,仿佛只是在随手捏按着一只路边的蝼蚁。 少……爷…… 哀求与悔恨的话语无法说出,绷着青筋的手臂进一步的扼紧。当那坚定的臂膀缩回的时候,她已经死鱼般的,沿着墙壁滑了下去,两只眼睛依旧睁得老大,是无法相信的恐惧。 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出手扼死了葵儿,宁小梦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杀人了,哥哥竟然杀人了。看着瘫软在墙角的葵儿,她的脑袋一片轰然。虽然她也很生气,因为葵儿对她的出卖和背叛,因为葵儿竟然对她下药,她也恨不得要教训葵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就这样扼死了葵儿。 怎么办?怎么办? 宁小梦的脑袋快速动念,原本就已经被冤枉的哥哥,要是再被发现他杀了人,那就不是流放,那是要秋后问斩的。忽的,她冲上去,拽着哥哥往床上扯:“哥哥,你躺下,你躺在床上不要起来。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杀死了葵儿,是她惹我生气,我一生气就杀死了她,你躺在床上,就当做还没有醒过来。” 宁江一个错愕,紧接着就失笑道:“谁会相信是你杀的?葵儿比你还大一些,谁会相信你有力气掐得死她?” “那怎么办?”小梦急得跳脚,眼泪啪啪啪的往下掉。 她知道哥哥很生气,因为葵儿竟然这样子害她,所以哥哥很生气,对于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帮着外人害她的葵儿,她一点也不同情,但是杀人是要偿命的,济堂叔和县老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着小梦那吓坏了的样子,宁江好笑的摇了摇头,如果是在他第一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他倒不妨让小梦承担下来,毕竟小梦现在才十三岁多些,还在“未成年人犯罪保护法”的保护范围里,但是现在,他当然不能让小梦来替他承担这样的重罪。 双手按着妹妹柔弱的肩膀,宁江注视着她惊慌的脸蛋:“小梦,你放心,你不用坐牢,哥哥也不会做牢,你只要这样这样……按哥哥教你的去做就可以了!” 第三章 尖叫 宁小梦在宁家府院里所住的院落,唤作“著露院”。 此时天色已黑,新月暗淡,夜空中的群星还算璀璨。著露院的外头,一座假山旁,小溪流淌,夏夜的虫鸣在稍远处的花圃间此起彼落。 一个黑影,从假山的后头窜出,悄无声息的溜到院门旁,只见地上堆着一小堆碎石,石上插了一朵鲜花。他将那花采了下来,心中想着那丫鬟果然会办事。他轻轻的推开虚掩的院门,踏着鹅卵石道,蹑手蹑脚的朝前方那秀丽华美的闺房走去。来到房门前,他轻轻的敲了两下,低声唤道:“小梦?小梦妹妹?” 等了一会,不见人应,再一推,连这门也是虚掩的,心中更是有数。那丫头按着他的吩咐,做完事后,怕担责任,此时已跑到外头跟其他人聊天去了。他进了屋,反身将门带上,摸着黑,往内头行去。 来到床边,揭开罗帐,床上已是躺着一人。发出一声淫笑,他钻入了毯中,在帐中摸去,发现昏睡的少女连衣裳也被脱得精光,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想着那丫鬟真是多事,让他少了许多情趣,却更是按捺不住,自己也脱了衣服,整个人压了上去。 还没有开始办事,门忽的“啪”的一声,被人硬推了开来,让猴急的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帐外看去。屋内黑暗,门口处多少有些星光,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处,对着他这个方向,双手紧握,用力勾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的样子,紧接着: “啊~~” 这一声大叫,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尖锐的叫声撕裂了夜空。 女孩知道能不能让哥哥摆脱杀人的嫌疑,全在自己的这一叫,自然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直叫得天崩地裂,鬼神皆哭。偌大一个宁府,主子虽然只有几个,却住了不少婆子、老仆、丫鬟、小厮,这些人,许多都是宁府的落魄亲戚又或者是亲戚的亲戚,被安排在宁府做事,夏夜炎热,大家原本就都睡得迟,突然听到姑娘那响彻全府的尖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灯笼与火把,纷纷涌来,院中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看去,见他们的姑娘站在门口,指着漆黑的屋内:“鬼!鬼!” 姑娘在她的屋子里见了鬼?胆小的丫鬟心底发毛,胆大的婆子、老仆却想着这样的屋子哪来的鬼?莫不是姑娘看走了眼?于是提着灯笼,拿着火把冲进了姑娘的闺房,忽见帐内有黑影晃动。 姑娘要是没有喊出“鬼”来,他们还未必会怕,姑娘说了有鬼,结果屋内果然有东西,一时间他们也觉毛骨悚然。 倒是其中一个胖妇,胆子要比其他人大些,叫道:“只怕不是鬼,是贼!” 其他人一想,就算真有鬼,这么多人在这里也早就跑了,只怕真的不是鬼而是贼,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小厮溜到姑娘房里偷东西,结果不小心被姑娘堵在了屋里。 这般一想,他们胆气立时大了许多,冲上去揭开罗帐。 “果然是人!”“拽出来揍他!”“这人居然在穿裤子,莫不是淫贼?”…… 意识到弄不好是想要非礼他们姑娘的淫.徒,他们立时下了重手。那人在乱拳中大叫:“住手,住手……” 终于有人发现,这不是分家的诚少爷的声音么?赶紧拦住众人,众人散开,有人拿着火把照去,认出这鼻青脸肿,上身光溜,连裤头都还没有系好的少年果然是济老爷的儿子宁一诚,一时间面面相觑。 在几名婆子的簇拥下,小梦也战战兢兢的移了过来,看到被人从她的床上拽出的少年,一个错愕:“诚堂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唤作堂哥,其实只是辈分上的称呼,她的父亲与宁一诚的父亲那一代,才能算作堂兄弟。只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时,她和哥哥都还小,他们虽是主家,但整个家族的具体事务,大体上都是由他们的堂叔宁济管理,实际上,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宁理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让宁济帮他看管各项生意,因为在他眼中,宁济这个堂兄弟“看着老实”。 因为患的是无法医治的水肿,宁理在死前,已经帮他的孩子打理好一切,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他认为可以托付后事的“老实人”,在他死后对他的孩子下黑手。 分家的诚公子竟然会出现在主家小姐儿的闺房里,而且是穿成这个样子? “床上还有人!!!”有人叫道。 一个灯笼照了过去,紧接着,惊讶,错愕,发懵,然后…… “葵儿?!”小梦的哭声,再一次响彻了宁府。 …… 宁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先是妹妹的尖叫声从著露院的方向传来,如此尖厉,连他都在诧异着她那娇小身躯里所蕴藏的能量,很快,那一边就是一团慌乱,没过多久,便是众人的齐声惊呼,以及妹妹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两个老婆子跑了过来,推着他的肩膀,小声叫道:“少爷?少爷?” 他自然是动也不动。 “糟了,少爷还没有醒过来。” “还是去问问姑娘,看看该怎么办吧?” “姑娘那么小,又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能有什么主意?” 两个婆子唠叨着去了,在她们身后,宁江张开眼睛,无聊的看着帐顶。 著露院中,宁小梦用袖子抹着泪水:“你们问我,我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赶紧去叫人啊,路伯伯家的三姨婆,段爷爷家的七大娘,华叔家的辣姐儿、清四姥姥……她们全都是会管事的人,快把她们叫来,问问她们该怎么办。” 那些人都已心慌意乱,小姐儿这么一说,其他人赶紧去了。虽然也有人意识到这样不好,这些七大姑八大婆的一来,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闹大,何况原本就是大事,但是小姐儿已经被吓得不成样子,只想把她知道的所有能帮她出主意的姑婆全叫来,他们又哪敢阻拦? “还要报官!”一个老婆子叫道。 “对对,还有报官,赶紧去报官!”宁小梦赶紧叫了两个人连夜赶到县衙去报官。 “还有济老爷,也要通知一下……”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通知他有什么用?犯事的可是他的儿子,白天他是怎么对少主的,还指望他公正不成?!”另一人愤愤的说道。其他人立时也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 此刻,大家也都已知道济老爷谋夺家主地位的用心,虽然一些人已经被济老爷提前收买,但大多数的人其实是捞不到好处的,等济老爷搬进来后,自然要用他自己的人,他们这些主家的奴仆,除了少数几个被济老爷看重的,其他多半是要被赶到外头做杂役,实际利益是受损的。 只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突然,又有县老爷帮着济老爷出面,他们不过是些下人,自然一个个不敢吭声。一些人甚至恨不得马上跟少主撇清关系,提前巴结济老爷,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敢怒不敢言,此刻自然也没有人会相信济老爷能够主持公道。 不过这个时候,事情已经传遍了宁府,得到风声的宁济很快就匆匆赶来。刚一进入著露院,就看到他的儿子上身光溜被人反绑着跪在那里,立时大喝道:“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虽然是分家的老爷,但这些年,整个宁家家族的产业都是宁济在管,他这一吼,底下那些人也有些害怕。宁小梦更是全无方寸,哥哥只是告诉她,等到诚堂哥进去后就大叫,等他们看到葵儿尸体后就哭,后面该怎么做也都没说,这一下子,她也全无方寸,被一个老婆子扶着坐在一旁哭个不停。 宁济一来就压住全场,让大家不敢吭声,然后阴着脸进入屋子,一名护卫提着灯笼,笼中的烛光洒在床上,他看着床上的丫鬟,也是暗自心惊。回到外头,宁一诚被绑在那里,哭道:“爹,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宁济喝道:“闭嘴!”看向周围,心中忖道:“小梦再怎么弱,此刻也还是主家的小姐,诚儿在她的闺房光着身子被人发现,床上还躺着梦小姐儿的丫鬟,再怎么解释也都说不清楚。为今之计,只有强行压下这事,葵儿是宁家从小买来的,无父无母,这里除了小姐儿,剩下的就都是宁府的人,只要威逼利诱,让他们不往外说,然后随便给葵儿编一个死因,或是急病暴毙,或是意外坠河,只要没有苦主替她出头,自然无事……” 目光扫向周围,冷冷的道:“听着,这里的事,谁要是敢……” 忽的,外头火光涌来,更有七杂八舌的人声接近。宁济脸色一变:“谁来了?” 那些下人赶紧说道:“大概是段老爷家的三姨婆!”“这大嗓门应该是路老爷家的七大娘!”“听这声音,华老爷家的辣姑娘也来了。”“别看了,这一边走一边大骂的,肯定是清四姥姥。”“还有这个……” “谁叫她们来的?”宁济气急败坏,“谁让你们把她们叫来的?” 下人们悄悄看向他们的小姐儿,女孩却是被吓得缩在那里不停的哭。 然而宁济已经没有空去管到底是谁把这些七大姑八大婆叫来,只是顿足长叹……完了,完了!这七大姑八大婆的一来,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闹大,何况原本就是大事…… 第四章 曹剀定 宁江躺在床上,听着著露院方向的吵闹,知道七大姑八大婆们都已经到了。 七大姑八大婆一到,这件事济叔就算想压都压不下去。 他很清楚,在大周王朝,杀人是重罪,但死的毕竟只是一个丫鬟,如果在场的只有宁府这些人,济叔压一压,自然无人敢说出去,只要没有苦主报官,官府就算闻到一些风声也不会管。就算有苦主,用银两打发收买,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可以摆平的。 当然,有时也会遇到不要钱财、只要杀人者偿命的苦主,死都要报官,县里不管就往府里告,那就麻烦了。但是这种人毕竟少,会让家中的女儿给人家做丫鬟的,多半也都是穷人家,吓一吓也就怕了,收到钱也就忍气吞声了,毕竟原本也就是卖出去的女儿。 然而,只要真往上捅,命案就是命案,按照大周律法,哪怕杀的是个丫鬟,该偿命的也要偿命。七大姑八大婆一到,很快全城都会知晓,又有人去报了官,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县老爷也难以压得下来,毕竟涉及到命案,他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他不管,被人捅到府里去,连他这官也都难做。 人,当然不是宁一诚杀的,但可惜的是,宁一诚就算有理也说不清。他怎么解释他这分家的少爷,出现在主家姑娘的闺房里?他怎么解释他脱了裤子,趴在主家姐儿的丫鬟身上?他要是敢告诉别人,他真正有意的不是丫鬟,而是小姐?那他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 主家的小姐儿,还是同姓的堂妹,他竟然生出非分之想,单是这一点,在这个礼教杀人的时代,就足以毁掉他一辈子。更何况他把这龌龊心思说出去,也还是没有办法洗掉他的杀人嫌疑。 对于宁一诚和葵儿,宁江自然不会有半分同情,或者说,让他们就这样死,都还是轻的了。 他犹记得,在他以“破乾坤”逆转时空,重生前的那一世里,他从西岭修成邪武归来,是怎么对待这两个人的,千刀万剐,让他们如同血虫一样在他的脚下爬动,连哀求的哭声都是干哑的,而现在,在他的慈悲之下,让葵儿死得这般干脆,想要给宁一诚的下场,也不过是个断头台。 只是,虽然对此刻被他陷害的宁一诚,他没有一点同情。但一想到,小梦这个时候,在人群中一定被吓坏了,他心中就很是过意不去。虽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梦越是被吓到,越是不知所措,别人就越不会怀疑到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突然遇到这种事情,被吓坏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他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 “县老爷来了!” 随着有人低声说道,整个著露院安静下来,就连刚才还在喧哗的七大姑八大婆们,也一个个的不敢吭声。 高锁知县曹剀定带着一批人,进入院中,环视一圈,冷哼一声,天人交感,眉心印府里的文气化作无形官威,发散而出,一下子压制全场。 自八百年前,大儒董天舒率天下儒者于泰山之巅“铸圣”成功,文圣孔丘以圣人之尊驻入紫薇星府,紫薇星改称文帝星后,罢黜百家,独尊儒道。而科举则是儒道的基本法则,只要考中“秀才”,便能在眉心祖窍开辟文曲印府,与文帝星天人交感,得到文气,又曰“圣人之气”、“浩然正气”。 而随着在科举中的成就越高,通过天人交感得到的文气也越强。这文气,与武道不同,它并不会增强个人的力量,但却带给人无形的气运,用之刑罚,可化官威,用之战场,可振奋三军气势。一名武将,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将,也不过就是百人敌、千人敌,一名进士出生的儒将,却是真正的“万人敌”。 一万名临时召集的普通新兵,在宗师级的武将的带领下,不过就是一盘散沙,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的作用不能说没用,但终究是没有大用,但是在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进士出身的儒将的带领下,文气庇护,气运滔天,却可以跟最精锐的北方蛮族英勇作战而不弱下风。 也正因此,在文帝星府开辟,“独尊儒术”之后,整个大周王朝的风气就是重文轻武,而北方蛮族、西岭苗人虽然强悍,却始终无法威胁到大周王朝。 知县曹剀定是举人出身,此刻官威发散,自是满场噤声,在他问话之前,无一人敢开口喧哗,即便是最泼辣的婆娘也不例外。 “大人!”提前到达的捕头赵宏上前拜道。 曹剀定看着他:“出了何事?” 赵宏做了一个“请借一步说话”的恭敬手势,来到一旁,将情况说了一下,低声道:“宁家小姐儿的丫鬟葵儿死在床上,被发现时,这宁一诚正在床上对她施暴,属下已经查明,丫鬟葵儿是被人活生生扼死,如此看来,正是宁一诚因奸施暴。” 曹剀定皱紧眉头:“宁一诚如何解释?” 赵宏说道:“他自然是死不承认,但是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却是支支吾吾,其言闪烁,东拉西扯,不吐实言,显然心中有鬼。更何况被人逮住时,他还在急急忙忙的穿裤子,他不是凶手,却是何人?”宁一诚虽然大叫冤枉,但哪个犯人不喊冤?人证俱在,至少“嫌犯”是没得跑了。 曹剀定踱了两步,忽道:“宁一诚或有不轨之行,但有人看到他行不轨,却也无人看到他杀人,又或是有人将葵儿先行杀了,放在床上,宁一诚不知,对她施暴?” “虽也有这种可能,”赵宏道,“但我也问过周围的其他人,园中的婆子老仆在那个时间点,都聚在一起,瞒着他们的主子或赌或聊,都没有作案的时间,宁家的小姐儿虽然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但她一个女孩子,又不曾习过武,葵儿站在那里让她掐她也掐不死,除了宁一诚还有何人?” 曹剀定往被两个老婆子搀扶着坐在那里的女孩看去,见她已是吓得身如筛糠,哭个不停,且不说她没有那个力气,就算有那个力气,也没人相信她有杀人的胆量。他目光一凝,再往赵宏看来,忽道:“宁江呢?” 赵宏答道:“据说白日里落湖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宁府的小姐儿就是在陪着他,才无人证。” 曹剀定冷笑道:“看看去!”带队往宁府少爷所住之处走去…… 宁江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动静,已经知道,知县曹剀定到了。 不但到了,而且正往他的屋子走来。 重生后的宁江,自然已经知道,曹剀定帮宁济争夺本应属于他的家产,绝不仅仅只是被宁济买通那么简单,曹剀定的背后,有着更深层的、连宁济也不知道的目的。而因为那个目的,曹剀定无论如何都要让宁济成为高锁县宁府的家主。 宁济的儿子出了问题,对曹剀定来说也是一个麻烦。如果他进入屋子,发现宁江已经醒来,那么,不管有没有证据证明宁江有杀人嫌疑,曹剀定都会设法把他牵连进去,先下入牢狱再说,剩下来,无非是屈打成招的问题。 但是要在他们面前装睡,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捕头赵宏原本就是一个练有内力的武者,深通运气之道,一个人是真睡是装睡,他一查便知。 曹剀定虽然不懂武道,但却是个眉心祖窍开辟了文曲印府的举人,同样难以应付。 要在这两个人面前装昏,几无可能…… 第五章 惊涛骇浪 虽然知道要在曹剀定和赵宏两人面前装昏,几无可能,但是宁江必须要试。 他闭上眼睛,默查自身。 在他上一世中,五十六年后,于泰山之巅一剑破乾坤,穿越时空黑洞,在这过程中,他辛辛苦苦修炼出的仙体彻底崩坏,因此,回到这个时间点的,只是他的魂魄。他现在的这个身体,还只是他弱冠之年,还没有开始接触武道时的、普通少年的身体。 此外,在以破乾坤穿越时空黑洞的过程中,他好不容易修出的“阳神”,也不断削弱,被打回原形。 这个世界,有儒道,有武道。 儒道为圣人之道,武道为江湖之道。 圣人之道也好,江湖之道也好,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体系,但是“仙道”,他很可能是自古以来,唯一成功的一个。如果不是要回到这个时间点救妹妹,可以说,他已经能够御气凌虚,随随便便活上大几百甚至上千年,而这是其他人所做不到的。 “仙道”,不但要练体,更要炼魄,内外兼修,水火交融,视性命为圭火,视身体为烘炉。 而这个世界的武道,只知道练体,不知道炼魄,形体一旦炼到极致,武道就到了头。 至于儒道,更不用说,虽然是圣人大道,儒术独尊,但其实根本不是自己练出,而是靠着眉心印府与文帝星“天人感应”,借用圣人之力,也正因此,几年后,当藏于地底深处的元魔皇聚无穷恶气,一击击溃文帝星后,天下儒者文气尽失,面对着北方蛮族的滚滚铁骑和西岭苗族的趁乱崛起,全成了百无一用的书生。 宁江在上一世中,收集无数旁门秘术,去芜存菁,不断推敲尝试,终于成功的修成“阳神”。 而在事后,他将自己的修炼过程进行总结归纳,将炼魄的过程分成金魄、火魂、灵神、阴神、阳神五个阶段。只是现在,在剑破乾坤,不顾一切的跳入虚空的过程中,他本命阳神的修为不断的被打散,先是被打回了阴神,紧接着又被打回了灵神、火魂,直到最后,连地仙之体都彻底崩溃,才护得一缕金魄成功重生。 回想一下在时空黑洞中的凶险,他依旧有些后怕,仅仅差了一点,他便要万劫不复,同时他更是知道,再来一次,他绝没有这般幸运。 而现在,虽然他辛苦修出的阳神,已经被打回了几乎是炼魄最初级的“金魄”,但比起一般武者根本没有尝试着修炼过的普通魂魄,依旧要强大许多。 他闭上眼睛,屏息静气,意识不断的沉静,魂魄慢慢的上浮、上浮…… 宁小梦看到县老爷和赵捕头带人往哥哥的院子走去,整个小脸蛋都吓得白了。 如果他们发现哥哥早已经醒过来了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是哥哥杀了葵儿怎么办? 她想要站起来跟上去,却是双腿发软,虽然被老婆子搀扶着,却是连走都走不了两步,只能呜呜呜的哭着,一心想着,如果被发现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帮哥哥承担下来,就说葵儿是她杀的,至于他们信不信,她已经管不得了。 其他人见小姐儿吓成这个样子,更是觉得她分外可怜,白天兄长被人推下了湖,能不能醒过来都还不知道,晚上贴身的丫鬟就被人害了。一些心软的姑婆过来帮忙扶她,另一些人则跟着县老爷,前往宁府少主的院中看热闹。 众人簇拥着县老爷进入宁家少主屋内,只见宁府少主果然正躺在床上。知县曹剀定往捕头看了一眼,捕头赵宏会意,上去将手搭在床上少年的腕脉上,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气脉低缓虚弱,心跳放慢,的确是在昏睡之中。” 一个人,只要是醒着,哪怕是躺着不动,心跳的节奏与气脉的流动都会加快许多,昏迷中的气息与清醒时的气息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练过武的赵宏自然深知。 曹剀定踏前两步,印府文气化作官威,朝床上少年喝道:“宁江?!”再喝一声:“宁江?!”官威化作无形气势,朝床上的少年卷去。 在他的官威之下,普通人莫说醒着,哪怕是还在睡着,都会被他惊醒,然而床上的少年却是动也未动,显然不是“沉睡”而是昏迷。曹剀定白天是看着这少年落水昏厥的,以这少年的体质,到现在都还在昏迷之中,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经过身为武者的赵宏的检查,又在自己的官威下昏睡,看来这少年果然是昏迷未醒。曹剀定冷哼一声,转身负手而去,浑不知在天花板上,宁江的魂体正在看着他。 此刻的宁江,金魄出窍,床上的身体只相当于一个植物人,莫说只是一个区区举人的曹剀定叫不醒,就算是文圣孔夫子来了也叫不醒。除非用上西岭苗人的招魂之术,那也得招魂的妖术师足够强大,毕竟他的“金魄”,要比普通人的魂魄强韧许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举人的文气太弱,只不过是术业有专攻,招魂可不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的强项。 曹剀定踏出院子,来到花圃处,挥挥手,让人先把周围其他人驱开,把宁济叫来。宁济小跑到他的面前,急急拜道:“大人,小儿肯定是冤枉的,这中间肯定有其他隐情。” 曹剀定冷然道:“有何隐情?” 宁济支支吾吾的,却是答不上来。 曹剀定冷哼一声,宁江昏厥未醒,全无嫌疑,宁小梦不过是个柔弱女孩,想要诬作是她杀的也没有人信,何况死的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其他下人又都可以互相作证不在现场,他就算想抓个人来帮宁济栽赃都做不到,更何况宁一诚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光着身子从床上揪出,想赖都赖不掉。 往周围看了一眼,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明天,怕是整个县城都无人不知。不由得暗恨宁济自己无能,死的只是个丫鬟,自己悄悄压下去,把苦主摆平就好,随便栽个失足落水、重病暴毙,哪怕说是上吊自尽都好,一个下人,只要没有苦主报官,他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就是,现在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帮也帮不了。 他冷然道:“明天的事,办的如何?” 宁济赶紧道:“大人放心,明日上午,小人就会联合各分家和周围的父老乡绅,大家一起联名上书,指宁江犯不孝之罪,到时便请大人做主。” 曹剀定淡淡的道:“宁江不孝妄行,本官自会为你们做主,将他发配到西岭去,让他再也不用想回来。不过你要知道,宁家的产业是本官给你的,没有本官,你什么也得不到。”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宁济道,“大人只管放心,等小人成了家主,自然会将祖地送上。” 又低声道:“那小儿……” 曹剀定道:“此事既然已经闹大,不断不行,不过你放心,只要本官得到了本官要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你儿子死。罪是脱不了的,不过到底是施暴还是通奸,是虐杀还是误杀,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多了。到时判个两情相悦、失手误杀,发配到江南水乡呆个三五年,自然也就回来了,不过要是,本官没有拿到本官要的东西……你自己掂量掂量!” 宁济赶紧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大人只管放心!” 当下,曹剀定便让众捕快当着众人之面,将宁一诚押往县衙。等他走后,宁济往堂侄的院落看去,阴阴冷笑:“江侄啊江侄,你也不要怪我,就算不为家产,就为了我的宝贝儿子,也只能让你倒霉了。” 县太爷押着宁一诚走后,外头又喧闹了好一阵,然后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此时夜晚已经变得深沉,宁小梦在院外低语了几句,留了一对看园的老夫妻在外头守着,自己轻轻的回到了哥哥房内,小心的道:“哥?” 宁江忽的一下坐了起来,借着床边烛台上的烛光,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低声道:“小梦,吓到你了?” 那个时候,小梦原本在担心县老爷和赵捕头会发现哥哥已经醒来,结果县老爷和赵捕头进来看了看后就出去了,让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担心哥哥真的又昏厥了过去,现在看到哥哥没事,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知道自己让妹妹担心了,宁江歉意的拉起妹妹的小手,让她坐在床边,低声安慰了几句,又见她脸上满是泪痕,于是用手帕帮她擦了一下。此时天色已晚,受了一日惊吓的小梦已经劳累难支。宁江就下了床,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睡着。 毕竟,出了刚才那样的事,今晚他也不敢让妹妹离开他的身边,而小梦终究是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孩,想到葵儿的死,心中总是发慌。 让小梦躺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让她早点睡去。小梦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忍不住又张开眼睛,流出泪来:“哥哥,到了明天怎么办?如果县老爷真的把你发配到西岭……”就算对外头的事了解不多,她也知道,西岭名义上虽然也是大周的国土,但那里毒瘴遍地,民风凶悍,被派往西岭当官的官员叫做“流官”,通常只有被皇帝痛恨又或是在朝廷的权力斗争中被打倒的官员才会被流放过去,十个有八个都会死在任上。 官犹如此,何况是民?县老爷要是真的把哥哥发配到西岭去,那和定他死罪也没有什么区别。 宁江牵着妹妹的手,安慰道:“小梦,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哥哥在这里,哥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五十六年的痛苦,五十六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是时隔五十六年,他对她的承诺。 小梦用另一只手,擦着泪水,泪眼迷蒙:“如果哥哥要去西岭,小梦要跟哥哥一起去。” “嗯!”宁江认真的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着小梦,天涯也好,海角也好,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在他的安慰声中,再也坚持不住的女孩,沉沉的睡了过去。宁江站起,为她盖好毯子,放下软帐。他踏步来到窗边,打开纱窗,看着外头的月色。刚才还是喧闹的宁府,这一刻变得静谧,梧桐树在夜风中摇动着树叶,低矮的假山,起落的楼阁,清凉中飘来的花香,夜空中明灭不定的星光。 虽然,对妹妹,对家乡,对这里的许多人来说,什么都还没有开始改变,但是对他来说,五十六年的漂泊,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家。历史的潮流,就像是浩瀚的洪水,他是再一次的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时空巨浪之中,还是成为推动巨浪的弄潮人? 他站在那里,负着双手,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天空,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悠远,他的神情是那般的恬静。 这一次,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妹妹也好,家产也好,人格也好,尊严也好……他将牢牢的抓住属于他的一切。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在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后,他将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承诺。他绝不会再让自己被时空的浪潮淹没,他也不想成为历史潮流的弄潮儿,这一世,他要成为……卷动时空的惊涛骇浪!!! 第六章 借势 小梦在睡梦中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噩梦中,她和哥哥一起被流放到西岭,一群野人抓住了哥哥,要把哥哥烤来吃,而她却只能爬在泥地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然后大火熊熊的烧起,吞没了哥哥,于是她不停的尖叫,不断的尖叫,直到就这般哭醒。 她在罗帐中猛然坐起,烛台上换过的新烛,也已经烧了半截,窗外不过是灰蒙蒙的亮。在这七月流火的盛夏中,这样的天色,最多不过是卯时初刻,甚至有可能连卯时都还没到。 “哥?哥哥?”她掀帐下床,穿起绣花鞋,低声叫着。 然而屋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她心中惊慌,跑到屋外院中,院中空空荡荡。 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她心底慌张,想要去问其他人,又想起连葵儿都被济叔父子收买了去,偌大一个宁府,也不知道谁才可以信任,更是焦急。 她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天色又亮了一些,才看到哥哥端着一碗豆花,一边吃着,一边推门而入。 “这么早就起来了?”宁江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哥,你去了哪里?”看到哥哥回来,小梦松了一口气。 宁江笑了一笑:“去做了一点事。”低头看了看手中快要见底的豆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道你这么早起来,没帮你带,要不我先叫下人帮你做早点?” 小梦摇了摇头,眼泪水儿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宁江放下豆花走到妹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没事的!” “嗯!”螓首顶着哥哥的胸膛,小梦轻轻的应着。 兄妹两人坐在屋子里说着话,外头的天色,慢慢的开始发亮。阳光以极快的速度铺卷了大地,东方的天空残留着火色的红霞,很快也被金色的光芒刺透。 “少爷!”一名老婆子跑了进来,“济老爷召集了很多人,要大家跟他一起联名上书……” “哥!”小梦看着哥哥,脸色苍白。 宁江却是冷笑而起:“还是来了!” …… *** “《孝经》有云:孝道为天之经,地之义,人之理!”宁济坐在紫檀木大靠背椅上,缓缓说道,“守制为儒道之本,我高锁宁氏,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大儒曰:当尽三年孝,常怀一片心。宁江这厮,却在亡父堂前招蜂引蝶,欺父妄行,不仁不孝,败坏我们宁氏门风,若是这种人成为了我宁氏家主,我们宁氏还有什么颜面在本县立足?” “不错,不错!”在他身边,几名老人纷纷应和着。 此刻,在这大厅里一共有二十多人,一些是宁氏家族里的老人,还有一些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随着宁济展开话题,其他人也都开始三言两语,骂着宁江,有的说在他小的时候就看出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有的义愤填膺,仿佛恨不得替宁江死去的父亲教训他。 宁济见大家异口同声,全都站在他这一边,点了点头,说道:“大周以儒道治天下,儒道又以忠孝为先。宁江犯此不孝大罪,我欲连同诸位父老,一同上书官府,以正孝道,不知大家可有意见?”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只见一个少年踏步而入,在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这些人中,有街坊邻居,有没有被邀请的小地主,有十年寒窗的秀才,甚至还有帮着少年冲开护院家丁的地皮无赖。 没有想到昨天掉入湖中,到晚上都未醒来的宁江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带了这么一大批人进来,宁济拍桌喝问:“宁江,你要做什么?” 宁江冷笑道:“按照宗族礼法,昨天我行完冠礼,已经是宁氏家主,宁氏家主同样也是族氏之长,你们想要对付我这个族长,反问我要做什么?我倒想要问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宁济怒道:“宁江,你败坏家风……” 宁江悠悠的道:“济叔啊,你先管好你儿子,再来教别人‘家风’好不好?” 宁济一下子面红耳赤,宁江身后那些人,此刻也都知道宁济的儿子昨晚所做的事,一想到宁济自己的儿子是个杀人犯,却去骂别人的儿子“不孝”,不由得也都哄笑起来。 众人大声哄笑,宁江负着双手,踏步而入。宁济身边,那些原本想要帮腔骂宁江的老人,一下子也梗在那里,看着宁江身后的那些人,又惊又疑。 在宁江于泰山之巅不顾一切的跳入虚空,重生前的上一世里,当他刚刚遭遇家族巨变,家产被夺,妹妹受辱上吊,自己被发配西岭,九死一生。那个时候,他曾觉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在跟他作对,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要伤他害他。他愤世嫉俗,怨天尤人,怨天不公,恨地不平。 然而,随着他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多,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既没有那么的简单,却也没有那么的复杂。人生在世,如果所有人都来欺压你,那你不妨想想,为什么你会让他们欺压?是不是因为你不争不斗?是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好欺负? 那个时候的宁江,只觉得所有人都站在宁济一边,帮着宁济谋害他。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宁氏家族内部关系复杂,周围的父老乡绅彼此之间多有摩擦,宁济要真能把周边的所有人全都团结起来害他一人,铁板一块,无懈可击,那有这种能力的宁济,真还看得上宁家的这点产业?要真有这种团结力,号召力,宁济走到哪里起不了家? 在昨天的冠礼上,固然有不少人是被宁济收买,但更多的人,则是根本不了解内情,被突然闯入的宁济所带来的“证据”所欺骗,被宁济口口声声所代表的“礼法”、“大义”所震慑。而就算有人想要帮宁江说话,宁江自己表现出来的软弱可欺,分寸全乱,也让那部分想要站在他这一边的人,心中忖度着,为了一个无能的少爷去得罪强势的济老爷到底有没有必要? 欺善怕恶并非人的天性,但是欺软怕硬却是人的习性。 如果宁江自己不争不夺,难道指望别人去帮他争,帮他夺? 实际上,所谓的“联名上书”,只有此刻和宁济在一起的这些人,跟宁济算是一条心,这些都是能够跟着宁济得到好处的。他们商量好后,再到外头以所谓的“民意”、“礼法”裹挟其他人,绝大多数人不明真相,只以为宁江真的做了“灵前唤妓”这样的丑事,有的是出于正义感,有的是出于不愿得罪人、又或者是跟着大家一起做的从众心理,纷纷签字,在宁江看来,就像是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然而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都跟宁江无冤无仇,一边占据了“民意”、“礼法”,另一边却是软弱可欺,站在哪一边还用去想? 因为我无能,想帮我的人不敢帮! 因为我软弱,不想害我的人来害我! 因为我既无能又软弱,所以在我眼中,处处都是敌人,人人都要害我,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谁可以倚恃! 然而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怎可能处处都是敌人,人人都要害他?说到底,其实不过是自己的不自信罢了。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天亮之前,宁江就去敲了几家门,一些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还有几个是跟宁济关系龌龊的。 首先,他告诉他们,自己是被冤枉的,然后,他告诉他们,他并不需要他们站在他这一边与宁济作对,他只是希望他们在今天早晨能够前来“看一看”。 是的,他并没有请求他们帮助他,他也没有请求他们支持他,他仅仅只是要求他们……围观!!! 宁江很清楚,宁济毕竟谋划了那么久,其势已成,他突然找上这些人,想要他们站在他这一边,人人都会犹豫,都会考虑,然而他只是请他们去“围观”,这个性质就不同了。围观而已,又不是要他们公然去跟宁济那一伙作对,且不说这是宁江少爷的请求,在看出宁江打算对那些人进行反击后,他们已经是心存好奇,不去看一看,他们自己也难受。 然后,宁江又请他们暗中帮忙串联,目的只有一个……请大家都去围观。 当然,为了防止被宁济提前知晓,邀请的人选都是在这场家主之争中,要么会因为宁济成为宁氏族长而利益受损,要么就是谁成为家主都没有影响,又或者是跟宁氏本身没有关系的,因为宁江的目的只是请大家去“围观”,暗中的串联,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欺善怕恶并非人的天性! 欺软怕硬却是人的习性。 而围观……更是人类的通病!!! 也正因此,当宁济一伙在这里会谈,准备率先签名然后出去裹挟“民意”的时候,却不知,外头已经开始大量的聚集了“围观”的人。而这些人中,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宁江暗中请来的地痞无赖,这部分人拿钱办事,他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帮着他,以强硬的姿态闯过看门的家丁,另一个,就是在他踏门入内,说完第二句话后,放声大笑。 虽然大家都是来围观的,但当宁江率先闯入后,想要看热闹的人自是忍不住跟着他一同冲入,人人都想要占个好位,从宁济一方看去,就好像是宁江领着他们一同闯进一样。 而宁江也已算计过,他闯入之后,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必定是宁济。 只因为,想争主家家主之位的原本就是宁济,宁济不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话。 而宁济的第一句话,自然是怒问闯入的他想要做什么。然后,宁江就会直接揭穿他想要争位谋产的野心,果然如他所料,宁济马上反过来指他“败坏家风”,紧接着,宁江便悠闲的嘲笑他“先管好自己的儿子,再来教别人家风”。 因自己的突然率众闯入所引发的宁济的反应,可以说,完全在宁江的计算之中。 那些地痞无赖早已得到了宁江“说完第二句话就放声大笑”的交待,立时大笑起来。而因为宁济自己的儿子强奸杀人,却去指别人的儿子“败坏家风”的确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其他人忍不住也跟着哄笑起来。 却不知他们随着宁江一同“闯入”,因为宁江对宁济的嘲讽而放声哄笑,无形中助长了宁江的气焰,宁江便以此为背景,负手踏步,逼视宁济等人。 宁济被宁江一句话堵死,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那些老家伙虽然想要帮腔,然而一眼看到那么多人随着宁江一同闯入,因为宁江的一句话而纷纷起哄,脸色皆变,他们不知这些人只是被宁江请来“围观”,只以为这些人全都站在了宁江一边,又见宁江负手而入,气定神闲,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不是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他如何有这般胆量、这份悠然?一时间,全都不敢吭声。 宁江便立在厅中,以身后众人对宁济的放声哄笑为背景,冷视着面红耳赤的宁济,以及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的其他人,竟让这些人如坐针毡。而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虽然只是被他请来围观,却已经在他有意无意的操控下,成为了被他借用的“势”,成为了被他裹挟的“民意”! ************************ 【发书第三天了,感谢影轮天殇、温伯、御天无殇、黄昏の闇、Grem_lin、浅唱、瞬间、不念浮生、天玄门001冰莲之心√ㄝ灬の戀、tiayanfeifei、瑶瑶的金童二号、mingrig、哈哈呵大法官、爱上我老婆、小梦最帅、天使铭刻、五色令人目盲、山间客、husthu、小丫丫奶糖、为了后宫来充钱、dongzhe、天神の理、圣弗朗东斯科、金童三号、清﹋蒙、残夜生流月、逝水云流、能不不能不、看书的人291等书友的打赏和支持】 第7章 洗清冤情 宁济被宁江的一句话和众人的哄笑堵着,无法开口,然而他身边的几人,都是被宁济许诺过好处的,宁济如果没有当上主家家主,成为宁氏族长,画给他们的大饼也将落空。 人之所以忙忙碌碌,辛劳一生,无非就是利益两字。虽然原本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但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利益受损,就像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如何甘心?其中一个老人哼声站起:“宁江,孝悌二字,乃天下大节,你父亲本是宁氏族长,然而你却不守礼法……” “是我不守礼法,还是你们肆意污蔑,意图冤枉?”宁江朗声道,“昨日乃是本人冠礼之日,你们随便找了几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诬我在守制期间灵前唤妓,全然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就推我下湖,欺君之罪都还有个三司会审,你们栽赃陷害却还不容人分说?” 蓦地转身,大声道:“大家说,有没有这个理?” 众人齐呼道:“没有!” 昨天宁江冠礼,被安排在现场的都是宁济的人,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事后听闻宁府少主被人当众揭发,支支吾吾无法解释,恼羞成怒意外落水,此刻才知宁济等人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就推他下湖,尽皆不平。 “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父老乡绅赶来看热闹,宁江厉声道,“今日父老乡亲全都在此,人在做,天在看,我宁江不但信天,更相信诸位父老,父老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昨日他们诬我不孝,今日就让他们摆出证据,是非公正,全都由诸位乡亲分断。” 一声大喝:“大家说,行不行?” 众人跟着大喝:“行!”气氛宛如被烈火点燃,一下子被推向高潮。 宁江连着两个大声喝问推高气氛,并且极大的捧了一下众人,众人在大声回应的过程中,浑不知自己已经从“围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而宁江的大义凛然,豪然的请他们作证,更让他们开始相信他的确是被冤枉陷害,却不知这同样也是宁江心理分析的一部分,宁江在朗朗乾坤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言相信他们,使得他们在自豪感和荣誉感上升的同时,生出一定要为宁府少主主持公道的心态,从而无意识中,已经站在了宁江这一边。 宁江再次转身,逼视着宁济等人,这些人中,一些已经在暗暗后悔,原本以为方自成年,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宁江软弱可欺,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要么鱼死,要么网破,不在今天打倒宁江,等宁江成了主家家主、宁氏族长,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把人证请来!”那老者硬着头皮道。 几名家丁奔了下去,不一会儿,五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被带了过来,其中一个小腹微鼓,分明已是有了身孕。宁济站直身子,腰一挺,正要让她们作证。宁江哪会让他先说?蓦地往外一踏,指着这五个女子朝外朗声道:“众位乡亲,昨天就是她们五个说我宁江,在父亲灵前与她们鬼混,然我宁江可以对天发誓,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她们。” 指着旁边石柱:“今日,若是她们真能证明我宁江有那不孝之行,我宁江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撞死在这里,以敬父亲亡魂。”蓦地从袖中取出一纸:“生死状在此,大家只管观看!” 没有想到为了洗清冤屈,宁江连生死状都已写下,众人更是拥上前来,纷纷看去。前涌后继,正面无法看清的,就往两侧挤去,一时间,宁济和他身边那些老人,以及那五个女子全都被围在中央,或是面无血色,或是脸色苍白。 宁江指着那五个女子厉声道:“我宁江若真不孝,宁愿撞死,但如果是她们冤枉陷害,那又如何?” 众人纷纷叫道:“剥了她们的衣服淹死她们!”“把她们抓去坐猪笼!”“这不是粉香楼的小凤香么?她说的话要是都能行,母猪都会上树。”“那不是红窑的珠姐儿么?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为了那点钱,脱光衣服街都游给你看!”“宁少爷生死状都立了,如果是她们栽赃陷害,我们就打死她们。”“对对,这样才公平,大家一起动手,官府也管不了。”…… 那五个女子听着大家的七嘴八舌,一个个吓得身如筛糠,全然不知所措。 她们接这趟生意,不过就是为了钱财,哪想到居然弄到要生要死、赌命的地步?她们一个个的都是贱籍,如果群情激奋,真的大家一起冲上来打死她们,官府只怕也就是来个法不责众。 宁济暗道不好,宁江竟然签下生死状,要跟她们几个赌命,他付给她们的钱可没有到让她们为他卖命的地步。赶紧朝那有了身孕的女子问道:“朝红,我问你……” 宁江在旁边却是一把将他推开,朝这个唤作朝红的有孕女子喝道:“朝红,人在做,天在看,父老乡亲都在看,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朝红缩在那里,惊慌失措的看了看宁济,又看了看宁江。宁江盯着她,冷笑道:“你最好想清楚,莫道乾坤无黑白,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要是敢当众污蔑,陷害忠良,死后必入拔舌地狱,受尽千刀万剐,不得超生。” 说话之际,他的目光隐隐有神秘的光芒射出,冲向朝红瞳孔。 虽然以“破乾坤”成功穿越回来的,只有他的魂魄,此刻宁江的身体,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少年,然而他重生后的这缕魂魄,毕竟已经修到了“金魄”,远比普通人要强大。眼睛是心灵之窗,灵魄之孔,他以强大的精神力,对着朝红施展他重生前在西岭学到的摄魂术法。 朝红原本就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骤然间,只觉自己真的置身在地狱之中,周围尽是拿着勾舌的钩子、剪舌的剪刀、割肉的刀子的鬼怪,阴阴森森,其形可怖。 而一尊大神在她的上方喝道:“朝红……” “朝红,”宁江居高临下朝朝红喝问,“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朝红身子一抖,忽的趴地大哭:“是诚少爷的,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诚少爷的!!!”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只余下朝红趴在地上惊吓过度的痛哭声。宁江负手踱了两步,看着朝红,缓缓道:“你说的诚少爷,莫非是宁一诚?” 在他的摄魂术下,朝红如置炼狱,哭嚎道:“正是宁一诚少爷。” “胡说,她胡说,”宁济气急败坏,“诚儿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宁江不屑的道:“就你那个已经被关进牢里的儿子?” 【新的一周,求票求票!】 第8章 公正无私 其他人哄笑起来!宁江却又看着朝红:“既然是宁一诚做的,为何要冤枉我?” 朝红继续哭道:“济老爷说了,只要我说是江少爷做的,他就帮我脱籍,为我和孩子安置房产,是济老爷让我做的,是济老爷让我做的……” 众人再一次轰然,宁济失魂落魄:“胡说,她胡说。” 宁江看向其他四个女子:“你们呢?” 既然朝红都已经交待了,那四人还有什么好坚持的?总不能为了那点钱真的去跟宁江赌命?赶紧纷纷交代,矛头全都指向了宁济。宁济又急又怒,到了这个地步,不要说扳倒宁江,他根本就是自身难保。 那几名原本与宁济一同议事的老人彼此之间对望一眼,都知道宁济已经完了,赶紧纷纷改口,与其他人一同大骂宁济,恨不得抱着宁江的大腿表明自己只是被宁济欺骗,一时间,所有的脏都往宁济栽去,而宁济除了不断的喊着胡说,竟是什么都没有办法做。 宁江的嘴角溢着一丝冷笑,昨天的冠礼上,宁济占据着“礼法”之理,挟着暗中经营之势,以这几个被他收买的女人为证据。有理,有势,有据,宁江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然而现在,宁江先设计让他的儿子成为“杀人凶手”,让他无法再占据礼法大义,邀请了众多围观者,借势逼人,现在更是当众逆转了所谓的证据,一气呵成,让宁济全无反手之力。 理、势、据三者,现在全都在他这一边,他主家家主、宁氏族长之位已经坐稳,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点麻烦。 外头突然生出骚乱,拥挤的人群纷纷让开:“县老爷来了!”“县老爷到了!”…… 宁济燃起希望,县老爷来了,县老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一群衙卫强行把人群分开,曹剀定排众而出,冷然道:“这里为何聚集了这么多人,是要闹事么?”一出现就直指有人聚众闹事。 宁江一个拱手:“大人,宁济收买这五名女子陷害小民,她们已经交代清楚,街坊邻居、乡亲父老都可以作证……大家说是不是?” 虽然也有少数人意识到县老爷在暗中帮衬宁济,但更多的人哪里会想到宁济所做的事,暗中竟然有县老爷的指使?眼看宁江少爷询问,自是纷纷帮着宁江作证,将朝红等人的交代一清二楚的说出。 曹剀定得到宁江率众生事的消息,担心会有变故,急急赶过来镇场,没想到形势已经逆转到这种地步。眼看这么多人帮着宁江说话,脸色微变,“不孝”的确是有违礼法的大事,然而说到底,这个罪名,民不举,官不究,父老乡绅联名上书请官府管,官府自然可以管,但现在证据被破,所有人都开始相信宁江真是无辜的,他也不可能随便给宁江栽上这个罪名。 仗着官威,他一声大喝:“你们七嘴八舌的,本官如何听得清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几个,且随本官到衙门里分辩去。”便要将宁济、宁江等几个当事人带走。 “大人,此事是非分明,证据确凿,如何不清?宁济诬害主家,欲夺族长之位,这是我宁氏内部纷争,自有族规、家规处置,若是族规、家规断不了,再来请大人明断!”宁江站在哪里,昂然看着曹剀定。 曹剀定冷笑道:“如果本官非要管呢?” 宁江负手而立:“子不语怪力乱神,小民自不敢对大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然而圣人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愿大人行君子之道,莫做小人!” “你说什么?”曹剀定一声大喝,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的文气化作官威,浪潮般涌出,周围百姓尽皆惶惶下拜。 宁府的少爷竟然对县老爷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人人面无血色。曹剀定的举人文气,如同浪潮一般冲刷而过,他们心惊的看向宁江,只见宁江在那汹涌的气势之中,犹如中流砥柱,竟是一丝一毫不肯退让。纵连曹剀定也暗暗心惊,就这么一个刚刚才行完冠礼的白衣小民,竟然强行抗住了他的官威? 宁江对那扑面而来的、大浪一般的官威,仿佛全无感觉,他负着双手,盯着曹剀定,一字一顿:“请大人……莫、做、小、人!” 没有想到宁江竟然敢当众顶撞县老爷,所有人尽皆惶惶。 然而宁江却知道,这一次,他必须强硬,无论如何都要强硬。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得罪了曹剀定曹大人,也唯有如此,曹剀定才不敢动他、不敢动他家人。 昨天,他只是个刚刚及冠的少年,曹剀定帮着宁济拿下他就拿下了他,但是经过今天的这一场较量,他“不孝”的罪名已经被彻底摘下,稳稳的坐上了宁氏族长的位置。 宁氏在高锁县毕竟是个大家族,拿下一个父母双亡、无权无势的少年,和拿下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其性质完全不同。 更何况,他现在当众顶撞曹剀定,接下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人人都会怀疑是不是县大人的所作所为,考虑到自己的官声,曹剀定反而有更多的顾忌。 在摘下了“不孝”的罪名后,这一次,他是典型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曹剀定怒视了宁江一眼,目光却又下意识的往周围扫去,此时此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有宁氏的人,有县城里的几个秀才,有段家、华家、路家这几个大家族的家主,人山人海,人人都在惊疑的看着他和宁江。 如果宁江表现软弱,他带走了也就带走了,但是现在这家伙公然的顶撞他,他除了在心中暗骂宁济无能,大好的局面弄成这个样子,此刻竟是拿宁江全无办法。 此时,段家、华家、路家这几个大家族的家主,也在惊疑的看着曹剀定。 宁家与他们几家都是高锁县里的大家族,宁家的内部纷争和他们无关,宁江是不是真的做了那种大不孝的事,他们也完全不知情,再说了,谁成为宁氏主家的家主,那是宁氏的事,他们最多不过就是看看热闹。 但是现在,宁江的冤屈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洗清,宁济诬陷少家主,谋夺产业,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如果曹剀定真的不顾法理公道,强行干涉宁家的内部事务,在宁家少主没有触犯任何律法的情况下,以职权对付宁家法理上的继承人,那他们这些大家族也会人人自危。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他们恐怕也只有联名上书,为宁江出头,无论如何要轰走曹剀定这个知县。 毕竟,今天曹剀定可以这样对付宁家家主,明天就也能够对付他们,谁也不想自己又或自己的子孙,将来落到跟宁江一样的地步。 曹剀定如何看不到这几位家主的疑虑?不孝之罪,民不举,官不究,宁江大不孝,宁家内部的父老联合邻里一同上书请他处置,他那是维护礼教,为民除害。现在宁江摆明无罪,他继续为难,那就是把宁、段、华、路几个高锁的大家族全都逼到他的对立面,一旦闹得这几个家族联名为宁江伸冤,他这官也不要做了。 脸庞牵强的牵动了一下,挤出笑容:“江侄误会了,本官是乍闻宁济这厮竟然诬害族长,蒙蔽视听,本官昨日不查,竟然受他蒙骗,一时愤恨,要将他带回衙门问罪。不过贤侄所说也有道理,宁济谋夺族产,这是宁氏内部事务,便先由你宁氏族规处置,若是有族规无法明断之处,只管送往衙门,本官自会主持公道。” 宁江就是要让他亲口说出他是“受宁济蒙蔽”这样的话,这一来,他的冤屈可以说是彻底洗清,谁也没有办法再拿这一点说事。当下,他“啪”的一声,双手合拳弯下腰来:“多谢大人!是小民误会了大人,大人清风亮节,公正无私,小民佩服!” 第9章 吓死小梦了…… 曹剀定勉强的笑了一笑,狠狠的瞪了无能的宁济一眼,带着衙卫转身离去。在他身后,宁济整个人软瘫在地上,知道自己完了,他的儿子也跟着他一起完了…… *** 宁府后院,宁小梦不安的坐在花园中。 此时,整个花园都显得空荡,许多老仆婆子都跑到外头“围观”去了,七月流火的时节,花香四溢,瓜果飘香,一大清早,知了就开始叫个不停。身边的假山,蜿蜒的小溪,透着让人忧虑的寂寞,就仿佛随时都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下,把她身边的一切都敲个粉碎。 “姑娘,”一个婆子跑了过来,喘着气,“少爷带着好多人,找济老爷理论去了。” 宁小梦心惊胆战的抓着她:“知不知道结果怎样?” 老婆子摇着头:“还不知道呢!”摇了摇头:“我看难啊!” “你再去看看!”宁小梦脸色苍白。 那婆子又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再跑了回来:“姑娘,形式大好,济老爷找来的那几个表子改口了。” “真的?”宁小梦又惊又喜,“你、你再去看看。” 那婆子又去了,宁小梦看着周围,心中无奈,以往她身边不知多少人围着侍候,从昨天出事时起,一个个都跑去提前讨好济堂叔家去了,葵儿出卖了她,连其他丫头也都一个个的避开了她,生怕以后济堂叔占了这里后,会把她们也一起赶出去,也就只有这个老婆子实在是看她可怜,还在帮她通报外头的消息。 就这般,没过多久,只见那婆子气喘吁吁的跑着,才刚进入园子,身后就冲进了一堆女人,这些女人中,有各个分家的姑婆,诸多管事的婆娘。看着她们汹涌而来的气势,宁小梦吓得脸色都变了,想着莫非她们是来把她扔出去的? “哎呀,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丫鬟呢?侍候的丫鬟呢?”“侄女啊,这是你孝祥堂叔前些日子在京城里买到的苏遮流纱,原本是打算给我家那两个闺女做衣服的,不过我想着啊,就我那两个闺女,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好料子?还是姑娘您婀娜秀气,比我家那两个丑丫头雅致多了,所以给您拿了过来。”“姑娘,葵儿出了那样的事,我们大家也都那个心痛啊,姑娘您看,我那闺女也算是心灵手巧,要不,姑娘您就把她留在身边侍候。”“不不,还是我家闺女好,老实,听话!”“我家的好!”“我家的好!”“哎呀,姑娘,大喜啊大喜,钱亭李府的李老爷,想要与宁府做亲家。”“呸呸,你说什么呢?钱亭李府的姑娘哪里配得上我们宁府的爷?姑娘,我跟你说,路府的路老爷请我做个媒,你看看能不能在少爷……不不,是在爷的面前帮忙说说?”…… 被落在后头的那个老婆子看着一大伙冲上去,重新巴结梦小姐儿的婆娘,挤都挤不进去,只好无奈的,先坐在旁边的石上休息。 宁小梦目瞪口呆的看着旁边这些七嘴八舌、拼命讨好她的女人,好半响才明白过来,哥哥已经夺回了他家主的位置,济堂叔正被哥哥带着族亲押往宁氏的祠堂,以族规处置,不由得又惊又喜。 至于这些分家的婆娘,昨天哥哥出事时,以为他们兄妹会被赶出宁府,一个个避着他们,现在纵然来讨好,她心中也是厌恶,随便应付了一下,就以想要休息为由,把她们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那老婆子陪着。那些婆娘一个个暗恨自己没有在爷和姑娘落难的时候提前巴结,此刻自然也是无法。 过了一会儿,济堂叔的妻子和两个小妾一同在府外哭着,想求小姐儿帮她们的丈夫到祠堂里说情,小梦自然当做没有听到。 她也许心软,但一想到哥哥差点被害得发配西岭,宁一诚竟然想要对她不轨,如果被他们得逞,谁又会来同情他们兄妹两人? 三个女人在外头哭嚎了半天,铁石心肠的主家小姐儿全无动静,最后不得不去了。 小梦在家里等着,一直到了傍晚,哥哥才从外头回来。而因为这一次,有许多人自发的帮忙小姐儿探听消息,小梦已经知道,不只是属于族产,由济堂叔管理的那些田产、店铺被追回,连属于济堂叔个人的田地,也已经被哥哥以族规的名义强行充公,纳入族产,而那些帮衬着济堂叔的人,也都被迫大出血,最后,济堂叔被大家扭送到个官府。 宁江以打土豪、分田地的架势,把宁济的田产全都剥夺,自己一分不要,谁帮他批斗宁济,他就分给谁,最后几乎人人都跳出来大骂宁济。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落井下石、讨好新族长的就是傻瓜了,尤其是那些在宗族里地位较低的小家小户,一来有田分,二来如果能够得到新族长看重,成为管事,不知有多少油水,此刻自然尽责尽力的讨好族长! 最后,宁江自己置身事外,让其他人联名、以诬告陷害为名,把宁济扭送到了官府。 毕竟,族规是族规,宁济的产业原本就是来至于宗族,以族规处置,谁也无话可说,但是处理完他的田产,最后也就只能把他从族里除名,人身伤害什么的,那就是“滥用私刑”了,国有国法,滥用私刑那可是触发国法的,宁江当然不会给曹剀定这个空子钻。 虽然他相信他就算真的滥用私刑,在这种形势下,曹剀定也不敢怎样,但是,只要把宁济送到官府,曹剀定自然会帮他动手,何必他自己来? 只要把宁济送到官府,宁济就死定了,对于曹剀定来说,现在的宁济,不但全无用处,留着的话,指不定哪天还会把他们的私下交易说出去,虽然他相信宁济没有那个胆量,但还是处理掉了事,而且,重重的处理宁济,也能够让曹剀定在高锁的几个大家族面前,显得公正无私…… 至于那些和宁济狼狈为奸的老家伙,一个个的出了血,只为了保证不被押送到官府,在把他们榨得差不多后,宁江也就勉强放过他们。 宁江回到府中,底下的人一个个的前来请安,当然,对他的称呼也全都变了,以前是“少爷”,现在是“爷”! 来到后院,看到小梦喜盈盈的迎了上来:“哥!” 宁江笑道:“让你久等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对了,链嫂刚才在外头低声下气,说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你,要我帮她说项……发生了什么事?” 小梦说道:“也没什么啦,她带了她的女儿过来,夸她心灵手巧,想要我把她留在身边做我的贴身丫鬟。” 宁江自然知道,丫鬟也是分等级的,主家的公子小姐身边的,那都是大丫鬟,走到外头,比那些小家小户的户主都威风。他疑惑的道:“那又怎的?” “问题是,她说她的女儿和葵儿一样好,吓得我赶紧把她们赶出去,”小梦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道,“吓死小梦了!” 呃…… 第10章 小鹦鹉洲 那一天的夜里,灯笼在花园的各处悬挂,一只萤火虫在花丛的昏暗处飞舞,那微弱的光芒摇摇晃晃,旋又熄灭。 花丛中,一个八角的雨亭,大红的灯笼在亭前高挂,笼中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红纸散出浅红色的光晕,溪水在远处的假山边流动,发出微弱的汩汩声。新月高挂,星辰却不算是太过繁密,荧惑星……又或者说是火星,已经开始往西方移动,火星西移,代表着天气已经到达了最为炎热的时节,却也表示天气即将开始转凉,古人所说的“七月流火”,这个“火”字代表的就是荧惑星。 石亭与假山之间,放置着一张红漆的、一尺宽三尺长的木桌,桌上放着菜肴,少年便与女孩,在这花前月下,一同赏花聊天。 此刻的女孩,穿的是石榴红窄袖对襟缀月襦裙,内里衬着葱绿抹胸,梳的是分肖的百花髻,娇媚可人,年纪虽然还小,却已显丽质。 在她身边的少年,穿的是白底云纹的小科绫及罗长衫,用的是定州刻丝,头上束发,戴的是白鹿皮制成的皮牟,左手拿着小杯,右手拿着筷子,意态悠闲,与妹妹一同说说笑笑。 白日里的忙碌终于结束,此刻兄妹两人终于有了闲情,对于小梦来说,她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此刻也活泼了许多,对于宁江来说,重生后的他,对于高锁宁氏的这点产业,其实已并不如何看得上,只不过,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随手扔在身边的破烂,他也绝不会再让人随便夺走,而且,把这件事结束掉,也是为了给妹妹一个安慰。 虽然对于他来说,干脆抛弃此处,带着妹妹去开拓一片更大的天地,也不是什么难事,上一世里五十六年的漂泊,让他见识了真正广阔的天地,高锁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太小太小,但是对妹妹来说,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只要家还在,心也就安了。 小梦拿着一叠红柬,把里面的红纸一个个抽出来看:“这个是钱宁李府的千金,这个是路府路伯伯二姨太生下的闺女,这个是权秀才的妹妹,这个是北县张百户的……的娘?” “啥?”宁江被吓了一跳,“他娘?” 这些红柬里,写的都是本县一些有身份的千金小姐的生辰八字。其实以宁江的年纪,早两年就已经可以说亲定婚,冠礼之后直接娶妻,然而因为这三年他都在守制期间,守制期间不允许谈婚论嫁,是以也还没有亲事。而今天他正式继承宁氏家主之位,在高锁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多人自然抢着托媒婆、找关系,想要把闺女嫁入宁府,一个个的生怕别人抢先。 不过…… 宁江把那红纸拿来一看:“我靠,真的是他娘!!!” 紧接着摇着红纸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娶他娘,就看在他敢送过来的份上,我一定要娶他娘,就为了让他叫我爹,我一定要娶他娘。” 小梦使劲抓着他的胳膊:“哥哥,你一定要想清楚啊,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你千万不要……”话还没说完,已经笑得差点钻到桌底下去。 叫了一名丫鬟过来,让她把这些红柬全都收起,明天全部退回去。兄妹两人继续聊天,不知不觉,聊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小梦恨恨的说:“昨天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把哥哥你推到湖里去,可惜小梦不会武道,真恨不得拔剑杀了他们。” 她只是愤愤不平的随口说说,宁江听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动……让妹妹学武? 十三岁多些的妹妹,的确是开始习武的最佳年纪,而考虑到大周王朝重男轻女、甚至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话来的传统,妹妹学文学得再好,也无法参加科举,更何况,一旦文帝星崩坏,天下大乱,学文又有何用? 天下大乱不可避免,乱世之中,让妹妹有个防身之技也是好的。 当下,散宴之后,宁江就回到屋里,取出笔墨,沉思良久,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字句。 接下来的几天里,宁江先去拜访了段、华、路三家的家主,并一再感谢他们几家在那一天对他的支持,实际上,那几家也不过就是在事情越闹越大后,前去“围观”,后面的支持只是顺水推舟,但宁江的一再感谢,让他们觉得宁江真是靠着他们才夺回了家主之位,无意识的把宁江真正当成了自己人,而宁江的目的,不过是要把自己跟这几家绑在一起,让曹剀定不敢妄动。 另一方面,对于宁氏内部的产业,他以霹雳手段进行了一番整顿,然后以类似于另一个世界的“董事会”的管理方式,定下总管事后,以宗族中几个有名望的老人,定期听取汇报,监督产业运作,定下了良好的规矩,让其他人无法再专权营私后,对于具体的事务,他基本上也就撒手不管,每日里,继续在屋子里写写画画。 似这般,过了几天后,他以中秋节快要到来的名义,带着妹妹前往宁氏宗族的祖地小鹦鹉洲,祭拜父母…… *** 华夏境内,大周国土,有两条大河,乃是华夏文明的源头。 这两条大河,一名湟河,一名长河。 长河有一条支流,唤作钱潮江,小鹦鹉洲,便位于这钱潮江的“大缺口”中。 八月初,正是钱潮江涨潮之际,每年这个时节,就有许多文人墨客前来观潮,潮头从上游冲下,气势恢宏,惊涛拍岸,引得岸上人们纷纷奔逃,正是钱潮一景。而小鹦鹉洲位于钱潮下游,潮头从上游冲下,因为小鹦鹉洲的存在而分作两股,左右冲下,在小鹦鹉洲的下方交汇,两股潮头互相冲击,在空中形成十字潮,同样也是少有的奇景。 此刻,宁江与宁小梦兄妹二人,就在这小鹦鹉洲上,父母的墓前,扫墓祭拜。 小鹦鹉洲,乃是高锁宁氏的祖业,也是历代家主所葬之处。 其实按着与堪舆相关的风水来说,小鹦鹉洲并不适合作为祖坟,只因这里靠水太近,四处皆水,而一般的大家族祖坟所选之处,都是不容易渗水的所在。然而这小鹦鹉洲中央的山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却是土地干燥,完全不受钱潮的影响,被宁府的先人认作是一块宝地,也就成了历代族长所葬之处。 然而宁江却是知道,这小鹦鹉洲并不仅仅只是“宝地”,同时也是他和妹妹这一次差点遭遇不幸的“怀璧之罪”! 宁江亲手扫去墓前落叶,站在这一世的双亲坟前,看着足有一人高的墓碑上,双亲的名字,低声道:“爹、娘……我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次到底离开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他再一次的回到了这里,幸运也好,奇迹也好,都无所谓,既然回来了,他将要牢牢地把握住这一世。 “爹……娘……”小梦在他的身边,轻轻的唤着。对于她来说,从来不知道母亲是长得什么样子,而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过才十岁。虽然宁家在高锁是大户,但这种与哥哥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却陪伴着她度过了父亲去世后的这三年。 而现在,经历了前些日子的惊吓,哥哥平平安安,她也平平安安,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此时,钱潮已起,在大江上游的远处,发出轰鸣,那轰鸣越来越近,如同千军万马滚滚而下。 宁江说道:“小梦,你跟我来!”带着小梦离开墓群,穿过一处灌木林,来到一座小丘前。 他道:“小梦,你先在这里等我!” 小梦说道,“哥哥,你要做什么?” 【求推荐票,求收藏!】 【一定要收藏啊!】 第11章 小隋侯宫 宁江笑道:“你在这等着就是。”自己跑到了半里外的荒林中,拨开野草,找到了一口井。 他将随身带着的绳索绑在旁边的树木上,另一头放入井中,自己爬了下去。井中干枯一片,并没有水。 就是在这个时候,钱潮江的潮头,怒冲而下,拍在了小鹦鹉洲的石岸上,潮头分作两股,往两边滚滚冲下,在下游形成十字潮。小鹦鹉洲的外头,江岸上,游人看着双龙一般冲天而起、彼此交错的水柱,齐齐的发出惊呼。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上游的潮头怒拍小鹦鹉洲的时候,小鹦鹉洲内的某个枯井之中,一个少年忽的将手一推,一块砖头陷了进去,露出一个空洞,他将手伸入洞中,抓住一个铁环使劲一拔,然后就快速的爬出了井中。 一路跑到小梦身边,小梦回过头来,看到哥哥快速跑来,疑惑的问:“哥,你在做什么?” 宁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前方的石地、一块与地面连成一体的大石块,使劲往左一扭,在他们前方,土石蓦地往下一陷,露出一个大洞。宁江道:“走,我们下去。”牵着妹妹的手,沿着洞内的阶梯往下走去,在他们进入后不久,轰的一声,那洞口便已自行闭合,远处井里内陷的石砖,也开始复原…… *** 外头的江岸上,一个斜斜的山坡,坐落着一个小亭,此时此刻,高锁知县曹剀定,正与另外三人,坐在亭中,一同看着小鹦鹉洲下游,那因为互相激撞而在空中形成十字交叉的十字潮。 那三人,一个是高大魁梧的汉子,一个是满身肥肉的胖子,还有一个,是一个风骚的女人。 看着两股潮头交汇在一起,滚滚的往下游涌去,曹剀定脸色阴沉。 那满是肥肉的胖子摇着扇子:“根据我们的推测,小隋侯的秘宫十有八九就在小鹦鹉洲上,而且似乎只有在钱潮冲下的时候,才能够打开通往内头的机关密道,看来,至少今年是彻底错过了。” 那魁梧的汉子冷冷的说道:“我们根本没有完整的藏宝图,就算上去也没有用。哼,曹老弟,你不是说你这一次肯定能够把小鹦鹉洲弄到手中的么?” 曹剀定眸现恼火,原本以为没有任何的问题,却没有想到,那个宁江,居然会这般难缠。 他的这三名同伴,魁梧的汉子叫做敖耀,肥胖的家伙名为左良朋,那风骚的女子姓余,名华灿。他们四人本是知道小鹦鹉洲的内部藏有藏宝秘宫,但因为不知道具体的进入方式,所有想利用宁家内部的矛盾,就小鹦鹉洲弄到手中,再在岛上大兴土木,调查藏宝秘宫的架构,却没有想到,因为宁江出乎意料的反抗而功亏一篑。 敖耀冷哼一声:“要不要我去做掉那小子?”他本是一名武者,如果主动出手,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千万不要,”曹剀定淡淡的道,“现在就算杀掉他,我们也拿不到小鹦鹉洲,反而会惹人怀疑。我花了大量本钱,才调到这里当知县,真要得罪了本地的几个大族,被迫调离,以后更加难办。” 余华灿娇笑道:“不错,今年错过了,明年还有机会,只要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正目的,小隋侯宫早晚会落在我们手中,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又道:“至于那宁济……” 曹剀定冷哼一声:“我已经判他流放,不过为防意外,还是让他早点死在路上的好。” 左良朋摇着扇子:“这个交给我来做。”又笑道:“只管放心,小隋侯宫的秘密除了我们,无人知晓,它早晚会落在我们手中。我先说好,其它东西怎么分没有关系,隋侯珠可是我的。” 敖耀低声道:“其它东西我全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那三颗灵丹。” 余华灿眼睛发亮:“我要珠宝,我要很多很多的珠宝。” 曹剀定嘴角溢着笑容:“有钱好办事,隋侯珠也好,武者用的灵丹也好,我都不感兴趣,我只要钱。” 四人对望一眼,全都露出嘿然的笑容,虽然这一次计谋没有得逞,但小隋侯宫早晚还是他们的,谁也抢不走。 同一时间,小鹦鹉洲地底,一个女孩兴奋的问:“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身边的少年随口应道:“小隋侯宫!!!” “小隋侯宫?”小梦睁大眼睛。 宁江说道:“四百多年前,这一带为隋侯属地,因为朝廷削藩,隋侯自知性命不保,暗中修建了这座地宫,藏了许多他收集来的珍宝书籍、灵丹密典,准备在必要时供他藏身之用,可惜后来一场大火,将他全家烧了个干净,这座秘宫,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小梦讶道:“那哥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江笑道:“那个时候,济堂叔暗中对我交待,他和曹大人私下用密约,曹大人帮他成为宁氏族长后,他就设法迁走祖坟,把小鹦鹉洲让给曹大人。我想要知道曹大人为什么要夺着小鹦鹉洲,暗中调查,后来找到了当年隋宫留下来的一些书籍,里面藏着这小隋侯宫的线索。” 这个当然是假话了,宁济根本不敢把曹剀定和他的密约说出来,就算他敢说,宁江也绝对不听,那是逼着曹剀定来杀他,曹剀定身边有三个帮手,一个叫敖耀、一个叫左良朋、一个叫余华灿,都是有些本事的,一个小隋侯宫罢了,没必要为了这种东西,去跟他们弄得鱼死网破。 小隋侯宫是一个好饵,只要利用好这个饵,要除掉他们有的是办法,要利用他们也有的是办法。 带着妹妹,一路上经过小隋侯宫里的机关暗道。 这个地方,前世他早就来过多次,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此刻自然是驾轻就熟。 小隋侯宫以五行方位,分作东南西北四室和中央总控制室,整个秘宫设计的也还巧妙,一旦完全封死,那就只有在钱潮冲下的这一天,才能够通过那巨大的水力,触动入口的机关,将入口打开片刻,紧接着,入口就会封死,从入口进入的人,如果不能通过沿路的机关暗道进入中央的总控制室,就会活生生饿死在里头。 但是只要进入了中央控制室,里头就有一张整个小隋侯宫的控制地图,不过那控制地图早就被宁江记在心中,哪条路有机关,哪个点有暗道,他已经是一清二楚。 第12章 三颗灵丹 进入了总控制室,他先把秘宫里的机关全都解除,然后再带着妹妹在秘宫里乱逛。 首先进入了东方的东篱室,里面放置了许多经典书籍,有一些还是外头找不到的孤本,修建了这个秘宫的隋侯,本身更偏向于是个儒者,四百年前,朝廷削藩,南方一片混乱,虽然知道等朝廷灭了其它诸侯,自己也只能等死,他终究是没有反叛的胆量,只是暗中修建了这一个秘宫,想着实在不行就举家避难,作为一个儒者,这里所收藏的书籍自然不少。 在东篱室里逛了一圈后,就到了西边的西灵室,这里却是放置着许多丹药。 隋侯虽然是个儒者,但在这个儒术独尊的世界,钻研儒术却不为帝王所用,才是真正的“反意”,毕竟,在文帝星宫出现之后,儒可安邦,儒可定国,旗下聚集了一堆武者,朝廷未必会放在心上,要是聚集了一堆儒生,朝廷就会想着“这歪的想要干什么”?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反叛朝廷的用心,隋侯自然不敢随便招揽儒生,而是招揽了不少炼丹养生的道士。这个世界的道教,在炼丹术上还是有一手的,但跟能够兴国安邦的儒道一比,已经是纯粹的沦为了小道。“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这个世界的大儒,靠着文气带给他的气运,无需借助任何的药石和养生学,也能够身康体泰,长命百岁,根本不需要依靠道家的炼丹术。 当然,相比之下,道家至少还留下了道教这个似是而非的尾巴,诸子百家中的墨家、法家、纵横家等等,就都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了。毕竟,开辟了“文帝宫”后的儒家实在是大强大了,让其它各家全都成了小道。 宁江在这西灵室中乱翻,对其它丹石,基本上是看都不看。 道教的炼丹术,有一些固然了得,但是更多的却是滥竽充数,往“仙丹”里随便加入水银和铅,几乎成了常态。很快,他就在隐秘处,翻出了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打开,这盒子里,却是放置着三颗灵丹。这三颗灵丹,一颗晶莹如玉,一颗橙黄如日,一颗紫光剔透。 宁江自然知道,这三颗灵丹,就是曹剀定那个叫敖耀的同伙想要的朱光玉腴丹、自然龙骨丹、紫华流精丹。炼出这三颗灵丹的人,唤作灵成子,原本是四百年前道教的一个非常有名的炼丹师,《九品仙方》本是道教的先人装神弄鬼编造出来的东西,传说中,这《九品仙方》代表着九颗丹药,只要将它们逐一服食,就能够成就地仙,千年不死。 这当然是骗人的鬼话,但这灵成子竟然仗着他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完成了其中三方,炼出了这朱光玉腴丹、自然龙骨丹、紫华流精丹。只要服下这三颗灵丹,就能完成武者的练皮、锻骨、筑气三个阶段,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能马上在武道中进入“三流”……虽然只是“三流”,但对于寻常武者,也要花上十几二十年才能达到,而有天分的少年再加上名师培养,也需要五六年,但对于灵成子来说,这不过就是三颗丹药的事,可以说,对于炼丹术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只可惜,将九品仙方成功完成三方的灵成子,竟然想要把这三方献给皇室,这种作死的行为,直接恼怒了当时掌控朝廷的某个大儒。 如果《九品仙方》是存在的,这也就意味着道教胡诌出的“长生不老”也是可能的,以后会有多少帝王被这些炼丹妖道所蒙蔽?道教也势必因此翻身,这让儒教出生的他如何能够容忍? 于是,那大儒直接把灵成子打入大牢,他所进献的药丹,先拿给一名太监试服,结果那太监一吃就死,灵成子连辨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以“弑君”的罪名,连同着他的弟子一起满门抄斩,他辛辛苦苦完成的那三方,也就此失传。 朱光玉腴丹、自然龙骨丹、紫华流精丹这三方的炼制方法虽然失传,但却有三颗丹药被留了下来,辗辗转转,被隋侯所收藏。 这三颗灵丹,普通人服了,在功力上能够马上媲美武道中的三流高手,已经进入武道的人服了,也会有不小的进益,可惜的是它们的配方昙花一现,便因为那大儒的私心而失传,否则,大量炼制,为大周打造出一支“特种兵”来,文帝星崩溃后,也不至于被蛮王猛查刺率领的“阿骨兵”如入无人之境。 这西灵室中,真正有用的也就是这三颗灵丹,其他的,无非是些疗伤圣药、养生补药,虽然也都算是上品,但也不过就是外头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 当下,宁江先把这三颗灵丹收好,又带着妹妹,进入了西方的肃杀室。 在这肃杀室中,放置的则是一些上好的兵器,以及隋侯收集的武功秘本。 隋侯根本没有造反的胆量,这些兵器,更多的是收藏性质,数量自然不多,但也惟其如此,每一把都是上品。至于这些武功秘本,却只是普普通通了,真正的上乘武学,也不会落在隋侯手中。虽然如此,在小梦好奇的把那些剑抽来看去的时候,宁江却已悄悄的,将藏在他怀中的一本书放了进去,等妹妹过来的时候,装作方才发现的样子:“小梦,你看这个……” 小梦将那本书取了下来,看到上面写的是《璇玑剑舞》四字,翻开第一页,只见这是一本剑谱。 也不知怎的,当看到第一句的时候,她就深深的陷了进去,一页一页的翻着,竟是无法自拔。 宁江耸了耸肩,把妹妹留在这里翻看《璇玑剑舞》,自己先到北边的珍宝室去转了转。 珍宝室中,则都是隋侯留下的珍宝,不管怎么说,也曾是一方诸侯,留下来的金银财宝自然不少,只是宁江对这些财宝并没有多少兴趣,上一世,他一心想要重生救回妹妹,对富贵荣华全无兴致,而这一世,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他直接进入宝库深处,翻出了一颗几乎有鹅卵般大的宝珠……隋侯珠。 据说,隋侯的先人,曾经在山中救了一条蛇,一年之后,那条蛇叼了一颗宝珠前来报答,也就是这颗隋侯珠,这隋侯珠能辟百毒,也算是个好东西。不过宁江也就是拿出来随便看了看,然后就放了回去,毕竟这个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出现,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少人的争夺,而实际上的用处却是寥寥无几……能辟百毒固然神奇,但谁会有事没事的中个毒来玩玩? 实际上,宁江带着妹妹进入这里,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三颗灵丹,以及替他亲手编写的《璇玑剑舞》找个来由,毕竟他也不能随便拿出一本最上乘的剑谱,然后告诉妹妹这是他花了三两银子从路边买的吧? 出了珍宝室,小梦也跑了过来,手中拿着《璇玑剑舞》:“哥哥,我要练这个,我要练这个!!!” 宁江自然不奇怪妹妹会被《璇玑剑舞》所吸引,毕竟这可是他亲手为妹妹写的,对妹妹的性情和爱好了如指掌的他,从第一句起,就在构思着怎么吸引住妹妹,让妹妹生出好奇心和兴致。 “不过好奇怪啊,”小梦翻着这本剑谱,剑谱上图文并茂,狐疑的道,“这剑谱上的书页感觉要比其他书要新得多,而且,哥哥……为什么这笔迹这么像你写的?还有,这剑谱上的用剑女子,怎么这么像我?” 她把剑谱对着哥哥张开,为了讲解各种剑式,谱上用细笔画着一个又一个少女,或是持剑而立,或是斗着剑花,惟妙惟肖,的确是跟小梦有好几分相像。 宁江笑道:“你不会以为这是你哥哥我编的吧?我又不会剑法。”看向妹妹,只见妹妹想相信却又不相信的样子,知道自己彻底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宁江自然知道,不管是写文还是练武,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件比较枯燥的事,读书人多了去,真正能够读出名堂的有几个?武学也是一样。要顶住这种枯燥,兴趣和目标是非常重要的。他引发了妹妹的兴趣,接下来,也该给妹妹找个目标了。 他说道:“小梦,你放心,哥哥相信你,总有一天,你能够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身为他的妹妹,拿着他亲手为她创出的剑谱,成为天下第一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天、天下第一?”小梦瞪大眼睛,紧接着哈哈的道,“这……这个不可能的啦,我只要能够打败三五个地痞流氓就好了啊!” 三五个地痞流氓?开什么玩笑?那把那三颗灵丹吃下去就有这效果了,还需要我专门为你写剑谱吗?宁江用双手按着妹妹的香肩:“小梦,要有信心,你一定能够成为天下第一的。” “这个……那个……”小梦想了想,又看着哥哥,好奇的问,“那哥哥你呢?我做天下第一高手,那你做什么?” “我么?”宁江缩回双手,踱了两步,看着远处,“我要读书……我要考秀才、中状元……” 缓缓转身,负着双手,目光坚毅而又悠远:“我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我要救天下!!!” 第13章 立志要远大 重生前的宁江,一心只想着救回妹妹。 然而现在,随着他的重生,许多事情已经开始改变,妹妹被救了回来,宁江自然要开始考虑自己接下来的道路。 宁江很清楚,天下大乱、蛮族入侵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元魔皇藏在地底深处,至少谋划了数百年,蛮族“虎尊”猛查刺与拜火教女尊萧菩萨哥早已联合在一起,以秘法培养“阿骨兵”,西岭四分五裂的苗人即将在鹋哥的手中整合成功,串联猛查刺,对大周虎视眈眈。 然而承平已久的大周国依旧自以为天下太平,奢侈荒淫,重礼仪,喜古玩,大兴土木,罔顾民生,沉浸在富裕繁华的表象之中,全然不知危机四伏。 一旦文帝星宫被元魔皇聚无量恶气击溃,儒道崩坏,整个大周王朝几乎是以崩盘的速度灭亡,在北方蛮族和西岭苗人的侵略下,大周王朝的军队溃不成军,可以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不管是长河以北还是长河以南,全都无法形成抵抗异族的战线。 失去了文气的文官与儒将无法再领导军队,却不甘心失去手中的权力,大周的武者不肯再接受儒家的领导,想要取代儒道崩溃后的权力空白,各方势力互相攻伐,自相残杀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 三四十年的天下大乱,造成了十室九空甚至万里无人烟、遍地残骸的惨况,紧接着就是元魔皇出世,以强大的实力横扫天下,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振兴迹象的华夏,再一次沦为魔皇铁骑的屠宰场。 宁江在以“破乾坤”重生前,群侠在泰山脚下纷纷下拜,请他出山对付元魔皇,但他却很清楚,就算他真的出手,多半也不是元魔皇的对手。 元魔皇……根本不是人! 这里的“不是人”,并非是说他凶残成性,冷血无情。 元魔皇根本就不是人类!!! 宁江甚至相信,元魔皇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称霸天下,而是要毁灭天下。 虽然没有真正见到元魔皇,但那个时候的宁江仍然能够感应到,从北方发散至整个天地的强大杀气与阴冷戾气。如果说,猛查刺和鹋哥的杀戮是为了更好的征服中原,那元魔皇的杀戮,简直就像是为了将鲜血铺满万里山河,纯粹的是为杀而杀。 在以“破乾坤”跳入时空黑洞的过程中,宁江曾在仙体崩裂的绝望中,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惊人的黑气所覆盖,正在分崩离析。而回想起那个时候,在泰山脚下苦苦哀求的群侠的绝望,只怕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元魔皇的最终目的不是称霸,而是毁灭。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漠视了他们的恐惧和苦求。 而现在,宁江有一种感觉,元魔皇将比他的上一世更早出世,其原因,恐怕是因为他以“破乾坤”重生、撕裂时空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他很清楚,元魔皇非常的强大,甚至比上一世里,已经修成地仙的他还要强大。 而即便他勉强拥有能够与元魔皇交手的实力,他也无法闯过元魔皇座下的蒙兵铁骑。 在他的上一世里,为了让他能够正面对上元魔皇,中原与西岭的最后抵抗力量,已经集结在一起,抱着必死的决心,只等他一点头,就拼死帮他突破蒙兵铁骑。 那是要么成功,要么成仁的最后一战。而实际上,对于成功,没有人抱有太多希望。 而现在,宁江无法说清,为什么他会觉得在这一世,元魔皇和他的蒙兵铁骑会因为他的“重生”而提前出现,毕竟,即便是重生后的他,对元魔皇也是一无所知。 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要从现在就开始筹划。 ——如果我能够救回妹妹,那我就救天下! 现在是他实现自己的诺言的时候了。 要救天下,首先,必须要阻止以儒教为支撑的大周王朝直接灭亡。 至少要给大周王朝留下半壁江山,给大周王朝治下的子民一个稳住阵脚的机会,而要做到这一点,关键之处,在于三年后的“泰山封禅”! 八百年前,大儒董天舒率天下儒者于泰山之巅“铸圣”成功,文圣孔丘以圣人之尊驻入紫薇星府,紫薇星改称文帝星后,罢黜百家,独尊儒道。 此后,按照儒教重新解说的“周礼”,人间帝王每隔九年,都必须进行一次“泰山封禅”,据儒家解说,此为江山“万世不易之法”,而在儒家的扶持下,大周王朝也的确是不曾再改朝换代。 然而,就是在三年后的那次泰山封禅,深藏地底的元魔皇聚无量恶气,趁着文帝星宫的开启,一举击溃文帝星,文圣陨落,整个建立于“文圣”之上的儒道直接崩坏,紧接着就是蛮夷入侵,周朝灭国。 重活一世的宁江,对儒道的“文气”体系,要比这个时代的所谓大儒都更加了解,毕竟,他曾经寄希望于“儒道”来救回妹妹,而在上一世的最后,他也是在泰山之巅施展“破乾坤”,破碎虚空,不顾而去。 在蓄谋了数百年的元魔皇的攻击下,文帝星宫的崩盘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宁江必须要让文气的流失,成为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只要能够诱出元魔皇的那一击,却在它即将击穿与紫微星合成一体的“文圣”前,及时关闭文帝星宫,那么,元魔皇的那一击,虽然依旧能够摧毁文帝星宫,但不足以直接击溃文帝星。 虽然没有文帝星宫的保护,文帝星无法再聚集天下才气,最终导致文气流失,儒道依旧会崩坏,但是按着宁江计算,它至少能够支持个三五年。那么一方面,文气流失,足以让大周王朝君臣上下产生真正的危机感,如果能够马上进行军制改革,挑选真正有能力的武将,加强布防和训练兵将,而不是把鸡蛋全都放在“文气”这一个篮子里,大周王朝未尝没有机会。 另一方面,有了这个缓冲,北方蛮族至少无法一下子夺去大片江山,在文气彻底消失前,西岭的鹋哥也会有些顾忌。 而要在元魔皇那蓄势数百年的强力一击下,护住文帝星,首先,宁江必须要成为……状元!!! 封禅者,封为“祭天”,禅为“祭地”,而在儒术独尊后,封禅的仪式中又加入了一个“祭圣”的仪式。 这个“圣”,自然就是文圣孔丘。 在泰山封禅的仪式中,皇帝祭天,当今世上最有名望的大儒祭地,此外,会在过去三届的状元中,选出一位,代表天下儒生“祭圣”。 自从儒道独尊之后,大周王朝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封禅的仪式也从以前的“封”与“禅”改成了现在的帝王祭天、大儒祭地、状元祭圣,代表着“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代表着“天、地、圣三才合一”。 也正因此,为了能够保住文帝星,阻止大周王朝的直接灭亡,首先,宁江必须要参加科举,成为下一科的状元郎,然后在三届状元的竞争中胜出,代表天下儒生参加下一次的泰山封禅。而另一方面,他也需要从现在就开始炼魄,至少从“金魄”、“火魂”修炼到“灵神”,唯有如此,在泰山封禅中,他才有机会代表天下儒生,挟天下之文气,在元魔皇的强大攻击下保住文帝星。 “我要读书……我要考秀才……我要中状元……我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我要救天下!!!”钱潮之下,小隋侯宫,宁江立在那里,缓缓的说道。 “中状元……天下兵马大元帅?”小梦吃惊的看着哥哥。如果说,哥哥帮她定下“天下第一高手”的目标,已经让她觉得很夸张了,没想到哥哥的目标竟然更夸张……天下兵马大元帅?就算她书读得不多,也知道,整个华夏的历史上,能够被称作“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也没有几个人好不好? 那可是在天下大乱、大厦将倾时,由帝王亲自拜将、统率天下兵马的“将军之长”,至少在这三百多年里就没有出过,在四百年前,倒是出个一位,那是在削藩引起的诸侯之乱中,周宣成帝亲自挂帅,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也是由皇帝自已兼任的好不好? 哥哥的目标竟然是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女孩整个人都吓傻掉了。 看着妹妹那吓傻掉的样子,宁江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立志必须远大,这样就算做不到,打个折,至少也能够有相当的成就,知不知道?” 原来是这个样子?小梦使劲握着拳头,兴奋的道:“嗯,小梦知道了,小梦以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为目标,就算做不到,打个折,也能够对付得了三五个地痞流氓。哥哥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为目标,哪怕不成功,打个折,至少也能够做个十夫长百夫长什么的。” 我说你这折也打得太厉害了…… 第14章 读书赏梦 接下来的日子里,宁江就基本上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在家中日日用功读书,同时教妹妹练习剑术。 在另一个世界,许多网文里,一些人穿越到古代后,通过“抄诗”名扬天下,对于宁江来说,抄诗同样没有问题,两个世界虽然有些许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更多,这个世界在独尊儒术之后,历史河流就已经往另一个方向流去,没有曹植,没有陶渊明,没有李白,没有杜甫。 但宁江要做的不是诗人,而是“状元”。 抄诗可抄不出个状元郎。 不要说抄个状元出来,单靠抄诗,连秀才都当不了。而在这个世界,抄诗抄出的名气再大,也无法在眉心祖窍凝成文曲印府,唯有考中秀才才行。可以说,科举决定了天下才子一生的命运,没能通过科举的人,哪怕再有才华也是无用。 不客气的说,不认真读书,靠着抄诗抄出的才名,不要说考上秀才,哪怕是在外头跟其他才子喝酒,行个酒令,是虎是虫也就一下子暴露出来。 酒令是读书人风花雪月所不可避免的事,而这个时代,哪怕是行个酒令都要大量的引经据典。 不过宁江对此并没有怎么担心,一方面,前世他曾试图从儒道中找到重生救妹妹的手段,对于儒学,也曾下过苦功,虽然最后大失所望,但因为当时是以救妹妹为目的,付出的心血绝对不少。 更何况,已经修成“金魄”的他,对于各类知识,几乎是过目不忘。 如果自己不能考中状元,整个神州都会覆灭,一旦元魔皇出世,自己和妹妹也难有容身之处……抱着这样的觉悟,他自然也是下足了苦功。 曾经为了救妹妹,明知道“重生”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依旧餐风饮露,吃了不知多少苦,受了不知多少罪,却从来不曾放弃过的他,此刻目标明确,自然是朝夕用功,即便是身体又困又乏,金魄也会离开身体,让身体在床上休息,只以魂魄构思诗赋、策论,等身体休息好后,再金魄归位,起身将心中的构思写出。 此外,他也时不时的,将自己做出来的诗赋,让人拿出去,请当地的有名的儒士指点,当然指点费是少不了的,好在身为宁氏家主的他并不缺钱。而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避免自己在象牙塔里钻研,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一塌糊涂,另一方面,藉着他在学问上的渐入佳境,他送出去的诗赋、策论,也慢慢的为他,在高锁县挣得了一些才名。 他甚至花上重金,让人带着他的诗赋请举人出身的曹剀定指点、评定,同时暗暗透露出他将会参加明年二月、四月的童试的消息。 他相信这个时候,曹剀定一定会在心里得意:“歪的,你还是要落在我的手中。” 只有考过童试的才能成为秀才,而第一场童试是由知县主持的,考过了二月的第一场,唤作“童生”,紧接着考过了四月由朝廷派来的学政主持的、郡里的第二场,才可成为“秀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科举之路。 如果是按着宁江父亲生前的安排,高锁县的父老乡亲推选他成为孝廉,就可以不用参加第一场而直接参加第二场,只是,要成为孝廉,必须乡亲推荐、知县上书,曹剀定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在钻研学问的同时,他也在指点妹妹练剑。 此时,他已经让妹妹将朱光玉腴丹、自然龙骨丹、紫华流精丹分次服下。 单是靠着这三颗灵丹,妹妹在武道上,可以说已经是直接入门,肌肤与骨骼都要比普通人强韧许多,经脉中内力自生。 跟另一个世界武侠书里的描写不同,这个世界的内力并没有那么夸张。 这个世界的武道,分作外功和内功两种。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修炼外功的人,不但要练皮、煅骨,更要强筋,练出一身肌肉,纯凭身体素质和蛮力横扫敌人,唤作“横练”。而内功,则是一向讲究“仙风道骨”的道家最先创出的修炼方式,抛开了“强筋”这一过程,练皮、锻骨之后,紧接着就是“筑气”,从体内练出内力,这样,一方面,可以以内力对敌,另一方面,又可以不用担心因“强筋”而引起的身体变形问题。 道家的高手基本上修炼的全都是内功,其实内练有内练的优点,外练也有外练的优点,单是持久力这一点,内练就无法比得上外练,可以说,真正敢上战场的全都是外功高手,但是内炼的一个绝对优点,是外练怎么也比不上的,那就是……形象好啊!!! 也正是因此,从一开始,宁江打算让妹妹修炼的就是内功,而这也是当然的……谁会想要一个脸蛋秀气,满身肌肉的妹妹? 只是,不管修炼的是内功还是外功,以宁江现在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的武道,都有一个极大的问题……练体不练魄。 这就意味着,不管如何修炼,这个世界的武者,也仅仅只是“武者”,无法从武道上升到“仙道”。 宁江为小梦创出的《璇玑剑舞》,却是体、魄兼修,在提纯内力、磨砺剑术的过程中,也通过性命圭旨的方式,视身体为炉鼎,以性命为火种,炼魂炼魄,走出一条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道路。当然,此刻的小梦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在修炼上的与众不同,只以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获稻,葭月潜龙…… 天气越来越冷,终于下起了雪。 潜龙者,冰川雪地,万物在地底孕育生机。 那一日,宁江坐在火炉边,读着圣贤书。抬头看去,花园中,地面与枝头已是白茫一片,雪花如鹅毛一般飘落。腊梅还没有盛开,这个花园一片萧瑟,唯有在覆了白雪的花枝间舞着宝剑的小梦,成为了天寒地冻的天地间,粉妆玉琢的美丽。 虽然天气变得寒冷,已经成功筑气的小梦,穿的却依旧是夏季的襦裙,在飞雪间翩跹而舞。 她的脚步轻灵而又轻快,剑光随着她那娇小的身姿,在白色的枝与枝只见如同光圈一般绽放。 宁江写出的这套《璇玑剑舞》,以璇玑为名。 这“璇玑”二字,指的并不是天文学里北斗七星中的前四星,而是《璇玑图》。 妹妹现在所练的正是《璇玑图》中的“琴芳兰凋茂熙阳”,宁江将这套剑法融入了《璇玑图》,成为最适合女孩子学的剑术,此刻由妹妹在纷飞的白雪间舞动,美得就像是画一般,单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宁江穿着半旧的蓝色大袄,靠着摇椅,头上遮着屋檐,身边放着火炉。左手握着圣贤书,右手拿起椅边矮凳上的一颗松子,用力往前一扔,松子往妹妹飞去,还没有击中妹妹,啪的一声轻响,剑光斜斜的飞过,松子已经分了两半留在地上。 宁江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摇着摇椅,翘着二郎腿,看着手中圣贤书,随口吟道:“今有佳人宁小梦,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小梦将剑一收,剑光四散,白雪飘飘,她持剑俏立,朝着哥哥喜道:“哥哥,你的诗越做越好了。” 宁江继续摇摇椅:“一般般……一般般的好!”这几句是抄袭杜甫的。 摇椅在他的刻意摇晃下,前后摆动,吱啦啦的响。 似这般,读书赏妹,日子一天天的又过去了,终于到了“腊月嘉年”,腊梅花的花香溢满了花园。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早春的花朵开始出现花苞,县城里,准备着新年的人们忙忙碌碌,园林外,时而有孩子的嬉笑声,以及看园的老婆子的喝骂声,想是翻墙摘花的顽童被人发现。 新年将近,上门来提亲的媒婆越来越多,几乎踏破了门槛,不只是为宁江这个高锁县的“钻石王老五”而来,也有为小梦而来的。 宁江自然是全都拒绝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妹妹,此刻的高锁县,已经是太小太小,小的根本不足以容纳他们。而就算他有心要在这个小小县城悠悠哉哉的混日子,无法避免的天下大乱,也终究会将他卷进去。 那一日,眼看着新年将近,段家、华家、路家三家家主,派人请他前去商谈正月初二“迎财神”的事宜。 每年正月初二,由本县的四个大家族花费重金“迎财神”,成为了必不可少的盛会。实际上,大周王朝到了这个时候,土地兼并已经非常的严重,高锁县可以耕种的土地,基本上已经被这四个家族瓜分,乡下的农户可以说,全都是这四个家族的佃民。好在临川郡的各县,也算是鱼米之乡,各种苛捐杂税之下,百姓也都还过得下去。 而每年的“迎财神”,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他们这四家的存在感的强调,以及对地方的“回馈”。随着门阀制度因科举的发展和四百年前削藩的成功而消失,乡绅制度取代了门阀,段、华、路、宁四家,就是这高锁县的“乡绅”。 “新年要到了啊!”宁江收起书卷,左手握着负在身后,轻轻敲着自己有些坐酸了的腰,“曹剀定那厮安分了几个月,恐怕要再来找麻烦了,为了能够成功考过童试,也为了让自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差不多该给他下点饵了!” 第15章 亢龙有悔 宁江被人领进段家大宅院时,段家家主段高鸿、华家家主华天成、路家家主路泰都已经等在这里。 段高鸿年岁较高,在高锁县的四个家族中势力也是最大,看着宁江,笑道:“这些日子,实在是难得见到贤侄。” 宁江故意露出苦笑:“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又向华天成、路泰问礼。 华天成客气的答了礼,路泰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宁江自然知道,路泰跟他也没有什么过节,只不过自己前些日子拒绝了路泰的二姨太为他生下的那个女儿的亲事,让他很没面子。听说路泰的那个女儿,在高锁县也是一个能诗会画的才女,长得也还漂亮,向她提亲的才子可是不少,虽然是庶女,但她同母所生的兄长路知远,在本县却是有名气的秀才,功名在身,举人有望,非常得路泰看重。 秀才虽然无法直接当官,但在这个儒道独尊的时代里,已经足以让原本是庶子的路知远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如果真的考中举人,毫无疑问的,将成为路家的下任家主,若再高中进士,那这家主之位他还真看不上,路知远的前途无量,连带着他的妹妹在路家也跟着地位大涨,再挂着个“才女”的名头,追求者自然不用多说。 只是听说那位路家姐儿的脾气不是太好,心胸有些狭窄,挂着才女的名头,结果提亲被拒,想必在家中没少发火,连带着路泰对宁江也没有好脸色。 当然,宁江居然会拒绝路家的提亲,也的确是出人意料的事。 在高锁县,路家好歹跟宁家一样,是个大家族,两家联姻,陪嫁的嫁妆绝对不会亏待了宁江,路家姐儿的哥哥又是功名在身,有望成为路家家主的。如果她人丑也还算了,人还漂亮,又是高锁县有名的才女。而以宁江的年纪,终究是要娶妻的,宁、路两家联姻,哪点不好? 回想起提亲被拒时,女儿的一张黑脸,路泰对宁江自然也是一张黑脸。 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子好歹也是宁氏主家的家主,女儿嫁给他,至少在高锁县也是一个富婆,而且他还死爹死妈,做他的妻子没有公婆欺负的份上,他还未必看得上这小子。这世界,有钱不如有功名,等我儿考中举人,连我路家在高锁县也跟着水涨船高,你这小子算什么东西? “知县曹大人到!”外头传来一声唱诺。 四大家主一同迎了出去,“迎财神”虽然是由四大家族举办,但这种盛会,自然也是要经过官府的同意,而且成功举办后,功劳还得归功于官府,当然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曹剀定踏步而入,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看到宁江,心中闪过阴戾,那个时候,他被这小子当面顶撞,不好再对他下手,以避免惹上嫌疑,现在过了几个月,大家也将那时候的事淡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该想个办法,将这小子解决掉去。 心中虽然生出杀意,表面上自然是和颜悦色,与四位家主微笑招呼,看到宁江,更是微笑问道:“这些日子,贤侄似乎很少出门,大家都难得一见,倒是贤侄的一些诗词,本官看了一些,颇为不错。” “大人勿怪,不是小民不愿出门,”宁江叹道,“实在是七月时发生那种事情,小民心中惊惧,后来自己起了一卦,得了个‘巽上兑下,六三’,象曰:来之坎坎,坎险且枕。按这卦象,不管出去做什么都会有危险,只有呆在家里最安全,吓得小民这几个月来,连门都不敢出一步。” 段高鸿等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这几个月连街都不上,只是躲在家中。对于宁江说的什么“巽上兑下”,他们自然是一窍不通,但正因为不懂,所以反而“不明觉厉”,但是不管怎么,人家是算了卦的,出门有难,那不出门也很正常。 曹剀定却是一个错愕,心中想着,还以为这小子怕他找麻烦,所以藏得怎么深,搞了半天……原来是读书读傻掉了? 宁江说的“来之坎坎,坎险且枕”出自《周易》,周易最早的确是用来算卦所用,后来成了儒家六经之一,但是真的会以之卜卦然后深信不疑,被吓得不敢出门的,恐怕也只有死读书然后读傻掉的书生。 不过想一想,他心中倒也了然,确实,那个时候,这小子可是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差一点就身败名裂,所谓惊弓之鸟,闻弦惊惧,自己卜了个凶卦出来,吓得不敢出门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动:“小鹦鹉洲是宁家的祖坟,就算解决掉他,也难以把它弄到手,倒是这小子,既然这般的信卦怕命,不是不可以利用。” 心中拿定主意后,更是放下架子,与四位家主一同商量完“迎财神”之事后,紧接着便与宁江说笑聊天,得知宁江有意科举后,甚至考校起宁江的功课。而宁江也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向曹剀定请教策论,毕竟,不管做人如何,曹剀定这个举人可是货真价实考上去的,而曹剀定自然是毫无保留,细心教导,对他来说,就算是真的要暗中对宁江下手,也不能让人怀疑到他的头上,表面上与宁江拉好关系,对他也有好处。 其他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原本以为那个时候,宁江当面顶撞县太爷,两人之间已生嫌隙,现在看到他们一个问,一个教,相处融洽,不由得感叹曹大人宽宏大量,宁江运气不错。 散会之后,宁江继续以请教学问为名,与曹剀定一同离开,到了外头官轿旁,曹剀定见宁江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奇怪问道:“贤侄还有何不懂之处?” “其实是与易理有关的事,”宁江赶紧躬身道,“小民最近又卜了两卦,一为‘坤上震下,九四’,一为‘乾下乾上,上九’,敢问大人,这两卦该作何解?” 曹剀定略一沉吟,道:“坤上震下,九四,象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按此卦,心中若有志向,只管去做,必有大喜。而乾下乾上,上九:此卦乃是‘亢龙有悔’,亢龙有悔,盈不可久,龙飞过高,必入穷凶之境,主大喜之后必有大凶。” 宁江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赶紧道:“敢问大人,可有解救的办法?” 曹剀定心中暗笑,表面却是一端,凛然道:“你既学周易,焉不知周易开篇有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命数之事,以之警戒自己则可,岂有妄信之理?只要态度端正,吉凶之事,不可尽信,不可妄信。”他是举人出身,子不语怪力乱神,说是肯定要这般说的,《周易》最早虽然是卜卦之用,但经过文圣孔夫子《易传》的重新演绎,早已从卜卦所用变成了端正态度的学问,会因为一个卦象而吓得几个月不敢出门,只能说,这小子没有请个好老师。 宁江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赶紧再向曹剀定拜道:“大人所教甚是,小民愚昧了。” 曹凯定又训诫了几句,然后方才上轿离去。官轿前行之际,他悄然揭帘,往后看去,见那少年依旧立在那里,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冷笑……就怕你不信命,既然你信命,那就好办了。 等曹剀定走后,宁江往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搓着自己的脸,这“一阵红一阵白”的,还真是难演。话说,我都给他留下这么大的弱点了,他要是不知道利用,那就真的是蠢货了。 【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16章 有道高人 新年已至,整个宁府,到处张灯结彩。宁江虽然是宁氏族长,但因为是晚辈,自然也免不了的要走亲窜戚,而各个分家前来拜访他的人就更多了。 除夕日那天,宁江与妹妹一同吃了年夜饭,说说笑笑,虽然只有两人,却也热闹。 初一无事,到了初二那日,与其它三个大家族一同主持了“迎财神”,四位家主一同到北山的财神庙里,请财神下山,然后让人抬着财神爷在街上游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踩高跷的,吹喇叭的,敲锣打鼓的,放鞭炮的,一团热闹。 财神下山,四位家主随在财神后头入城,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邋遢道士,手持摇幡,身上穿的虽然是破衣,但却是施施然的样子。这道士先是往宁江看了一眼,大笑道:“有福,有福。”紧接着再看一眼,又长叹一声:“有难,有难。” 他先是说福然后说难,换了其他人,大过年的说“有难”,怕是马上就让下人打过去。宁江却是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慌忙上前道:“如何有福,怎的是难?” 那道人道:“公子眉心发红,上半年必有大福,然而头上黑云涌动,灾星待机,大福之后必有大难。” 宁江似是想起自己的“由豫,大有得”和“亢龙有悔”两个卦,赶紧将这道人请到家中,请他指点。那道人心中暗笑:“由不得你不中计!” 宁江将这道人请入家中,摆下宴席,请教姓名。那道人道:“贫道姓左,乃九嶷山得道之人,一向游历四方,虽然精通相术,一向从不为人看相。这次不过是刚巧路过城门,看你灾星当头,见你年纪轻轻,不忍见你蒙难,随口说了两句,你既然如此礼重将我请入家中,也算是你我有缘,少不得为你指点一二。” 宁江赶紧取了银两,要请这位左道长指点迷津。 左道长愠道:“贫道修仙之人,功名利禄皆如粪土,岂会要你的钱?” 宁江怕他嫌钱少,取来更多银两。左道长怒道:“你这是看不起我。”起身要走。 宁江急忙将他拉住,感叹道:“道长真高人也!”于是也不再谈钱的事,只是一心请左道长为他看相。 左道长道:“贫道看你五行火虚,去岁夏天必定有过一劫,只是勉强度过。” 宁江一拍大腿:“道长说得太对了,确定如此。” 左道长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既然度过一难,今年必有福分。” 宁江道:“我有意参加今年的童试,不知……” 左道长拂须笑道:“只管去试,有福无祸。” 宁江喜道,“其实我自己也用易理算了一卦,得了个‘由豫,大有得’,也是这个意思。” 左道长笑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易理也好,面相也好,堪舆也好,本质上并无区别。”紧接着却摇头道:“只可惜你虽然为自己挣的一些福分,然而却有更大灾劫等在后头。” 宁江急忙起身拜道:“道长救我!!!” 左道长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道:“这灾劫非你本身引来,只怕还是要从风水方面着手。” 宁江忙领着他,在自己的府宅转了一圈。左道长取出风水罗盘,左看右看,摇头道:“你这宅院虽非宝地,却也并非阴宅。”又道:“既然不是你宅院的问题,怕是与你的祖坟有关,你且带我去看一看。” 宁江忙让人以大轿,将他抬到钱潮江岸,指向江中小洲:“那小鹦鹉洲,就是我宁氏历代家主所葬之处。” 左道长长叹道:“胡闹,胡闹,这小洲四处都是水,犹如困在‘井’中,子子孙孙无法跳出井外,一生难有大富贵。”再一看,道:“不用看了,地底有黑气溢出,你顶上黑气便来源于此。这黑气冒出已非一时,我问你,你父母是否也早已去世?” 宁江道:“道长神算!正如道长所言,家母在生下舍妹后就已去世,家父也在三年前病逝。” 左道长摇头道:“这岛下镇有恶鬼,如今恶鬼镇不住了,阴气冒出,污染了你家祖坟,你父母就是因此招灾。你去年虽然逃过一劫,但阴气缠身,早晚还是会有祸患。要想避开祸患,唯有选个良辰吉日,将你家祖坟迁走,这岛也贱卖了吧。” 宁江犹豫道:“这小鹦鹉洲既然镇有恶鬼,我却将它卖掉害人……” 左道长拂须笑道:“你有这等念头,也不枉我这番指点,你不愿害人,却也不可自己留着,何不就将它捐给官府处置?有官府的浩然之气镇压,恶鬼自散。” 又道:“贫道指点已完,如何做,那便是你的事了,贫道告辞。”说完,就这般飘然而去。 宁江在他身后急道:“道长留步,道长请留步,请容我再设宴报答一二。” “见面是缘,分别亦是缘,缘来缘散,俱是浮云,”左道长头也不回,吟道,“八卦布列曜,运移不失中,元精眇难睹,推度效符证……” 那些跟着宁江一起来的下人,原本都还在想着,这邋遢道人必定是装神弄鬼骗钱的骗子,没想到他指点往他们的爷后,就这般飘然而去,仙风道骨,闲云野鹤,一时人人肃然,都道他们的爷遇到了真仙人。 宁江却是看着吟诗而去的“左道人”的背影,心中感叹:“……真能装啊!!!” 重生后的他,自然知道,这个“左道长”其实是曹剀定三个同伙中的左良朋,在知道他有相信卦象、命数这个巨大弱点后,曹剀定当然会从这个方向着手,左良朋来装神弄鬼,先说他有大福,再说他有大祸,再结合他自己透露出来的“卦象”,当然足以将他“吓个半死”。 宁江耸了耸肩,这样一来,曹剀定一伙不但不会再来害他,而且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来,毕竟,迁移祖坟可是大事,他要是出了事,下一个宁氏族长可不一定这么好骗。而且,为了让他相信下半年会有大祸,上半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弄出“大福”来。有县太爷亲自帮他,至少下个月的那场童试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他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二月份的童试是由知县主持,就在本地考试,四月份的那场,却是朝廷派下来的学政和郡里的官员一同主持,在郡城里开考,曹剀定想帮也帮不上,自己用功也是非常重要的。 曹剀定一伙暂时是不用担心了,不过,既然是以三年后的泰山封禅为目标,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开始积累名气了。毕竟,就算真的一路过关考中了状元,有资格在九年一次的泰山封禅中主持“祭圣”的状元也有三位,要在与前两届的状元的竞争中胜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就算是重生者的他,也没有太多的自信。 而足够的才名,在这样的竞争中显然是非常的重要。 那么,第一个目标……元宵诗会吧!!! 第17章 岳湖烟火 高锁县、钱晨县、白茅县三县之间,有一大湖,名为岳湖。 岳湖乃是临川郡之著名景点,北有栖霞岭,南有钱潮江,湖光春色,美景无穷,同时又是长河一带的才子佳人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聚集之处。 每年元宵,在岳湖上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不只是聚集了周围三县的众多才子,也有许多骚人墨客结伴而来,凑凑热闹。 天还没有黑,岳湖之上,许多画舫、楼船就已经挂起了灯笼,岸边的杨柳树经过了冬天的霜雪,已经开始焕发生机。北边的山岭,翠色覆上了山头,绿意盎然,南岸的酒楼,吆喝连连。 许多渔船在江上游荡,因为是元宵节,实际上并没有用于捕鱼。或是渔民拖家带口的游玩,或是被某个才子租用,船夫一边摇着撸,一边为租船的书生讲解着周围的风景。当然,会租用渔船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 在这些渔船中,大大小小、装饰漂亮的画舫,要比这些渔船显眼得多。 不过更显眼的,却是一艘崭新的小轻舟。 这艘轻舟,在江上犹如扁叶,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渔船,而是有钱人在自家的湖中泛湖所用。然而就算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在意的,真正让人注意的,却是在轻舟上划桨的少女。 这少女,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的是碧玉红精美襦裙,胸前对襟,衬着藕合色的绣金兰抹胸,抹胸的顶端缀着金丝。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而且模样秀丽,娇媚可人。 此刻,她双手拿桨,小桨在水面轻轻划动,带着小舟往湖心荡去。 她的前方,却坐着一个大她一些的公子哥儿,穿的是白底云纹的小科绫及罗长衫,戴着鹿皮制成的皮牟,坐在舟上,翻着书卷,意态悠闲。 两个人的模样有些相似,看上去是一对兄妹,然而当哥哥的坐在那里看书,却让妹妹在那划船,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一些书生甚至恨不得卷起袖子跳过去揍他,像这般不懂怜香惜妹的人,也有资格读圣贤书,做读书人? 当然,其中好些书生,为他们荡桨又或摇撸的也是渔家的女儿,但这性质还是不同的,渔家的女儿,为他们摇桨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那个小姑娘,肌肤娇嫩,柳媚花娇,婀娜可人,秀色可餐,让这样秀美、且一看就知道有良好出生的女儿家去摇桨,实在是暴殄天物。 湖面在夕阳下粼粼的波动,一圈圈白光随着小船往两侧荡开。 “哥哥,”女孩感叹着,“让妹妹帮你划船,你也真坐得住啊。” “你现在是练武之人,你哥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让我拿桨我也拿不了几下啊,”少年笑道,“再说了,这也是对你的考验,水势无常,对水的流动的观察和掌握,与对敌人的招数的观察和掌握有异曲同工之妙,身为练武之人,连没有自主意识的流水都无法征服,我以后怎么敢让你行走江湖?” 女孩嘴儿一撇:“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讲起武学来偏偏还一套一套的,跟真的一样。” 少年说道:“你别不信,难道不知道,有前辈高人浪翻云在洞庭湖畔观水性十年,悟出覆雨剑法,终成天下最顶尖的两大高手之一?” “真的假的?”女孩不太相信的说道。她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浪翻云的前辈高人,看水都能看出个顶尖高手来,真是跟小说一样。 她好奇的问:“既然是两大高手,那一个是看水看成高手的,另一个是看什么看成高手的?” 看奸夫淫.妇……宁江想。 《覆雨翻云》里,庞斑把他所爱的勒冰云送给风行烈,然后躲起来看他们两个天天做日日做,终于魔功大成,破碎虚空……不过这么极端的办法就不要告诉妹妹了,让她看看山看看水就好。 当然,他让妹妹划船,跟看山看水没有什么关系,一方面,观察水的流动的确是与观察敌人有相似之处,另一方面,以妹妹自身的力气,举起桨来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划船,因此,这一路也就需要用到内力。而内力怎样调节和运用,才能更好的划船而又不至于浪费,这个是她自己需要掌握的事,他能够指点,但是没有办法帮上太多的忙。 在武道上,自身的经验和身体的记忆才是最重要的。 宁小梦撇嘴归撇嘴,对哥哥却是信服的。虽然哥哥根本就不会武功,但她但凡有不懂的地方,拿着《璇玑剑舞》去找哥哥,哥哥总能够说出条条道道来,只要按照哥哥教的去做,事后总能证明哥哥是对的。久而久之,在武道的修行上,她也就不知不觉的开始依赖哥哥,哥哥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只是,在周围的其他人看来,却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在那里辛苦的划着船,比她更大的少年反而悠闲的坐在船上看书。尤其是,虽然已经开始掌握了一些水的流动,但因为一开始时用力过大,这个时候内力已经有些不支的小梦,气喘吁吁,连桨都有些拿不稳,更是看得那些才子一边同情小姑娘的不幸,一边义愤填膺。 以至于连宁江都开始感受到周围的压力,悄悄的汗了一下,赶紧让小梦把船停到岸边去,免得别人说他虐待妹妹。 把小船系在河边木桩上,他带着妹妹一同在岸上游荡。天色慢慢的变暗,周围的灯火反而变得辉煌,星辰一粒一粒的闪现,与湖上的灯光仿佛连成了一片。那一艘艘画舫、楼船也变得喧闹,欢声笑语连续不断。圆月移上了天空,散着美丽的光华。 前方的堤岸上,几座高楼通过各种梯架连在一起,一串串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堤前小船来去,堤上各种叫卖。虽然按照气候,几天后还会有最后一股寒流降临,但此刻却是暖春时节,一些青年才子装模作样的拿着折扇摇来摇去。 另一端的远处,琴弦如珠玉落盘,时而轻快,时而舒缓,那是青楼女子的献技。这个时代,就算是青楼女子往往也是多才多艺。他们的后方,有儿童奔跑,嬉笑吵闹,一个妇女拉着其中一个孩子,警告他不要离河太近。 因为这三年都是守制期间,即便是过年,也没有凑过什么热闹,此刻的小梦,看这个也新奇,看那个也新奇,不知不觉也像是孩子一般奔来跑去,宁江也只能好笑地摇了摇头。虽然孝道确实重要,但三年的守制的确是太夸张了,不客气的说,人的一生中,又能有几个三年?就是因为守制的存在,在这三年里,妹妹连新年也不曾好好过过,然而,如果是按着另一个世界,此刻的她,也不过就是刚刚上初中的年纪罢了。 嘭!一朵烟花在他们头顶绽开,绽出五颜六色的彩环,紧接着,更多的烟火冲上空中。 宁江抬头看着这姹紫嫣红的美景,心中想着,如果他真的能够在三年后的泰山封禅中,阻止元魔皇一举击溃文帝星,为大周王朝争取到喘息的机会,那接下来,炼钢造炮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元魔皇的蒙兵铁骑实在是太过恐怖,如果没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兵器出现,根本无法抗衡。 “哥哥……”小梦跑到前方,回过头来,向他招了招手。又是一道烟花绽放,映红了湖面,耀红了她的脸蛋,桃腮杏脸,分外可爱。 宁江笑了一笑,在盛放的烟花下,往妹妹走去…… [^_^本书终于有封面了!] 第18章 元宵诗会:路惜芙! 宁江带着妹妹踏上木制的阶台。 周围前方灯火通明,摆着一张张方桌,高台之上,红毯铺地。 虽然也有其它郡县的才子佳人前来赴会,但更多的还是周围三个县城的年轻人,高锁县的自然也不少。 沿路上,宁江也遇到不少认识的人,虽然也都谈不上太熟,但因为他现在好歹是高锁四大土地主之一,前来与他招呼的人当然也不少。 对面,一个青年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宁江笑着抱拳道:“这不是介兄么?好久不见。” 这个青年唤作介正文,是高锁县本地的几个秀才之一,宁江与他以往也见过几次,此刻在这里遇到,自然是要打声招呼。 介正文一抬头,看到是他,冷冷的“嗯”了一声,就这般拂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仿佛与他多说一句都会脏了的样子。 “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小梦气道。哥哥好心向他打招呼,在这种节日里,哪怕是不太熟稔的人也会答个礼,彼此问候一下,这个人却像是哥哥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给哥哥摆出一张臭脸,这人怎么这样? 宁江自己却也是一个错愕……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介正文。 实际上,守完这三年礼制后,他这几个月里,基本上就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过年这段时间四处走动了一下,想得罪绝介正文也没处得罪。更何况,介正文虽然在高锁不是什么大家族出来的人,但他现在是有功名的,虽然还只是一个秀才,但就算是秀才,那也是有文气的。 在这个天下尊儒的世界里,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看不起宁江这种土财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说,哪怕是出身贫苦,只要考中秀才,土财主也会抢着接济……万一人家将来中举,说不定也可以跟着沾下光,就算沾不上光,至少也不要得罪。 然而,就算秀才看不上土财主很正常,也不至于就这般摆脸色,更何况,现在高锁县谁不知道宁江有意科举,虽然现在连童生都还不是,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读书人。单是这“读书人”三个字,就已经能够把他跟寻常的土财主区分开来。 路家就是因为出了几个秀才,直接就从土财主上升到“书香门第”,虽然财富本身没变,但门楣就要比其它三家风光得多……唔,路家? 宁江开始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算了,他爱怎的怎的。 宁江带着妹妹,继续往内头走去。 另一边,介正文与几名男女会合,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个少女往宁江的背影看去,眸现恼火:“这混蛋就是宁江?” 却原来,这少女就是路泰的三姨太所生的女儿路惜芙。 路惜芙在岳湖周边的几个县中,也是一个小有才名的才女,她的哥哥路知远更是高锁县的名才子。因为已经到了差不多该出嫁的年纪,她的父亲前些日子,让人到宁府提亲。 其实路惜芙自己是看不上宁家的公子的,虽然靠着父母死得早,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业,但说到底那姓宁的也不过就是个乡下土财主罢了。 只不过儿女婚事,一向由父母做主,她娘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转正的小妾,见识短浅,只想着女儿只要嫁给宁江,至少不用过苦日子,于是怂恿着路泰前去提亲。路惜芙自己自视甚高,她路家好歹是个书香门第,她哥哥又是一个有功名的人,因为哥哥的关系,她所认识的也都是些才子、名士,一个不过就是有点臭钱的纨绔之徒,哪里配得上她? 她甚至觉得,如果说自己是天上的天鹅,那这宁江不过就是地上的癞蛤蟆,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功名的纨绔之徒,连带着自己也掉了身份,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高锁县里数一数二的才女,而且她的哥哥早晚也是会中举的,一个不过就是在乡下有点臭钱的纨绔子弟,如果不是她娘心急着把她嫁出去,哪里高攀得上她? 在媒婆前去宁家提亲的时候,她还愤愤的在几个闺蜜面前抱怨,如果不是父母非要帮她做主,她哪里看得上那个姓宁的家伙? 她甚至想着,就算婚事说成了,她以后也要大闹一场,无论如何都要退婚…… 然后,媒婆回来了,回来后告诉他家人……宁家的爷拒绝了……拒绝了……他娘的他竟然拒绝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媒婆长长的叹气声:“宁家的那个爷啊……他把自己当天鹅了……”“不但把自己当天鹅,他简直就觉得高锁县没出嫁的姑娘全都是癞蛤蟆,全都想吃他这个天鹅肉。”“唉唉,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们家姑娘也不是第一个被拒绝的癞蛤蟆……啊,呸呸,我是说,也不是第一个被拒绝的姑娘家……”“理由?没什么理由,人家直接就是摆着一张脸……配不上他!”…… 虽然路惜芙原本就不想嫁给宁江,甚至想着就算婚事说成了也无论如何都要退婚,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异常的恼火,她都还没来得及嫌弃这家伙,这家伙竟然看不上她?尤其是她在闺蜜们面前说了那么多的大话,结果对方先拒绝了她,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甚至可以说是傲慢的她,觉得分外的丢人,简直是怒火中烧,连带着对她的父母也时常摆着臭脸。 读书人实际上也是非常抱团的,周围的几个县里的读书人,时常聚在一起,吟诗作对,行行酒令,只有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才会被他们承认。宁江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但在这些人看来,大抵上属于“你也配姓赵”? 路知远与周边的这些秀才、才子相互结交,连路惜芙也因为哥哥的秀才身份和自己才女的名号,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很开,这件事一传开,这些才子全都为她打抱不平,自然也都不会给宁江好脸色看。 其中一人唤作盛嘉谊,他手摇折扇,冷哼道:“不过是个家里有点臭钱的纨绔之徒,也跑来参加岳湖的元宵诗会?”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路惜芙是他们这一伙中的才女,竟然被一个纨绔之徒看不起,连带着他们也觉得自己受辱一般。介正文笑道:“芙小妹只管放心,他不来也就算了,竟然来了,今日必要叫他受辱而归。”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冷笑…… 第19章 岳湖诗会:春江月景! 宁江带着妹妹到处逛着,周围灯红酒绿,热闹非常。 忽的,外头有人唱诺道:“钱晨县褒老、白茅县宋大人、高锁县曹大人到!”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只见一个老者领头而入,这老者正是钱晨县的褒老。这褒老,如今虽已退休在家,但却是中过进士,入过翰林的。如今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在大周王朝,功名高于一切,就连钱晨县令看到他,也只能站着说话,不敢有丝毫怠慢。 跟在褒老后头的,是白茅县的知县宋松平,以及高锁县知县曹剀定。 这三人,一位是进士,两位是举人,虽然没有刻意的放出文气,但已经是不怒自威。在他们出现的这一刻,众人已经是不敢说话,一个个束手而立。 虽然是县城的父母官,但宋松平与曹剀定都刻意的慢上一步,已示对功名比他们更高的褒老的尊重,而褒老亦是理所当然的走在前头。这绝不只是此地风俗,就算是在京城,几名高官聚会,往往也是按着功名排定上座、下座,若是功名低的,哪怕官职再高,也只能屈居下座。 主持诗会的宾仪将三人迎到前方铺了红毯的高堂之上,然后,便由褒老当众讲话,无非是勉励大家一番。紧接着,主持诗会的宾仪便宣布,所有诗作都可以上交高台,每个人只能交诗一首,请三位大人评定,分出甲乙丙丁,最后,三位大人会选出今晚诗会最优秀的佳作,由两位大人代表官府赐予红缎、笔墨等。 基本上,这都是每年诗会的常态,就算不说其实大家也一清二楚。官府的赏赐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然大家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个世界有两件事最为重要,一个是功名,一个是才名。 功名自不用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而才名,同样也是一条进阶之路,不知多少无法挣到功名的才子,靠着诗赋带给他的名气,被高官显贵所聘用,而那些地位显赫的高官的门槛外,每天都会有想要进献诗帖的才子守候,以期获得青睐。 而能够在这样的诗会中夺得头名,无疑是增加才名的最好机会。 褒老当众定下了一个题目,不过题目本身比较控方,只要求前两句要写春写景,然后以春和景延伸开来。 原本就是图一个热闹,又不是学堂又或科考,自然不会定下太过苛刻的题目。 另一边,墙角下,路惜芙、介正文、盛嘉谊等看着远处的宁江,窃窃私语。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芙妹,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回头一看,却是路知远到了。 路惜芙喜道:“哥,宁江在那里,你帮我想个办法,羞辱一下他。” 路知远问起详细,才知道拒绝妹妹亲事的那个姓宁的小子,也来参加这次诗会,心中不由得亦是恼火。他一向将自己的妹妹看得极重,甚至觉得妹妹如果是个男子,如他一般考个功名在身,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原本也觉得那宁江根本配不上妹妹,不过看在宁氏在高锁县的确是个大地主的份上,勉强同意让父母找媒婆提亲,没想到那姓宁的小子竟然给脸不要脸。他冷笑道:“要让他当众出丑,这有何难?你们只要帮我在旁边吆喝就好。”就在旁边桌上,取了笔墨,心中快速思量,紧接着就落笔而下。 同一时间,远处,宁江拿着一个本子,向妹妹解说的今晚的节目:“刚才的烟花只是餐前小点,一般来说,这场诗会会持续两个时辰,首先半个时辰后,会有舞龙灯,紧接着就是斜月楼的秦红韵小姐、花好楼的香絮小姐、鹂院的鹂儿小姐分别登台献艺,那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然后就会越来越热闹……”他知道妹妹许久不曾出门游玩,难得凑一场热闹,当然要尽一番兴,于是把后头的节目先行说出。 与一般人的认知不同,在这个世界,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是被称作“姑娘”,丫鬟奴仆对主子的女儿,也都是以“姑娘”相称,如果姑娘年纪还小,下人有时也会将她称作“姐儿”又或“小姐儿”,不过姑娘要是满了十四岁,通常就不会再这般唤了。 而“小姐”,其实是用来专指风尘女子……也就是青楼中的姑娘,这个词本身倒是没有什么贬意,只是大家习惯上都是这么唤的罢了。 所谓花前月下,风流才子,像这样的诗会,请几位有名气的青楼女子前来表演,也是很正常的事。而在那个时候,往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小梦兴奋的说道:“哥哥,也就是说,后面会越来越热闹?” 宁江笑道:“这个是当然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青年踏步上台,朝台上的褒老与两位知县拜了一拜:“知远得诗一首,请三位大人指点。” 正如宁江所说,现在才是刚刚开场,题目都才方自定下,一般来说,此时大家都在一边游玩一边构思,至少要半个时辰之后,才会有人交上诗卷,毕竟这又不是酒席上的酒令需要急才,有的是时间慢慢想,纵然已经有了灵感,做出来后,也可以慢慢推敲,根本不需要这么急。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那个青年,也很快有人认出,他就是高锁县的名才子路知远。 “原来是路贤侄,”褒老拂须微笑,“路贤侄果然是才思敏捷。” 路知远原本就是有功名的人,也被认为有望在今年秋天省城主持的解试里中举,对于这种举人有望的才子,地方上的乡绅都会提前结交,如果家境不好的话,也会慷慨资助,再加上“读书人”原本就是自成圈子,褒老自然也是早就认得路知远。 曹剀定自然是不用说,原本就是高锁知县,宋松平对路知远也是早有耳闻的,当下,两人也一同额了额首。 虽然他们也有些疑惑,不管怎么说,路知远跳出来的也太早了,以路知远的才学,花些时间慢慢雕琢,在这场诗会中夺魁应该是有望的,没必要这么急切才对。 路知远将诗帖呈上前去:“请褒老与两位大人指点。” 褒老接过诗帖,缓缓吟道:“褭褭春风吹水波,蟾兔影落钱潮江。蒲抽小剑戏月影,柳拂长眉舞春色。白铜堤下烟苍苍,林端细蕊参差香。绿桑枝下见桃叶,回看青云空断肠。”不由得赞道:“好诗,好诗!” 宋松平与曹剀定也纷纷点头,此诗有景有情,的确是难得的佳作,列入甲等绝无问题,更难得的是,从确定题目到此刻,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一会儿工夫,路知远几可说是七步成诗,这等才学,就算在整个临江郡,也没有几人能够比得。 其他人彼此对望,路知远一上来就是这样的高标准,看来这场诗会,想要夺魁有点不太容易了,因为可想而知,接下来,每个人都会以路知远的这首诗为标准,精雕细琢。当然,这也是过早交诗的缺点之一,诗作得不好,空自惹人嘲笑,作得太好,一下子就成了众人针对的目标。 褒老赞道:“甲等无异!”在诗帖的上角写了个“甲”字,然后将之交给身边两位知县。 宋松平道:“有春有景,对仗工整!甲!”也在贴上写了个甲字,又将之移给曹剀定。 曹剀定道:“甲!”紧随其后,落笔写了个甲字。 三位评官都评定为“甲”,路知远的这首诗毫无疑问就直接进入了甲等,而其他人自然也无话可说。 路知远拱手道:“多谢褒老和两位大人厚爱!”转身下台,忽的满是笑容,朝台下一个少年走去:“这不是宁江宁贤弟么?久闻宁贤弟才学过人,几可称得上我临江郡第一才子,可惜贤弟总在家中难得出来,愚兄一直不曾请教,想不到贤弟竟也来参加这次的元宵诗会。” 看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满脸笑容朝自己走来的路知远,那少年先是一个错愕,紧接着却是暗道不妙……看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出丑啊!!! [收藏好像变慢了,求收藏啊求收藏!] [推荐票不要忘啊!] 第20章 岳湖诗会:该变了! 此刻,好戏都还没有开场,路知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登台交卷,而且直接被三位大人评定为甲等,尤其是他的这首《春江月景》的确是佳作,而要想在今晚夺魁,就无论如何要将他的这首比下去,于是,这个时候,自然是人人都看着他来。 而他就在众人瞩目之下,朝着一个少年走去,大赞那少年才是“临江郡第一才子”,一时间,所有人都往那少年看去。 “这人是谁?”“好像是高锁县宁氏的宁江。”“他有什么诗作,做过什么学问?凭什么当得临江第一才子之称?”“这个……我也不知……”“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临江郡,他的名字叫宁江,临江、宁江……听起来一样?”“胡兄……你是在逗我们笑么?”…… 所有人都往那少年看去,就连褒老、宋松平、曹剀定三人也不例外,只是三人都是官场出来的,马上意识到路知远这是“祸水东引”的捧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读书人的暗斗比起武人的明争,虽然不见血,但是各种弯弯道道却是更加厉害。 当然这种事情他们不好插手也不会插手,毕竟路知远的确是在“赞”宁江。 宁江环顾一圈,见所有人都在往自己看来,如何不知道路知远的伎俩?笑了一笑,正要谦虚几句,把皮球打回去。 路知远却已是握着他的手:“贤弟既然已经到了,何不也当众作诗一首,让大家看看我们临江第一才子的才华?” 介正文、盛嘉谊等早就得到路知远的交待,立时大声道:“好!”“宁江兄不是说过,临江郡的才子全都是垃圾,跟你是天和地的差距么?今日就让我们看看宁才子的本领。”“宁才子只管一展才华,让我们心服口服。”“就是,就是!”…… 周围几个县的才子原本就是彼此熟识,此刻彼此串联,纷纷起哄。而其他不了解内情的人,聪明的看出这些人是准备让这个叫宁江的小子当众出丑,围观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智商不够的还真以为宁江说过侮辱全郡才子的话,更是义愤填膺,起哄声中夹着怒骂。 此时,就连宁小梦也看出这些人不怀好意,急道:“哥……” 众人怂恿着宁江当众作诗,此刻的宁江若是低声下气不断找借口推脱,路惜芙、介正文、盛嘉谊以及被他们串联的众人立时就会趁机羞辱,勿要让宁江丢脸到家,沦为笑话。宁江如果真的被激得当众作诗,一旦被路知远的《春江月景》比了下去,那就更成了笑话中的笑话。 武人的明争不过就是杀人见血,文人的暗斗,虽不见血,但毁的是尊严、人格、声望、名气。一旦成为了文人圈中的笑话,基本上,也就不用在读书人中混了,可以说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看着被众人围观的宁江,以及他身后焦急的宁小梦,路惜芙心中暗爽。 她原本就是心胸狭窄的姑娘,宁江让她私下丢人,她就要让宁江当众出丑。 介正文、盛嘉谊等人亦是心中快意,他们对路惜芙都颇为有意,只不过路惜芙的那个娘更看重“男财”。 论“才”,他们都觉得自己远远胜过宁江,只不过是“财”比不上罢了,路惜芙没有能够嫁入宁家,他们一方面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另一方面却也心中暗怒。 就算婚事说成,也不过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牛粪反而看不上鲜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现在,牛粪就是牛粪,而且还是被围观的牛粪。 他们当然不认为宁江敢接受这个挑战,虽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路知远说一句“高锁第一才子”绝对没有问题,就算在整个临江郡那也是名列前茅的。而这首《春江月景》,在短短的时间里作出,马上就被褒老和两位知县大人一同评为甲等,这宁江哪怕真的有诗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另一首能够与之抗衡的诗作,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不过是个纨绔之徒,给他三天三夜,甚至三年,怕是也做不出这种级别的诗作来。 小梦看着这么多人围着哥哥不断起哄,又气又急。 这让她想起几个月前,济叔带着许多人“围观”哥哥时的情景,就是在那个时候,哥哥被那些坏人逼得落湖,差点淹死在水中。而现在,看着周围这些人的冷嘲热讽,看着介正文等人的冷笑和嘲弄,看着众人事不关己的冷漠和落井下石的围观,她的心中气得想哭,怒得想要揍人。 虽然既气且急,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对着哥哥起哄的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其中好几个还是有功名的秀才。 自八百年前儒道独尊、开创儒家盛世以来,八百年的重文轻武,早已让整个社会形成了固定的观念。 虽然已经开始练武的她,真要打起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同样也有着跟普通老百姓一样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些人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是很了不起的! “哥,我们走。”她在哥哥身后小声说道。虽然见的世面不多,但就算是她,也能够看出这些人的不怀好意。她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欺负哥哥? 宁江却是回过头来,对着妹妹笑了一笑。 文人的圈子本来就容易抱团,而他因为三年的守制再加上这几个月根本没怎么出门,做了三年多的宅男,自然是无团可抱。 这也让他想起,在他的上一世里,文帝星崩溃后的大周,虽然失去文气,虽然异族大举入侵,但那些人依旧死死地抱成一团,紧握着他们手中的权力,任何有能力的,只要不是自己的“圈里人”,稍一露头就马上被狠狠的踩下去,浑然不顾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进一步加重大周的崩溃和毁灭。 不客气的说,维持了八百年的儒家天下,即便是没有元魔皇的出世,也差不多……该、变、了!!! 第21章 我不是针对谁…… 路知远踏前一步,逼视着宁江:“宁贤弟不愿当众一展诗才,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其他人更是轰然,被逼到了这一步,宁江要么就是当众作出一首能够与《春江月景》相抗衡的诗作,要么就是低声下气地谦卑认错,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可想而知,以后“读书人”的圈子,也会自发的将他排挤在外。 宁江却是笑道:“稍等!”回过头来:“小梦,帮我去买把扇子。” “喔!”不知道哥哥要做什么的小梦,跑到外头帮哥哥买扇子去了,人群让出了一条线,很快,女孩又跑了回来,把新买的折扇交给哥哥。 宁江“啪”的一声,折扇张开,摇了一摇,左手负后,笑道:“其实就算路兄不说,小弟也正有此意。”摇头道:“褭褭春风吹水波,蟾兔影落钱潮江。蒲抽小剑戏月影,柳拂长眉舞春色。白铜堤下烟苍苍,林端细蕊参差香。绿桑枝下见桃叶,回看青云空断肠……以小弟看来,路兄的这首《春江月景》优点明显,然而缺点也实在是太大。” 没想到他不但不赶紧屈服,反而蹬鼻子上脸起来,众人俱是错愕。 路知远更是心头暗怒,褒老定下题目未久,他七步成诗,直接被三位评官一同列入“甲等”,虽然是为了找宁江麻烦,然而自己心中亦是颇为得意,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当众指他这首诗“缺点极大”,言下之意,这诗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这让他如何挂得住? 他冷笑道:“缺点何在?还请贤弟指教。” 宁江叹道:“路兄这诗,第一段写春写水,第二段写叶写柳,第三段写堤写林,合在一起,构成湖光春色,构思还是精巧的。然而第四段‘绿桑枝下见桃叶,回看青云空断肠’,这‘回看青云空断肠’直接拉低了整首诗的层次。” 路知远冷然道:“怎么说?” 宁江摇扇道:“褒老定下的题目是由‘春’和‘景’延伸开来,路兄却是把‘春’和‘景’写得太死,以至于难以延伸,最后不得不强行拔高安上主题,以景喻情,安上一个‘愁’字。然而前面的春景和最后的‘愁’字,根本扯不到一起,如果没有这最后一句,还可以算是中庸之作,加上这最后一句,反而落到了下乘,如果要小弟来评价的话,那就是七个字……为赋新诗强说愁!!!” 路知远的脸一下子憋红起来,其他人彼此对望,也不由得暗自点头。路知远的这首《春江月景》虽然是以景喻情,但情和景之间的确是存在着严重的割裂问题,单从前面三段景物描写,无论如何也无法跟最后的“空断肠”联系在一起。 路知远自然也知道,他的确是将春景写得太过,进了死胡同,不得不在最后强行安插了一个主题。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诗作讲究的就是要么借景抒情,要么文以载道,没有一个明确的“情”或“道”作为主题,那充其量就是一首精致的写景诗,档次上不去。 更何况,褒老的题目就是要以春和景进行“延伸”。 对于抓着这一点来做文章的宁江的评断,他的确是无话可说,而这也证明了,宁江“评诗”的眼光的确是犀利。 宁江却又继续摇扇道:“可惜!可惜!小弟这些年都在家中为亡父守孝,未曾出门,近来闻得岳湖上元宵诗会,才子云集,所以过来凑凑热闹,没有想到,连这样一首画蛇添足的中庸之作都可以被列入甲等,看来这元宵诗会……也不过如此啊!”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如此猖狂的话语,配上他潇洒摇扇的姿态,根本就是在说:“我不是针对谁,只不过在座的都是垃圾。” 这一下,莫说群情激愤,就连褒老、宋松平、曹剀定这一位进士两位举人脸上都开始挂不住……把路知远的诗作列入甲等的可是他们。 平心而论,路知远的这首诗作固然有缺点,但除了那少数的一些亿里挑一、能够流芳百世的诗作,什么样的诗挑不出缺点?至于说“为赋新诗强说愁”,这可以说是天下才子的通病,把所有的诗作集合起来,可以说十首诗里至少有七首是这个样子,纵连褒老年轻时也不例外。 而考虑到路知远把春风、月影、水光、柳条等结合起来,构成“湖光春色”的巧妙,以及基本上无错可挑的景物描写,虽然有些不足之处,但给一个“甲”可以说绝无问题,更何况从褒老给出题目到他交诗,不过就是短短时间,纵然在“借景抒情”这方面有所欠缺,也不是不可原谅。 褒老呵呵的笑了两声,心中想的却是:“猖狂,实在是猖狂!!”路知远的这首《春江月景》可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他这一辈子作了不知多少首诗,能够达到这种层次的也不过就是数首而已。 宋松平暗自恼怒,其实宁江点出的问题,他如何看不出来?但是说到底,这诗中的问题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都免不了的,既然是大家都避免不了的通病,自然也就被无视了,能够避免这种问题的人基本上都能够千古流芳,但从古到今,真正能够千古流芳的诗人又有几个? 纵连曹剀定也在暗中摇头,心里想着这下子难办了。宁江这一句话,基本上把这场元宵诗会上的才子全都贬了进去,以后在临江郡的文人圈里,也可以不用混了。 曹剀定让左良朋伪装成“高人”前去忽悠宁江,说他先有大福后有大祸,把宁江唬的一愣一愣的左良朋回去后都还大笑不停。为了让宁江真的相信自己下半年会有大祸,早点迁走祖坟,把小鹦鹉洲捐给官府,曹剀定正在想着该怎么给这小子制造“大福”。 没想到,还没等他给这小子弄出个大福来,这小子竟然就先惹祸上身…… ******* 【今晚零点有加更,大家帮忙多多投票啊!】 【多谢以下书友这些日子的打赏:影轮天殇、温伯、御天无殇、Accccc、黄昏の闇、Thom_Brady、Grem_lin、浅唱、瞬间、不念浮生、江隼、天玄门001、冰莲之心、不念浮生、√ㄝ灬の戀、灯火乱使君还、tiayanfeifei、瑶瑶的金童二号、mingrig、哈哈呵大法官、我是小拜拜、大不同大不同啊、凌晨六点整、cjdhd、爱上我老婆、小梦最帅、天使铭刻、五色令人目盲、三千神武、山间客、小丫丫奶糖、为了后宫来充钱、dongzhe、天神の理、圣弗朗东斯科、最爱小芹、金童三号、清﹋蒙、残夜生流月、逝水云流、能不不能不、看书的人291、tt767、Fightinggg、云下游风、流水我梦、余世梦中、木艹虫、 husthua、天使铭刻、清﹋蒙、jet飞鸟、baby_lips、九天炎羽、失落的荡、吾言法、残夜生流月】 第22章 《长歌行》 虽然宁江有志科举,但是现在的他,一不是童生,二没有在“读书人”圈子里混,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土财主,而且还是靠着父母早逝继承家业的土财主,此刻竟然说出这种贬低众人的话来,立时惹起众怒。 连曹剀定也暗自摇头,这种情况下,纵连他也没有办法帮宁江擦屁股。 路知远气得面红耳赤,而其他人,对介正文、盛嘉谊、路惜芙等一伙说的,宁江侮辱全郡才子的话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现在,眼看着这小子这般张狂,这般嚣张,不信都不成了,一个个自是纷纷怒骂。 路知远朗声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作诗一首,以教我们。”这下子也懒得再称“贤弟”了。 其他人亦是跟着大声吆喝。 褒老无奈摇头,这个叫宁江的小子,果然是不知做人,像他这般,不要说做的诗不如路知远的话,马上就会身败名裂,哪怕就算与路知远这首《春江月景》的水准相当,也会被这些人逮着缺点批判到死,毕竟诗赋这种东西,想要下嘴骂总是有办法的,真正能够经得住考验的,从古至今也就是那么一些。 宁江却是扇子一收,道:“敢不从命!”又道:“其实我等少年,正该是意气风发、努力做学问之时,悲春伤秋不是我等该做的事,小弟愿意作诗一首,与路兄和众位共勉。” 这简直就是逮着路知远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说事,然后指着路知远鼻子说“你不懂,我教你”。 路知远气得浑身发抖:“好!好!” 宁江一拱手:“不客气!”仿佛路知远的这两个“好”字是在向他道谢。 如果自己不是读书人,路知远简直要抓起桌上的笔砚砸宁江的脑袋。 宁小梦死死的盯着路知远……如果这姓路的家伙敢动手,她就马上抢过笔砚砸破他的脑袋,管他是不是读书人。 宁江当然不怕路知远敢动手,身边有妹,动武不愁,让妹妹练武的好处在这一刻充分的体现了出来。 说真的,如果不是身边带了一个练武的妹妹,他还不敢这么嚣张。 当下,他转身拿了桌上的宣纸一摊,抓起毛笔。 “哥,我帮你磨墨!”小梦拿起条形的墨块,在笔砚上轻轻磨动。其他人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们,或是不屑,或是冷笑。 路知远的《春江月景》已经是极佳的了,他们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样短的时间里,宁江能够作出另一首与路知远同水准的诗作。 而哪怕就是相同水准又或是略高一些,也不妨碍他们接下来的大肆批判……不过就是自以为是、暴发户一般的纨绔之徒,还真以为读书人好欺负? 宁江以笔尖沾上妹妹帮他磨好的墨汁,略一沉吟,在纸上挥笔而就。 路知远等,在他的身边阴然冷笑,在宁江写完两句后,这冷笑才慢慢收敛了一些。 紧接着,随着宁江的笔锋游走,收敛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高台上,褒老端起桌上的茶,轻轻的啜了一口,摇了摇头,准备迎接众才子接下来的大批判。过了一会,批判并没发生,台下的那一堆却是异样的沉默。而此时,宁江已经放下了笔墨,一拱手:“诗作在此,我还要与舍妹游玩,就不打扰众位了。” 话一说完,他就这般牵了妹妹就走。而外头的那些人,原本已经准备好跟着大家一起开骂,不管宁江写的是什么都先骂再说,然而,随着前方异样的沉默,因为不知道宁江到底写的是什么,一时间,连骂也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不得不先让了开来,眼睁睁的看着宁江带着他妹妹离去。 路惜芙与同样在人群后方的介正文等对望一眼,全然摸不着头脑……那家伙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更多的人往前方挤去,宁江兄妹离去时的缺口很快就被堵上。然而沉默依旧继续,甚至往外蔓延,后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一个个的,也下意识的没有说话,而外头的商人、游客、歌妓等等,因为原本热闹非常的诗会这边的突然沉寂,也都在往这个方面看来。 高台上,宋松平、曹剀定彼此对望……那小子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 这无法言喻,仿佛有一座大山压着般的沉默,连带着台上的三人都有些坐不住。褒老轻咳一声,起身绕桌,往台下走去,稍稍发散出一些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的文气:“让让!让让!” 在他的气势之下,挡在他前方的才子下意识的让了开来。 褒老走到桌边,缓缓拿起桌上的诗帖,一句句看去。 “好!好!”蓦地,褒老身为进士的文气陡然间,化作无形气势快速扩散。 在儒道独尊的大周王朝,通过最后的殿试的进士的文气,要远远高于举人,在战场上每一个都是“万人敌”,随着他这两声“好”字,文气在刹那间覆盖了全场,扩散至岳湖,竟将方圆十里全都笼罩在内。 普通的老百姓惊得跪倒在地,意图趁着元宵盛会的热闹浑水摸鱼的盗贼吓的屁滚尿流,花船上的歌舞、酒宴中的吵闹在这一刻全都停歇,即便是万钧雷霆都没有这般效果。 而引发了这一切的老人,拿着诗帖,大声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好!好!” 众才子尽皆哗然! 宋松平、曹剀定对望一眼,亦是动容,他们两个都是举人出身,自然能够马上判断出这首诗的不凡。 此诗,开头的第一段写的还是园中之景,第二段从园中之景扩大到天下万物,第三段快速转折,与第二段的“阳春”和“光辉”进行对比,借景生情,第四段通过百川到海不复返,对这种情感进一步强调,最后一段画龙点睛一般,直接点亮了整个主题。 更妙的是,这首诗节奏明快,对仗工整,一般来说,过于追求工整的诗作往往都会影响到诗作本身的主题又或意境,然而这首诗,由点开面,由春到秋,意境叠加,画龙点睛……竟是层层递进无可挑剔,就像是芝麻开花步步渲染,整个主题明晰到了极点,根本不是路知远那“情”和“景”明显割裂的《春江月景》能够相比。 此刻,他们骤然明白为什么大家刚才都不说话。路知远一伙,气势汹汹,摆明了是无论如何都要从宁江写出的诗作中挑出错来。然而,在宁江写出这首诗后,他们竟然……挑不出缺点来。 论工整,论韵律,这首诗都无问题,可说是朗朗上口。论结构,路知远的《春江月景》前三段虽然也不错,但到了最后一段,却像是步步登高的骚人即将登上山顶拥抱朝阳,却忽然掉到了沟里头,如果只有前三段,无疑是构造精巧,加上最后一段,正如宁江说的……画蛇添足。 而这首《长歌行》每一句都是环环相扣,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配合朗朗上口的韵律,竟让人一口气读下来而毫不停歇。 论主题,那自然更是不用多说,路知远的《春江月景》不过是“借景抒情”,何况诗中的景其实根本抒不了他强加的“情”,以至于被宁江讽上一句“为赋新诗强说愁”,只能满脸通红,辩无可辨。 宁江的这首《长歌行》却已经上升到了文以载道的层次,在儒家的思想中,“文以载道”天然的要比“借景抒情”高上一个层次。 再加上为了扣住最后点出的道理,前面那一环扣一环的景物描写不断铺陈,如果说路知远最后的强说愁是“画蛇添足”,那这《长歌行》的最后一段就是墨彩勾勒后的“画龙点睛”,根本就是地和天的差距。 哪怕宁江作出的诗只是比路知远好上一些,这些才子也要逮住大骂,但是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好上一些”,这根本就是层次上的差距,即便是再无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骂不出口,更不用说,这首诗从韵律到结构到主题,全让他们无法下嘴。 刚才的沉默,是“才子们”把已经冲到嗓口的火气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然后……憋得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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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的说,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路知远降级的话,今年秋天的秋闱路知远也没脸去考了,以后只怕也会受到这场挫折的影响,对于曹剀定来说,自己的县城里多出一个举人,对身为县官的他的官声也有所助誉,对于褒老、宋松平来说,同样也不希望挫了一个名才子的前途。 褒老笑道:“路贤侄的这首《春江月景》入得甲等,绝无问题。”又道:“至于这首《长歌行》,实比历届诗会的甲等都要为佳,列在甲等,并不合适。” 当下,拿着毛笔在宁江的诗帖上批下“甲优”二字。 宋松平、曹剀定一同赞道:“甲优好!甲优好!”也各自拿笔在诗帖上批下“甲优”两字。 虽然历届诗会从来没有甲优这个级别,但这首诗的确是要比以往岳湖诗会的任何一首都要好,当得“甲优”二字,也唯有如此,才能既拉开这首《长歌行》与其它诗作的等级,又不至于让路知远难堪。 路知远暗暗松了口气,另开一个“甲优”来放这首《长歌行》,总比自己的《春江月景》被当众降级要好,诗会上技不如人大家都能体谅,被当众降级那就是侮辱了。 整个诗会再次哗然,历届岳湖诗会,都是按甲乙丙丁来排序,从来没有“甲优”,如今三位大人竟然为了一首诗,另开一个新的等级,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然而,虽然心中震动,但却谁也无话可说,只因为这首《长歌行》文以载道,夸它一句千古留名都不为过,如果把它放在甲等之列,那成为笑话的绝不仅仅只是路知远一人,怕是历届的甲等全都成了笑话。 此时,一些方才赶到的才子,也在纷纷询问着宁江是谁,而那些早已来到的人,也没有人敢再说宁江是“纨绔之徒”,高锁县的新才子是被最多人提到的,偶尔也有人说到“临江第一才子”,然后引起一些喧杂。 而更多有志于夺得今晚诗魁的青年才子,呆了半响,然后无言散去,只因为,路知远的《春江月景》,许多人觉得自己花两三个时辰精雕细琢,或许还有超越的可能,但想要做出另一首能够与这首《长歌行》相媲美的诗作,谁也没有这个自信。 此外,也有一些人会质疑这首诗所说的“道理”,与宁江的年纪未免有些不合,毕竟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强说愁”才是主流,很少人能够有这种自我警醒的觉悟,而没有这样的觉悟,根本做不出这首诗来,然后宁江父母双亡,三年守制却被族叔陷害的事,也在这个时候被知情的人说出,于是众人方才恍然,年纪轻轻就连番遭遇不幸,难怪能有这般感触,并进而引发上进心。 于是有人想着,或许就因为他真正遭遇过磨难,对路知远的“强说愁”才看不下去,而相比之下,明明不曾遭遇任何不幸却“回首青云空断肠”的路知远,批他一句“为赋新诗强说愁”也实在是不冤。 …… *** 数里之外,两名青年书生在月下踏步而行。 其中一人笑道:“鸿云兄此趟有备而来,对今晚的岳湖诗会想必是志在必得?” 另一人道:“承平兄满面笑容,看来是胸有成竹,今晚的诗魁非承平兄莫属啊。”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而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虽然彼此夸赞对方,然而心中都认为今晚的诗魁除了自己还有何人? 就在这时,另有一人从对面走来,看到他们,道:“这不是鸿云兄、承平兄么?” 两人讶道:“李光贤弟,诗会不是方才开始,你这是要去哪里?” 唤作李光的男子抬头叹道:“反正令晚的诗会夺魁无望,不如早点回去。” 那两人纷纷笑道:“这会才刚开始,贤弟怎的就说这种丧气话?”“正是,我辈读书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两位有所不知,就在适才,三位评官已将一首诗作评为了甲优,何为甲优?比甲等还有高上一阶,是为甲优,这‘甲优’一出,我等已是无望。” 被叫做“鸿云兄”的男子怒道:“这岳湖诗会我等也参加过多届,历来只有甲乙丙丁,何来甲优?今晚的诗会,到底请了哪位评官,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这必是被收买了无疑,如此不公,也不怕我等告上朝廷?” 被叫做“承平兄”的青年也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光忙道:“不不,两位误会了,并非三位大人荒唐,实在是除了‘甲优’,其它位置无法容得下此诗。”于是摇头晃脑的,将那首诗念出。 鸿云兄与承平兄对望一眼,都有一些气馁:“果然也只有‘甲优’二字能够容得!”“罢了,罢了,想来这一场诗会,也出不了两个‘甲优’,我们还是回去吧。” 心知已是无望的两人,转身与李光一同离去。途中,鸿云兄道:“承平兄,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辈读书人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 “鸿云兄说笑了,我辈读书人,明知不可为……自然要早点回去。” 李光道:“此时回去也还早,两位兄台,反正诗魁无望,我等何不寻一花船,风花雪月一番?” 另两人赞道:“这个好,这个好!” 三人一同说笑着去了…… 第24章 争风…… 钱潮江上,一艘花船往岳湖的方向飘去。 花船上,一名女子朝着屋内的四名男子盈盈一拜:“待钱先生回来后,便有劳四位相助。” 那四人笑道:“鹂儿小姐只管放心,一切包在我等身上。”“有我等在,今日必然小姐夺得诗魁之名。”“小姐放心,这事我们绝不会说出去。” 那女子浅浅一笑,拿起酒来,一个个的敬了过去,同时似有若无,不经意的挑逗着几人。 这个女子,唤作赵鹂儿……这当然只是艺名罢了。 正如丫鬟都有通房大丫鬟、大丫鬟、小丫鬟之分,青楼女子自然也是分等级的,上等卖才,中等卖艺,下等卖笑,卖身的只是下下等。“才名”对于青楼女子的重要性,绝不仅仅只是锦上之花,这般说吧,一个有才名的青楼女子,那才真正当得“风花雪月”四字,即便以后不做这行,也有许多人愿意娶回去,而空有容貌没有才名的女子,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妓女。 赵鹂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因为才名不够,在诗文上有所欠缺,以往总是被斜月楼的秦红韵压住一头,而那秦红韵,却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同时也是去年元宵诗会的诗魁。 在这种诗会上,才子们被一名风月女子夺得诗魁并不会觉得屈辱,反而是一种“美谈”,而去年的诗会夺魁也让秦红韵身价倍涨,连带着赵鹂儿被进一步压着,心中虽恨,却是无奈。 为了能够翻身,这一次的诗会,赵鹂儿便暗中弄了些鬼,提前请来了这几位与她交好,颇俱诗才而又爱慕着她的男子,此刻,另一人已经赶去探听今年诗会题目,只等那人一回来,这几人便一同为她打造新诗,勿要将斜月楼的秦红韵比下去,若能夺得今晚岳湖诗会的诗魁,马上也是身价翻番。 外头,一名老妈子道:“回来了,钱先生回来了。”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上了船,进入屋子。其他人道:“钱兄,今晚的诗会定下的题目为何?” 那中年男子摇头道:“没希望了,没希望了。” 赵鹂儿讶道:“先生说的没希望是……” 中年男子道:“诗魁基本上已经定了。” 其他人笑道:“钱兄说笑了,这才刚开始,怎的就被定了?” 中年男子道:“今晚诗会出了个‘甲优’,不客气的说,大家都没希望了。”然后将诗会中发生的事说出。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赵鹂儿兀自不甘心:“难道以几位先生之才,真的就做不出比这首《长歌行》更好的诗作?” 几人对望一眼,无奈的一同摇头……这真是,打死他们也作不出。更何况,真要作出了这等诗作,谁愿意将它送给他人? …… ***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同一时间,另一艘华美的花船上,一个美丽的女子,手中拿着着细笔,将这首诗写在纸上,然后长长的听一口气。原本想要试着,看看能不能在今晚的诗会上再夺诗魁,现在看来却是完全无望了,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水平的问题,更是因为她身为青楼女子,再怎么作诗,也只能是风花雪月,与此诗相比,天然的小家子气。 “红儿,登台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一名女人过来说道。 那女子略一思索,紧接着微笑道:“李妈妈,这首《长歌行》一出,今晚的诗魁定是那位宁江宁才子无异,您快去帮我找到他来,诚心请他到此船做客。” 李妈一下子反应过来:“妙!妙!我们无法夺得诗魁,那就让今晚的诗魁到我们的船上来,红儿你先登台去,等你回来,我必定将他请到这里。”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记得,必须要当着众人的面邀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我这里。”身为岳湖第一花魁,她当然知道如何为自己造势,作为去年的诗魁,她邀请今年的新晋才子前来谈诗,原本就是佳话,而且今年诗会的诗魁留宿在她的船上,也能够让她艳名更增,这样一来,不管是鹂院的鹂儿也好,花好楼的香絮也好,仍然都要被她压着。 为自己的机智悄悄的点了个赞,秦红韵带着两名舞姬下船献艺去了,李妈也赶紧带着其他人去寻访那名才子。 这可是事关她家女儿艳名的事,不说不要钱,哪怕是贴钱她也要把那宁江请来,而且动作要快,以免花好楼和鹂院那两家也想到这点。 当然,她也不担心那宁江会拒绝……谁叫我家小姐是岳湖第一花魁呢?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献舞归来的秦红韵回到船上,见李妈已经回来了,赶紧问道:“李妈妈,那位宁公子呢?” 李妈苦着脸:“他说他没空。” 秦红韵一惊:“难道是被香絮又或赵鹂儿抢先了?” 李妈叹气:“这倒不是……他说他要陪他妹妹。” 秦红韵:“啊?”过了一会儿:“喔!” 陪妹妹? 秦红韵详细问起,才知道那位宁才子竟然是带着妹妹一同来逛这元宵诗会的,不由的感叹着,这位才子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要知道,风流才子,才子风流,不风流怎么能算是才子?像这样的盛会,哪个才子不是做好了风花雪月、彻夜不归的打算?带着妹妹来逛元宵诗会的,她还真是没见过…… 进入舱中,换了衣服,坐在窗边,看着写在纸上的字句,轻声念道:“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唉!”虽然如今正是岳湖上的当红花魁,但她却比谁都更明白时光易逝、红颜易老的道理。 尤其是她这一行,去年她一诗成名,靠着诗才脱颖而出,与香絮、赵鹂儿拉开距离,临江才子莫不以能够与她把酒谈诗为荣,一掷千金在所不惜,然而这样的炙红,又到底能够维持得了几时?才子是风流的,才子却也是善忘的,一旦不能维持住当前的艳名,那就是冰与火的两重天。 “妈妈,”她道,“关于那位宁江公子,你知道多少?” 第25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 李妈道:“倒是打听到一些。”将打探到的消息说出。 秦红韵感叹道:“父母双亡,族叔夺产……难怪竟能有如此感触,做出这首诗来。” 李妈道:“红儿,外头有好几位公子前来求见。” 秦红韵道:“就说我偶感风寒,有些不太舒服。” 对于拒绝那些人的求见,她丝毫不以为意,男人有的时候就是这般的贱,她越是显得矜持,在他们眼中就越是珍贵。自去年夺得诗魁后,她出台的次数少得可怜,挣的钱却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就是因为她够矜持,让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以能够得她青睐为荣耀。 不由又想起了那个拒绝了她,就为了陪妹妹游湖的宁江,心中有着些许的失落……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拒绝过了。 她在心中想着:“那个宁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这般上进的诗来,在这种佳节里不是像其他才子一般花天酒地,而是陪着妹妹一同游玩,想必是个温柔体贴、才貌双全的少年。” 虽然是个花魁,但在心底,对那些流连青楼,在她这种青楼女子身上一掷千金、浪费大好光阴的男子,她其实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现在想一想,那些所谓的才子做出来的诗,哪一个不是如这位宁江公子所说的那般“为赋新诗强说愁”?也就只有这位经过磨难的宁公子,才真正明白“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的道理。 坐在窗边,往外头看起,那一艘艘花船上,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那一个个男子吟着淫诗、作着秽词,不由得摇了摇头,人比人果然是有差距的,这些在元宵佳节不与家人团聚,反在外头鬼混的男子,如何能够跟那位宁愿陪着妹妹游湖、也要拒绝她这位岳湖第一花魁相邀的宁公子相比? 那宁公子如此关爱妹妹,想来必是一个能够善待妻妾的体贴之人,明日,一定要想办法见他一面,若是能够嫁给这种人,哪怕是为妾为婢,亦是心满意足。 一眼看去,又见窗外湖上,一艘漂亮的小舟逆流而上,舟上立着一摇扇的少年,在他身后努力划船的却是一个大约只有十三岁的女孩,那女孩娇嫩柔弱的样子,虽然已经没了力气,但依旧咬着牙使劲支撑,时不时的放下桨,擦着香汗。 秦红韵摇头:“这人就更不成样子了,竟然让一个小姑娘帮他划船,自己在那赏月看湖,怎的会有这等不知耻的人?” 夜风吹了过来,顺着风声,秦红韵听到那女孩弱弱的道:“哥……小梦、小梦划不动了。” 那少年头也不回:“继续划。” “哦!”那女孩不敢违背哥哥的话,又乖乖的划了起来,累得气喘吁吁。 秦红韵气得发抖……原来这人还是她的哥哥?如此不知惜香怜妹,与那位宁公子比,简直就是地和天的区别,像这种人,根本就是狼的心、狗的肺,他怎的就不知道跟人家宁江公子学学?看看人家宁江公子…… “咦?”帮她拒绝了外头的众才子,回到舱中的李妈妈看着窗外,“那不是宁江公子么?” “宁江公子?”秦红韵喜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李妈妈往那立在小舟上、赏月观湖的少年指去:“就是他!” “就是……他?”秦红韵呆了好半响,“那……他后面那个帮他划船的女孩……” “……他妹妹!” …… *** 圆月挂在了夜空,周围星光璀璨,形成了星罗棋布的夜景。这璀璨的星光又与正月十五的圆月,一同倒映着水中,与周围各种花船上的灯笼连成一片,夜风吹动着湖面,湖水涟漪,带着映入水中的各种光影一同晃动,而那一叶轻舟,就在这摇曳的光点中逆流而行。 宁江立在舟上,欣赏着这份美景,岳湖的月景,有着不同寻常的美丽,而他虽然重活了一世,以前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欣赏过它。 忽的,感应到某种奇怪的目光,他扭过头去,只见右边数丈开外有一座华丽的花船,一个女子在窗户,以幽怨的、痛恨的、仿佛被他始乱终弃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那种失望的目光,犹如看到了一片华丽的锦缎,没想到揭开来一看底下原来是****……没错,就是这种仿佛被他欺骗了的目光。 这女人谁啊?我招你惹你了? 河道慢慢的缩窄,轻舟驶出了岳湖,逆着钱潮江往上游飘去。多少掌握了一些逆流的技巧的小梦,呼吸多少平稳了些,然而内力的持续消耗,却让她划得越来越艰难,小舟的每一次前进,都会带来她的喘息。 元宵佳节,钱潮江的两岸也摆着许多摊子,喝酒猜拳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着。有人看到小梦的悲惨模样,义愤填膺,在岸边冲着舟上的少年大骂,少年却不以为意,将他无视,然后,先是那人的朋友跟着他一同开骂,紧接着,沿岸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骂了起来。 只因为船上的那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身后的小姑娘都已经累成了那个样子,他竟然还要逼着她为他划桨,甚至不让她休息一下。更过分的是,在众人的骂声中,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悔改的意思,依旧在那里摇头晃脑,赏风弄月,完全是目中无人的姿态。 这一下子,即便是好脾气的路人,也跟着喝骂起来,钱潮江岸,骂声一片。 少年左手负后,右手拿着折扇“啪”的一声打了开来,轻轻摇动,吟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的妹妹在他身后腹诽……哥哥,这不是两岸猿声,这是两岸骂声! 又往远处那在她眼中几乎不动的、月光下的山岭看去,喘着气……而且,不要说万重山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得了这一重山啊? 虽然在心里悄悄腹诽着,但她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桨,继续往前划着。 似这般,用了许多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了高锁县的江岸边,此时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不过因为是元宵,许多人家依旧亮着灯火,炮竹之声不断。 “哥哥,我做到了!”小梦坐在岸边,胸脯起伏,却是兴奋得要跳起来,“我真的把船划了回来。” 【推荐票!推荐票!】 第26章 携手游人间 宁江自然早就知道,妹妹一定能够做到。 所谓武道,就是一个不断超越自己、挑战自己的过程,唯有在不断的超越和挑战中,才能激发出一个人的身体潜能,从而实现自身的突破。 服食了三颗灵丹的小梦,拥有比她自己所想象的、更多的潜力,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经过了这一次的尝试,休息一晚后,她的内力将会更加的精纯。而这,也是将因为服丹而来的内力化为己有的必经阶段。 不过此刻的小梦,也的确是累到了极点,毕竟也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再加上以前并没有划过船,纯粹靠着自己慢慢掌握,能够坚持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宁江背对着妹妹蹲了下来:“小梦,我背你回去吧。” 小梦艰难的想要站起:“不要,小、小梦还能走……”摇摇晃晃的。 “你这样子,哪里还能走了?”宁江笑着,反身把她拉了过来,让已是无力的她趴在自己背上,“这一路都是你在划船,轮也该轮到我背你回去了,再说了,你小的时候我难道还背得少了?” 勾着妹妹的双腿,在月光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皎洁的月光铺在石地上,犹如覆上了白霜,贯穿了县城的江水在他们的身后粼粼,远处,一朵烟火冲上了夜空,绽出五颜六色的光圈,整个夜空,在皎洁的圆月下亮了一亮。 女孩搂着哥哥的脖子,小声说道:“可是,哥哥是读书人……” “什么读书人?”少年失笑道,“我是你哥。” “嗯!”原本就没有了力气的小梦,没有再拒绝,紧紧的搂着哥哥的脖子,脑袋枕着哥哥的肩膀。虽然因为成功的把船划了回来而喜悦,然而此刻的她也的确是累坏了,不但娇躯发软,眼皮子也变得惺忪。 “哥哥,”她迷迷糊糊的说道,“你唱歌给我听……” “嗯!”少年背着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女孩,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同时轻轻的唱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曲:“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不管繁华成落叶暂时没荒野,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小梦?小梦?” 背上没有回应,妹妹已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少年哑然失笑,继续背着妹妹往前走去,他的歌声,在这逐渐变得静谧的深夜间,轻柔的响起: “你我相隔遥远,人世偷偷改变; 历经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愿平平淡淡,携手同游人间。” …… *** 第二天一大早,外头突然放起了鞭炮。 元宵已过,一大早突然放炮,倒是让宁江吓了一跳,一时也想不去这是哪家在办喜事。 而很快,就有人前来禀报,说知县大人到了。 原本还在睡懒觉的宁江赶紧起身,出了府宅,只见前方,曹剀定领着一批人来,又是敲锣,也是大鼓,许多人纷纷跑来围观,如果不是时间对不上,怕是还以为宁江中举了。 “大人!”宁江迎下阶段,拱手施礼。 曹剀定笑道:“昨晚贤侄走得太早,吾与褒老、宋大人一致认为,昨晚的诗魁非贤侄莫属,本官特将奖品为贤侄带来。”实际上,昨晚在宁江离去后就没有几个人交诗,基本上那首《长歌行》一出,大家都已知道自己无望,虽然如此,按照惯例,褒老、宋松平、曹剀定三人仍是等到了最后才评定魁首。 宁江道:“哪里敢有劳大人亲自送来?” 曹剀定再笑道:“我高锁县才子夺得诗魁,本官亦是大有荣耀。”让人以铺了红布的方桌,将诗会是作为奖品的文房四宝抬了上来,又亲手给宁江戴上红花。 其实这些奖品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由本地父母热热闹闹的亲自送来,身价立时不同,周围一团热闹,一个个的前来讨赏,宁江自然也不吝啬,又将曹剀定请入府中坐了一坐。 宁江知道,曹剀定现在正等着他自己将小鹦鹉洲送上,当然要跟他拉好关系,但外人哪里知道这些?见县老爷这般看中宁江,而宁江诗会夺魁,也让宁家的门楣一下子大为争光,羡慕无比。 大厅中,曹剀定道:“好叫贤侄知道,朝廷有意选贤,本官认为贤侄三年守制孝心可表,遭遇冤屈不气不馁,日日用功,时时上进,打算与高锁父老一同,表贤侄为孝廉。” 宁江急忙道:“小民哪里当得?” 曹剀定笑道:“当得!当得!”为了让宁江相信自己下半年会有大难,他无论如何要帮宁江在上半年弄出“大福”来。然而,仅仅是二月份的童试,就算考上童生也很难说是大福,毕竟童生并非功名,而且考上童生也实在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一个县城里,秀才算是稀有物品,但是童生那就太多了,小到十二三岁的小童生,大到七八十岁怎么也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基本上,只要是读书人,十个里至少有六七个是童生。 而四月份的考秀才,那就不是他能够帮得上忙的了。虽然宁江这些日子,也都会将他的策论交给曹剀定评判指点,在曹剀定看来,已是拥有中秀才的实力,然而考试这种事,临场发挥、考官的个人喜好都会有一定的影响,万一宁江在四月份的考试中落榜,那就难办了。 于是,曹剀定干脆就先帮宁江弄一个“孝廉”在身上,按着大周的规矩,孝廉就算没有功名在身,也是有机会入国子监的,一旦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出来后同样有机会当官,当然,因为不是正规的科举出生,这样的官,在官场中身份极低,但不管怎么说,元宵诗会的诗魁加上孝廉的身份,两者相加勉强也能当得“大福”二字。 为了帮宁江弄出“大福”来,他也是用尽了心思。 **************** 【有读者说更新有点慢,其实我也知道更新是慢了些,主要是这本书开书时存稿就不太多,然后,为了防止犯下上本书时的错误,写得比较小心,几乎是每写一章都要不断的往回看,请大家先体量一下。等整本书的结构都确定下来后,会把速度慢慢加上去的。】 第27章 府试前夕 宁江当然要谦虚一番,但是曹剀定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曹剀定便召集高锁县的众位父老,请大家一同上书,联名举宁江为孝廉。 一来,这是由县老爷亲自授意的事,二来,所谓的“有名望的父老”,在高锁县里其实也都是大富人家,哪一个不与宁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交情?更何况宁江的父亲在生前其实也是在这方面打过招呼的,而去年发生了那种事情,也让许多人对宁江颇为同情,反正又不会损害自己什么,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这个时代,对于礼教看得比较重,“不孝”二字可以说是能够逼死人的大罪,自然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举孝廉、父乃迁”的笑话,然而,不客气的说,穷苦人家的孩子即便是再为孝顺,也难以成为孝廉,基本上所有的孝廉名额都是被富家子弟所占据,毕竟,想要成为“孝廉”,首先需要地方上的父老保荐,而关系网就在那里,一个无钱无势的穷孩子,别人凭什么保荐你? 当下,高锁父老联名上书,曹剀定“访得民情”,上表至郡城,临海郡知府唤作典宏,再察得宁江的身世和经历,又知道宁江乃是今年元宵诗会的诗魁后,自也没有太多为难,反将高锁百姓的上表,与宁江的《长歌行》一同送上京城。 很快,这首《长歌行》就在京城传遍,许多人家都会抄上一份,放置在族中子弟的学堂中,令子弟诵读,尤其是那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几乎都成了警句。 没过多久,朝廷的批复就移了下来,宁江也因此而成为孝廉。 既然成为了孝廉,宁江干脆就放弃了二月份的童生试,直接开始为四月的府试做准备,反正,有了孝廉的身份,就算不是童生,也能够直接报名考秀才。 他心知,既然是以三年后的泰山封禅为目标,那就不仅仅只是要一路过关,考上状元那么简单,更需要在每一场考试中都名列前茅,如此才能够有机会,与前两届的状元一争。 此外,除了继续指点妹妹剑法,每天夜里,他自己也会盘膝坐在床上,视身体为炉鼎,视性命为圭火,进行炼魄上的修炼。 慢慢的,二月就这般过去,进入阳春三月,天气逐渐变得暖和,草长莺飞,处处春色。 三月初三这一天,是元宵之后,春季里最热闹的日子,民间习俗中,它是轩辕黄帝的诞辰,是道教供奉的真武大帝的生日,传说中又是民间百姓所祭拜的王母娘娘举办蟠桃会的日子,可以说,儒家也好,道教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都把这一天当成重要节日来过,而在几百年前,三月初三上巳节还是“会男女”的大好时光,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在野外苟合。 当然,自独尊儒道之后,极其重视礼义廉耻的儒家掌握了话语权,这一传统也被慢慢的抛弃,应该说……蛮可惜的。 在以往,为了能够让大家好好的“会男女”,朝廷可是专门在这一天给大家放假的。 不过对宁江来说,真正重要的是……这一天是妹妹的生日。 那一日,宁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带着妹妹到庙会里游玩,到处去凑热闹……虽然他自己继续做宅男,但他可不想让妹妹变成宅女。 到了晚上,他在家中大摆筵席,毕竟,对于女孩子来说,十四岁生日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这意味着她真正的从“女孩”变成“少女”了。 阳春三月天气新,湖中丽人花照春。满船罗绮载花酒,燕歌赵舞留行云。 除了三月初三这个对他来说算是特别日子的一天之外,在这个其他人花天酒地的大好季节里,他继续宅在家中,读着书,修着魄,闲暇时指点妹妹剑术,基本上连大门都没有出过。而其他人也都知道宁府的爷正在一心准备四月的科举,自然是没有来打搅他。 就这般,随着日子的一天一天过去,终于进入了四月…… *** 虽然都属于童试,但普通老百姓为了将两场童试进行区分,更愿意将二月的那场唤作乡试,将四月的这场唤作府试,而两场的重要性显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过乡试的,只是童生,算是有了一个“读书人”的身份,而考过了童试,成为了秀才,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功名。 府试是在郡城举办,入场的时间是卯时,即便是在已经开始进入夏季的四月,此时天也都还未亮。 因为高锁县离临江郡城并不算远,坐马车、走官道的话,不过就是一个时辰,宁江也就没有提前到达郡城,而是在半夜出发。 妹妹原本是想要送他到郡城的,不过被他拒绝了,因为这一场一共要考三天,而按照规矩,入了场后,至少要两天以后才能离开,妹妹送他到郡城后,还得回来,他不想让她跑来跑去,只是让一名老车夫连夜将他送到郡城会场。 到达会场时,已有许多童生等在这里,有老有少,其中也不乏五六十岁的老童生,考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过府试这一关。 黎明之前,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府门之前,两座兽像各立一旁,乃是两只负屃,龙首而龟身,因“平生好文”,而时常放置在书院、学府门外。 八名衙卫持着木棒,分成左右,无声静立,在他们的两侧,各放着一个铁盆,铁盆放在三个木棍摆成的支架上,里面烧着木材,成为了这个场地仅有的两个光源,而所有的童生,大抵都站在黑暗中,不安的等待着。 夜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颗星,在往西边移去,昏昏暗暗,不见曙光。 铛……铛……铛……铛…… 铁锣敲了四下,卯时已到,来自各个县城、乡村的两百多号童生排起了长队。 府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势冲了出来,威严,肃然,这股气势几乎覆盖了整个郡城,第一次参加府诗的童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心惊胆战,战栗不安。 在这股强大的气势下,大门两侧火盆中的焰光在这一瞬间窜得极高,木材啪啪啪的响着。而受到气运庇护的八名衙卫,在众人的眼中,高大得像是八尊神灵,竟让人无法逼视。 威南御凶,威北衔锋!如此强大的官威,至少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才能发出,而在府门打开的这一瞬间放出官威,自然是为了给众考生一个下马威…… 第28章 拜圣 正常情况下,连秀才都还不是的宁江,面对着如此强大、几乎覆盖全城,可让猛虎惊慌、群狼奔逃的官威,也会像其他的考生一般惊惧、不安,若是稍微心虚一些,甚至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在他的后方,就有两名信心不足的学子,惊惶中打了退堂鼓,不安退却。 帝星高照,天人交感,上可定国,下可安邦! 在这个时代,文气,可以说是最庄严、最神秘的力量,它代表着儒家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正统地位,令诸子百家里的其它各家全都成了外道,它是人间帝王君权神授的象征,使得大周王朝万世一系,再不惧四夷的挑战。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这股文气虽然强大,但还无法撼动他的“金魄”。 虽然如此,他也能够感应到自身金魄的些许摇动,由此可知,进士这一级别的文气的确是不可小觑,若是用在战场上,化作军势,几乎等于给己方的士兵加上了强**uff,同时大幅削弱敌人的士气,难怪说,每一个进士出生的儒将都是“万人敌”。 宁江相信,如果不是元魔皇的横空出世,彻底结束了儒家天下,大周王朝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数百年不衰。 只可惜,元魔皇的出世是无法避免的,即便是他提前谋划,恐怕最多也只能延缓儒道的衰败,而最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也还未知。 队伍排成了两队,四名小童提着灯笼从府门里走出,一同转身,分作两排,领着两队学子鱼贯而入。随着童子的带领,学子们先后进入院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尊挡在所有人面前的文圣神像。 每一排的两个学子,一同向文圣鞠躬,然后分从左右绕过文帝像,进入会场。 宁江位于队伍的后端,来到文帝像前,抬头看着文圣孔子之像。 尧之为君巍巍乎,武王临渊斩乱臣! 上野获麟夫子泣,遂著春秋镇河山! 自“铸圣”成功,儒道独尊之后,原本只是诸子百家之一的文圣孔丘被不断神话。西狩获麟,不喜反泣,知道这是上天知吾道不昌,令其为不王之圣,遂笔削《春秋》,令乱臣贼子惧……然而最初的孔夫子,也不过就是周游列国,欲求官职而不得的普通人。 当然,现在的儒家天下,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单是一个“不敬圣贤”,基本上就是前途无亮。 与身边的另一人,一同对着孔子的圣像拜了一拜。 这一瞬间,隐隐的,有无形的气运往圣像投去,虽然微弱如丝,对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也无法觉察,但宁江还是清晰的体悟到了这种气运的转移。 他的嘴角,溢着一丝冷笑。 ——天下英雄俱入吾彀中矣! 在重生前的那上一世里,为了能够重生,他也曾试着从儒道方面着手,不过因为那个时候,文帝宫已经被元魔皇彻底摧毁,天下儒生文气尽失,他自也没有能够得到什么。 虽然如此,对于儒家的文气体系,他却已是要比其他人了解得多,是以,他清楚的知道,这一整个文气体系并没有天下书生所想的那么神圣,在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如此,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构建出这一整套文气体系的人,的确是非常的了不起,甚至可称得上是只手遮天。而不管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骗局,它的确是开创了大周王朝八百年的盛世,使得华夏子民不需要再担心外族的欺侮,也使得在这八百年间,虽然也有战火和纷争,但至少没有再发生那种席卷天下、十室九空的朝代更替。 只是,这个世界,终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能够“万世一系”的,不管当初的开创者是多么的理想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弊端在不断的积累中,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阻碍社会进步的一座大山,而一旦有人想要搬开这座大山,再一次的推动历史车轮的前进,那些占据了话语权的受益者就会拿着至高无上的圣贤书狠狠的把他压下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也正因此,这个儒家天下,不但失去了其一开始容纳百川的开明,反变得越来越保守,最终犹如一潭死水,在这死水般的几百年间,科技也好,制度也好,都不再有任何的进步,甚至胆敢让它进步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拜完圣像后,宁江随着队伍,进入院中,前方阶台之上,放置着三张桌子,桌后坐着三人,分别是临江郡知府典宏、省城下来的学政桑乐志,以及朝廷临时认命的考监欧永昌。 以文气放出官威的,正是知府典宏。 所有考生排列齐整,四名童子提着灯笼往两侧离去。紧接着,知府典宏便开始训话,训完话后,便由学政大人解说考场规则,当然,即便是他不说,其实每一个人也都一清二楚。 然后,考监欧永昌一个个的念着名字,念到名字的人上台领了考牌,被衙卫带到各自的考棚。 宁江被点到名字,上台的时候,知府典宏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等所有考生前都被带走后,桑乐志道:“刚才的那个宁江,莫非就是在岳湖诗会上作出《长歌行》的宁江?” 典宏道:“不错!” 桑乐志笑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今这首诗,已不知在多少学堂挂着,单是这一首,就足以让他身后留名了,我本以为,能够写出这般佳作的人,只怕也是个上了岁数,有了更多的人生经历的学者,不想竟是一个少年。” 典宏道:“桑大人有所不知,这少年年幼时便父母双亡,去岁更曾被奸人陷害,若是普通人,仅过这些磨难,难免自暴自弃,不想这少年反而因此奋发图强,在这些日子里,日日在家用功读书,几乎是一刻不曾松懈。本官初得地方官员上报此子之毅力与刻苦时,兀自有些不信,因此亲自暗访,几次经过高锁县,无人不夸赞此子之用功,从他院后经过,也每每能够听到读书声。本官也收集了他这数月以来,从家中送出,请人评判指点的文章、策论,竟是一日比一日精进,竟连本官也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感。” 桑乐志、欧永昌俱知典宏为人一向刚正,既然连他都这般夸赞,那断无虚言,一同道:“难得!难得!” 典宏道:“在本官看来,以此子的实力,考过这场当无问题,不过最终还要看他自己发挥如何!” …… [记得要投推荐票啊!] 第29章 考题 宁江进入了考棚,衙卫在外头把门锁上,咣的一声,铁锁放下,带动这链条哗啦啦的响了一下,然后,衙卫就拖着大棒去了。 科举期间,吃喝拉撒全都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跟坐牢没有太多的区别。 考棚里有两张桌子,连床都没有,要睡觉时,便将桌子一拼,睡在上面。旁边放着一些生活必须品,也都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宁江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抱怨,在重生前的那一世里,什么苦没有吃过?甚至连西岭那种地方,他都硬生生的敖了过来。 更何况,科举可是鲤鱼跳龙门中的“龙门”,再苦再累,也有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 他在其中一张桌旁正襟危坐,将桌边布袋里的三张卷子分别取出,一一看去。 第一张卷子,是以“登高抒怀”作诗一首,再以此诗进行延伸,作赋一首。题目倒是比较空泛,只是定下的韵脚非常的窄,几乎可以说是“绣花针眼里做文章”,这个考的就是纯粹的诗词功底了。 第二张卷子,是对易经中的“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进行解说,这个是属于“经义”的部分,答案其实是定死的,考的是学子的四书五经的阅读范围,不过因为易经基本上是读书人必读的课程,会做错的人,那实在是平常不用功了。只是,在解说经义后,紧跟着,便要考生以事例进行分析,而且事例必须出自《左传》。 可以说,前半题完全是送分,后半题才是真正用来拉开差距。 摊开最后一份卷子,却是一篇策问,题目以帝王之口吻,提到某个书生为父报仇,亲手诛杀仇人然后自缚于官府前、众乡里联名为他求情的事例,以此案问询,让考生以被询问的臣子自居,就这个案子向帝王阐述自己的看法并进行断案。 看起来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题目,但涉及到了律法以及儒家所提倡的孝道之间的冲突,暗中其实隐藏了一个小小陷阱。 这篇策问,对于普通考生来说,足够让他们想得头大,按照律法,杀人偿命,即便是血亲复仇也是如此,不定其死刑,那便是违背了律法,定他死刑,那又不符合儒家对孝道的提倡,更何况策问中提到了“父老联名”的问题,而“民意”一向是重中之重。 如果非要去纠结律法与人情孰重孰轻的问题,那别说三天,三百年也纠结不清,宁江相信,至少有半数以上的考生会栽在这个问题上。 但他只是略一沉吟,便拿起手边稿纸,磨墨持笔,洋洋而书。 这第三卷的题目看似复杂,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是有真实案例的,那差不多已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几乎就是同样的案子,引起了几名大员的争论。而最后的定案,是律法的尊严必须维护,杀人者必须判处死刑,然而孝道也要维护,因此,在判处死刑后,再由帝王“法外开恩”,将他赦免,如此一来,律法得到了维护,孝道得以提倡,民心可以满意,而“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皇权也得以强化。 这个题目说易,是因为只要知道这个案例,加以援引,那基本上就相当于送分,说难,则是因为这个案子并不记载于四书五经,一般的读书人根本无法读到,如果不是通读大周律法、并对过往的众多案子都有所掌握,基本上就不可能知道这个案例。 而如果没有援引这个案例,即便是想出了同样的、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终究也是有所失分,只因为,在大周王朝的断案中,“有例可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至于宁江,则是靠着他那由“金魄”而来的强大记忆力,将大周律法以及各种冷门的书籍全都看了一遍,真正的做到了有备无患。他甚至连这个案例的具体年月、以及所援引的条例都记得一清二楚,单是靠着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的这篇策论在所有考生中脱颖而出。 先把这篇策论作出后,他没有再继续做其它题目,而是就这般,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打起坐来,继续修炼自己的魂魄。 科考中,一旦被关入考棚后,基本上就无人问,无人管,房间有炉子,有火折子,有可以简单弄熟的食物,吃饭问题自己解决,洗澡问题就算了,时间到了,可以拉门边的小绳,另一头的铃会响,自然有人过来开门让你出去,时间没到,拉了铃也没人来理你。 而同样的,考场里的衙卫,一旦开考就不能离开会场,要待满这三天三夜,除了刚开场时把考生送进来和最后把考生放出去,不能以任何理由与考生随便接触。虽然这种把考生当犯人的手段的确是不近人情,但从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被过往那层出不穷的作弊手段弄怕了。 宁江就这般,在这个差不多就是长八丈,宽八丈的房间里,一直打着坐,考场的外头,天色已经是大亮,然后又慢慢的暗了。 到了半夜,他金魄离体,慢慢的飞上天花板,穿墙而过,飘在屋檐上。 此刻,整个考场一片安静,院子外头,也士兵巡视,又有好几位效力于朝廷的武者,在四周监视,以防有江湖中人前来考场捣乱,又或是帮忙某个考生作弊。 虽然宁江的魂魄已经是“金魄”的层次,要比普通人强韧许多,这让他就算魂魄离体,也不会飞散,但在整个练魄的体系中,金魄也不过是最低阶的层次罢了,并不能离开身体太远,而且遇到过于强烈的风吹日晒,都会造成一些损害。 当然,虽然还只是“最低阶”,但因为已经能够清楚的感悟和控制自身的魂魄,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大台阶,是“能”和“不能”的问题。 飘在了屋檐上,他看着夜空,此刻的夜空,月明星稀,文帝星依旧在夜空中闪耀,纵连那皎洁的月色也无法挡住它的光芒。所有的星辰都在围着它缓缓旋转,整个星空,仿佛是一个按着四季慢慢旋转的漏斗,而曾经的紫微星……如今的文帝星,就在群星轨迹的中央。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道在天地,而法立乎无外,二仪四象,阴阳互根…… ; 第30章 旧引…… 以自己的金魄,在屋檐上看了一会星辰后,宁江让自己的金魄慢慢下沉,重新回到体内。 站起来活动了一会,做了一趟另一个世界的“体操”,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分外的精神。 然后,他便起蜡烛,另外拿了一张宣纸,手持毛笔沾上墨汁,开始答第一题。 此时,他的整个精、气、神都调节到了顶,注意力异常的集中,各种解题思路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的转动。 他将另一个世界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首有名诗句进行化用,写入诗中,然后以这一句进行扩展,作了一篇华丽的长赋。 诗与赋分别写完后,已经到了下半夜,他也没有拼桌而睡,就这般继续盘膝而坐,通过吐纳放松自己在作诗赋诗崩紧的身心,并慢慢的进入似睡非睡的忘我之境。 不管是道家的吐纳还是佛家的禅坐,有一都是相似的,那就是,眼睛要眯成一条细缝,在闭与不闭之间,脑袋要放空,在睡与不睡之中。只因,眼睛睁开,人是醒着,便会受到外界事物的各种干扰,眼睛紧闭,陷入完全的黑暗,思绪反会变得混乱和无法控制,各种发散,各种胡思乱想,这也是许多人觉得自己明明睡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头昏脑袋的原因。 唯有在这种似闭微闭之间,似睡非睡之中,才最容易调节自己的身心,进入“忘我”的状态。 似这般,他一直坐到了第二天,到了上午时,再次起来活动筋骨,弄了些吃的,然后再拿起最后的那张卷子,细细思量。而通过身心的调节,这个时候,其它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从脑海中屏蔽,唯有这个题目,和与此相关的各种学问,在他的心中犹如垂手可拾的贝壳,一一的放出光芒…… *** 第三天,一大清早,宁梦就来到了会场外头。 只因为这个时候,天色越来越亮,考场里的考生,也开始一个个的出来。 出来后的考生,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讨论着这次府试的题目。 宁梦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始终没有等到哥哥出来。 日头移上了中天,还未到中午,天色已经开始变得炎热,阳光铺上了广场。另一头的马车上,一个老婆子下了马车,来到她的身边,道:“姑娘,看来爷没有这么快出来,那里有座酒楼,您还是先到那里吃些东西,就在那里一边乘凉一边等吧?我和我老伴在这里看着,一看到爷出来,马上就通知姑娘。” 马车上,另一名老仆也下车来劝。 这老婆子,唤做何妈,去年家中出事,其他人都以为姑娘会被赶出去,一个个的避开他们,唯有这何妈看梦可怜,依旧在她身边服侍,后来宁江夺回家主的位置,其他人虽然赶紧又回来巴结姑娘,梦却已不再信任他们,只将何妈留在自己身边。 梦往何妈所指的那座酒楼看去,见其中有两个窗子能够看到考场正门,于是也就没有让何妈和她老伴两个老人在这里守着,而是带着他们一同往那里去了。让两个老人在一楼自己吃些东西,自己上了二楼,要了靠窗的位置,了些菜。 过了一会,出来的考生越来越多,酒楼里也聚集了不少刚出考场的人。虽然也有人往她这个方向看来,不过猜想她必定是那位童生的亲人,有没有怎么在意。 在她的右手边,有四名青年显然是从同一个学堂出来的,一同探讨着最后一张试卷的策问,有人杀人犯法,按律当斩,有人法律不外乎人情,在各种断案中情大于理也是常态,那人为父报仇,又有乡里为他求情,考虑到孝道和民意,自然应该无罪释放。 没过多久,一个老者登上阶梯,那四人赶紧将他迎了过来,其中一人到:“老师,您如何也来了?” 老者拂须道:“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你们几个这次考得如何?” 那人道:“其它都好,诗赋、明经全看各自本事和发挥,就只这策问实在是有些刁钻。” 老者道:“如何刁钻?来听听?” 另一人把策问的题目出。老者沉吟一阵,道:“你们是如何答的?” 那四人各自把自己所做的策论出,其中三位认为应该无罪释放,只不过两人从民意着手,一人从孝道着手,另一位则是从维护律法角度出发,认为按律当斩。 老者听完了四个学生的答案,拍桌道:“胡闹,胡闹!” 那四人兀自不服,其中一人道:“老师,这题目并无固定答案,想来,只要能够出道理来便可,如何胡闹?”在科考中,没有固定答案的策问并不少见,这种情况下,全看考生各自的发挥,重要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推出答案的过程,像这个题目,情大于理又或理重于情,全都是得过去的,而孰优孰劣,全看各自“讲道理”的能力。 老者却是大骂:“平常叫你们多看书,不只是四书五经,其它书也要多看看,这篇策问并不刁钻,这个案子不是出卷者自己编出,它在《大周律法承民旧引》中是有真实案例的。” 此言一出,四人尽皆色变,其他人也彼此对望,赶紧让各自的仆人、书童去买老者所的《承民旧引》,那些仆人、书童跑遍了全城,好不容易才有人买回来了一本,众人围在一起翻书,紧接着纷纷长叹……这案子原本就是怎么断都得过去,但如果在律法中有明确的案例记载却没有去引用,那就是极大的失分项。 也就是,这篇策问所考的其实并不只是“讲道理”的能力,更是知识面。 与律法相关的东西,实际上考到的几率并不太多,绝大多数的考题还是出自四书五经。虽然如此,为防意外,大多数人还是将大周律法背的滚瓜烂熟,但是与之相关的各种案例,除非是一些有名的,否则大多数人真的是不了解,至于没有被记入与律法相关的书籍里的案例,即便是在现实中发生再多次,也不足以被引用。 而《承民旧引》里的这个案例,却是发生在七百多年前,原本就是非常冷门的书籍,又是非常孤偏的案子,自然没有人注意到。 大家一同唉声叹气,紧接着却也有人叫道:“不怕不怕,七百年前的案子有几人知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援引,那其实还是一样的。” 众人一想“也对”,于是一边哀叹着自己没有好好的把《承民旧引》看一遍,一边庆幸,这么冷僻的书籍,这么冷僻的案例,其它人自然也都不知道,这样一来,大家也还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就在这时,靠窗的位置上,坐在窗边的漂亮少女兴奋的往外头招着手:“哥~~” 第31章 鹤立鸡群 宁小梦看到哥哥从考场正门走出的那一刻,马上便向他招手。 哥哥往她的这个方向看来,也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然后便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不一会儿,宁江就拾阶而上,来到妹妹桌边。宁小梦帮哥哥点了酒菜,又想起好像都在说这次考试的策问非常的难,似乎所有人都犯了错的样子,不由得也担心起来,轻声问道:“哥,这次的策问,好像非常的难……” 宁江笑道:“你是说那个为父报仇、百姓求情的案子?很简单啊!” 因为酒楼里,只有小梦这一个少女,在加上原本也就漂亮,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此刻,听到宁江的这句“很简单”,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有的摇头,有的窃笑。这些人中,有许多也是考了很多次的,然而这么冷门的案例,连他们也都不曾读过,这少年明显是所有考生中最年轻的,能看过多少书,做过多少学问?显然也是跟大家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却还自以为是。 去年才行完冠礼的宁江,毫无疑问是所有考生中最年轻的,一句“很简单”,自然是惹来了大家的暗笑。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移了过来,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小兄弟是如何答的,既已考完,不妨说说,让我等学习学习。”其他人也在心中偷笑,只等这少年回答后,就用这本好不容易买到的《承民旧引》打他脸……不是他们心理阴暗,实在是他们自己方自懊恼完,现在恨不得把每一个考生都抓过来,跟着他们一起懊恼。 宁江却是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如何答的?很简单啊,这个在律书上是有案例的啊……《承民旧引》第一百零三页,事情发生在武帝初年四月……有案例的啊!律书上明确记载了案例的,当然要按着案例来!” 那中年男子呆了一呆,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赶紧去翻《承民旧引》……果然是一百零三页……果然是武帝初年四月! 一时间,每个人都惊讶的往这少年看来,要知,大周立朝已经近千年,律书不知多少,单是要通读所有律法,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是辅助的各种律书,再加上真正考到这些的几率并不大,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去看这些书,就算看了,如此多的书籍,也难以将每个案例都记住。 见所有人都在往自己看过来,宁江挠了挠头,看着他们:“《承民旧引》啊……大家都看过的吧?这个根本就是送分题,是我大周朝武帝亲自断过的案子,作为案例明确写在律书上的,既然是武帝亲断,当然要援引此案……大家都做对了吧?很简单的啊,送分题,很简单的……对吧?不可能有人做错的!” 众人干笑两声:“没错……没错!”纷纷回头,各自吃菜,那中年男子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样低头吃菜。 这时,小梦替哥哥点的酒菜也送了上来,宁江喝了两杯小酒,环视一圈,凑向小梦,小声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 其他人也觉得实在是太安静了,赶紧纷纷举杯:“来来,喝!”“陈兄,来,我们喝一杯!”“吃菜,吃菜!”…… 小梦掩着口儿,笑个不停。看着差点笑得钻到桌底下的妹妹,宁江耸了耸肩:“《承民旧引》啊……送分题,很简单的……” *** “虽然是一道送分题,只可惜,通读所有律书的人实在不多,而《承民旧引》所记载的又都至少是两百年以前的案例,看过的人真是不多啊。”临江郡知府拿起一份卷子,摇了摇头,“看来,这篇策问恐怕没有人能够答得完美,不过也是,即便是本官,骤然遇到这道题,恐怕也会被它难倒。” 学政桑乐志道:“如果大家都未援引书中旧案,那反过来,所有人的起点也都一样,终究还是各凭本事了。” 此时,典宏、桑乐志、欧永昌三人正在府邸审阅着众考生的卷子。 所有的卷子都在糊名后,由人重生抄过,再交到他们手中,糊名的是一批人,抄卷的是另一批人,再由专人送到他们手中,似这般,也就没有人知晓哪份卷子是哪位考生所答。 而在审阅完所有的试卷之前,他们同样不能离开一步,不能回家,不能与外头的任何人接触。可以说,每一次的科考,对于他们这些考官来说,也与坐牢无异。 典宏与桑乐志各自看卷,而欧永昌则是在他们看我手中试卷,作出评断后,再接过他们手中的卷子再看一遍,两人不曾碰过的卷子他也绝不去碰,起的更多的是一个监督的作用。 典宏与桑乐志一份份的看过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偶尔也会低声交谈一会。 有些卷子,自然是不堪入目的,看得他们大摇其头,而有不少虽然在经义这一块上,因为有几乎固定的答案而做得不错,但是在诗赋、策论上却是一塌糊涂,纯粹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典型。 两人一份份卷子看了过去,忽的,桑乐志一拍桌子:“妙!妙!”又将那份卷子翻了一页,仔细看去,略一点头,再翻到策论的那一页,紧接着却是一个错愕,然后笑道:“案首出来了。” 典宏道:“学政大人差矣,还有这么多份卷子不曾看过,如何就知道你手中这份必是案首?” 桑乐志笑道:“鹤立鸡群,一看便知!”将手中卷子递给典宏。 典宏接过,因桑乐志已经翻到策论那一部分,他自然也是从这一部分看起,方自看了几句,马上便讶道:“此生不但知道《承民旧引》中所记的那个案例,竟然连年月都写了出来?好记性!” 又往回翻了一张,见经义部分,先是对“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进行解说,然后以“晋侯梦与楚子搏”作为例子进一步分析,基本上无错可挑,于是也点了点头,又翻到了第一页,看完之后,忽的大笑道:“好诗,好诗!好赋,好赋!如桑兄所说,鹤立鸡群,案首必此子矣!” ************** 【明天白天停电,这章先更了,第二章恐怕要到明天晚上很迟才能更,通知是明晚19:30才来电,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提早。】 【感谢瑶瑶的金童二号的10000起点币打赏!】 第32章 开榜 【来电了!】 三日之后,放榜之时。 与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官府只是将榜贴出让人自己看不同,在大周王朝,放榜之日,所有考生必须再次聚集,由学政将名字一个个念出。 此刻两百多名考生聚于一处,排着队列。 广场之外,聚满了人,有的是这些考生的亲人,更多的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宁小梦站在高处,看着人群中的哥哥,因为在所有的考生中年纪最小,此刻的宁江,混在考生的队伍中,并不如何显眼,如果不是一直看着哥哥入场,一下子甚至难以找到。 “小梦!”另一边,有人向她招着手。 宁小梦扭头看去,只见一伙女人往她这个方向走来,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正是华家的辣姑娘,内中又有一个老妇,乃是段家的清四姥姥,其他几人,也都是高锁县的妇女又或姑娘,其中一个,却是路家的路惜芙。 向她招手的正是华家的辣姑娘。 宁小梦向那姑娘打了招呼,又看向清四姥姥:“姥姥,你怎么也来了?” 清四姥姥拄着拐杖:“唉,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外孙。” 宁小梦这才想起,清四姥姥的外孙也参加了这次的科考,不过因为清四姥姥的女儿是嫁到临江郡里的另一个县城去的,她一时也没有想起这回事。 在清四姥姥身后,路惜芙恶狠狠的看那宁小梦一眼。路、宁两家虽然都是高锁县的大家族,但去年宁江拒绝了路家的提亲,今年的元宵诗会上,宁江又害得她的哥哥当众丢脸,此刻,对于宁江与宁小梦兄妹两人,她心中分外的厌恶。 广场上,桑乐志站在众位考生之前,先是说了一番勉励的话,然后便取来了一份名单,将名字一个个的念了出来,每念到一个,外头的亲友团便响起一声欢呼,就这般,一共念了二十个名字,方才收起卷子。 宁小梦细细听去,这二十个名额里,并没有哥哥在内。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这也并非一件坏事,只因为,第一批念到的只是附生。 所谓附生,乃是“诸生之末”,在所有秀才中是最下等的,又称“附学生员”,虽然也是秀才,拥有参加省试的资格,但许多秀才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没有,就算入学,也只能免费入县学,享受不到朝廷每年发下的廪银。 而那些成为附生的人,有的兴奋,只要没有落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高兴的事,虽然只能入县学,但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是正式的“学子”,也有一些颇为沮丧,虽然没有落榜,但这名次与他们的目标多少有些差距。 人群中,清四姥姥不断的拜着,念着玉帝王母、雷公电母等等,请他们一定要保佑她的外孙。 辣姑娘笑道:“这个不归雷公电母管!” 紧接着,学政继续开始念名单,这一次,念到第四位时,清四姥姥一下子喜笑颜开……这是她外孙的名字。 不知不觉,又念完了二十个人,宁小梦细细听去……还是没有哥哥的名字,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辣姑娘在旁边安慰她:“你放心,这只是增生,后面还有廪生呢。” 路惜芙冷笑道:“廪生可是只有十位。”说到这里,心中颇有一些自豪,只因为,她的哥哥就是廪生,在上一次的府试中,在所有生员中排在第五。她往宁小梦看去,心中冷笑,她才不相信那宁江能够在这两百多名考生中考进前十,成为廪生。 学政刚念完的这一批,唤作增生,又称“增广生员”,享受到的待遇要比附生高上许多,拥有免费进入府学的资格,能够享受到郡里发给的廪银。 而还没有念出的最后一批,唤作廪生,也就是府试的前十名。 廪生的廪银是由朝廷发放,其实廪生与增生每年能够拿到手中的廪银是一样的,但是一个是郡府发放,一个是朝廷发放,荣耀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事,成为了廪生,理论上,当官位出现大量空缺时,是可以直接“增补”成官员的,虽然这个只是理论上,毕竟就算真的要增补那也是从举人开始,但只要成为了廪生,就算日后没能中举,被各地的知府、县令聘为文书等等,也能够轻轻松松的混口饭吃。 当然,对于好歹也是高锁县土地主的路、宁两家,并不存在混饭吃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是“门面”的问题,路家就是因为连着出了几个秀才,而能够成为“书香世家”,这对于省城、京城那种大城市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在这种小县城,却是非常有面子的。 终于,学政开始拿出最后一份名单,从第十名开始往前,一一念出廪生的名字:“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树光亮……” 小梦心中黯然,念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念到哥哥的名字。路惜芙的嘲弄更加的深了,果然,高锁县第一才子的名号还是我哥的,上一次的元宵诗会,不过是被那宁江走了****运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酒楼里,有四人同样在听着名单,这四人,正是曹剀定与他的同伙左良朋、余华灿、敖耀。听着名字一个个的念下去,左良朋摇头道:“看来那小子落榜了。” 临江郡下一共管辖这八个县,来自这八个县的近三百个考生中,不乏用功多年,真正是十年寒窗的刻苦之人,左良朋无论如何不相信在所有考生中年级最轻的宁江,能够考入前十,而现在纵连廪生的名单也快念完,看来宁江的确是落榜了。 曹剀定紧紧皱眉:“没有能够考上功名,单是一个孝廉和一个元宵诗会的诗魁,说成‘大福’还是薄弱了点。” 四个人对望一眼,都有些不太好办。如果“大福”没能应验,宁江那小子就未必会相信他下半年的“大灾”,那哄他迁移祖坟的计划就会有些麻烦,毕竟涉及到祖坟,不管是谁都会顾忌重重,没有足够的动力,换做是谁都不会轻易搬迁。 眼看着,学政桑乐志已经念完了九名廪生,只剩下了最后一名案首。曹剀定摇了摇头,起身道:“罢了,我们再去想想办法。” 另外三人也一同起身,准备离去。 广场上,桑乐志让了开来,临江知府典宏踏前一步,文气化作官威铺展开来,席卷全城。所有才子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等待着他念出最后的名字。 人群中,辣姑娘扭过头来,见小梦一脸忧色,于是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弄不好你哥哥就是案首呢?” 路惜芙冷笑道:“他要是案首我就把眼睛挖掉去!” 第33章 文曲灌顶 所谓“廪生”,意思是由国家供养的生员。 所谓“增生”,则是在国家供养的生员之外的“增广生员”。 而“附生”,又是增生之外的诸生之末,属于“额外录取”。 之所以会有“增广”和“额外”的区别,是因为,最早的科举,并没有州试和殿试,府试过关的秀才便可以直接入京去考进士,而为了卡住入京的秀才的数量,府试中的秀才名额是定死的,而且数量较少,比如这一整个临江郡,周边一共有八个县城,定下的秀才却也不过就是十个名额。 但是后来,为了进一步选拔人才,加设了州试,由州试来进一步选拔人才,而府试这一关也增加了秀才的名额,谓之“增广”。 再后来,皇室为了防止科举出生的官员以师生的名义抱团,在会试之后又增加了殿试,由天子亲自主持阅稿。以前,会试出来的就是进士,现在会试出来的只是“贡生”,所有的进士都必须由天子选定,唤作“天子门生”,而在府试这关,又额外增加了生员的名额,也就是“附生”。 也正因此,同样是秀才,又有廪生、增生、附生之区别,毫无疑问,其中廪生为上,附生为下。 而案首,又是所有生员里的重中之重。 此时此刻,知府典宏官威发散,全城肃然,纵连远隔数里之外、热闹无比的菜市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知府大人要宣布这次府试的“案首”了。 广场中,每个考生俱是低头,还没被点到名字的心中忐忑,纵然自知没有希望,也还是不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有奇迹出现。而已经被点过名的附生、增生、廪生,也想知道到底谁是他们之中的翘楚。 知府典宏官威发散,在所有人眼中,变得高大无比,他摊开名单,环视一圈:“本次案首——宁江!!!” 立时间,所有考生都不约而同,同时看向站在众人中央、年纪最小的少年。 场外则是一片轰然,没有想到宁江竟然真的考中案首的路惜芙目瞪口呆,全然说不出话来,而兴奋到极点的小梦已经完全不在乎路惜芙刚才说了什么,抱着路惜芙高兴得乱跳。 纵连清四姥姥、辣姑娘等也没有想到宁府的爷竟然考中了案首,又惊又讶。而另一边的酒楼里,已经准备离开的曹剀定等四人错愕停步,彼此对望……那小子竟然考中了案首? 附生只能进入县学,增生能够进入郡学,廪生能够进入州学。而廪生之首的案首,只要经过知府考察,品行没有问题的话,那是能够直接上京,进入国子学的。 宁江的品行有没有问题?人家是孝廉好不好? 孝廉的品行都有问题的话,那不是打知府自己的脸吗? 曹剀定一下子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应该推荐这小子做孝廉。这小子一入京,他们就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成为本场府试案首的,竟然是去年才行完冠礼、在所有考生中年纪最小的宁江,一时间让不少人感到讶异。而宁江自己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他可是以状元为目标,如果连府试的案首都拿不到的话,那还是趁早死了拿状元的心好了。 当下,典宏对那些没有考中秀才的考生勉励了一番,在他勉励完后,落选者也只能自行散去。 接下来,典宏、桑乐志、欧永昌便领着众位秀才进入府中,对着文圣孔子之像一同下拜。 拜完之后,学政桑乐志大声道:“请《天人三策》!” 三对童男童女捧着三卷竹简,来到三位大人面前。典宏、桑乐志、欧永昌各持一份竹简,将它摊开,眉心祖窍文曲印府文气射出,一同将文气注入竹简之中。 这竹简由翰林院发下,简中所书便是八百年前大儒董天舒所作之《天人三策》。 也就是这《天人三策》,开启了八百年的儒家盛世。 随着三位进士出身的大人共同念完《天人三策》,三道光芒从三份竹简中射出,同时照向孔圣人之像,神圣之气上冲斗府,与文帝星宫彼此交感,孔圣人之像大放光芒。光芒之中,三位大人同时转身,齐声道:“守文之君,当涂之士!受天之晁,德施方外!学子宁江,上前拜圣!” 案首宁江踏步上前,对着文帝像拱手一拜,一股浩然之气,从孔圣人双目中直射而出,轰入他的眉心,仿佛有神秘宫府,在他的眉心之内豁然大开,那一瞬间,宁江遥遥的感应到天上的文帝与他之间的神秘联系。 天人交感,文曲灌顶!!! …… 身为案首的宁江第一个走出大门,在他的前方,鞭炮轰然,噼噼啪啪的乱响,火光如同蛇一般游走,带着阵阵硝烟。不知有多少人前来恭贺,有氏族里各个分家前来巴结的家主,有街坊邻里,有讨取赏钱的贺喜之人。 宁江微笑着,一个个应付了过去,至于发给众人的赏钱,都不用他动手,分家的这些人就已经在抢着帮他分发。 族长有了功名,对于全族都是一件好事,要知道,秀才名下的所有土地都是可以不用交田税的,这对于原本就无田无地的穷秀才来说,自然没有什么用处,但宁氏原本就是高锁县的土财主,宁江又是族长,挂在他名下的田产全都免交田税,单是这一点就可以让整个高锁宁氏捞到不少好处。 更重要的是,以前高锁宁氏虽然以乡绅自居,但在许多人看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土财主,但是现在,族长有了功名,谁敢再说他们不是“乡绅”? 我们的族长可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自从科举盛行以及四百年前的大规模削藩之后,乡绅制度基本上完全取代了门阀,而“乡绅”二字又是与科举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这并不仅仅只是门面的问题,因为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田税的关系,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头,普通老百姓交不起田税,便只能依附乡绅,成为佃民,多少乡绅就是靠着这一点获得大量的好处? 此外,秀才有着上书官府,协助官府决断狱案等各项权利,这对于无钱无财的穷秀才来说,同样也只是个虚名,但对于原本就是有田有地有钱又财的土财主来说,“钱”和“权”挂在了一起,那性质显然就不一样了。 当然,朝廷上的一些有识之士也认识到,“乡绅”往往都是造成土地兼并、贫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于是,像官绅一体纳粮等各种制度也曾试着出台,但毫无疑问的,全都夭折,甚至,敢于提出这种政策的官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而更多的官员,原本就是这种乡绅制度的收益者,哪里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族长有了功名,而且还是案首,这让宁氏各分家的人纷纷庆幸……幸好去年没有让宁济那蠢货得逞。 要不然真是亏大了!!! 第34章 知县的烦恼 好不容易,宁江才摆脱众人,跟妹妹汇合在一起。 此刻的小梦,开心得连眼睛都笑眯了。 而另一边的路惜芙,却是有些失魂落魄,只因为,随着宁江考中案首,这高锁县第一才子的名头,算是彻底的落在宁江头上。 毕竟,虽然在元宵诗会的时候,宁江就把她的哥哥压了下去,但是那毕竟只是一场诗会,而她哥哥路知远,可是实打实的廪生,此时一个岳湖诗会的诗魁可比? 然而现在,宁江不只是廪生,更是府试中的案首。就连路惜芙也曾听说,在京城里,那些大官在私底下的聚会,都是按照科举中的名次来排定座位的。 她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宁江先是与其他的新晋秀才,一同登门拜会知府,以谢“培育之恩”,至于秀才之间的互访,宁江却是能推的就推,即便是有人登门拜访他,他也只是随便的应付一下。 学子抱团,可以说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宁江的这种做法,自然是让他在这些学子间,不可避免的被排斥,有的人觉得他太傲,有的人觉得他不近人情,而他自己却对此毫不在意。只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全力准备今年秋天的州试。 一旦跟这些学子混得太近,就不可避免的会被邀去参加各种酒宴、诗会,把时间浪费在行酒令、逛青楼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而他没有这个时间。 算一算,重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泰山封禅不过就是后年的事。今年秋天必须通过州试,明年三月就是会试,会试三年一次,如果他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元魔皇彻底击溃文帝星,紧接着就是天下大乱、大周灭亡。 如果不能帮大周王朝保住半壁江山,直接就是蛮夷入侵,那就算是他,在那彻底的太乱中也难有作为,就算最后能够出头,也必须要经历十几二十年的乱世,根本无法建立起能够有效对付元魔皇和蒙兵铁骑的有效力量,那最后的结果,仍然是蒙兵铁骑摧枯拉朽的席卷天下,元魔皇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也正因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没有时间浪费在各种不必要的应酬上。 当然,在此之前,有一件事,却是必须要先做掉去的…… *** 曹剀定最近有些烦恼,而他烦恼的原因,在于宁江的这个“大福”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大周的惯例,府试中的案首,在有知府担保和推荐的情况下,是可以入京上国子学的。 国子学是整个国家的最高学府,一般来说,唯有五品以上的高官,又或郡王以上的皇亲或同等级的儒将的子孙才能够进入国子学,此外,就是州试中的佼佼者也有进入国子学的资格,府试中的案首,唯有在经过知府特别推荐的情况下,才能够进入国子学,但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品行特别优良的学子,知府也不会去特别推荐。 但问题是,宁江这小子还挂着一个“孝廉”的名头。 孝廉的品行不优良?这是打知府和曹剀定这个知县自己的脸。 且不要说,典宏对宁江颇为看重,原本就已有意推荐宁江进入国子学,就算只是从政绩的角度来说,本郡的孝廉在府试中考到案首,这种“佳话”,对典宏的官声也大有助益,毕竟能够集“案首”与“孝廉”于一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品学兼优的学子,知府要是不向国子学推荐,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要是宁江真的入了国子学,曹剀定就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谁都知道,作为“最高学府”,在国子学里,学问本身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学生不是皇亲就是将子,里面的讲师除了朝廷特聘的博士,还有许多高官兼任。 对于科举无望的高官之子、将门之后,那是镀金的地方,在国子学入学三年,出来后就拥有当官的资格,对于靠着自己的本事进入国子学的学子,那是一个提前拉好关系网,结交各类权贵的登龙台。 可以说,一旦宁江进了国子学,曹剀定就真是不敢动他! 早知道他能够考中案首的话,实在是不应该让他成为孝廉的……曹剀定心中懊恼。 单单是一个府试案首,又或单单是一个孝廉,都还好办,这两个加在一起,那杀伤力就实在是太大了,在任何一个郡县都可以作为榜样进行宣传,再考虑到宁江的那首《长歌行》,年初可是随着典宏的推荐呈上朝廷的,听说那些高官显贵一个个的,将它抄回家中,让他们的顽童劣子背诵,只要宁江自己愿意,进入国子学可以说是全无阻碍。 想到这些,曹剀定的头痛得简直都要炸了。 好在,那天夜里,一个人偷偷的找到了他,暗中向他报告了高锁宁氏族会中的一些事情,他的头痛才缓解了许多。 宁江终于向族中的父老提出迁移祖坟的事,当然,涉及到祖坟,一开始,肯定是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但是对于曹剀定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好迹象,这意味着宁江这小子真正的怕了,“大福”已经应验,担心下半年会出现“大祸”的宁江,开始动手了。 这让曹剀定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等着宁江那小子自己将小鹦鹉洲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他就可以找借口在小鹦鹉洲大型土木,挖出小隋侯宫。到时候,富贵在手,这一个小小县官,当不当都无所谓。 然而过了几天,情况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 宁江与族中的几个父老到小鹦鹉洲上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不再谈迁移祖坟的事,反而在暗中悄悄商议着什么。 曹剀定将左良朋、余华灿、敖耀召集过来,与他们商议。为了弄清宁江和那几个分家的家主在搞什么名堂,敖耀仗着他的一身武艺,悄悄潜入宁江与那几个分家家主议事之处,偷偷他们说话。 这几人的说话声实在太小,敖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只是隐隐的听到“宝光”两字…… 第35章 鸟为食亡 宝光? 敖耀带回来的消息,让曹剀定、左良朋、余华灿具是一惊。 “莫非,小隋侯宫出现了?”余华灿眼睛一亮。 几人对望一眼,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小鹦鹉洲如果真有宝光出现,那除了小隋侯宫还能是什么? “今晚去看看,如果跟小鹦鹉洲无关,那就再等等,等那小子自己把小鹦鹉洲送上来,”左良朋恶狠狠的说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暴露了,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曹剀定犹豫了一下:“宁江那小子现在在高锁县风头正劲,杀了他,怕是会马上引起朝廷的注意。” 左良朋冷笑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被找到,那里面的财宝,已经足够我们隐姓埋名到处逍遥,过了几年换个身份,谁还知道我们是谁?” 余华灿笑道:“不管是不是小隋侯宫,总之得有人去看看,要不,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到那岛上查查……” 曹剀定阴阴的道:“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你还会回来么?” 余华灿怒道:“你难道怕我独吞不成?” 曹剀定哈哈两声:“不怕,不怕!”说是这么说,却是皮笑肉不笑。 左良朋、敖耀却也是心中暗自警惕,如果真的是小隋侯宫暴露,让余华灿进了小隋侯宫,谁知道会不会卷宝而逃? 左良朋哈哈了两声,道:“还是大家一起去看看,人多好办事!!!” 于是,到了夜里,四人弄了一条船,悄无声息的等上了小鹦鹉洲。 此时,已经进入了夏季,不过还谈不上有多炎热,夜里的风稍稍有些清凉。小鹦鹉洲中央的山丘上,建着座座豪华石墓,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然而四人俱是胆大之人,自然都不把这些坟墓当一回事。 只是,因为生怕别人发现了小隋侯宫的线索却不说出,此刻,四人并没有散开寻找,而是一同在岛上一片片搜寻过去。就这般,一直在岛上搜寻了那个时辰,余华灿忽的蹲了下来,讶道:“这条地缝是新的。” 其实就算他不说,其他三人借着月色也已看到。为了找到小隋侯宫,他们以前也早已暗中登上这小鹦鹉洲不知多少次,但是此刻,在他们面前,有一条地缝却是他们以前所从来没有发现的。 他们对望一眼,一同顺着地缝往前奔去,穿过了一片林子,来到了东南方的岸边。在这条地缝的尽头,他们往下看去,这地缝虽然细窄,但在地缝深处,竟真的隐隐有珠宝的光芒若隐若现。 余华灿喜道:“看来这底下,就是小隋侯宫。” 左良朋拂须笑道:“小隋侯宫从修建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百年,想必是年久失修,再加上地形变化,终于让它暴露了出来。” 他们为了这小隋侯宫,暗中谋划了不知多久,现在终于找到了线索,自然兴奋莫名。 曹剀定紧紧的皱着眉:“虽然找到了它的具体位置,但它在这底下深处,要往下挖,还是要把这小鹦鹉洲弄到手中。” 左良朋道:“再看看,既然它的位置已经暴露,说不定能够在这附近找到小隋侯宫的入口,要是这样的话,自然省下来动土的麻烦。” 四人就以这地缝为中心,继续展开搜索。过了一会儿,曹剀定立在江边,看着下方,沉吟一阵。敖耀道:“你发现了什么?” 曹剀定摇了摇头:“什么也未曾发现……”转身便要离去。 左良朋与余华灿却也走了过来,一同往下看去,紧接着却是各自冷笑。左良朋道:“我记得,这底下本来有一个土坡。”余华灿道:“但是现在,这土坡不见了。”左良朋继续冷笑:“既然连我们两个都能发现这里的异常,我们举人出身的曹大人,怎的会看不出?” 曹剀定脸色微变,开始知道,左良朋要好,余华灿也好,都如他一般,曾在暗中多次进入这小鹦鹉洲,将整个岛上的地形记得清清楚楚,也就只有敖耀这个纯粹的武夫,真正抱着大家合作的念头。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原来这里原本有一大块土坡的么?我还真是不知!” 敖耀跳了下去,落在下方一块石头上,转过身来,忽的:“这里有一个洞。” 曹剀定、左良朋、余华灿对望一眼,也没有心思再勾心斗角,纷纷跳到石上,往下看去,只见水面下果然有一个石洞。很显然,这洞口原本是被土石封闭,只是,大约是地理发生了一些变化,外头的土石被江水冲走,洞口露了出来。 这洞口位于水面之下,如果不是他们早已至少这小鹦鹉洲下有秘密,怕是根本发现不了。想起刚才在地缝中看到的宝光,四人立刻意识到,这十有八九就是小隋侯宫的入口。 当下,四人先后跳入水中,往那石洞游去。过了一会,他们从水中钻出,已是到了洞内。四人衣裳湿透,却已顾不得自己,一条长长的地道往尽头延伸,尽头的深处,珠光绽放。 隋侯珠?他们心中俱是一动,能够在黑暗之中,放出如此惊艳的珠光,除了隋侯珠还能是什么? 宝藏就在眼前,四个人反而谨慎起来,只是到了这一步,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前行,只因,哪怕说好暂时退却,谁又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悄悄返回?我想要相信其他人,问题是其他人值得我相信吗?价值连城的隋侯珠,就算是普通人服下后也能马上成为三流高手的三颗灵丹,以及众多的珍宝…… 四个人彼此戒备,谨慎前行,敖耀肌肉绷紧,余华灿暗中提聚内力,左良朋悄悄摸上了口袋中的一颗神秘药丸,纵连曹剀定也手藏袖中,握着他暗中收藏的梨花针筒,针筒中装着随时可以利用弹簧射出的三十支毒针。 与此同时,小隋侯宫最中央的机关密室里,某个少年摇了摇头:“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 第36章 大梦谁先觉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宁江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翻身而起,穿衣下床。此时,日光已经从窗台铺下,紫檀木的桌面,发射着一缕流光,放在窗台上的兰花的幽香溢入了屋中,七人心脾。 窗外传来簌簌的、微弱的空气震动声。宁江往窗户走去,随手拿起桌上的折扇,左手负后,站在窗前,看着外头。 此刻,妹妹正在外头的花丛中练剑,她那娇小玲珑、但前靓丽的身姿随着剑光在招展的花枝间飞窜,剑光在阳光下,绽出一圈圈雪白的剑花,脚步在移动中轻快的飞旋,襦裙一圈圈的转动,剑光随着她的倩影,犹如一段华丽的织锦回文,一朵落花飞起,剑身在花下嗡嗡嗡的颤动,宛若弦音,正在璇玑剑舞中的“琴清流楚激弦商”。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哥哥读着书,妹妹练着剑,各得其乐,不亦悦乎。 到了下午,县城出现了一些骚动,铺头赵宏带着衙役们,到处寻找他们的知县大人。而在天黑之后,这份骚动越来越大,扩展至全城,高锁县的四个大家族都被惊动,纷纷派出底下的奴仆、佃民,不只是城中,连城外也搜了个遍。 到了第二日,知府典宏亲自带人驻入高锁县城,似这般,又过了两天,他不得不上报朝廷……高锁知县曹剀定不知去向。 没有被人绑架的痕迹,没有凶杀的迹象,没有挂印留书,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宁江自然不担心这些人能够查到什么,只因,曹剀定一伙原本就是偷偷摸摸的登上小鹦鹉洲,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这四个人都是老江湖,他们有心隐瞒行踪,谁查得到? 没有绑架,没有谋杀,什么线索都没有,这要是还有人能够找到他们,那就真的是奇迹了。 最终,典宏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一边当做失踪案继续调查,一边请朝廷派遣新的县令下来。而此事,虽然引起了整个县城的轰动,最终,也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而慢慢的淡化下来。毕竟,所有的知县都是由其他州调派过来的外地人担任,虽然是本县的父母官,但曹剀定在高锁并没有亲人又或族人,在连官府都无法查到他的行踪的情况下,其他人自然也就慢慢的放在了一边。 那天晚上,宁江盘膝坐在床上,感应着眉心祖窍的文曲印府。 秀才虽然已经拥有文曲印府,能够与文帝星宫天人交感,拥有文气,但这份文气并不强,基本上也就仅仅只是有和没有的区别,与举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如此,在儒道上,他毕竟已经成功的踏出了第一步,虽然他自己对此其实没有太多的兴趣。 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曾听说过,有那么一个进士,将文气“玩出花来”,被视作离经叛道,遭遇了朝野上下的大肆批判,然而也就是这位将文气“玩出花”的叛逆分子,在文帝星宫崩溃后的乱世之中,以传承自先秦的纵横之术,连接各路英雄共抗蛮族,虽然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但几乎可以说是蛮族席卷中原的头几年里,唯一组织起的抵抗力量。 记得那个进士,应该是叫做……甘玉书??? 可惜秀才的文气还是太弱,否则宁江也很想尝试一下将文气“玩出花来”,当然,真要这样做的话,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文气可是“圣人之气”、“浩然正气”,将文气用于这种奇巧淫技,一旦被告上朝廷,那可是足以被剥夺功名的。 先将文气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的文气放着不管,宁江继续修炼着他的魂魄。 过了几天,知府典宏派人来,请他到郡府里去一趟。 宁江随着郡府里派来的人,离开县城,入了郡城,心里倒是多少有些担心,想着难道知府大人发现曹剀定的失踪与他有关?不过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前来找他的,就是大队人马了。 入了郡城,穿过了康庄大道,入了郡府,很快,就被带到了典宏面前。 “学生拜见知府大人!”宁江对着紫色大椅上的典宏拱手鞠躬。 典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宁江,本官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告诉你,本官打算荐你入国子学,你意如何?” “多谢大人好意,学生不敢当,”宁江道,“学生欲入铜州唐虞学院,望大人成全。” 唐虞学院乃是省城的州学,宁江竟然推辞了典宏国子学的推荐,不肯上京,反要入本州的州学,典宏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宁江,你可是有意于今年秋闱?” 宁江微笑道:“正是!” 典宏笑道:“有志气,有志气!!!” 竟然推掉了国子学的推荐,要入州学,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宁江想要参加今年秋天的州试,那就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现在离秋闱不过就是五个月的时间,宁江去上国子学的话,上京在路上要花时间,在秋闱时前往铜州参加州试的路上又要花时间,倒不如直接入州学,就近参加秋闱。 但是因为,宁江去年才行完冠礼,年纪正轻,谁都以为他在考中秀才后,会磨砺三年,再参加州试,纵连典宏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打算一鼓作气,直接冲着举人而去。 要知道,州试可不比府试,府试只是一个郡里的才子,州试又称省试、道试,那可是整个省里的人才汇聚一堂,难度直接提升了一大级别,而以往考中府试的案首,却在州试中落马的学子比比皆是。 虽然赞许宁江的志气,典宏却不得不好心的提醒他:“宁江,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既是案首,又是孝廉,有本官的推荐,入国子学当无问题。国子学是何所在,你应当知晓。但如果你参加州试却未能上榜,到那时,你将平白放弃了进入国子学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今晚零点有加更,请大家到时帮忙多多投票啊!] 第37章 绝尘而去 宁江当然知道国子学是什么地方。 那是镀金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哪怕是废铜烂铁,到里面混上三年,都能镀一层金出来,如果是真金那更不用说,一出来就是闪闪发光。 这般说吧,国子学,可以说是宁江所知道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清华北大,甚至清华北大也远远不及。国子学的老师里,连助教都是六品官员,各种经学博士那都是正五品。国子学的学生中,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将门虎子、科场尖子……既是孝廉又是案首,还有知府重点推荐的宁江,也才堪堪达到入学的标准,不客气的说,在近几十年里,宁江是历届府试的案首中,唯一肯被知府举荐的一个。 要知道,考虑到国子学里的那些学生的金贵,知府的保荐,等于是用自己的官帽来担保,被举荐进国子学的学生要是犯了事,举荐他的官员是要受到牵连的,在这种条件下,有几人愿意用自己的乌纱帽,去为一个学子作担保? 而典宏之所以愿意举荐宁江,一方面,是因为,宁江年初成为孝廉,马上就在府试里考中案首,可以说是本郡的美谈,作为官府自然是想要树立这样的榜样,朝廷乐于见到地方上出现这种“佳话”对于典宏来说,将身兼府试案首和本地孝廉的宁江举荐进国子学,同样也是一种政绩。 另一方面,典宏的确是对宁江极为看重,典宏本身为人便是公正不阿、态度端正,而宁江在考中廪生后,没有像其他新晋秀才一样,忙于互访又或是呼朋唤友出入于风月场所花天酒地,而是继续在家中用功读书,让典宏很是满意,考虑到宁江在临江郡好歹也是富贵人家,有这种自觉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府视中的案首,若是查得品行优良,可以举荐进入国子学,这原本就是朝廷的规定,只是一般来说,这个规定执行的次数不多,主因也还是因为各地知府不愿为了一个学长担责任,而一名学子的品行够不够“优良”,全由官府说了算。 但是到了宁江,因为他原本就是在年初才成为孝廉的,既然是孝廉,那品行就算不优良也得变成优良。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典宏要是不举荐宁江,以后难免会被官场上的对手逮着说事。 然而现在,宁江自己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直接参加今年的州试,那性质就不同了。 如果宁江在秋闱中能够中举,那还好说,如果落榜,那他的身份马上就从府试案首变成了“落第秀才”,再想进入国子学,可以说,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因此,典宏才会劝宁江考虑清楚,毕竟宁江现在还年轻,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个年纪能够通过州试的几率实在是不大,倒不如一边在国子学里镀金,一边继续用功,三年之后再参加府试,而那个时候,宁江也不过才十九岁,在府试的所有学子中,可以说仍然是相当年轻的。 宁江认真的道:“学生已经想清楚了!” 宁江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典宏自然也不好再说,已是笑道:“你既这般上进,那本官也放下话来,即便是你今年秋闱落榜,本官也必定会试着向朝廷推荐,保举你入国子学。” 宁江拱手弯腰,道:“多谢大人!”心中却是知道,如果他秋闱落榜,那就只能马上放弃儒道。只因,如果他无法在今年秋季成为举人,那也就无法参加明年的会试和殿试,参加不了泰山封禅。 如此一来,文帝星在后年的崩溃,也就成了必然的事,而整个建立于儒道之上的大周王朝,将不可避免的在极短的时间里灭亡。那么,在这种几乎是跳崖式的崩盘中,该如何才能拯救华夏,这一点他还没有开始想…… 宁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拒绝了知府大人国子学的推荐的事,很快传了开来。 自然的,有人惊讶于他的志气,更多的人则是嘲笑他的糊涂,浪费了大好机会,如果秋闱落榜,平白浪费了大好机会,简直是脑袋进水。 宁江对其他人的看法,自然是好不在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那些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他们也是穿越者、重生者了。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想法,他开始作前往铜州的准备,而妹妹小梦,他也准备带着身边。立志于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的他,自然要带着妹妹看看世界,看看江湖,宅在家里是成不了天下第一高手的。 一方面,不把妹妹带在身边,他也不放心,而另一方面,此刻专注于儒道和炼魄的他,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保镖。 而除了妹妹,他不打算带任何的奴仆又或小厮,这让族中的其他人有些吃惊,几个老一辈来劝了一下他。其实独自前往省城和上京的秀才也有不少,但以宁江的条件,带上几个为他打下手的老仆、小厮,按理说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对于宁氏的那些老人来说,此刻的宁江,可以说是整个家族的宝,如果真的能够考中举人,那连带着宁氏在高锁县也成了“书香门第”,要是还能够中进士,那出来以后,至少也是一个知府级别的“大官”。 但是宁江主意已定,他不断不打算带奴仆,反而买了两匹骏马,开始教妹妹骑马。 此时的小梦,已经拥有了内功与武学的根底,哥哥又教了她一整套的驭马之术,花了几天,就掌握了骑马的技巧。 小梦并没有怀疑,为什么以往总是宅在家中的哥哥,竟然连怎么骑马都知道,只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哥哥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懂得怎么骑马也是很正常的。 那一日的早晨,天气晴朗,已经把家族中的各种事物都安排妥当的宁江,向众人告辞后,便与妹妹一同骑着马,出城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城墙倒下的阴影间,一双阴郁的眼睛,注视着他们骑在马背上,绝尘而去的背影。 那是已经离职的高锁捕头赵宏!!! 【序幕结束,宁江即将带着妹妹,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求推荐票啊推荐票!!!】 第38章 遇“狂刀” 平芜尽处,春山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山连山的草地间,绿意盎然,夏日的和风在山野间刮过,将万里连绵的原野卷出一波波的弧线,犹如巨大的绿湖荡起波澜。 鸟群在蔚蓝的天空飞翔,片片白云悠闲,金乌洒下的阳光,在青山碧水间流移,让大地反射着片片炽白。 塔塔塔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两匹骏马在草地上飞驰而过。两匹马上,分别骑着一个少年,与一个略小一些的少女。 那少年,头戴远游巾,身穿青衫,英俊潇洒,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朝气。与他并驰的少女,身穿碧绿色的箭袖对襟褙裙,内里衬着秋香色的精美抹胸,下穿浅灰袄裤,登着小靴。她的腰间系着一条薄而细的玉带,一口宝剑斜斜的插在玉带上,模样娇媚可人,秀发飞舞,斜插在发髻上的玉簪,簪头挂着的两颗小珠子随着小白马的奔跑而晃动。 两匹白马争先恐后,绿草在马蹄的后方抛飞,前方一条小溪渐渐出现在他们眼中,两人猛抖缰绳,那少年蓦地低头,眉间一股文气照向胯下骏马,那骏马气势一振,加快了速度。然而,那少女亦是一掌拍在马背上,内力渗入,白马猛然冲刺,竟越过少年,猛然跃起,瞬间跳过了小溪。 小白马前蹄踏在草地上,又往前冲了一段,马背上的少女兴奋的高举粉拳:“我赢了!我赢了!” 少年跟在她的身后,无奈的笑了一笑,秀才的文气实在是太弱,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大的用处,而妹妹以内力在短时间内激发马的潜力的办法,却是他前世在北方骊山牧场学来的。两匹马的速度差不多,但是在最后的冲刺关头,文气和内力的作用起到了关键,会输给妹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此时,在赶了两天的路后,宁江与小梦兄妹两人已经出了临江郡,进入了宜远郡,不过离铜州还有些距离。对于初次离家这么远的宁小梦来说,只觉外头海阔天空,自是兴奋莫名。 兄妹两人下了马,让疾驰过后的马歇息一会。宁江摊开地图,看了一看,说道:“前面就是成山,成山过去就是鹿县,我们今晚就在鹿县休息好了。” 小梦第一次外出,当然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意见。 牵着马走了一会,然后又一同上了马,慢慢的往前而去。天气变得闷热,虽然太阳已经挂在高空,却有一朵朵灰色的云丝,在他们的上空集结。宁江抬头看去,见这些灰云彼此堆积,于是道:“糟了,看来会有一场小雨。” 这样的天气,就算下雨,雨势也绝对不会太大,左右不过是场太阳雨,问题是他们现在在荒郊野外,无处避雨,被淋到总是不好。 “哥,你看那里!”小妹往山腰上一指,“那里有个庙。” 宁江看去,见这山要比周围的其它山高上许多,显然就是成山,于是笑道:“反正已经到中午了,我们刚才就到那庙中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万一下雨,也可以避一会。”山野间的云气难以判断,他也不敢肯定这雨是不是真的会下下来,如果下不下来,过了一会云气消散,自然也就不用担心。 当下,兄妹两人两人将各自的马绑在山脚,小梦帮哥哥背起装着书本的箱子,两人一同上山,还没有接近那庙,雨就下了下来。他们赶紧往庙中冲去,好在不过是场太阳雨,虽然被淋了一些,进入庙中后,衣衫却也谈不上有多湿。 只是,方一进入庙中,一股血腥扑鼻而来,紧接着,一道目光,仿佛电光般落在他们身上。宁江虽非武者,魂魄却要比寻常人强韧,生出感应,眼睛蓦地往庙中阴暗处看去,只见一个高大魁梧、却是披头散发的男子,静静地坐在山神神像下,身旁放着一柄厚重的大刀,他上身****,腹部缠着布条,布条上血水透出,旁边扔着破碎的血衣。 阴沉的目光,从他肮脏而又披散的头发中透出,射在兄妹两人身上,这一瞬间,兄妹两人的身影仿佛倒影进了他犀利的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监视之中。 虽然已经开始练武,但小梦对自己并没有多少自信,而这人身边的血衣、大刀,以及那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让她下意识的缩了一缩。 宁江却是心中一动……竟然是他?! “霸刀”戴霸……在上一世里,距这个时间点二十年后,被他亲手杀掉的绝顶高手,可以说,那是宁江上一世中,最为凶险的一战,刀霸剑猛,漫天飞雪,冰川崩裂,血流如柱,即便是那个时候,在武道上由邪入正,已经开始进入大成的宁江,也只是险之又险,仅以毫厘之差胜出。 不过…… 宁江往他身边的那柄厚重大刀看去……现在的他,应该还不是“霸刀”,而是“狂刀”吧? 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上一世里仅有一面之缘,一面决生死的“狂刀”戴霸。不过,按照推算,虽然一生都在行走江湖,但现在的戴霸,得到“天狂七式”的前六式,应该也只有几年的时间,而在此之前的戴霸,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二流高手,正是那六式天狂,让戴霸脱胎换骨,从一个普通的江湖客,一跃而成龙图追杀榜上有名的“狂刀”!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狂刀”戴霸的宁江心中惊讶。 明明已经开始学武,却下意识的躲在哥哥身后的小梦,也在打量着这个受伤的大汉。 就算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小梦,也知道这是一个江湖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黑道中人。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所谓的江湖,几乎就等同于另外一个世界,江湖中的一切,跟普通老百姓无关,如果一不小心扯上关系,那往往就是灾难的开始。虽然如此,对于已经开始练武的她,“江湖”两个字,充满了未知而又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第39章 狂刀喋血山神庙 在宁江与宁小梦一同打量着“狂刀”戴霸的时候,戴霸也在看着这对方自进入山神庙的兄妹两人。 锐利到犹如刀锋的目光,刹那间将两人扫了一遍,并马上做出判断。 戴着远游巾的少年看起来并不会武功,身上有微弱的气势涌出,看来是一位秀才。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秀才已经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很了不起,但在讲究实力为王的江湖中人来说,基本上就是弱鸡般的角色,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有文气,但与举人相比都还差得远,在战场上这点文气全无作用,有功名,但也仅仅只是功名,又不是官。 只不过,读书人跟他们这种江湖中人,可以说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当然,也有许多武者脱离江湖,或是成为捕快,或是成为侍卫,这些人将他们自己唤作“白道”,但在江湖中人口中,则是“朝廷鹰犬”,这一类武者,不管原本出身如何,都已经不能再算作江湖中人。 对一个秀才,戴霸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目光快速扫到那个少女身上。这少女身穿精美褙裙,胸口斜插宝剑,看起来也是习过武的,虽不知实力如何,但以她这般年纪,想来连“三流”都算不上,剑鞘华丽,鞘内的剑锋有没有开刃都很成问题。 看这兄妹两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恐怕是来自某个家中藏有剑谱的富贵人家,又或是将门,哥哥习文,妹妹练武,只因为在这个时代,习文原本就比练武更有出息,武道练得再好,不是喋血江湖,就是在战场上做个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大周王朝,终究还是儒家的天下,再厉害的高手,落在一名进士率领的战阵之中,也只能坐以待毙。 快速的扫了这两人一眼,意识到他们不是自己的敌人,戴霸便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只是坐在石台下,闭目养神。 石台上,山神石像面目狰狞,高举锏鞭。 宁江帮妹妹,将她背上的书箱放下,取出干粮,与妹妹一同分着吃了。 庙外,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不过很快就停了,阳光铺在了庙门前,将那潮湿的、鹅卵石铺成的石道,照得犹如洗过的白练。 忽的,“狂刀”戴霸猛一睁眼,冷冷的道:“两位……雨停了!” 小梦往他看去,想着雨停了就停了,还要你来说? 宁江却是笑了一笑,牵起妹妹的手:“嗯,雨停了,我们走吧!” 小梦不解的看了哥哥一眼,但还是听话的,跟着哥哥一同站了起来,背上书箱,与哥哥一同走了出去。在他们身后,那披头散发,上身****的大汉,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在静养一般,那厚重的大刀放在他的手边,刀锋散发着浓重的血气。 宁江带着妹妹,往山下走去,虽然下了一场太阳雨,让空气清新了许多,然而周围却是一片安静,静得就像是整个天地都被停滞了一般。没有初夏的虫鸣,没有山林间的鸟叫。 纵连小梦,也还是意识到这里的不同寻常,低声道:“哥哥……” “走吧!”宁江淡淡的道。 到了山脚,小梦一声惊呼。 他们留在山脚下的两匹马,竟已倒在地上。 他们来到马的尸体边,只见它们身上泛黑,竟已出现腐烂的迹象,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只是上山躲了一场雨,他们甚至怀疑,这两匹马已经在这里死了大半个月。 “这是你们的马?”一声怪笑,忽的在他们身边响起。 兄妹两人猛一转身,立时便看到一个侏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边,对着马的尸体嘿笑:“好马!好马!” 说完后,这侏儒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负手踏步而去。 小梦小声道:“哥哥?” 宁江道:“走吧!”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般带着妹妹离去。 走了大约数里,他回过头来,看着此刻已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的成山,笑了一笑:“狂刀喋血山神庙啊!” 小梦道:“啥?” 宁江继续笑道:“没啥!走吧!” 如果不是看到那个侏儒,他还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撞上了戴霸最重要的成名之战。 刚才那个侏儒,就是邙山七凶的“毒童”,他与他的五个兄长、一个姐姐,此刻恐怕已经包围了“狂刀”戴霸。 黑道中赫赫有名的邙山七凶,在江湖上杀人无算的邙山七凶,对上受伤的“狂刀”,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有想到,他们全部成了狂刀的踏脚石,也就是这一战,让戴霸在江湖中人的心目中,真正的踏上了“宗师”的阶台,从此声势如虹,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二十年后,宁江以同样的天狂之剑将他斩杀,让他生于江湖,死于江湖! 不过现在…… 宁江耸了耸肩!前世的他,与戴霸是不得不战,但是今生的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跟这位曾经让他敬重、最后却死在他剑下的豪杰一较高下。对于现在的宁江来说,他的目光,早就已经超越了“武”的境界。 虽然两人的马都已经被邙山七凶中的“毒童”所害,但好在这里离鹿县的县城也已不算太远。 至于毒童将他们的马毒杀,不过是为了防止戴霸借马逃亡,倒不是为了要为难他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会随随便便将不相干的人卷入,即便是邙山七凶这种恶名在外的凶徒也是一样。毕竟,江湖人闹得太过,引来朝廷大力整治的话,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了县城,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宁江便在县城里,又挑了两匹马买下,不过因为这鹿县不大,离郡城又比较远,也买不到什么太好的马。 到了傍晚的时候,宁江在市集上逛了一圈,买了几坛好酒,一些小菜,挂在马背上,然后便与妹妹一同骑着马,出城而去。 小梦疑惑的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宁江笑道:“找人喝酒去!” 江湖路,路漫漫,九万里风鹏正举,且把浮云吹散!!! ------------ 【感冒了,头好痛,T_T今天一个字都写不出,幸好还有一点点存稿!】 ; 第40章 秀才怎的了? 宁江与宁小梦再次来到成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黑。两人将马拴好,宁江自己左右手各拎了一坛酒,小梦将剩下的酒捆成一团背在背后,两人一同往山腰登去。 一轮新月挂上枝头,夜空中星星点点,时明时灭的闪烁着。夏夜的虫鸣虽然微弱,但却是不绝于耳,相比起下午他们离开时那诡异的安静,多少有了一些生机。 一只野兔从草丛中钻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惊得跳入洞窟,夜鸟在林中发出噜噜的声音。 来到山神庙前,空地上火光冲起,地面上,摆着七颗头颅,断颈处血水已经干涸,七颗头颅排成一线,全都面对着他们,阴森而又怪异。如此可怖的景象,让小梦缩了一缩。 七颗被斩下的首级的后头,是堆积在一起的木材燃起的篝火,篝火上架着一条滴着油渍的腿肉。有那么一瞬间,小梦甚至怀疑它是否是某个被杀的人的大腿,不过那显然是一条野猪的腿肉。 已经快要烤好的腿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散着肉香。戴霸便独自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依旧是披头散发,冷冷的看着他们,他的身边,已经放着那把厚重的大刀,刀身满是血迹,刀锋也已经卷了。 没有想到,白日里前来躲雨的这对兄妹竟然又趁夜寻了过来,戴霸那锐利的目光,充满这凌厉的杀机,仿佛是连斩七人后意犹未尽的豪气,惊得篝火劈啪作响,火星哗的一声,散了一散。 宁江却是无视他的冰冷的杀意,就这般提着酒坛,跨过排成一线的人头,在火边一坐,道:“喝不尽的仇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有肉无酒,如何能够快哉?”将一坛酒往戴霸面前一放,笑道:“请君同饮!” 戴霸将他看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蓦地握刀,刀光一闪,封住酒坛的泥块、红布飞上了天,整个坛口都被削开。那一瞬间的刀身,反射着熊熊的火光,刀上的血迹愈发的艳红。 划过的刀锋回到了原地,戴霸抓起酒坛,闻了一闻,便毫不客气的往喉咙灌去,不一会儿,大半坛便已下肚。 小梦看得目瞪口呆,想着这人难道就不怕他们下毒?这可是“江湖中人”啊,不是说江湖中人,无时无刻不要面对着不可知的敌人么?怎的别人送上的酒,说喝就喝了? 宁江自己也开了一坛,双手捧着,喝了两口,不过自己现在终究是书生,捧酒坛喝还是不够文雅,于是把带来的碗拿出,倒在碗里喝。小妹又取出小菜,一叠叠的放在两人之间。 戴霸拔出小刀,从架在篝火上的腿肉上割了一块,随手递给宁江。宁江也不客气,接了过来,用力咬着。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起,挂在三人的头顶,戴霸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空坛,宁江面前也空了一坛。忽的,戴霸往他看来,道:“你认得我?” 宁江笑道:“武陵狂刀,早有耳闻。” 戴霸道:“你是秀才?” 宁江道:“临江郡,高锁县,秀才宁江。”他裂开嘴笑了一笑:“戴兄可以去高锁打听打听,我在高锁县很有名的。” 戴霸哑然失笑……江湖人和读书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虽然他已经在江湖上逐渐打开名气,而且可以想见的,在今日怒杀邙山七凶后,即将名动江湖,但这少年身为一个秀才,竟然会知道他,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奇怪的事。就像他身为一个江湖客,连上一届科举的状元郎是谁的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不关心。 而这少年自信满满的“我在高锁很有名”,除了让他觉得好笑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虽然如此,江湖中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少年带着酒来找他喝,你看得起我,我自然也看得起你……江湖人就是这般的简单和直接。 两人继续喝酒,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半夜,宁江兄妹带来的酒全都空了。戴霸看了看夜色,随手一拱,便要告辞。宁江忽一抬头,道:“戴兄既是武陵人士,可知晓,在武陵境内,有一座白马湖,白马湖边,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两行大字,分别是‘龙虎奔腾,鹰扬鸷搏’。” 戴霸起身,没有理他。在他看来,读书人弯弯道道的花样多,这少年无缘无故来送酒,多半是另有所图,或是结了仇怨,请他杀人,或是担心路上不太平,请他护卫……在这些读书人心中,所谓的江湖客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宁江却是继续说道:“戴兄可知,如果有人同时以重力击中那碑上的‘龙’与‘鸷’两字,就会触动一处机关,石碑的后头,会打开一个石坑,坑中放着一样事物。” 戴霸冷笑道:“莫非是藏宝图?” 宁江摇头道:“不!只是一张玉帛,玉帛的最上端有四个字……断魔天狂!” 戴霸的眼睛蓦地一眯,目光如同霹雳一般落在宁江身上,刀光一卷,大刀卷起狂风由上而下,斩向宁江。锵!精光一闪,交错出绚烂的火花,快速抽剑挡住大刀的小梦虎口震了一震,退了两步,小脸苍白。 戴霸看着小梦,略略的有些动容:“不错!”虽然他远没有用出真正实力,但这女孩从拔剑到挡刀也不过就是一瞬之间,以她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个女孩去年秋天才开始练剑,到现在习武时间都还不足一年的话,必定会更加的惊讶。 戴霸一刀破退小梦,刀光斜斜的逼迫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冷冷的到:“你到底是何人?” 宁江抬头笑道:“高锁县秀才,戴兄可以去问一问,我在高锁真的很有名的!!!” 戴霸冷笑道:“区区一个秀才,如何知道天狂七式?如何知道断魔天狂?又如何会知道本人刚好就缺了这一式?” “戴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宁江在反射着熊熊火光的刀锋下,抬起头来,注视着披头散发的大汉,叹一口气,“秀才怎的了?我可是读书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天狂七式啊戴兄!!!” 戴霸低头看着这坦然的看着他的少年,又惊又疑…… 第41章 《将进酒》 天狂七式,是传说中的楚霸王留下的强大绝学。 当年,楚霸王以一人之力,挑战天下英雄,可以说是真正的武力上的万人敌,虽然最后陷入十面埋伏,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然其威名,千年不灭。而他的最强杀招“霸王一斩”,也被拆分成“天狂七式”传承了下来。 在宁江重生前的那一世里,戴霸得到了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但独独缺少了最后一式“断魔天狂”。然后,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经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恶战,终于从前六式推导出第七式,七式合一,完成了“霸王一斩”,自此,狂刀升级成霸刀。 那时,为了能够破碎虚空重生回去,疯狂收集着天下武学的宁江,用尽心血,终于找到了天狂七式中的最后一式“断魔天狂”,并且由这最后一式反推出前六式,也重现了“霸王一斩”。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霸王一斩”,到底哪个才是最接近楚霸王的真髓,哪个强,哪个弱? 两个高手的究极之战,自然是无法避免。 那一天,连绵千里的冰川上,风雪漫天,戴霸带着满车的酒找上了宁江,两人在冰川上喝了三天三夜。 酒空之后,就是冲霄的剑光,破川的刀锋!冰冷的雪,沸腾的血,在刀与剑之间泼洒,寒风呼啸,雷霆奔走,决出最后胜负的,正是两个人各自领悟出的、看似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霸王一斩”。 在那之后,宁江有时也会想着,如果,他不是要以重生为目标,无论如何都要超越自己,或许,他可以避免与戴霸的那一战,甚至是成为朋友。 虽然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就被自己强行抛弃,只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那唯一的目标,他将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他的的确确是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而现在,他已经救回了妹妹,他不需要再与这一世的戴霸为敌。 他带酒而来,正是要还前世戴霸带给他的满车美酒。 戴霸却如何知道这些?刀锋冷冷的逼迫着刀下的少年:“你把天狂第七式的位置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宁江抬头看他,笑了一笑:“我想要的,已经做到了……我只是要请你喝酒。” 戴霸皱眉:“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宁江拿起一根筷子,敲击着摆在面前的酒碗,“有诗为证:君不见,长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散尽还复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妹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木筷敲击空碗的锵声,伴随着他豪迈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荡。天上的月,孤独而又寂寥,身旁的火,噼啪一响,爆出火星。火焰在刀光下晃动,照耀着他的脸。一句句,一声声,豪气冲云霄。 戴霸看着他,目光慢慢的放缓,蓦地收刀,没有再多说什么,到远处砍了两根竹竿,将摆在地上的七颗首级串成两串,扛在肩上:“我欠你一席酒!”就这般大跨步的往山下走去。 不!背对着下山而去的狂刀,宁江抬头看向夜空。 这是我还给你的…… *** 戴霸离去后,小梦心有余悸的收剑上前:“哥哥,这人好吓人!” 刚才戴霸突然出刀,将她吓了一跳,也亏得哥哥在这人的刀下,竟然还能这般镇定。生怕这人一刀把哥哥杀了的她,可是吓得手心都在冒汗。 宁江笑了一笑,以双手为枕,向后躺下。 在他的上一世里,戴霸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从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推导出最后一式“断魔天狂”,而现在,在他的提醒下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天狂第七式的戴霸,用上一年的时间,应该就能练成“断魔天狂”,再花上一年,便能将天狂七式还原成“霸王一斩”,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级别的高手。 一方面,上一世里与戴霸的那一战,对他最后领悟出“破乾坤”有极大帮助,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儒道崩溃后的天下大乱,做一些准备。 儒道崩溃之后,武道必定盛起,然而,原本就是一盘散沙的江湖,在他的上一世里,在对抗外族的入侵中并没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大周王朝是帝王和儒家的大周王朝,游离在朝堂之外的江湖中人,对这一整个国家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再加上常年积下的门户之见,根本无法统合。 其结果就是,在儒道崩溃之后,失去了压制和束缚的江湖,卷起腥风血雨,争名利,抢地盘,纷纷自立山头然后互相攻伐,最后在蛮夷的大举入侵下,意识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时,已经是元气大伤,更别提在这过程中,不知多少的江湖败类为了荣华富贵投向蛮夷,成为了猛查刺和鹋哥侵略中原的急先锋。 而拥有着真正的江湖血性的戴霸,始终是抗击蛮夷的中坚力量。 对于宁江来说,不管能不能在两年后的泰山封禅中保住文帝星,对“江湖”的统合,都是后面必须要去做的事,要让那些拥有强大武力的江湖中人,成为对抗蛮夷的助力,而不是隐藏在后方的搅屎棍,就必须以更为强大的武力,对那些江湖败类进行镇压,引导整个江湖投入到对抗蛮夷的大战中。 外冷内热,绝不会投向外敌,更不是荣华富贵可以收买的戴霸,显然是他可以拉拢与合作的目标。 戴霸已经离开,此时已是深夜,就算回到县城,城门也已经关闭。兄妹两人就在山神庙中歇息,庙中石台下,兄妹两人靠在一起,说话聊天,宁江笑道:“小梦,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你可要加倍努力了。” 把天狂第七式交给戴霸的一个坏处,就是,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戴霸的实力必然进一步飞越,这对于立志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的他,也造成了一些阻碍。 小梦说道:“这个……这个……”虽然哥哥帮她定下了这么宏伟的目标,但她自己可是一点自信都没有。而且,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一刀就把她逼得后退,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拿刀对着哥哥的脑袋,动都不敢动一下,也吓坏了她。 她自然不知道,今天遇到的这一位是已经踏入“宗师”境界的高手,只以为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是这般厉害,心里虚虚的…… 【推荐票啊推荐票!】 第42章 附生之末? 就在成山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进入鹿县县城,然后继续上路。过了两天,终于到了铜州。 作为省城,铜州自然要比临海郡郡城大上不知多少,满城都是繁华景象,人来人往。宁江并没有急于前往唐虞书院报到,而是先带着妹妹,在铜州的各个风景区游玩。 第一次来到这种大城市的小梦,自然是处处新奇,只觉得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新鲜。 宁江好笑的说,一个省城就让她兴奋成这样,以后去了京城这么办? 当然,说是这般说,其实繁华时期的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见过。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中,虽然也曾到过京城几次,但那个时候的京城,早已被蛮族来来回回的,洗劫了不知多少次,蛮族中的“勇士”在京城中以杀人为乐,十室九空,遍地尸骸,等宁江进入京城时,乌鸦在尸体上顾盼,骸骨堵塞了河流。 意识到继续杀下去、将要爆发瘟疫的蛮族,押着数千只“两脚羊”抛下了京城,留下了那曾经辉煌过的昊京。 所谓的两脚羊,全都是被蛮族俘虏的女子,年纪稍大一些的,唤作“不羡羊”,未成年的小女孩唤作“和骨烂”,意思是煮的时候,连骨头都可以煮烂。 也正因此,宁江记忆中的昊京,是一个残破的、几同于地狱一般的惨景。 小梦自然不知道这些,听到哥哥说“去了京城怎么办”,她心里是高兴的,这并不只是缘于普通人对京城的向往,更因为哥哥的自信。哥哥是读书人,读书人上京,那当然是为了考状元。 能够上京考状元的,那至少也是举人了。 她眼睛都笑眯了。 在游山玩水的过程中,宁江也在打听当前的时局,得知靠近西岭的龙炎湖一带,正在发生暴乱,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这场暴乱的首领,唤作钟相。朝廷已经派出了一名中过探花的儒将,带着数名进士与上万官兵前去镇压。 这样的叛乱,在西南边时不时的总是会发生,在土地兼并极其严重的现在,一场大旱就足以让无数百姓因交不起各种杂税而倾家荡产,掌握着大量土地的乡绅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免于缴税。 一方面,官府收不上这些士大夫们的税,只能将负担转嫁到普通老百姓身上,另一方面,老百姓一旦破产,就只能变卖土地,于是更多的土地被那些“乡贤”、“乡绅”所兼并,然后因为他们本身的功名又或官职而免于缴税,陷入了一种每个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恶性循环。 因此而引发的暴乱,在大周的历史上几乎从未停过,但也无一例外的被镇压,在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几乎每一个进士都是“万人敌”的大周王朝,普通的农民起义,根本卷不起波澜。 但是龙炎湖的这场暴乱,宁江却是有些印象。 在他的上一世里,龙炎湖的农民军虽然被强行镇压,但随后的儒道崩溃,让几乎已经成为死灰的龙炎湖,以星火燎原之势,让整个西南部陷入抵抗官府的战乱中,让北方沦陷后,原本还有希望在长河以南建立南朝政权的大周王朝,进一步崩溃。 虽然龙炎湖暴乱,成为了压在大周王朝头上的重石,但宁江并不打算对此做些什么。 那些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要么什么也不做,活生生的饿死,要么奋力一博,然后被士大夫们统治下的官兵杀死。 如果宁江是他们,也毫无疑问会作第二种选择。 远在西南方的那场暴乱和平叛,除了一些江湖人偶有谈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关注。 铜州一带,土地兼并同样严重,但因为处于长河下游,属于鱼米之乡,比那些需要靠天吃饭的地方自然要好上许多,而且与道路不太通畅,官员、乡绅几乎等于土皇帝的西南部不同,这一带的乡绅们吃相还没有难看到那种肆无忌惮的地步,最底层的老百姓也都还能够勉强过活。 只是,提到龙炎湖,宁江倒是想起,在他上一世里,曾经听人提起到的一个名字。 而那个人,此刻,应该也还只是铜州的学子吧? 唐虞学院,位于省城北部,周围有一处胡泊,唤作落佩湖,传说中曾经有天女落玉佩与此间,遂成此湖。 唐虞书院的东面,有一座名山,名为崆山,每到秋天,满山的枫叶,将崆山点缀得犹如艳红的火焰山,乃是本城的骚人墨客最喜欢游玩之处。当然,现在只是夏季,盛夏倒还未到,离秋枫满山的时节还有些远。 为了安置妹妹,宁江在落佩湖边租了一套小院,跟妹妹住了进去。然后,到了第二天,他便前往唐虞书院报到。 虽然是州学,但是大周王朝的学府,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本州各郡的廪生住入此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秋闱到来。学府会安排讲师授课,讲解经义,教习策论。 就像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大学一样,对于驻入州学的廪生来说,可以自行选择上什么课,上谁的课,非常的自由与散漫。 其实,对于家中有钱的读书人来说,县学也好、郡学也有、州学也好,都没有太多的用处。但是对于家中请不起老师,买不起书本的穷苦学子来说,却有着重大的意义,唯有在学府中,他们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指点。 在报完名后,宁江顺便向面前的经师打听了一个人。 那经师坐在桌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百子晋?我们唐虞书院,应该是没有这么一个学子。” 宁江知道,唐虞书院属于州学,这一届的廪生可以免费入学,增生与附生,实际上也是可以进来的,只不过需要花钱罢了。而那百子晋,虽然他对这人了解不多,但应该是铜州人士,并且是这一届的秀才。 不过,既然他没有在这里入学,那么,要么他只是增生又或附生,要么他虽然是个廪生,但选择了自己在家中苦读。 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找其他学子打听,只是,与他上一世里十几年后名震华夏不同,此时此刻,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听过这个名字,接连问了十几个人,尽皆摇头。 直到宁江自己都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百子晋?附生之末罢了!” 第43章 百子晋 顾楚郡,成远县。 此次已是远离了铜州省城。 天空中,略有些阴沉,天气闷热,不过暴雨显然并不会马上下下来,乌云也在往东北方吹去。 泥地两边的田地上,许多庄稼汉正在田里插着秧,辛苦地劳作着。 宁江拿着一把折扇,走在满是黄土的地面上,在他的身后,跟着腰插宝剑,抱着两把油伞,以防万一下雨的小梦。 实际上,小梦开始觉得,哥哥有点把妹妹当丫鬟用了。 当然,心中虽然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但她还是习惯性的跟在哥哥身边。 “哥,”她不解的问道,“我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到了铜州,没两天,哥哥又带着她离开了铜州,一路乘船,来到这成远县的乡村,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宁江说道:“找一个人!”他走到路边,向一名庄稼汉打听了一下,那庄稼汉往远处指了一指。 按着这人所指的方向,宁江带着妹妹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的黄土地上,坐落着几间茅屋,一个身处锦缎的肥胖男子在那里喝骂,几名衙役扭着一个少年边推边走,其中一个衙役将铁索往那少年头上套去。 一个上了年纪,满头银发的老妇抓着那肥胖男子,不断下跪哀求。那男子将手一推,老妇倒在地上,那少年回头大叫。 小梦看不下去,冲上去将那老妇扶起。宁江踏步上前,挡住那些人:“你们要做什么?” 那几名衙役瞪了他一眼,但见他身穿绫罗,头戴皮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而且身上隐隐有文人气势,显然是有功名的人,一时间不敢为难。 那肥胖男子同样瞪了过来,神情倨傲:“官差办事,要你管得?” 宁江皱眉:“不知此人犯了何事,你们要抓他?” 肥胖男子道:“我乃本县师爷,他拖欠税赋,我正要把他押送到衙门去。” 那少年双手被人反剪,大声道:“我已经是秀才,可免田赋……” 师爷冷笑道:“不过就是个附生罢了,何况你就算可以减免今年的田赋,去年的你可还没交齐呢。” 那少年气道:“税钱每亩20钱,地头钱每亩20钱,朝廷规定的田赋我都交了,你们却又在田赋上妄加羡耗、平余和漕运钱,加起来竟然比田赋还重,我如何交得起。” 师爷骂道:“别人都交得,为何就你交不得?带走!” 宁江喝道:“住手!他既是有功名的人,你们将他随随便便当犯人押走,就不怕我将此事上奏朝廷?不过就是田赋罢了,他差了多少,我帮他交齐便是。”他心知,地方官府在田赋上妄加杂项几乎成了常态,纵然告上朝廷,全国各地都是这么做的,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附在田赋上的杂项竟然比田赋本身还重,只能说此地官府的嘴脸也实在是够难看的。 然而,对这种事他想管也没法管,朝廷三申五令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个秀才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只能拿这少年的功名说事。 那师爷看了宁江一眼,其实税钱只是小事,他拿了本地某位乡绅的私钱,逼这附生卖地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他一时也拿不准眼前这个突然插手的绫罗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眼看这人多管闲事,一时间也不太敢继续为难,只得哼哼了两声,报了一个数目。宁江便替这少年将所欠的赋税付了。 那师爷带着那些衙役离去,一边走,一边兀自哼哼。 那少年从地上爬起,先去将那老妇扶到屋中歇息,然后才出来,向小梦道了声谢,又对着宁江鞠了一躬:“小生百子晋,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欠兄台的钱,日后必定奉还。” 宁江道:“兄台客气了,你我都是读书人,互相扶持帮忙,原本就是分所应为之事。”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只见这人秀秀气气的样子,典型的书生模样,心中也有些疑惑,想着难道只是同名? 一个师爷,几个衙役就能随随便便欺负的文弱书生,真的是他上一世里,所知的那个在儒道崩溃后,集结起西南方七路义军,硬生生挡住了西岭苗人的大举入侵,为华夏再起赢得了一线生机、最终丧命在元魔皇座下大将大宗邪亲手刺杀下的“鬼军师”?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但籍贯和名字都对得上,宁江只能猜想,此刻的百子晋毕竟年轻,还没有能够成长起来。但是不管怎样,既然这少年身为一个文人,却能够在日后那天翻地覆、群雄辈出的时代里,占有一席之地,那就必定有他过人之处,提前结交总是好的。 在他的刻意结交之下,两人自然“一见投缘”,然后,宁江又入屋以晚辈礼拜见了百子晋的祖母冯氏。 到了傍晚,宁江让妹妹到镇上买了酒肉,就在百子晋的茅屋外,与他饮酒聊天。 此时,百子晋已经知道,帮了他的这位少年同样也是铜州人士,乃是此次府试中,临江郡的案首,因为离九月份的秋闱还有数月,于是带着妹妹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读书用功,不知不觉就来到此地。 听到哥哥的话,小梦其实有点想吐槽,哥哥,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人的么?怎又变成游山玩水了?而且说是游山玩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直接冲着这里来的? 虽然年纪相当,又都是新晋的秀才,但宁江是临江郡廪生中的案首,百子晋只是“附生之末”。 附生原本就是“诸生之末”,他又是在附生中排名最后,只不过是勉勉强强过关罢了。宁江有意结交,自然是让百子晋有些受宠若惊。 而宁江,见百子晋虽然与他的祖母在这里独自过活,守着三座茅屋,几亩薄田,但是举止与谈吐皆是彬彬有礼,显然并不是一般的农家子弟,于是便借机打听了一下。 在宁江的询问下,百子晋却是放下酒杯,对着远处山外的斜阳,无奈叹气:“宁兄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是将门之后,家祖百楚,勋至大周国柱,家父百伯粱,勋至上轻车都尉……” 第44章 将门之后 在百子晋的解释下,宁江才终于知晓。 百子晋的祖父百楚,曾经在剿灭西岭叛乱的苗人中立下战功,授勋国柱,食邑千户。 而与其它的儒将不同的是,百楚连举人都不是,只是秀才出生,投笔从戎,从一个百夫长,步步建功,授勋国柱,在大周王朝的将领中,也算是个另类。 实际上,在大周王朝中,几乎所有能够封爵又或授勋的,都是儒将,武将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却并非那种在战场上直接冲锋陷阵的武将,他的武力不过是平平罢了,至于文气,秀才的文气在战场上几乎无用。 一个既非武将,又非儒将的秀才,竟然能够从百夫长一步一步,成为名将,直至授勋,这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当然,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周王朝,以文统武,自从削藩之后,为防止再出现将领拥兵自重的情况,所有的勋与爵都是荣誉性质的,食邑也全都是空名,哪怕是封至王侯,也不拥有实质上的领土,食邑也只是折算成银两,随着月俸发下。 虽然授勋国柱,但因为不过是个秀才,在这个以科举论地位的时代,自然并不如何被看重。虽然如此,但好歹也是个走过科场,考上秀才的读书人,比起那些在前方出生入死、伤痕累累,回来后所有的功劳都被儒将夺去的普通武将,却又要好上不知多少。 百楚死时年仅四十三岁,在他死后,他的独子百伯粱从云骑尉做起,虽然不走科场,但靠着在北部对抗时常掠边的蛮族,竟也一步步封至上轻车都尉,可说是虎父无犬子。 然而就在几年前,东北方北罗之地,蛮族暴乱。 北罗人虽属蛮族,实际上早已归化,北罗之地,蛮族与华夏子民彼此混杂,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北罗人加入了拜火教,竟在当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串连,一夜之间,这些北罗人纷纷拿起砍刀,四处屠杀华夏子民。 当地官员无力镇压,尽皆逃回中原,北罗之地的华夏子民竟被杀了大半。而这个时候,知道北罗暴乱的百伯粱,在没还有得到朝廷调令的情况下,直接率兵进入北罗,强行镇压当地暴民。 如果只是这样,都还好些,在看到被屠杀的华夏子民的惨况,尤其是在看到大量的婴儿被那些拜火教暴民活生生的烧死在火堆中后,百伯粱做了一件远远超出儒家仁恕之道所能够允许的范围的事……杀俘! 只要是曾经加入暴乱的蛮人,不管他们有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不管他们有没有投降,全都推入河中射杀。在百伯粱的纵容下,劫后余生的华夏子民与士兵一同拿起了刀枪,将北罗蛮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件事,直接引起满朝震动,仁恕之道何在?爱民之心何在?擅自调兵原本就是大忌,纵容官兵、百姓大举屠杀更是罪无可恕。一时间,不知多少文官拿着圣贤书,纷纷上奏,管辖北罗的地方官员,也趁机将所有责任都推在百伯粱身上。 百伯梁被罢官夺勋,下入狱中,全家财产被抄。最终,他于三司会审时,在无数官员的辱骂中吐血而死,他的妻子在丈夫死后殉节自尽,只留下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孤儿,以及头发苍苍的老母。 在百伯粱“羞愧而死”后,心满意足的儒官们,终于放过了他的孤儿寡母,允许百伯粱的母亲冯氏带着孙儿,扶棺还乡,回到他们籍贯所在之处。然而,百家按着籍贯虽然是铜州顾楚郡成远县人士,但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户,百楚与百伯粱父子一生戎马,几乎不曾回过故乡,而大周王朝一向异地为官、异地为将的规定,也让祖孙二人,在这所谓的“故乡”,几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更何况,树倒猢狲散,以前他们家所结交的那些人,都一个个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有哪个愿意帮他们一把?虽然百家在成远县还留有几亩地,但冯氏已经年迈,百子晋幼时也是锦衣玉食,哪里种得来地? 种出来的粮食勉勉强强填饱肚子,竟是连田赋也交不起。 好在百子晋总算争气一些,今年的童试连着考上了童生、秀才,虽然是附生之末,但从今年起,就可以减免田赋。只是,如果不是宁江正好赶到,去年田赋未能交上的他怕是已经被逼得卖地,纵然免了田赋,又能有什么用处? 没有想到百子晋的身世竟然是这个样子,宁江也不免有些唏嘘。 只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无奈之事。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当文人掌握了完全的话语权,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避免,如狄青,如岳飞,如戚继光,都难以有好下场,而这个拥有文气的世界,远比另一个世界更甚。 因为是夏天,天色暗得比较慢,虽然如此,金乌的余晖也已经在慢慢淡去,田野间出现蛙声,月亮已是升起,不过在夕阳未尽的天空中显得苍白而不显眼。 宁江说道:“子晋兄既然已经过了府试,为何不去试试今年的秋闱?” 百子晋无奈的道:“小弟家道中落,别说请不起好老师,就连书本都买不起几本,这一次能够考中附生,已经是靠着运气,原本是想着,先入县学,等到了秋天,再看一看……” 宁江摇头道:“县学里的讲师,大抵也都是些过不了府试的秀才,甚至是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教的基本上都是蒙学的孩子,子晋兄既然有志科举,何不与我一同前往省城,入学唐虞书院?” 百子晋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宁江当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至少要廪生才可以免费入州学,百子晋只是一个附生,入府学都是要钱的。连田赋都交不起的他,怕是连前往铜州的路费都凑不出,如何上得起州学? 于是笑道:“如果子晋兄不介意的话,何不与我兄妹二人一同前往省城,入府学的学费也由某垫付,日后子晋兄飞黄腾达,再行还我便是。” 第45章 婚约 不过是今日方才结识,宁江竟然愿意帮忙到这种地步,百子晋心中感激。 虽然如此,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道:“多谢宁兄好意,不过我还有祖母在家,年岁已大,我如何能够抛下她老人家前往省城?” 屋中,百子晋的祖母冯氏早已听到他们的说话,在屋内道:“孙儿,宁公子说的有理,你如今已是秀才,应当以学业为重,总不能真的在这里种一辈子地?再说了,你如今也已经大了,与郑家的婚事也该结了。当年你祖父对郑尚书有大恩,若非你祖父,郑尚书早已遗尸荒山,想来,你我前去投靠郑家,郑家念着你祖父对他家的恩情,以及你与郑家姐儿的亲事,总会收留你我,你也可以安下心来,好好读书。” 宁江往百子晋看去。 百子晋低声解释:“我祖母说的郑家,是铜州的光禄大夫郑安郑老,曾任吏部尚书左选,我祖父对郑家曾有大恩,郑尚书对我祖父一向执晚辈礼。郑尚书有二子一女,他的女儿唤作郑秀秀,晚年所得,与我有婚约在身。” 紧接着便犹豫了一下:“只是,我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 宁江道:“子晋兄此言差矣,听你与令祖母所言,当年那位郑尚书落难,令祖曾经有恩于他,那如今你家落难,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你既然与郑家姑娘有婚姻在身,若在这里自哀自怨,不知上进,岂非也耽误了那位秀儿姑娘?你如能考中举人,那位秀儿姑娘嫁过来,至少也有个门楣,难道让人家千金小姐过来与你一同种田不成?” 又道:“如果子晋兄觉得家道中落,配不上郑家姑娘,那更是不用在意,天生之材必有用,大丈夫起起落落,实乃正常的事。既然令祖能够从一介秀才,做到授勋国柱,那我相信子晋兄也同样能够做到。” 宁江语气诚恳,对于这位在他上一世中,集结起西南方七路义军,威震西岭,以至于连刚出世的元魔皇都要派出大将大宗邪以超凡武力前去刺杀的将才,宁江相信,只等风云际会时,他自然能够出人头地。 但是对于百子晋来说,他原本就只是一个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的少年,家境破败,正处于人生中的低谷,虽然是个秀才,却不过是附生之末,连田赋都交不起,以至于竟被偏远县城里的小小师爷、几个衙役欺负,此刻宁江的信任,既让他受宠若惊,亦让他豪气顿生。 心中咀嚼着宁江“天生之才必有用”的话语,百子晋拱手道:“多谢宁兄教诲,是小弟想得差了。小弟明日便带着祖母,随宁兄一同前往省城,以备秋闱!” 第二日,百子晋便将家中的地租给附近的其他佃农,带上祖母,与宁氏兄妹一同前往省城。 一路上,宁江为他们出了所有的车费与住宿费,又沿着长河的一条支流,乘船而上。 因为冯氏的年岁已老,禁不起太多的颠簸,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快,多花了几天,方才来到桐城。 到了桐城,宁江将自己在省城北部落佩湖边所租的院子告诉了百子晋,百子晋再次感谢宁江这一路上对他们祖孙两人的照顾。 分开之后,百子晋带着祖母,一路打听,来到了光禄大夫郑家所在的豪宅前。 郑家的豪宅,占地宽广,富丽堂皇,门前两座石狮各逞威武,红瓦黄墙,别样华美。 百子晋与冯氏一同来到红漆大门前,拿起扣环,叩了几下。过了一会,门打了开来,看门的管事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粗布麻衣,皱了皱眉。 百子晋递上门帖:“顾楚郡成远县,原上轻车都尉百伯粱之子百子晋,与祖母一同前来拜见光禄大夫,还请帮忙通报一声。” 那管事瞪了他们一眼,大约怀疑他们是骗子又或打秋风的,拿过门帖看了好几下,又扫了他们几眼,然后才道:“你等等!”让两名府卫在这里看着,自己拿着门帖入内。 祖孙两人等了好一会,那管事才踱了出来,傲慢的道:“你们跟我来吧。” 百子晋忍气吞声,带着祖母,随着他一同往内头走去,来到正厅,只见一名腰缠玉带、金章紫绶的男子立在那里,正是金紫光禄大夫郑安。郑安先将冯氏请到上座,道:“原来是老夫人到了!” 冯老夫人忙让孙儿前来见礼,又谈及孙儿有意今年秋闱的事。郑安微笑着勉励了百子晋几句,过了一会,便让人安排厢房,让冯老夫人与她孙儿暂且住下。 安置好祖孙两人后,郑安回到内房,他的妻子皇甫氏迎了上来,道:“老爷,你怎真的将他们留了下来?当年百家封至国柱,家世显赫,我们两家定亲乃是门当户对,现如今他们家已经破落,你难道真要将我们的秀儿嫁过去,跟着百家的孩子受苦?” 郑安无奈道:“我又何尝还想要这门亲事?但是你得想想,当年我落难之时,百国柱帮过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他们祖孙前来投靠,我若放着他们不管,这风声要是传了出去,对我的名声岂非也是有碍?再说了,百子晋与我们家的秀儿终究是定过亲的。我如今虽然阶至金紫光禄大夫,目前却也只是投散在家,近来走了各种关系,好不容易便要再次出仕入朝,怎能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皇甫氏道:“老爷的意思是……” 郑安说道:“就算要取消婚约,最好也是由百家那边主动取消,否则会让人说闲话的。” 皇甫氏一想也是,恨恨的道:“老爷说的也是,只是冯老夫人和她孙儿也实在是不明事理,他们家已经破败到这般地步,与我郑家早已门不当户不对,但凡有点良知,自己也该主动取消婚事,怎还就这般找了过来?” 郑安道:“夫人,这你就错了,他们怎是不明事理?他们这是太明事理了,他们如今已是一无所有,穷困潦倒,自然是死也要攀附着我们家来。” 长叹道:“现在想想,当初实在是不该结下这么亲事。唉,世上就是有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皇甫氏道:“就是……” 第46章 落佩湖上 皇甫氏道:“只是,要怎样才能让百家的那老太太和她孙子自己知趣,取消婚事?” 郑安低声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既然以参加今年秋闱为名投靠过来,那我就安排他进入州学便是,州学里的那几位经学教授、学事大多都与我有旧,甚至是靠着我的推荐才得以进入州学授课,我只要暗自一下,他们自然会让他识趣而退。况且祥儿也入了州学,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紧接着冷笑道:“不过是附生之末,连增生都考不上,便来参加秋闱,说到底,还不是想要攀龙附凤?哼!对了,祥儿到哪去了?” 皇甫氏道:“他们与河项郡王府世子、甘家的公子等人一同到落佩湖游玩去了。” 紧接着微笑道:“秀秀要是能够嫁入河项郡王府上那就好了,我看郡王妃那边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只是秀秀是定了亲的,婚约没有解除的话……唉!!!” 夫妻两人在这里悄悄商议…… 落佩湖,此时正午刚过,阳光照耀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荡漾,泛起一波波的白光。 天气显得炎热,远处的崆山犹如一座巨大的钟鼓,另一边的唐虞书院建筑错落。成排的翠竹,在湖的东面铺开,随着轻风往同一个方向摇曳。岸边一座不算太高的石塔下,有书生来去。 湖中,一座美轮美奂的画舫在水面上滑行,舫中,一些青年推杯换盏,彼此喧闹。这些青年俱是锦衣绫罗,非富即贵。 其中一个青年头戴玉冠,身穿锦缎,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只见前方湖上,有一轻舟,舟上坐着一个捧着书卷,晒着太阳的书生,在他身后撑船的则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碧玉红精美襦裙,胸前对襟,衬着藕合色的绣金兰抹胸,抹胸的顶端缀着金丝,头上梳的是百花髻,腰间结的是如意结,肌肤如玉,娇媚可爱。 她手中拿着翠色的竹竿,竹竿在湖中轻轻一撑,那一叶轻舟在破开湖面,粼粼的水光被一层层的打散,又在舟后晃动,一眼看去,仿佛在镜光中穿梭。她的发丝随着微风飞舞,衣袂飘飘,竟看得那头戴玉冠的绫罗青年有些痴了。 “啪”的一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世子这是在看湖光呢,还是在看美人呢?” 头戴玉冠的绫罗少年摇扇笑道:“湖光美,美人更美。” 这青年唤作宋俊哲,乃是河项郡王宋弘的嫡长子。 河项郡王乃是皇亲,论起身份,算上当今天子的堂弟。大周王朝的规矩是,唯有天子的亲兄弟又或儿子才可封作亲王,宋弘的父亲便是亲王,而到了他这一代,则依例降等为郡王。 宋俊哲是河项郡王的嫡长子,一般来说,亲王的嫡长子唤做“王太子”,郡王的嫡长子唤作“王长子”。不过为了与“太子”分出区别,一般都是将亲王又或郡王的嫡长子称作“世子”。 另外,亲王限定于天子的同胞兄弟又或儿子,郡王倒并非限定于皇室中人,因为功高而受封郡王的外姓亦是有的,只不过数量稀少,因战功又或政绩而被封作“国公”的,倒是颇有一些,基本上若非名将,便是名臣。 在宋俊哲身后拍他肩头的,则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看到宋俊哲看着前方撑船的少女移不开眼睛,于是故意取笑。 其实那少女虽然漂亮,但宋俊哲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只不过那撑船少女衣裳华丽,却又在湖光中泛舟撑船,反显得另类而又与众不同,有着寻常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青春活力,却又不同于寻常渔女的粗鄙,自是在一瞬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他们身后,另外几名青年也移了过来,内中有光禄大夫郑安的第二子郑祥,以及其他一些青年。其中一人看到那船上的少年与少女,于是低声道:“是他们?” 边上一人道:“知远兄,那两个人是?” 那人道:“那少年是我宁江郡今年的新晋案首宁江,为他撑船的是他的妹妹,闺名小梦。” “原来他就是宁江?”“做出《长歌行》的那个宁江?”“没有想到他竟然跑到这里来。”…… 一提到宁江,众人便不免愤愤不平,其中尤以甘烈为甚。只因,自从去岁这家伙作出那首《长歌行》,他们的家人便日日叫他们背诵,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被他们各自的父母、师长当宝一样。 年轻人有几个喜欢被人天天教训、念叨?时间一长,自不免将这宁江也一同恨上。 宋俊哲低笑道:“原来这小子就是宁江?呵呵……也算是一诗成名了!”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对于皇室宗亲的他来说,一个小小的乡下土财主,与蝼蚁也没有多少区别。 紧接着却是目光一转,沉吟道:“他妹妹倒是长得不错……” 郑祥低笑道:“世子若是看中了那丫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这般这般。” 其他人纷纷笑道:“好!好!这样既可以羞辱一下那小子,省得那小子还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出我等一口恶气,也让那丫头逃不出世子的手心,到时世子将她抱也抱过,摸也摸过,看也看过,除了给世子作小,她还能怎样?” 宋俊哲微笑不语……这只是他们自说自话,他可什么有没说。 他虽然不说话,其他人如何会意不过来?自是吩咐下去。 至于那认出了宁家兄妹的,正是路知远,他在唐虞书院入学已有两年,郑祥、甘烈也都是唐虞学院的学生。此刻虽然知道甘烈等人的打算,但宋俊哲、甘烈、赵祥等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子弟,他自然不会冒着更他们作对的风险,去阻止他们。 虽然他心中其实是有点小小的嫉妒的,既然郡王府世子看上了宁小梦,那宁小梦被他娶去做妾已是免不了的事,这样一来,连带着宁江也能跟着攀龙附凤,捞到好处。 路知远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让自己的妹妹来这里划船!!! 第47章 动怒天女 发现一家非常好吃的手工曲奇店铺,可搜索淘宝:”妙蕾手工曲奇”或者“妙蕾“。有一款10多种口味的什锦曲奇,超级美味!很适合边看书边吃哦! 带着妹妹泛舟而行的,自然就是宁江。√∟, 上午,与百子晋祖孙两人分开后,他带着妹妹回到在落佩湖中租用的宅院,中午吃完饭后,闲着无事,便与妹妹一同,在湖上泛舟。 一开始,宁江也看到了远处的那座画舫,不过在湖上游玩的船只多了去了,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在意,只是坐在湖上,翻着手中书卷,时不时的与妹妹说说话,聊聊天。 然后,那画舫也在慢慢的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忽的,宁江扭过头,往那画舫看去,心中稍稍的有些疑惑。 只因为,就在刚才,那画舫的甲板上,还有好几个人在那说话,但是突然间,那几人全都进入了舱中。 虽然只是小小的细节,一般人事不关己,根本不会注意,但宁江深知,事有反常即为妖。几个原本还在那里聊天说话,还有人对着他的妹妹指指点点,此刻既无风有无雨,那几人就全进入舱中,然后,那画舫就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这中间必然有些什么。 他虽然还不曾习武,但魂魄要远比寻常人强韧,对危机的感知,也要甚于他人。 眼看着,那画舫便要与他们交错而过,画舫船头的水纹,往他们这个方向微微的荡了一荡。 他冷冷的道:“小梦……小心!!!” 话一说完,那画舫便已猛的掉头,往小舟的侧面撞来。 那画舫,大约有两丈多长,六尺多宽,船上有两座雨亭,中间连着船舱,船头船尾有栏杆护着。而他们所划的,乃是刳木而成的独木舟,又唤作舴艋舟,因为形如蚱蜢而得名,比普通的小船还要小些,一旦被画舫撞上,必翻无疑。 好在小梦如今已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哥哥的有意训练下,对于水流早已熟悉,又得哥哥及时提醒。蓦地扭头,双手抓着竹竿,往画舫侧面一挡,双脚一蹬,踩着小舟借力一荡。 舴艋舟立时横移开来,紧接着,她抓着竹竿继续用力,内力施展,舴艋舟快速远离了画舫。 画舫之中,宋俊哲等本是在窗格后偷看,他们的主意,本是就这般撞翻那舴艋舟,一来,让宁江吃些苦头,二来,由宋俊哲“英雄救美”,直接将落水湿透的宁小梦“救”回家中,为她换衣擦体,到那时,宁小梦看也被他看了,摸也被他摸了,除了给他为妾,如何还能嫁得出去?说不定就此生米煮成熟饭,直接就把她睡了。 而宁江事后纵然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又能如何?纵然告上官府,也不过是个“意外落水”。 更何况,在宋俊哲看来,自己愿意娶他妹妹作妾,那是给他面子,所谓的高锁宁家,在高锁县的普通老百姓看来,算是了不起的,但在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高官子弟看来,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乡野小民罢了,捏一下指头,便能够按在地上。 只是,不管是宋俊哲,还是甘烈、郑祥、路知远等,都没有想到,大舫撞小舟,原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小舟不但未翻,反就这般飘然而去。 在他们眼中,那个唤作小梦的少女斜握竹竿,仿佛凌波而行,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在水波间,仿佛动怒的九天仙子,面带愠怒,却又分外的娇媚,竟让宋俊哲的心砰砰的跳动。 阳光下,水波中,碧玉红精美襦裙、绣金兰抹胸的少女骤然转身,娇躯在舴艋舟上一旋。 其实,这舴艋舟乃是独木舟,一般人只能坐在舟上划桨,像少女这样,站在这种小舟上撑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宋俊哲等人都不懂划船,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而此时,她就这般在快速横移的独木舟上转圈,没有失去任何的平衡,竹竿在湖面上一打,水花呈波状大幅溅起,啪的一声,打在了窗格上,舱中几人惊得后退,整个画舫摇了一摇。 少女就这般,以独木船载着哥哥,撑竿而去…… *** 五月是暴雨与热浪彼此交错的雨季。 落佩湖的水位涨得较高,游客也越来越多。 唐虞书院的读书声,时不时的也会往落佩湖的方向传来,今年是科举年,许多人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努力就在此一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让他们的读书声成为了落佩湖边的一道风景。 小梦便每日在院中,等待着早出晚归的哥哥,哥哥读书,她练剑,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去。 有时,哥哥去了书院,她无事之下,也会独自泛舟,偶尔,会觉得仿佛有谁在暗中看着她,却又找不出人来。 宅院里,雇了一个帮他们打扫卫生、烧水做饭的老婆子,不过小梦自己也开始学着做些小菜,而她也确实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哥哥夸了她好多次。 当然,她并不知道,在最初的那两次,她的哥哥可是一边夸她一边硬着头皮吃下去的。 唐虞书院里,宁江用功读书的同时,有时也会与百子晋聊聊兵法又或其它,不过,此时的百子晋,并没能表现出他的兵法天分,以至于,宁江偶尔也会想着,他是否真的是自己在上一世里曾经听说过的那位“鬼军师”? 只是,百子晋的确是非常的用功,在学业上,几乎达到了发悬梁、锥刺股的勤奋地步。 也就难怪他在家道中落、无钱聘请名师,甚至连县学都上不起的情况下,靠着自身的努力,考中秀才。 虽然只是“附生之末”,实际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如此,宁江觉得,百子晋的基本功还是不够扎实,如果就这般死读书下去,至少在今年的秋闱,怕是根本中不了举。 事实上,这也不是百子晋一个人的问题,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抵如此,他们只知道抱着四书五经,对那些艰涩难懂的经义,一遍又一遍的研读,纯粹是靠着脑细胞来死记与硬背。 于是,宁江便开始教他自己所掌握的“科学学习法”…… 第48章 贪狼星? 宁江在以“破虚空”重生之前,便已是一个穿越者。 虽然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一世,他才刚上高中就被车撞死,但好歹也是接受过真正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在后世中,许多人总觉得古人的东西更加难学,实际上并非如此,在那个科学大爆炸的时代里,所要接受的知识,远比古人繁琐和复杂得多。古人读来读去,基本上也就是四书五经,而后世光是数理化,某种程度上就已等同于天书。 要知道,在那个全民接受教育的年代里,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在古代,一来人口要少得多,二来总体识字率差不多就是十分之一二,而其中真正算是“读书人”的更少,虽然也存在着强烈的竞争,但是在科学观、方法论上,后世学生中那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分析归纳法、在古代其实是并不如何被人掌握的技巧。 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学生,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教他们那么做的,他们习以为常,才不将这些技巧性的东西当一回事。 大周王朝的学子们,与宁江所知的那一个世界里的古人,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同,完全是一篇篇的死记硬背,效力低下,而且一旦遇到拐弯抹角的题目,就难以应付。 而宁江教百子晋的,便是另一个世界的“科学学习法”,分析,归纳,画脑图,利用有效时间强化记忆而不是效率低下的死背。 尤其是把整体事物分成各个部分、因素和层次,从最基本的本质属性和彼此联系进行研究的分析法,以及从打散后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知识中寻找同一性的归纳法,这个在后世的科学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科学方法,在这个年代,几乎还无人触及。 以至于从未想过“书还能这么读”的百子晋,在掌握了这些读书技巧后,目瞪口呆,大有一种“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感叹。 在那之后,每当有人从百子晋身边经过,便会看到他,拿着一叠厚厚的、蜀笺装订成的“笔记本”,用细小、特制的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还会在一张宣纸上画上一个个的圈,圈里写着简短的字句,又用各种颜色的细小彩笔,将这些圆圈彼此相连,如同蛛网一般发散。 对这种名为“脑图”的东西,百子晋已经是佩服得不得了,他实在是不知道,宁江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奇怪办法的,而将这种脑图与宁江所说的“纲领”、“中心思想”结合起来后,竟让他有种“读书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难怪,两人明明年纪相当,宁江是“诸生之首”,而自己只能是“附生之末”,自己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却还是怎么都追不上时不时的陪着妹妹前去游湖看山的宁江,不但追不上,简直是被他越拉越远。 这“科学学习法”根本就是屠龙术啊!!! 竟然将这样的屠龙术教给自己,百子晋对宁江不但佩服无比,更是感激万分。在他看来,这种屠龙术不但不应该教别人,简直就应该当做独门秘技代代相传,而且只传男,不传女。 对着百子晋那崇拜的目光,宁江很想告诉他……你是有未婚妻的! 只是,宁江慢慢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百子晋,开始被人排挤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宁江在临江郡的时候,与临江郡的其他学子原本就没有来往,而读书人抱团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如路知远,如与他同是临江郡新晋廪生的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树光亮等人,大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一个郡里出来的,现在在同一个地方入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算不得朋友,彼此打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此刻,他们却似是唯恐避他而不及。 相比之下,百子晋的处境却是更加糟糕。 刻意排斥宁江的,不过是那些他原本就不想打交道的学子,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如果他没有能够通过泰山封禅挡住元魔皇的那一击,为大周王朝守住半壁江山,那这些人,也不过就是蛮夷的铁骑和大刀下的炮灰。 如果他成功了,那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值得他为了将来的战乱中,提前拉拢的能力,也没有像百子晋一般,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即便是不关心战局也时常听到的声名。 从这一点来说,这些人刻意的疏远他,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坏处,甚至是让他觉得清净。 但是排斥百子晋的,并不仅仅只是学子,甚至还有那些经学讲师、教授、学事……这就有些古怪了。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暴雨,高墙外的崆山,在阵雨中迷蒙,乌云叠嶂,隐隐约约间,有雷光隐现。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室里传来,远处红色的屋檐下,百子晋低头垂手,一名教授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握着圣贤书,对着他喝骂。 许多路过的学子,好笑的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讥笑几句,又往另一边的宁江看去。 宁江双手抱胸,看着正在挨训的百子晋,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的右手边,雨水从屋檐刷下,形成透明的雨幕。交错而来的视线,汇聚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明明一直都很低调的自己,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珠,不知不觉的就被关注了。 另一边的拐角下,那名教授拿着一张蜀笺,对着百子晋大骂了两声,直接把蜀笺撕成了碎片,扔在了百子晋的脸上。 实际上,在宁江看来,百子晋的挨训,纯属无辜。 这名教授在课上讲的是大周律法《重祥定刑统》,百子晋按着宁江所教的学习方式,在课上认认真真的画重点,做笔记,结果,那教授在课后拿起百子晋的笔记,见上面画着一个个圆圈和线条,便说百子晋是在学道士“画符”,又见百子晋的书上,用炭笔大大小小写了不知多少的小字,更是勃然大怒,骂他身为读书人不知爱护书本,把他抓去大骂一通。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像百子晋这种堪称典范的三好学生,不知多少老师喜欢,上课专心听讲,认真做笔记,勤奋用功,日日精进,哪个老师会不喜欢? 至于在书上划重点,写心得,这都不是事,反而要是谁的书太干净,那就表示根本没有认真学习。宁江还记得,在他的第一世里,语文老师最爱做的事就是定期把大家的书一个个翻过去,谁的书要是空空白白干干净净,那根本就是没认真上课,是要挨批的。 但是在这里,那教授举着圣贤书大骂百子晋身为读书人却不爱书云云,百子晋自然也只能低头附耳,不敢吭声。 至于百子晋画的脑图,直接被那教授当成画符,差点唾了他一脸,而百子晋也无法向其解释分析归纳、放射性思维、学科思维导图等连他自己也是刚刚学到的神奇秘法,更可况,他一直觉得,宁江将这种“独门秘法”传授给他,那是对他的信任,没有得到宁江的同意,他不能教给任何人,即便是将来有了儿子都不能传。 对着那教授的辱骂,自然也就只能低头,不敢解释,更不敢抗辩。 那教授却是越骂越起劲,骂百子晋能考中附生都是走了****运,骂百子晋自不量力,真以为自己能够中举?甚至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把百子晋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一会,那教授才哼哼的去了。 等那教授走了后,宁江方才上前,与百子晋一同沿着屋檐,往远处走去。 此时,阵雨已经慢慢的小了一些。在路上,宁江问道:“子晋,你在郑府过得怎样?” 百子晋低声道:“尚书大人愿意收留我与祖母二人,我已极是感激,涌泉之恩,不敢或忘。” 宁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知道,百子晋在郑府,恐怕是过得并不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百家与郑家本是世交,百子晋的祖父对郑家曾有大恩,百子晋又是郑安的未来女婿,在这种情况下,百子晋对郑安的称谓,按理说至少也应该是“郑伯父”,而非是最为客套的“尚书大人”。 此外,百子晋虽然家道中落,但论起身世,祖父好歹是勋至国柱,父亲做到了上轻车都尉,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子。 这州学里,固然有许多高官子弟,但家世来历比他差的,却也不少,就比如宁江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在他这一次考中廪生后,高锁宁氏才能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书香门第”,甚至连“书香世家”都不能算。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这些教授、学事没道理会如此针对百子晋,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骂,简直就是刻意的让他在众学子面前丢脸出丑。 而在这种省城州学,能够拥着这种能量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七品八品的小官,根本就指挥不动这些教授、讲师。 当然,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宁江也只能进行猜测,虽然他觉得,这些刻意为难百子晋的教授、讲师、学事的背后站着什么人,其实也并不难猜。 说话间,前面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伙青年,眼看着两边人就要撞上,宁江与百子晋只好让到一旁,紧贴着墙。为首的青年,真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 甘烈斜了宁江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同时笑道:“一个乡巴佬,作了一首诗,就自以为成仙了,带着他的跟班一天到晚画起符来,可笑,可笑。” 其他人亦是纷纷应和。 宁江与百子晋让了路,一同往前走去。百子晋低声道:“连累宁江兄了。” 宁江笑了一笑,这书院里的那些讲师,的确是刻意刁难百子晋,不过这甘烈,怎么看都是直接冲着他来的,跟百子晋没什么关系。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摇扇笑道:“子晋莫要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会这般遭人嫉恨,正说明我们两个……太、帅、了!” 百子晋一时间哑口无言,甘烈一伙回过头来,怒视着他们的背影,很想冲过去让他们脸上开花……帅你们的头! 宁江却又道:“小小挫折,子晋不用放在心上。岂不知,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苍蝇哼哼,这是对我们心志的磨砺,去跟苍蝇一般见识,那就是我们输了。” 百子晋侧身拱手道:“宁兄教训的是!” 两人拿起放在墙根处的伞,撑伞去了。 在他们身后,甘烈骂道:“什么东西……” 宁江与百子晋一同撑着油伞,走出唐虞书院大门。 百子晋摇头道:“宁江兄刚才可是在故意气他们?这却又是何苦来着,他们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官长,你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本该低调才是。” “子晋你这般低调,他们又何曾放过你?”宁江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给他一拳。再说,子晋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何其低调,结果还是避免不了麻烦,可见形势逼人,非我所愿。我就像夜空中的那颗贪狼星,再怎么压制自己的光华,那闪闪的光辉,也实在是太过耀眼,不被人注目都难啊。” 百子晋:“……”还以为这家伙只是高调,原来他根本就是自傲啊。 竟然自比贪狼星,百子晋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要知道,贪狼星可是紫微斗数中的甲级主星,在易学中,是北斗天枢中的智星和吉星,代表着强有力的统治,在道教的说法中,贪狼星总会在乱世之中降世,带给人们希望。 竟然自比贪狼星,你这是有多傲慢啊?幸亏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你怕是要说自己是紫微星吧? 两人互相告辞,宁江往落佩湖走去,心中感叹……可惜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真想说自己是紫微星!!! ************* 【宁江继续装B,大家猜猜,他下一首抄什么?小小的提示一下,原作者是位女子,但却是非常大气和充满想象力的诗词。^0^】 第49章 天接云涛连晓雾 宁江当然是故意气甘烈和他身边的那些人。 他也差不多要开始继续高调了。 只因为,他的目标不仅仅只是状元,更是泰山封禅,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所以,从现在起,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如此,他就无法在与前两届的状元的竞争中胜出,不如此,他就无法在将来号令天下,驱逐胡虏,振兴华夏。 目前,只有一首《长歌行》的他,显然还是不够的,至于案首和孝廉,显然也算不了什么,毕竟每一个郡的府试都会出一个案首,至于孝廉,因为操作空间太多,没有谁会真正将它当做一回事。 阵雨小了许多,虽然已近黄昏,天色倒是因为乌云的散去而亮了许多。 宁江来到落佩湖边,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湖面上,溅起水珠,远处的碧荷在水中连着一片,在风中一**的摇曳着,那一颗颗莲花或红或粉,虽已含苞,却还未放,在荷叶间沉睡着。 围着黄墙的院落,在雨中显得孤零,宁江穿过正门,撑着伞往院内走去,却意外地发现,院中的屋檐下,小梦正在和一个穿着锦衣、戴着玉冠的青年说话。 在那青年的身后,一名书童蹲在那里,抬头看着从屋檐流下的水串,另一边的厨房里,他雇来的老婆子正在做着晚饭。而小梦,便与那锦衣青年,在木门外的屋檐下说着话儿,这让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哥!”看到他回来的小梦,向他挥着手。 宁江穿过雨幕,来到檐下,收起油伞:“这位是……” 小梦介绍道:“这位是宋公子,他与他的书童在湖边游玩,没有想到突然下雨,他们无处躲雨,又忘了带伞,只好到这里来避雨。” “这样啊!”宁江听着听着就呵呵了。 湖边游玩?没有带伞?避雨? 这场阵雨下下来之前,天气闷得一塌糊涂,得蠢到什么样子的人,才会看不出要下雨,出门连伞都不带? 更何况,仔细看去,这人他其实还是见过一面的,那个时候他与妹妹在湖中泛舟,一艘画舫差点撞翻他们,当时在画舫上的人里,就有这个家伙。虽然那个时候只是匆匆一瞬,但以宁江金魄所带来的超凡记忆力,自是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个青年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宁江认出,依旧煞有介事的,拱手施礼:“河项宋俊哲,冒昧打搅,还请兄台勿怪!” 河项宋俊哲?宁江再一次的呵呵了。 河项郡王府的王长子?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这家伙当过皇帝的吧? 当了几天?三天?还是四天?反正不超过五天!!! 其实以宁江在上一世里,一心想要破碎虚空的抱负,根本不可能知道宋俊哲这种小人物,就像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杨广被杀后,杨坚的子子孙孙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被拥立为帝,但有几个人记得那些“皇帝”的名字? 宁江之所以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当了三天……最多四天的皇帝,跟宋俊哲本身的作为无关,纯粹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世里,这家伙竟然自己跳了出来,还想泡他妹? 宁江真的呵呵了!!! 只是,如果宁江没弄错的话,他上一世里,记忆中的另一个女人……跟宋家应该是有着某种关系的。 虽然当时山河破碎,国破家亡,隐居在深山中的她,以前在皇室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但她……应该也是姓宋吧?! 居然会被宋俊哲找上门来,这也算是重生后,所引起的变动吧?宁江笑了一笑,拱了拱手:“小生宁江!!!” 宋俊哲讶道:“莫非是今岁于岳湖元宵诗会上做出那首《长歌行》的宁孝廉?” 宁江道:“不敢,正是区区!” 宋俊哲立时说了许多久仰的话,宁江自然也未把他的这些别有目的的奉承话放在心上。 此时,雨越来越小,直至停了下来。宋俊哲道:“宁兄弟的才名,某如雷贯耳,某后日在崆山山阴,落雁湖边设会,邀请了许多本省著名才子佳人,还请宁江兄弟与小梦姑娘不吝光临。” 宁江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叨唠了!” 两人说好之后,宋俊哲带着他的书童告辞离去,宁江立在檐下,看着他们出了院门,“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 下午下了一阵暴雨后,到了晚上,夜空如洗。 群星闪耀的就像是一颗颗闪亮的棋子镶嵌在星盘,月亮悬挂在东方的天空,散出皎洁的银光。 宁江与小梦,一同在湖面上泛舟,湖水倒映着星辰与明月,让他们仿佛游荡在银河之间。 “小梦,”宁江说道,“我们到落雁湖去看看吧。” 落雁湖位于崆山的另一边,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湖,甚至不及落佩湖三分之一大,湖中有许多莲藕,每年春暖花开之时,便会有许多大雁在湖中落脚歇息,故名落雁。 落佩湖与落雁湖都与斜川江相连,自然很够彼此相连。 小梦并没有撑竿,而是坐在舟上,摇着两只固定在舟边的小桨。舴艋舟在星辰之间,箭一般穿梭,在他们的下方,星辰随着小舟的前进而摇晃。 一路划至落佩湖,只见这里,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这些荷花在月光下摇曳,美得就像是梦境一般,绿色的荷叶彼此连接,一同反射着月色,舴艋舟从莲叶中穿过,栖息在荷花间的鸥鹭呼啦啦的飞起,惊得在夜空盘旋。 小梦又惊又喜的道:“哥,这里的荷花为什么开得这么盛,和落佩湖里的不同?” 宁江笑道:“品种不同,落佩湖里的那些是睡莲,在南方那儿开得更早,在这一带开得稍迟一些。” 小梦欣喜的道:“哥哥,你念诗给小梦听。” 宁江讶道:“怎么改成念诗了?以前不是喜欢让哥哥唱歌给你听的么?记得你小的时候,哥哥要是不唱歌,你都睡不着。” 小梦有些脸红:“哥哥现在是读书人,跟以前不一样,读书人,当然是要念诗的好。” 宁江失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罢了,你要念诗,那我就念诗好了。”在小舟上轻身站起,负着双手,凌着夜风而立,抬头看着天上夜景,朗声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他那豪迈的声音,在落雁湖上徘徊,仿佛带着漫天鸥鹭上冲斗府。秀才的文气虽然不强,在这一刻,却随着诗句发散,月下的莲花进一步盛开,荷叶纷舞,犹如成群舞姬联翩乱舞。 忽的,远处岸上传来优雅的琴声,这琴声犹如珠玉落盘,琳琅悦耳。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这里竟然有人,宁江倒也是怔了一怔。琴声方弱,岸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知是何方才子深夜游湖,我家姑娘请公子过来一叙。” 宁江回过头来,与妹妹对望一眼,然后笑道:“既然别人都说了,那我们就过去吧。” “哦!”小梦将舴艋舟往岸边划去。来到岸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提着宫灯,这宫灯琉璃为骨,外罩绢纱,八角样式,画的是吉祥如意,八角处有彩束悬挂,随风飘动。 宁江一眼看去,见这宫灯在风中纹丝不动,显然是有些沉的,而这侍女几乎只是用手指轻挑细棍,便已将它抓握,由此可知,这侍女如小梦一样,都是练有内功的。 宁江先行上了岸,妹妹在他身后,将舴艋舟系在岸边柳树上,跳到岸上。 提宫灯的侍女对着他轻轻的施了一礼:“公子请!”转身领着兄妹二人,沿着鹅卵石道走去,绕过花红柳绿,前方是一石亭,石亭前挂着两盏八角宫灯,一座铜炉置在亭边,冒着袅袅青烟。 石亭中,放着一张矮案,案后坐着一个袅娜的女子,那女子大约二九年华,梳的是美丽的凌云髻,面上戴着面纱,无法看出模样。 虽然如此,宁江却是看着她,猛然一怔:“绮梦?”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公子?你叫我什么?” 宁江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弯下腰来,拱手道:“不……没什么!敢问姑娘召唤小生到此,所为何来?” 凌云髻的女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忖道:“奇怪,这人为何能够叫出我在闺中为自己取的雅号?明明我从来就不曾告诉过他人。”再行看去,又见这人态度恭谨,也不知他刚才的脱口而出,到底是意外还是自己听错。 女子道:“适才听到公子与湖中吟诗,只是此诗,我却是从未听过,不知是何人所做?” 宁江道:“只是舍妹突然想要听诗,小生临场随兴而作罢了,不知姑娘在此,打搅了姑娘清静,抱歉。” 女子讶道:“原来竟是公子自己所做?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能做出这般佳句,公子绝非无名之人,敢问公子名姓?” “不敢,小生临江郡宁江!” “原来是作出那首《长歌行》的宁才子?”女子生出纤纤玉手,做了个“请”的优雅姿势,那侍女搬了蒲团,在亭中放下。 宁江也不客气,入亭屈膝,与女子隔案对坐。凌云髻的女子,穿的是柳青色宽袖绕襟深衣,缀着金丝的襟边在饱满的胸前交叠,纤细的腰肢上系着彩条,腰间结着十二穗。 白色的面纱勾在耳际,遮住半截俏脸,眉如墨画,眸光水灵。她看着宁江,欣然道:“公子的这首'天接云涛连晓雾'与当前的各种诗体截然不同,但却格律奇妙,一气呵成,且韵脚精准,仿佛随时都可以唱出一般。如果我没有看错,当是由‘十二月鼓子词’的音韵变化而出。” 宁江道:“姑娘慧眼如炬!” 这个世界并没有《渔家傲》这个词牌名,不过《渔家傲》的确是按着“十二月鼓子词”的音韵来定格律的。实际上,每一首“词”都是先有曲后有词,是可以拿出来唱的。 李白的《将进酒》,就是按照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作出,所以看上去,与唐朝的其它诗句有着很大不同。而这个世界,就与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唐朝一般,主流还是“律诗”,也正因此,宁江这首按十二月鼓子词所作的“天接云涛连晓雾”,在这女子听来,便觉分外新奇,差不多就像是李白的《将进酒》放在整个唐诗里,自然就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虽然如此,凌云髻的女子却也知道,这首诗词,绝不亚于那首“青青园中葵”,甚至是犹有胜出,且意境高远,极为大气,甚至能够直接名扬天下、流芳百世,这也是她在听到这少年湖中长歌,忍不住便让侍女将他请来的主因。 凌云髻的女子遗憾的道:“十二月鼓子词乃是鼓乐,可惜我此处有琴无鼓,若是公子不弃,可否容我花些时间,为这首新词谱出琴曲?”颇为期待的看着宁江。 还是喜欢做这样的事啊!宁江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抄的是李清照的《渔家傲》……嘛,好像有好几个书友猜中了。^_^。另外,出于情节需要改了一个字,这个大家就不要计较了。】 第50章 不平凡的夜 两人又聊了几句,宁江起身告辞,带着妹妹往湖边而去。在他们身后,凌云髻的女子轻拨琴弦,琴声在明月下、崆山间,悠悠扬扬的传荡,如梦似幻,仿佛在他们的脚下铺开了锦缎,是一种美妙至不可思议的感悟…… …… *** 绮梦…… 夜色已深,星辰隐现。 宁江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 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会在这里遇到她。 在上一世里,在雪山深处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已经三十多岁,年近四十了吧? 虽然如此,她的美丽,依旧像是天上的皎月,韶颜雅容。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石亭中弹着瑶琴,仿佛是在画中一般。 他在雪山深处,陪着她度过了三个多月,最后离她而去。那个时候,她的琴声,在他的身后,哀绝得犹如失孤的落雁。 他知道她在哭,但是他不能不走,只因为,如果他继续待下去,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但是,他必需要往前走,破碎虚空,回到过去,哪怕前路已经迷茫,哪怕已经找不到任何的出路,哪怕坠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他都必须要走下去。 五十六年的光阴,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为了不让自己遗忘心中的痛,心中的恨,每个夜里,他都会不断的回想着幼时与妹妹的相处。 救回妹妹,是他上一世里,一生的追求,是他绝不允许自己放弃的唯一目标。 他不会让任何人拖着自己的脚步,即便那个人是……绮梦。 甚至于,他一年又一年的,在自己腿上割着伤口,五十六道刀疤,代表着他五十六年的折磨和心痛。 唯有那个女子,那个温柔如水、却又寂寞如雪的女子,是那五十六年里,唯一差点让他驻足、最终却又匆匆而过的梦。 他来到院中石桌旁,坐在石凳上,摊开一张蜀笺,沾了墨汁,借着月色,在纸上一挥而就。 放下毛笔,他拿起写上诗句的蜀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哥!”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忽的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他蓦地回头,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轻咳一声:“小梦……” 此刻的小梦,穿的是宽松的连衣裙,露出白皙的粉颈、精致而小巧的锁骨,略弯着腰,可爱的玉兔在襟内轻轻抖动,显然也是方从榻上爬起,内中未穿胸兜,匀称的小脚踩在眼中的草地上,裙袂轻飘。 因为吓到了哥哥,发出的嘻嘻声在院中回荡。 “哥哥,”小梦弯着腰,侧着脑袋看着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湖边那个姐姐?” 没有想到竟然连这般单纯的妹妹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宁江一时间有些尴尬,赶紧站了起来,道:“胡说……” 小梦立直身子,抬头注视着哥哥的脸:“小梦看得出来,哥哥喜欢那个姐姐。” “瞎说什么呢?”宁江使劲抓了抓她的发髻,“我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就喜欢人家?不要乱说,快去睡觉。” 小梦双手合在胸前:“这个就是一见钟情吗?” “钟你的头!”宁江叱道,“睡觉去!” 不想再与她谈这件事,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喜欢,又或者不喜欢,又能怎样? 上一世的自己,深深的伤害了她,就那样离她而去,这一次,又如何有脸前去找她? ——“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上一世的她,是这般对他说的……但是,绮梦,或许,你真的是一个不祥的人,但是遇到我……才是你的不幸吧? 我怎能容忍自己……再去伤害那样的你? 小梦回过头看,看着明显心神不宁的哥哥,又扭过头,看向桌上的蜀笺,轻轻的踏前两步,她将那蜀笺用纤细的手指捏起,在月光下看着上面的诗句,紧接着抿嘴一笑……哥哥喜欢那个姐姐。 …… *** 铜州正中央,贯穿整个铜州城的斜川江边,一座豪华的府邸在夜色下沉静。 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邸的后院处,提着宫灯的侍女揭开着车帘,凌云髻的、戴面纱的女子轻柔的下了马车,她的怀中抱着精致的瑶琴。 守门的奴仆将门打开些许,躬身说了些什么,女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进入园中。 同一时间,在府邸的正门处,两名侍卫守着敞开的大门,内头的正殿里,一名身穿锦衣的男子坐在紫漆大椅上,听着下方某人的话语。那人拜倒在地,低声说话,锦衣的王者时不时的问上几句,最后皱了皱眉:“赵捕头,按你所告,你实际上也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曹知县确实为你所说那人所害。” 下方拜倒的捕头道:“曹大人对某有知遇之恩,如果他还活着,某无论如何要将他找出,如果他已死了,某更是要为他讨个公道。王爷如果不相信某的话,某有一法,必能找出那厮的破绽。” 锦衣的王者道:“你且说来听听!” 那捕头伏在地上低声细语。 夜色愈发的深浓,后园中的女子在她的闺房中,放下瑶琴,对琴而坐,不由得又想起在湖边遇到的那个少年,以及那上冲斗府般的诗歌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葱一般的手指,在那根根琴弦上拨弄着。 铜州城的夜晚,如同以往一般的平静,只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悄悄的酝酿着。 而远离铜州城的岳湖,却已经卷起了巨大的波浪。 …… *** 紧靠在岳湖边的小镇,万籁俱静,唯有夏夜的蝉鸣,以固定的频率响着。 一名大汉摇摇晃晃的,从屋中出来,站在梧桐树下,对着树根解开裤头,正要释放体内的压力,上方隐隐有光芒投下。他疑惑的抬起头来,紧接着便睁大了眼睛,一颗巨大的火球,犹如坠落的金乌,从昏暗的天空中掉落。 那绚烂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越来越亮,直至覆盖了整个小镇,呼啸的颤音在天地间弥漫,大汉冲进屋内,对着他的婆娘又吼又叫,抱起床上的婴儿,想要带着妻与子逃出小镇。几家窗户打开,有人探出窗口,吃惊地抬头看着直覆而下的白光。 轰然间的震响,屋檐翻飞,大地崩裂,死亡的轰鸣在大地上回荡,炽烈的光芒,耀红了整个岳湖,紧接着,湖水疯狂的卷荡,往地裂涌入。大地震动,一棵棵梧桐树拔起,往外抛散,在炽光中化为灰烬。 当知府典宏、郡守万义康率着大队赶到时,整个小镇都已经化作了大坑,湖水不断的灌入坑中,钱潮江的水位快速下降。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惊人的深坑,头皮发麻,直说不出话来。 忽的,波涛乱卷的湖水破开,有什么东西,一步一步,从湖中走出。 那是一个怪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大坑中走出的,是一个块头巨大但是满身黝黑的怪物,额上长着双角,肌肉仿佛铁块。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民间总是流传着许多有关于怪物的传说,但实际上,谁也不曾真正的见过妖怪,然而此时此刻,纵连典宏、万义康也忍不住在脑海中同时闪过念头……妖怪? 那怪物看到他们,低吼一声,便要往另一边逃去。 “抓住他!”万义康一声喝令。 几名捕快冲了上去,长长的锁链往这怪物身上一套,怪物前反往他们冲来,嘭嘭嘭的气劲爆响,几名捕快或以内功,或以横练,与怪物交手,然而他们打在怪物身上的力道,就如同打在铁块上一样。 扑的一声,一名捕快竟被这怪物抓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典宏眉心祖窍文曲印府绽出文气,十几名士兵抢上前去,在知府大人官威的助力下,气势陡涨,即便是普通兵士,在这一刻,也力大得能够劈土断木,然而,锋利的刀锋,锐利的枪尖,劈刺在那怪物身上,竟然只能在他身上留下浅浅白痕,这怪物漆黑的身体竟是刀枪不入。 那怪物怒吼间抢过一口朴刀,在人群中怒劈,左劈右砍间,血水乱溅,竟是被它以极快的速度杀了五人。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众人又惊又怒。 万义康一声大喝,陡然出剑,嘭的一声,剑光如同游龙,刺在怪物黑铁般的身躯上,宝剑剑身快速的曲卷了一下,怪物被震退数尺。紧接着剑锋连抖,犹如化作七道光芒,嘭嘭嘭嘭嘭嘭嘭,以无法可当的威势,击中怪物的各个部位,正是他的家传剑法“海棠七杀”。 万义康原本就是武状元出身,虽然大周王朝重文轻武,但是能够在众多的武举人中脱颖而出,其本领自然也是不用多说。他踏着步法,剑光游走,又在典宏身为进士的文气的助威下,威力倍增。那怪物却是始终不死,最多只在身上留下白痕。 原本是漆黑的身躯上,那道道白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只觉怪异莫名。 忽的,那怪物仗着它强韧至连宝剑也无法伤到的身体,不顾一切的往万义康扑来。万义康快速一闪,抛剑,抢枪,夺过一名士兵手中长枪,马步一扎,一喝一挑,黑影抛起,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周围的兵士早已知机,十几把长枪死死的压制着这怪物,更多的人冲了上来,铁链,枷锁,层层缚上。 万义康退到一旁,喘了几口气,竟是手臂发麻……这怪物的身躯,简直比生铁还硬。 被层层的铁索绑着,怪物虽然不断挣扎,却已脱不了身。在它的后方,让整个小镇覆灭的大坑,依旧湖水汹涌,岳湖的水仍在灌入。典宏移上前来,与万义康对望一眼,头皮俱是发麻,两人为官多年,就从来没有遇到这等怪事。 以往用来关押江湖高手的铁牢笼,从城里送来,将这怪物关了进去。怪物在铁笼中咆哮,那血色的眼眸,发着凶光。 临江郡的夜晚,已经注定了无法平静。 虽然对于大周王朝,对于天下……它还仅仅只是开始!!! …… *** 宁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梦到了绮梦。 梦醒后,他掀开毯子看了看,不由得苦笑……这还真是一个绮色的梦! 以至于他不得不一大早,到后院洗了个澡,让自己冷静冷静。 虽然重生之后,以救天下为己任,拥有着极其伟大的情操,但宁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碰过女人。 在他的上一世里,冠礼之日遭遇变故,发配西岭,然后,他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台,以重生为唯一目标的机器,以至于,在相当一段时间,所有的江湖人都把他当成了除了武道,对其它东西……甚至是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的武痴。 即便是对着绮梦,他也没有去碰她……虽然他知道她是愿意的。 除了妹妹……他不需要任何的牵羁! 即便是已经重生,即便是已经救回了妹妹,他也希望如此。 这更多的是缘于他的……自私!!! 在破碎虚空的过程中,宁江曾经在时与空的裂缝中穿梭,他发现,这片宇宙,并不只有这一个世界。 如果,那个时候,他的目的,不是不顾一切的重生去救妹妹,而是用尽全力,往另一个世界游去,他是否能够跳出这片天地,就如井中的蛙跳出了井,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他不知道! 他要将妹妹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实际上也是存在着这样的目的,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他就算救回了妹妹,终有一天,妹妹也会老会死。但是,只要帮妹妹,如他前世一般修到“地仙”,那么,至少,妹妹也能够拥有数百年的寿命。 如果,他再带着妹妹,破碎虚空,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他的目标,是帮助妹妹修到地仙,最后与他一同破碎虚空,去看看别的时间,那他为什么要花费精力,浪费时间,在这里考状元,救天下? 那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不这样做……他会失去妹妹!!! 【推荐票,求很多很多的推荐票!】 【另外,好吧,上次不少书友都猜到了《渔家傲》,让笨鸟很有挫折感!现在再来一次,谁能猜到这章里宁江在蜀笺上写的诗句是什么?因为是非常出名的诗句,所以具体的就不提示了,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它原本是一首律诗,不过笨鸟在这里只用了半首。】 第51章 马上飞递 那个时候,他于泰山之巅破碎虚空,跳入时空裂缝,身体破碎,元神撕裂。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他牺牲了自己,但是却没有能够救回妹妹。 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重生了。 ——“如果我能够救回妹妹,那我就救天下!” 他想起了佛家有关“度世大愿”的说法,也许,在他破碎虚空时说出的这句话,就是他的度世大愿。他救回了妹妹,而作为他亲口许诺的度世大愿的一部分,他必须要救天下……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他自身的臆想。 但是这个世界,有太多他所未知的东西,这让他不得不去信其有,而不敢去信其无。 既然这个世界帮他完成了“救妹妹”的愿望,那他就要拯救这个世界,以做报答……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救下这个世界,然后带着妹妹,离开这个世界。 他甚至想着,如果真的有许多的世界,说不定他能够带着妹妹,回到他穿越之前的第一个世界去看一看……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出于这种自私的念头,他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的牵羁。 但是现在……他又遇到了绮梦。 上一世里……被他绝情抛弃的,美丽而善良的女子! 他站在湖边,看着朝霞的映衬下,反射着火一般的光彩的湖水。那一颗颗睡莲在湖中垂着它们的花苞,仿佛随时都要绽放出它们的火热。 在他的身后,小梦蹑着脚,来到他的身边。在她的眼中,哥哥注视着在朝阳下粼粼的湖面,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般沉默、这般专注的样子。 “哥?”她小声的问,“你又在想昨晚的那个姐姐?” 宁江看着远处的睡莲,其中一颗睡莲,慢慢的抬起了它粉红色的苞蕾。他说:“是的……我在想她。” 小梦歪了歪她可爱的脑袋:“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嗯!”宁江看着那株在朝阳下绽开花苞的、艳红的莲花,“很喜欢……很喜欢……” *** 一个上午,宁江都没有前往唐虞书院。 到了下午,他前往州学,在书院中遇到百子晋,只见他衣衫残破,满身尘土,于是问道:“子晋,你怎么了?” 百子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宁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上课途中,一名学事又将百子晋抓去,狠狠的骂了一通。 宁江对此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暂时帮不上他什么忙。 另一边,郑祥看着百子晋挨训的身影,轻轻的啐了一声:“呸,落魄小子,也想娶我妹妹。” 甘烈往宁江这般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带着一伙人走了过来,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笑道:“听闻宁兄明日也会参加落雁湖边的诗会,不知是否已在暗中准备,要将这临江第一才子之名,变作铜州第一才子?” 宁江摇头道:“铜州第一才子之名,无论如何都不敢当。” 甘烈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心中冷笑……你知道自己不敢当就好。 宁江却又笑道:“我辈读书人,做人应该低调一些,文无第一嘛,再说了,不过是个铜州第一才子……”啪的一声,摇扇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来,所有人都往他怒视而来,他这态度,简直就是在说这“铜州第一才子”之名他连看都看不上,这让他们这些铜州各郡的学子情何以堪? 甘烈心中恼火,另一边,路知远脸色阴沉,其他人亦是纷纷握着拳头,如果他们不是读书人,君子动手不动口,真的很想揍过去。 甘烈冷笑道:“那就期待宁兄明天的表现了!”起身推椅,椅子撞上了旁边的桌子,发出嘭的一声震响。 他身边的那些人亦是纷纷冷视着宁江,宁江却未理会他们,继续读书。 离开书院的时候,百子晋与宁江走在一处,他往宁江看了一眼,无奈的道:“宁兄,你今天又做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书院就像是要爆发的火山一样,而你就是坐在火山口的那位?感觉人人都要揍你一样。” 宁江笑道:“他们要是真的敢冲上来揍我,我反而看得起他们。”一旦儒道崩溃、天下大乱,这些家伙全成了百无一用的累赘,不但救不了天下,甚至连点血性都没有。 他道:“子晋,你在光禄大夫府上,到底过得如何?” 百子晋感激的道:“尚书大人对我一直都是关怀备至,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我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宁江摇了摇头……如果百子晋在郑府受到冷眼以及各种欺负,身为家主的光禄大夫郑安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情?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做****又想立贞节牌坊罢了,郑安不想要这个女婿,但是,不管百家现在如何破败,当年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对郑家有大恩,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如果郑家就这样解除婚事,不知有多少政敌会抓住这点来说事。 既然这样,郑安自然只好自己做好人,任由家人对百子晋冷暴力,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子晋自己识趣,主动解除婚事。 “宁江兄无需为我担心,”百子晋目视远处,毅然道,“子晋不过是附生之末,会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事。与其自哀自怨,恨天怨人,倒不如更加刻苦,在今年的秋闱中取得好名次,如此才能不辜负祖母的期望,不辜负宁兄你的相助。” 百子晋如何看不出郑家的用心?但他既已来了,自然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一搏,在大周王朝,科举决定一切,只要他能够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到时郑家自然也不敢看不起他。而这些日子,他按着宁江教他的“科学学习法”,读起书来,与以前相比竟是事半而功倍,这也让他增加了极大的信心。 宁江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子晋你一定做得到的。” 百子晋侧身拱手:“全赖宁兄相助。” 在他看来,宁江连“科学学习法”那种屠龙技都无私的教给他,如果他再不知上进,为了一点挫折而踌躇不前,那真的是愧对宁江的照顾,士为知己者死,他所能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江失望。 宁江欣然还礼:“子晋客气了!”面对着周围的各种冷眼甚至是侮辱,百子晋的表现却是不气不馁,反而更加的激励自己,单是这一点,就已让他相信,百子晋的出人头地不过是时间问题,难怪在他的上一世里此子能够名震西南。 两人说了些话,便在这里分了开来。 同一时间,某个官道旁的驿站,几名驿夫再在树荫下悠闲的聊着天,忽的,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那几名驿夫迎了上去,马上的人直接亮出一个牌子,上面有“马上飞递”四字,那些人不敢怠慢,以极快的速度,挑出驿站里最快的快马。那人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直接换马便走,只留下一道烟尘。 一名驿夫牵着那人留下来的,已经快到累得倒下的马匹,与其他人一同看着远去的信使的背影。 其中一人喃喃道:“马上飞递,八百里加急……这是出大事了?!” *** 当天晚上,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午,宁江与诸生在唐虞书院中听课。 快到中午时,一名学事找上了临江郡廪生树光亮,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树光亮忽的失声痛哭。 就在一旁的宁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踏步上前,问了起来,紧接着亦是脸色微变,整个神情变得凝重。 自从救回妹妹后,他再也不曾这般的凝重而又肃穆,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中午时分,崆山脚下,落雁湖边,许多奴仆忙忙碌碌,各郡的学子与铜州城的才子佳人,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汇聚而来。 宁小梦站在树下,左看右看,等着哥哥,只是,原本说好的这个时候过来的哥哥,始终没有等到。过了一会,却是百子晋过来,告诉她宁江忽有要事,到州衙去了。 听到哥哥去了衙门,小梦心中一惊,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百子晋笑道:“小梦姑娘不用担心!”又道:“似乎是令郡一位唤作树光亮的学子家中出事,官府那边通知过来,宁兄便陪着他去官府走一趟。” 树光亮?小梦心中疑惑,她当然知道树光亮这个人,不过这个人并不是高锁县的,而是岳湖边上遮镇的,与哥哥并没有任何的交情,也就是因为,与哥哥是府试中的同榜廪生,她才知道这么一个人。 就算这人家中有事,与哥哥又没有什么关系,哥哥为什么要陪着他来? 既然哥哥没来,无奈之下,小梦也就只好先与百子晋结伴,两人穿过一处竹林,在他们对面,一伙人行了过来,为首之人微笑着向小梦拱手施礼,道了一声:“梦姑娘!” 这人自然便是这场游会的主人宋俊哲,百子晋并不认得宋俊哲,只是看他身后,竟然跟着甘烈、郑祥,以及其他一些官宦子女,内中竟然还有他的未婚妻郑秀秀,立时便知这人来头不小。 郑秀秀厌恶的看了百子晋一眼,又见宋俊哲这河项郡王府世子,对着小梦这样一个也不知从那个乡野地方冒出来的丫头,说说笑笑,刻意讨好的样子,心中颇有一些嫉妒。她自然知道,父亲母亲有心为她解除婚事,将她嫁入河项郡王府,然而此刻,在宋俊哲眼中,整个诗会似乎只有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一人,让她分外不爽。 悄悄的问起其他人,得知这个叫作宁小梦的小姑娘,出自什么“高锁宁氏”,显然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于是心中想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丫头就算嫁入郡王府,最多也只能做妾罢了。 郑祥、郑秀秀两人与百子晋,虽然按着家世来说本是世交,然而现在的百子晋,不过是罪臣遗孤,在科场上,也不过是附生之末。 辛辛苦苦读了一辈子的书但却中不了举的秀才一抓一大把,何况只是附生之末,此刻在他们眼中,百子晋不过是看着他们门庭好前来攀附的累赘,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百子晋想起自己家中还没有出事时,与郑秀秀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想长大之后,就这般形同陌路,心中亦只能感慨,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更要刻苦用功,誓要在今年秋闱取得好名次,然后冲击明年的会试、殿试,绝不再让人瞧不起。 虽然是游会,但主办这场游会的是河项郡王府,自然是奢华到极致,湖上,一艘艘画舫彼此搭架,盛开的莲花在桥与桥之间绽放,各种彩带飘飘,虽然还没有到秋枫飞舞的季节,但那挂满在树上的彩带,点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艳丽好看。 大家都是才子佳人,吟诗,射覆,行酒令自然便是最主要的看点,偶有一些佳句,赢得了满堂喝彩,也有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又或错得让人无语的酒令,引得众人哄笑。 似这般,人群中,甘烈忽的冷笑:“那位自称连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头都看不上的宁大才子呢?” 那些学子彼此对望,尽皆发现宁江没有出现,于是纷纷起哄:“不是说要在今日表现一下,让我们心服口服的么?”“到现在都还没来,不会是憋不出好句子,跑了吧?”“大家让着他,还真的因为自己了不起了,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分明是想说他要是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昨日宁江那句藐视众人的话,原本就已惹起众怒,此刻他竟然没有出现,这些人自然趁机贬损,小梦想要替哥哥解释,但是人微言轻,她的声音在大家的轰然中,根本没人注意,百子晋同样想要替宁江说话,结果反被郑祥顶了两句。 而更多的人,有的是知道宁江得罪了甘烈、郑祥这等本州高官子弟,有的是不愤宁江的那首《长歌行》,害得他们日日被长辈以诗说教,再加上宁江那高傲自大,平日里仿佛与他们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的姿态,也惹得他们极是反感,此刻只是跟着出言侮辱。 小梦见这些人趁着哥哥不在,纷纷说着风凉话,气得想哭…… 第52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崆山的山腰处,有一石亭,名为醉翁亭。 此刻,醉翁亭外,枫树只见,坐着一名锦袍老者、一名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名柳青色宽袖绕襟深衣的女子。 那女子轻身正坐在琴案之后,拨弄着指间琴弦。 那老者拂须笑道:“已有许久不曾听长公主弹琴,今日风景正好,长公主可否演奏一二,让老夫与郡王一饱耳福?” “许国公既有所命,鸾梅自当遵命,”自称鸾梅的女子欣然道,“其实,鸾梅前两日闻得佳作一首,那诗韵律与众不同,脱胎于十二月鼓子歌,鸾梅得诗作主人授意,将它谱作琴乐,国公乃我朝大儒,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鸾梅正想请国公指点一二。” 楼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讶道:“能够让鸾梅你也为之心动的佳作,必定不凡。只是这十二月鼓子歌,只是以小鼓、二胡演奏的民间小曲,以之为律,不免有下里巴人之嫌。” 锦袍老者道:“话不可这般说,曲调只是曲调,以之为律作出诗词,还是要看赋诗着的本事,就像同样的五言,有的人作出的能够流芳百世,有的人作出的,单是听一听便觉污了耳朵。” 那女子微笑道:“国公所言正是,鸾梅便是觉得这诗词必定能够流芳百世,是以便先求了过来,为它重谱琴曲,或能沾上一些光。” 老者与中年男子不由也为之动容,只因他们知道,这女子绝非空口白话之人,以她的地位和才气,若连她都觉得那诗能够流芳百世,那就必定不会有差。 老者笑道:“长公主这般一说,老夫就更想听了。” 女子道:“那诗作已是完美,只是鸾梅所谱琴曲,或还有不足之处,还请国公和王兄指点。” 当下,旁边侍女端来清水,那女子洗手焚香,轻拨琴弦,先是有清脆琴声悠然散开,幽若空山灵雨,挑动了听者的心弦,天空中的翠鸟不知不觉间聚集而来,云彩随着弦音而动,清风在这一刻刮过,摇动着远处的彩带、绿竹,近处那还未染上晕红的枫叶婆娑乱舞。 在那美妙的弦音中,女子放声唱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当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山脚下的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境一般的感觉,就好像天开雾涌,云气涛涛,又似有星河涌动,千帆过尽,心灵深处的丝弦不自禁的被拨动,让每一个人都陷入难以自拔的陶醉,然后,歌声响起,清流激湍,畅叙幽情,连带着那充满韵律感的诗词,犹如在每个人脑海中展开幻象,竟让人无法自拔。 蓦地,弦音一转,飘飘渺渺,如梦如幻,而山头女子的歌声,也变得愈发的空灵。 “……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这种空空灵灵的感觉,犹如凤凰鸣川,明月独举,让人幽若神游在天上帝宫,奇妙至难以言喻,动人至不可思议,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甚至要一种想要膜拜的崇敬感。而琳琅的琴声,美妙的歌声,也在这一刻,梦一般的延续着: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本是空灵的歌声,忽的转向豪迈,弦音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飞扬,仿佛有烟尘落地,陡然间冲天而起,大鹏展翅,过尽千山,虹销雨霁,彩彻云衢,抚凌云而不惜,奏流水而不惭,扶摇直上,踏步仙山。其后,琴音婉转,将那歌、那曲又回荡了一遍,流连忘返,荡气回肠,作罢之时,整个崆山都陷入了沉静,所有人都陷入那难以言喻的陶醉中,久久无法自拔。 似这般,过了许久,山腰处才有老者的大喝声传来:“好!好曲!好诗!” 山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喝彩,更有人摇头晃脑,将那女子所唱的诗歌又吟诵了一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好诗!果然是好诗!” 如此神奇的意境,如此别致的格律,仿佛打开一片新的天地一般,令得人人动容。 对于曲乐有些了解的,能够听出那琴曲是由“十二月鼓子歌”变化而来,然而原本只是由二胡和小鼓演奏的“十二月鼓子歌”,经过那女子的改编,犹如直接升华了一般,提升了不知多少个档次,而这诗词,更是不凡,游走在梦幻与现实之中,景象壮阔,气势磅礴,气度恢宏、格调雄奇,甚至有种一洗近百年诗坛之腐朽的、耳目一新的开拓感。 “坡上演奏的女子到底是何人?”“这首诗到底是何人所做?”…… 众学子议论纷纷,更有人嚷着,能够弹出如此仙籁的,必是不同寻常的奇女子,无论如何都要到山上去看一看。 宋俊哲却是知道弹奏这首琴乐的是什么人的,只是这首琴乐,他因为也从未听过。而小梦却是兴奋到了极点,因为,她听出了这是前夜她和哥哥遇到的那位姐姐的声音,她原本还在想着,不知道该上哪再去找这位姐姐,却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她。 宋俊哲知道弹琴女子的身份,想要拦着大家上山,然而坡上弹琴的女子乃是“佳人”,大家又纷纷以才子自居,他如何阻止得了?再加上连宁小梦都求着想要去见一见弹琴的女子,他不愿得罪自己喜欢的意中人,于是向众人道:“大家要见一见那位女子,并无不可,只是山腰上那女子身份尊贵,还请大家安静一些,待我亲自上去,将她请下山来。” 众人见连郡王府世子都这般说,看来那女子来历的确不凡,于是便先安静下来,只是,这样一来,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见这位佳人,万一被佳人看中,岂不是一下子攀龙附凤? 当下,宋俊哲便到了坡上,过了一会儿,便有三人随着他一同下山,其中有一位老人,与一位中年男子,很快,有人认出那老者竟然是当世大儒许国公,而那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则是宋俊哲的父亲河项郡王。 与他二人在一起的,是一个戴面纱、凌云髻、宽袖深衣的女子,身抱瑶琴,袅娜娉婷,虽看不清全部容貌,给人的感觉却已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在此,众生自然不敢大声喧哗。宋俊哲先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道:“众人想要知道堂姑姑适才演奏的那只曲子,其词是何人所做,还请堂姑姑告知。” 其他人听到宋俊哲将这最多与他年纪相当、只怕还要比她小一些的女子唤作“堂姑姑”,心中诧异,紧接着便又反应过来,心中这位女子必定出身于皇室,只不知是哪位郡王又或国公之女。 许国公拂须笑道:“莫说众生好奇,便是老夫也想知道。” 凌云髻的女子美眸环视一圈,微笑道:“我前日于此湖岸边游玩,忽闻湖中有人乘舟吟诗,那才子吟的便是这首‘天接云涛连晓雾’,因为此诗实在与众不同,非绝句,非律诗,乃是倚曲乐而成,我便将它讨了过来,为它重谱琴曲。” 河项郡王点头道:“堂妹这曲谱得妙,此诗也实在是作得好,说到底,这位才子到底是谁?” 一时间,其他人也全都竖着耳朵,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位才子,能够写出这等非凡诗作。 凌云髻的女子朝内中的一位少女略一额首,美目又转了一圈,略有些遗憾的道:“我本以为那位才子亦会参加此次游会,是以过来一见,可惜他不在此间。他便是,年初于岳湖诗会作出那首《长歌行》的宁江宁才子。” 此言一出,众才子俱是错愕,甘烈、郑祥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还在对不知因何原因没有到场的宁江冷嘲热讽,没有想到转过头来……一时间,他们只觉得脸上火辣。 其他人亦是彼此对望,尤其是唐虞书院的众位,想起宁江昨日那“铜州第一才子也没啥意思”的可恶态度,想赞不甘心,不赞却又说不过去,结果尽皆哑然。 许国公笑道:“原来是那位写出‘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临江案首宁才子,不错,不错。呵呵,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未有惊人句……此子还真是谦虚啊!” 甘烈、郑祥、路知远等等立时想起宁江昨日说的那句话: ——“我辈读书人,做人应该低调一些,文无第一嘛!” 一时间尽皆无语!!! 凌云髻的女子原本以为宁江也在众学子之中,是以下山来见,现在看到宁江不在此中,也略有一些遗憾,微微一笑过后,转过身来,便要抱琴离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等一下!”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头来,见说话的乃是宁才子的妹妹,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原本也已转身,此刻也回过头,与其他人一同看向那穿着碧绿色襦裙的娇小少女。 少女却是看着凌云髻的女子,一边是众目睽睽的盯着她的众人,一边是马上就要离去的漂亮姐姐,她心中焦急,忽的叫道:“我哥哥喜欢你!!!” 整个落雁湖,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一片哗然。百子晋在一旁膛目结舌,郑秀秀等人瞪大眼睛,不知道这少女是谁的低声询问过后,紧接着彼此对望,既惊且讶,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美丽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抱着瑶琴,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突然遭遇到这种事情,竟是让她不知所措。 小梦却是生怕她就这样走了,哥哥喜欢这位姐姐,哥哥对这位姐姐一见钟情,要是她就这样走了,哥哥以后要上哪去找她?至少,她要让这位姐姐知道,让这位姐姐知道自己的哥哥喜欢她。 小梦一心想要替哥哥做媒,但是其他人却在这一刻呆滞了,一些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有一些人拍腿大叫,没有想到宁江竟然玩这一手,先下手为强啊这是?宋俊哲一阵尴尬,想着小梦姑娘,你可知道她到底是谁? 凌云髻的女子憋红着脸,只觉得整个俏脸都是滚烫滚烫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小梦却是生怕她不信,赶紧取出一张蜀笺:“这是我哥哥为你写的诗,我哥哥喜欢你。” 小梦要跑过去将诗交给凌云髻的女子,宋俊哲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小梦姑娘,冷静,冷静一些!”其他学子虽然已经猜到那女子是皇室中人,但大周王朝立国数百年,皇室早已开枝散叶,在他们看来,这女子多半是哪位县君又或县主,最多最多是位郡主,但他却知道,这女子的身份绝不是普通的郡主可比。 小梦要是冲撞了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带着他们河项郡王府都会受到牵连。 生怕这位姐姐就这样离去,哥哥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小梦心中一急,干脆拿着诗直接念到:“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将蜀笺对着漂亮的姐姐张开:“我哥哥写给你的诗。” 众学子先是沉默,紧接着却是纷纷动容。甘烈、路知远等人彼此对望,尽皆苦笑,想着难怪那宁江连“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号都看不上。百子晋亦是感叹,难怪宁兄敢自比天上星宿。 宋俊哲怔了一怔后,将手一松,无法再说出话来。 许国公拂须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摇首笑道:“还说什么学诗未有惊人句……这根本就是一句接一句啊!太谦虚了,此子实在太谦虚了!!!” ****** 【蜀笺上的是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唔,书评区已经有人猜到了……你们这么聪明会让身为作者的我很有压力的。T_T】 第53章 红烧还是清蒸? 如果说,宁江的“天接云涛连晓雾”原本就已令人震惊,那再加上这首“昨夜星辰昨夜风”,直接便已让所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原本还在嘲笑着宁江没有来参加这场游会,是因为怕了的甘烈等人,此刻俱是想着,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将这场游会放在心上。 凌云髻的女子听着念给自己的字句,一时间,亦是心神恍惚。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忽的想起,那个时候,那少年明明与自己是第一次想见,却一下子叫出了,她为自己取的,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人的雅号……难道这真的是“心有灵犀”? 河项郡王见她在听到诗后,仿佛陷入迷茫一般,紧紧的皱了一下眉,低声道:“长公主!!!” 此刻,大家正因小梦念出的诗句,出于震撼之中,有几人听到河项郡王的低唤,暗自一惊……长公主? 不是县君,不是县主,不是郡主,甚至也不是公主……这女子竟是一位长公主? 河项郡王心知,这位长公主只是暂时离京散心,寄于他处,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对自己也有妨碍,是以赶紧提醒,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凌云髻的女子却是看着小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将诗递到自己面前,怔了一怔后,脸上火热还未消除,然而看着女孩期待的目光,却又实在无法拒绝,终是下意识的将它接下。 许国公与河项郡王宋弘对望一眼,在某种意义上,这首诗已经算是“情诗”了……这事情闹得有点大。 许国公轻咳一声,道:“长公主,我们走吧!”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身来,与许国公、河项郡王一同往坡上走去。 在她身后,小梦却是不甘心了,大声问道:“这位姐姐,我哥哥以后要上哪去找你?”接了我哥哥的情诗,你总得留个话啊。 凌云髻的女子回过头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她这边看,等待着她的答复,脸蛋在薄纱下更加的晕红,然而女孩那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让她轻轻的屈了一膝,低声道:“若是有缘,就在京城相见吧。” 然后便转身与许国公、河项郡王一同离去。 小梦这才心满意足……京城啊?等哥哥中了举,就可以上京了。 直等他们三人离去后,众学子才缓过神来,低声议论,气氛在这一刻变得炽热,这些才子佳人中,颇有一些高官子弟,那凌云髻女子的身份,也在众人的议论中慢慢确定。 百子晋走了过来,来到少女身边,苦笑道:“小梦姑娘,也难为你这般胆大,帮宁兄送情诗……那位可是长公主啊!!!” 小梦嘴儿一撇:“长公主又怎的了?那个可是我哥!” 众人:“……”你哥比长公主还了不起? 想了想,小梦自己也有点不放心,小声问:“什么是长公主?” 众人:“……” …… *** 此刻的宁江,自然不知道落雁湖边发生的事,他正陪着同郡的学子树光亮,在巡检司中。 他与树光亮以往自然是没有什么交情,此刻会陪着他一同前来,不是因为同情树光亮家中出事,而是因为树光亮家所在的位置。 岳湖湖岸……遮镇。 年初的元宵诗会,就是在遮镇所办,宁江也就是在那里,写出的《长歌行》。 前天夜里,天降陨石,岳湖岸边被砸出方圆六里以上的大坑,整个遮镇无人生还,岳湖湖水灌入大坑,整个临江郡城当晚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更听闻,湖中冒出一个浑身黝黑,长有双角的怪物,那怪物竟是刀枪不入,郡守万义康率领众多兵士,在知府典宏的官威的帮助下,方才将它今日擒下。 大周王朝一向讲究“天人感应”,连蝗虫肆虐都被认为是上头警告,天降陨石,造成如此大的灾害自然是不用多说。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真正让他震动的,并不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上辈子看惯了血雨腥风的他,对这些死于天灾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或者可以说,全然不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震动的是……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根本没有这场天灾。 在那一世里,于这个时间点的两年后,他曾回到过临江郡,也曾多次到过岳湖,岳湖的地理,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遮镇也一直在那里,要等到后代战乱迭起,席卷到长河下游,才造成十室九空的灾劫,但那也是人祸,而不是天灾。 虽然说,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有可能在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 随着他的重生,有许多东西注定要变得不同。 但竟然能够改变到这种地步? 安慰了一下树光亮,并借机打听了一下岳湖发生的事。只不过,虽然天降陨石之石以急报送了过来,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其实大家也都弄不清楚。 *** 宁江走在马路边,周围车马如龙。此刻已是黄昏,夕阳的光线在远处的城墙上流转,周围的建筑,全都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中。晚霞在天空中铺卷,看起来,雨季已经彻底过去,接下来,都会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但是对宁江来说,随着岳湖边的那一场天灾,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只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此刻的他,还没有任何的线索。 回到了落佩湖边,沿路上,遇到许多唐虞书院的学子,只是不知为什么,感觉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这又怎么了?宁江疑惑的看着他们。 回到院中,小梦迎了上来:“哥哥!” 宁江道:“小梦,今日的游会,没出什么事吧?” 小梦穿着碧绿色的精美襦裙,脑上梳着百花髻,双手张开,呵呵的道:“没、没事!” 宁江“哦”了一声,继续往屋里走去:“晚饭做好了没有?” 小梦追在他的身后:“那个,哥哥……” 宁江回过头来:“怎么了?” 小梦站在夕阳那最后的余晖下,歪着脑袋:“哥……长公主是什么?” 宁江抬头想了一想:“长公主嘛……”看向妹妹那俏丽的脸蛋:“不是很好吃!” 小梦:“……” “我还以为你是在说晚饭呢,”宁江笑道,“长公主,一般只有皇帝的嫡长女又或姐妹才能当上,但也不是每个嫡长女又或皇帝的姐妹都能成为长公主的,绝大多数最多只能册封为公主,只有少数的几个深受皇帝又或太后喜爱,又或是立有功勋的才能够成为长公主。” “也就是说,”小梦瞪大眼睛,“长公主比公主还要厉害?” 宁江说道:“嗯……怎么了?” 小梦踏前两步,双手按着哥哥的肩,低着脑袋,深吸一口气,紧接着蓦一抬头:“哥,一定要吃到长公主!!!” 宁江:“啊?” 小梦往厨房走去:“我做菜去了。” 宁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问她今晚的饭菜做好了没有,她问我什么是长公主,等我告诉她什么是长公主后,她说她去做菜……难道今晚的主菜是红烧长公主? 又或者是清蒸? [这一章比较短,傍晚会再补上一章!] 第54章 威胁 晚餐当然不可能真的端上红烧又或者清蒸长公主。 在吃饭的时候,听着妹妹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的宁江目瞪口呆。 妹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绮梦,他喜欢她? 而且还把他前天晚上写的那首诗送给了她? 小梦拿着筷子,略低螓首,小声的问:“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宁江左手环胸,右手叩着下巴,想要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弄清此次此事对他参与“泰山封禅”的目标的影响,弄清它会引起的连锁反应,然后来判断妹妹到底是作对又或做错。 结果发现根本无法做到。 不管是对妹妹,还是对自认为前世亏欠了的绮梦,他都无法单纯的从“理性”的角度进行分析。 于是,他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低下头来,大口吃饭。 “哥哥?”没有得到哥哥的回答的小梦,依旧在那紧张着。 宁江抬起头来,笑道:“你帮哥哥做了这么多,接下来哥哥自己也要努力了。好好读书,考秋闱,上京城……去见她!!!” “嗯!”小梦拿着筷子,筷头在桌上戳了戳,“哥哥你一定能够做到的……你是我哥嘛!” 门外的天色,慢慢的黑了,明月移上了天空,一粒粒星光,在夜空中闪着光芒。 到了夜半,读完书的少年来到院中,左手握着书卷,负着双手,抬头看着璀璨的星光,与银盘一般的圆月。 等到第二天,宁江再次进入唐虞书院,其他学子对他的态度,显然都变得复杂起来。 昨日午间,绮梦和妹妹各帮他甩出一首诗,让所有学子无话可说。 他算不算是“铜州第一才子”还不好说,这“铜州第一诗人”,恐怕是跑不了了。 尤其是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如同风一般,吹进了千家万户,不知多少人赞不绝口,众位学子也只能是心服口服。 也正因此,以往一些与宁江显得隔阂的学子,见了他的面后,也多会拱一拱手,打声招呼,而在一节以诗赋为主旨的课程上,授课的经师更是将“天接云涛连晓雾”与“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句一句的剖析开来,解构出许多发人深省的内涵,以至于宁江自己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对于宁江来说,他对这些,已经没有太多的关心,一方面,他要继续备战秋闱,虽然拥有足够的信心,但是对他来说,这毕竟是不可以输掉的战役,从某种角度来说,整个大周王朝的命运,可以说都牵系于他一人身上。 而另一方面,他仍然在探听着,于岳湖发生的那场天灾的细节。 那一日,城门口,日头当空,一股股热气在干燥的地面冒起。宁江与许多老百姓,在街道的两边拥挤着。 等了一会儿,车轮轱辘的声音传来,一名武将带着一队兵甲,押着一辆囚车进入城中。 那囚车,是以精铁铸成,车中所囚的,是一个捆满铁索的怪物,那怪物额上长着双角,双目大如牛睛,浑身漆黑,犹如黑铁一般。虽然在此之前,众人也已听说了在那陨星天将之夜,岳湖出现怪物的消息,但是真的看到这只怪物时,许多人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蓦地,那怪物双目一瞪,瞪着人群中的某人,怒吼,咆哮,锁链被它拉得嘭嘭作响。 那充满杀气的吼声,吓得一些孩子妇人哭了出来。 宁江在慌乱的人群中负着双手,冷冷的看着这笼中咆哮的怪物。 他觉得……或者说他很确定……这怪物是在瞪着他!!! 在他的上一世里根本不曾出现过的天灾,在他的上一世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怪物……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左手负后,转身离去。 虽然,他已经隐隐的觉察到,历史的车轮,正在往他所不知道的方向偏离,而岳湖天灾、天将怪物,很可能不过是其中的小小插曲,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还会再发生一些什么。 但是无所谓了,车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在他还没有多少准备的情况下,第一个考验,出人意料的降临了…… *** 节气已经到了“大暑”,天气热到了极点,走在路上,远方的山岭,都像是被路面腾出的热气扭曲了。 金乌高高的挂在天空,继续肆虐着大地,远处的田地间,农夫挥洒汗水,开凿着引水的沟渠,一颗树下,一名老乞丐带着他的孙女,衣衫褴褛,端着肮脏的破碗向路过的每一个人乞讨,女孩坐在老乞丐的身边,无神的看着铺在树荫下的阳光。 崆山上那满山的枫叶,此时还是淡淡的褐色,一眼看去,整个崆山恍若鼓起的土包,崆山脚下的书院,此起彼落的读书声,俱都显得无精打采,夏日炎炎正好眠,如此燥热的天气,也的确不是读书的好日子。 宁江沿着一排黄色的高墙倒下的阴影,往前走去。 在他的前方,是唐虞书院里,已经被废弃的一座旧楼,旧楼外的一角,站立着一个人,一身劲装,头戴幞头。 宁江上前,拱了拱手:“赵捕头,好久不见!” 此人竟然是原高锁县捕头赵宏。 赵宏看着他,双目一瞪,忽的喝道:“宁江,曹知县在哪里?” 宁江面不改色:“曹知县?曹大人失踪已有数月,小生又如何会知道他在何处?” 赵宏冷笑道:“宁江,你隐瞒也是无用,我早已知道,曹大人是被你所害。” “赵捕头,你莫要血口喷人,”宁江冷笑道,“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这般蓄意污蔑,若是官司打到官府,你拿不出证据,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宏阴阴的道:“你当我真的没有证据么?” 宁江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赵宏冷笑一声,声音压低:“姓宁的,你就算瞒着我也是无用,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打算把你的事抖出去,只是曹大人对我总是不错,他就这般走了,连带着我的捕头也没了……哼哼,你难道不得补偿补偿?”语气中充满的威胁。 宁江却是往他身后的旧墙快速扫了一眼,心中嘲弄…… 【推荐票,求推荐票!】 第55张 涛天文气 赵宏说宁江害得他失了捕头之职,这话并没有错。 在大周王朝,有官,有吏,一般来说,吏的地位低下,有民户轮流当差,又或是子承父业,世代为吏。 但是赵宏这种,实际上并不是吏胥,而更多的是“幕僚”。 因为大周王朝异地为官的规定,一切官员在上任之时,为了避免被当地吏胥欺骗,便会带上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担任师爷又或捕头等重要职务,薪水则从自己的俸银里出,朝廷在给地方官的俸银中,也会将这一块的支出考虑进去。 这些自己聘请,用来管束又或镇压当地吏胥的师爷和捕头、文书、护卫,要么是落第的秀才,要么是“白道”中的武者,为之效力的官员在哪里上任,他们便跟到哪里,而聘用他们的官员对他们通常亦是以礼相待。 赵宏就是这样一种性质。 虽然如此,宁江却是绝不相信赵宏能够拿出他害死曹剀定的证据,道理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曹剀定绝不可能将小隋侯宫的事告诉赵宏,而那天夜里,曹剀定、左良鹏等四人登上小鹦鹉洲的事,更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赵宏再怎么怀疑他,也拿不出真正的线索来,只因为心中有鬼的曹剀定,自己就不可能留下线索。 现在的赵宏,不过是以话术逼迫、诱惑宁江“收买”他,一旦宁江中计,藏在墙后的人便会将宁江的话全都听了去。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藏在墙后的必定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上了公堂,单是他的话就可以作为证据。 宁江淡淡的道:“赵捕头,你这般污蔑我,看来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跟你说了,我们这便到公堂走一遭,曹大人的失踪与我无任何关系,你要有证据只管拿出,看看到时官府是定我谋害之罪,还是定你讹诈之罪。” 转身就要离去。 赵宏怒道:“宁江,你莫要不知好歹,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非要错过,到时莫怪我鱼死网破。” 宁江继续冷笑,赵宏声厉内荏,恰恰证明他根本没有证据。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赵宏既然会怀疑到他,那就必定是抓到了某些线索。 赵宏哼声道:“宁江,我不但知道曹大人是你所害,更可以确定,你家的丫鬟小葵,是被你妹妹所杀。” 宁江道:“是么?” 赵宏阴阴的道:“当日,我们之所以未想到这点,只是因为不知道你妹妹学过武,自然不认为她能够做到,但她如果练有内力……” 宁江转身,嘲弄地道:“那你怎么解释,那么多人看着宁一诚从小葵的尸体是爬起?” 赵宏盯着他:“宁一诚的确是意图不轨,但不轨与杀人是两回事,宁一诚当时并不知道小葵已死……” “趴在一具尸体上做那种事,却不知道那人已死?”宁江看着赵宏,又惊又疑,“赵捕头,你如此处心积虑的去为宁一诚开脱,你……难道是被宁一诚收买了?” 赵宏怒道:“你说什么?” 宁江低声道:“曹大人的失踪跟我全无关系,你明明没有任何线索,却一心想要栽赃在我身上。宁一诚杀人辱尸,人证物证不知多少,你反过来如此为他开脱,说他无罪……” 赵宏火道:“我没有说他无罪,只是……” 宁江惨笑道:“当日宁济父子污我害我,你身为捕头,不见你出来为我兄妹说半句话,反帮着他们一同欺瞒曹大人,现在曹大人无故失踪,你反变成正义的使者,无论如何要把污水泼在我身上,去帮宁一诚洗涮‘冤情’,罢了,罢了,你不就是想讹我钱吗?我给你就是。” 赵宏又气又怒,他本是想用出其不意的话术,让宁江自己露出破绽,没有想到宁江三句两句,反栽成他为了帮宁一诚脱罪有意栽赃。而他虽然知道这家伙只是在装,却是拿他全无办法。 现在回想一下,这少年的心机,竟是深不可测,从他去岁面对着家产几乎被夺的绝境,一步一步翻盘,到曹大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仿佛所有的事全都在他的操控之中,偏偏无人能够找出半点证据。他快速的往身后旧墙看了一眼,照这般下去,只怕墙后的那位大人也难以再相信他。 他强吞下这口气,往后缩了缩,抱拳道:“原来曹大人的失踪,真的与公子无关,看来是我弄错了,抱歉!”深深的鞠了一躬。 宁江心中快速动念……他认输得如此之快,既未继续争论,也未恼羞成怒……此人必有后手。 表面上舒了一口气,抱了抱拳:“我知赵捕头因曹大人的失踪,心中急躁,绝不错过一点线索,但此时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赵宏慢慢的让了开来,就在这时,一股惊人的气势如同洪流一般冲向宁江,这一瞬间,仿佛天为之昏,地为之暗,日月山川为之变色。受到波及的唐虞书院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连夏日的蝉鸣在这一刻都停止了鸣叫。 那惊人的气势,犹如天上星君下凡,噉雷发声,震撼五岳,直击宁江魂魄,一个声音随之威严响起:“宁江,曹剀定曹大人可是为你所害?” 如此强大的气势,在战场上,直可让千军万马为之惊惧,而此刻,它如同海水一般压迫着宁江,在这般强大的威势下,换作其它人,心惊胆战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已说出。 宁江却是缓缓回过头来,一字一顿的道:“不、是!” 天地间一片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可以听到。 宁江拱了拱手,就这般,往远处走去。 旧墙之后,依旧沉默。过了一会,一个声音低沉而又平淡的想起:“冠玉,依你看来,此子有未说谎?” 说话的,竟然是宋俊哲之父——河项郡王!!! 此刻,河项郡王坐在墙后的高背椅上,锦衣高冠,身后战立着两名内家高手。在他面前,立着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此人却是前两届的状元郎,姓阎,名冠玉,文气涛天,才学过人,点金榜,入翰林。 在儒家天下,一名进士便已可当得万人敌,状元为三甲之首,科举之巅峰。前届状元阎冠玉,上届状元雷景明,都是有望在后年的泰山封禅中主持“祭圣”的当世英杰,此刻,为了证明宁江的害官嫌疑,河项郡王竟是将前届状元请了过来,由此可知他对此事的重视。 阎冠玉拱手道:“此子应当并未说谎!”他乃是状元出身,文气远比普通进士要强,而宁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秀才,与他之间,有着举人、贡生这两个巨大差距,纵然宁江有所准备,在他的强大气势下,他相信宁江也无法在他的气势压迫下,有所隐瞒。 虽然在那一刻,他的心中也稍有一些疑惑,只因为刚才的宁江,在他的气势冲击下,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惊慌失措,似是颇为镇定。 但从另一角度来看,这岂非也是心中无愧的表现?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少年区区一介秀才,能够在他倾全力的气势冲击下说谎。而从另一方面,为了这一点小事,便特意将他这堂堂状元请来,在他看来,也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这点事也要请动状元出马,这让他们这屈指可数,每百年不过三十多位的状元如何忙得过来? 河项郡王看向已经进来的赵宏:“赵捕头,你怎么看?” 赵宏急道:“宁江那小子在说谎,此子狡诈……” 阎冠玉负手冷笑道:“赵捕头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么?” 赵宏滞了一滞,拱手鞠躬,连称“不敢”。要知道,每一位状元都是直接入翰林院、能够时时与天子接触的精英,出将入相,前途不可限量。 河项郡王为了此事,竟然请了一位状元郎过来相助,已经是大出他的意料,他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质疑这样的一位状元公。 河项郡王起身,淡淡的道:“赵捕头,你所举告之事,原本就并无证据,此刻已有阎状元证明那宁江并未说谎。那宁江是有功名的人,你无凭无据诬告于他,我念你心悬你家知县下落,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也算忠义,暂不追究,下不为例。” 赵宏赶紧拜倒:“小民知错,请王爷恕罪。”心中知道,河项郡王已经不会再管这事,毕竟曹剀定不过是个举人出身的小小知县,对河项郡王来说,做到这一步怕是都嫌浪费时间,如果不是他与郡王府里的一位护卫有旧,请他代为牵线,以他的身份,连郡王的面都难以见到。 河项郡王也没有再说话,就这般与阎冠玉一同,领着那两名近卫高手,离此地而去…… *** 宁江走在路上,低头沉思。 刚才那股文气气势惊人,即便是典宏、褒老这等寻常进士都无法比得,至少也是一位探花,甚至有可能是位状元。 他倒是没有想到,为了追查曹剀定的下落,在明明没有足够线索的情况下,赵宏竟然能够请到一位探花、榜眼、状元“三鼎甲”级别的精英来帮他,如果不是宁江意志坚定,再加上这些日子在炼魄上,一刻也不曾松懈,暗中又有准备,猝不及防下,怕是已经着了道。 不,以赵宏的地位,绝无可能请到一位“三鼎甲”级别的精英,所以重点在于,墙后的另一位“大人”到底是谁。 但是,不管是谁,宁江都不认为,那人还会继续追究此事,说到底,曹剀定不过是一名举人,一名知县,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遇害,不过是“失踪”罢了。 倒是赵宏,原本就是江湖中人,万一血性一起,倒是有可能做出鱼死网破的事。虽然宁江分析之后,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但多少还是要防备一些。 大署过后,天气更加的炎热,然后,慢慢的就进了七月。 七夕这天,宁江带着妹妹,到外头游玩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兄妹两人一同看着天上的牛郎星与织女星。 到了七月中旬,火星开始西移,天气却依旧处于热浪之中,完全看不到转凉的迹象。 西南方龙炎湖周遭的暴乱,在强行镇压下已经平息,然而已经出现的旱灾,让百姓的日子变得艰难。朝廷从各地调派米粮前去赈灾,然后,几处米仓一夜之间失火。 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翻过,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八月。 此刻的小梦,于“璇玑剑舞”,已经练成了“琴芳兰凋茂熙阳”与“琴清流楚激弦商”,正在练它的第三式“秦王怀土眷旧乡”。 崆山上的枫叶,开始慢慢的变红,从远处看去,犹如燃起的新火。游客增加了许多,然而上山的学子反而越来越稀少,只因为,九月的秋闱已经迫在眉睫,所有人都在加倍的用功。 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州试是一个坎,只要过了这个坎,以后哪怕中不了进士,稍微走点关系又或等个几年,也能补个地方官员。 当然,对于真正拥有大志向的学子来说,州试只是一个台阶,一个通往真正的龙门的台阶。 百子晋的日子,依旧很不好过,不管是在书院,还是在郑府。 虽然如此,但他显然没有任何的放弃。在众人的冷眼中,他以超凡的毅力,一步一步追赶着其他人,学问日益精进。 第56章 州试前夕 宁江也曾到郑府,探望百子晋的祖母冯老夫人。 此时的冯老夫人,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八月初摔了一跤后,甚至已是难以下床。 对于冯老夫人的那场意外,百子晋并没有多谈,只是眉宇间有愤愤之色,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意外,只是,既然百子晋没有说,宁江自然也就没有多问,有些事情,他帮不上忙。 看到了宁江,冯老夫人却很是感激。 孙儿在郑府里受到的这些冷遇、遭到的这些冷眼,她又如何不知?回想起以前百家还风光的时候,那时候的郑安,还没有升至光禄大夫,对百家是如何的讨好与亲近,不过是短短的几年间,人是而物非。 反而是宁江,明明与她百家没有任何的交情,却时常尽心帮助,更是在功课上时常指点她的孙儿。 “晋儿,做人最难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那天晚上,冯老夫人告诫着她的孙儿,“不管你将来能不能有出息,宁公子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帮了你,这是我们欠他的恩情,我观宁公子,将来是有大成就的人,但是,这份恩情,不管你将来能不能还得上他,我们总要记在心里,这是我们百家做人的本分。” “奶奶,孙儿知道的!”百子晋为祖母洗着脚,说道。 冯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晋儿,关于你与秀秀的婚约……” 百子晋低声道:“奶奶,关于婚约的事,孙儿已经答应了郑家,如果这次州试,不能考进一等,便主动解除婚姻,孙儿没有经过奶奶你同意,就擅自决定下来,对不起,奶奶。” 冯老夫人无奈的道:“唉……这样也好。” 百子晋替祖母擦干脚,将她扶上床,自己来到窗外,看着外头的月色:“奶奶,你放心,孙儿一定能够考进一等,不是为了攀附谁,也不是为了要娶谁,只是为了……不再让人看不起!!!” 进入九月,连着三个月的大旱之后,便开始疯狂的下雨。 远处的崆山,在雨中犹如烈焰一般艳红,那一日的上午,宁江与百子晋一同,在书院里翻着书籍。 宁江将过往十来届州试的考题,一个个的分析过去,然后进行归纳,总结出最有可能的出题方向进行重点复习,与此同时,也在分析着朝廷有可能派下来批卷的翰林,以及铜州太守等人取卷的偏向,然后进行针对性的练习。 如此投机取巧的方式,要是被那些读圣贤书的教授、经师知道,自然是要挨批的,只因为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考试而考试,不符合“圣人之道”。 宁江自然不会去管那么多。 当然,他们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弄这些,以防被那些儒官、御史抓住这点大肆批判。 阵雨哗哗的下个不停,落佩湖在这几个月里下降了许多的水位,也开始慢慢的上涨。 落佩湖边,宅院内,屋檐下,宁小梦在过道间练着剑法,她的脚下踏着七星,那刷刷的剑光,在雨帘与木墙之间游走,一剑抖开,犹如百鸟投林,竟是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迅捷,飞速!蓦地,她将剑一收,倒持着宝剑,立在雨幕后,抬起俏脸看着天空迷蒙的乌云,云阵间道道的闪电,仿佛有天神拿着武器在叠嶂的黑云里搅动。 她想着,过了这个月,哥哥就可以带着她前往京城了。 也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样子。 *** 铜州城的城门处,一群结伴的书生,穿着蓑衣,冒着阵雨冲入了城门,守城的兵士,将他们的文书一个个的检查了过去。 随着三年一度的州试的临近,各个郡的郡学、又或是在家里用功的秀才,一批一批的到来,铜州里的客栈已是人满为患,一些百姓的空屋也都被租出。 贯穿铜州城的斜川江上,一艘艘花船开始集结,才子聚集的地方,也是她们生意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放榜之后,考中的才子互相请客,大摆筵席,考不中的学子借酒浇愁,流连于青楼红粉之中,试图找到一个能够理解他们怀才不遇的心情的知心女子。 当然,在这种烟花风月之地,这种女子他们要多少有多少,是不是真的知心也不重要,她们总会让他觉得知心。 斜川江边,那豪华的府邸里,金紫光禄大夫正在和他的夫人商议。 皇甫氏说道:“老爷,你怎可答应百家的祖孙俩,如果百子晋在州试里进入一等,就让他与我们家的秀秀完婚?就算他考入了一等,也不过还是个举人,如何配得上我们家的秀秀?” 郑安道:“夫人,你想,州试放榜一共有三等,百子晋在府试时,也不过是附生之末,就是这么几个月,他再怎么用功,怕是也中不了举,想要考进一等,那不是痴人说梦吗?话说回来,他要真能如此上进,考入一等,那便让他娶了我们的女儿那又如何?有进一等的实力,说不定明年真能中进士,就算中不了,以我的人脉,走些关系,让他进入国子学,三年后出来,总有办法让他留在京城里做个京官,总不至于让我们的女儿受苦。” 紧接着笑道:“但他要是考不了一等又或中不了举,那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是我们逼他,这样一来,他与秀秀的婚约也就此解除,岂不更是简单?” 皇甫氏道:“果然还是老爷你想得周到。” 唐虞书院里,宁江也已经知晓百子晋与郑家的约定,他看着窗外的大雨,笑道:“一等啊!” 百子晋毅然道:“如果是在数个月前,不要说是一等,便是三等,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那时候,小弟只是诸生之末,但是现在,我却是颇有信心,全耐宁江兄的教导。” 宁江笑道:“我也没有帮你什么,读书这种事,靠的只能是自己,子晋你自己不想学的话,别人再怎么教也是无用。不过,我也相信子晋你必定能够进入一等。” 到了中午,大雨已经没有停歇的迹象,两人收起笔记、书籍,往外头走去。 州试已是就剩下三日,此时,州学里也没有再开讲授课,虽然如此,许多学子依旧在书院中学习用功,毕竟,在书院里总是更有读书的氛围。 另一边的角落里,甘烈、郑祥、路知远等聚在一起,看着宁江与百子晋两人的背影。 这些日子,甘烈也没有再去找宁江与百子晋的麻烦,毕竟州试临近,他也没有那个闲心。至于郑祥,他早已放弃了这次的州试,倒是比其他人更悠闲一些。 路知远道:“郑兄,听说这次州试之后,百子晋便要与令妹完婚?”一个月前,他已将妹妹送给郑祥为妾,此刻对郑家的事,自然更关心一些。 郑祥冷笑道:“他若考中一等,舍妹便与他完婚,若是考不到一等,婚约就此解除,由不得他赖。” 路知远笑道:“百子晋在五个月前的府试中,不过就是附生之末吧?这么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哪来的自信考进一等?” 郑祥笑道:“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们郑家无情无义。”郑祥自己是增生,尚且没有中举的自信,如何会相信百子晋这勉强够上车尾的附生能够考进州试一等? 甘烈往宁江和百子晋的背影看了一眼,有些厌烦的翻着书本,深恨自己没有生在几百年前那个按着世家门阀的地位取士、高官的长子也能够当高官的世袭时代。 至于现在,靠着父亲的地位,以及自己的秀才身份,花上大量钱财,最多也就能荫个七八品的小官,对于他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说,那种地方上的芝麻小官,他是去也懒得去做。 说到底还是父亲无用,在官场上混了什么多年,也只在铜州这种太平之地做个知军,如果能够在边疆又或是那种暴乱之地建立功勋,受封个世袭减等的国公又或郡公,那自己至少也能够荫个开国男又或开国子什么的,哪用这么麻烦? 阵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世态炎凉,人间百态,就在这暴雨中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 *** 宁江与百子晋,各自打着油伞,在书院门前分开。 宁江往落佩湖边走去,雨水打得油伞嘭嘭作响,在他的周围,雨粒密密麻麻的敲击着地面,远处的崆山,在大雨中犹如被洗过了一半,更加的艳红,路边的田地,雨水打着沟渠,汇集成流,于那纵横交错的田径间,分割着收割后的稻梗。 在他前方的路边,一个男子背部紧贴着一棵大树,右手倒提着一口尖刀,尖刀的刀柄上绑着布条,又以牛皮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田边的少年,左手撑着油伞,慢慢的往树前经过。 男子扭过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提刀的手臂动了一动,几乎就要扑上去将少年刺杀。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又不免有些犹豫,只因这一刀下去,从此他就要亡命天涯。为了曾经重用他的曹大人,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然而一辈子的逃亡,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被抓的生活,真的值得吗? 他犹豫,他迟疑,最终,少年走得越来越远,直至连背影都在阵雨中模糊。 原捕头狠狠一刀刺在树上,解开腕上的牛皮绳,冒着阵雨离开了铜州,翻山而去。 尖刀插在了树干上,雨水沿着树皮流下,洗着它那未染血的刀锋。 往落佩湖边走去的少年耸了耸肩,悄无声息的收起了藏在右手袖中的神秘针筒,心知自己已是不用再担心那人。 义重生死轻……这种事说说容易,但有几人真的能够做到? 他来到落佩湖边,前方的宅院里,身穿秋香色襦衣的妹妹在外墙正门的雨篷下,探出脑袋,看到他回来,于是兴奋的向他挥着手。 而就在同一时间,斜川江边的某个酒肆,嘭的一声,两个大汉裹着布帘从内中飞出,摔在了街上,在阵雨中痛苦地蜷缩。 紧接着就是咣当两声,一口朴刀与一柄流星锤扔在了他们身边,一个双十出头的女子从肆中走去,只见她,一身红衣,箭袖长靴,身材高挑。 往已经痛得站不起来的两人看了一眼,就这般走入雨中,解开绑在木桩上的一匹骏马,跨马而去。 在她甩动马鞭的那一瞬间,雨水泼洒,名为百子晋的、路过的少年惊慌的躲了开来。 他撑伞转身,呆呆的看着那在倾盆的阵雨中,疾驰而去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在他的身后,一伙人提刀拿棍的,从街头冲了过来,有人扶起倒地的两个汉子,有人朝逐渐消失在雨中的红衣女子愤恨却又无力的追去。 阵雨哗啦啦的下着,下得疯狂,下得猖狂,人情冷暖,缘散缘来,各不相同的人们,就在这暴雨中不断上演着、名为人生的戏码。 日子就这般翻过,时隔三年的州试,终于到来…… 第57章 季梁谏追楚师 大周王朝的州试,与府试又有许多不同。 州试一共要考三场,分别设在初五、初七、初九三天,第一场考经学,第二场考诗赋,第三场考策问。 单是这一点,便与府试时将众位童生关牛棚一般锁个两天以上,颇为不同。 进行州试的考场,有时设在唐虞书院,又是设在城东的隆学院,而今年,便是设在隆学院。 九月初五这一天,凌晨便开始下雨,接近卯时时,雨势并没有任何的衰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迹象。虽然天色依旧漆黑,但隆学院外头的酒家、店铺一个个的,全都开着,做着这些秀才们的生意。秋闱 在其中一家酒楼,宁江、百子晋、宁小梦三人正在这里说着话。 宁江朝百子晋问道:“子晋兄,你今日状态如何?” 百子晋拱手道:“这几日,按着宁江兄所教的坐禅吐纳之法,养气调息,此刻只觉精神好到极点,必定不在话下。” 宁江点了点头。 考场之外,披着蓑衣的更夫敲起了寅时三刻的锣与梆,秀才们纷纷撑着伞,从避雨之处涌出,在院门前排成两队。此时已进入秋季,连着几天的阵雨,让天地间冷意弥漫。 宁小梦立在酒家二楼的窗口内,看着进入人群中的哥哥,队伍排得很长,那一排排的油伞,如同两条长蛇,在广场上盘桓。与府试时不同,州试分作间隔的三场考完,每一场,最迟可以考到黄昏,最早午时就可以交卷。 所以,她准备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哥哥。 下方的队伍中,宁江扭头看去,见甘烈、路知远、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等人都在队列中,路知远面无表情,甘烈则是显得颇为烦躁。同为临江郡廪生的、名为树光亮的学子,则因为岳湖那毁灭了整个小镇的场天灾,父母双亡,此刻正处于守制之中,无法参加科考。 百子晋立在他的身边,挺着胸膛,颇有信心的样子。 更夫将锣敲了四下,那咣、咣、咣、咣的声音在雨中传荡。院门打了开来,官威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两名童男、两名童女,穿着雨衣,提着能够避雨的气死风灯从院内走出,其中一个小女孩不停的打着喷嚏。 四名孩童分作两边,各自领着一对进入考场,门内有人一个个的查验他们的文碟、检查他们的随身之物,然后就是按着惯例的,在孔圣人像前鞠躬拜圣。 考场之内,铜州太守、朝廷派下来的翰林、考监坐在案后。 秀才们上前,在三位大人面前,一个个领了各自的牌号,被带进各自的考棚。 考棚同样是被锁死的,但是比起府试时,每一间都要宽敞与干净许多,火炉也早已为考生点好。毕竟,秀才与童生不同,每一个都是有功名的,这也算是一种优待。 宁江并没有急于去看卷子,而是先在火炉边暖了一下手。 炉子并不大,内中燃着的是木炭,散出的热量,也就只能勉勉强强暖和一下手,根本暖不到身子。 让手稍为热乎了一下后,他绕着方桌跑了两圈,然后正坐在地上,拿起挂在桌边的布袋,倒出内中卷成筒状的宣纸,解开红绳,慢慢的打了开来。 纸卷中,一共列了五道题目,当然,因为这一场考的就是经学,所以,五题全都与四书五经有关。他先看向第一题,见上面用小楷写着“季梁谏追楚师”,要求对此进行论述。 宁江点了点头,这是《左传》里的名篇,这种经论,只要是真正下过苦功的人,都能够答得完美,会被这一题刷下去的,那就真的是平日不用功了。 他继续往下看去,只是,脑海中忽的想到什么,怔了一怔后,目光再次上挑,看向那“季梁谏追楚师”六字。 他就这般盯了半响,忽的长长的叹一口气,放下卷子,盘膝而坐,闭上眼睛。 金魄慢慢的离体,飘然而出。 重生到现在也已经快有一年,此刻的他,金魄已是更为坚韧,离下一步“火魂”仅有半步之遥。他让自己的金魄穿墙而过,经过了几间考棚,然后,便看到了百子晋。 这一路上,虽然从几名秀才身边穿过,但自然无人能够发现他。 他居高临下的看去,只见,此刻的百子晋,正打开试卷,目瞪口呆的看着“季梁谏追楚师”这几个字,额生冷汗,目眦欲裂。忽的,百子晋一口血喷出,血水喷在卷子上,他颓然的放下卷子,爬到了门边,使劲拽着门边的小铃,就这般,拽了许久,本场考监慢慢的踱到外头。 百子晋站起,隔着木栏,拱手弯腰,低声细语。 那考监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了几句,百子晋回身拿来题卷,捧在考监面前。考监拿过题卷,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百子晋的文碟,沉默了一阵,带着它们到外头,与担任本场考官的太守与翰林商议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向百子晋说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衙役前来打开了考棚…… *** 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亮了。 阵雨却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斜川江裹着黄泥穿过铜城,滚滚而下,整个省城一片安静。 宁小梦站在酒楼的窗户边,看着外头的大雨,隆学院的大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人被推了出来,摔在了雨中。 原本要到午时才会打开的考场大门,辰时方过,就有人从里头出来,自是惹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被推出来的是一个青衫的少年,少年在雨中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来,对着苍天发出无力的呼喊。 宁小梦呆了一呆,拿起油伞,腾腾腾的跑下楼,打开伞往雨中冲去,冲到那少年身边,将他遮住:“百公子?” 与哥哥一同进入考场的百子晋,明明连午时都还没到就出来了,让她颇为惊讶。 百子晋苦涩的对她拱了拱手,什么话也没有说,失魂落魄的往远处而去。 宁小梦怔了一怔,终是不放心他,追了上去,为他撑伞。 光禄大夫府,光禄大夫郑安,正与皇甫氏在府中说话,没过多久,管家前来报道:“大人,百公子回来了。” 郑安一个错愕:“此刻还未到午时,他如何便能从考场出来?” 皇甫氏道:“老爷,我看他怕是根本就没有经常。老爷你想,我们的祥儿好歹是个增生,尚且觉得自己希望不大,要再准备个三年,他区区一个附生之末,怕是还未进场就已经胆怯了吧?” 郑安摇头道:“唉,亏我还对他抱了那么一丝希望。” 皇甫氏道:“那是老爷你心好,收留了他祖孙半年,供他们吃供他们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老爷你。” 郑安笑道:“说的也是。” 百子晋来到后园,进入旧屋,冯老夫人在木床上艰难坐起:“晋儿,你怎的就回来了?” 百子晋蓦地拜倒:“孙儿对不起奶奶,孙儿让奶奶失望了。”伏地痛哭。 宁小梦拿着伞追在门边,怔怔的看着他们。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看着此刻无助的孙儿,冯老夫人也只能叹道:“罢了,罢了。” 百子晋抹干眼泪,在桌边拿着文房四宝,刷刷刷的写下退婚书,将笔一扔,低声道:“奶奶,我们走吧。”转过身来,背对着祖母蹲下。 冯老夫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伏身在孙儿背上。百子晋背着祖母,撑了把伞,往外头走去,一步一步的走入雨中。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宁小梦,茫然的跟在他们身后。 另一边,华丽的楼阁里,巫山云雨,缠绵过后,路惜芙近裸的身躯搭在窗台处,看着远处黯然离去的百家祖孙,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女,讶道:“姓百的不是参加州试去了么?” 郑祥从后边搂着新娶的小妾,同样看着远处的三人,低笑道:“怕是终于知道自己只是自不量力,在考场前吓得腿软,连大门都不敢进就缩了,不用管他们。”抱着她往床上翻。 路惜芙咯咯的笑着,其实高锁路家虽然只是小小县城的乡村,但毕竟也算是书香世家,在临江郡找一个大富人家嫁进去,做大妇便好,根本不需要给人做妾,但是她哥哥打听得,郑安马上就要进京去做吏部尚书,她若加入郑家,以后她哥哥的仕途也能跟着沾光,反过来,如果路知远在明年的春闱中金榜题名的话,那她也不是没有机会转为正室。 于是用娇嫩的手臂搂着郑祥,全意讨好。 大雨愈发的磅礴,百子晋背着祖母,在阵雨中走出了那华丽壮观的府邸,走在街上。 冯老夫人道:“孙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知道你,你绝不是会临场退缩的孩子。” 百子晋低声道:“奶奶,今天的考题,第一道题是史论,题目是‘季梁谏追楚师’。” “季梁谏追楚师?”冯老夫人以前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细细一思,便已明白过来,“唉……这也都是命。” 宁小梦跟着他们后头,却是听到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老夫人,百公子,这题目怎么了?” “小梦姑娘你有所不知,”冯老夫人叹道,“老身亡夫姓百名楚,吾儿伯梁……” …… 考场中,宁江张开题卷,看着第一行的“季梁谏追楚师”六字,想起初次遇到百子晋时,他对家世的介绍。 ——“宁兄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是将门之后,家祖百楚,勋至大周国柱,家父百伯梁,勋至上轻车都尉!” 百子晋亡父与祖父的名字,全都在这六个字里。 在这个礼教杀人的时代,这份卷子他要敢去作答,就算中了举,很快也会被人发现、上告,剥去功名,以后再也不用想参加科举。 出于“避讳”,他无论如何都要退出这次的州试。 这就是儒家的孝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谁也违反不得。 虽然为百子晋叹息,但此时此刻,他也帮不上百子晋的忙,只能先静下心来,认真的答题。 宁江离开考场的时候,乃是下午未时初刻。 此时他阵雨已经停歇,满地湿辘,天空却是明亮。 在他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妹妹在远处向他招着手。 宁江前去与妹妹会合,并从妹妹那,得知百子晋与他祖母已经离开了郑府。 “哥哥,”小梦一边与哥哥一同走在路上,一边分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题目里有百公子父亲和爷爷的名字,他就不能考试了?这是什么道理?” 宁江摇了摇头,这种事也很难向妹妹解释清楚。 事实上,这种事情并不只是在这个世界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同样出现过许多次。更有甚者,如唐朝“诗鬼”李贺,年少时便已声名远播,十八岁时本该参加科举,遭逢丧父,守制三年,后来再次参加科举时,却有妒才者攻击他,说他父亲名叫“李晋肃”,晋肃的“晋”字与进士的“进”字同音,犯了名讳,虽然有当时的主考官韩愈不断为他争辩,李贺最后还是只能被迫离开考场,一生未能再参加进士科。 现在虽无这般夸张,但百子晋的父亲与祖父,名字与考题接连犯讳,要是不离开,等放榜之后,不知会有多少人举着圣贤书说事,到那个时候,哪怕他中了解元,也会被马上打下来,且就此成为一生中的污点,弄不好连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 《季梁谏追楚师》,作为左传中的名篇,其主旨本是“民为神主,先民后神”,结果却因为那神神叨叨的“忌讳”,而打下了一个本有希望的学子,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 【感谢书友温伯前日的10000起点币打赏,也感谢众位书友的扶持!】 【^_^昨晚收藏呼呼呼的往上涨,吓了笨鸟一跳,原来是“愤怒的香蕉”大神帮忙章推了,感谢香蕉大神!】 【这个月本书不会上架,月票有多的书友,可以去投给《赘婿》啊!】 第58章 宣父犹能畏后生 在靠近城门的一处柴屋里,宁江见到了百子晋与他的祖母。 百子晋低声道:“让宁兄失望了。” 宁江摇头道:“这是非战之罪,怪不得子晋。” 小梦在旁边安慰道:“百公子不用灰心,三年后再来,到时候一定能够考上的。” 宁江却是看向远处的城墙,叹道:“三年后啊……三年后,恐怕是没有科举了。” 百子晋错愕的看向宁江:“宁兄的意思是……” 宁江道:“此事,有些难以向子晋解释,只是想要让子晋知道,世间大道,万万千千,并非只有科举一途,与其随流而逐,不如走自己的道路。当今之世,用一条名为科举的大道阻截所有的路子,然而当这条大道崩溃的时候,所有人都将陷入绝境,唯有能够找到自己的道路的人,才能够走出黑暗,成为即将到来的黑暗中,闪亮的新星。” 屋内,冯老夫人听着宁江的话,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虽然连着几天的阵雨已经停歇,但天气已变得阴凉。 百子晋从将柴屋暂时租给他们的农夫家中端来热水,为祖母洗脚。 冯老夫人看着他,再次叹了一声。百子晋道:“奶奶不用担心,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孙儿这番虽然受挫,但绝不会就此气馁,正如宁兄所说,天下大道,不只一途。” 冯老夫人道:“罢了!罢了!我们百家,终究是没有科举的命啊。”摸摸索索的,拿出剪刀,将穿在身上的小袄袄角剪破,取出了一本以牛皮为封面的书籍,交给百子晋:“孙儿!” 百子晋怔怔的看着这本书:“奶奶,这个是……” 冯老夫人道:“这个是百家家传的《阴符兵法》,据说乃是姜太公所著,当然是或不是,其实也无法考据。当年,你祖父就是找到了这本兵书,日日研读,才以秀才之身,屡屡建立战功,封至国柱。你父亲同样也是靠着此书,在北方抵御蛮族,一步一步做到上轻车都尉!” 百子晋讶道:“既然如此,奶奶为何现在才把它拿出来?” 冯老夫人叹道:“成也是因为此书,败也是因为此书。此书经天纬地,暗藏万类生杀之机,你爷爷、你爹爹自从得到此书后,就此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对四书五经再无任何兴趣,你爷爷好歹还考中了秀才,你爹爹沉迷于兵法之中,竟连府试也屡试不中。然而当今天下,终究还是儒家的天下,此书集兵家之大成,太公之谋略,你纵然将它学到极致,恐怕也只能如你爷爷、爹爹一般,纵然屡建战功,终究也没能有个好下场。我本希望,你如能走科举之途,那是更好,这《阴符兵法》是乱世之宝典,在这儒家盛世,全无作用,但是……唉。” 阴符兵法?百子晋接过这牛皮封面的兵书,只觉仿佛有电光在书与指尖之间窜过,体内的血液都似沸腾了。 祖母睡去之后,百子晋点着蜡烛,翻看着《阴符兵法》,很快,他就深深的陷了进去,书中所记竟是包括了遁甲、旗门、战阵等他前所未见的各种兵家学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祖父不过是个秀才,父亲连秀才都不是,在战场上,却也同样是万人敌。的确,在儒家天下,这本《阴符》全无用处,但它却毫无疑问,是华夏历史上璀璨的明珠。 他翻着兵书,无法罢手,忽的,他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转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叠蜀笺,研磨好墨汁,借着烛光,用细笔将它一字一句的抄到了蜀笺上。 …… *** 第二日上午,百子晋背着祖母,来到渡头,将祖母背到前往顾楚郡的船上。 安置好后,他转过头来,只见宁江兄妹骑着马,往这边驰来。明明是在重要的府试关头,而自己此次已是中举无望,宁江仍是抽出空前来送他,百子晋心生感激,人世间,最难的原本就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宁江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妹妹,来到百子晋面前,道:“子晋,何不再等几日,我们再与你一同将老夫人送回家中?” 百子晋道:“以宁江兄之学,必能中举,接下来还要忙于明年春闱,小弟已得兄长相助许多,绝不愿再让宁兄费心。” 宁江道:“子晋无需这般见外,你我兄弟一场……” “正因如此,小弟绝不能再拖累宁兄,”百子晋啪的一声,拱手弯腰,“还请兄长答应小弟,明年春闱,必入鼎甲。” 宁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不但要入鼎甲,我更要中状元!” 殿试一甲前三名,被称作“鼎甲”,百子晋望宁江能够入鼎甲,已经是极高的要求,然而宁江却是直指鼎甲之首“状元”,这已经可以说是猖狂。百子晋听了不但不意外,反而笑道:“不愧是宁江兄!” 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双手捧起:“此物,是预贺宁江兄金榜题名的礼物,还请宁江兄收下。” 宁江疑惑接过:“这是……” 百子晋道:“还请宁江兄答应小弟,金榜题名之后,再将它打开。” 宁江见他说得郑重,也就没有再问,道:“我知道了!”将布包郑重收好,又道:“龙游浅滩终入海,我亦相信,子晋绝非池中之物,早晚必能一鸣惊人。” 百子晋拱着手,深深的鞠了一躬:“有兄长这句话,小弟日后若不能出人头地,便是愧对兄长,兄长放心,子晋绝非自暴自弃之人。兄长涌泉之恩,子晋无以报答,唯有于万千大道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不负兄长期待。” 宁江还了一礼:“子晋言重了!你既将我呼作兄长,义气相交,谈何恩重?子晋此去,一路顺风,如果有困难之处,只管前来找我。” 百子晋道:“多谢兄长,子晋知晓!” 说话间,另一边有一队人走了过来,走在前头的却是金紫光禄大夫郑安,在他身后,还跟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过来的女儿郑秀秀。 来到百子晋面前,郑安笑道:“贤侄如何便要离去?没有中举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在我府上多住几天……” 百子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叨扰了大人!” 郑安道:“贤侄言重了,你我两家,好歹也是世交嘛。”又挥了挥手,让一名仆人捧来银两:“这些银两,贤侄不妨收下,当做路上盘缠。” 百子晋昨晚已得宁江资助,也不想再与郑家扯上关系,坚拒不收。郑安强推了一阵,见百子晋坚持不受,也就未再强求,惺惺作态的说了几句珍重。 此时,船只快要开了,百子晋朝宁江与宁小梦拱手告辞,也未再理会郑家的人,转身上船。 船夫解开系在渡头上的绳子,撑船而去。宁江站在渡口,目送着百家祖孙两人远去。 郑安同样看着顺流而去的客船,拂着短须,脸带微笑,虽然郑家与百家已经解除了婚姻,但他姿态总是要做的,以免这次上京为官,有人会抓着这事说话。此时,他也已知道百子晋昨日提前出场的原因,可见连天都觉得百子晋配不上他郑家的女儿,如此也好,这样一来,就可以开始筹划着,把女儿嫁入河项郡王府又或是同等家世的公子,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朝堂上的资本。 唉,真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在他身边,宁江却是淡淡的道:“宣父犹能畏后生,大夫未可轻年少!有道是莫欺少年穷,今日大夫觉得得了便宜,将来可莫要后悔才好!” 转身带着牵马的妹妹,漫步离去…… *** 连番的阵雨过后,今年的寒流来得较早。 虽然天寒地冻,但斜川河上的花船,已是越来越多,铜州城的氛围,也变得愈发的紧张。 九月初五的经学考,有学子因为先人名讳与考题犯讳之事,犹如一朵小浪花,被人偶尔提及,然后很快就再无人过问,九月初七的诗赋考对于许多学子来说,是最为紧张的一天,毕竟诗赋这种东西,远比经学要更注重临场发挥,苦读二三十载,却在诗赋上临场发挥不佳的事,应有尽有。 紧接着便是初九的策问与策论。 所谓策论,便相当于另一个世界里的议论文,要求的是一事一议,只是有可能涉及到的东西颇为广泛,从如何平定蛮夷,到民生、律法等等,各种类型的题目都有可能出现,而且往往都在四书五经之外,对于一些死读书的学子来说,从一开始就在祈祷,生怕出题范围是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 那一天,午时方过,宁江就走出了考场,抬起头来,便看到妹妹在对面的酒楼是朝他挥着手。 中午流移的日光照在妹妹探出窗口的俏脸上,青春而又娇美,引得路上的人们纷纷抬头往她看去。 宁江走入酒楼,妹妹迎了下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宁江笑了一笑:“这次的策问比较简单。” 酒楼里,一些秀才的亲人也在这里等待着,听到宁江的回答,纷纷庆幸,比较简单啊,那就好,那就好。 宁江就在这家酒楼里吃了东西,在他们兄妹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其他学子相继走出。有人问他们今天的考题是不是真的很简单,然后他们就一脸郁闷的看着问话的人。 那天晚上,铜州的各个酒馆、青楼都变得热闹起来。 紧张了多日的学子们,趁着还没有放榜,让自己彻底的放松一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斜川江上,张灯结彩,落佩湖上,也停留了好几艘华丽的花船,莺歌燕舞,花红酒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个个不亦乐乎,虽然两天之后,有的人就此平步青云,有的人依旧要在泥泞中挣扎,但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刻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那日傍晚,小梦也让雇来的婆子,帮他们筹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酒足饭饱之后,兄妹两人便泛着他们的舴艋舟,在落佩湖中游玩了一番。 第二日,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秋雨一旦下起,便是没完没了,连带着昨晚还一团热闹的铜州城,也似乎变得萧瑟了许多。 那艘艘花船,在雨中游荡,偶尔有歌声、琴声传来,远处的崆山,艳红的满山枫叶,蒙上了迷蒙的轻纱,反更让人陶醉。 这一整天都无事做的宁江带着妹妹,逛了一天的街,眼见着天气变得凉了,冬天的小袄、棉裤等等也都要开始准备了,还有,妹妹又在发育中,胸兜、心衣慢慢的也已开始嫌小,长兄如父,宁江也只能稍稍的过问一下。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州试的放榜与府试不同,府试中,因为需要请天人三策,开辟文曲印府,所有的童生都要聚集一处,等着三位大人念出名字。州试时,众位秀才只需要呆在住处,等着报喜人前来报喜请赏。 虽然如此,急于知道消息的小梦,仍是一大早,便要拉着哥哥前往府衙前等待放榜…… 【推荐票!求推荐票!】 第59章 解元 “哥哥,起来……起来……” 小梦身穿金百蝶穿花大红褙袄,下着石榴红撒花绉裙,腰间系着五彩宫绦,宫绦上斜插宝剑,头上梳着百花髻。 她使劲拉着床上哥哥的手臂,想要把哥哥拉起。 “再睡会,再睡会。”宁江趴在床上,翻着身子。 “马上就要放榜了。”小梦急道。 “没事,”宁江继续睡,“准备好赏银,等报喜人来就可以了。” “哥……”小梦气得跺脚,却又拿哥哥无法,只好先放着哥哥不管,到外头等着。 太阳慢慢的升起,远处的山岭雾气还未消散,湖光在阳光下晃动,停靠在另一头的湖岸边的花船,在昨晚的喧嚣过后,此时已是一片安静。 小梦一边等待着报喜人,一边无聊得在门口走来走去。 郑府的一角,寄居在郑府的路知远心神不宁的等待着,路惜芙一边与他说话,一边陪着他。 就这般,过了许久,外头突然响起爆竹声,紧接着就有管事的前来通知,路知远松了一口气,到了外头,妹夫郑祥已是在笑着帮他放赏钱。看到路知远出来,这些报喜人涌来贺喜,路知远问起,得知自己中了三等。 虽然只是三等,但毕竟还是中了举,再加上妹妹嫁入郑府,眼看着郑大夫就要出仕吏部,就算日后无法在功名上更进一步,弄一个官帽也是十拿九稳的事,自是眉开眼笑。 又问道:“不知乙榜头名,解元是哪位?” 报喜人笑道:“说起来,正是路举人您的同乡……” 路知远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同一时间,铜州知军甘家,甘烈在家中走来走去,心情烦躁,等了许久,外头始终没有炮竹声响起,一直到了中午,终是没有动静,最终只能狠狠的甩着桌上杯碗,下人们知道公子脾气暴躁,此时自也不敢打搅。 铜州城中,各个郡汇聚而来的秀才有上千之多,此时此刻,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黯然的,那一座座青楼、一艘艘花船的小姐们也已经准备好安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其中一艘来自岳湖的花船上,艺名秦红韵的女子慵懒的伸伸懒腰,前去抄榜的青绾已经回来,将抄来的本州今秋乙榜名单呈了上来。 每个洲的州试,中举的名额都是限死的,如京城,如靠近京城的大州,名额能够上百,如一些偏远州郡,每场举人的名额不过就是十几二十人。铜州算是中等州府,朝廷给的名额有六十名。 秦红韵摊开名单,一眼看到最顶端的解元之名,讶道:“是他?” 落佩湖边,宁小梦继续踱着步子,忽见远处一群人一窝蜂的冲来,在他们身后卷起滚滚尘土。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些人冲到她的面前,一片哄然:“宁解元可是住在这里?”“宁解元可在?”…… “等一下等一下,”小梦叫道,“这里没有叫做宁解元的,我哥哥叫宁江……” 众人笑道:“那不就是宁解元么?”“乙榜头名宁江老爷!”“恭喜恭喜!”…… “我哥哥是解元?”小梦兴奋的跳脚,紧接着就往院子里冲,众人自是跟着拥了进去。 此时,宁江刚起来未久,还在院中拿着杯子漱口刷牙,忽的大家就都涌了进来,贺喜的,讨赏银的,七嘴八舌,他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 科举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榜,一个是殿试放出的进士榜,又称甲榜,一个是州试放出的举人榜,唤作乙榜。 进士榜自不用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金榜”就是甲榜,因为是天子钦点,以黄榜放出,固又称作“金榜”,榜上的“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而哪怕只是列在三甲,放到地方上,也大多都能从知府、同知那一级别做起。 举人榜则基本保住了,就算将来没有能够更上层楼,也至少有个官身,能够当个知县、学官,将来也未尝没有机会做到同知,当然,还要再继续往上爬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甲榜和乙榜,是科举中的两个龙门,至于其它的,如会试、府试等,都只是跳过这两个龙门的台阶。 也正因此,合称“两榜”的甲榜和乙榜,乃是整个科举的重中之重。 乙榜头名,便是“解元”! 哥哥不但中了举,而且更是中了解元,小梦自是高兴得不断跳脚,租宅院给他们的院子主人,早已在外头放着鞭炮,噼噼啪啪的,亮光闪动,租用他们屋子的秀才不但中了举,更是乙榜头名的解元,以后不愁这宅院没有学子抢着住。 远处花船上的姑娘们,也都在往这边看来,此时才知道州试的头名竟然离她们如此之近,早知道昨晚贴钱也要请他上船留宿。 小梦开心的发放着彩头,众人又自发的帮着在院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下午时分,唐虞书院的教授、学事也纷纷前来贺喜,虽说他们并没有教上宁江什么,但解元是从州学里出来的,总是让整个书院也跟着沾光。 似这般,哄哄闹闹,直到天黑后安静下来,小梦的兴奋依旧没有衰减,宁江也拿她无法。 天黑后,兄妹两人在院中热着小酒,小梦也喝了一些,脸红红的,道:“哥哥,你现在可是‘老爷’了,嘻嘻。”但凡考上举人,不管年纪大小,有没有取妻生子,都可以称作“老爷”。 宁江拿书卷敲她头:“不过是举人罢了,就有那么值得开心么?” 小梦道:“嘻嘻!”中了举人,哥哥就可以上京去吃长公主了。 因为一直都在担心着,不知道哥哥能不能中举,小梦昨晚根本没有睡好,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此刻多喝了些酒,不知不觉就东倒西歪了,以至于宁江不得不把她背到她的房间,扶她上床睡去。 从妹妹的屋中走出,他立在院中,看着天上星辰,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天上的银盘已是椭圆。外头的落雁湖,有琴乐与歌声传来,唱的居然是由绮梦编曲的“天接云涛连晓雾”。 他负着双手,让那水一般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可以上京去找绮梦了,所以得先想好来……清蒸还是红烧?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 第二日一早,按着规矩,此次州试上了乙榜的新举人,全都在府衙聚集,由铜州太守姬成化领着,入府拜圣。 宁江自然是排在第一位,天人感应之后,大量文气灌入他的眉心祖窍,文曲印府进一步开拓,至此,才算是真正有了用处。 第一位拜圣的举人,能够得到最多的文气,后面跟着的会依次衰减,到了三等,所得文气比起解元来,已是差了许多,但是再差,也要远远高于秀才。 到了中午,太守姬成化便在府中设宴,宴请众位新举人,六十名新举人按在名次入座,宁江自然是坐在最上席。 席宴过后,新举人们开始互相走动,而一些离省城较远的举人,也开始准备归家,好在中秋时与家人团圆。 其实,在以前,州试的时间都是定在八月底,后来改在九月初,朝廷虽然没有说明原因,不过宁江猜想,其中一个目的大约也是让这些举人们没有太多抱团的时间,毕竟按着“同乡之谊”结成的派系,往往是朝堂中党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将放榜的时间放在中秋前,大多数的新举人在彼此聚集个两天后,就不得不赶回家与家人团聚。 当然,也有许多人便连中秋也不打算回家,流连于风月场所。 对于宁江来说,倒是没有这样的问题,毕竟,他唯一的亲人就在身边,不存在团不团圆的问题,不过一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二来,留在这里,势必要与其他举人相互走动,不然人人怕是都会说他孤僻,而他又不想有那么多的应酬,已是干脆还是先回乡的好。 回到临江郡后,满城轰动,知府典宏亲自率众来迎,对于宁江来说,也算是“受宠若惊”了。 与他一同归来的同榜举人路知远、郁成益虽然知道,自己只是跟着沾光,知府大人真正迎接的是宁江这个解元,但与宁江一同被大家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亦是与有荣焉。 当日午间,典宏便与当地的几位乡绅,一同在酒楼宴请了几位新举人。 酒中,典宏道:“当日宁贤侄推了本官国子学的举荐,本官还担心你是自信过甚,没想到转头你就中了个解元回来,十六岁的解元,至少在铜州,应当是第一个了。” 众人纷纷恭贺,宁江拱手道:“全赖大人与诸位的福荫!” 典宏笑道:“不敢当,绝不敢当。” 郡城里的宴席结束之后,宁江回到高锁县,自然也是轰动全城。 本县的秀才考中解元,原本就是了不起的事,更何况还是本县四大家族之一的家主,即便是为了前来讨好,也非得“轰动”不可。 其他三个大家族,自是连着请宁江前去做客,这个是推脱不了的应酬,宁江自也无法。 中秋前一日的傍晚,一辆马车停在了岳湖湖边。 宁江下了马车,看着前方多出的大坑,此刻,整个遮镇都已消失,遮镇所在的位置,成为了圆形的湖坑,与岳湖连在一起,湖水灌入,一片污浊。 单是看着这番景象,就已经知道,三个月前的那场天灾,是如何的惊人。而他更是确定,在他的前一世里,绝对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这真的是天灾吗?还是人祸?他在那沉思着! 日历就这般翻过了一页,终于到了今年的中秋…… *** 京城某处—— “姑娘,姑娘,那宁江……在铜州让他妹妹给你送请诗的宁江宁才子,在铜州府中了解元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响起。 “那个……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慵慵懒懒的女子声音,轻柔的响起。 “他喜欢你啊,他给姑娘你写了情诗,情诗啊……” “去去去,就你话多!”那女子红着脸儿,将鹦鹉般多嘴的丫鬟赶走。 将丫鬟赶走后,女子斜倚着高楼的栏杆,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月如镜,让远远近近的楼阁、圆林犹如覆上了冰霜,银白的一片,如同雪一般的铺开。 抬头看着那孤悬的圆月,与满空的星辰,她轻轻的念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宁江!!!” 唉!!! 她轻轻的叹息着。 你可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她张开双手,在月下轻轻的舞动着,轻柔,美丽,又将双手合起,捧着那一鞠月色,露出欣喜的表情。 千里之外的县城,一个身穿精美褙子的少女捧着脸盆,脸盆里装着水,倒映着天上那美丽的圆月。 “哥哥,你看你看,嫦娥仙子在月亮里跳舞。”她兴奋的说道。 少年好笑的跟在她的身后,心想这么大了,妹妹怎的还跟孩子一样?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一高手? 嫦娥仙子啊!!!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散出月华的银盘,心中想起了,那个总说自己不祥的女人。 绮梦,明月楼高……莫独倚啊…… 第60章 九月飞雪 中秋过后,九月底。 今年的气候显得有些反常,作为长河以南的高锁县,才到九月,天气就变得极是寒冷,然后下起了雪。 也幸好,不管怎么说也到了九月,虽然这场雪下的早,但原本也就是天气转冷的时节,如果是在六月下雪,怕是有人会说“必有大冤”了。 菜市口处,人山人海,人群分开,一辆囚车被推了进来,无数蔬菜、果皮往关在囚车里的囚犯扔去。 囚车打了开来,两名衙役将穿着肮脏的白衣的囚犯拖下,强迫他在众人的围观中跪下。高台上,新任知县看看天色,离午时三刻还有一点时间,不过这天也的确是冷,这才是九月底,如果是在北方也就算了,高锁县勉强也算是江南了。 雪花一片片的飘下,虽然因为是白天,无法在地上堆积,却也让许多孩子变得兴奋,两名孩子要往人群中钻,被他们的母亲硬是拖了回去。 忽的,人群中的一角,气势散出,众人纷纷散了开来,一个少年提着食盒,慢慢走入。他虽只有一人,然而文气发散,普通老百姓自是不敢挡在他的面前。 一名衙役迎了上去,少年轻轻的说了几句,那衙役跑到台上,将少年的请求告诉新任知县。很快,那知县就点了点头,他虽是地方父母官,但也不过就是个举人,那少年已是解元,又是本地大族的族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 那少年自然就是宁江,他一步一步来到那青年囚犯身前。青年囚犯双手反绑跪在地上,背上插着长长的木牌,衣服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囚”字,在他的身后,长着在这雪天中裸着上身,持着大刀的刽子手,刽子手头扎红巾,身子粗壮,胸膛尽是胸毛。 宁江在囚犯面前蹲了下来,把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红烧肉,用筷子夹了一块:“来,吃一点吧,吃一点,好上路,到了地底下,做个饱死鬼。” 那囚犯抬起头来,颤颤抖抖,哭着:“葵儿不是我杀的,葵儿真不是我杀的。” 宁江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 这青年自然就是宁一诚,他虽是去年犯事,当时曹剀定为了安住宁江的心,也为了撇清自己和宁济父子的关系,将宁一诚的罪定性极重,直接判处死刑,不过大周王朝的死刑,需要一层层的上报,知县最高只能判到“斩监侯”,也就是来年秋分、经过朝廷审核之后行刑。 与“斩监侯”相对的则是“斩立决”,不需经过朝核,当年秋天就可以问斩,但那已是超出了知县定罪的权限。 另一边,一个女人哭得死去话来,却被衙役拦着无法过来,那女人正是宁一诚的母亲,宁济去年被判发配西岭,结果还没有到西岭就暴毙而死,他的两个小妾也悄悄改嫁,正妻一度沦为乞丐,还是小梦心中同情,瞒着宁江悄悄接济了一些。 “别哭,别哭!”宁江将红烧肉挟到宁一诚口中,“没关系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了阴曹地府,看到葵儿,跟她好好的做一对同命鸳鸯,你放心,以后你娘,我会让人好好的照顾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吧!” 宁一诚一边流着泪,一边哽咽着将肉嚼下。去年夏天,还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宁家的少族长,谁知道转眼之间家破人亡,反而是宁江成为了解元归来,衣锦还乡,大出风头。葵儿不是我杀的,葵儿真不是我杀的……他在心中无数次的呼喊,然而纵然泪都流干,此刻也已无人在乎。 将宁一诚喂饱,宁江提着食盒,长叹一声,转身离去,流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台上,有人叫道:“午时三刻已到!” 新任知县拿起写了“斩”字的令牌往下一扔,旁边一人摘下囚犯背上写着罪名的木牌,刽子手高举大刀,刀光在阳光下闪了一闪,一刀挥下,热血在宁江身后涌出,溅洒了一地。被衙役拦住的女人一声尖叫,昏厥在地。 宁江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看漫天飘下的雪花,今年的雪下得真是早啊……难道有冤? *** 接下来的几天里,宁江一边准备着上京的事宜,一边以请教学问为名,拜会典宏,同时拐弯抹角的向典宏打探夏天在岳湖出现的那只怪物的后续。 因为宁江原本就是本郡人士,对发生在岳湖上的天灾会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典宏只有没怀疑他,低声说道:“你莫要告诉他人,那只怪物,在押往铜州大牢后,原本是要递送京城,朝廷也派人前来查看,然而不知怎的,那一日在水牢中,那怪物无缘无故的就已死去,只剩下了一身骸骨,身上的血肉就像是被腐蚀了一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尸体腐烂,只剩下了骸骨? 宁江一个错愕,难道是……阿骨兵? 莫非这件事会与拜火教的萧菩萨哥有关? 那日晚边,宁江站在岳湖边,抬头看着星空,试图整理出上一世里,与拜火教“女尊”萧菩萨哥有关的线索,结果发现,对于这个女人,他可以说一无所知。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猛查刺的“阿骨兵”,就是以这个女人的神秘邪术练成,每一个都近乎刀枪不入,在蛮族侵略中原的战争中,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而没一个被杀掉的阿骨兵,都是血肉腐蚀,只剩下一堆骨头。 然而在元魔皇出现之后,这个名为萧菩萨哥的女人,也就此消失,再没有出现过,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宁江的一生中,与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的交织,对于阿骨兵与协助蛮族侵略华夏的拜火教,也没有怎么在意过,只是典宏提到的那怪物的死状,让他直接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阿骨兵。 难道,那个怪物跟萧菩萨哥和拜火教有关? 但就算是那极其神秘,据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她的萧菩萨哥,恐怕也不可能弄出“天降陨石”这种,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只有刘秀这种位面之子才能够做到的事。 岳湖的这场天灾,就像是挡在他所知道的、上一世的历史车轮前的石子,他隐隐的觉察到,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偏离了方向,但却不知道它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偏转,除了暗自警惕,自也做不了其它事。 *** 在打探完那个天降怪物后,宁江原本便已准备上京。 不过他又暂时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妹妹在武道上的修为,已经到了重要关头。 对于小梦来说,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觉得,这两个月里,自己不管是剑术还是内力,都没有一点的进步。 为此,她愈发刻苦的用功,虽然没有真正的去想过要当“天下第一高手”,但她还是想要变强,强得可以去保护哥哥。 每个白天,她都在不停的练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继续进步,只知道把《璇玑剑舞》里记载的剑术,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桂花方落,园林里满地的花子,余香还未消散,梅花便已一朵一朵的开放,或是雪白,或是嫣红,穿着褙子与百褶裙的她,在花丛中舞动,那美丽的身影,犹如花间的精灵,轻快,娇媚,在挥洒的剑光中跳动。 有时,百褶的裙摆会随着她那玲珑的娇躯,一圈又一圈的转动,铺成陀螺般的圆。 然后,裙裳的花色就会在旋转中,连成充满层次感的姹紫嫣红,就像是陡然盛开的花朵。 到了夜里,她就开始打坐,运转内力,虽然天气已经逐步转冷,但是内力在经脉间运转,会形成暖暖的气流,然后,精、气、神会随着她的全神贯注,提升到极致,身体犹如透明一般,放在身边的宝剑,剑意照入她的魂魄,心灵空空灵灵。 那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剑气如火,在她那纤细的娇躯里,仿佛在锻烧着什么,她自然不知道,她所学的《璇玑剑舞》,可以说是这个世界当前最奇特的剑术,它并不只是增进内力、磨砺剑法,同时还具有炼魄的功效。 她只知道,白日里的练剑与晚上的心法修炼,犹如交错的日月,形成了神秘的循环,就像是一个美妙的圆,身如琉璃,心若冰晶,然后,某种无形的、奇妙的力量就会在空灵之中隐现,难以捉摸,不可思议。 只是,在这段日子里,这种奇妙的、身与心的递进,出现了难以理解的停滞,这让她有些苦恼。 她去问过哥哥,虽然哥哥不会武功,但他是读书人,而且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读书人。 在以往,遇到武学与剑术上的难题,哥哥总是能够完美的帮她解决。 但是这一次,哥哥却只是笑一笑,让她继续用功,不要松懈。 那天夜里,她以吉祥如意坐,盘膝坐在床榻上,芙蓉帐暖,无风自动,烛光在银柱上摇曳。剑意仿佛穿过她的身体一般,照进她的心灵,她心如剑,意如剑,呼吸平缓,犹如金蟆吐耀,****起伏,似有温火内蕴。 她的脸蛋神情恬静,目光在闭与微闭之间,隔绝内外,至幽靡察,至静无心,那以往总是似有若无,无法捉摸的神秘力量,就像是河沙经过了一处又一次的洗刷,慢慢的剔出真金,又像是无形的风雨在天地洪炉间酿出仙露。 那无形无质,以往总是难以把握的神秘,仿佛从虚无中凝练,轰的一声,在她的四肢百骸间炸开,充满在她血肉的每一个角落,而她的娇躯,如鼎炉一般,将这股神秘紧紧的包裹住。 然后,意识不断的下沉、下沉,她终于明白,这股神秘就是她自己,是“我”,她感应到了真正的“我”,这种说法有些古怪,但书读得不多的少女,并没有更好的语言来形容。 犹如太乙分两极,以往总是混混浊浊的身与心,在这一刻犹如璞玉被破开,凝练出那神秘的玉石。她清楚的感受到了身与灵的区别。而这种神秘的、纯净到不可思议的“我”,推动着她的血肉与身体。 她睁开眼睛,香帐自行分了开来,她只觉轰然一响,那流萤的烛光、窗外透进的月色,以及一切的一切,充满层次感的,映入她的眼睛,透入她的心灵,被她纤毫毕现的掌握着,观察着。 她飘下了床,推门出院,欣喜的看着月下的花园,霜月如梦,光华似锦,藏着她以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美丽。 她欣喜的在那一朵朵梅花之间飞掠,欣喜至难以言喻,兴奋至流连忘返…… 第61章 荒村 宁江立在窗下,看着远处花园中,张开双手兴奋的飞舞着的妹妹。 他知道,妹妹在炼魂这一块上,终于练出了“金魄”。 他亲手写出的《璇玑剑舞》,原本就是体魄双修,与其说是武学,其实更接近于仙道的超凡功法。 在他看来,身体就像是硬件,魂魄就像是运行硬件的驱动,而当前的武道只在“硬件”上下功夫,自然是有所缺欠。而文气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范围性的驱动,但毕竟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东西。 当然,虽然修出了金魄,但妹妹并没有学过他的离魂之术,无法像他一样,让金魄离体,但随着在炼魄上的突破,妹妹的剑术,也将有一个飞越性的跳跃。 小梦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拔剑一抖,剑光飞出,朵朵梅花漫天飞舞。 这一瞬间的美丽,惊艳了天地……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梦的剑术果然如宁江所想的那边,进一步增进。而宁江,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便带着妹妹,离开了高锁县,一路北上。 接下来的会试,是在明年三月,虽然打算上京,其实也并不急迫,只是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不太适合游山玩水,兄妹两人沿着官道,先是骑马,后又因下了两天的雨,干脆又卖了马,有时租用马车,又是走水路乘船。 度过了长河,到了龙藏浦一带,龙藏浦的夫子庙,乃是大周王朝四大文庙之一,也是古太学之所在。虽然现在取消太学,改以国子学代替以前太学的地位,但夫子庙作为一个浩大的建筑群,仍然建有诸多学宫,同时也是许多骚人墨客,前来游玩之处,即便是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季也不例外,四方学子聚集而来,热闹非常。 宁江对儒教其实没有多少兴趣,之所以要考状元,也不是为了要振兴儒道,不过是作为他将来抵御胡虏的关键一环,虽然路过了夫子庙,也没有什么“膜拜”的心理,而反过来说,以他这样的心态,成为举人后,也能够拥有“圣人之气”、“浩然正气”,也是一件比较可笑的事。 过了夫子庙,来到了作为长河与湟河分水岭的邙山,邙山之上,建有许多道观,这里乃是道教的兴盛之处。这个世界的道教,虽然远无法跟儒教相比,但是在民间还是拥有着广阔的基础,邙山相传又是道教的祖师爷老子当年炼丹之处。 虽然老子的道家和现在的道教到底能够扯上多少关系,真的不好说,而所谓的老君练丹,则更是编造的传说,但这并不妨碍道士们扯上老子这面大旗。更何况,“老君炼丹”再怎么也不会比“孔子获麟”更加夸张。 而提到邙山,则又不能不提到邙山的陵墓群,四百年前,诸多王侯都以“死葬邙山”为荣耀,因此也就形成了一片占地宽广,座座陵墓相连的陵墓群,即便是现在,亦有许多达官贵人,在死后葬在邙山这块“风水宝地”。 那一日,宁江在山腰处的石亭里看书,妹妹则在山脚下训练着一匹新买的骏马。 邙山这一带,路不太好走,再加上时有霜雪封山,马车难通,兄妹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再买了一匹好马,两个人可以一同骑乘。刚好,在路过的县城里,一个落魄的江湖客因为缺少盘缠,他们便将那马买了下来。 只是这马性子颇烈,虽然哥哥教了她独特的御马之术,小梦一时间竟也难以驯服。 哥哥在山腰上读书,无事做的小梦不太甘心,再一次骑在马背上,这马虽骏,却极其暴躁千方百计想要将她甩下。小梦自然不会让它轻易得逞,死扯着缰绳部分,烈马发怒,竟是载着她狂奔。 冷风在小梦耳边呼啸,风霜如同利刀一般刮着她的粉颈,也幸好她近来内力大涨,否则怕是早已摔下了马。 她死勒缰绳,那马也渐渐气喘,眼看着就有被她收服,忽的,前方竟有一个车队转过弯口,骏马竟往那方向奔去。小梦生怕那马撞上,进一步紧勒。那车队里,正中一抬大轿,后面跟着两抬小轿,前后簇拥这二十多名兵士,眼看有一女子带马冲来,那些兵士赶紧停住马车。 骏马冲入队伍,小梦也恰在这时控制住骏马,骏马仰立长嘶,正前方的马匹受到惊扰,左右乱动,几名兵士与车夫好不容易才将马车控制住。 “哪里来的死丫头?”马车中,一个女子怒叱道。 小梦心中是自己的错,慌忙下马,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车帘翻了开来,内中一个中年女子,身穿凤纹华服,长得倒是有些粗壮,看起来并不是中原人士,脖子与手腕上全是金银,却又戴着珠翠云冠。 一名男子从后头跑了上来:“可有惊扰了帅臣夫人?” 那女子并未离他,反朝小梦叫道:“竟敢冲撞本浩命,给我跪下。” 那男子看向冲撞了车队的少女,此刻的小梦,为了路上方便,穿的半旧的小袄和百褶裙,腰上插着一把宝剑,虽然长相,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名门闺秀,不过是个江湖女侠的模样。于是跟着喝道:“臭丫头,还不向帅臣夫人下跪赔罪。” 小梦却是想着,虽然不小心冲了过来,但也没发生什么事,怎的就非得下跪了?只是,虽然不肯下跪,但毕竟错在自己,再加上这么多士兵拿枪对着,她不知道自己能打几个,心里也实在惊慌,也只能低声道歉。 那女人再次怒喝:“给我跪下!” 那男子冷笑道:“快快向帅臣夫人磕头,不然把你抓到衙门大牢里去,不死也要掉层皮。” 那女人道:“给脸不要脸,把她抓起来!” 小梦见道歉无济于事,真要被抓走,那就糟透了,忽的一扯缰绳,那马猛然掉头。她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上马,纤手拍在马臀上的那一瞬间,内力透入,骏马刹那间踏蹄奔出。那些兵士没有想到她动作这般迅捷,竟是没能反应过来,追之不及,那女子气得在马车上破口大骂。 小梦冲出包围,骑着马一路奔驰,刚才还桀骜难驯的骏马,这一刻倒也听话。就这般,狂奔到远处林中,她策过马头,见已经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方才拍着胸儿,呼出一口气:“吓死小梦了!” *** 小梦驯马去了,宁江独自坐在石亭里翻着书。 这本书其实不是什么圣贤书,不过是他路过夫子庙时,顺便买的一本小说罢了。 “小说”这种东西,虽然在先秦时就已经出现,但一直无法成为主流,在这个年代,也只有落魄书生,才会去写小说换钱,而且还要换个笔名,生怕别人知道是他写的。 看完之后,他把这本小说放入书箱里,又把书箱里的东西检查了一下。 书藉,一些干粮,百子晋赠给他的那本用油布包着的书……从触感来看,他觉得里面应该是一本书,不过因为还没有打开过,所以他也不是非常的确定。 为什么要让他在金榜题名之后,才可以把它打开,其实他也蛮好奇的,偶尔也会有先打开来看看的念头,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既然百子晋那般说了,那自己还是遵守的好。 此外,还有一个小袋子,他把那小袋子拿起,随手挂在自己腰上,里面放置的是一支竹筒,这竹筒随时都可以爆出三十支毒针,它的名字比较俗,唤作“暴雨梨花针”,不过确实很有用,在江湖上也算是非常了得的暗器。它原本是曹剀定所藏,曹剀定“失踪”后,自然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除了暴雨梨花针,还有一颗珠子,自然是能解百毒的隋侯珠。这一次上京,他觉得,以后恐怕是不会再回高锁县了,是以把隋侯珠也带着身边。 把书箱背起,走下山,另一边,妹妹也骑着那被驯服的骏马回到了山脚。 宁江抬头看着她:“没发生什么事吧?” 小梦在胸前举起双手:“没、没事!” 宁江狐疑的看了她,将书箱搭在马臀处,自己抓住妹妹的手,在妹妹的帮助下上了马,坐在妹妹身后,搂着妹妹的细腰。 小梦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宁江道:“小梦,方向错了,这边不是官道。” 小梦道:“那个……那边、那边风景更好。” 啊?风景?宁江想了想……既然妹妹觉得那边风景更好那就随她吧。 骏马一路飞奔,周围的雾气不知怎的,越来越重。宁江抬头看去,明明还是下午,这雾气也来得有些古怪。 到后面,雾气实在太重,以至于他们竟是迷失了方向,马匹空自在雾气中打转。小梦策着马:“哥,这里的雾好重。” 宁江看向周围,这里并非山峡之类水气容易堆积之处,会有这么多的雾,的确是有些古怪,而且他们貌似竟是在雾中转圈,无法走出去。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光影,在这浓雾之中,竟然看不到太阳,不过光线的强与弱,仍然能够让观察细微的他,做出一些判断。于是,他左手楼着妹妹的腰,右手往前指去,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小梦策马向前。 途中,宁江所指的方向改变了几次,就这般,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前方云开雾散,他们到了一处山脚。宁江回头看去,见雾气依旧在他们身后沉积未散。 小梦舒了一口气:“这地方,好像鬼打墙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继续向前,前方是一条笔直向上的小路。此时,太阳还没有落下,在西边的天空苍白的悬挂着。翻过一段山坡,到了坡脚,前方竟有一处村庄,二十多座屋子稀稀落落,但却看不到人。再往前,却有一家铺子,铺前放着几张桌子,旁边是破旧的旗子。 有炊烟从烟囱冒出,铺前,一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八九岁,扎着辫子,脏兮兮的小女孩无聊的坐在小凳子上玩着玩具。看到他们下马,于是朝内头叫道:“奶奶,有客人。” 一个老太婆驼着背出来:“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你们可要吃点什么?” 宁江问道:“为什么这村子里没人住?” 老太婆叹道:“以前,这里还住着好些人,后来啊,这里闹鬼,死了一些人,其他的也吓得搬了。也就剩了我这老婆子,带着孙女,老了,走不动了,只能留在这里,唉。” “闹鬼?”宁江把回头看了看,又问道,“你这里有些什么吃的?” 老太婆道:“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些黄酒、花生米、牛肉,还有刚蒸好的肉包子。” 宁江道:“那就给我们上点热酒、两碟花生,切个几两牛肉,再拿四个包子过来。” 老太婆道:“好,这就来,这就来。”转身进入屋内,过了几下,叫道:“小丫啊,快把吃的给客人端出去。” 那小女孩砰砰跳跳的跑了进去,先是端出热酒,然后又端出花生、牛肉、包子。小梦拿起包子,正要咬下去。宁江忽道:“等一下!”把小梦手中的包子拿了过来,撕开看看,紧接着,扭头看向又坐回去玩玩具的小女孩:“小妹妹,你们家的包子,这是牛肉馅的,还是人肉馅的?” 第62章 满袖竹花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宁江,很呆滞很茫然的样子。 小梦却是被哥哥吓了一跳,再看向这小女孩,这一看,却发现这“小女孩”,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然而胸脯竟与她差不了多少。 换句话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小女孩,她是一个长不大的侏儒,实际上的年纪,搞不好比她还要大许多。 侏儒女很呆滞很茫然的看着宁江,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看着她那傻兮兮的样子,小梦心想:“哥哥,这怎么可能是人肉馅的?” 宁江却是继续死死的盯着这“小女孩”:“小妹妹,我在问你话呢?” 忽的,“小女孩”诡异一笑,轻轻脆脆的道:“公子,您在说什么啊?太平盛世,光天化日的,哪来的人肉包子?”回过头来:“奶奶,你说是不是?” 老太婆在里头急咳一阵:“就是,就是,清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来的人肉包子,这是俺自家家养的老黄牛呢。小丫啊,客人大概是嫌那肉酸了,都叫你不要把昨晚剩的端给客人了,挨骂了吧?还不给客人换换?” 人小胸大的侏儒女一跳一跳,蹦了过来,把那盘包子端了下去,过了一会,又端了一盘上来。宁江把新端上的四个包子都撕开来,看了看里头的馅,方才看向妹妹:“吃吧。” 小梦扭过头,看着那冲她嘿笑的“小女孩”,一愣一愣的。 就在这时,山脚的那一边,一对人马正好往这边行来,看到这里有店,便先停了下来。 小梦回头一看,立时知道不好。队伍中,一个女人下了马车,一眼看到她,立时大怒:“臭丫头,又是你,给我把她拿下。” 说话的竟然是那位“帅臣夫人”。 小梦避开官道,就是为了躲开这个女人,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也是往这个村子而来,一眼看到她,立时让她带来的那些兵士冲过来抓小梦。小梦赶紧站起,锵的一声,抽出半截宝剑,但是对方人多,她一时间又不敢跟对方动手。 那穿着绣凤纹富贵华服、却是颇为“壮硕”的女人愤愤上前,看到小梦抽剑,骂道:“不知死活!”扭头喝道:“给我砍了她的手脚。” 那些兵士看到小梦娇滴滴的,有些舍不得伤她,但是夫人有命,他们也不敢不从,就要冲上去。那侏儒女一副吓坏了的样子,缩到了屋里头,与她的奶奶,一同探头看着外头,那老太婆看着紧张拔剑的少女,想着:“细皮嫩肉的啊。” “且慢!”宁江猛然站起,淡淡的道,“你们要做什么?” “大胆,”一个男子在那中年女子身后道,“你可知道这位是什么人?这可是西南路经略使功安将军的正妻曹夫人,从三品的浩命夫人,尔等冲撞了帅臣大人的夫人,不马上下跪磕头,还敢逃跑,真是不想活了。” 帅臣之妻啊!宁江耸了耸肩。 所谓的“帅臣”,是大周王朝特有的雅称,能够被称作帅臣的,都是边疆重地又或是蛮夷聚集之地的经略使、安抚使、部署之类,都是手中握有实际的兵权的人物。 跟中原各个郡连多调点兵马都要逐级上报的郡守之类不同,这些“帅臣”的兵权是实打实的。 另外,大周王朝以文统武,每一个“帅臣”至少也是进士出身,乃是儒将,这也是“帅臣”这个雅号出现的原因。而西南路,一向天高皇帝远,那一带的官员、帅臣实际上已跟土皇帝差不了多少,可以说是真正的民不聊生,而朝廷一贯********,对可以说是糜烂到极点的西南一带,基本上没有任何过问。 也就难怪这位曹夫人如此飞扬跋扈,在她的地盘上那可是相当于土皇后的人物,而且看她的样子,恐怕也是练过武的,身材如此粗壮……果然没有让妹妹去练“横练”是对的。 “本夫人给过你机会,让你下跪,你居然还敢跑?”曹夫人尖利的叫道,“来呀,给我砍了她的手脚。” “哥哥,怎么办?”小梦吓道。 “没办法了,”宁江耸了耸肩,“小梦,杀了他们吧。” 小梦:“啊?他们、他们有二十多个人!” 宁江道:“没事,才二十多个,而且看样子,也就是那胖女人厉害一点。”说实话,他早就打算让妹妹杀人了,学武不杀人,那学来做什么? 而且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如果不让妹妹先尝试一下杀人,万一真的有危险时,她未必下得了手,倒不如先拿这些倒霉蛋开刀,不过就是二十多个普通兵士,加上一个练有外功、不过看样子最多也就是二流之列的女人。 小梦却是吓得面无血色,二十多个人啊……他们有二十多个人啊,她觉得自己能够打败七八个地痞流氓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有二十多个,而且还是士兵,这个女人看上去也很凶很厉害的样子,她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曹夫人见这少年浑不把她当一回事,甚至说她是“胖女人”,口出狂言要让妹妹把他们全都杀了,勃然大怒,回身拔出一把剑来:“给我砍了他们!” 那些士兵涌了上来,宁江扭头看下妹妹,正要鼓励一下她,告诉她她行的,最多也就是一盅茶的工夫,拔剑,动手,劈了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曹二桃,你除了欺软怕硬,欺负人家两个文弱书生和小姑娘,还有什么本事?” 曹夫人蓦地扭头喝道:“谁?” 宁江与宁小梦一同看去,只见村子的另一边,又来了一批人,这批人大约十来个,一个个的,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显然是江湖中人。他们其中四人,用肩膀抬着一抬大床,一个身处鹅黄深衣,衣襟宽松,胸脯半露的女人斜倚在床上,手中拿着酒杯。 曹夫人脸色微变:“苏盼容,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名为苏盼容的女人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曹夫人阴冷的道:“这里是中原,可不是你们竹花帮混的地盘,不要以为这里跟岭南一样没有王法……” “王法?”苏盼容失笑道,“曹二桃,王法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是不是太搞笑了点?谁不知道你这个桃花帮的蛇蝎女人,以前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桃花帮手伸得太长,被鹋哥灭了后,你靠着年轻貌美搭上了西南路经略使功安,从一个江湖女贼飞上枝头做浩命了,被你害得倾家荡产的老百姓不知多少。可惜你自己不争气,生不下孩子来,又练武练得身材走了样,功大人有了新人,你这个旧人地位一落千丈,却跑到这里来逞威风。你自己这话说的好,这里是中原,你以为跟岭南一样没有王法么?” 看向小梦:“小姑娘,不用怕,有我‘满袖竹花’苏盼容在,绝不会让这个‘桃花蛇蝎’伤了你。” 小梦拍着胸口,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有帮手了。又想着“满袖竹花”、“桃花蛇蝎”,这个就是江湖中人的“外号”吗?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宁江却是郁闷的看着这新来的“满袖竹花”,我正准备让我妹妹开荤呢,你这个女人能不能不要来凑热闹?唔,要不就让妹妹把他们两方全都杀光?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确是人多了点,恐怕自己得用文气帮妹妹一把才行。 曹夫人怒道:“苏盼容,如果不是你们竹花帮在背后弄鬼,我们桃花帮又怎么会被灭?早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方彼此怒视,有那么一瞬间,宁江兄妹都以为她们马上就要打起来。苏盼容却又目光一转,娇笑道:“曹二桃,你桃花帮与我竹花帮的恩怨,还是等回岭南后再解决,这里可是中原,是有‘王法’的。”她将王法两个字说得分外讽刺。 曹夫人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宁江却是想着:“这两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必有所图,这也是她们虽然结怨,但却打不起来的主因。”这些江湖中人,一向无法无天,曹二桃现在是浩命夫人,或许多少会顾忌一些,苏盼容原本就是帮派中人,大不了犯了案后逃回岭南,一般来说别人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她们现在能强压下这个气,自然是因为她们有其它更重要的贪图,不想在这里拼得两败俱伤。 曹夫人怒视了苏盼容一眼,转身把剑放了回去,没有再理会宁江兄妹两人,自己找了张空桌坐下。那些兵士其实也不想跟竹花帮的这些人在这里打杀,毕竟打赢了他们没好处,打输了,或死或伤,更是糟糕,于是安置好马车,其中一人朝店里的祖孙两人叫道:“老太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老太婆道:“包子!有许多用上好的肉做的包子。”赶紧让孙女把包子端出去。 那侏儒女,一笼笼的包子往外端,有人笑道:“你这店里包子还真是做得多。” 老太婆驼着背,苍老的道:“唉,我这小店,什么都少,就是包子多。”转身入店。 桌子不够,那些兵士又不敢与他们的夫人坐在一起,就在店外,或是找了木板、圆木当凳子,或是就在草地上随便乱坐,一个个的从笼中拿起刚出笼的新鲜包子,大口吃的。 竹花帮的那些人,见这些包子都是热热乎乎,也馋得流出口水,便叫那侏儒女同样端了两笼。苏盼容却是移到宁江兄妹两人身边,见这少年虽是文弱书生,但气度不凡,也不知是秀才还是举人,这少女娇媚可爱,腰插宝剑,看来也是练过武的,不过看她刚才被曹二桃和那些兵士围着时的慌张模样,恐怕也就是个刚练剑的雏儿。 娇笑道:“你们莫怕,有苏姐姐我在,绝不会让那恶婆娘吃了你们。”在他们身边坐下,也让侏儒女给自己端两个包子、一盘牛肉。 曹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宁江心想,你迟来两步,我已经让妹妹把她杀了。 侏儒女端了包子和牛肉上来,苏盼容看了看周围,那荒凉的村庄,以及山后诡异的雾气,又看了看那些吃得满嘴油水的兵士,蹙了蹙眉,将包子皮撕开一些,看了看后,忽的回头:“等一下!” 那些竹花帮众正纷纷拿起包子,听到苏大姐发声,赶紧停住。苏盼容目光一转,看向那个子小小的侏儒女:“小丫头,你们家的包子,这是牛肉馅的呢……还是人肉馅的啊?” 第63章 火魂 随着苏盼容的问话声,竹花帮众全都怔了一怔,低头看向笼中的包子。 那些兵士有的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发愣,有的咽喉梗在那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侏儒女却是抬着头,看着就算只是坐在那里都比她高的苏盼容,很呆滞,很茫然的样子,仿佛苏盼容问她的,是天书一样的问题,她根本听不懂。 看着她那超级无辜的样子,苏盼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曹夫人也拿了一个包子,皱着眉头看了看,紧接着冷冷的看向侏儒女。 侏儒女蓦地一笑:“夫人,您在说什么啊?太平盛世,光天化日的,哪来的人肉包子?”回过头来:“奶奶,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清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来的人肉包子,这是俺自家家养的老黄牛呢。”老太婆在里头道,“小丫啊,你是不是又~~把昨晚剩的端给客人了,挨骂了吧?还不给客人换换?” 小梦心想……你为什么要说“又”? “哦!”侏儒女轻轻脆脆的应了一声,跑过去把那一笼笼的包子全都端了进去,又端了几笼新的出来。 那些兵士全都在那发怔……他们吃下去的包子,到底是牛肉馅的,还是人肉馅的? 曹夫人冷冷的看着侏儒女,侏儒女却是站在那里嘻嘻的笑。 苏盼容同样也在盯着侏儒女看,试图看出一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生冷如铁的声音忽的想起:“给我切四两牛肉,来几个包子。” 所有人蓦的扭头,只见一个大汉,不知何时已经在接近店铺,或是因为刚才大家都在看着侏儒女,以至于在他发出声音之前,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这大汉身穿粗衫,背上背着一柄铁剑,看起来也是一个江湖客,然而真正的江湖客,其实是很少将剑背在背上的,会将剑背在背上的,往往都是一些将门、名门的公子哥儿,所谓的行走江湖,更多的只是到处耍帅,而看着大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大汉的块头很大,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穿的只是近乎短袖般的布衣,手臂肌肉虬结,一看就知道是横练高手。 因为那些兵士不敢和帅臣夫人一同入座,竹花帮的那些人也都是像那些兵士,到处两座,桌子倒还空了两张。背剑的大汉随便选了一张坐下,那侏儒女嘻嘻笑的,端了一盘牛肉,一盘包子上来。 然后,所有人都在看着那盘包子。 那大汉无视众人的目光,往包子抓去,就在这时,呼的一下,店里的老太婆竟然风一般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吓人一跳,跟她那老态龙钟的模样完全不相称。 老太婆端了那盘包子就往店里冲,一边冲一边骂:“小丫啊,不想活了?又把昨晚的剩包子拿给人家?也不看看人家是谁,看人下碟都不知道?唉,奶奶真是白教你了。” 侏儒女看着那背剑的大汉有些发傻。 苏盼容却是看着那大汉,缓缓的呼出一口气:“五罡雷剑!” 曹夫人同样也是微微动容……“五罡雷剑”贺驰,龙炎湖一带有名的一流高手,真的竟然也到了这里来? 那些竹花帮中暗自警戒,曹夫人带来的那些兵士彼此对望,不过他们不是江湖中人,对于“五罡雷剑”倒是没有太多了解,虽然如此,江湖之上,高手如云,他们却也是知道的,所谓的“江湖”,在大多数时候,跟他们这些人就像是两个世界,如果不是帅臣夫人带着,他们根本不想闯进来。 小梦小声的道:“哥哥,这人是不是很厉害?”她觉得,曹夫人和苏盼容看起来已经很厉害了,但她们对这人似乎很有顾忌的样子,看来这人比她们还要厉害。 宁江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听说过“五罡雷剑”这个外号,看起来,至少不是宗师级的人物,估计是在一流之列,对于寻常江湖人物,也算是很厉害了, 小梦却是非常的紧张,她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就是成山上遇到的那个“霸刀”戴霸,当时戴霸只是一刀,就硬生生的把她击退,于是在她看来,所有的江湖中人全都是那么厉害,此刻,这什么“五罡雷剑”、“满袖竹花”、“桃花蛇蝎”看起来全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很可能就跟那“霸刀”一样厉害。 这让她心里怯生生的。 而且,你看……他们都有外号。 连外号都没有的自己,搞不好一剑就被他们打飞了。 宁江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敲着桌子,心中想着:“妹妹早晚是要杀人的,不如就从这个‘五罡雷剑’下手?” 话说回来,看来得先给妹妹取个好听点的江湖外号,以免等她打出名气后,其他好事之徒抢先帮她取上乱七八糟的外号,改都改不过来……要不干脆帮她取个诗号? 这“五罡雷剑”、“满袖竹花”、“桃花蛇蝎”,一同出现在这种荒郊野村,开店的这老太婆与“小女孩”也是神神秘秘,再加上山后那连他也差点迷路的,来历不明的雾气,看来这里必然有事发生。 虽然如此,宁江对这里的事,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这就是江湖,总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见妹妹拿起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来是没有胃口了。他干脆起身,带着妹妹离开这里。曹夫人也没有再管他们,与苏盼容在那彼此冷视,又时不时的,看向“五罡雷剑”,与那古古怪怪的侏儒女,以及里头不时咳嗽的老太婆。 小梦上了马,宁江坐在妹妹身后,搂着她的小蛮腰,往前方驰去,不一会儿,那荒村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不知不觉,天色就已经黑了,寒气袭来,弯月孤零零的悬挂在夜空,几乎看不见几颗星辰,看这样子,下半夜多半是要打霜的。 一个多时辰后,来到县城外头,结果县城大门已关,无法进去,本想找个村子借宿,正好看到城外山腰处有一家道观,于是牵马上山。来到山门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老道将门打开,宁江拱了拱手,说明借宿之意。 像这样的观与庙,原本就兼具着旅店的作用,那老道便将他们带了进去,宁江进入殿中,见这庙拜的是真武大帝,于是捐了香火钱和油水钱。那老道忙将他的婆娘唤起,为兄妹两人炒了两盘小菜,自己帮他们牵着马,到后院喂夜草去了。 此时,兄妹两人也的确是饿了,便在偏殿里吃了饭菜,热水漱洗过后,那婆娘将他们带到了西厢,道:“东厢的屋子都已经被其他客人用了,西厢只有这一间,还请两位暂时委屈一下,两位放心,被子、床垫都是我家的新被,白日里也都是晒过的。”这对兄妹给的钱多,而且穿的又都是绫罗,显然是大户里的公子千金,这里原本就是小县城,这道观一向香火不旺,难得遇到有钱的公子小姐,她自然要尽心许多。 宁江看去,见虽然只有一间,但是却有两张床,这婆娘也早已用幔布将整个屋子分作了两半,于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请问,我兄妹二人下午从西南边路过,见那村子里的人都已搬空,那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婆娘缩了一缩,低声道:“不瞒客人,那村里闹鬼,这两年死了好些人,城里的捕快查不出原因,后来,县老爷派人被剩下的人都迁了。听说啊,那地方,白日里都会出现鬼打墙,有人被鬼缠住,几天都出不来,活生生被饿死都是有的。” 宁江道:“这样啊!”没有再问什么。 那婆娘离去后,宁江兄妹各自占了半间,两边的墙角都点这烛火,宁江扭头看去,在烛光车衬映下,妹妹的倩影在幔布的另一边摇动,很快,她就在幔布另一边的床上盘膝运功,开始了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练气与练魂。 宁江自己也坐在了床上,进一步炼魄。 此时此刻,他的金魄,已经修炼到了极致,他干脆抛开一切,就在这里,将金魄打散。身体为鼎炉,魂魄为圭火,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似这般,不断的翻滚、翻滚,金魄不断的升华,就像是被他的生命之火点燃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慢慢的睁开眼睛,眸中仿佛有虚火冒出。 他已经练成了“火魂”! 炼魄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质的飞越,练成金魄,只是从无到有的过程,练出火魂,就意味着可以使用一些术法。 实际上,西岭的巫祝、以及一些道教的道士,已经能够通过此法来施展巫术、法术,只不过他们都是在误打误撞中掌握了一些炼魄的技巧,能够借用魂魄的力量来施术,但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充其量只是进入“术”的阶段,而没有达到“道”的层次。 他看向墙角的蜡烛,眸中神秘光芒一闪,烛火轻轻的晃动了一下,就此熄灭。 这点力量,当然不算什么,对于武道高手,不过就是一道指风的事,然而宁江不过就是看了一看,什么都没有做,便已将火熄灭,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属于“邪术”的范围。 紧接着,宁江使用离体之术,火魂飞出躯体,他低头看向自己。 这个时候,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自然是看不到他的魂魄,但是在他自己的眼中,他的魂魄却像是火焰一边,具有着神秘的流动性。 他穿过幔布,往另一边木床上的妹妹看去,此刻的妹妹,以吉祥如意坐坐在木床上,她的身边放着宝剑,宝剑与她的魂体,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共鸣,在宁江的眼中,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神秘的金光,这种金光,在其他人眼中同样也是不可见的。 金气乃是肃杀之气,与剑道其实有着天然的合拍性。不过宁江自己在上一世里,其实也是在研究西岭苗巫的控魂之术,在各种尝试中,才误打误撞的练成了金魄。 在西岭,使用降头术的苗巫能够通过祭炼的方式,操控死者的魂灵,进行各种杀人秘法,宁江曾努力研究这种降头术,想要以之让妹妹起死回生,只不过后来发现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倒是触类旁通,想到既然能够以这种秘法强化冤魂恶鬼进行驱使,那是否也可以将它用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开始进行那些苗巫谁也不敢进行的尝试……对自己的魂魄进行祭炼,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痛苦和折磨后,终于走出了一条非同寻常的道路,这也成为了他“炼魄”的基础。 那个时候,他是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自然走了许许多多的弯路,甚至差点害得自己魂飞魄散。 但是现在,他通过“璇玑剑舞”教给妹妹的,却是凝练过的、且完美契合妹妹体质,基本上没有什么危害的魂体双修之功法。 妹妹以之为基础,以剑法练出剑意,以剑意炼魂铸魄,终于成功的修成了“金魄”。 火光照耀着妹妹那娇媚的脸蛋,红嫩的容颜,在火光中娇艳欲滴,双唇轻闭,睫毛微动,百褶的裙摆在纤细的腰肢下,花朵一般铺开,让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美丽的花苞。 将妹妹看了一阵,宁江的火魂飘出屋外。 外头开始打霜,天寒地冻,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即便是练成了金魄,在这样的风霜中,没有身体的保护,也很快就会被刮得飞散,但此刻已经练成“火魂”的他,自是没有这样的担心,就这般在风霜中飘着。 忽的,远处的墙头,传来细微的声响,火魂漂了过去,只见有人从墙头越过,落在地上。 这人体型瘦长,这倒不足为奇,真正古怪的,是他的脸色、皮肤,在夜色中都白得吓人,那是一种怪异莫名的惨白,以至于连宁江都被吓了一跳,想着莫非真的遇到了鬼? 这人往周围看了看,无声无息的往东厢掠了过去,在窗边轻轻敲了一下。窗户打了开来,他鬼魅的穿窗而入。 这人既然要敲窗户,那自然不是鬼,只是皮肤白到这般地步,也的确显得怪异。 宁江的火魂钻入东厢,只见屋原本就有一瘦小男子,瘦小男子道:“老大。” 那皮肤惨白的男子道:“老三,情况怎样?” 瘦小男子道:“四妹、小妹那边传来消息,‘五罡雷剑’贺驰、‘满袖竹花’苏盼容、‘桃花蛇蝎’曹二桃天黑前就到了罗结陵外的荒村,另外,还曾有一对兄妹在那里逗留了一下,天黑后,这真武观的西厢有人入住,恰恰是一对年轻男女,那姑娘虽然带着剑,不过看上去只是一个新手,看来他们的确只是无意间路过罗结山脚。倒是在他们走后,又有两人到了荒村,分别是一鹤道人与南都冥翁……看来他们全都是冲着天陨流光来的。” 暗处,宁江心中微动……竟然是“天陨流光”? 第64章 宁江之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对于“天陨流光”,宁江亦有所知。 它是某种奇特的天降陨铁,拥有水一般的流动性,却又韧性极强,加入到兵刃的铸造中,可以锻造出超越这个时代的硬度的神兵,是许多铸造师梦寐以求之物。 而宁江也知道一些,它的其它用处,在上一世中,他曾经得到过一点天陨流光,让这个时代最出名的人偶师,为他做出了几乎是栩栩如生的、妹妹的人偶。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得到与“天陨流光”有关的线索。 皮肤惨白的男子道:“‘满袖竹花’苏盼容……我已得到消息,竹花帮已跟西岭的毒公子勾结在一起,与他们合作的,还有‘九棍阴雷’段雹与‘承天禽’钱秦,苏盼容既然出现在这里,恐怕毒公子、段雹、钱秦也来了。另外,搞不好整个竹花帮都已潜入了中原。” 瘦小男子色变道:“毒公子、段雹、钱泰?” 皮肤惨白的男子道:“老二、四妹、小妹恐怕都会有危险,我们先赶到罗结陵去,希望毒公子他们还未动手。” 两人急急出门,直接翻墙而去。 宁江的火魂飘在夜色中,暗自沉吟。西岭的毒公子,他上一世里,在西岭也是有所耳闻,据说这人既淫且毒,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只是他用毒实在太过厉害,甚至能够使用毒瘴,不知多少江湖人着了他的道。 在他的上一世里,这毒公子曾帮鹋哥入侵中原,不知毒死了多少华夏子民。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够把这家伙直接留在这里,另外,对于“天陨流光”,宁江也极有兴趣。 这时,他心中又微微的动了一动,如果“满袖竹花”苏盼容真的会跟一向奸.淫掳掠、不知害死了多少良家妇女的毒公子勾结在一起,那她下午时对他和小梦,那看是见义勇为、阻止曹夫人伤害他们的示好…… 蓦地,他往观外飘去,飘到山脚,环顾一圈,进入林中。 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夜鸟鸣叫,一个人影从他的前方溜过,他冷笑一声,紧随其后。 没过多久,这人就与林中的另外六人会合在一起,这七人全都是竹花帮帮众,其中两人下午时在那荒村里出现过,另外五人却都不曾露过面,看来那皮肤惨白的男子猜得没错,竹花帮潜入中原的人,要比想象中的更多。 这七名竹花帮帮众全都身穿黑色劲装,潜入林中者低声道:“白面鬼和坩坑鬼已经离开了!” 内中一人,显然是这些人的头目,他道:“那对兄妹呢?” 那人道:“还留在真武道观里。” 头目道:“苏大姐说了,毒公子一向喜欢那种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小姑娘,钱泰钱老有断袖之癖,喜欢的是公子哥儿,刚好这兄妹两人,一个送给毒公子,一个送给钱老。” 看向那人:“你去通知苏大姐,告诉她白面鬼和坩坑鬼赶回罗结陵去的消息,我们去抓那对兄妹。” 那人悄然去了。其他几人分别取出绳索、迷药,准备上山。其中一人小声道:“可惜那妞儿,长得真是不错,我们把她抢来,却要给毒公子送去。” 头目道:“我可警告你们,把她抓来,弄昏后,摸摸搂搂过过手瘾就算了,谁要是真敢把她破了,被毒公子发现,知道我们给他送了个残花败柳,到时候连苏大姐都要兜着走。” 那五人淫笑几声,虽然不敢真做,但过过手瘾也是好的,于是跟着头目,往山上溜去。 在他们身后,宁江火魂如同青烟,从他们头顶一晃而过,飞入道观,回到身体,紧接着再次冷笑。难怪那苏盼容会帮他们,原来是做好了把他们送人的准备,既然她要对他和他妹妹下手,不给她点颜色,那真的是过意不去。 嘴角溢出一丝嘲弄,他计上心来,回头看了幔布一眼。此刻,幔布另一边的烛火也已经熄灭了。 宁江悄无声息的下了床,出了西厢,就这般往那六名黑衣劲装的竹花帮众迎去。 劲风一闪,那六人已经挡在了他的前方。 此刻,夜空中的弯月,在这寒冷的天气下,散出银光,银光四处铺开,扣霜的天气,大地反而显得明亮。那六人挡在他的面前,凶神恶煞,宁江却冲着他们笑了一笑:“你们来了?” 那六人彼此对望,一时间,竟是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鬼鬼祟祟的上山,想要下迷药掳人,谁知还没有等他们进入道观,这小子法先向他们迎来,还冲着他们笑,如此怪异的举动,让他们一时间有些发楞。 宁江却是看着离他最近的那人:“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的刀能不能先借我一下?”说话之间,他的目光犹如火焰,神秘的旋动了一下。 那人迟疑了一下,把刀递了上去……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谢!”宁江接过朴刀,忽的反手一刀,砍在自己腿上,然后把刀交了回去。那人愣愣的接过刀,与同伴一起,莫名其妙的看着借刀自残的少年,少年退后几步,把腿上伤口的鲜血往自己的胸膛抹,血迹在银色的月光下,一片殷虹。 他到底在做什么?那六人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所措。宁江却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深吸一口气,忽的仰天发出惨叫,这一声叫,凄厉到让人心寒,绝望到让人哽咽,天为之恸,地为之悲,日月山川为之色变。 看着这少年神经病般的举动,六人都显得有些呆滞,这少年到底是吃错了药,还是今天忘了吃药?少年就在他们面前,往后一倒,紧接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高处响起:“哥?” 带剑的娇小少女从道观中飞奔而下,速度快得犹如电光,猛的抱住满是鲜血的哥哥,失声惊叫:“哥哥?哥哥?”急得都要哭出来。 少年倒在她的怀中,艰难的伸出手,指着那六人:“为、为我……报、仇!”手一软,头一歪,整个身子沉了下去。 [这一章比较短,傍晚还有一章!^_^] 第65章 诈尸?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哥……” 小梦抱着哥哥的身体,语声悲凉。 她在西厢里炼魄,哥哥出去,她其实是知道的,但以为哥哥不过就是夜里解手。谁知道,哥哥突然间在外头发出惨叫,她惊慌失措的奔过来时,哥哥已经倒在地上,胸口全是鲜血。 她蓦地看去,见那六名黑衣男子,全都在盯着她看,其中一人手上拿着刀,刀锋上依旧淌着血珠。 “你们杀了哥哥……是你们杀了哥哥……”愤怒与悲伤在她的心头肆虐,犹如崩溃的冰川,她蓦地站起,抽出剑来,梨花带露的脸上一片煞气。 剑身在月下反射着寒光,陡发的杀气随着漫天降下的冰霜发散,冷风在山间卷荡,彻入骨髓,那愤怒的眼眸,在夜色间散着金光,直看得那六名男子头皮发麻。 “拿下她!”那头目低声吼道。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但他们反正是要抓这丫头的。 然而他话音未完,刷的一响,整个夜空都似亮了一亮。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拿刀的黑衣人,剑光如花墙般扑面而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举刀拦截的那一瞬间,身子激溅出十几道血水,刹那间多出的十几道血孔,让他有种透心的凉。【ㄨ】 其他几人只看到那少女带剑扑上,一线之后,他们的同伴就已经带血倒下,身上尽是剑孔。 这少女竟然是个剑术高手,他们心惊的同时,反应倒也极快,同时挚出武器。 一把大刀劈向少女,一只长鞭甩了过去。 剑身一响,幽若琴弦,剑花绽放,花雨扑卷,瞬间耀花了他们的眼。月光在花雨间反射,如此的绚烂,如此的璀璨……琴芳兰凋茂熙阳!!! 执刀者与执鞭者同时中剑,整个身子向后飞去。漫眼的剑花犹如催命的音符无孔不入,他们竟连一颗也未能挡住。刷的一声,剑身犹如白练在他们之间穿过,挡住了那头目射来的暗器,暗器弹飞。 原本以为是只软弱可欺的绵羊,没有想到竟然是凶猛的雌虎。那头目大喝一声,一道流星锤卷起波浪,狂轰而去。 十八般兵器中,流星锤是极其难用的一种,往往要配上专门的路数才能发挥威力,他敢用流星锤这种难以操控的兵器,本身就代表着他的实力。 另外两名劲装男子各持一支短枪,从侧面刺向少女双肋,支援他们的头头。 剑响陡然间变得急促,剑花如瀑,犹如星河倒悬,正是《璇玑剑舞》中的杀招“琴清流楚激弦商”,左右两名持短枪者咽喉同时中剑。流星锤那狠辣的轨迹,在银河般的剑星中,溅出星火,密集的交击声犹如整支琴曲压缩到一块,叮叮当当刹那激放。 嘭的一声,流星锤反弹而回,砸中了头目自己的胸膛。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满目琳琅的剑花朝自己扑来,感觉就像是洪水冲击下的蝼蚁,根本无力抵抗。刷的一响,剑花在他的周围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满身都是剑孔。 在他到地的这一瞬间,嘭嘭两声,那执刀者与执鞭者的尸体方才在抛飞中落地,另一边,失控的暗器扑的一声轻响,嵌入了一棵树的树干上。 此时,倒在地上的头目依旧还没有死去,虽然已经中了不知多少剑,但还在残喘着。他眼睁睁的看着持刀者与持鞭者在空中的抛飞,看着两名持短枪者在自己身边的倒下。 两招,仅仅只是两招。 这少女在瞬间击杀一人后,仅仅只过了两招,就将他和四名同伴全都击杀。短短的时间里,两招一剑,六个人。他能够听到血水在自己身上的汩汩声,能够感受到地面的冰冷,已经身体的温度的快速流失。 他想要挣扎,却也无力,想要呐喊,却已无声。无法相信的结果,难以置信的反差,绝望,悔恨,本以为来抓的只是绵羊,原来自己才是绵羊,他竟然带着几只小羊羔就想来抓住一只凶猛的雌虎? 剑光反射着霜一般的月光,在他的眼中回旋,锵的一声,轻响入鞘。那清脆的声响,犹如震碎了月光,同时也震碎了他的生机。 连杀六人,小梦快速回身,哭道:“哥…………哥?” 在她的眼中,哥哥已经翻身坐起,笑着看她。小梦睁大眼睛,一时间弄不清这到底是梦幻还是真实,明明哥哥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明明哥哥要她为他报仇,转眼之间,哥哥竟然就坐起来了……他竟然坐起来了? 夜色弥漫,寒风呼啸,扣在地上的霜,与铺在地上的银光连成一片,分不清到底是青霜还是月色。持剑的娇小少女,站在六具尸体间,惊讶,茫然,百褶的棉裙在冷风中勾勒着她娇美的身材。 宁江站了起来,脱掉自己染血的外衣,随手扔在一边,看着妹妹笑道:“小梦,你不用担心,我没……” 妹妹猛的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失声痛哭。宁江赶紧搂着她:“别哭,别哭,哥哥没事,哥哥真的没事。”低头看去,见妹妹在他的胸前抬起头来,哭的泪流满面,心生歉意。 轻柔的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蛋,替她擦着泪水:“看,我没事,真的没事……真的!!!” …… *** 月色下,宁江坐在树桩上。 妹妹蹲在他的身边,替他包扎着大腿上的伤口。 伤口其实很浅,宁江当然不会对自己下重手,不过就是弄一点血吓吓小梦……当然,他对小梦可不敢这么说。 不管怎么样,妹妹以后肯定是要杀人的,如果碰上真正的高手,却因为从来没有杀过人,在出杀招的那一瞬间心软,那很可能反而害了她的性命,倒不如先用这几个倒霉蛋练练,反正这几个人怎么都不是无辜。 他低下头去,看着妹妹,呵呵的道:“刚才那一下,被他们砍了一刀,真的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不是故意吓你……真的不是!” 小梦抹着眼泪:“哥哥,你真的没死?你莫不是诈尸?” “不不,我真的没死。” “就算是诈死也没有关系,小梦一样会留在哥哥身边。” “都说了不是诈尸了!” …… 第66章 秦川五鬼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宁小梦骑着马,往罗结陵的方向驰去。【ㄨ】 宁江坐在妹妹身后,搂着她的腰,妹妹的娇躯原本就比较娇小,几乎是偎在他的胸膛。他的视线从妹妹的百花髻上越过,看向远处那、在夜色间朦胧的山岚。 “哥,刚才那几个坏人,真的都是那‘满袖竹花’派来抓我们的?”小梦问道。 “嗯!”宁江回答,“没错。” 小梦恨声道:“那她为什么装作对我们那么好,要帮我们的样子?” 宁江笑道:“这个就是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之上,有义气,也有险恶,不要随随便便的相信别人。” 马蹄在霜一般的草地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小梦想起刚才一下子杀掉了六个人,心里还是有些扑扑扑的跳,不过也幸好哥哥没事,否则那几个人就算死再多次也补偿不回来。 她小声的问:“哥哥……小梦是不是很厉害?” 宁江点了点头:“嗯,很厉害。” 小梦兴奋的问:“那,我和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霸刀’,谁更厉害?” 宁江道:“这个……你还比他差得多!”一开始就跟宗师级的高手比,这要求太高。 “哦!”小梦低下头。虽然一下子就杀掉了那六个人,让她对自己有了相当的自信,但那个“霸刀”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是以忍不住还是要跟他比,现在知道自己还是差他很多,于是想着,江湖上果然还是藏龙卧虎的。 宁江在她的身后,挠了挠妹妹的脑袋,忽的,目光往前方看去,道:“那些是……死人?” 小梦道:“死人?”策马向前,只见前方有一条小溪,溪边七零八落的,倒着好多尸体。 这些尸体全都穿着布甲,竟然是他们昨日遇到的,曹夫人带着的那些兵士,他们倒在溪边,死相难以名状,脸庞在月色下扭曲,明明他们的旁边就是溪流,却像是沙漠里干咳的旅人,因为缺水而硬生生的渴死。 小梦心想,哥哥好厉害,明明我才是练武的人,哥哥却比我还先看到他们。 宁江下了马,将这些尸体小心的检查过去,然后低声说道:“他们全都是中毒。” 小梦道:“中毒?” 宁江道:“西岭的毒公子……他们全都是被毒公子所害。” 就在这时,另一边传来哭声:“四姐……四姐……” 那声音嘤嘤得犹如夜里猫叫,如果只是陡然在夜里听到,怕是会以为那是鬼怪,连小梦听了都有些头皮发麻。 宁江却是全然不怕,就这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在那边的草丛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抓着地上的一个人哭泣。兄妹两人一同看去,见这八九岁一般大小的女子,就是他们白日里看到的那个侏儒女。 躺在她面前的,穿的虽然是老妇的衣裳,但皮肤有的黝黑,有的白皙,就像是一个韶好的女子抹上了污垢,而她的脸更是古怪,半边是老太婆般的皱褶,半边却像是蛇皮一般脱壳,那破碎的“皮”下,是丑陋的惨红。 小梦低声道:“哥哥……”她看出这倒在地上的女人,就是那个店里的“老太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江想着:“易容术?” 侏儒女听到他们的声音,猛一抬头,惊慌的看着他们。宁江看去,见倒在地上的“老太婆”已经是奄奄一息,肌肤白皙的部分,泛起一粒粒斑点,而这斑点,则在往扶着她的侏儒女的两只小手蔓延。 毫无疑问,这“老太婆”跟死在溪边的那些人一样,中了毒公子的毒,这侏儒女也正在被传染,用不了多久,她们就都会死在这里。 他耸了耸肩:“走吧!”带着小梦,离开这里。 走了两步,小梦回过头来,看着哭个不停的侏儒女,想起刚才自己以为哥哥死掉时的情形,一阵心软,低声道:“哥哥,我们帮帮她们吧?” 宁江摊了摊手:“你知不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她们可是卖人肉包子的!” 小梦僵了一僵,终是看那“小女孩”可怜,说道:“那我们救下她们,然后让她们答应不再害人?” 宁江道:“她们说了,你就信啊? 那侏儒女听到他们说话,意识到这两个人或许有办法救下她的四姐,于是陡然冲过去,跪拜在他们面前,双手撑地死死的磕着头:“救救我四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四姐。” 她想说,只要能够救她四姐,不管要她做什么都好,然而低头看去,自己的手在月色下,那一粒粒黑斑,如同蚂蚁一般沿着她的小手往上爬,身体犹如脱水一般燥热,心知自己也已活不了多久。于是哭着继续磕头:“救我四姐,求求你们,救我四姐。” 她哭声嘶哑,在夜色间撕裂空气。 宁江想着,这丫头明知道她自己活不成了,却只苦求别人去救她姐姐,倒也义气。 不由也想起刚才自己“死”时,妹妹的伤心难过,于是摇了摇头,踱到那“老太婆”身边。他将右手伸入腰中锦袋,摸上了一物,通过一种别人难以觉察的手法,将那宝物的能量引出。 紧接着双目一瞪,仿佛有火光从他的眼睛里射出,照在“老太婆”身上,与之同时,眉心祖窍文曲印府里的文气,同样覆了上去。 只一会儿,这“老太婆”身上的毒素就已尽褪,呼吸也变得平缓下来。 宁江踱到侏儒女面前:“她已无事。” “谢谢!谢谢!”侏儒女嗓音干哑,已是无法支撑,栽了下去。 宁江心想,还是好人做到底吧!右手继续握着袋中宝物,双目火光,与眉心祖窍的文气,再一次覆向侏儒女…… *** 大约两刻多钟后,那“老太婆”蓦地翻身而起:“小丫?小丫?” 她的脸一片皱褶,一般干裂,极是古怪,此刻心中焦急,声音听起来倒很是年轻。 只是她一坐起,就看到她的小妹猫一般跪坐在她的身边,朝她叫道:“四姐!” “老太婆”看到小妹无事,松了一口气,又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猛一抬头,只见五步之外,站着两人,一个是戴着皮牟、双手负后的书生,一个是腰插宝剑、百花髻的少女,竟然就是昨日在她们店前路过的兄妹二人。 侏儒女欣喜的说道:“四姐,是那位举人老爷救了我们。” 原来那少年竟然是位举人?“老太婆”心知自己中的是西岭毒公子的瘴毒,传闻中,这毒公子所下的毒,几乎无人可解,这少年竟然能够将她救下,原本极是让她惊奇。 不过现在知道,这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位举人,心里也就释疑了一些。 在民间的说法中,每一位举人,那都是文曲星下凡,他们是有文气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文气到底能够做什么,但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人家是文曲星下凡的读书人,就算解得了毒公子的毒,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老太婆”本要上前道谢,一模自己的脸,却又慌张钻入草丛中。 宁江与小梦看去,见那“老太婆”没入草丛,在另一边的溪流边待了一阵。 过了一会,就有一身穿荆钗布裙的青年女子移了出来,在他们面前盈盈拜倒:“奴家秦无颜,多谢举人老爷救命之恩。” 宁江虽然年轻,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比她还小一些,但每一位举人,都可以被称作“老爷”,不管他是否娶了妻、生了子。 像宁江这种读书人,在大多数时候,与他们这些江湖人物,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读书人天然的就比他们这些江湖人要高上一等,毕竟,整个大周王朝就是读书人的天下,而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只能在官府掌控不到的、名为“江湖”的泥潭中滚爬和挣扎。 小梦睁大眼睛,这秦无颜难道就是刚才的“老太婆”? 不管是年纪、模样还是衣裳,看起来都是两个人啊? 宁江却是知道,即便是她现在的样子,其实也不是她的本来面目,不过从她刚才呈露出来的肌肤来看,大约也就二九年华。他道:“无颜姑娘,你们到底是何人?” 秦无颜感激宁江兄妹救下她们姐妹二人,也不隐瞒,拜道:“奴家乃邙山人士,幼时因后母妒恨,被她毁了容貌,放逐深山,幸好遇到一位异人,将奴家救下养大,传了奴家易容之术。奴家又有三位义兄、一位小妹,包括奴家在内一共五人,我们虽自称秦川五义,这一带的江湖中人,却多称我们为秦川五鬼,久而久之,我们也以五鬼自称。” 又道:“奴家大哥姓秦名陌,因为幼时得了白化病,遭人抛弃,一向只在夜间行动,故称白面鬼;我二哥秦泽,精通水性,又是我们五人中唯一有些学问的人,唤作空流鬼;三哥秦坎,习得钻地之术,称作坩坑鬼;奴家略懂易容之术,名为无艳鬼;这位乃是我们的小妹秦小丫儿,看着虽如八岁女童,其实已有十六岁,唤作玲珑鬼!我们五人,以往总在秦川一带,做些坑蒙的勾当,因为都是被嫌弃之人,是以全抛弃了原本姓名,一律以义父给的‘秦’字为姓。” 宁江沉吟道:“你们昨日所做的人肉包子……” 秦无颜赶紧跪道:“我等虽非好人,做了不少盗墓、坑蒙的勾当,却也谨守着义父‘盗亦有道’的教诲,从不敢轻易害人。我们蒙义父收留,从义父那习得讨生活的本事。但是近来,义父有仇家找上门,他生怕连累我们,将我五人赶下罗结山,要我们远走它乡。然而义父年岁已高,如今半身不遂,我们却又如何肯就这般抛下义父?是以,虽然离开了罗结陵,却在暗中阻止那些人上山去害义父,被我姐妹二人做成包子的,都是那些要害义父的人,只是未想到这一次的敌人实在太强,奴家虽然在二哥的拼死保护下,与小妹一同逃了出来,但身中奇毒,全赖老爷拯救。” 不由得泣了出来:“我们逃出来时,回头看到二哥栽倒,怕是为了给我们断后,已经落在了敌人手中。” “玲珑鬼”秦小丫儿也在一旁哭了出来。 宁江想了想,忽的喝道:“你所说这些,可有一处说谎?”问话之间,文气陡然发散,化作惊人气势,朝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卷去。 二女原本就是拜在他的脚下,气势已弱,宁江文气陡发,又用上了一些摄魂之术,在她们面前,立时犹如神灵一般高大,那强大的威势,直摄她们心灵。 姐妹两人在他泰山般的气势下,心底一慌,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秦无颜跪道:“奴家有罪,就只有一事瞒了老爷!” 宁江冷然道:“什么事?说!” 一声呵斥。 秦无颜脑袋磕在地上,小声的道:“就只人肉包子之事,除了近几日,窥山的敌人外,奴家以前,有时也会下山,故意以易容术扮成美艳女子,若有男子起了色心,意图对奴家施暴****,就与小丫一同设下陷阱,将那人做成人肉包子拿去卖钱,以补生活之用。奴家有罪,奴家该死,但是除此之外,其它再无一句欺瞒老爷,请老爷明鉴。” 在宁江的气势下,姐妹两人战栗着身子。 宁江心想“果然”,她刚才说,她们只是在这几日里,才将他们义父的敌人做成包子,但是人肉和牛肉,调起味来肯定不同,而看昨日那些兵士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水的样子……这两个人以前绝对是“练”过的! 【推荐票!求推荐票!】 第67章 借北风…… 就是因为觉察到秦无颜话语中的漏洞,宁江才以文气逼迫,间伴着以火魂施出的摄魂之术。 现在,虽然知道秦无颜有所隐瞒,但他自也不会将秦无颜说的这事放在心上,虽然她与秦小丫儿,的确是有“钓鱼杀人”之嫌,但反正死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经过这一试,他知道,至少在其它地方,她都说了实话,此外,从她们的表现来看,也的确算是重情重义。 他沉吟道:“你说的白面鬼与坩坑鬼,莫不是那两个人?”将在那真武道观中,看到的两个人说出。 秦无颜道:“老爷说的,正是奴家的大哥与三哥。” 宁江想着,难怪那人在夜里看上去皮肤惨白,原来是白化病。白化病在这个世上,原本就比较少见,且几乎无法治疗。 他道:“如果是那两个人的话,那他们恐怕是危险了。”将那两个人早已被竹花帮的人跟踪的事说出。 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听到她们的大哥、三哥有危险,心中焦急。宁江却是淡淡的道:“那苏盼容,不但要害你们,甚至还想着来害我兄妹二人,我们自然容不下她。也罢,我们且到罗结陵去看一看。” 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心悬她们几位义兄安慰,也不再多话,便与宁江兄妹一同,往罗结陵方向而去。 方自走到半途,前方传来一声怒吼。他们将马藏好,悄悄潜了过去,只见前方的竹林旁,一名身穿道袍的道者,脸上满是鲜血,拿着剑乱劈。在他身边,几名竹花帮帮众,手持火把,围着他哄笑不停。 那道者跌跌撞撞,发狂的怒吼声中,长剑屡屡劈空。 小梦小声道:“这人……” 宁江道:“他的眼睛已经被人弄瞎了!”这道人身手不错,至少也是二流顶尖,可惜眼睛都已被人挖出,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几个不入流的家伙都对付不了。 “这人是金虹观的一鹤道人,”秦无颜低声道,“昨晚老爷您走后,一鹤道人与岭南的南都冥翁先后来到,紧跟着,毒公子与‘九棍阴雷’段雹、‘承天禽’钱泰一伙,率人围观荒村。苏盼容提出建议,让大家先联起手来,一同对付强敌。原本大家都已经同意了,没想到战斗中,苏盼容趁着‘五罡雷剑’贺驰与‘九棍阴雷’段雹交手时,反过来暗算了贺驰,紧跟着南都冥翁又偷袭了‘桃花蛇蝎’曹二桃。” 她恨恨的道:“原来苏盼容与南都冥翁,跟毒公子、段雹、钱泰竟然是一伙的,故意先后进村,来个里应外合,想要将有机会跟他们抢夺天……抢夺我义父所藏的一件珍宝的人一网打尽。这一鹤道人双目尽瞎,这是‘承天禽’钱泰的手段,他在暗中饲养了一种猛禽,最擅长的就是挖人双目。” 宁江点了点头,中原一带的江湖,深受先秦墨家思想的影响,一向看重一个“义”字,论起这种阴谋诡计,的确是比不上西岭、岭南的那些人。 这种明里联手、背后暗算的行迹,在中原是只有‘江湖败类’才会去用的手段,中原的江湖客,讲究的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轻律法,重侠义,一诺千金,与苗夷一带的作风还是有着很大不同。 远处,一鹤道人一声大吼,将剑一横,血花在夜色间飞洒,艳红了天地。 他竟是不愿再受辱,自吻而死。 一鹤道人的尸体扑的一声,倒在地上,那几人意犹未尽,哼哼的在他的尸体上踢了几下,方才离去。 在那些人离去后,宁江方才带着妹妹、秦无颜、秦小丫儿一同,来到一鹤道人的尸体边,见他双目空洞,血泪干渍,悲愤的表情凝固在死后的脸庞上。宁江轻叹一声,让她们先用石子将他的尸体掩埋,擦伤那沾血的长剑。 在土坟前站了一会,他负着双手,忽的一声冷笑:“何人藏在暗处?出来吧!” 小梦一惊,保护在哥哥身后,如同豹子一边,左手握着斜插在腰间的宝剑,右手握着剑柄,将剑拔出寸许。秦无颜与秦小丫儿亦是紧张的,戒备着周围。 此时,月色已经变得暗淡,冷风如同霜刀一般刮过,将草地刮出一波波低垂的弧线,另一边稀落的竹林,在夜风中起伏。 她们警戒着周围,却是什么人也没看到。 宁江再哼一声,文气陡然发散:“你们两个,不自己出来,是要我去找么?” 虽然他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然而此刻,气势涌动,方圆数十丈都似亮了一亮。紧接着便是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公子恕罪,小人这便出来!” 远处土石蓦地一翻,现出一个土坑,坑中跳出两个人来,一个皮肤惨白,一个身形瘦小。 秦无颜、秦小丫儿又惊又喜:“老大!三哥!” 出现的正是秦川五鬼中的“白面鬼”秦陌,与“坩坑鬼”秦坎。 秦无颜、秦小丫儿见到他们无事,欣喜的朝他们奔去。秦陌却是看着宁江的背影,又惊又疑,他与三弟藏得如此隐秘,实不知这文弱少年是如何发现他们的。来到少年身边,他拱手道:“小人秦陌,敢问公子大名……” 宁江缓缓转身:“吾乃铜州解元,姓宁名江,蒙太守、知府举荐,此番前往昊京入国子学,途径此地。” 秦小丫儿兴奋的道:“大哥,三哥,我和四姐中了毒公子的毒,是举人老爷救了我们。” 秦陌、秦坎一同动容,他们自然知道毒公子的毒有多可怕,几乎是中者无解,四妹与小妹中了他的毒,按理说已是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位少年竟然能够救下她们。两人都是江湖中人,对科场了解不多,却也都知道,如此年轻的举人是不多见的,更可况还是一州之解元。而刚才,少年文气发散,他们藏在地底,亦是心中惊惧,显然这少年,的的确确是位举人。 秦陌与秦坎赶紧一同拜倒,秦陌道:“多谢老爷救下四妹与小丫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宁江将二人扶起,道:“你们已经被竹花帮的人追踪,为何却会出现在这里?” 秦陌拱手道:“竹花帮虽然在我们的前头设下埋伏,但小人是惯于走夜路的人,从风吹草动间,发现有敌人潜藏,我三弟又有钻地之法,带着我及时钻地逃出,躲过一劫。我们在罗结陵周围藏了一阵,得知我二弟已经被敌人抓了去,正在用刑逼问我等义父藏身之处。只是对方防备重重,我二人无法将他救出,又得知四妹、小妹脱出,担心她们安危,所以前来寻找,因听到此处有人大吼,所以潜了过来,没想到竟被老爷发现。” 宁江道:“听起来,你们的本事,全都是你们义父所教,敢问你们的义父到底是那位高人?” 秦陌道:“不敢欺瞒老爷,我等义父,自称秦抱朴,我等俱是为他收留,他的真实来历,我等亦是所知不多。” 宁江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当然,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江湖之上,三教九流,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也很正常。 此外,虽然这位秦抱朴似是精通各种秘法,教出来的几个义子义女,各有绝学,但不管是钻地之术还是易容之术等等,在江湖上毕竟都属于“旁门左道”,难以仗之成名,就像是西岭一带,也有许多实力了得的巫祝,但在江湖上往往名气不显,毕竟这些都是“左道”。 至于宁江,他当然不会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之人,毕竟在他的上一世里,他自己都是误打误撞之下,先从左道修起,再由邪入正。 更可况,在他看来,“旁门左道”只要用得好,发挥出的作用同样无可估量。 就像一向被儒教看不起的“奇巧淫技”,往往才代表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这“秦川五鬼”各怀绝技,又颇讲义气,宁江有心收伏,他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道:“那毒公子、苏盼容等,既得罪了我兄妹二人,又抓了你们的弟兄,我们便先一起对付他们,同时设法将你们的弟兄救下。” 秦陌、秦坎二人大喜,有一位举人相助,无形中便等于提升了他们的战力,更何况,这位铜州解元亦是高深莫测,不但能解毒公子的奇毒,连他们藏在地底竟然也能发现,有他相助,自是多了一些胜算。 虽然他妹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估计只是一个刚入武道的新手,恐怕还要他们保护…… *** 绕过荒村,来到罗结山下,远方雾气缠绕。 秦陌低声道:“我义父原本是在这里布下了雾阵,让人难以进入罗结陵中,只说现在,雾气已经被毒公子破去,现在布在我们前方的是毒公子的毒瘴,只要有这毒瘴在,我们就难以进去救人。” 宁江道:“穿过这毒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问题是,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里面的地形又如何?” 秦陌将内中的地势简要的告诉宁江,又道:“这山中有一座废弃的山庄,毒公子、苏盼容、南都冥翁、段雹、钱泰五人多半就是留在那里。”他在地上,将那废弃的山庄的位置,以及周围的地形画出。 秦无颜说道:“苏盼容有六十多名帮众,毒公子恐怕也有十几名手下,看来我们只能暗取,不能明攻……” 宁江却道:“不,我们直接攻进去就可以了。” 秦无颜讶道:“就算过了这片毒瘴,他们人也实在太多……” 宁江道:“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这片毒瘴反过来对付他们自己人就好。”他绕着毒瘴,负手走动:“迷雾也好,毒瘴也罢,要起作用,都必须倚地势而成,否则风头一来,什么雾、什么瘴也全都散了。” 目光看向周围山岭:“这里虽然是山岭环绕之处,但你们的义父为了能够在这里布置迷阵,必定还是做了许多改变。” 秦坎佩服的道:“正如老爷所说,北面,义父让我们连起了好几座土峰,西北方又移植了几颗古松,其它方向也做了不少改变。” 宁江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他们趁着夜色转到毒瘴东面,宁江抬头看去,见这里几棵古松,不规则地错落着,南面则有几座石峰。他道:“这些石峰看起来都似天然而成……” 秦坎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只是假像罢了,其实里头都是黄土,外头贴了石块,以小人的钻地之术,用些功夫便都能弄断。” 宁江走了一段,又往更东方的山岭看去,风从山峡间穿过,恰恰被这里的土峰与树木缓冲、引流,往外头散去。他笑了一笑:“你们的义父果然是奇人。”又道:“不需要全部弄断,只要一峰一树,也就够了。” 再一次往北面看去:“就让我们,借北风一用!!!” *** 废弃山庄,外头,身穿黑色劲装的竹花帮众,拿着火把来回巡视, 里边,一个男子浑身被绑,在地上痛苦扭曲。一个青年坐在虎皮大椅上,大腿上坐着“满袖竹花”苏盼容,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南都冥翁、“九棍阴雷”段雹与“承天禽”钱秦。 “承天禽”钱泰年过六旬,手臂上套这铁筒,一只猛禽双爪抓着铁筒,立在他的手臂上。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冷笑道:“这厮倒是挺能撑的。” 也不管旁边有人,那青年在苏盼容的身上狠狠的抹了一把,笑道:“这厮撑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我这毒,唤作‘节节酥’,每过一刻钟,痛苦就翻上一倍。” 紧接着笑道:“就算他能够一直撑下去也是无用,撑到最后,他的痛苦达到巅峰,反而会无苦无痛,整个人陷入催眠梦境,到那时,我问什么,他就只能答什么。” 那男子,真是秦川五鬼中的“空流鬼”秦泽,听到这青年的话,他瞳孔收缩。虽然饱受折磨,但他强忍下来,死也不肯交待,然而这青年的话语,却让他生出恐惧。他不怕自己受到更加狠辣的折磨,他也不怕死,他只怕到最后,自己失去意识,真如这毒公子所说,无意识的把一切都交待出去…… 第68章 琴芳兰凋茂熙阳 毒公子鄙夷的冷笑着:“还以为中原个个都是好手,想不到一个不如一个,什么五罡雷剑,什么一鹤道人,全都蠢得要命,中原的所谓侠客,全都是这般蠢材么?还有这什么五鬼,全都是什么东西?” 苏盼容曼声道:“中原的这些人,除了自视甚高,原本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尤其是那些以侠义自居的蠢货,既好骗,又好哄。听说这些侠客的源头,是什么墨家,只看那什么墨家,连几个渣子都剩不下,就可以知道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毒公子大腿上起身,漫步到秦泽面前,弯下腰来,用手托住他的下巴,笑道:“你又何苦这般忍受?忍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都要招?早点把你义父和天陨流光的下落交代出来,也可以少受许多折磨。我看你们五个,还是有点本事的,但那又怎样?在中原这种地方,再有本事还不是被人看不起?你们说自己是五义,别人就只当你们是五鬼,久而久之,你们也真成鬼了。” 又道:“乖!说出那老头的下落,我们就放了你,不但放了你,还可以让你们加入我竹花帮,带你们到岭南享福去。” 秦泽蓦地一张嘴,“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她的手上。 苏盼容大怒,“啪”的一声,狠狠一掌摔在他的脸上,把他脸打得半边红肿,兀自发怒,从旁边拔了一只短枪,居高临下,狠狠一枪扎下,洞穿了秦泽的大腿。 原本就被毒公子所下剧毒折磨的秦泽,痛得蜷曲。苏盼容把手中长枪使劲的扭了几下,冷笑道:“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坚持的,那老头难道还会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死了,不是什么都得不到?最后我们也还是有办法知道那糟老头的下落。” 秦泽痛得冷汗直流,却是硬声道:“我们中原人……的义气,你们蛮夷……不懂!” 苏盼容大怒,把枪一拔,带出鲜血,一腿踹去,砰的一声,男子飞出,撞在了半丈外的墙壁上,滚了下来。 苏盼容骂道:“什么东西!” “承天禽”钱泰坐在另一头,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这就是中原人的江湖,连条狗都要讲义气。” 南都冥翁亦是岭南人士,哼了一声。“九棍阴雷”段雹原本也是中原人,却因做过弑师之事,被视作江湖败类,在中原混不下去,逃到西岭,被鹋哥招揽,此刻却是低着头,只当自己从来就不是中原人。 毒公子却看着倒在那里的秦泽,眉头忽的一皱,闪电般抢上前去,抓住秦泽下颚一扣一拨,将秦泽下颚卸了下来。立时,满嘴的鲜血从秦泽口中喷出。 钱泰端着茶杯,怔了一怔。南都冥翁、段雹亦是错愕。 苏盼容脸色微变:“这厮做了什么?” 毒公子阴阴的道:“他想要咬舌自尽!” 却原来,毒公子故意说出“步步酥”的作用,是想要瓦解秦泽的意志,让他知道再怎么挣扎最后也是无用,令他精神崩溃,提前招供。却未想到,为了不让自己在失去意识后,交待出毒公子想要知道的事,秦泽竟是趁着苏盼容那一脚,在撞上墙壁时借力咬舌,只可惜,他因身中剧毒,自身无力,又被毒公子发现得早,舌根还未断去,就已被毒公子卸去下颚。 虽然这厮功亏一篑,苏盼容、南都冥翁、钱泰等却已尽皆动容……这家伙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外头忽的传来一阵慌乱。几人对望一眼,先后掠了出去。 到了外头,抬头一看,空气中弥漫着惨绿色的雾气,散落在外头的竹花帮众纷纷倒下,在地上抽搐、昏迷。 毒公子色变:“这不可能!”他步在外头的瘴气,竟然往这个方向飘来。他抬起头来,冷风忽忽的刮卷,吹打着他的脸庞。 苏盼容道:“公子……” 毒公子手一翻,取出几粒小丹药,先让其他人服下,紧接着皱眉道:“有人改变了风向!!!”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另一边,宁江负手看着顺风刮去的瘴气,道:“走吧!” 秦陌、秦泽、秦无颜一同看着他……我们就这样直接杀过去? 就算靠着毒瘴还施彼身,里头可也还有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段雹、苏盼容这几个高手在那,就靠他们,真的有办法解决掉了几个高手? 只是,他们原本就非得进去救人不可,如果没有宁江,他们的胜算更低。此刻,既然宁江这般说了,那纵然是龙潭,他们也一定会跟着跳进去。 秦陌拱手道:“我等便跟随公子一同进去,还请梦姑娘留在此间等待。” 宁江往他看来……开什么玩笑?把小梦留下后方,我带着你们去送死吗?连低手都知道下象棋时要“三步出车”,你见过把能够横冲直撞的“车”留在后方,只让弱小的马和炮冲锋上阵的吗? 他道:“不用!小梦……你来打头阵!” 小梦:“啊?”一点信心都没有。 宁江手置囊中,握上一物,珠光与文气一卷,同时罩上了几人:“我们走!”竟然就这般直接往瘴气内走入。 山庄中,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苏盼容同时眯起了眼。此时天色已经有些蒙蒙的亮,风霜从北面刮来,将瘴气吹得四散。那蒙蒙的雾气中,一团光亮正在往他们这边接近。 毒公子悄悄打了个手势,他的十几名手下藏在暗处。此刻,竹花帮的几十名帮众都已经被顺风刮来的毒瘴弄倒,但毒公子自己来的的、这十几名西岭苗人,本身就带着解药,自然无事。 在他们眼中,那光亮也来越近,那是一团神秘的珠光。珠光的中央,是一个弱冠的少年,他的身边,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两翼跟着一个皮肤惨白的男子、一个瘦小的男子、一个青年女子、以及一个小女孩。 苏盼容讶道:“竟然是他们?”原本以为,来的是什么厉害人物,这不是昨日她在荒村遇到的那对兄妹,以及秦川五鬼剩下的五人么? 毒公子却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出珠光的少年。虽然北风刮过,瘴气正在消散之中,但毕竟还未完全散去,但是这几人,就这般穿过他布下的毒瘴而完全无事。 很显然,破解他的毒瘴的,就是这少年的珠光。 但是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这到底是什么术法? 宁江同样也在打量着毒公子和这些人。 破解掉毒瘴的,实际上是他取自小隋侯宫的隋侯珠。 隋侯珠能够破解各类毒素,当然,正常情况下,唯有它所接触到的人,才有解毒之效。但是他却通过自身的火魂,引导出隋侯珠本身的效能,再通过文气将它发散。 于是,在毒公子等人眼中,只觉得他神秘莫测,竟是让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什么人?”毒公子冷冷的看着少年,很明显,这几个人中,这少年无疑其他人的主心骨。 “铜州解元,”少年淡淡的道,“宁江!” 朝阳从山岭间射出它清晨的第一道光芒,照在少年身上,与他身上散出的珠光混杂在一起,一圈圈的扩散开来,犹如神光。竟是让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觉刺眼无比。 这是一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自信,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冠少年,然而这一刻,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转。谁也不知道他的自信由何而来,但却莫名的就为之惊惧,被他震慑。 苏盼容同样暗自惊讶,虽然昨日她已看出,这少年不是普通人,若非秀才,就是举人,可能还是举人多些。 但是说到底,哪怕他就是一个举人,举人本身也没有什么力量。 她昨晚派了一批手下,前去把他们兄妹二人捉来,原本以为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没有想到,那几个手下竟未归来,反而是他们兄妹两人与秦川五鬼混在了一处。 她在心中忖道:“秦川五鬼,虽然各有绝学,但论起单打独斗,没有一个称得上是一流高手,这小姑娘看上去也只是个雏儿。唯有这少年,看起来是个举人,有他在这里,秦川五鬼与这小姑娘气运大涨,也会变得棘手,但是只要把他先做掉去,剩下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举人本身或许没有什么战斗之力,但在他的气运带动下,他身边的人也会实力大涨,这个是这儒家天下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 苏盼容有心将这少年先行除去,漫步前行,摇动身姿,风情万种的走到少年身前,仿佛叙旧一般,婀娜的朝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昨日一别,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这个真是缘分……”嘭的一声,肢摆臀摇间,至少有数十道光华朝少年疾射而去。 满袖竹花漫天华!!! 这一出手,谈笑之间,既快且疾,竟让人无法反应过来。就是靠着这一手,苏盼容带着竹花帮混迹岭南,杀了不少人。更何况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 紧接着却是“刷”的一声,一道剑光带着弦音,犹如万点星辰,花雨满天,轰然间炸开,如此的绚丽,如此的璀璨。 在苏盼容眼中,轰往少年的竹花幽若被星河冲回,整个天地亮了一亮。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亮堂,她的眼眸都在反射着灿烂的剑光,星的花,星的雨,惊艳,唯美。犹如刺破夜空的流星在那满目琳琅的星盘间划过,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她接近,一点寒光,几度芳华,春来了,花开了,然后刷的一声,那漫眼的星花,齐齐的在同一时间收去,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唯有那流星般的光芒,一闪既逝,它消失了,但她知道,它的确出现过。 那是……什么?她想着! 这是她最后的意念。 在苏盼容以“满袖竹花漫天华”出手的那一刻,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段雹的心中是冷笑着的。 他们在等待着那少年的死亡,其中,“承天禽”钱泰的心中还多少有点觉得遗憾,在有断袖之癖的他看来,这少年不应该死得这么可惜。 苏盼容出手了,她一出手,就是她的成名杀招,而且与那少年之间的距离,几乎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然而,刹那之间,那娇媚的女孩,闪到了她的哥哥与苏盼容之间,拔出了剑。 然后就是闪耀的剑花,犹如烟花盛放,犹如星河席卷,苏盼容的满袖竹花就这样被那星河般的剑花所淹没。然后就是一闪而逝的流星,惊艳,美丽……死亡。 陡然间,少女已经到了苏盼容的身后,娇小的体态,弓步收剑。百褶裙,碎花袄,绣花鞋,百花髻,依旧是娇媚如花,依旧是丽质天成。唯有身后那飞起的头颅、冲起的血花,在朝阳的晨光下,如同她的背景一般漫开。 秦陌、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冲起的血柱,看着与他们同来的,娇媚少女的背影。 虽然举人老爷说了,让他的妹妹打头阵,但是一招,仅仅只是一招……她竟然只用了一招,就杀了“满袖竹花”?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推荐票变少了!T_T】 【推荐票不要忘啊!】 第69章 秦王怀土眷旧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段雹、秦陌、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等人,吃惊的看着一剑杀掉苏盼容的少女。 死不瞑目的苏盼容,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双目依旧睁得通圆,仿佛有星花在她的眼中凝固,就像结了冰一般,再也无法化开。 与此同时,藏在暗处的那十几个苗人,同样也是膛目结舌。他们的公子,已经通过手势向他们下了命令,一等苏盼容杀掉那少年,马上就一起动手。 却没有想到,被瞬间杀掉的反而是苏盼容? 甚至,以他们的能耐,根本就看不出这娇美的少女,是怎么杀掉苏盼容的,他们就只看到那突然爆起的芳华,然后苏盼容的脑袋就飞上了天。 在所有人,都震惊而又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少女的时候,却不知道那少女自己也同样吃惊。 她其实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自信,在她的眼中,每一个有名气的江湖中人,都跟那“狂刀”戴霸一样厉害。 你看,狂刀、满袖竹花、桃花蛇蝎……他们全都有外号。 她连外号都没有…… 她以为,这女人跟那狂刀一样厉害,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琴芳兰凋茂熙阳”。 却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就杀掉了这女人,她甚至有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 在她身后,宁江无奈的摇了摇头,妹妹还是经验不够……杀鸡用了牛刀啊!!! 毒公子等人快速对望了一眼。 “动手!”一声厉叱陡然响起,南都冥翁、钱泰同时往小梦攻去。南都冥翁手舞褐色铁杖,钱泰手持双环。藏在暗处的那些苗人也同一时间跃了出来,全然不顾中原的所谓“江湖规矩”。 无形的气势却在这时,浪潮一般扩散。 当当当当当,一连串的剑响密集。 南都冥翁与钱泰的实力,都比苏盼容要高,然而此刻的宁小梦,在他们眼中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宝剑如跳跃的音符,急促的击打着两人的铁杖与铜环,竟以一人之力,死死的压制着他们。 气势如流水一般铺卷,杀上来的那些苗人不约而同的心慌、惊惧,战意莫名的瓦解。扑的一响,地面多了一个坑,两名苗人被拖入坑中,血光一溅,两人都在坑中消失不见。 一名苗人耳边传来小女孩的娇笑声,那个子最小的侏儒女流水一般,突然到了他的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小刀已经在他的咽喉一划,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那如同风一般,仿佛没有形状的、诡异莫名的飞动,侏儒女的身影奇诡得难以形容。 在侏儒女的另一边,秦无颜踏着轻灵的步子,刀一般的彩带在她的身边翻飞,刹那间就杀了两人。 能够被毒公子带到中原来的,原本就都是精锐,秦无颜与秦小丫儿的个人实力也都不算太强。然而现在,这些苗人精锐,在她们手下竟是不堪一击,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她们,时来天地皆同力,而她们现在就似是在与天地同力,气势暴涨。 这就是华夏的文气?毒公子再一次色变。 那娇美的少女能够以一人之力挡住南都冥翁与钱泰两大高手,秦无颜与秦小丫儿能够如同死神收割一般屠杀他带来的精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们本身的实力,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那少年发散出来的气势。 就是这股气势,压制着南都冥翁、钱泰、以及他带来的苗人精英,同时让少女、无艳鬼、侏儒女、潜入地下杀人的坩坑鬼,实力莫名的暴涨。 虽然早已听说华夏的文气,又称圣人之气、浩然正气,可以化官威,化军势,但他仍是没有想到,它的作用竟是如此了得。 比毒公子更吃惊的,却是段雹,虽然依附于西岭鹋哥,但他原本亦是中原人士。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少年乃是举人,举人的文气虽然强,但也没有到这般地步,毒公子带来的西岭精锐,战意几乎是在瞬间瓦解,秦无颜等人的实力,无形的就提升了一大截。 这少年的文气或许还无法和进士相比,但已远胜于寻常举人。 扑的一声,又有一名苗人被拖入了土坑。段雹开声大喝,如同豹子一般冲前,一条金棍轰然砸下,土开石裂。被拖入土中的苗人爆出鲜血,一个瘦小身影却从土中跳出,嘭嘭嘭的,与段雹战了起来。 嗖,一个身影却从那瘦小身影与小梦之间穿过,电光般袭向宁江。 出手的正是毒公子!!! 毒公子的实力原本就要比南都冥翁、钱泰、段雹高上一线,此刻与段雹配合默契,段雹方自挡住“坩坑鬼”秦坎,他立时便突袭宁江,务要将宁江一举击杀。 小梦剑光如弦,犹如清流激溅,连挡南都冥翁、钱泰两大高手,却已无法阻截毒公子。 刷,一道利刃,从毒公子手中脱出,激射宁江。 锵的一声,一道刀光却在这个时候,横里击出,将飞刀击飞。 秦川五鬼的老大秦陌现出身来,一柄软刀雪浪翻飞,犹如裹着白练卷向毒公子。 这是什么?毒公子暗吃一惊……这“白面鬼”刚才是怎么藏的? “白面鬼”秦陌是与宁江等人一同到来的,在他们到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全身惨白的秦陌,在六人中最为显眼。紧接着,朝阳升起,晨光涌来,秦陌却像是在阳光下消失了一般。 以宁江为目标的毒公子,竟然未注意到秦陌一直在宁江身边,如此诡异的情形,连毒公子也吃了一惊。 秦川五鬼各有绝学,秦陌学的是白日刺杀之术,可以说,他是一名刺客。 只不过,普通的刺客都是借着夜色,在黑暗中动手,他却可以在阳光下潜藏。 原本想要对敌人进行刺杀,毒公子却先杀了过来,秦陌软刀翻飞,虽然有宁江文气相助,但实力依旧与毒公子相差太远,在毒公子行云流水般的攻势下,竟是手脚忙乱。 此时,依旧在他们身边立着的,苏盼容那失了头颅的尸体,还在摇动。 她的头虽然已经掉落在地,但身体仍然站立了一下,在毒公子与秦陌交手的劲风中,扑的一声,往侧面倒下,震起尘土。 毒公子招招抢攻,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秦陌,在正常的情况,两人实力相差较大,这不过就是几招的事。然而现在,宁江的气势同样压制着他,让他虽然占据优势,但是怎么也无法解决掉秦陌。 而另一边,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却在快速解决他仅剩的那几个手下。 一旦秦无颜与秦小丫儿腾出手来,毒公子一方自然是凶多吉少。 原本,小梦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对付得了南都冥翁与钱泰两人。剩下的这秦川四鬼,更不可能是毒公子、段雹、十几名苗人精锐的对手,哪边的胜算更多,根本就是一眼能够看出的事。 然而此刻,宁江一人的文气,轻而易举的颠覆了双方的战力。 由此可知,为何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八百年来,各方蛮夷从来没有对华夏产生威胁。 南都冥翁、钱泰都是老江湖,知道既然毒公子无法一下子解决掉宁江,那胜负的关键点就在他们身上。南都冥翁铁杖一收,回转之际,舞起车轮一般的杖圈,仿佛有鬼神呼啸,华盖轰然,杖声嗡响,气劲暴涨。 这正是他的杀招“冥震八方”。 钱泰同样一声长啸,一只猛禽从天扑下,双爪朝少女的双目猛抓而起。自己欺身而上,手中一对金环交错回旋,犹如一只大鹰,攻势凌厉,带动了凶猛狂风。 两人同时用出杀招,想要在瞬间将小梦击杀,至不济也要将她重创。 小梦却是娇躯一旋,百褶裙美丽的旋转了一下,手中宝剑转了一个大圈,冲下来的猛禽一声尖啸,扑腾而起,羽翅乱飞。钱泰带起的劲风被剑圈收去,犹如泥牛入海,瞬间瓦解。南都冥翁的杖圈越转越慢,还没有接近少女,力道就在快速消退。 十方肃清,气吞天下。 秦王怀土……眷、旧、乡。 没有想到,两人齐施杀招,竟被这丫头从容接下,南都冥翁、钱泰杀招用老,被迫各退一步。 小梦连续用出“琴芳兰凋”与“秦王怀土”两大绝招,又与气力更加强劲的两个老江湖硬战,此刻内力也稍有些不支,喘了几下。 紧接着却是两声惨叫响起,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已经解决掉了最后两名苗人。 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段雹立知不妙,尤其是毒公子,深知自己位于敌阵中间,形势最险,嗖的一下,一边抵挡秦陌的软刀,一边从秦坎与小梦中间退了回去,喝道:“走。” 嘭的一声,毒公子将一颗珠子往地上一掷,一团烟雾飘起,四处弥漫。 宁江将手一指,光芒乍现,烟雾被破。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却是秦陌趁着段雹的退却突然下手,一刀刺穿段雹的后心。 将段雹的尸体踩在脚下,秦陌拔出刀来,与小梦、秦坎等人杀入了山庄,只见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已经不见踪影,他们在山庄中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秦泽,显然也已被带走。 此刻,毒公子原本布下的毒瘴早已被风吹散,山庄周围却还倒着那几十名竹花帮众。宁江引北风吹来,这些人虽然被瘴气迷倒,却还未死。秦陌、秦坎各自提刀,将这些人一个个补刀,杀了一遍。 回到宁江身边,秦陌道:“老爷只管放心,那三贼只能逃入山中,这罗结山,我等远比他们更熟,必不让他们逃了。”此刻,他已以宁江马首是瞻。 宁江有心看看他们的本事,道:“你们去吧!”他心知,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每一个都要比这四鬼厉害得多,但现在,那三人已成惊弓之鸟,这四鬼占着地利人和,又各怀绝技,只要配合得当,胜算显然在四鬼这一边。 当下,秦陌跳上墙头,在阳光下一跃,竟然就这般消失不见,秦坎往墙脚一钻,同样失了踪影。 秦无颜却是先回到山庄正门处,把“满袖竹花”苏盼容的脸皮割了下来,取出一个扁平小盒,将脸皮泡入盒中液体,收好之后,方才带着秦小丫儿,绕山庄而去。 宁小梦看着他们的怪异举动,有些发怔:“哥哥……这个就是江湖吗?” 宁江笑道:“江湖之上,奇人异事数不胜数,他们也不过就是其中之一。”牵着妹妹的手,跟着四鬼之后,上山去了。 毒公子拖着秦泽,与南都冥翁、钱泰,往山腰奔去。 明明带了一大批的手下,明明实力远比对方更强。那秦川五鬼不过就是多了一对兄妹做帮手,竟然一下子就把他们逼到这般地步。此刻的毒公子,开始意识到自己小看了中原人。 只要华夏的气运还在,蛮族也好,苗族也好,都难以犯华夏一步。 他蓦地抓起秦泽,把秦泽的下颚往上一按,恶狠狠的道:“那老头在哪里?” 此刻的秦泽,“步步酥”已经发生了作用,犹如被催眠一般,不管毒公子问什么,他都会交待。然而秦泽刚才虽然没有能够彻底咬断舌根,舌头却也伤得厉害,满口是血,虽然被毒公子喝问,却是卷着受伤的舌头,难以说出话来。 嘭的一声,一块大石却在这个时候,往他们冲来,毒公子、南都冥翁、钱泰下意识的一躲,紧接着便是烟尘乱起。钱泰在闪躲之间,双脚突然被人扣住,将他往下拉去。意识到情况危急,他一声大吼,手中双环往下砸。 双环砸在脚下,尘土进一步扩散,藏在地底的秦坎却早已知机遁走。钱泰双脚陷入土中半截,提腿要起,一条彩绫在他面前闪了一闪,吸引他注意力的那一瞬间,他的背上已经中刀。 烟尘中卷起狂风,南都冥翁舞起铁杖,打飞一块滚滚而下的碎石,以劲风扫开尘土冲到钱泰身边,却是看到钱泰脑袋前搭,后心洞穿,已经死在那里,看向周围,已经是空无一人。 尘土消散,他与毒公子彼此对望,都知道不妙,这罗结陵,毕竟是秦川五鬼的地盘,他们根本无法知晓那四鬼会以什么手段,在什么地方杀出。 “走!”毒公子拖着秦泽,往上方继续奔去。 第70章 秦抱朴 过了一会,宁江带着妹妹,来到这里,看着已经死去的钱泰。将周围观察了一下后,他马上便判断出那四鬼是怎么袭杀钱泰的,于是点了点头。论起实力,秦陌、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四人加起来都不是毒公子等三人的对手,但他们却很好的利用了地形和他们各自的绝技,将三名高手分而治之,钱泰几乎连反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袭杀。 又往前走了一段,坡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濒死的怒吼。 宁江带着妹妹,翻过斜坡,自己周围乱石林立,南都冥翁后脑中剑,趴在地上,在他的脚后跟处,是一片座石峰。 小梦惊讶的问:“哥,他是怎么被杀掉的?”看这样子,他分明是被人从身后偷袭而是,但是他的身后明明是石壁。 宁江道:“这是小丫儿下的手。” 小梦道:“小丫儿?难道她有钻石头的本事?” “不是!”宁江往斜上方的一个石孔指了指,“她藏在这里头。” 小梦看着那石孔,更是惊讶:“这里头,恐怕最多就只能藏一个婴儿,她是怎么藏进去的?” 宁江道:“你还没有发现么?他们的老大有白日隐踪之法,他们的老二,按他们所说,乃是精通水性,老三有钻地之术,四妹有易容之术,你猜小丫儿会什么?” 小梦睁大眼睛……会什么? 宁江想了想,忽道:“小梦,等一下,当我说出‘是么’两个字的时候,你便直接动手。” 小梦:“啊?”没明白。 宁江道:“走吧!”往前走去 小梦道:“哥哥,你刚在说什么?什么‘是么’?什么动手?跟谁动手?哥,你说清楚啊……”追在哥哥身后。 他们的周围,树立着几座墓碑,虽然已经天亮,但是昨夜的霜还未化,天气冷得让人难以忍受。一座豪华的陵园在他们的左侧,只不过园前草木乱立,可以想见,建这陵园的家族,曾经也是一个豪门,但是现在想必已经破败。 在他们的前方,毒公子挟持着秦泽,已经被逼到了死角,毒公子前方,秦无颜与秦小丫儿戒备地逼视着他,秦陌与秦坎则不知道藏在了哪里。不过也正因为秦陌与秦坎不知所踪,毒公子的视线不时扫视着脚下与周围,虽然挡在他面前的只是两个女流,却是一丝一毫不敢大意。 “让开!”毒公子一声大喝,毒刀袈在秦泽的咽喉处,想要逼秦无颜与秦小丫儿让开。然而秦无颜与秦小丫儿生怕他带着她们的二哥逃走,却又如何肯让开? 看到宁江兄妹走来,毒公子目光缩了一缩,脸色更加的凝重,却也充满了更多的戾气。此刻被逼到这种地步,大不了先杀人质,一拍两散。 宁江却是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道:“有话好说,只要你放了人,我们便不杀你,让你离开。” 毒公子冷笑道:“你们先让开,我出了山就放了他。” 宁江道:“我们如何能够肯定,我们让你走,你离开后就会放人?” 毒公子躲在秦泽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对着宁江继续冷笑:“我又如何知道,我放了他,你们就真的会放了我?” 宁江诚恳的看着他:“你不相信我们,我们也不相信你,但这样子总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解决,你说是么?” 刷,一道剑光从宁江身侧电光般击穿,划过惊虹,锵的一声,直接贯穿了毒公子的脑壳,将毒公子直接钉在了石壁上。 这一击,将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全都吓了一跳,秦陌从一处白光下现出身来,秦坎从土中钻出,全都呆呆的看着被宁小梦一剑钉死的毒公子,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宁江还在与毒公子谈判,宁小梦竟然说出手就出手,已经极是让他们吃惊,而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她竟然还成功了? 一剑击杀毒公子的小梦同样也是睁大了眼睛…… *** 在利用隋侯珠般秦泽解毒后,宁江先让秦陌等人对秦泽的伤势进行救治。 小梦来到他的身边:“哥哥,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江笑道:“这不是必然的事么?秦川五鬼对这里了如指掌,毒公子必然会被他们逼入死地,但是他们五人义气深重,只要毒公子劫持着空流鬼,他们四人就拿他全无办法,刚才那种僵持局面,根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 “可是,”小梦歪着头,“为什么那恶人刚才不躲?我那一剑他应该是躲得掉的,就算躲不掉,他只要把人质移一下,就可以挡住我,可他却什么都不做,看着哥哥就好像傻掉了一样?” 宁江道:“因为我在问他话啊!我问他的问题实在是太深奥了,那么深奥的问题,他当然要用心去想,反应不过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这样?小梦眼睛睁得更大了。 虽然哥哥问他的问题的确很深奥……但就深奥到了那种地步? 另一边,秦川四鬼为秦泽治疗过后,又按着宁江的吩咐,将毒公子、钱泰等人的尸体搜了一遍。过了一会,秦坎将从他们身上搜到到的东西拿到宁江面前。宁江将那些事物一个个的检查过去,忽的,从内中捡起了一颗小小的菱形水晶。 这凌形水晶,长度不够半寸左右,红得犹如鲜血。宁江却是看着它,紧紧的皱了一下眉。 秦坎道:“这事物,是从毒公子身上搜出,他将它藏得极是隐秘,缝在棉衣的衣角里,如果不是四妹心细,怕是根本发现不了它。” 宁江却是心中疑惑,只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重生前的那一世里,曾在一名被他杀死的拜火教头目身上,搜到类似的东西,他不知道这种血色水晶有何用处,然而,在西岭的毒公子身上,发现与拜火教头目身上所藏相似的东西,却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看向秦坎:“能不能请无颜姑娘帮我一个忙?”他将事情说出,秦坎便去找秦无颜说话去了。 到了中午时,秦泽终于醒了过来。秦川五鬼一同前来向宁江道谢,毕竟,如果不是宁江与宁小梦兄妹二人相助,秦无颜、秦小丫儿都已经中毒而死,秦泽也别想从毒公子的手中救回来。 宁江却是起身道:“几位客气了,我也只是恰逢其会,若非竹花帮亦是对我兄妹二人意图不轨,我兄妹二人恐怕也不会插手此事。”又道:“对于那位秦前辈,我亦颇多好奇,不知几位是否能够代为引见?” 秦陌道:“其实,我们已跟义父取得联系,义父也有心见令兄妹一面。” 宁江拱手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当下,宁江便随着秦川五鬼,进入陵园深处,七转八弯,一只来到最深处的一处石暮前,五鬼散了开来,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石暮陡然分开。 秦无颜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盈盈施礼道:“两位请!”领着他们,往露出的石阶走下去。 宁江兄妹随在她的身后,小梦好奇的左看右看。就这般,一直来到地底深处,这里竟是一座精巧的地下宫殿。 很快,他们就在这里看到了一个老人。周围光线阴暗,虽然有炉火腾起,但还有许多地方显得幽暗,土石倒是非常的干燥,当然,像这种陵园,原本就是选在土石干燥之处。 那老人坐在轮椅上,垂垂老矣,甚至已是带着一些腐烂的味道。可以想见,即便是这一次,为他除掉了找上门来的敌人,他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秦无颜介绍道:“义父,这位就是铜州解元宁江公子。”又道:“宁公子,这位就是我义父!” 宁江上前,拱手道:“小生宁江,见过老前辈!” 老人亦是惊讶的打量着宁江兄妹,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协助他几个义子义女,大破毒公子一伙的少年与少女,竟然如此年轻,这少女,恐怕就只有十三四岁吧?按无颜他们所说,她的剑术,竟连南都冥翁与“承天禽”钱泰都不是对手? 还有这少年,恐怕也只有十六七岁,如此年轻,竟然就已是一州之解元? 他看着宁江,道:“老夫秦抱朴,此番多谢两位出手相助。”让秦无颜前去泡茶。 秦无颜进入地底陵宫的一间侧室,转出来时,已经变了模样,刚才还是一个寻常的民间女,此刻却是舞姬打扮,身穿彩裳,头挽飞髻,就连容貌都变了,桃腮杏脸,与刚才全然不同。 宁江与秦抱朴隔桌而坐,秦无颜轻柔的跪坐在他们身边,为他们煮茶。 宁江看着秦抱朴:“前辈是道门中人?”他相信,“秦抱朴”这个名字绝非真名,而“抱朴”这两个字出自《老子》中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所以他有此一问。 秦抱朴讶道:“公子对《老子》亦有研读?我本以为,儒教中人,一向只读四书五经。” 宁江笑道:“小生对道家典籍,亦有许多兴趣,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秦抱朴道:“指点不敢当,公子如有所问,老夫可与公子探讨一二。” 宁江道:“道家有云: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 陵墓深处,一片安静,唯有老人与少年的说话声,此起彼伏。 在石桌旁,先是秦无颜,一边为他们煮茶,一边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过了许久,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又换上了秦小丫儿,然后又换上了小梦。最后连小梦也扔下了哥哥,跟小丫儿玩耍去了。 偶尔,秦陌、秦坎等人也会从他们身边经过,只觉两人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组合在一起就跟天书一样。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道家的东西,从他们的祖师爷老子开始,就惯用隐语,后来道家慢慢的发展出道教,每一部道书都是生怕别人看得懂,怎么艰涩怎么来。 而真正让他们惊奇的,却是那少年竟然能够与他们的义父谈这么久。 毕竟,在他们的观念中,他们的义父几可算得上是学究天人,无所不知。然而他们却清楚的看到,说到后面,许多时,竟是那少年在说,而他们的义父则是认真的垂耳倾听,偶尔露出动容的表情,仿佛少年所说的东西,是他以往从来没有想过的。 就这般,两人谈了一整天,秦抱朴方才让秦无颜与秦小丫儿打扫出空屋,让兄妹两人暂住。 秦陌来到秦抱朴身边,道:“义父……” 秦抱朴却是坐在轮椅上,看着宁江离去的背影,叹道:“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此子乃人中龙凤矣。” 当天晚上,秦抱朴将秦川五义叫来。炉火在他的身边噼啪,他拂着长须,沉吟一阵。 秦陌道:“义父?” 秦抱朴看着他们,道:“我年岁已大,原本就已活不了多久,这次有敌人找上门来,我将你们赶下山去,实是不希望你们陪着我一同死在这里,不想你们竟是不肯离去,差点被我连累。然而,你们继续留在邙山一带,终究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偏偏老夫教给你们的,也非什么堂堂正道,于儒道眼中是下九流,于大门大派眼中是旁门左道。” 五义齐齐拜倒。秦陌道:“我们五人全都是被遗弃的孤儿,如果不是义父收留,早已死于荒郊野外。下九流也好,旁门左道也好,如果不是义父教我们这等讨生活的本事,我等又如何能够话到现在?” 秦抱朴叹道:“然而你们这般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盗墓也好,坑蒙也好,行的多了终究是伤天害理之事,绝非长久。我观那宁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对你们各自的技艺也颇为重视,全无鄙夷之心,打算让你们就此跟着他来,你们可愿意?” 五义彼此对望一眼,他们心知,宁江现在已经是解元,就算以后中不了进士,将来也必定是能够做官的,跟着宁江,他们等于是就此脱离了下九流,进入了白道。更何况,以义父之眼力,都如此看中那少年,可知解元绝非那少年的终点。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对于天下间的习文练武之人,仍然是主要志向,然而他们亦知自己是下九流,是旁门左道,如果不能跟个好东家,一辈子难有前途。既然义父有此交待,他们自然情愿。 当下,秦抱朴便让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去将宁江兄妹请来,五义一同在宁江身前下拜。 第71章 浴火之谜 宁江见这五义各有绝学,又义气深重,虽然在许多人眼中属于“下九流”又或“旁门左道”,却都是忠义之辈,原本也就有心招揽,当下也不客气,受了他们跪拜后,再将他们扶起,至此,这“秦川五鬼”便是他招揽的第一批手下。 接下来,宁江又在这里住了一日,与此同时,他让五义将毒公子、南都冥翁、苏盼容等人的尸体全都掩埋,对外不许透露他们已在这里死去的事,五义自然照办。 那一日,在与秦抱朴谈完天文地理后,宁江在这里的房间里,研究着从毒公子的尸体上找到的血色水晶。 秦无颜捧了一盅茶,来到他的身边,轻轻的道:“老爷!” 宁江点了点头,让她把茶放下。 在收下五义后,因为妹妹身边没有丫鬟,宁江就让小丫儿随在妹妹身边,自己带着秦无颜。 因为是地底下,没有什么光源,全靠火把照明。好在防湿防潮这一方面做得好,住在这里也并不难受。 宁江抬头看了秦无颜一眼,见她已是换了青衣,做的是丫环打扮,模样也已变了,于是笑道:“你这般变来变去,走在路上,你的三个义兄与小丫儿如何能够认出你来?” 秦无颜盈盈一福,道:“不管奴家如何易容,唯有眼睛是无法变的,他们只要认得奴家的眼睛就好。” 宁江笑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于是便让秦无颜站在火光下,自己盯着她的双眼看,将她瞳孔的颜色、瞳距等等全都记下来,务要做到一眼就能认出。 在火光下,秦无颜的眼睛,反射着水灵的眸光。 看着秦无颜的眸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血色水晶,宁江心中微微一动,带着秦无颜出了石墓,来到外头。此时,外头乃是正午时分,他将血色水晶放在阳光下,阳光穿过菱形水晶,散出虹一般的光华,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看不出什么来。 他想了想,又让秦无颜去找了一面镜子,让虹光落在镜子上,在折射而出。 他就这般,在秦无颜的配合下,不断调整着距离,忽道:“就是这个了!” 秦无颜捧着镜子跪在地上,看着落在地上的虹光,只见所有斑点已经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七扭八弯的奇怪图案。 她道:“老爷,这个是……” 宁江道:“西岭金蜃洞的一种文字!西岭苗人本身并没有文字,大约在几十年前,金蜃洞曾短暂控制西岭的三荒九岭二十七洞,并试图创造苗文,以让三荒九岭二十七洞使用同一种文字,不过很快金蜃洞就被我大周派去的帅臣剿杀,这种苗文也就无人使用,只有极少数的苗巫使用。” 秦无颜道:“老爷认得它?” “嗯!”宁江看着地上的金蜃苗文,道,“它写的是……大雪、夜、石州!” 他沉吟道:“大雪……指的应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夜’自然不用说,这‘石州’……大周王朝并没有石州……” 秦无颜道:“莫非是湟河支流无定河上的石州桥?” 宁江心中一动,笑道:“恐怕是了!”紧接着却是目光闪动。 大雪之夜,石州桥……看来毒公子与钱泰等人,进入中原其实另有目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大雪”快要到了……看来得去看一看…… *** 宁江踏着步子,往前走去,来到秦抱朴面前,拱手道:“小生打算明日离开此间,特来向前辈告辞。” 秦抱朴道:“宁公子意在明年春闱,此刻还早,为何这般急于离去?” 宁江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有些事情,打算到无定河去一趟,然后便前往京城,一开春便入国子学。” 秦抱朴道:“你既然另有要事,就不留你了。”取出一个木盒来,道:“此物,你便带去吧。” 宁江道:“这个是……” 秦抱朴道:“你可曾听说过‘天陨流光’?” 宁江沉吟道:“略有耳闻,传闻此物裹于天外陨石之中,百年前,有天外之石飞来,名匠赵弘阔将它剖开,得到内中神秘流金,便是‘天陨流光’。这天陨流光,只要加入一点,便可将寻常凡铁铸出硬度极高却有坚韧不损的宝兵,甚至还有一些其它用途。” 秦抱朴道:“这木盒中所装,便是天陨流光。”他将木盒打开,宁江看去,见里头装着水银一般的流金,果然就是天陨流光,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中,也曾在偶然中得到过一点,并请人为他做了一个人偶。 宁江知道,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他所知的另一个时间,应该都是没有这种金属的,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在常温、常压下唯一具有液态性质的就是水银,但这天陨流光却显然不是水银。 至于加上一点,就可以将兵器的品质提升一大截,倒是有点像另一个世界里的“铬”,但“铬”在常温下并不是液态。 实际上,宁江有些怀疑,这天陨流星是来自于这个世界,与他穿越前的另一个世界之外的“其它世界”,当然他并没有什么证据就是。 秦抱朴道:“这天陨流光虽是奇物,却也是祸源,毒公子等人,都是为这天陨流光而来。老夫年岁已高,性命已是不长,它留在我这里,与我陪葬,实是暴殄天物,倒不如交给你处置。” 宁江疑惑的道:“毒公子等人入山搜寻,前辈既然事前得到风声,让秦陌他们离山,那个时候,为何却不让他们将天陨流光带走?” 秦抱朴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带着此物,不但难以保管,且早晚会因它而惹祸上身。” 宁江道:“前辈就不怕我惹祸上身?” 秦抱朴笑道:“你可是怕惹祸上身之人?” 宁江亦笑道:“前辈说呢?”也不客气,便将整个木盒接了过来。 他心知,这天陨流光的确是奇珍异宝,留在这里,埋没于地底,实在是浪费,但是普通人带着它,也的确是个引火烧身的祸害。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战乱终究是无法避免的,既然整个华夏早晚要被燎原战火席卷,那也就不差这点星火。 他道:“不知这天陨流光,为何会在前辈手中?” 秦抱朴道:“你可知道道门的贯斗忠孝道?” 宁江道:“贯斗忠孝道?” 秦抱朴道:“贯斗忠孝道,乃是当年道门中一个颇有声名的门派,外部以斋直为主,内部以铸炼为术,这盒天陨流光,就是贯斗忠孝道所藏,老夫就是贯斗忠孝道之宗主。” 宁江拱手道:“失敬!”又道:“那这贯斗忠孝道,如今……” 秦抱朴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老夫原本姓梅,名见素,在三十多岁时,接掌贯斗忠孝道。吾有一妻,一向温柔,为我生下一女,因为是雪天所生,我为她取名作‘雪’。雪儿自幼聪明活泼,到了十四岁时,便已有一身本事,老夫对其极是喜爱,雪儿自己亦是孝顺。” 炉火在石桌旁,啪的一声,爆出一点火星。宁江看着秦抱朴,等他继续说下去。 秦抱朴道:“大约在雪儿十六岁那年,她首次出门,前去行走江湖。想来公子亦是知晓,像我们这等大门大派,所谓的行走江湖,不过是拿着长辈的书信,到有交情的各大门派串访,在临出门时,长辈往往也会多次交待,不许踏入真正的江湖事务。因为雪儿原本就是聪慧之人大,武艺亦是不错,在这个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秀才都经常外出游历的太平盛世,老夫自然没有太多担心,谁知,雪儿外出三个月后归来,却是性情大变……” 宁江道:“如何变了?” 秦抱朴道:“她变得远比以前更加的兴奋与神秘,同时又有许多来历不明的青年男女,时不时的前来找她,这些人与她以往并不曾见面,相见之后,往往就是谈了几句,就变得亲密无间。而这些人同样也是神神秘秘,虽然看得出,都是出身良好,但却都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为此,我曾多次告诫雪儿,让她不要再与这些人来往,谁知她不但不听,反叫我不要再管她,她说这世界来源于火,亦终将被火吞噬,什么亲情、爱情,都如这世界一般都是假象,唯有神的意志才是真理……” 宁江动容:“拜火教?” 秦抱朴叹道:“那个时候,老夫对拜火教并没有什么了解,我贯斗忠孝道,乃是道门中的名门正派,那所谓的拜火教,不过就是蛮夷之地的邪道,如何会将它放在心上?一直到雪儿说出这番话,我才真正担心起来。直到那一夜,我在暗中跟着她,直至来到一处荒郊野外,我看到,她与许多男女,在荒郊中对着篝火不停跪拜,那火焰在夜间,一步步的窜高,诡异莫名。忽的,有一道火光冲出,落在其中一个少女身上,那少女大喜若狂,其他女子、包括雪儿在内,都尽皆失望。我看到那少女满身火光,就那般一步步走入火中,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烈火焚烧,化作灰烬,然后,我便看到那少女,犹如浴火重生一般,在火中先以婴儿姿态出生,再诡异成长,等她从火中走出时,除了肌肤更为娇嫩,犹如从未染上过尘世污浊,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与那个被烈火烧成灰烬的女子,一般无二。” 宁江沉吟道:“浴火重生……或许前辈看到的,只是某种用来欺骗其他人的江湖把戏?”一个人被活生生的烧成灰烬,然后从火中新生,即便是他,也闻所未闻。 秦抱朴摇了摇头:“老夫原本就是道教中人,神神鬼鬼的东西,也不曾少弄,的确知道,绝大多数都是骗人的,而一些看似神奇的术法,一旦将它原理弄清,其实也都无那般夸张,而浴火重生这种事情,老夫也一向从不相信。然而,以老夫的眼力,却也完全看不出那女子的手段,甚至是,在那一刻,整个人都被她所震撼,如果那真的只是装神弄鬼的江湖把戏的话,那老夫也只能认栽。” 宁江叹道:“以前辈之能,如果都无法看穿,那恐怕真不是普通戏法。”只看秦川五义各怀绝学,却是由他一人教出,便可知秦抱朴本人的见多识广与神通广大。更可况,正如秦抱朴所说,论起装神弄鬼的戏法,一向是道门所长,历来都是道门中人去哄骗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哄骗道门? 但那如果不是戏法……那就实在是太夸张了! 浴火重生……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秦抱朴,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心中已极是好奇。 秦抱朴道:“那女子赤着身子,从火中走出,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姿态高贵。包括雪儿在内的所有青年女子,全都向她膜拜,而那些青年男子更是卑躬,一个个匍匐上前,舔她脚趾。我似乎看到那女子,往我看来,她的眼睛仿佛有火焰喷出,看得我魄动心惊。我不敢多待,悄然回到家中,心中想着,等雪儿一回来,无论如何要逼她离开那些人,谁知,天还未亮,家中忽起大火,我惊慌出屋,竟看到雪儿带着那些人、以及一堆神秘高手杀入家中。 “我率众奋力抵抗,竟是不敌,家人纷纷被杀。我的妻子,看到雪儿带头杀人,慌张的冲上前想要将她拉住,谁知雪儿竟是全无亲情,一刀将她杀害,然后向我奔来。我又惊又怒,喝问她为何连她自己的亲娘都要杀害,她却状若癫狂,笑着说我们所有人,都是神灵对她意志的考验。然后,她拿着沾了她娘亲鲜血的刀,逼我交出天陨流光,她说天陨流光是天上的神灵遗落在这污秽世间的宝物,她已将它献给了善女神。然后,我就看到昨晚那浴火重生的女子,在烈火之中向我走来,微笑着,让我把神的宝物交给她。而那个时候,家中所有的人都已被杀光,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就连我弟弟、弟媳那方出生的婴儿也未例外。” 啪的一声,火光再一次从炉中窜起,阴森,诡异,仿佛有鬼怪要从中冒出…… 第72章 石州桥(本卷完) 秦抱朴抬头看着石顶那晃动的光影,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我虽被围上,但好在我亦懂得一些其他人所不知晓的秘术与戏法,眼见女儿犹如变成了我从来不曾认识过的人,眼看着家人、弟子全都遇害,不得不靠着钻地之法,逃入地底密道,带着天陨流光逃出这些人的追杀。在那之后,我也曾不断打听有关拜火教之事,然而数十年下来,也没有得到太多与他们有关的线索,而在那之后,我也都未曾再见过雪儿。” 宁江沉吟良久,道:“前辈刚才提到过‘善女神’……” 秦抱朴道:“关于此事,后来我曾听说,拜火教中,持的是善与恶的二元论,倒与我道门的太极论有一些相似之处。他们的教义极其严密,听说在‘女尊’之下,又有两位‘女神’,一个是善女神,一个是恶女神。然而,我那日所见的浴火重生的女子,是否真的就是拜火教中的善女神,其实我也弄不清楚,对于拜火教,不管我用尽多少手段,最终仍是所知极少。” 石墓深处,一片沉默…… *** 虽然知道了秦抱朴的过往,但宁江显然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而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纵连秦抱朴自己,也早已放弃,又或者说,纵然找回了他的女儿,他又能够做些什么?杀了女儿为家人报仇? 天陨流光,宁江便先交给秦无颜暂时收起。 那日傍晚,在得知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后,“空流鬼”秦泽来到宁江身前拜倒,宁江将他扶起,问他有何要事。 秦泽道:“义父年岁已大,我等若是全都离去,深恐义父万一有个散失,无人照看,希望老爷能够允许小人暂时留下照顾义父,日后再前往京城,为老爷效力。” 宁江笑道:“这是你的忠义,我又怎会拒绝?” 于是便将秦泽留下,第二日,便与妹妹,带着白面鬼、坩坑鬼、无艳鬼、玲珑鬼离开。 在他们下山时,秦抱朴坐在轮椅上,于山腰处,看着下山的宁江的背影,长叹一声。 秦泽在他身后推着轮椅,道:“义父,您在想什么?” 秦抱朴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此子既出,将奈苍生何?” …… *** “大雪”这一天的石州桥,其实并未下雪。 虽然没有下雪,天气却非常的寒冷,天寒地冻,石州桥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一辆牛车缓缓的从桥上经过,桥下的无定河,流水汩汩,在这萧条的季节里,漫不经心的往下游奔去。 远处的一个镇子里,有一老旧的院子,此时此刻,宁江正躺在床上。秦无颜坐在床边,将一张脸皮覆在他的脸上,用那灵巧的手指,在他的脸上不断揉捏、拍打。 这是毒公子的“脸皮”。 在罗结陵的时候,宁江就已经让秦无颜将毒公子的脸皮剥下,制成了人皮面具。 当然,这种人皮面具还是有许多限制的,如果是用在秦无颜自己脸上,因为她从小所练习的,名为“生水”的秘术,可以长久使用,用在其他人脸上,每张人皮面具就只能使用一次,而且通常在两三天后,人皮面具就会开始变色、如果是夏天还会开始腐烂。 当然,秦无颜也精通一些不使用人皮面具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模样的易容之法,但这种易容之法,很难变成另一个“原本就存在的人”。 就比如,如果不使用毒公子的脸皮,秦无颜虽然也能够通过易容之术,让宁江看上去与毒公子有七八分像,但要做到让人完全认不出来,却是极其困难的事。 虽然“毒公子”的这张人皮面具,用在自己脸上,只能使用这一次,但宁江原本也就不打算一直去用它。 另一端,小梦坐在桌边,眼看着天色渐黑,秦小丫儿端了一笼包子上来。小梦拿起一个包子,撕开口儿,左看右看。 小丫儿小声道:“姑娘……牛肉馅的!” 宁小梦:“…………哦!” 宁江起身,来到镜前,左看右看,此刻单从模样看去,他已经跟毒公子完全一样。然后,秦无颜又帮他换了衣裳。 小梦不放心的道:“哥,我跟你一起去?” 宁江道:“不用!” 小梦急道:“万一……” 看着小梦与其他人那担心的目光,宁江笑道:“你们放心,我有自保之法。” 紧接着,把秦陌与秦坎叫了进来,吩咐过后,秦陌与秦坎离去。紧接着,宁江看看天色,见天已经黑了,于是便从后院出去,离开镇子,来到了石州桥上。冷风从桥上吹过,刮得他的脸庞隐隐作痛,天上的月色,孤孤零零,远处的山峦在夜色间,勾勒着模糊的影。 他就这般,在这里等了许久,一直到了半夜,在他以为自己弄错了信息,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桥的另一边,鬼鬼祟祟的溜了过来,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血色的菱形水晶,又说了一句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宁江立时知道,他所预想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人并没有看他的脸,换句话说,对于现在站在宁江面前的这个“联络人”来说,与他接头的人是谁,并不重要,他甚至有可能一无所知,他只认信物与接头暗号。 然而宁江虽然有“信物”,也就是他取自毒公子的那个菱形水晶,但他并不知道接头暗号。 虽然如此,宁江却没有任何的犹豫,手一翻,将菱形水晶举起,举到了这人与自己的眼睛之间。那人一抬头,便看到了宁江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有光芒闪过,紧接着便张了张口。 那人看到了信物,同时也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张开口,仿佛说出了什么话。他没能听清这青年的话语,但是那摄人的目光,却又让他有一种模糊的意识,认为这青年已经说出了接头暗号。 于是,那人回过头,抬了抬手,忽的面容一变,猛地扭头,看向宁江,蓦地拔刀,冲向宁江。 嘭的一声,一团金光爆出,射在这人身上,这人向后一抛,倒在地上。 宁江将手中用空了的暴雨梨花针随手一扔,竹筒掉入湖中,溅起水花。他负着双手,叹一口气……他的摄魂术法,对于普通人或许有用,对于这种武者,果然还是作用不大。 他抬起头来,往这人刚才挥手的方向看去,在那里,黑暗中方自有人影钻出,看到桥上有变,立时反身就跑,没入黑暗中。 宁江负手往桥的另一头走去,没过多久,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扑”的一声轻响。过了一会儿,秦坎从土中钻出,手中捧着一物:“老爷,这是从那人身上偷出来的东西。”刚才他藏在那逃走者脚下土中,暗中施了个手法,将那人绊倒,趁机从那人身上偷出这件事物。 宁江将它接过,见是一叠纸卷,他将纸卷摊开,一张张看去,蓦地动容。紧接着看向秦坎:“你去接应秦陌,一同跟着那人,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秦坎道:“是!”在夜下飞奔而去…… *** 三天后—— “僵尸门,吴成?” 一辆豪华马车,在官道上,往昊京驶去。 马车里,秦陌向宁江禀报道:“正是!我按着老爷您的吩咐,一路追踪那人,那人翻过了两座山,在一处破庙里,与另一人接头。大约是到那个时候,那人才发现他身上失了东西,庙里发生了争执,庙中之人将那人杀死。等到天亮以后,那庙中之人方才离开,一路上疑神疑鬼,小心谨慎,若非小人有白日匿踪之术,早已被那人发现。然后,那人便进入县城,小人继续在暗中打探,得知那庙中之人,乃是僵尸门在那县城中开设的分堂的堂主,名叫吴成。” 宁江沉吟道:“僵尸门……”听起来,是一个下九流的门派。 秦陌道:“这僵尸门并不如何出名,属于左道旁门,但因为它所经营的主业,在各州各郡,都建有分堂,而总舵则设在昊京外城。” 宁江道:“它的主业是什么?” 秦陌道:“扶棺、赶尸!僵尸门精通赶尸术,但凡有死在外地的游子、读书人、江湖客,官府在查实身份,调查完死因之后,往往便是通过僵尸门的人,将尸体运回故乡。昊京周围各州的死尸客栈、义庄,大多也都是他们的地盘。” 宁江叹道:“的确是一个网撒得开,但却根本不为人所注意的行当。”他从袖中取出那叠纸卷:“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 秦陌、秦坎、秦无颜在他的身边,一同看着他。 宁江将纸卷一张张的摊开:“这些纸上所记,乃是中原各府的兵力驻扎,以及各地帅臣的名字、性格、以及他们家人名单和所住之处。” 秦陌、秦坎、秦无颜尽皆动容。这种东西,竟差点落在西岭鹋哥手下的毒公子手中? 秦陌色变道:“难道僵尸门,竟然是苗人暗藏在中原的奸细?” 宁江道:“有可能,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如此简单。首先,像这些资料,绝不是区区一个僵尸门弄得到手的,我甚至可以肯定,朝廷高官中,必有人在收集这些资料,才能做得这般详尽。其次,那人恐怕不是西岭鹋哥的人,否则,他们应该另有途径将这些资料传到西岭,而不是毒公子前来中原。我猜,这背后有其它势力,在暗中收集这些情报,并将之交给有野心的西岭,可能还包括了北方的蛮族。” 他盯着这些情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有八九是拜火教!” 秦陌道:“可要小的,从那吴成开始调查?” 宁江摇头道:“没用的!吴成最多只是被利用的底层人物,就算抓到他,他必定也是什么都不知情,反而会让我们打草惊蛇。吴成这个线索,我们不可再去碰他,等进京之后,再从另一个方向调查僵尸门,以及僵尸门背后所暗藏的势力。” 他往窗外看去,此刻,窗外正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在他的上一世里,与拜火教几乎没有任何的接触,他对拜火教不感兴趣,拜火教也从来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 但是现在,随着岳湖里跑出来的那只怪物,随着天陨流光的出现,随着拜火教隐藏势力的意外现行,看来,他与拜火教之间的交道……将比预料中来得更早。 罢了,兵来将挡,火来……也就只能水淹了! 马车继续前行,一座座山岭,随着滚滚的车轮,在车窗外慢慢的后退。 昊京,那千年的古都,正离他们越来越近,那波澜壮阔的历史潮流,也在往他们……疯狂的涌来…… (本卷完) 第一章 不祥之人 第二卷.《三元连珠》 ———— 大周昊京,原名启封府,取“启拓封疆”之意。 其占地辽阔,由外城、内城、皇城三座城池组成,人口达一百五十多万,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甲天下。 外城有十一座城门,五座水门;内城有城门八座,水门三座,乃是城中之城。内城的布置,以“坊”为主,整个内城分作八坊,外城则是街区交错,又有著名的“启封八景”。 此时,除夕刚过,正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每一家门前全都贴着春联。远处的皇芝山上,黄色的帏,红色的幔,满山飘卷,整座上都被覆盖了一般。 “哥,那山为什么弄成那个样子,那么大一座山,全都被一层层围着?”一个少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那里是太庙之所在,是用来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少年笑道,“今天是正月初一,天子正带着王室成员前往太庙祭祖,太后、皇后、长公主、公主等天子家眷也都要随着天子一同前往太庙,自然要将整座山围着。” “那得浪费多少布啊?”少女感叹着,想了想,又道,“太后啊……皇后啊……长公主啊……公主啊……” “不许问她们好不好吃!” “我哪有问她们好不好吃?”少女跺脚。 说话的少女,头上梳着精美的百合髻,身上穿的是窄袖对襟玫瑰紫襦裙,内里衬着同色抹胸,抹胸的上沿与襦衣的襟边都是浅蓝色的,白皙的粉颈上挂着一串珍珠。 她的腰间缠着阔带,原本是分体式的上衣与下裳,连接处被阔带缠绕,在视觉上形成了连衣裙般的感觉,同时也让她的小蛮腰显得更加的窈窕与纤细。阔带间又系着五彩的宫绦,打的是吉祥如意结,如意结打在左腰处,又斜斜的插了一柄宝剑。 虽然带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英气又或女侠般的狠辣,而是另类的娇媚与可爱。 她身边的少年,穿的是小科纳绫及罗长衫,书生打扮,头戴皮牟,手中摇着一把精致的折扇,至于明明是寒气未消的正月,为什么还要摇扇子,这个是读书人的雅事,大家就不用过问了。 兄妹二人,自然就是宁江与他的妹妹小梦,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秦无颜,此刻作的是丫鬟打扮,身穿青衣,头梳双髻,看上去普普通通,完全是普通大富人家里通房大丫鬟的角色,在她身边的,则是秦小丫儿,看上去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其实已有十六岁。 他们位于染河岸边,染河从外城的南水门穿过,流入内城,又从东面的角门流出,流经昊京的内、外两城,是昊京内的主要河流之一。 此刻,一艘艘花船,齐齐整整的,在染河上流动,每一条船上,都有许多人,或是表演杂技,或是吹拉弹唱,引得两岸人群聚集,再加上一个个摊子的叫卖声,极其热闹。 这些花船,并不仅仅只是来自于京城本身的各大青楼,同时也来自于五湖四海,今年毕竟是科举年,天下才子尽赴京城,有才子,怎么能没有佳人? 小梦还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虽然刚到京城时,就已经被它那惊人的壮观气象所震惊,但是现在,看到那人山人海的景象,更是兴奋到极点,她甚至觉得,就算把整个临江郡的人聚在一起,恐怕也没有这一整条街上的人多。 “哥哥,看那里,看那里……”小梦兴奋的往河岸边跑去,指着远处高空。 宁江好笑地摇了摇头,来到妹妹身后,摇着扇子,抬起头来,与她一同看着远方。 嘭的一声,一道烟花,在那悠悠的白云下绽了开来…… *** 同一时间,远处的御道上,豪华的车队缓缓向前。 两侧是执戈的士兵,身穿金甲,肃然而立,前方,有天子鸾舆,赤羽幢摇。 后方的凤驾,一名貌美的女子,揭开窗帘,看着远处那在白云下绽开的烟花。 这女子,头挽凌云髻,穿的是鹅黄色的绣金蝶对襟深衣,容貌瑞丽,月貌花容。 “鸾梅啊,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车中,一名富贵逼人的老妇问道。 那女子回过头来,朝老妇道:“在看远处的烟花呢!”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叫你皇兄从宫里多拿一些到你的府上便是。” “我就是随便看看!”那女子轻声说道。 “唉,你看你,”老妇道,“说起来,你也不小了,再过一两年,要到二十岁了,今年让你皇兄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帮你提个亲事……” 那女子低声说道:“鸾梅是个不祥的人……” 那老妇怒道:“你是龙子龙孙,皇帝的亲妹妹,谁敢说你不祥了?那些嚼舌头的家伙的胡言乱语,你不要去管他……” 这老妇,便是当今天子之母陈太后。 陈太后,生有一子三女,她的三个女儿,长女嫁予户部尚书之子,次女嫁的是位探花郎,唯有这个小女儿鸾梅,到现在都还未曾嫁人。 其实,在鸾梅公主十四岁时,本是说定了左仆射朱茂通之孙,谁知就在迎亲的时候,朱家的公子方自踏入她家门槛,不知怎的就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跟头撞在地上,竟然就这般撞死了,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 没奈何,陈太后只好让天子给鸾梅公主重新物色对象,好在鸾梅并未过门,还不能算是寡妇。两年之后,天子从新科进士之中,择了一位仪表堂堂的进士给鸾梅为婿,这一次,鸾梅倒是过了门,怎知就在即将拜堂前,过于紧张的新郎官口渴,让下人给他递了杯水,结果呛了一下,一口气没能缓上来,就这般噎死了。 这一下,陈太后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的小女儿命歹,连着两位夫婿死在大喜之日,还是该说她命好,至少那位进士新郎不是在拜堂之后才噎死,她的女儿仍然不能算是寡妇? 无奈之下,当今天子只好重新为他的妹妹挑选夫婿,然而连着两位驸马都是在成亲当日遭遇飞来横祸,朝野上下自然不免开始传言这位公主八字克夫,虽然“尚公主”在大周王朝里,是一件荣耀的事,但还是自家的小命要紧,于是,人人都开始推脱。 在大周王朝里,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不肯娶,就算是公主也嫁不出去,为此,天子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妹妹升格为长公主,然而地位低的,太后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过去,地位高的,人家不愿将她娶进门,结果天子的这位妹妹,成了几百年来唯一一位到了十八岁都还没有出嫁的帝姬皇女,眼看着再拖下去就要年满二十,到时候恐怕就真的再也嫁不掉了,太后自然也不免开始心急。 “对了,鸾梅啊,”陈太后道,“听说,你上次去铜州散心的时候,有一个才子给你写了情诗来着?” 鸾梅长公主低着头,脸蛋有些羞红:“那个……那个……” 太后道:“那个才子叫什么来着?” 鸾梅长公主小声道:“宁江……可、可他还只是一位举人,而且……而且他比鸾梅还小上一些……” “举人的确是低了一些,如果不是三品以上官儿的子孙,那至少也得是个进士才成,至于年纪嘛,”太后道,“鸾梅,既然人家喜欢你,要是他今年考上了进士,哪怕只是一个三甲的同进士……赶紧嫁过去吧!” 鸾梅长公主嗔道:“母后……” *** “难怪总说自己不祥……两次成亲,两任新郎官在成亲当日死翘翘啊?!” 当日傍晚,宁江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院外那一道道飞起的烟花,发出感叹。 白日逛街时,他特意打听了一下绮梦这位长公主的过往,然后也不免有些无语。 两位新郎官,一个在迎亲时被门槛绊倒摔死,一个在拜堂前喝开水呛死……绮梦你还真是有够不祥的。 院子的外头,小梦与秦小丫儿分别蹲在地上,将手中点燃的香往前方竖立着的烟花探去,然后转身拔腿就跑,随着“咻”的一声齐响,两道蛇形焰光同时冲上天空,嘭嘭的炸了开来,远处有孩童拍手欢呼。 小梦也不由得,一边后退一边抬头,跳着拍掌,忽的后背碰到一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对着那人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温柔的道:“不要紧……咦?这不是小梦姑娘么?” 小梦一抬头,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居然是她认识的……他竟然是河项郡王府世子宋俊哲,于是惊讶的道:“原来是世子?真是好久不见!” 夜空中,烟花盛放,一团团的盛开,那时明时灭的光影,照耀着小梦桃腮杏脸的容颜,水灵灵的眼睛,宛如秋水一般明亮,那微微抿起的嘴儿,天真可爱的神情,看得宋俊哲心脏怦然。再回味着她刚才香背碰及自己胸膛时,虽然只是轻轻的一触,那软玉入怀的感觉,宋俊哲简直连骨头都要酥了。 “小梦……”另一边,宁江走出院子,往这边走来。 小梦回头叫道:“哥!” 宁江来到他们身边,看向瞅着妹妹、目现惊艳之色的宋俊哲,道:“世子如何在此?” 宋俊哲微笑道:“原来是宁解元,我只是偶然路过此间,刚才只顾着抬头看烟花,差点吓到令妹,纯属意外,抱歉,抱歉。”虽然是回答宁江的问题,目光却依旧看着小梦,不舍得移开。 意外啊?!宁江忍不住的又呵呵了! 宁江自然不相信宋俊哲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当然他对此也并不如何的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俊哲时不时会前来邀请他们兄妹,一同去游山玩水,找的借口,是因宁江之才华,有心结交,然而就连秦无颜与秦小丫儿,都看得出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时也看出他完全没有机会。 之所以没有机会,倒不是因为她们的小梦姑娘本身的意思,而是因为她们的解元老爷,对这位世子完全看不上。而自身几乎全无主见的小梦姑娘,可是什么都听哥哥的。 在这些日子里,宁江一边让秦陌与秦坎、秦无颜打探僵尸教的动向,一边自己在他们在京城所租用的宅院里,拿着一叠蜀笺,时不时的涂涂画画,有时也会把天陨流光取出来,揉揉捏捏,至于他在做的到底是什么,其他人却是都不清楚。 有时,秦无颜也会为老爷端茶送汤,只见老爷在书桌上低头画着的,是一个个古怪的人形图案,这些人形图案里,又画着齿轮,以及经脉般的线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敢多问。她看到老爷时不时的,将那些画好的人形图案删删改改,又或是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火炉,然后重新画过。 虽然来到了京城,但是老爷显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别有用心的河项郡王世子,几乎就没有其他人来找老爷,而老爷对此显然也全不在乎。 有的时候,她觉得,或许老爷是一个孤僻的人,但事实又显然不是如此,很显然,老爷纯粹只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那些人身上,又或者说,在老爷的心里,那些日日花天酒地的学子,似乎根本不值得老爷浪费他的时间。 有时候,老爷也会让她和小丫儿,陪着姑娘一同外出游玩,又或进入内城,逛街购物。 而这种时候,河项郡王世子总是会“凑巧”的,在路上与她们偶遇,然后谈笑风生,陪着她们的姑娘逛街。后来,她把这事告诉了老爷,老爷皱了皱眉,不过并没有就此把姑娘关在家中,只是让她在姑娘外出时,用易容术扮成千金小姐模样,陪着姑娘一同逛街,等河项郡王世子出现时,便插在他们中间。 老爷说这个叫“电灯泡”……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电灯泡”,但她很好的充当了“电灯泡”的角色,虽然她觉得有点多余,老爷没有让姑娘喜欢上的人,姑娘是绝对不会喜欢上的。 今年的立春是在正月初六,老爷陪着姑娘看了青鱼坊的花灯。 然后,到了正月初七,老爷正式前往国子学府报道…… 第2章 国子学 大周王朝的国子学府,位于外城南面的集英丘。 早前,大周王朝的高等学府,有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之分。 其中,三品以上官员又或王侯的子女,才可以入国子学,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女才有资格入太学。 后来国子、太学、四门小学合并,只留下了国子学府,太学与四门小学并入其中。 国子学府,占地极大,山头乃是一座孔庙,各种建筑便围绕着这孔庙而建,又分作上舍、内舍、外舍,一般来说,初入国子学的新生,都是先入外舍,一年后,根据平日里的表现已经考试,可以进入内舍,再过一年,内舍中的优等生,可以进入上舍,一旦成为“上舍生”,就可以不用参加州试、会试,而直接拥有进入殿试的资格。 换句话说,如果宁江去年没有推掉典宏的举荐,直接进入国子学,而表现极为优秀的话,一旦成为上舍生,就可以一举跨过州试与会试,直接参加殿试……当然,谁都知道这个只是理论上,能不能成为上舍生,除了要看成绩,还得看日常表现,而“日常表现”如何,全都是由国子祭酒和博士说了算的。 基本上,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上舍生,他们父亲又或祖父的官职又或勋爵是在五品以下。 所以上舍生,又被称作“上等上舍生”,实际上就是朝廷给那些高官子弟、公侯之后开设的绿色通道,从上舍出来的上舍生,直接便等同于会试出来的贡生,而在殿试中,只要问对时的表现不是差到惨不忍睹,最后也都能混个三甲。 除了上舍、内舍、外舍,还有一个四门馆,也就是以前的四门学。 四门学原本是为那些皇室宗亲所建,以避免那些皇室宗亲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但是并没有起到任何用处,后来便干脆改变用途,开放给八品以下官员的子女又或庶子、贫苦人家的孩子,教予律法、算术等杂学。后来四门学并入国子学,虽然设了个四门馆,但却徒有形式,成为了那些凭着家世进入国子学,但依旧不学无术,博士教授也管不了的纨绔子弟、公侯之后的胡闹之处。 宁江因为是初入国子学,自然只能先入外舍。 让他意外的是,在这里,他竟然遇到了熟人……甘烈。 甘烈看着他,目光有些阴阴沉沉。 宁江耸了耸肩……府试之时,甘烈连三等都没有考中,他的老爹虽然是个知军,但毕竟不是京官,为了让他儿子进入国子学,看来是跑了不少关系啊。 进入外舍,先按着规矩,拜完文圣圣像,然后便与其他新生一起,在正殿里,对着外舍博士,献上三匹锦缎,亦即“束脩”,行完拜师之礼。 坐在师椅上的,乃是博士律雪松。 国子学里的每一位博士,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 下午时分,国子学外舍,包括甘烈在内,每一个人都在往操场看去。 一个少年立在操场上,垂头束手,律雪松律博士正在对着他斥责喝骂。 诸生中,有人低笑,有人摇头,甘烈更是心中暗爽。 宁江站在太阳下,只觉得律博士的唾液都快要溅到自己脸上了。 对于自己的这一次挨批,宁江自己都很意外,或者说……来的全无道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的律博士,没错,他刚才的确是在上课时,往外头看了,但是出小差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甚至每个人都比他要过分。虽然国子学的确是比州学要严得多,但今天的课无非是空空泛泛的训诫,真的要抓典型,怎么也不该抓到他来。 甘烈和他身边的几个人甚至在那里说悄悄话,也没看到律博士对他们怎么样。 第一天进国子学,就被竖为典型,不得不说,宁江自己都有些难堪,而且对他的形象显然也很不好,毕竟他最终的目的,可是明年的封禅,任何一个污点,都有可能影响到他的目标。 但是律博士显然不在乎他心里是不是暗藏着拯救天下的野心,举着圣贤书,破口大骂,由小及大,几乎要把他的一点小动作上升到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以至于外舍、内舍、四门馆等等,人人都在往他看来。 律博士就这般当众训了他一个时辰。 卯时,宁江走在离开学府的人群中,周围的诸生,时不时的往他看来,恨不得离他这个入学第一天就引得博士大发火的不良少年远些。 忽的,另一端传来唤声:“宁江贤弟!” 宁江转身看去,意外的发现,叫他的竟然是路知远。 这简直比看到甘烈更让他惊奇,只因为,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路知远都是不够资格进国子学的。论科举,路知远在府试时,虽然是廪生,但在州试时,不过就是三等,论背景,路知远的先人中也不过就是出了几个秀才,并没有高官。 入国子学者,要么是科举中的佼佼者,要么就是高官子弟、公侯之后,绝无例外。 他看到,在路知远的身后,还跟着几人,这几人,无一不是锦衣玉冠。其中一个锦衣玉冠、二十多岁的青年来到宁江面前,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这位就是铜州的宁解元?” 宁江道:“阁下是……” 路知远赶紧道:“这位是当朝太尉陈国柱之孙、陈豪陈公子,亦是国子学的上等上舍生,愚兄便是以陈公子的陪读身份,入国子学。” 太尉之孙……路知远这是抱上大腿了啊。宁江想着。 谁不知道,当今太后姓陈,陈太尉就是太后的兄长?也就是说,这陈豪可是实打实的国戚。 而成为上舍生,基本上就已经等于是过了三月的会试,可以直接参加殿试。 跟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存在着文气,这就意味着,皇权对士大夫阶层,并不占据多少优势,而为了平衡与适当削弱士大夫阶层,像陈豪这种从国子学出来的外戚,天子一向不吝于重用,这也是太后的兄长能够位列三公、勋至国柱的原因。 文气体系的存在,使得帝王比另一个世界的宋、明这种同样是重文轻武的王朝,要更加的重用外戚,以强化皇权,而另一方面,只要文气体系还在,外戚就翻不了天,不可能出现另一个世界里汉朝的吕氏、唐朝的武家那种外戚一手遮天的局面,士大夫们对外戚这种依赖皇权而存在的阶层,也能够有更多的容忍,不像宋朝与明朝,深惧于汉朝、唐朝的先例,对外戚到了稍有冒头就全力压制,从各种制度上进行防范的地步。 同样的,大周王朝的公主们,既不可能像汉朝、唐朝那般嚣张跋扈,也没有到宋朝、甚至是明朝清朝那般,被压制得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处处忍气吞声的地步,大周王朝的公主们,虽然没有多少政治权利,但却有着与其身份相符合的政治地位。 而能够娶到公主,也是一件能够媲美“金榜题名”的荣耀。 若非绮梦连着两位新郎官在成亲当日死翘翘,她实在是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路知远竟然能够傍上陈豪这种大腿,倒是颇有些出乎宁江意料,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搭上这根线的。虽然如此,以“陪读”的身份进入国子学府,也是种惯例,当然,也只有陈豪这种皇亲国戚才有资格带“陪读”,一般的学子,最多只能带书童又或小厮。 历史上,也的确不乏以“陪读”的身份进入国子学又或太学,最终出人头地的先例。当然更重要的是,会试与殿试一向都是由国子学的祭酒、博士们出题,然后由礼部和天子从国子学出的题目中择取,这也是国子学的学生们所占据的一大优势,也是路知远,宁可以“陪读”的身份进入国子学的一大主因。 若非有着这样的优势,宁江也不需要特意的入国子学,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会试了,就算国子学里的博士、教授无一不是饱学之士,两个月的时间他也很难学到什么。 虽然入学第一天就被特意针对的确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他觉得自己形象应该是蛮好的,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嘲讽脸? 他拱手道:“原来是陈兄!”虽然陈豪家世背景深厚,但在这国子学府中,大家都是太学生,自然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 陈豪身后另外几人也走了上来,路知远一一介绍过去,其中一人竟然是此时已经成为吏部尚书的郑按的长子郑贤,也就是郑祥的哥哥,在这些人中,大约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其他几人,也无一不是家世显赫。 在于这些人打完招呼后,宁江告辞,玩外头走去,走了一段,见那几人在那说这什么,偶尔有人往自己这边看来,目露嘲弄之色。 他喃喃的道:“有趣……有趣!” 走在回去的路上,宁江还在想着律博士当众斥责他的举动,很显然,律博士的目的,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但这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宁江不认为,这个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既然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那就表明,这背后,有什么事是他还没有能够掌握的。 还有,刚才那些人前来跟他打招呼的举动,也有一些奇怪。陈豪、郑贤那些人,每一个都是家世不凡,他不认为他们会对他这种小人物感兴趣。而路知远对他的介绍,与其说是学子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在告诉他们:“认准了,是他!就是他!”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轻轻地摇动着……这还真是古怪! 宁江所租用的宅院,位于染河边,离国子学府原本就并不太远。 今天乃是立春之后的第二天,大街上热闹不减。斜阳从远处的建筑,铺下淡黄色的阳光,一幢幢长长的阴影,在他的脚下交错。 染水上,花船来去,偶有歌声传来。河道另一端的大街上,官轿来去。 宁江回到了宅院,看到哥哥归来,小梦兴奋的,在屋子里半趴在窗台上,向他招手。 那日傍晚,宁江把秦陌、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叫来,让他们注意一下,看看这几天里,有没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听到老爷这般说,秦陌等人立时紧张起来,不过,随着连续几天的小心戒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宁江原本担心的是,他冒充毒公子与僵尸门接触的事,已经被人发现,很显然,僵尸门能够弄到那样子的情报,朝廷高层绝对有里通外国的内奸,而他在国子学府莫名其妙受到的敌意或与此有关,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想得多了。 同时,有关于僵尸门的事,也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 【感谢书友夏萦尘sama的10000起点币打赏。】 【大家要记得去投三江票啊!^_^】 第3章 车马衣轻裘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僵尸门的门主,叫做虎充石,”秦坎将他这几日里调查到的情况,向宁江报告,“僵尸门的总坛,在封丘区一带,加入僵尸门的门人,都可以习到一路拳法,唤作七路僵尸拳,主要是在赶尸、运棺的路上防身之用,不过门中并没有什么有名的高手,门主虎充石的功夫,大约也就在二流之列。” 宁江知道,僵尸门所做的生意,有点类似于镖局,只不过镖局运的都是财物,僵尸门运的是死人、棺木,基本上不用担心劫道之类的事,对门人的武学要求自然也不高。 “不过,僵尸门也是有背景的,它的后台,应该是道门的全清派,”秦无颜也禀报道,“这全清派,是道教在京城的三大主要教派之一,与京城的许多高官、公侯都有来往,全清派的宗主叫做王易卿,原本是个未能中举的秀才,后来弃儒入道,开创了全清派,这全清派发展极快,在这几年里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就开枝散叶,派下门人众多,在朝廷的王公贵族中也很有影响力。” 秦坎道:“这王易卿王真人,听说他年轻时也是地方一害,虽然算是文武双全,但不务正业,呵兄骂嫂,欺善凌弱,当地人称‘王害风’,虽然中了秀才,但因为不悌,差点被夺去功名。后来,他自称梦中得到仙人劝善,痛改前非,弃儒入道,创立了全清派,传闻其功法高深莫测,且精通惊世骇俗之异法,就是在这京城中,就有好多个大户,抛妻弃女,拜在王真人门下,将全家财产捐奉给全清教。” 宁江道:“抛妻弃女?”这个世界的道士,是允许有家室的,吃酒喝肉,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他听到这话不免有些诧异。 秦坎道:“这全清派的教规,和其它道门有些不同,不习符箓,不修黄白,专修三还五反的内丹之术,授徒时不立文字,自称集儒、墨、道三者之大成。他们将自己唤作全清道士,一旦入了全清派,就禁止娶妻生子,原本有妻子的,也必须先休妻才成。另外,京城里的一些小门小派,暗中都已被全清派所控制,僵尸门正是其中之一。” 全清派?宁江暗自沉吟。 秦坎道:“老爷,可要从这全清派开始调查?” 宁江摇头道:“不!如果京城内奸之事,真的跟全清派有关,那他们势力太大,而我现在只有你们这几个帮手,暂时不宜去跟他们作对,哪怕只是勘察,都也可能被他们发现。” 负着手,走了两步:“首先,我们需要在京城里发展属于我们自己的‘江湖势力’,不需要有太多的战斗力,只要能够形成一个用来打探消息的网络就成,可以从没人关注的走卒车夫开始发展,钱不是问题。”他交待了一些运作手段,注意事项,然后取出了一个包袱,交给秦坎。 秦坎接过包袱,将它打开,只见内头珠光闪动,立时动容…… *** 背后拥有一座小隋侯宫的宁江,自然不担心运作资金的问题,对于秦川五鬼的忠义,经过这些日子的考察,他也颇为信得过。 当然,他们要是不值得信赖,那最好现在就给他卷宝潜逃,以免日后交给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时出现问题。 光是财宝就足以让他们背叛的人,也没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做大事。 把那一包的珠宝交给秦坎与秦无颜,让他们拿去设法变卖,组织一个以打探消息为主的势力。 宁江只是帮他们做了一些规划,剩下的就基本上脱手不管。 宁江这般的信任,自然是让秦坎与秦无颜动容。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再加上宁江的要求又实在不高。秦川五鬼以往在邙山一带讨生活,也曾做过不少盗墓、坑蒙之类的勾当,有他们自己的门路和手段,便以之为基础,慢慢在京城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地下势力。 那一日晚上,宁江取出了天陨流光。 天陨流光颇为古怪,乃是流金,彼此之间却又黏成一团,单纯的用手去撕,根本无法将它撕下一块,用刀强行切割,刀锋过处,便又自行黏合,唯有以炉火加热,再慢慢切割,方才能够切下一角。 宁江切了两块天陨流光,然后把秦陌叫来,连那两小块的天陨流光,以及一张画有古怪人形图案的设计稿纸,交给秦陌,道:“终南山上,住着一位道人,那老人自称焦侥老道,虽然是道者打扮,却是极为少见的墨者,擅长制作木甲、人偶、机关、巧器,你找到他来,将这两颗天陨流光交给他,这般这般。” 秦陌应命,带着那两颗天陨流光以及设计稿纸,往终南山去了。 今年的元宵,在慢慢的接近,京城热闹未减。 对于宁江来说,在国子学府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博士律雪松与几名教授时不时的,就会把叫到广场上批斗,偶尔还会在“震怒”之下,文气发散,惹得所有学子都往宁江这边看来。 宁江知道他们是在“作”,但还是无法摸准这背后的目的,毕竟,国子学里的每一位博士,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律雪松也不例外,宁江无法明白为什么他要针对他来,一时间,也没有对此轻举妄动。 反而是甘烈、路知远等人,这几日里却是在刻意的与他打好关系,尤其是甘烈,脾气暴躁,以前在州学时从来没有给他和百子晋好脸色看过,现在却时不时的以请教学问为名,前来与宁江说话聊天,又与其他人一同,安慰被博士责骂的宁江。 宁江心知,事有反常必为妖,只是不知他们的真正目的,干脆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 元宵节的前两日,宁江一大早的,便前往国子学去了。 上午时,没有事做的小梦,带着秦小丫儿一同逛街,同时购买一些元宵节要用到的鞭炮、灯笼等等。 对于小梦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在外头过元宵节。而这几日,为了准备后月的会试的哥哥,没有什么时间陪她,秦陌离开了京城,前往终南山去了,秦坎与秦无颜也不知在忙什么,整日早出晚归。 于是,这几日,宅院里就只剩下她和秦小丫儿,无事可做时,逛街也就成了常态。 走在大街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另一头传来,那是迎亲的队伍在街头经过,小孩子们兴奋的在队伍前后奔来跑去。新郎官披着红缎,骑着白马,身前身后,唢呐锣鼓。 两边的楼房,许多人家打开了窗子,妇人、姑娘们纷纷往街面探头,大抵是看看新郎官帅不帅。没过多久,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在迎亲队伍的前方手拉着手,拦住新郎官的白马,于是有人知趣的上前发了喜糖,分到喜糖的孩子们笑着一哄而散,小梦意外的发现小丫儿也在那些孩子里头,一回头,果然自己身边已是没人。 回到姑娘身边的秦小丫儿,嘻嘻笑的分了一些糖果给姑娘,两人一边剥着糖果,一边继续走着,忽的另一边有人讶道:“这不是宁小妹子么?” 秦小丫儿听到有人叫姑娘,立时做好准备,因为她的四姐有交待,一旦那郡王府世子冒出来,自己马上就要充当“电灯泡”,不过这次叫住姑娘的并不是那郡王府世子,却是一个青年女子,穿的是秋香色的箭袖襦裙,挽的是叠拧式的盘恒髻,腰间同样插着一柄精美的长剑。 小梦被这人叫住,一时间也有些疑惑,想着这人是谁? 那女子笑道:“你不记得我了?那天夜里,在铜州崆山落雁湖边,你我不是曾经见过?” 小梦一下子反应过来,讶道:“原来是提灯笼的侍女姐姐?” 那个时候,哥哥在舟上吟诗,就是这女子奉了长公主之命,提着灯笼请他们上山。 那女子笑道:“我姓岳名敏媚,在剑术上师承流霞剑阁段十三娘,虽然受长公主所聘,其实并非侍女,而是长公主府上的带剑女侍卫。” 小梦赶紧道:“铭媚姐姐!”不管是侍女还是护卫,她可都是那位长公主身边的人,为了哥哥的婚姻大事,小梦觉得自己得先巴结到来。 岳铭媚见宁小梦娇媚可爱,嘴儿也甜,心中亦生好感,与她一同在街上行走,又见她同样腰插宝剑,于是问道:“小梦妹妹似乎也是学剑之人,却不知师从那位剑术名家?” 小梦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妹没有师父,只是无意间得到一本剑谱,于是就看着剑谱学了,有不懂的地方就问哥哥。” 岳铭媚道:“这样啊!”她见宁小梦年龄不大,又没有名师指点,虽然说不懂的地方问哥哥,但她哥哥只是一个读书人,在剑术上又能够教她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笑道:“我们流霞剑阁,在京城里一向以剑舞闻名,我师父段十三娘更是京城里有名的剑舞名家,想来你也应该听说过。京城里的许多郡主千金、大家闺秀都拜她为师,跟着她学习剑技。我此刻正是前往流霞剑阁,小梦妹妹若是无事,何不与我一同前往剑阁?家师虽在准备元宵夜的剑舞,无暇他顾,但先认识好来,日后小梦妹妹若是在剑术上有不懂之处,也可以请家师指点。” 小梦欣喜的道:“多谢姐姐!”因为没有师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法到底练得怎样,现在有机会得到真正的剑术名家的指点,自然是欣喜若狂。 与岳铭媚走在路上,又好奇的问道:“我听说江湖上对于武者,都是按着一流、二流、三流来进行划分,不知道铭媚姐姐的剑术……” “学剑是件雅事,怎可去跟江湖上的那些粗汉子相比?”岳铭媚自得的道,“不过师父也曾夸我天分不错,又说论起剑技,在江湖上,愚姐至少也已进入三流之列。” 小梦羡慕地道:“铭媚姐姐好厉害!”她对江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对普通人来说,能够进入三流,就已经算是高手了。虽然那个时候在罗结陵,感觉遇到的敌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但一想到那个非常厉害的“狂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入“三流”。 此刻知道岳铭媚师从名家,而自己多半还是“不入流”,对岳铭媚自然好生钦佩与羡慕。 在她身后,当日亲眼看到姑娘一剑斩杀在江湖上至少已是二流的“满袖竹花”,虽然有老爷文气支持,但是对上两位一流高手而不败的秦小丫儿,见姑娘对着一个刚入流的“三流高手”,又是羡慕,又是赞叹,双手往两侧一摊,长长的叹了口气…… *** “胡闹,胡闹,《季路侍》这一章‘车马衣轻裘’,这‘衣’字一向读作去声,你竟将它读作平声,如此不学无术,当日将你点中解元的考官,莫不是瞎了眼么?”国子学府里,一名老者的怒骂声响起。 “大人!”一个少年立在诸生之中,道,“若是‘子华使于齐,乘肥马,衣轻裘’这句,‘衣’字作动词解,表示穿着轻裘,确实该用去声。然而论语《季路侍》这章,‘车马衣轻裘’说的分明是车、马、衣、裘四物,这里的‘衣’字当作名词解,如何该用去声?况且这一句,全句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如果将‘衣’字解成动词,难道是车、马、裘都与朋友共,衣却不与朋友共?” 那老者滞了一滞。 所有学生都看着他来。 滞了半晌,拿着教鞭使劲拍着桌子,怒道:“此章‘衣’字一向读作去声,孔夫子微言大义,半部论语治天下,为何此处当用去声而不用平声,自有圣人的道理!” 少年道:“敢问大人,是何道理?” 老者面红耳赤,教鞭敲得更厉:“是何道理,自己想!你要质疑圣人不成?” “可是大人,圣人微言大义,此话不假,”少年道,“然学生翻遍书籍,也没看到圣人留下话来,说这里的‘衣’字该用去声?如果有,还请大人示之。” “你的意思是历代的大儒全读错了?”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圣人微言大义,绝不会错,大儒们要是也微言大义绝不会错,那他们岂不也是圣人了?” “出去,给我出去站着,给我出去站到下课。”老者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然后少年就出去站着了。 第4章 流霞剑阁(加更求三江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宁江站在广场上,远处书声琅琅。 其它窗口,一双双眼睛向他看来,大约是想着,这小子怎的又被赶出来了? 宁江叹气……这一次真的真的,不是他的错。 刚才,律博士处处刁难,当着众人的面,有心让他出丑,问他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谁知宁江一一解答。 结果在那句“车马衣轻裘”时,对那个“衣”字的读音发出争执,宁江觉得自己的读法并没有错,然而律博士明明说不过他,却还是将他赶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低着脑袋,与他并排站着。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宁江扭头道:“孙山兄,你也出来了啊?” 那青年侧着身子,拱手道:“是、是……是啊!宁、宁江兄也、也、也出来了啊?”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同叹一口气。 这青年名唤孙山,在上一届的会试中,其实已经过了会试,在殿试的笔试中,也发挥不错,最后却被黜落,没能够金榜题名。而没有能够金榜题名的原因,跟才学无关,而是因为……他口吃。 因为口吃,在君前奏对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终被天子黜落……当然,这也不能算是最倒霉的,毕竟历史上还有因为长得丑而被黜落的。 相比起宁江被律博士刻意针对,孙山一次次的被赶出来,与他同病相怜,主要原因,倒不是内舍博士的刁难,而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内舍博士知道,孙山最大的问题不在学问,毕竟也是过了会试的人,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口才,只要他还要继续参加科考,君前奏对这最后一关就一定要过,于是,每每在课堂上对孙山进行提问,有意培养他的口才,谁知孙山却是怎么也改不过来。 两人就在这里站了许久,直到远处,有一老者,慢慢的往这边踱了过来,那老者白发白须。踱到两人面前,看了他们一眼。 孙山赶紧束手弯腰:“大、大……大人!” 那老者点了点头,看向宁江,想了想,道:“车马衣轻裘……历来大家都是将这‘衣’字读作去声,你为何偏要读成平声?” 宁江束手道:“历来大家都是读作去声,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来。然而《论语》是不会错的,既然《论语》不会错,那要么是众人不解其中微言大义,要么是大家错了。既然众人未能说出其中微言大义,那学生只能认为是大家错了。” 白须老者笑道:“大家都错了,你是对的?” 宁江道:“未尝不可!” 白须老者忍不住大笑道:“狂妄!狂妄!” 宁江道:“此句中若有微言大义,那便说出,学生自然敬服。若是没有,又或者是其实谁也不知其中是否真有微言大义,只因为‘历来’二字,便强说它有,岂非犯了孔圣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至理名言?律博士若真不知此处到底该读去声,该读平声,那便说出,学生绝不会笑他。然而他既然不知,却又强行说知,难道圣人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教诲竟然是错的?” 白须老者更笑道:“圣人如何会错?圣人若是会错,那如何还是圣人?所以这必是后人错了。” 宁江道:“大人所言极是!这肯定……是后人错了!” 白须老者道:“罢了,罢了!”又道:“听闻铜州宁解元能诗会词,一首《长歌行》,惊动天下,一曲‘天接云涛连晓雾’,传遍九州,际此境遇,可有诗作?” 宁江略一沉吟,道:“得诗一首!” 白须老者拂须道:“念来听听?” 宁江踏前两边,听着周围的读书声,吟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白须老者左手负后,右手拂须,沉思片刻,忍不住笑道:“看来,你这几日,日日罚站,颇不甘心啊!哈哈,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然而丹橘虽然不输桃李,但满山尽是桃李,你一棵丹橘置于其中,特立独行,怎不招风?” 又道:“律博士罚你,你也不要不甘心!圣人微言大义,绝不会错;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也绝不会错。然而日后改你卷子的,终究不是圣人,也不是《论语》,而是大儒。我再问你,这‘车马衣轻裘’,到底是该读去声,该读平声?” 宁江道:“果然是学生错了,当读去声!”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白须老者拂须笑道,“圣人不再,《论语》不会说话!等你日后成了大儒,你说这‘衣’字当读平声,自然无人敢轻易质疑,但是现在,它便是读作去声!回去上课吧!” 宁江道:“学生知晓了!”拱手弯腰,往课堂走去,心中想着,等我日后成了王者,便将这《论语》全都烧了,让子孙后代再也不用管它读去声还是读平声。 走回课堂,律博士看到他,文气一卷,怒道:“我不是让你站到下课么?” 宁江在海一般的文气中凛然而立,拱手道:“是外头那位大人让我回来上课的!” 律博士踏了几步,走到门口,往外头看去,看到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文气一弱,脸色微变。 宁江道:“大人……学生是该继续站去,还是该回座位去?” 律博士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一会,低声道:“哼……回座位去吧!” 宁江道:“谢大人!”在诸生的众目睽睽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 *** 宁小梦带着秦小丫儿,随着岳铭媚,来到西浮桥边的流霞剑阁。 流霞剑阁,八排灯笼从外墙往三层高的楼阁的檐顶挂去,檐顶处,雕凤盘桓,外涂金漆,屋檐的四角向上弯起,构造精巧、华丽。 那串串灯笼下,二十多名女孩排成四队,在一名青年女子的带领下,一招一式的舞着剑器,这些剑器细而轻巧,全都是未开刃的。她们梳的是同一式的双丫髻,腰肢扭动,手臂轻摆,动作整齐划一。 进入楼阁,几名女子正在这里说着话,看到岳铭媚,纷纷起身道:“铭媚师姐!” 岳铭媚微笑额首,道:“师父可在?” 其中一女道:“师父正在后边的飞凤阁中。” 岳铭媚便带着宁小梦,穿过楼阁,进入后园,周围奇峰怪石,流水小桥,虽在京城,却是江南园林的风格。 她们走了一阵,忽的有一人叫道:“站住!” 岳铭媚皱了皱眉头,停在哪里。小梦看去,只见对面,有一青年女子,神情倨傲,带着两名少女缓缓走来,看了小梦一眼,冷冷的问:“铭媚师妹,这是何人?” 岳铭媚道:“雪槐师姐,这位是铜州解元宁江之妹,姓宁名小梦,初学剑技,心慕师父声名,前来请师父指点教诲。” 那女子冷笑道:“铭媚师妹,你真是好不晓事,元宵夜宴在即,师父在金凤院中,带着众位师妹练习元宵夜宴中所用的剑舞,你竟然就这般带着外人擅自闯入,你怎知她就不是眉妩台那边派来打探我阁情报的奸细?若是她将我们辛苦准备的剑舞探听了去,暗中告诉了眉妩台那边,你可当得起这个责任?” 岳铭媚面现愠怒:“师姐这话严重了,小梦妹妹来自铜州,初次入京,与眉妩台那边如何会有牵连?何况,我只是带她前往飞凤阁,既知师父在阁中与众师妹练舞,自然会带她在阁外等着,岂会随便闯入?” 那女子傲慢地哼了一声:“你自己知道就好!”带着身边两名少女,往外头走去。 等她们三人离去后,小梦扭头看着岳铭媚:“铭媚姐姐,刚才那人是……” “不要管她!”岳铭媚哼了一声,“她是我们的大师姐赵雪槐,总以为整个流霞剑阁,就她一人真正得了师父衣钵,平日里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师妹,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带着小梦,继续往内头走去。 路上,小梦好奇的问道:“铭媚姐姐,那眉妩台又是什么地方?” 岳铭媚笑道:“你果然是初次入京,连眉妩台都不知道么?”解释道:“京城里,这十多年间,论起剑舞,无人超过我师父段十三娘,就连我们流霞剑阁的众位师姐妹,亦常常受到王公贵人的邀请,表演剑器之舞。然而这两年,却出了一个眉妩台,眉妩台的台柱唤作春笺丽,同样擅长剑器之舞,且比我们的师父更为年轻。虽然目前,若是那些王公同时请了流霞剑阁与眉芜台,仍是以我们眉芜台为压轴,但也有风声,说眉妩台的春笺丽已开始取代家师,成为京城第一剑舞大家。” 轻叹一声:“这一次的元宵夜宴,是由鲁仲老郡王和老郡王妃宴请宾客,京城里的众多贵人、浩命都会参与,长公主与京城里的好多位郡主、县主也都会赴会。我们流霞剑阁与眉妩台都受到邀请,自然是要一争短长,一年之计在于春,如果在今年的元宵之夜,被那春笺丽压了下去,以后怕是再也别想压过眉妩台。” 小梦没有想到,京城这种地方,连一场剑舞都有这般多的明争暗斗,听得乍舌。 随着岳铭媚,来到飞凤阁前,只见阁中曲乐缠绵,又有一朵朵花瓣,星雨一般从天而降,犹如天女散花,飘飘奇彩,如梦似幻,看得人目不暇接。小梦睁大眼睛,想着这是什么? 岳铭媚却是笑道:“原来甘玉书甘公子也到了。” 小梦道:“甘玉书甘公子?” 岳铭媚道:“他乃是上一届的二甲进士,家世显赫,文武双全,鲁仲郡王府的老郡王妃便是他的姑母。以他的家世,金榜题名后,本该是要入翰林院的,偏偏他这人玩世不恭,专爱研究奇巧淫技,更是作出酒醉之后,在风月场所滥用文气造出漫天花雨,逗青楼女子们欢笑之事,惹怒了不知多少儒官、御史,众人纷纷上奏,天子震怒,对他不再录用,若非甘家原本就是豪门,再加上老郡王妃请了太后帮忙求情,怕是连功名都给除了。” 小梦想着,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京城人真会玩。 说话间,阁内曲乐渐消,那漫天花雨也如梦境一般散去。 过了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女子,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笑走出。那青年道:“有这‘七星霓裳剑舞’,十三娘今年的元宵夜宴,绝不会输与任何一人。” 华服霓裳女子微笑道:“多谢甘公子相助,帮忙编曲。” 那青年笑道:“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看到岳铭媚,招呼道:“铭媚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那华服霓裳女子正是段十三娘,她道:“铭媚被鸾梅长公主聘为女护卫,这些日子多在长公主府上。” 甘玉书道:“原来如此!”又看向小梦,道:“这位小姑娘是……” 岳铭媚道:“她便是去年府试中,铜州解元宁公子的妹妹宁小梦。” 甘玉书一个错愕,紧接着笑道:“那位在崆山帮她哥哥,给长公主殿下送情诗的小梦姑娘?这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梦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传到京城里来,脸一红,赶紧说道:“那个,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着急……” 甘玉书感叹着:“我要是也有一个天天帮我给漂亮姑娘送情诗的妹妹就好了。” 岳铭媚、宁小梦:“……” 段十三娘打量着宁小梦,见她模样娇媚,天真可人,身躯窈窕,腰插宝剑,比她座下的任何一个女弟子都要略胜一些,心中喜欢,牵着小梦的手道:“小梦姑娘来这里是为了……” 岳铭媚帮小梦说道:“小梦妹妹初学剑技未久,一向只在家中自研,无人指点。这一次随着她哥哥上京,知道师父您是京城有名的剑术大家,所以前来,请师父您对她指点一二。” *********** 【恭喜“夏萦尘Sama”成为本书第二位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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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三娘笑道:“你来得正巧,我刚排舞完毕,正要去考校一下众弟子的功课,你便随我来罢。” 小梦见她肯指点自己,欣喜地道:“多谢十三娘。” 甘玉书亦是笑道:“也罢,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就一同去看看,或许也能够对小梦姑娘指点一二。” 段十三娘看着小梦,笑道:“甘公子家传的《射月剑谱》,也是京城少有的绝学,他自幼练剑,就算是踏入江湖,也至少在二流之列,乃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甘玉书叹气道:“莫提这事,《射月剑谱》虽是我甘家家传,但我幼时也只敢偷偷练它,结果还是被家父发现,没被少骂。后来好不容易中了进士,遂了父亲的意,却又因为那场风花雪月之事,惹得御史告状,天子震怒,差点连功名都除了,现在家父一看到我就生厌,视我为家门之耻,恨不得将我轰出家门。” 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轻武,他竟然将精力花在武道上,自然惹得他父亲不满,后来更在风月场所滥用文气,原本是可以进翰林院的,直接弄得连功名都差点没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自作自受。 只是他虽然做出叹气的样子,却是全无半点悔改之意,可见他自己根本不在乎。 小梦巴不得有更多的高手指点,赶紧盈盈施礼道谢。秦小丫儿却在她身后,双手一摊,再次叹一口气……不过是个“二流”啊! 当下,段十三娘先带着甘玉书、宁小梦在剑阁逛了一圈,督促众弟子用功。在园中一处石块铺地的广场上,几名新手正在那儿拿着木剑,比划基础招式。 段十三娘一个个的,指点过去,然后又让她们先让开,让小梦上场,道:“你便先将你日常的练习演上一遍,我看看你基础如何。”她心知自己已经年过三十,随着年纪的增长,哪怕日后剑术进一步精进,然而“剑术”与“剑舞”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剑术”是江湖打斗,像她们这种人,原本就很难真正用得上。真正助她在京城打开声名的“剑舞”,却是青春饭,与其说是剑道,还不如说是舞技。而她座下的这些女弟子,虽然有一些出色的,但单论模样儿,都不如眉妩台的春笺丽,单是这个便已输上一筹,论其剑舞,与春笺丽更是差得远了。 等自己的年纪再大一些,为了保住声名,势必要退居幕后,那时,若是流霞剑阁里无人能够挑大梁,连她的声名也会受到损害。而这宁小梦,至少模样儿绝不输于那春笺丽,出身良好,看起来也颇为好学,就只不知天分如何? 若是天分足够,或许能够收作徒弟,教她剑舞之道,以期将来,代表流霞剑阁与那春笺丽一争。 宁小梦被叫到场中,又见周围有些许多剑阁女弟子围观,多少有些难为情。段十三娘见她怯场,于是微笑鼓励:“你不用担心,就按着日常练剑,一招一式舞出来便是,差些也没关系,大家都是从新手过来的。 甘玉书在远处笑道:“十三娘说的是,小梦姑娘只管放心,没人敢笑话你。” 秦小丫儿攀到远处假山上坐着,右手撑着小脸蛋,看着远处担心自己出丑儿的姑娘,颇为有趣的样子。 在十三娘与其他剑阁女弟子的鼓励下,小梦终于定下心来,在场中站定。当下,段十三娘与其他人让到场外,那青春而娇美的少女,在她们的目光中,右手握剑,从腰间拔出剑来,宝剑竖在胸前,左手捏个剑诀,裙袂飘飘。 段十三娘与甘玉书一同点头……至少这拔剑的动作还是不错的。 场中,娇小可爱的少女深吸一口气,暂时忘却周围的目光,脑中回荡着以前在家中练剑时,哥哥吟诵的诗句,剑花一抖,舞出光华。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 国子学府,宁江走出课堂,只见周围许多学子,对着前方看个不停。 他疑惑上去,结果看到陈豪、郑贤、甘烈一伙,正与一少女在远处说话。 那女子,箭袖红衣,艳红如火,青春娇艳,身材撩人,腰间系着宫绦,斜插一口宝剑,剑柄上剑穗如丝,长裙下,红靴如云。 这少女,有着不输与小梦的青春貌美,而打扮上,可以凸显的衣色,勾勒在饱满胸脯上的V形花色,都让她异常的显眼。而那些学子,似乎也都知道她是谁,在他的身边兴奋得低声议论,在他的后方,也有听到消息的学子匆匆赶来,一睹为快。 宁江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太多的在意,转身便往山脚走去。忽的,身后传来连番叫唤,他错愕回头,结果发现,陈豪一伙正拥着那艳红如火的少女,往自己走来。 叫住自己的,正是陈豪。 陈豪乃是外戚,他的祖父是太尉,如今“太尉”虽然只是加官性质的荣耀,但陈豪的父亲在朝堂上也是正二品的官员,一门尊崇,宁江自然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 虽然他看得出来,陈豪也好、郑贤也好、甘烈也好,注意力全都在这艳红如火的少女身上,对他其实并没有兴趣。 陈豪介绍道:“这位就是铜州才子宁江!” 那少女双手握在腰际,轻柔的施了一礼,水灵灵的眼睛,带着迷人的眸光,娇媚的容颜,晕出醉人的酒窝,看得陈豪等人一阵心跳。只见她朱唇轻启,眸带微笑:“原来这位就是宁才子,小女子有礼了!” 宁江微微的皱了皱眉,这少女的动作、姿态、神情,全都完美得无错可挑,轻易的征服在场的每一个男子的心。然而在他眼中,这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做作,是那种不知对着镜子训练过多少次的、虚假的美丽,她展现出来的天真,展示出来的可爱,都是那种人工霓虹般的浮华,不管是与绮梦,还是与小梦,都无法相比。 他很想就这般离开,但还是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是……” 艳红如火的少女,那泛红的酒窝更显迷人:“小女子春笺丽!!!” 说完之后,便抬头看着宁江,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激动。 宁江有些茫然的看着陈豪、郑贤等人……春笺丽又是谁? 陈豪、郑贤、甘烈等人则是很吃惊的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春笺丽是谁? 周围的其他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他。有道是佳人才子,才子佳人,身为铜州第一才子,你竟然连这一年多里,芳名满京华的这位绝代佳人都不知道? 陈豪低声提醒:“笺丽姑娘,眉妩台的笺丽姑娘……”现在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宁江:“哦……”朝春笺丽拱手道:“久仰久仰!” 久仰你个头!!! 傻瓜都能看出他是在客套……这家伙到底有多孤陋寡闻? 春笺丽,北罗之地的侠女,两年前进入眉妩台,一向没有多少名气的眉妩台因她而崛起。入京之后,多少风流才子欲赌其剑舞而不得。 虽然流霞剑阁的段十三娘,依旧是京城第一剑舞大家,然而春笺丽胜在年轻,超越段十三娘显然是迟早的事。尤其是对京城里的风流才子、公子哥儿来说,已经三十出头的段十三娘,更多的属于“上一代人的记忆”,年轻貌美、娇媚迷人的春笺丽显然更加的魅力惑人。 现在,京城里的少年,无不以对春笺丽献殷勤为荣,更有人认为,鲁仲郡王府举办的元宵夜宴,春笺丽或能一举击败段十三娘,夺得京城第一剑舞名家之称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才子追求佳人,原本就是一件雅事,而春笺丽目前几可称得上是京城的“第一佳人”,眼前这铜州第一才子,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春笺丽自己也怔了一怔,抬头看着这位一脸无聊的看着她的铜州第一才子,有些发懵…… *** 剑光如同游龙一般,在场上飞掠,剑影如同花簇一般,一团团的绽放。 刷刷刷刷刷……那幢幢剑花,犹如星河一般满场抖开,剑花中的娇媚少女,踏着轻快的步子,如同飞凤盘桓,如同龙游天河。百褶裙,碎花袄,绣花鞋,百花髻,丽质天成的容颜在剑光中映衬,陡然间,仿佛有雷电轰然,剑身炸出万千光点。 明明没有音乐,宝剑的颤动犹如弦乐! 明明没有伴舞,旋转中的体态留下道道残影! 铿铿锵锵,金铁皆鸣,其气栗冽,砭人肌骨。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随着少女的剑气纵横,剑风如同秋刀一般刮过,花与叶满空飞舞,天河倒挂,上冲霄汉。剑气中的少女,幽若织着一首首美丽的回文锦,白光如练,妙不可言,衣裙飘卷,美不胜收。 场外,那一个个女弟子睁大眼睛,生怕错过那每一个瞬间的动人。 段十三娘合不拢下巴,在剑舞中失了颜色;甘玉书幞巾脱落,被剑气惊得色变。 桐树下,岳铭媚一脸茫然,看着那惊艳的剑光,整个人都惊得呆了。 假山上,侏儒女手支脸蛋,一脸得意……看,我都说了吧…… 那可是我家姑娘!!! *** 同一时间,集英丘,学府外。 宁江看着一脸呆滞的看着他的春笺丽:“笺丽姑娘,你找我有事?”你到底谁啊? 春笺丽脸上那动人的酒窝,在这一瞬间消逝,尴尬的笑了一笑,终究还是很快调整过来,妩媚施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小女子那日,闻得公子为鸾梅长公主所做之《昨夜星辰》,深慕公子诗才,闻得公子在国子学府就学,今日前来,只为一见,还请公子勿怪小女子冒昧。” 婀娜优雅,款款的施上一礼。 周围,其他学子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看着宁江。竟然引得当前京城里,被不知多少才子视作梦中佳的眉妩台剑舞大家,特意前来相见,这宁江真是走了莫大的桃花运。 只是,虽然羡慕嫉妒恨,他们却也无话可说,只因为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的确是才动八分,尤其是其中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便是千年之后,怕是依旧会被人时时吟诵,就凭着这一句,怎么样被佳人倾慕都不为过。 宁江道:“姑娘客气了!”那首诗原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历史上的著名诗人李商隐所作,他当时只是感触之下,写于蜀笺上,会被妹妹拿去送给绮梦,纯属意外,那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到底是好是坏,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说,名气倒是确确实实的,进一步打响了。 春笺丽轻叹一声,充满期待地看着宁江:“《昨夜星辰》虽好,却已为长公主所独美,不知公子,可愿为笺丽也作上一首?笺丽结草衔环,必有所报。” 诸生哗然,春笺丽当众求诗,几同于示爱,宁江只要答应下来,春笺丽便可算是他的“红粉知己”,换了谁,都无法拒绝这千娇百媚的佳人的示好。 宁江却是看着春笺丽:“抱歉,我只愿为两个女子写诗,你不是其中一个。”直接转身就走。 …… 第6章 一般般厉害 竟然当众拒绝了春笺丽这等佳人“凰求凤”般的示好,甚至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就这般掉头离去。 宁江的态度,引得周围的诸位太学生尽皆轰然,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揍他。 春笺丽自己显然也懵住了,这几乎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有人拒绝她这种“美丽的要求”,这种事,以前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原本以为以后也不会有。 陈豪、郑贤等人,这一刻也都显得有些难堪,甘烈看着宁江的背影,一脸阴郁。另一边,作为陈豪的陪读进入国子学府的路知远,以及那些外舍生,同样吃惊的看着往山下走去的宁江。 风流才子,才子风流……没有人想到宁江竟然会拒绝如此佳人。 这么浪漫的事,他竟然说推就推了?这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刻,春笺丽的眼睛睁得很大,甚至多少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忽的,她朝着那铜州第一才子的背影,曼声问道:“公子说,只愿为两个女子写诗,众人皆知,其中一个便是长公主,敢问另一个是谁?” 其他人也全都往宁江看去,其中一些内心阴暗的人甚至想着,不管他说出谁来,都要批他一句脚踩双舟,有伤风化。 只见,在所有人那交错的视线中回过头的少年,很自然很认真地回应着春笺丽的目光:“另一个?我妹妹啊!” 春笺丽:“啊?哦……” 众太学生:“……”好吧,无话可说。 *** 中午,金乌悬挂在上空,还有些发冷的天气,多少显得暖和了一些。 早春的花朵,在院子里开放,散出淡淡的清香,外头时不时的,有鞭炮炸响,然后就是孩童奔跑的欢笑声。 宅院里,秦无颜换了模样,犹如先秦女子一般,曲裾深衣,广袖绕襟,一身艳服,从厨房里端着酒菜出来。 五义中,秦陌去了终南山,秦泽留在罗结陵,秦坎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头忙碌。此刻,唯有她与秦小丫儿留在这里。 桌上,宁江听妹妹说着她今天上午前往流霞剑阁,求教剑术的事。 对于段十三娘,他以往倒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想到上次在崆山遇到的,绮梦身边的侍女,居然是段十三娘的女弟子。 此外,妹妹遇到的甘玉书……不就是那个“将文气玩出花来”的甘玉书么?这人虽然是金榜题名的进士,行事倒是不拘一格……或者说是严重出格,在风月场所,为了逗小姐们开心,把文气玩出花来,可以说,没有被革除功名,纯粹是靠着他家世好。 话又说回来,那甘玉书,作为一个纨绔之徒,于儒道上能够金榜题名,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在武道上能入二流之列,也算是文武双全了。 至于“将文气玩出花来”,实际上,谁都知道,那些表面上正正经经的大儒博士、文官儒将,暗地里将文气用在男女****这种事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以前甚至有人,将一堆侍妾养在家中,以文气助兴,让她们做出各种丑态。如果不是他实在做过头了,嫌自己的黄脸婆年纪大了,想要休妻另娶美娇娘,家中正室一怒,告上朝廷,怕是也无人发觉。 在宁江看来,“文气”体系,原本就是一个莫大的骗局,如果士大夫们真的将它玩出花来,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但是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的,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男盗女娼,造就了一个压在所有人头顶上、寄生虫般的腐朽阶层,整天拿着圣贤书,打翻每一个胆敢变革的人。他们满足了自身的虚荣与富贵,却让整个国家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犹如死水一潭,最终导致了华夏文明的全面崩溃。 或许,这个世界需要的是更多的、“能够将文气玩出花来”的人。 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听妹妹说起她在流霞剑阁的经历。 说着说着,小梦不解的道:“十三娘与甘公子明明在事前说了,等小梦演练完后,他们会指点小梦的,可是真等我演练完后,他们一个个的,就都不说话。” 你指望他们说什么? 小梦说道:“他们说十三娘很厉害,所以小梦想要跟铭媚姐姐一样,拜十三娘为师,但不知为什么,十三娘怎么都不肯,她还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就与她姐妹相称。她还说,如果小梦在剑道上有不懂的地方,就……” 宁江瞄了妹妹一眼:“就怎的?问她?” 小梦小声道:“就多看看剑谱,自己想!” 宁江耸了耸肩……不错,那段十三娘也知道她教不了,这份眼力,还是称得上剑舞大家的。 小梦又道:“还有甘玉书甘公子,既然十三娘不肯指点,我只好请教甘公子,结果、结果……” 宁江问:“结果怎的了?” 小梦拿着筷子,低着脑袋,小声说道:“他很郁闷的看着我,说:‘姑娘……你是来逗我的吧?’” 宁江哑然失笑。 另一边的秦小丫儿,回想着她家姑娘抓着段十三娘等人,一个个请教过去,请他们指点时,那些人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时的模样,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秦无颜更是无奈摇头,那段十三娘虽然称作剑舞大家,但有的仅仅只是名气,那甘玉书也不过是个没有真正闯过江湖的公子哥儿。对着一剑斩杀“满袖竹花”,力敌南都冥翁和“承天禽”而不败的小梦姑娘,他们能够教得了她什么? 小梦小口小口的吃了几口饭菜,忽的,小心探着脑袋:“哥哥……小梦是不是很厉害?” 宁江耸了耸肩:“一般般……一般般厉害!”把段十三娘、甘玉书那种人吓住不算什么,对上真正的宗师级别的高手,还是有点不够瞧。 小梦小声的道:“哦……”她对哥哥一向信服,既然哥哥说不够瞧,那就肯定是不够瞧。 秦无颜、秦小丫儿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的老爷……这还不够瞧?以姑娘现在的年纪,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的好吧? 宁江抬头看着天花板,感叹着:“离天下第一高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啊。” 秦无颜、秦小丫儿吃惊的看着她们的老爷,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一章比较短,傍晚还有一章!】 第7章 饱学鸿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那日傍晚,宁江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左手拿着一卷圣贤书,右手一只胳膊斜搭着窗台,看向外头院子里练剑的妹妹。 此时的小梦,穿的是淡紫色的箭袖对襟襦衣,在花间挥舞剑光,转着身子。撒花的百褶裙,随着她的纤细窈窕的娇躯,精灵一般,轻盈的转动着。 看到哥哥往自己看来,小梦对着哥哥展露出笑颜。 宁江想,跟那个什么春笺丽比起来,果然还是自己的妹妹更可爱。 日历就这般又翻过了一页,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 宁江走在前往国子学府的路上。 反正来到国子学府门口,便看到一伙青年对着孙山推推搡搡,哄笑连连,其中竟然包括了甘烈与路知远。 宁江认得那些青年,基本上,全都是被他们的父亲硬塞进国子学的纨绔之徒。如郑豪,能够成为上等上舍生,其中固然有家世的因素,但他自己也的确用功。毕竟,国子学里的上舍生,除了家世背景之外,还必须在学府里的考试中,取得足够的成绩。 上舍生是可以直接进入殿试的,学问太差,博士们的面子也不好好看。 但是此刻欺负着孙山的这些人,却纯粹是在四门馆混日子的,他们知道自己考不了科举,也成不了上舍生,于是便在这国子学里,有一日混一日,混满三年,镀一层金,以后靠着家世背景和先人的福荫弄个官做,显然是不成问题。 甘烈进入国子学府这才没几天,就已经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也算是自暴自弃。至于路知远,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则纯粹是靠着当狗腿子,混入这些高官子弟、王侯之后的圈子里,为自己日后的前途积累人脉。 其中一个纨绔之徒方自对孙山推了一下,路知远便已经抢上前去,对孙山踹了一脚。孙山出身贫寒,虽然被踹翻在地,却也不敢吭声,他不做声,那些人自是更加放肆,哄笑中,其中一人直接朝着被路知远踹倒在地的孙山的脑袋踢去…… “住手!”宁江蓦的一声大喝,文气陡然发散,从眉心祖窍疾卷而去,将那人吓得推了几步。 宁江抢上前去,对着那几人,怒道:“大家都是太学生,就算不念同窗之谊,也不带这般欺负人的。” 那几人见宁江抢上前去打抱不平,纷纷对他怒视。其中一人冷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结巴,反正也过不了殿试。【ㄨ】” 宁江自然知道,换了其他学子,这些纨绔之徒也不敢随便欺负,大家都是有功名的人,谁知道被欺负的人,会不会中个一甲,将来飞黄腾达?但是孙山原本就是上一届里,过了会试,却在殿试被黜落的。 过了会试,成为贡生,拥有进入殿试的资格。但是跟“秀才”、“举人”不同,“贡生”的身份是一次性的,成为贡生之后,如果没能通过殿试,贡生的身份就会取消,打回“举人”,来科必须再次参加会试。 而每次科举,天下学子集结而来,参加会试的有大几千人,成为贡生的,不过就是其中的一百二十人。这一次考中了贡生,下一次未必还有这个机会,而以孙山的口才,就算再一次的通过会试,成为贡生,“君前奏对”这一关,同样是个莫大问题。 如果再次黜落,那他最终拥有的,不过就是举人身份,哪怕入过国子学,以他的家世背景,最多也就是在地方上,当个知县、学官,做到同知那都是了不起的,以这些人的家世,自然不怕得罪他。 孙山对自己已没有多少信心,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多少话来,被这些人欺负不敢反抗。宁江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冷视着这些人。对于宁江,这些人还是多少有些顾忌,毕竟挂着“铜州第一才子”之名,乡试之案首,府试之解元,眼看着春闱马上就要到了,或许真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榜上提名。 在这个科举决定一切的时代里,就算是他们这些高官子弟、公侯之后,也不愿平白得罪一个有可能高中甲榜的才子。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宁江毫不客气的对他们释放文气。然而,就在这时,另一边,海一般的文气怒冲而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宁江一听这声音,立知要糟。果然,一回头,却看到了外舍博士律雪松。 能够在国子学这种地方担任博士的,至少至少,都是二甲进士,饱学鸿儒,文气一放,宁江立时成了大巫之下的小巫,赶紧将自己的文气收起。 律博士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宁江正要说话,对方一人已经抢着道:“没事,没事!我们只是在闹着玩……” 律博士冷视着宁江,文气进一步压迫:“学府之前,打闹嬉戏,已经不成体统,游戏之事,竟然动用圣人之气,汝之德行何在?礼教何在?”竟是不容宁江辩解,直接按着一面之辞,将整个事情定性成打闹嬉戏,并以此指责宁江乱用文气。 宁江心知自己辩也无用,天地君亲师,他入国子学的第一天,对律老头是献过束脩拜过师的,除非他将来成为天子门生,否则,对律老头的任何抵抗都是不敬。而孙山爬起,结结巴巴的,想要帮他说话,却反让律博士更不耐烦,随后,两个人再一次的,一同站在那外舍的广场上。 *** 广场上—— 上午的阳光,散不去初春的暖意,远处,朗朗的读书人,此起彼落。 孙山束着手,与宁江并肩站着,低声道:“连、连累宁、宁兄了!” 宁江耸了耸肩:“这不是孙山兄的错,孙山兄又何必道歉?”且不说孙山原本就是被欺负的那个,律雪松更是根本就不管是非曲直,有心针对着他来。 对此,谁也没有办法。 想了想,他看向孙山:“孙山兄,无论如何都想要考中进士么?” 孙山低着声音,无奈的道:“宁、宁江兄也、也、也认为我过不了殿……试么?” 【求票啊求票!求三江票、推荐票!】 第8章 花好楼 孙山其实误会了宁江的意思,在宁江看来,元魔皇出世,儒道崩溃,天下大乱是必然的事,考不考科举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果自己不是必须要在明年的泰山祭圣,阻止蓄谋已久的元魔皇一举击溃文帝星,也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当然,孙山的这种状态,想要过殿试,也的确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 孙山却是低声说道:“亡、亡母去世前……我、我答应过亡、亡母……一、一定要金榜……提名……” 他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最后却归结于这一句。 既然是跟子对母的承诺有关,宁江自然无法劝他。于是道:“孙山兄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为你把把脉?” 孙山有些疑惑的伸出手来。宁江将手指挡在他的脉上,沉吟良久,笑道:“看来孙山兄不但缺少运动,读书习惯亦是不好啊。孙山兄恐怕是长年累月,低头读书,颈椎经络不畅,脑部某处供血不足,影响局部的协调能力,进而导致精神过于紧张。” 他道:“小弟有一套身体锻炼之法,与一套呼吸吐纳之术,或许对孙山兄有所帮助,孙山兄可愿学?” 孙山道:“真、真的吗?” 宁江道:“孙山兄放心便是!”当下,就在这里教了孙山一套颈椎操,与一套吐纳之术。 作为穿越者的宁江深知,基本上所有的口吃,都与语言能力本身无关,无非是生理与心理两大因素,其中生理方面的因素,最容易被人忽略。而对于读书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常年低头看书,所导致的颈椎病,而这些通过身体调节,都是可以恢复的。 国子学府里,书声琅琅。内舍之中,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负着手,慢慢踱出,看着广场上,一同摇头晃脑的两个人,颇有一些疑惑。紧接着又慢慢踱到了他们身后,此时,宁江正在向孙山讲解颈椎操的各个要点,以及配合它的吐纳之法。 然后,广场上,两个年轻人便与一个老人一同在那摇头晃脑、扭动腰身。 练完后,白须老者揉着揉自己的后颈,道:“有趣,有趣,这又是何戏法?” 宁江早知身后有人,回身禀道:“这是学生结合《黄帝内经》,思考出来的养生之法,为日常读书过久后,锻炼所用。” 白须老者笑道:“不错!不错!”踱到他们面前:“你们两个,又在这里罚站了?” 宁江道:“此乃习惯,已成自然!” 白须老者失笑道:“好一个习惯成自然!”拂须道:“昨日,已经见识了你的诗才,就不知你在其它方面的学问如何?” 宁江拱手道:“大人若有考校之处,学生必定竭虑以答。” 白须老者道:“我大周自立朝以来,对刑律有几次修改,每次改动,要点如何……你且说来听听?” 孙山在一旁暗自咋舌……这真是好大一个题目。 宁江却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把每一次的刑律重编,一一说出,途中没有任何停顿。 等他说完后,白须老者拂须大笑:“不愧是铜州第一才子,罢了,上课去吧!” 宁江道了声“是”,往课堂走去,进入课堂,律博士看到他没有自己的命令就这般走进来,脸色一沉,正要喝骂,紧接着却想起什么,踏到门口,看到外头那白须老者,脸色再次变的难看。宁江道:“那位大人让我来上课的。” 律博士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那还不去坐着?” 于是,宁江再一次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宁江为孙山做了一些治疗。 孙山并不知道宁江做了什么,他只看到,宁江拿着一个着小石头的绳子,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他看着那呈弧形一般摆动的小石子,不知怎的,意识就变得模糊,醒过来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宁江之所以愿意帮助孙山,并没有太多的原因,孙山不是戴霸,也不是百子晋,说到底,只是一个死读书甚至读死书的读书人,没有值得他结交甚至是加以“利用”的地方。 宁江更不是圣母,不会对每一个受压迫的人,都施以援手,上辈子见识过太多的战乱和屠杀,心肠早已硬了,血也早已冷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激起他的热血和冲动的……大概就是他的妹妹吧? 他之所以愿意帮助孙山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同病相怜! 他想起了上一世里,自己家产被夺,亲人遇害,被发配西岭后的那些日子。明明看不到希望,到处都是泥潭,永无止境的打骂,随处可遇的冷眼和嘲笑,他活着,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他的血还在流动,却如同置身在比尸体还冷的坚冰中。 最后,他之所以能够一步一步的走出泥潭,是因为他没有放弃,他放弃了自己,但他没有放弃对妹妹的亲情、对妹妹的拯救。 一步一个血坑,他在那无限的黑暗中,不断的挣扎。有时,他会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身后,被他一点一点抛下的,无尽的深渊,然后继续朝着前方,那明明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咬着牙齿,硬着头皮走下去。 终于,他靠着自己,在那完全绝望的黑暗中,走到了号称“天柱”的、泰山的尽头,他的前方已没有路,于是他破碎了,他回到了这里,他救下了妹妹……虽然,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一路上的血和泪。 宁江深深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天才,他能够走到这一步,仅仅只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放弃。 而现在,孙山因为在亡母生前的一句承诺,饱受冷眼而不肯放弃,多少让他想起了,上一世中,那个在无限黑暗中挣扎的自己。 那个时候,没有人对他施以援手。 但是现在,他并不吝于,对同样在黑暗中挣扎、而不肯放弃的人,给予一定的帮助。 下午的课程,颇为平静,大概是因为,那白发白须的老者连着两天取消宁江的罚站,让律博士疑惑,怀疑那白须老者是宁江的靠山,这让律博士再没敢难为宁江。 倒是准备回家时,路知远找了上来,先是为上午的事,向宁江道歉,紧接着,郑贤、甘烈一伙也过来,说笑了几句后,力邀宁江与他们明日晚边,与他们一同前往青晖湖游玩。他们态度殷切,宁江不好推辞,而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回到位于染水边的宅院后,听到院子里有说有笑。进入院中,看到小梦正和一个青年女子在那聊天。 那女子,正是流霞剑阁的岳铭媚,在崆山时,以侍女打扮,和宁江见过一面。 见到宁江归来,岳铭媚起身,略略的施了礼。宁江自然是拱手回应。 岳铭媚笑道:“昨日宁公子拒绝眉妩台的春笺丽求诗示好之事,如今整个京城已经是无人不知,今日上午,我还将它说给长公主殿下听了。”近来,眉妩台对她们流霞剑阁的地位威胁极大,正所谓同行是冤家,春笺丽在铜州第一才子面前吃瘪,消息传到了流霞剑阁,自是引得流霞剑阁的女弟子们一阵兴奋,就好像自己打了大胜战一样。 宁江对流霞剑阁与眉妩台之争,并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在得知绮梦听说了此事后,颇感兴趣的道:“不知长公主有何反应?” 岳铭媚掩着嘴笑道:“长公主红着脸说……又不关她的事!” 宁江摇头失笑……果然是绮梦的正常反应。 小梦却是急道:“长公主真是这样说?长公主真的说了不关她的事?难、难道长公主不喜欢哥……” 岳铭媚抓着她的手,失笑道:“你别急!你别急!殿下要是真的不在意,也就不会脸红了,更不会一边说不关她的事,一边迫不及待的追问细节。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就算心里是关心的,嘴上难道还好意思说出来?” 小梦怔怔的道:“为什么不好意思说?” 岳铭媚道:“这个……”竟然没办法跟她解释。 接下来,岳铭媚又在这里待了一阵,然后告诉小梦,段十三娘说了,明日晚上若是无事,可以跟着流霞剑阁的姑娘们,一同前往鲁仲郡王府,帮忙的同时,顺便凑凑热闹。小梦自己没有什么主意,于是看向哥哥,宁江因为答应了郑贤等人,明晚前往青晖湖游湖,再加上也不愿妹妹一直留在家中做宅女,于是点了点头。 反正流霞剑阁的那些也全都是女子,便让妹妹跟着她们,既可以多一些朋友,也可以增加一些见识。最多让她把江湖经验更加丰富的秦无颜带上。 一夜过去,到了元宵之日,一整个白天,宁江先是陪着妹妹,带着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到内城的青鱼坊看了花灯,又租了一艘画舫,沿着染水逆流而上,穿过小半个京城,观看沿路风景。 中午在内城著名的状元楼用了午餐,下午又去了太平兴国观。到了傍晚,他们回到住处,一同吃了晚饭,然后,小梦便带着秦无颜前往流霞剑阁去了。而宁江自己,却去与郑贤、甘烈、路知远等人,却让小丫儿悄悄的在后头跟着他。 与郑贤、甘烈等人回合,包括宁江在内,一行共有七人,倒都是来自于铜州。 到了青晖湖时,圆月已经挂上了青空,青晖湖边,处处张灯结彩,到处莺歌燕舞。 忽的,甘烈往湖中的一艘巨大楼船指去,笑道:“那不是我们铜州的花好楼么?” 其他人亦笑道:“正是!正是!” 路知远说道:“宁江兄不会不知道花好楼吧?它乃是铜州最有名的花船,此时,就连我们岳湖最有名的三大名妓秦红韵小姐、鹂儿小姐、香絮小姐也都在这船上。” 却原来,岳湖原本也是著名的风花雪月之地,但自去年夏天那场诡异天灾之后,岳湖边一整个小镇覆灭,整个岳湖地貌被破坏,原本留在岳湖上的众多花船便也都散去。因为今年是三年一度的春闱之年,不只是天下学子到时要齐赴京城,各地的名妓也将纷纷涌来,凑此热闹。 于是,岳湖的三位名妓,便也都乘上了这花好楼,过年之前,便已来到了京城。 宁江对这花好楼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然而风流才子逛青楼,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可以说是“题中应有之意”。而宁江既然有志于泰山封禅,的确是不能显得太过孤僻。 眼看着众人已决议要去花好楼逛上一逛,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心中暗自思量着,虽然大家都是铜州学子,但他们与邀请他一同逛花船,还是显得有些古怪。 几人分乘上花好楼派在岸边的小船,小舟往停靠在湖中的楼船驶去。 上了楼船,宁江看去,见周围男男女女,燕舞莺歌。几个角落里还站着一些大汉,五大三粗,显然都炼有外功。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青楼这种地方,最怕人闹事,而敢开青楼的,黑道白道都要混得开。 进入船中,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婆子,舞着手帕迎了上来,跟郑贤等人显然也是老相识了。紧接着,一个青年迎了过来:“郑兄,甘兄……”与郑贤等人,一个个的招呼过去。 郑贤笑道:“原来鲍兄也在这里!” 向宁江介绍道:“这位是贞吉观的鲍青,他的父亲便是京城有名的贞恒道长,一手‘问天剑’,已是接近于宗师之境。” 又向鲍青道:“这位便是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解元。” 宁江与鲍青互道了一声“久仰”。郑贤笑道:“鲍兄竟然也到这种花柳之地,就不怕被被令尊知晓?” 鲍青亦笑道:“彼此彼此,尚书大人要是知道郑兄到了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便互相结伴。郑贤朝那老婆子道:“不知岳湖的红韵小姐、鹂儿小姐、香絮小姐可有空闲?” 那老婆子赶紧道:“鹂儿与香絮两位倒是刚好有空,就是红韵小姐,今日身体稍有不适,暂不接待客人!” 鲍青脸现阴郁,带着一些冷意。甘烈冷笑道:“红韵小姐自前年夺得岳湖诗会的诗魁后,真是越来越金贵了。” 第9章 秦红韵 随着鲍青、郑贤、甘烈、路知远等人,在偏厅里坐下,很快,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好女子,联袂前来,纷纷入座。其中一个女子,正是鹂园的赵鹂儿,鹂儿坐在宁江身边,巧笑顾盼:“这位就是宁公子?小女子在岳湖时闻名已久。” 郑贤笑道:“鹂儿一来就坐到宁贤弟身边,看来是早就对宁贤弟情深一片啊。” 其他人亦笑道:“既如此,还不多敬宁解元几杯?” 赵鹂儿端起酒杯,深情款款,对宁江含笑劝酒。很快,大家也跟着推杯换盏,绝大多数却是冲着宁江来的,尤其是那些小姐们,仿佛早就商量好的,一个个冲着宁江抛媚眼,献花酒。 宁江无法推辞,被灌了好多热酒下肚。只是,让其他人意外的是,虽然喝得比其他人都多,宁江却始终是面不改色。 虽然能够挡住酒意,但是黄汤喝多了,肚子总是装不下,一个时辰后,宁江暂时离桌,被一名青绾带着,前往茅厕。进入厕中,宁江在里头,呆了好一会儿,忽的,靠窗的位置,传来一声轻响。 宁江早有所料,道:“小丫,进来吧!” 窗户本有一个四方形的小窗口,窗口很小,哪怕就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原本也无法钻入。然而不知怎的,秦小丫儿先是探入一颗脑袋,身体七扭八扭,竟然就这般装了进来,落在地上。 此刻的秦小丫儿,也不知从哪偷来的衣裳,与这里的青绾一般的打扮。 宁江道:“听到了什么?” 秦小丫儿道:“老爷,郑公子、甘公子等人都已经走了。” 宁江道:“走了?”他把小丫儿带来,让她混入花船,就是打算在自己借故离桌之后,让小丫儿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就这样走了? 秦小丫儿道:“老爷一离桌,他们就匆匆离去,不知为何。” 宁江略一沉吟,方要说话,忽的扭头往门口看去,而就是这个时候,门轻轻的响了两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头低声响起:“宁公子可在?” 宁江细思,知道这声音他以前不曾听过。于是道:“哪位?” 外头的女子轻声道:“妾身秦红韵,有要事禀报,还请公子许妾身入内一见。” 岳湖三大名妓之首的秦红韵?宁江当然知道,在他之前,秦红韵可是前年的岳湖诗魁,去年的元宵之夜,他一诗成名时,秦红韵也曾派人请他,不过那时他要陪妹妹,没有赴她之请,当然,就算不是为了陪妹妹,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就是。 这里本是男厕,秦红韵居然到这里来找他,还请他开门,原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当然,名妓也终究是妓,并不会在乎这些。不过青楼女子,上等卖才,中等卖艺,下等卖笑,卖肉只是下下等,像秦红韵这种以才气吸引人的名妓,平白无故绝不会跑到厕所里来找男人,其中自然有其它内情。 宁江往秦小丫儿看了一眼,秦小丫儿会意过来,往他衣下一钻。 宁江穿的本是青衫。所谓“玉释佩,马解骖。蒙蒙绿水,褭褭青衫”,青衫可以说是这个年代里,还没有进士及第又或当官的学子们的标配。 当然这里的“青衫”,并不是说全部都是青色,主要指的是腰带,按照惯例,三品以上才能服紫带与金玉带,四品五品服绯带,六品七品服绿带。 一旦考中三甲进士,便自动成为七品,二甲进士进士六品,一甲直接入翰林院,成为四品。 而所有八、九品的芝麻官,以及秀才、举人都是服青色,后来又规定,只要过了童生试,就都可以用青带,慢慢的,“青衫”也就成为了读书人的代名词。至于普通庶人、商人,则只能用黄带。 读书人的青衫,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深衣,原本是藏不住秦小丫儿这么大的一个人。然而也不知怎的,秦小丫儿往他衫下一钻,下摆一放,外头竟是完全看不出来,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宁江道:“红韵小姐,请进!” 门轻轻的打了开来,一个女子悄悄闪入。宁江看去,见这女子螓首蛾眉、人淡如菊,虽然是风尘女子,在气质上却与外头的那些人颇为不同,难怪能够成为岳湖第一名妓。 他道:“不知小姐此来……” 秦红韵盈盈一礼,低声道:“公子快离开这儿。” 宁江其实早已知道不妥,却已经淡定问道:“这是为何?” 秦红韵轻声道:“公子可知,这是为公子设下的陷阱?外头已有一伙混混儿,正在等着公子,一等公子出去,便找茬为难公子,引发混乱,赵鹂儿、香絮等人也都被买通,一旦事情闹大,就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公子一边,更有御史等在外头,连奏章都已准备好,收罗了‘证据’之后,明日就会奏上朝廷,直指公子醉闹青楼、大伤风化,务要让公子无法参加春闱。” 宁江心想:“果然!”他道:“但是,宁某不过是个小人物,为何值得他们弄出这般大的阵仗,来对付我一人?” 秦红韵道:“公子有所不知,公子去岁向长公主献诗之事,已经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查得公子乃铜州解元,又是地方官府保举的孝廉,铜州太守、临江知府更为公子具保,荐公子入国子学,认为公子德才兼备,是以亲口说出,一旦公子今科春闱金榜题名,哪怕只入三甲,便将长公主许配给公子为妻……” 宁江脑海中电光一闪,刹那间把握住了实质,笑道:“所以,背后针对我的这些……全都是河项郡王府世子弄的名堂?” 秦红韵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宁江:“公子果是聪明之人,竟能一下子猜到郡王府世子?” 宁江之所以一直未能想通,律博士为何要特意针对他,郑贤等人为何要设计坏他声名,主要还是因为手中线索不足。虽然如此,他也早已猜到,这背后必定有着某个自己所不了解的隐情。 而现在,秦红韵这般一说,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串联起这一切的,便是癞蛤蟆想吃他妹妹这个天鹅肉的宋俊哲。 道理很简单,论起辈分,绮梦这个长公主是宋俊哲的堂姑姑,宁江要是尚了公主,成为长公主的驸马,那就是宋俊哲的堂姑丈,宋俊哲死也别想娶到小梦……辈份不对。 到那时,小梦就比宋俊哲高一辈了。在这个注重礼教的年代里,哥哥娶了姑姑,妹妹嫁给侄儿……这不是笑话吗?因此,想要娶小梦的宋俊哲,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宁江尚长公主。而宁江之所以一直猜不到背后的隐情,只是因为他不知道绮梦的母亲……陈太后竟然说过那句话。 不过想想也是,连着死了两个未婚夫婿的鸾梅长公主,再拖两年,就要年满二十了,十八岁,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过就是个高中生,在这里却已经算是老处女,关键是有两个先例在那,虽然她是长公主,但已经无人敢娶。 宁江好歹挂着“铜州第一才子”和“孝廉”的名头,如果不是举人的身份实在太低,搞不好,愁着掌上明珠嫁不出去的太后,已经就把她的女儿送了过来。 秦红韵道:“初二那日,郡王府世子在花好楼里喝得酩酊大醉,鲍青与郑贤公子陪着他,听到他心中苦恼,便为他出了主意。既然太后说了,若是公子金榜题名,便选公子为长公主驸马,那便败坏公子名声,让公子无法参加春闱,岂不就是了?而今日之举,便是鲍青所设之局。” 继续道:“这花好楼的幕后金主,其实便是贞吉观,只是贞吉观乃是道观,明面里自与花好楼这等青楼无涉。真正控制着花好楼的,便是鲍青,花好楼里的小姐姑娘们,都不敢得罪鲍青,一旦生出事端,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公子,再藉由姐妹们,将公子的‘丑闻’发散出去,用不了多久,怕是全京城都会知晓,这个便是鲍青的意图。红韵既与公子同乡,不愿公子无端端遭此陷害,暗中前来禀报公子,还请公子早些离去。” 宁江拱手道:“多谢姑娘大义,我这便离去!” 秦红韵道:“此刻,那些混混儿已经守在公子会偏厅的路上,公子可往北廊离去,到了外头,妾身已暗中请了一名渔夫,以渔船接应,公子上船离去便可。”说完后,福了一福,悄然离去。 宁江一揭衫摆,秦小丫儿从内中钻出。宁江便让她伪装成船上青绾,在前方探路。出了茅厕,秦小丫儿往东廊溜去,果然看到一伙人,在那里凶神恶煞的等待着,于是回头向老爷招了招手。 宁江耸了耸肩,往北廊走去。对于鲍青所设下的这个“局”,他原本就没有多少担心,此刻心中想的是,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内情,秦红韵却可以凭着她那微贱的身份轻易探出,这种风月之地,其实才是构建情报网络的最好场地。 按着秦红韵所说路线,带着秦小丫儿,登上了渔船。早已等在那里的渔夫,摇着橹,带着他们远离了那条条花灯高悬的楼船。 抬起头来,此时时辰还早,夜空中,银盘般的圆月方自在东边升起,湖面泛着粼粼的水光。渔船的两侧,一艘艘画舫灯红酒绿,歌女的曲儿,浪荡子的淫笑,酒徒的吆喝,不一而足。 上了岸,让秦小丫儿赏了那老船夫一些银两,老船夫欢天喜地的接过,摇橹去了。宁江回头看去,那一边的花好楼,一伙人冲了出来,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管他们,宁江摇扇而去…… *** 宁江走在街头,元宵之夜,到处都是孩童奔跑,另一边的街道,舞着龙灯的壮汉,戴着皮帽、皮套,用皮袄将身体裹得死紧。龙灯在鼓声与唢呐声中,一家家店铺前舞去,讨着赏银,人们欢笑着,拿串串鞭炮朝他们扔去。 呼的一声,一名街头艺人,从口中吐出火来,旁边是走着套路的卖艺女。另一边的杨柳岸,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将双手托起,一个个内里放着蜡烛的红灯,往天空飘起,不过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诸葛孔明,这些飞上夜空的花灯,自然也不是叫做孔明灯,只是唤作祈天灯,那几个女孩将祈天灯放上天空后,便兴奋地将双手合在胸前,向老天爷许着愿望。 鲁仲郡王府位于内城的报慈坊,宁江便带着秦小丫儿,穿过了景龙门,往内城走去,一边逛街,一边也可以在鲁仲郡王府的夜宴结束之后,接妹妹回家。穿过了小甜水巷,走过了泾仪河山的石桥。内城最热闹的所在,是九坊中的青鱼坊,其它各坊,的确是不及外城热闹,而且许多要道,天色一黑便实行宵禁,即便是在这种节日里也不例外。 踏上了旧御道,大道的两侧,全都挂着灯笼,彼此拜会的名士、豪门乘着大轿来去。巡逻的兵士检查了宁江的文牒,知道他是国子学里入学的举人,便未再管他。 宁江沿着路边走了一阵,忽见其中一抬大轿,窗帘掀起,有女子好奇的探着头,看着天上那圆得完美的圆月。她的眼眸明亮如星,透着一丝欣喜,嘴儿微微的翘着,那白皙的脸蛋,在月光下勾勒着美丽的轮廓,单是看着,便已令人心动…… 【三江榜最后几个小时了,还有三江票的帮忙投一下啊。前两名是不指望了,T_T,能够坚持在第三名就好。】 第10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觉察到注视自己的目光,那美女粉颈微动,往路边看去,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少年,在街边,与她的轿子并行,并且一直看着她来。 很快,她的眼睛就睁得老大,认出了那少年。 脸蛋蓦地一红,美丽的女子难为情的缩回了螓首,在轿中轻柔的跪坐。 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绮梦,宁江一边随着轿子前进的速度走着,一边盯着她来看。此时,绮梦……或者说是鸾梅长公主虽然缩了回去,但并未放下窗帘,宁江依旧能够看到她在轿中略显羞红的脸蛋。 绮梦所乘,虽然是马车,但因前面有两名女侍卫开道,后面跟着护卫,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他自然能够轻易跟上。 过了一会儿,马车前的那两名女侍卫发现有人在路边一边走一边瞅着她们的长公主,其中一女抽了抽腰上的剑,想要将他吓退,宁江自然是置之不理。 另一名女侍卫回过头来,对车里说了什么。车中的美女,俏脸飞红,蚊子般的回了一句。然后那两名女侍卫也就继续前行,只是时不时的,好奇的往宁江这边看来。 而宁江的眼中,仿佛再没有别人,就这般,登徒浪子一般,毫不掩饰的一边欣赏着车中的女子,一边随着马车行进。路上,也时不时的有人往他这边看来,然而车中的女子都没有说话,那些人自然也都没有做什么。而在宁江眼中,其他所有人,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 所谓“坊”,乃是纵横交错,呈井字形的街道组合,内城之中,如果按区域来说,分作九个大坊,每一个大坊,如果从极高之处往下看,都是一个四方形。 之所以叫“坊”,取的就是“方”字的音和形,而每一个坊又都相对独立,被巨石所建之高墙包围,只有东南西北四门,一旦发生暴乱,四门一闭,整座坊便等于是关死,成为一个独立的城中之城。 宁江就这般一路看着难为情的长公主,离了旧御道,穿过几条街。前方豪宅大院,灯火通明,一团热闹,一辆辆马车停在府前,许多身穿锦袍的男子,又或是头戴美冠的女子,先后下车,随着门口的唱诺,被人迎进府中。 长公主的马车也停在了府前,车帘掀起,车中的美女轻柔的下了车,飞凤冠,紫霞衣,玫瑰佩,攒珠结。踏阶而上,回头往远处看去,见那少年立在阴影间,兀自在盯着她看,脸上更热,逃跑似的,赶紧往府中去了。 墙根下,阴影间,宁江看着消失在他眼中的美丽女子的背影,“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扇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可惜,可惜!” 就在这时,同样“啪”的一声,在他身后右侧,折扇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个青年左手负后,摇扇上前,与他并立,看着远处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府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等撩妹手段……我甘玉书写个‘服’字!” *** 鲁仲郡王府后院,小梦勤快的帮着流霞剑阁的女弟子们。 此刻,前台已经开始上演“跳加官”,流霞剑阁的剑舞排倒数第二位,也就是“压轴戏”,此时其实还早。 “鸾梅长公主到!”正门处,传来一声唱诺。 小梦好奇的从后院的圆门,绕过张灯结彩的大戏台,悄悄往远处看去,此时此刻,园林内已是宾客满盈。一名侍女,将一位飞凤冠、紫霞衣的美丽女子迎了进来,果然是那位哥哥还没有想好、是清蒸还是红烧的长公主姐姐。 外头的园林里,男子不是达官就是显贵,女子或是有浩命的夫人,或是公主、郡主,她自然不能就这样出去。 回到后院,流霞剑阁被安排的位置,只是其中一隅,其它各园,分配给即将登台的其它梨园。 院中,赵雪槐在那左吆右喝,岳铭媚等女弟子虽也不满,但赵雪槐是她们的大师姐,被赵雪槐指挥着,她们也不敢吭声。 小梦悄悄的将岳铭媚拉到一边,问问岳铭媚,能不能帮她,让她见见长公主,跟长公主说说话? 岳铭媚笑道:“你又要帮你哥哥送情诗?” 小梦赶紧道:“不是不是……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哥哥到了京城!”那个时候,长公主姐姐可是说了,可以在“京城一见”的。 岳铭媚摇头失笑,想着你哥哥到了京城,那又怎的?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人家可是长公主。你哥哥到了京城,人家长公主就非得去见她? 只是,看着小梦那期盼的眼神,对着这个简直把她哥哥当成崇拜偶像来看待的好妹妹,岳铭媚也实在不好拒绝,已是笑道:“罢了,现在外头才刚刚开始,我也无法帮上你忙,等结束时,我自然会带你去引进长公主殿下。” 另一头,赵雪槐往这边指来:“你们两个,大家都在忙着,还不赶紧做事?” 岳铭媚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想着我是你师妹,被你指挥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小梦不过是来帮忙的,你冲她吆喝什么? 小梦却是吐了吐舌头,赶紧跑过去做事……对她来说,只要有机会见到哥哥喜欢的那位姐姐,告诉她哥哥到了京城,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的传来一声娇笑,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箭袖红衣,艳红如火腰间系着宫绦,斜插一口宝剑,青春娇艳,有着撩人的身材,领着四名背剑的青年女子踏步而入,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小妹春笺丽,前来拜会十三娘!” 小梦发现,在这红衣如火的少女踏入的那一刻,包括岳铭媚在内,院中的众人就已经对她怒目而视,等她自报姓名时,小梦这才明白原因……原来这个姐姐就是眉妩台的春笺丽? 就像是带刺的玫瑰花,在春笺丽踏入的那一刻,就已显得惊艳,她身后的那四名背剑女子,身穿青色衣裳,其实也都漂亮,然而与春笺丽站在一起,却像是衬托鲜花的绿叶,没有一个能与春笺丽想比。 眉妩台的演出,在流霞剑阁的前一位,两边都是剑舞,实际上是存了在今日一争输赢之心,一旦眉妩台在今日超过流霞剑阁,那段十三娘恐怕不得不让出“京城第一剑舞大家”的名号。在这种情况下,两边本是势同水火,春笺丽却在这个时候,来到她们院中,挑衅意味十足。 众女身后,阁门开启,本在内中休息的段十三娘踏步而出,微笑道:“原来是笺丽妹妹。”段十三娘在京城见惯风雨,虽然春笺丽有心找茬,她自也不会轻易动怒,只是排众而出,与春笺丽握手相见。 春笺丽娇笑道:“十三娘乃是笺丽前辈,今日同台演出,笺丽也好向前辈多多学习,过了今日,等前辈荣退之后,笺丽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话分明是说,段十三娘你老了,今日过后,你的“京城第一剑舞大家”的名号是保不住了。如此张扬的胜利宣言,就连段十三娘这等好脾气的人,也不由得暗自动怒,更何况那些女弟子?一个个自是愤怒的看着春笺丽。 段十三娘笑了一笑,道:“笺丽妹子说的是,日后的京城,自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愚姐将来若是混不下去,恐怕还得请笺丽妹子赏口饭吃。” 春笺丽微笑道:“十三娘只管放心,就凭着十三娘今晚对小妹的帮助,小妹必定不会忘了姐姐!”娇媚施礼,笑着转身去了。 春笺丽离去后,众女弟子纷纷大骂。段十三娘却是不动气,道:“她特意来惹我们生气,就是要扰乱我等心态,我们为她动怒,反是中了她的伎俩。你们放心,这场剑舞,乃是为师精心准备,绝不会输给了她。” 又微笑的看着小梦,道:“今日让小梦妹妹前来帮忙,甚是过意不去。”她对自己今晚的剑舞极有信心,深知自己绝不会输,所以不管春笺丽如何挑衅,也不生气。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岁数的确是大了,单是年纪,就无法跟春笺丽相比,守得住今年,守不住明年、后年。而弟子中虽然也有一些天分不错的,但跟春笺丽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若是小梦能够加入流霞剑阁,那流霞剑阁日后绝不会输于眉妩台。请小梦来帮忙,倒不是因为流霞剑阁真的缺人,纯粹只是为了让她跟她的弟子们熟识。 小梦自然不知道这些,赶紧道:“十三娘叫我小梦就可以了。” 段十三娘与小梦客套一番,然后便带着赵雪槐以及另外六名将要与她一同登台的女弟子,一同进入阁中,进行最后的换装。 小梦道:“那春笺丽好生可恶,难怪哥哥不愿给她写诗。”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春笺丽,但因为这几天,她已经跟流霞剑阁的这些人熟识,自己又是在这里帮忙,已是不知不觉的,便站在了流霞剑阁一边。而春笺丽刚才那嚣张的模样,也的确是让人看了就生气。 岳铭媚低声笑道:“你放心,昨晚我们已经看过了师父与几位师姐妹的最后一次排练,可以说,这一次的剑舞设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为了保密,除了段十三娘与段十三娘特意请来帮忙一同设计剑舞的甘玉书以及精挑细选出来,为段十三娘伴舞的七名女弟子,其他人也都是在昨晚方才看到完整的元宵剑舞。 而看完之后,岳铭媚等人对今晚的胜利,自是信心十足,她们深知,这一次,如临大敌的师父的确是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呕心沥血,设计出将用于今夜的剑舞,也因此对流霞剑阁今晚的胜出,有着十成的信心。 见岳铭媚这般说,小梦也放下心,毕竟她现在在流霞剑阁帮忙,自然不希望流霞剑阁会输给眉妩台。 外头,舞乐声一场又一场的响起,时间一点一点地往后移,外头园林那热闹的声音,时不时的传了进来。就这般,过了许久,终于,到了今晚夜宴的倒数第三场,也就是眉妩台的表演。很快,那轻柔的音乐响了起来。 岳铭媚听着舞乐,颇有一些惊讶:“原来眉妩台也选用了《齐天乐》?这还真是巧了!” 几名女弟子虽然对自己的师父和七位师姐有信心,但还是抱着“知己知彼”的心态,溜出了园林,绕到场外的竹林间,偷偷的看着眉妩台的表演。过了一会儿,其中两名女弟子匆匆的赶了回来,奔到阁内:“师父!师父!” 也不知道,她们在里头说了什么,很快,已经换好霓裳彩衣、还未戴冠的段十三娘领着屋内的那几名女弟子,匆匆的出门而去。院中,其他女弟子正在准备着下一场登台所用的道具,忽的看到师父疾走而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彼此对望,纷纷跟了出去。 出了安排给她们的院子,绕到竹林间。小梦在众人间看去,见台上,春笺丽身穿天上仙子般的美丽衣裳,身边伴着舞着剑器的女子,那七名女子,犹如七星伴月,将春笺丽衬托得犹如月中嫦娥。 春笺丽便在那,配着齐天之舞,伴着星之七女,舞动宝剑。七女旋转,剑器飞旋,精美至不可思议。舞着宝剑的春笺丽,剑光挥洒,在特意安排的花灯下,身周绽出一圈又一圈银月般的冷光。台下,那一个个达官贵人、浩命千金,看得屏息静气,为之目眩。 这个就是“剑舞”吗?虽然自己所练的剑谱,亦是唤作《璇玑剑舞》,但这种以剑器为道具,配合音乐、伴舞的台上剑舞,小梦还是第一次看到,只觉得美轮美奂,妙不可言,心中好生羡慕。 只是再看向周围,流霞剑阁的姑娘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岳铭媚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的剑舞,额生冷汗,喃喃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梦心中疑惑,扭头看向段十三娘,却见段十三娘犹如被雷霆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忽的一口喷出鲜血,向后倒去。 “师父!”“师父!”“十三娘”…… 小梦与众人手忙脚乱! 【新的一周啦,求推荐票!】 【感谢书友“小华陛下”的10000起点币打赏,本书又多了一名舵主!】 【t_t原本想要加快更新的,前两日存稿也涨了一些,结果这两天,又慢了下来。毕竟,马上就要写会试、殿试了,涉及到诗赋、经义之类的东西,实在是快不起来。更新速度短时间内很难上得去,大家体谅一下。】 11、七星霓裳 一刻钟前—— 宁江与甘玉书一边坐在一出楼阁的凉台上,饮酒聊天,一般看着远处高台的戏曲。 他们的下方,是几座假山,一条小河,两座石亭。再过去,则是鲁仲郡王与郡王妃今晚所请的宾客,人数不少。紫带、凤冠、金玉带……可以说非显即贵。 甘玉书并不在今晚的“宾客”之中,郡王妃原本就是他的姑母,对于鲁仲郡王府来说,他算是自家人,自然也不需要什么请柬,直接便将宁江带了进来。 宁江往远处的人群看去,绮梦所在之处,已被幔帐所挡,这里自然是看不到她。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甘玉书端着酒杯,道,“就因为宁江兄弟你的这一句,我可没有少被家父说教,到现在,我的书房里还贴着你的这句‘名言’。” 宁江笑道:“抱歉抱歉!” 甘玉书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很抱歉的样子!” 宁江饮着酒,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其实就是正确的废话!说教若是有用,那也就无需说教了;说教若是无用,那说来又有何用?” 紧接着笑道:“其实我对甘兄才是真的久仰,有本事、又有胆量在风月之地将文气玩出花来的,数百年来,恐怕也只有甘兄你一个。” 甘玉书哂道:“那算什么?有闺房之乐,更甚于此。” 宁江失笑道:“甘兄到底把文气当成什么了?” 甘玉书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对呀……文气到底是什么?大家都说它是圣人之气、浩然正气。然而从小到大,我见到不知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口口声声都是天地大义、圣人教诲,然而背后做出来的事,却比盗、娼都还不如。或者说,鸡鸣狗盗之徒,都还知道‘盗亦有道’,朱唇一点万客尝的青楼女子,大多也都是身在贱籍迫于无奈。然而那些出口子曰,闭口圣贤的大儒、名士、清流、儒将,为了一个权字,为了一个钱字,暗地里所做之事,还不如这些盗与娼。盗者一日最多害一人、害一家,娼者作践自身,博人欢笑,哪及他们挥手之间夺良田千顷,一纸令下杀饥民上万?” 宁江抬头看他:“甘兄似乎很有感触?” 甘玉书叹道:“去岁时,曾随军到龙炎湖一趟……” 宁江开始明白过来,知道为什么甘玉书会与其他人不同。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说到底,去年的龙炎湖之乱,全都是那些被夺了土地活不下去的流民。要么作安安饿殍,要么像挡在名为“朝廷”的车轮前的螳螂一般,被碾压得粉身碎骨,然后成为许多人的功绩,成就许多人的勋爵。 甘玉书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朝堂上的每一个文官儒将,都知道圣贤书只是他们踏上“权”与“钱”的垫脚石,而甘玉书竟然真的拿着圣贤书,去看那些活不下去的“奋臂螳螂”,然后生出疑问,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读圣贤书读傻掉了。 在他沉思之间,甘玉书失笑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个的,来,我们喝酒!” 宁江却是笑道:“其实甘兄问得好,文气……到底是什么?” 甘玉书蓦地抬头,看向宁江:“难道宁兄弟知道?” 宁江笑了一笑,也不说话,往远处舞台看去。舞台上,花灯缓缓飘起,流光在台上,如同银色的月光一般铺开,单是这个开头,就已经有先声夺人之效。七名佩剑女子,犹如夜空中逐一浮现的星光,拔剑起舞。 银光以设计到最为完美的方式汇集,凝在一个少女的身上,七名舞着剑器的女子,犹如伴月的七星,围着那美丽的女子旋转。这短短的一个开场,就已经让场下的所有观众屏住了呼吸。那如同皎月般的少女,身穿霓裳,犹如玉树琼花,被烘托到极致的美丽,蓦地拔出宝剑,风驰电挚,惊鸿艳影,每一个动作都犹如梦境一般,般般入画。 那少女,竟然就是前日向宁江求诗而不得的春笺丽,剑光在她的身边,反射着周围的灯光,如同圆月一般绽出光华,仿佛天上有一尊月,地上有一尊月,而她就是月中的嫦娥。虽然知道这是利用了花灯的折射造成的效果,然而纵连宁江,也不得不惊叹于如此巧妙的设计,以及春笺丽那美轮美奂的剑舞。 他笑道:“看来眉妩台能够名动京华,也是……甘兄,你怎么了?” 只见甘玉书拿着酒杯,看着远处台上的春笺丽,以及她身边的七名伴舞,一阵错愕…… 岳铭媚等女弟子将段十三娘扶回院中。小梦看去,只见众人一边安慰着段十三娘,一边却也是茫然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或者说,完全无法相信的样子。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 “铭媚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小梦不解的看着岳铭媚。 “七星霓裳剑舞,”岳铭媚脸色苍白,“春笺丽和眉妩台现在在台上表演的……是我们流霞剑阁的七星霓裳剑舞。” 小梦一惊:“你是说……” “但这是不可能的,”岳铭媚喃喃的道,“‘七星霓裳剑舞’从开始设计到最后成型,都非常的保密,除了师父和参加剑舞的七位师姐妹,以及帮着师父一同设计的甘玉书甘公子,其他人都不知晓,就连我们,也是在昨晚最后一次彩排时,才看过全貌。” 眉妩台一方,能够完整的舞出七星霓裳剑舞,那就绝不可能是昨晚才泄露出去的,否则根本连练习的时间都没有。换句话说,从开始的构思、设计,到中间的不断修改,始终有人在向眉妩台透露。 缓过气来的段十三娘,在众人的搀扶中坐起,茫然的看着周围的女弟子们,忽的瞳孔一缩:“雪槐呢?雪槐在哪里?” 岳铭媚等人错愕的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刚才还跟她们在一起的大师姐赵雪槐,这一刻竟然失去了踪影,吃惊的众女散开来寻找,却是怎么也无法找到。段十三娘再喷一口血,一阵颓然,有可能出卖她,把“七星霓裳剑舞”暗中透露给眉妩台的,只可能是她身边的这七名女弟子之一,虽然她怎么也难以相信,跟了自己这么久的这七人中,竟然有人会出卖自己,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她相不相信都已不成。 小梦吃惊的道:“眉妩台偷走了十三娘的剑舞?那,如果我们这边也上同样的剑舞……会怎么样?”就算没有什么经验,她也知道是不好的。 岳铭媚低声道:“就算不考虑其它问题,眉妩台在我们之前,大家看了新鲜惊艳,我们再演时,就成了模仿者。更何况,如果她们从一开始就盗走了我们的创意,那还能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修改,说不定比我们的还要更好。” 小梦急道:“那就跟大家说清楚,让大家知道眉妩台偷了十三娘的剑舞……” 其他女子亦是义愤填膺,有的说要去报官,有的说要请外头的众人主持公道。 段十三娘却是长长的叹一口气:“没用的……眉妩台既然敢这样做,那必定就不怕我们告官。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到底是她们偷了我们的,还是我们偷了她们的。雪槐已经被她们藏了起来,真要闹起来,说不定她反帮着眉妩台诬我们一口,说是我们盗用了眉妩台的剑舞。” 说话间,外头有两人大跨步的踏了进来,小梦道:“哥哥……” 走进来的两人,正是甘玉书与宁江。甘玉书道:“十三娘,为何‘七星霓裳剑舞’会被春笺丽和眉妩台用了去?” 段十三娘失魂落魄:“雪槐……怕是雪槐被眉妩台那边收买了!” 女弟子们彼此对望,方寸全乱,段十三娘自己亦是一筹莫展。甘玉书踱了两步,也只能叹一口气,一时间找不出有效办法。事情闹大,眉妩台一方早有准备,流霞剑阁仓促应对。忍气吞声,接下去的剑舞,到底是演还是不演? 演的话,眉妩台在前,她们在后,一旦弄成她们抄袭眉妩台,马上就是身败名裂。不演的话,等于是自动认输,既得罪了将她们邀请来的鲁仲老郡王和老郡王妃,也成为了京城里的笑柄,段十三娘与流霞剑阁的声望,将会就此一落千丈。 热锅上的蚂蚁般的等待间,外头眉妩台的剑舞已经结束,园林中传来轰然的掌声。接下来,本该是流霞剑阁上台布置道具,众人看着段十三娘,段十三娘手捂胸口,心口绞痛,竟是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辛辛苦苦做出的准备,和付出的心血,就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尤其是想到刚才春笺丽过来的示威,根本就是有意看她们笑话,想到接下来春笺丽和眉妩台的猖狂,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子的结果。然而不放弃,她们又还能做什么? 那些不知所措的女弟子,暗中啜泣,整个院子里气氛压抑到顶点。 一名管家前来催促她们,让她们赶紧布置、上台。 甘玉书叹道:“应该还有其他准备好,但是没有机会上台的戏班,我去跟姑丈说说,看看能不能临时插进去一个。”转身踏步而出,过了一会儿,外头音乐响起,甘玉书匆匆走了进来:“成了……只是这最多只能拖延两刻钟的时间。” 像这样的夜宴,自然会多叫一两个梨园、戏班在台下准备,按着正常的进度,这些作为备用的梨园、戏班原本是没有机会上台的,但是现在甘玉书却不得不利用自己在郡王府的关系,让其中一个先去凑数。 虽然如此,外头却已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大家都在等着看段十三娘与春笺丽的剑舞之争,结果在两场剑舞之间,突然又插进了一场,一些心细的人,自然是会想着,难道流霞剑阁出了什么问题? 高台远处的幔帐之间,鲁仲老王妃疑惑的拿起手中的单子,左看右看,又招了一名侍女过来,让她到另一边询问。没过几下,那侍女会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老王妃摇头道:“又是玉书那孩子,他在搞什么名堂?”既然是自己的侄儿在背后安排,她也就没有过问。 鸾梅长公主坐在老王妃身边,好奇的看着老王妃手中的名单。老王妃笑道:“大约是舞台的布置出了点小篓子,我侄儿已经处理去了。” 另一头的院中,春笺丽在身边舞姬的帮助下,脱掉了霓裳,换上了她那身艳红如火的衣裳,随手拿起宝剑插在腰间,在众舞姬的簇拥下踏出院门,看着远处台上临时安插的戏曲,俏丽的嘴角,溢着嘲弄……看你们现在能够做什么。 流霞剑阁若是知难而退,将就此被眉妩台压住,再也无法翻身。若是她们非要将事情闹大,那更是遂了她的意,很快,流霞剑阁盗用、抄袭眉妩台创意的“人证”、“物证”就会被一个个的翻出,段十三娘将就此身败名裂。 不管对方如何选择,她们这一边都赢定了!!! 此时的流霞剑阁女弟子们,焦灼,不安,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度过而不知所措。 段十三娘心知自己,青春年华已经过去,剑舞被春笺丽压制,那是输人,将事情闹得大了,更是输阵,一口气堵在心里,竟是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岳铭媚等女弟子慌忙帮她抚背,一边安慰一边无声落泪。 小梦看着难过,扭头道:“哥哥,有没有办法帮帮她们?”对哥哥极是崇拜的小梦,已经有点把哥哥当神仙了。 第12章 《青铜仙人》 在小梦问话的时候,其他人下意识的,也都往宁江看了过来。 这倒不是因为她们真的寄希望于宁江,只是她们现在身处在最茫然,最失措的时刻,哪怕就是一根稻草在面前飘过,也下意识的就想将它抓住。 宁江心想,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这关我什么事了? 只是,虽然这不关他的事,但是看着妹妹那充满期待、仿佛只要他肯想办法,就一定有办法的眼神,却又让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喂喂,小梦,你把我当神仙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自己的妹妹在这里求他,让他颇有一些头疼。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办法也不是没有……” 竟然真的有办法?这一瞬间,仿佛在黑暗中陡然点亮的光芒,所有人都看着他来。 宁江耸了耸肩:“既然‘七星霓裳剑舞’不能用,那换成其它不就好了?” 甘玉书叹道:“宁兄弟,你这是说得轻巧啊,这等盛会,换成旧舞,既落了我姑丈姑母的脸面,也失了彩头。今日乃是元宵,还是新春,新春里用旧舞,说起来便不好听。如果说用新舞,这么一下子,却又哪来的新舞?要练也来不及了。” 宁江道:“所以,不但要换舞,还要换人!” 段十三娘、甘玉书本是要问“换谁”,结果不知怎的,就都往小梦看了去。 小梦双手合拢在胸前,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你、你们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 段十三娘与甘玉书对望一眼,宁小梦的剑舞,他们都是看过的。甘玉书心知,他虽然有家传的《射月剑谱》,自己在剑术上,也略有小成,但跟这个小姑娘比起来,那根本就是不够瞧。 段十三娘更是知道,宁小梦的剑技,本身也是一种剑舞,而且是出类拔萃,只能用“超凡”二字来形容的剑舞。她甚至觉得,如果宁小梦真的如她所说,是在前年八月方才开始练剑,以她现在的成就,那只能用“奇迹”两个字来形容。 如果,由小梦姑娘代替她登台…… 意识到大家在想什么,小梦惊道:“我我……我不行的!” 段十三娘蓦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小梦妹妹,这一次,真的只能指望你了!”她心知,这一次,流霞剑阁与眉妩台等于是当众较技,这一场若是输给了眉妩台,不但她将身败名裂,整个流霞剑阁也会受她连累,而小梦却是她此刻翻盘的唯一希望。 岳铭媚等,也都不甘心在今晚的元宵夜宴里,败给眉妩台,尤其是对方所用的,竟然是如此卑劣的手段。于是围着小梦,求她帮忙,毕竟小梦现在勉强也能算是她们流霞剑阁的人。 甘玉书却是沉吟一阵,道:“就算小梦姑娘上场,但是事前未曾有任何设计、排练,且有舞无乐,再加上背景设计,伴舞之人等等,一应缺欠……” 宁江笑道:“伴舞不需要就不需要了,对于我妹妹来说,所谓的伴舞反而是累赘。但是单靠我妹妹一人,的确是不行,所以还得有三个人帮忙。” 甘玉书道:“哪三个?” 宁江指了指他,指了指自己,又往外头指了指…… *** 幔帐间,一名佩剑的女子匆匆走入,在其中一位飞凤冠、紫霞衣的美丽女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那美丽的女子讶异的看了佩剑女子一眼,轻柔起身,随着佩剑女子绕过竹林,来到后园一隅。 进入院中,鸾梅长公主一眼看到了宁江……明明这里有不少人,她也不知怎的,一眼就看到了他。 然后脸蛋蓦地就红了一红,大约是想起了刚才在外头,他一路盯着自己看时的情形。 在鸾梅长公主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宁江就盯着她微笑,然后欣赏着她的脸红。 甘玉书轻咳一声:“宁兄弟,时间不多了!”你们这样看来看去,等下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将鸾梅长公主领进来的,正是岳铭媚,将长公主领进来后,便开始向长公主解释所发生的事情。鸾梅长公主听到流霞剑阁的编舞被眉妩台盗用之事,亦是惊讶,看向甘玉书与段十三娘,道:“不知我又能够帮上什么忙?”她却不敢去看宁江。 然而甘玉书与段十三娘却是看着宁江来,等他吩咐。 宁江道:“小梦所学的剑谱,唤作《璇玑剑舞》,原本就是倚诗词而成的舞剑之技,然而单靠她一个人,当然是不行的,还得有舞美,有音乐。这个时候再去设计舞美,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舞美这部分,就仰仗甘兄的文气了,以甘兄的本事,应该不在话下。”毕竟是能够将文气玩出花来的人。 甘玉书笑道:“你这是将我放在火上烤啊,可想而知,明天又不知多少御史等着弹劾我。” 宁江洒道:“难道还会比你在风月场地为了逗小姐们开心滥用文气更糟?” 甘玉书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道:“也罢,‘七星霓裳剑舞’的设计,原本就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劳,就这般被人盗用,我也不甘心的很,我就帮这一趟。” 宁江又朝鸾梅长公主拱手一拜:“曲乐部分,就拜托长公主殿下了。” 一名侍女已经按着甘玉书的吩咐,将郡王府中最好的瑶琴取了过来,交给长公主。 鸾梅长公主抱着瑶琴,忧虑的道:“然而,应当选用什么曲调,又要如何配合小梦妹子的剑舞?”她心知,此事说说容易,即便是以往相互熟识的三人,在全无准备下陡然配合,也难以达到默契,更可况他们三人以往并不熟悉,她并不曾真正见过小梦的剑舞,与甘玉书也不过就是在各种席宴上见过几次,对这个形骸放荡,“将文气玩出花来”的甘家不肖子,也没有太多了解。 哪怕他们三人的剑、景、琴俱是出众,强行粘合在一处,多半也只是弄巧成拙,这就像上好的食材扔到一口锅里乱炖,得到的很可能不是美味,而是难以下咽的大杂烩。 甘玉书同样看着宁江,就算让他用文气来布景,却又让他从何入手?现在根本就是连最起码的尝试的时间都没有。 宁江却道:“你们要配合的不是小梦的剑舞,而是我的赋。” 鸾梅长公主与甘玉书一同看着他……赋? 宁江早已让人取来笔墨,坐在石桌边,刷刷刷刷,挥墨而就,写了满满一张纸,递了过去:“甘兄,你只要按着这首诗赋的意境设计舞美便可。长公主殿下,也请殿下同样以此赋的意境和节奏,挑选曲乐,小生在台上吟赋之时,还请殿下为小生配乐。” 甘玉书将诗赋接过,目光扫去,蓦地动容:“如此佳作,我以前却从未听闻……莫非是宁兄所做?”他的年纪原本就要比宁江大上许多,刚才也一直是以“宁兄弟”相称,此刻却已改成了“宁兄”而不自知。 宁江道:“不敢,只是游戏之作。” 甘玉书将诗赋交给鸾梅长公主,鸾梅长公主将它接过,一句句看去,纤纤玉手,微微颤动,竟是看得喜不自胜,沉迷于赋词之间,难以自拔。若非岳铭媚等人心急,推了她几下,怕是都难以醒来。 抬起头来,她悄悄的看了宁江一眼,美丽的眼眸,散着星光。 宁江道:“两位觉得如何?” 甘玉书笑道:“既然有此佳赋,某便以此赋意境布景,绝无问题。” 鸾梅长公主纤手轻拔耳边秀发,欣喜的道:“若按此赋意境选曲,不如用‘青铜仙人’?只要将曲调稍稍改上一些,拔高一个调子,便无问题。” 三人对望一眼,先是而笑。小梦茫然的看着他们……到底该怎么做? 【这一章较短,傍晚会补上一章。】 第13章 《碧落赋》 临时安插进去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 舞台的两边,就置着两盏花灯,其它都被撤下,舞台中央,在刻意制造的昏暗中,朦朦胧胧。 舞台外头,众人都在等待着流霞剑阁的剑舞,只是,适才春笺丽与眉妩台的表演实在是太过惊艳,超出流霞剑阁以往的任何一场剑舞。许多人已是想着,这一次,眉妩台恐怕是要一举超越流霞剑阁。 如果是在其它场合,哪怕是输上一阵,也未必有太大影响,然而此刻,在这里的,莫不是王公贵族、夫人千金,影响自然要比其它场合更加深远。段十三娘要是在这里输给了春笺丽,这“京城第一剑舞大家”的名号,自然非得让出不可。 另一边,角落里,春笺丽背着双手,那美丽的嘴角,带着略显刻薄的嘲弄。 在她看来,今晚可以说是胜负已分。 被杀个措手不及的段十三娘与流霞剑阁,已经毫无翻盘的可能。 而就是这个时候,神秘的琴声,在舞台右侧临时安置的屏风后,轻轻柔柔的响起。 春笺丽微微的蹙了蹙眉头……流霞剑阁竟然什么也不布置,就放了一面屏风,然后就开始出演?这是自暴自弃的么? 台外的观众,也全都安静了下来,期待着流霞剑阁的表演。虽然许多人已经开始认为,流霞剑阁今晚已是不可能胜过眉妩台,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今晚的“压轴戏”。 随着那天籁般的琴声,有人听出,那是升了一个调的《青铜仙人》,而弹琴之人,显然便藏在那屏风之后。那曲调由微而起,空空灵灵,带着一种无可捉摸的梦幻感。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不可知的所在,随着那慢慢铺开的琴乐,琅琅响起:“散幽情於曩昔,凝浩思於典坟。太初与其太始,髙下混其未分。将视之而不见,欲听之而不闻……” 园林中的观众,为这不同以往的开场而屏息静气。当今世上,重文轻武,能够在这里的,无一不是精通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之人,这随着琴声而起的三段六句一出,众人便已听出不凡,或者说,单是这个开头,便已让许多擅长作赋之人自惭形秽。 春笺丽却是有些错愕,想着难道流霞剑阁知道不可能在剑舞上胜出,改用歌赋来应付了事不成?然而你是“剑阁”,又不是“诗阁”啊?还有这声音……铜州第一才子? “爰及寥廓,其犹槖籥。轻清为天而氤氲,重浊为地而盘礴……” 随着那少年的吟赋声,一道光芒,在那昏昏暗暗的舞台上打开,犹如盘古从名为混沌的宇宙间劈开天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剑光在分开的天和地之间,横向拉开,一个美丽的少女,戴白色的面纱,穿着雪裳,在剑光斩开的浑浊间显现。 她不是段十三娘!虽然人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那动人的感觉,配合着惊艳的诗句、美妙的琴音,以及那凭空而现、出人意料的舞美,还是在一瞬间,拨动了所有人的心灵。而那仿佛应天地而生,一剑斩开混浊的少女,以不可思议的动人,舞动了剑光。 那闪亮的剑光,来去如电,带着悦耳的剑响,光华绽放,剑花绽放。琴声变得急促,清莹秀澈,锵鸣金石。升上高处的浊气陡然绽,漫天花雨,飘飘奇彩。那美丽的少女,戴着神秘的面纱,在那景与乐中,翩翩起舞,浮光跃金,一剑万顷……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 “其色清莹,其状冥寞,虽离娄明目兮,未能穷其形!” “其体浩瀚,其势渺漫,纵夸父逐日兮,不能穷其畔!” 少年的吟诵声,充满着神秘的节奏感,字字珠玑。少女犹如踏着诗歌而舞,时而静如处子,时而动如脱兔。万千花朵随着她不断的旋转,少女的剑光如同天河一般铺开,这些花就像是飘在银河上的星花,漫空飞卷。天籁一般的琴音与她的剑响交织,犹如珠玉落盘,铿铿锵锵。 园林中的观众,连大气都不敢喘。角落里的春笺丽,看得目瞪口呆。另一边的王公世子之间,名为宋俊哲的男子一眼就认出了台上舞剑的少女,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膛目结舌的同时,心脏怦怦怦的乱跳。 忽的,台上的剑舞,犹如爆开的火焰一般,变得更加的壮丽。剑气挥洒,上冲斗府,配合着不断扩散的舞美,以仙乐齐天般的曲调,衔远山,吞湟河,浩浩荡荡,横无崖际,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上下天光,气吞万里…… “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羣首,作众材之壮观。” “至妙至极,至神至虚。莫能测其末,莫能定其初。” 实际上,以小梦的剑舞,虽然了得,却无法与那一波又一波的景、以及一浪高于一浪的乐进行配合,而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上台表演,也不免会有些怯场。然而,她现在只认准了哥哥的声音,景也好,乐也好,人也好,物也好,全都已被她忘怀。 就像是在家中练习剑舞时一边,哥哥念诗,自己舞剑,自自然然,其乐无穷。至于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已不被她放在心上。 甘玉书与长公主,一个是二甲进士,一个是天之娇女,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出类拔萃。他们并没有去看小梦姑娘的剑舞,他们只是按着那少年写出的,足以名垂千古的诗赋,铺景,起调,任意挥洒,驰骋纵横。景、乐、舞……在少年那犹如大型演唱会的指挥家一般的朗诵声中,完美的协调在一起,玄之又玄,妙不可言,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这不可能……”春笺丽看着台上那惊艳到连她也为之心动的剑舞,喃喃自语。 在她的身后,眉妩台的那些舞姬,亦是看得落魄失魂,全然不知所措…… “五石难补,九野环舒。星辰丽之而照耀,日月凭之而居诸。非吾人之所仰,实列仙之攸居。尔乃遗尘俗,务遐躅。养空栖无,惩忿窒欲。陵清髙而自逺,振羽衣以相属……” 赋未绝,舞惊艳,弦铮铮,景铺陈,超鸿蒙,混希夷,洋洋洒洒,震撼人心…… ****** (唐朝翟楚贤.《碧落赋》) 第14章 尔其动也…… “七日王君,永别缑山之上;千年丁令,暂下辽水之曲。别有懐眞俗外,流念仙家。抚龟鹤而增感,顾蜉蝣而自嗟……” 宁江所朗诵的,乃是另一个世界里唐朝翟楚贤的《碧落赋》。每一篇能够流传千古的诗与赋,都必定有他的独特之处。而这首《碧落赋》能够流传千年,并深受古龙、黄鹰等诸多知名武侠作家的喜爱,在书中多次引用,其出众之处,自然是不用多说。 更重要的是,它一洗上千年来,以幽怨、牢骚为主的婉约做派,气势恢宏,豪迈壮丽,所引用的典藉,又都是先秦之前的著名典故,单以此赋,就已经让台下的每一个行家如痴如醉。 小梦的剑舞,即便是连有着“京城第一剑舞大家”之称的段十三娘,都自惭形秽,此刻舞将起来,如同螭龙游走,剑光铺卷开来,惊得台下众人尽皆色变。再配上鸾梅长公主的琴声、以及甘玉书的花景,想要不让人震撼都难。 “乃鍊心清志,洗烦荡邪。凝魂於秘术,驰妙於餐霞。云梯非逺,天路还賖。情恒寄於緜邈,愿有托於灵槎!” 宁江一口气将剩下的赋词全都念了出来,小梦踏诗而舞,轰的一声,剑气骤然炸裂,炸出万树千花,再快速一收。 花舞散开,琴声消退。台上的戴纱少女倒持宝剑,轻盈的一个鞠躬,往左侧下了台去。台上,众人依旧久久不能出声,每一个人都在回味着那让人流连忘返的诗赋、剑舞、琴乐、花舞,好一会儿,才开始有人反映过来,喝彩之声轰鸣,不绝于耳。 另一边的角落里,春笺丽与眉妩台的其它人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失魂落魄。 夜宴的最后一场戏,也就是压轴戏之后的“大轴戏”。 虽然唤做“大轴戏”,实际上除了热闹并没有什么其它东西。宾客们在大轴戏时,纷纷起身,向主人家告辞,故而又称作“送客戏”。 然而今晚的送客戏里,宾客们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纷纷讨论着刚才的剑舞表演。眉妩台的表演已经是绝妙,然而流霞剑阁的演出,在他们看来,却是空前绝后,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更有人要将表演者请出,与众人一见。只是,很快,出来的不是刚才剑舞的少女,而是段十三娘。段十三娘按着宁江的吩咐,并没有说出小梦的名字,只是微笑的告诉大家,刚才那位少女,是她新结识的义妹,因她剑舞出众,还胜于己,于是便特意请了她,代表流霞剑阁参加此次出演。 众宾客更是无论如何,想要将那位神秘少女请出,段十三娘却是怎也不肯,只说那少女是流霞剑阁的客卿,她不肯出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内中,河项郡王府世子宋俊哲其实已认出了戴面纱的小梦,只是恨不能将小梦收为禁脔的他,自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时,又有人问起刚才的诗赋是何人所作?这个段十三娘却不隐瞒,悠然道:“此赋乃是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解元的新赋《碧落赋》。为了今晚的出演,妾身多次请他帮忙作赋,他俱是不肯,后来闻得妾身的女弟子岳铭媚在长公主身边服侍,于是便说,若能请得长公主,他便愿当众作赋,于是妾身便又请了长公主。”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在屏风后弹琴的竟然是鸾梅长公主,而吟赋的却是铜州第一才子,更是哄然。 既然请了段十三娘,自然也要将眉妩台的台柱春笺丽一同请出。段十三娘却是拉着春笺丽的手,微笑道:“若非妹子给的压力太大,也难有今日之舞,这场剑舞,亦有妹子的一份功劳。” 春笺丽牵强地笑了一笑,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后园之中,女弟子们纷纷拉着小梦的手,赞个不停。 宁江却是盯着鸾梅长公主,看个不停。在他的注视下,鸾梅长公主抱着瑶琴,低着脑袋,红着脸儿,竟是不敢抬头。 远处的甘玉书,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发现自己没人理,负手感叹……为什么就我一个,既没被一群妹子围,也没有漂亮妹子看? 鸾梅长公主被宁江看得怪难为情,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小小声的说道:“公子的《碧落赋》……我很喜欢。” 宁江却是认真的注视着她的脸,轻轻的道:“我也很喜欢!” 这一下,鸾梅长公主的脸红得更透了。 啪的一声,另一边的甘玉书打开折扇,无奈摇头……这等撩妹绝技,我果然只能写个“服”字。 …… *** 散宴之后,各自回到家中,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午,宁江进入国子学府,一路上,先是有许多以往他并不怎么熟识的学子,向他打着招呼。 到了国子学府里,看到了郑贤、甘烈等人,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些古怪,显然,昨晚他们把宁江骗进花好楼,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宁江就凭空消失,他们也不知道宁江到底有没有看穿他们的用心,一时间,过来与他打招呼不是,不过来与他打招呼也不是。 上课的时候,外舍博士律雪松拿着圣贤书,在台上讲着,忽的,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背着双手,慢慢的踱到门口,往里头看了看。 律博士赶紧放下书,上前拱手弯腰:“祭酒大人!” 那老者看了律博士一眼:“今天……宁江怎的没在外头站着?” 律博士心中一个咯噔,想着那宁江小子真的搭上了祭酒?这是我前几次有事没事就找宁小子麻烦,所以你跑来敲打我了?只是,您老要为宁江做后台,您早点说啊?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要是早点说,我哪里还敢去为难他? 于是赶紧道:“宁江近来用功苦读,学问大为精进,且品德兼优,为诸生之榜样,更……” 老者摆摆手:“让他出去站着吧!” 律博士一个错愕:“可是……可是他今天没犯什么错啊?” “没事,没事,让他出去站着……我好跟他说说话!”老者背着双手,转过身,慢慢的往广场走去,“反正他在你这里,你也教不了他什么!” 律博士滞了一滞,整个脸都黑了,又不敢顶撞那老者,三两步来到宁江面前,低声道:“还不出去?” 宁江很无辜的看着他:“可是……我今天没犯错啊?” 律博士的脸更加的黑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狠狠的瞪了宁江一眼:“出去……站着!” 宁江起身出门,来到广场上,对着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拱手施礼:“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他当然早已知道,这老者便是国子学府的最高官员……国子学祭酒游贤游老。 游老笑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其色清莹,其状冥寞,虽离娄明目兮,未能穷其形;其体浩瀚,其势渺漫,纵夸父逐日兮,不能穷其畔……好一首《碧落赋》,老夫读赋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壮丽华美之杰作。比之其他少年‘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惺惺之作,高上千倍万倍,亦是不止。” 宁江自然知道,昨晚的那一场剑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是最大赢家。道理很简单,这个年代没有摄影机,没有播放机,剑舞也好,曲乐也好,除非真的亲眼见过、听过,那便只能口口相传。 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公孙大娘和裴旻,他们的剑舞之妙,虽然有口皆碑,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后世之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昨晚那“神秘少女”的剑舞,以及绮梦的琴技,毫无疑问,将会作为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传播开来,但因为,除了真正参加了郡王府的夜宴的那些人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其他人也只能“听说”罢了。 但是诗赋却是实打实的,在他今天踏入国子学府时,就已经看到许多人在那传抄。这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公孙大娘也好,裴旻也好,他们的声名,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李白与杜甫的诗作,却是后世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的。 之因为,公孙大娘与裴旻将军的剑舞,后人终究并没有亲眼见到,而李杜的诗作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目睹并亲身感受的。 也正因此,昨晚的出演,令他的声名实打实的水涨船高。当然,因为晓梦与“神秘少女”属于佳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将成为京城的才子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至于甘玉书……他还是先搞定毫无疑问会在今天拿着圣贤书批他滥用文气的御史再说吧。 大概是因为,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晚唐一样,这个世界的诗赋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般的阶段,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佳作问世,《碧落赋》一出,昊京的学子们竟是争相抄诵,京城一时为之纸贵。 对于宁江来说,他的目的原本就是明年的泰山封禅,这样的声名,对他的计划自然是有帮助的。虽然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莫大危机。 二月初四,也就是宁江在鲁仲郡王府“才动京华”的半个月后,长河以南,远在铜州的崆山……陨石天降!!! 【傍晚会再补一章!】xh:.254.201.186 第15章 罪己诏 崆山天灾的消息传来的前几天里,宁江做了一件事。 那一天,路知远带酒找上了他,希望他能够将妹妹小梦,嫁给河项郡王府世子为妾。 虽然是为妾,但路知远告诉宁江,河项郡王府世子一再保证,日后一定会将小梦扶为正室,甚至不惜为此写下字据。 宋俊哲对小梦,的确是动了真情,他甚至为此,向其父请求,想要河项郡王同意他娶小梦,其结果当然是……被痛骂一顿。 宋俊哲是皇室,他将来娶的,必须是名门千金……高锁宁氏算什么名门?不过就是个乡下小财主。 就算宁江将来真的中了进士,他的妹妹也没有资格嫁入郡王府。要知道,宋俊哲可是王长子,按照世袭递降的原则,他父亲是郡王,他自己将来至少也能够做个国公。一个进士的妹妹,就想成为国公的正妻? 从这一点来说,宋俊哲硬着头皮,去请求父亲允婚,的确是下了莫大勇气的。然而,若是宁江真的金榜题名,那他的妹妹,最多最多也只是勉强够格……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勉强的那种。 何况宁江现在还只是个举人? 但是宋俊哲根本不敢等到宁江金榜题名……太后还在等着有人娶她那个嫁不出去的宝贝女儿呢。 最终,宋俊哲只能让路知远帮他做媒,请宁江让妹妹给他作妾,并一再保证,将来一定会把小梦扶正。 对此,宁江只回了七个字……虎妹焉得嫁犬子? 当天晚上,宋俊哲怒摔杯壶,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宁江好看。 宁江自然是毫不在乎……不要说宋俊哲将来只是一个国公,哪怕他做了皇帝,那又如何? 对此全不在意的宁江,继续读书,准备着快要到来的会试,然后……崆山天灾的消息传来。 与去年的岳湖天灾一般,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崆山毁了一半,紧靠崆山的落雁湖尽毁,靠近崆山的郡学受到气浪波及,房倒屋塌。 一天之后,铜州城外的一个村子,全村人被屠,凶手是谁,无人知晓,只是找到了野兽的痕迹。 在这个讲究“天人感应”的时代里,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京城,朝廷震动。天子急招公卿、大儒、司天监等商量,却无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归结于“君臣错位,天地不宁”,众臣沐浴更衣,持斋半月,天子下罪己诏,并将原定于明年夏天的泰山封禅,提前到明年正月。 连着两场都是发生在铜州,铜州太守、临江知府等,尽皆罢官,永不录用,连带着一向清廉公正的典宏,也被这场意外之变牵连。 虽然这两场天灾,闹得朝野上下人心不安,但真正被震撼住的,却是宁江! 他不记得上一世里,崆山与落雁湖有没有被陨石砸毁,但是天子下罪己诏、泰山封禅提前到正月……这个是绝对没有出现的。 岳湖、崆山……全都是他去过的地方。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上一次,一个怪物从陨石砸落后的岳湖走出,这一次……会是什么? 宁江很想回到铜州,把这件事情弄个究竟。他隐隐觉得,自己弄错了什么。 在以“破虚空”重生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这般的迷茫,对自己生出如此强烈的怀疑。 他甚至开始想着,自己的一整套计划,或许全都是错的? 但是,他最终没有回头,因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以,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而且,就算回到了铜州,恐怕也什么都弄不清楚。想要更清晰的掌握住这些,不是回去,而是要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待这一整件事情,以及它所产生的惊人的蝴蝶效应,最好的办法是……入翰林院。 翰林院是为天子起草诏书、管理六曹章奏、兼任天子顾问的地方,唯有进入了翰林院,他才能够从更高的角度俯视全局。 而要直接进入翰林院,他必需要在殿试中名登“三甲”,单是考虑到这点,他就必须继续按着自己的计划走……虽然他已经无法弄清自己的计划到底是对是错。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宁江强迫自己,先将岳湖和崆山的两场天灾放在脑后,暂时不去想他。 继续以会试为目标的同时,宁江也在关注着,秦坎与秦无颜在京城组建的情报组织的进展。 秦坎发展出了一个以走卒、车夫、船夫等等底层小人物为主的小帮会。然而,这个原本以为只要用钱撒就不会太难的计划,也受到了强大的阻碍,那个阻碍就是……全清派! “京城里的小帮会,或明或暗的,全都受到了全清派的控制,”秦坎向他说道,“僵尸门、五虎门、染水小盐帮、贞吉观等等,无一例外。更有甚着,但凡有不愿被掣肘的帮会,都会受到打压,比如五雷观,原本也是一个颇有声望的道教名门,与全清派生出冲突之后,五雷观观主的女儿突然被人奸杀,至今找不到凶手,五雷观主失心疯后,落湖而死,五雷观落在了全清派手中。赫冲门与僵尸门一般,同样也是以死尸客栈、义庄为主要生意的下九流门派,因为不肯像僵尸门一般,投向全清派,结果不知怎的,赫冲门门主突然因犯事被捕,关入大牢,赫冲门在与僵尸门的斗争中,惨败收场,黯然退出京城。在这些冲突中,全清派从来没有明着出手,都最后的结果,都是这些帮会,或明或暗的被它控制,而目前还没有被控制的那些帮会,也都岌岌可危……” 宁江沉吟道:“全清派不过是这几年里才开始冒出,竟然会有这般能量?”能够在京城这种地方混的,哪怕是个小帮派,也必定有着它的生存之道,竟然会被全清派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或是横扫,或是控制,的确是让他诧异。 秦坎道:“我们在京城组建的小帮派,才刚刚有了雏形,就受到了其它帮会的打压。京城的外城里,存在着好几个下九流的小帮会,掌握着这些小帮会的,唤作鲍青,他乃是贞吉观贞恒道长之子,贞吉观的背后,同样也是全清派!” 宁江心想……又是那个鲍青?xh:.254.201.186 第16章 三月三…… 江湖与朝堂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一点,就算是京城也不例外。 虽然每一个能够在京城崛起的帮派,它的背后,或明或暗的,都会有某个朝堂上的大人物的支持。然而,就算是那些大人物,对这些江湖帮派,其实也未必真的有多少在意。 毕竟,像这样的江湖帮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然除是除不掉的,那么,只要维持着一定的均衡,让它们不闹事就好。 此外,虽然每一个能够在京城崛起的帮派,背后都有大人物的支持。但是同样的,那些大人物在捞取一定的好处的同时,也不敢与这些帮派有太多的牵连。不管是“结交匪类”还是“暗养奸类意图不轨”,这都是承担不起的指责,儒官们洁身自好,武将们自然更不用说,结交江湖帮派那几乎是图谋造反的同义词。 也正因此,对于那些斩之不尽的江湖帮派,朝堂更多的是一种“当它们不存在”的态度,不管你们背后如何龌龊肮脏,只要不影响我们朝堂上的高官粉饰太.平就行。 但是宁江却是知道,像这样的江湖帮派,只要好好利用,可以发挥的作用绝对不小。当然,他自己绝对不能去碰,只要他还想要参加科考,就绝不能去跟那些亡命之徒打交道,这也是他把此事,交给秦坎和秦无颜,让他们暗地里来做的原因。 却没有想到,京城里的江湖,比他所想的,水还更深。 对此,宁江先谈秦坎与秦无颜暂缓发展,以免打草惊蛇,却将这几年,因为全清派的急速扩张而被迫害的帮派先行查出,悄悄联络,却不轻举妄动。此外,他更是拿出了三套不同的功法,分别交给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三人,让他们各自修炼。 到了二月底,“空流鬼”秦泽也从罗结陵前来京城,秦抱朴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活到夏天。 在得知义父去世的消息后,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俱是难过。 宁江同样给了秦泽一套功法,让秦泽自行修炼,然后让秦泽与秦坎一同组建帮会,监视全清派动向,却将秦无颜调回了自己身边,让她教小梦一些易容相关的知识,不要求小梦自己会易容,只要求在秦无颜帮她易容之后,小梦自己可以通过嗓音变化、动作变化等细节,让人认不出她来。 此外,宁江又让小梦去练了一套鸳鸯刀,然后让她不要在人前用出,只是作为备用。 对于去年底,发现京城里有人将各地帅臣的名单、兵力等等重要资料,透露给西岭鹋哥等事,宁江也开始详细解释给妹妹听。他知道,有许多东西妹妹还不理解,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一辈子单纯下去。 然而,莫名其妙出现的崆山天灾,带给了他强大的压迫感,考虑到人活一世,总会有意外发生,除了不断加强妹妹自身的实力之外,他必须要让妹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教给妹妹一些基本的江湖常识。 虽然,他真的希望能够为妹妹编织一个童话般的梦境,不用去见识世界的黑暗,然而,在犹豫了许久后,他还是驱从于自己的理智而不是感情,自己总有照顾不到妹妹的时候,所以,必须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现实……甚至,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回到妹妹的身边……妹妹自己也要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在这个天气渐暖,到处都是花娇柳媚的二月里,除了崆山天灾带来的震撼,以及在暗地里悄悄组建帮派的计划,因为全清派的强势而受阻,总体来说,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 被拒绝后的宋俊哲,再没有来纠缠小梦。因为国子祭酒游老对宁江似有若无的照顾,律博士等人,也不敢再为难宁江。宁江自己,也因为那一首《碧落赋》,名动京华,又抄了几首诗后,在诸学子中风头更劲。 到了二月底、三月初,一批批学子,从天下各州齐赴京城,京城里的学子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 京城里的“江湖”,也在这个时间段,宛如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便连全清派,也停止了它的急速扩张。 春闱是大周王朝三年一度之大事,启封府、巡检司全都在这个时候动了起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于京城闹事。不要说是帮派混战,抢地盘,哪怕只是小小的街头打斗,都有可能引来启封府尹的亲自关注,惹得京城的三法司衙门高手尽出,如果出了命案,哪怕死的只是升斗小民,启封府尹、巡检总司的大小官员,那都是拿着自己的乌纱帽来破案。 在这个时候,敢来京城找麻烦的人,朝廷不介意让他全家上下都再也无法找麻烦。 三月初三这一天,是妹妹的生日。 这一日里,京城里人山人海,一片热闹。 毕竟,这是华夏最古老同时也是最传统的节日,远比中秋、端午等等,还要古老。对于儒门来说,这是官方的祭祖之日,这个“祖”指的是轩辕黄帝,对于道门来说,这是真武大帝的生日,对于民间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是西王母举办蟠桃会的日子,对于宁江来说,这是“会男女”的好日子……呃,好吧,“三月初三会男女”被儒教视作陋习,早就已经取消了。 而且妹妹的生日比“会男女”更重要……虽然宁江其实也没有真正的会过男女。 话又说回来,儒家不是一向推崇周礼么?明明三月初三会男女、打野战也是周礼的一部分,怎么就成陋习了呢? 虽然已经不再有“会男女”的陋习,但三月初三这一天,仍然是春游的好日子。即便是参加春闱的学子们,也都会在这一天放下书卷,呼朋唤友,到郊外踏春。 宁江让秦无颜扮成船女模样,划着一艘小船,沿着染水逆流而上,出了水门。沿途,或是画舫游荡,或是轻舟来去。不时有欢声笑语,歌乐琴声,亦有青年才俊在船头摇头晃脑,翩跹佳人掩面而笑。 跟另一个世界的明清时期不同,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束缚,虽然没有汉、唐时期那般放荡,却也谈不上禁锢。在儒教掌握的天下,各种规矩是免不了的,但毕竟没有出上一个女人偏要为难女人的曹大家。 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防,大抵上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两晋,甚至还要松些,闺中女子外出游玩,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郡主、县主之类在京城这种地方,时不时的也总能撞上一个。 当然,来自于名门世家的夫人、千金,往往会戴上面纱,然而因为大多用的是轻纱,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象征性的东西,是美是丑,其实一眼就能看出。 宁江身穿绫罗,头戴皮牟,手中拿着一支折扇,不过并未打开。小梦穿的则是一件蜜合色的束胸襦裙。 所有襦裙都是上下分体式的,只不过普通襦裙,裙子是系在腰间,上衣很长,足以没过香臀,将裙子覆住半截,裙口系在上衣内头,外头绳绦系腰,这样的襦衣,上衣与下裳的配色比较重要,要有明显的对比,而又不失格调。 此外,也有上衣较短,只到小蛮腰的,这种情况,上衣与下裳通常都是选用同一颜色,在腰间缠绕阔带,衣摆与裙子的系腰都在阔带里,从外头看去,倒有点像是连衣裙。 小梦此刻所穿的这种束胸长裙,裙子却是系在胸口,绳结打在腋下,上衣很短,或者直接就叫做短衣,衬在了裙口内,因为裙子高得连胸脯也一同罩住,故而唤作“束胸襦裙”,又称作“齐胸襦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隋唐时期最为流行,但凡是隋唐时期的电视又或电影里,都能见到。 因为穿的原本就是齐胸襦裙,自然不用再内衬抹胸,小梦又在外头披了件天青色的半臂,然后在腰间系上宫绦,斜插了一口宝剑,看上去,有着另类的娇媚,一路上,倒也吸引了许多“才子”的注意力。 他们登了岸,在京城周围的名胜古迹游玩了一阵,中午时,便在野外铺了席子,吃了点心。下午时,天气慢慢的有些热了。他们下了山,正往染水走去,忽的,远处有人唤道:“那不是宁解元么?” 宁江扭头看去,发现那边的石亭下,有几名男女在那儿聚会,呼唤他的,竟然是鲍青,在他的身边,居然还有眉妩台的台柱春笺丽。 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鲍青与春笺丽,只是,真正让宁江在意的,却是他们身后,同样往这般看过来的一名男子。那男子三十多岁,一脸严肃,犹如鹤立鸡群一般,气度非凡。 既然对面已经唤了过来,宁江只好带着妹妹,走了过去。虽然这也不过就是第二次见面,鲍青却像是老熟人一般,牵着他的手,满面笑容的与他说话,又将他介绍个其他人。知道这少年便是作出《碧落赋》,使得京城为之纸贵的铜州第一才子,其他人也都纷纷看着他来。 鲍青一一为他介绍过,说到那鹤立鸡群一般的男子时,道:“这位便是前科状元阎冠玉阎先生!” 宁江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阎冠玉便是去年在铜州,藏在墙后对他发出文气之人,此刻却是装作不知,拱手道声久仰。阎冠玉倨傲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春笺丽却是春风满面的牵着小梦的手:“这位妹子,就是在今年鲁仲郡王府里,代替十三娘舞剑的‘璇玑侠女’吧?” 这一下子,包括阎冠玉在内,人人都往小梦看了过来。 元宵夜宴中,那神秘少女一舞动京华,连隐隐要取代段十三娘成为京城第一剑舞大家的春笺丽,都被压住一头,而事后,段十三娘却是怎么都不肯说出那神秘少女是谁。虽然如此,宁江还是先帮妹妹取了一个“璇玑侠女”的外号,让流霞剑阁的那些女弟子帮忙宣传一下,毕竟,他不取,其他人也会帮着取,总不可能日后大家一说到那神秘少女,就“那个谁谁谁”吧,既然外号总是避免不了,那不如自己先取好来。 至于现在被春笺丽一眼认出,宁江并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流霞剑阁里的女弟子基本上都知道“璇玑侠女”的真实身份,有心人想要查探,总是查得出来,更可况流霞剑阁的大弟子赵雪槐,可是叛逃到眉妩台去了。 在春笺丽说出这少女就是“璇玑侠女”时,其他人自是忍不住往她们看了过来。此刻,两个少女站在一起,春笺丽依旧是一身艳红,如同夏天一般鲜艳,小梦却是蜜合色的齐胸襦裙、外罩天青色半臂,如同春天一般娇媚。两个人各有胜场,且又都在腰间插着宝剑,闭月羞花,花容月貌,的确是这阳春三月的野外间,最好的风景。 鲍青眯眼看着小梦,微笑道:“这位,莫非就是令妹?” 宁江淡淡的道:“正是舍妹!”也不想跟这些人打太多交道,拱了拱手:“时间不早,我与舍妹还要回城,就不叨扰众位了。” 春笺丽牵着小梦,笑道:“我对令妹一见如故,不如送你们一程,路上也好向妹子请教一下剑舞之道。” 宁江不置可否,小梦见对方这般热情,一时也不好拒绝。当下,宁江便向其他人告辞离去,春笺丽一边牵着小梦的手,一边与她说说笑笑,往远处的染水走去。就这般,一直来到河边,渔女打扮的秦无颜早已等在那里。宁江上前,让秦无颜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绳索。 而这个时候,依旧牵着小梦的手的春笺丽,扭过头来,微笑的看着小梦,没有人注意到,一滴血珠,沿着她光滑的手臂滑落,往小梦白嫩的皓腕滚去…… 第17章 会试前夕 身后传来妹妹蓦地一声“哎呦”。 宁江刹那间回头,自己妹妹的左手手腕上,仿佛有星火一闪,一缕青烟腾起。 目光盯向春笺丽,仿佛有怒火闪过,气势惊人……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春笺丽这一刻,也骤然显得心慌意乱,赶紧道:“小梦妹子,你怎么了?” 小梦抬起左手:“好像被烫了一下。”坐看右看:“不过没什么事!” 春笺丽牵强的笑了一笑:“这样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转过身匆匆去了。 宁江快速踏上两步,抓起妹妹的纤手,盯着她的手背看,在手背的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水泡,仿佛被热油小小的烫了一下的样子。他往春笺丽的背影阴冷的看去,此刻的春笺丽,腰插宝剑,一身红衣,走得匆忙,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老爷?”秦无颜在他身后低声道。 宁江道:“我们回去!” 回到城里住处,宁江为妹妹检查了一番,妹妹的身体一切良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负着双手,来到窗边,冷然看向外头。此时,秦无颜与秦小丫儿,一同站在他的身边。秦无颜道:“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春笺丽,对姑娘做了什么?” 宁江冷冷的道:“她想对小梦施术!” 另一边,刚被哥哥检查完的小梦,从榻上翻身而起,道:“那位笺丽姐姐是坏人?” 宁江看向窗外:“那春笺丽很可能来自……拜火教!!!” 宁江对春笺丽也多少做过一些调查,那春笺丽,原本是北罗之地的侠女,而北罗,恰恰是拜火教的重灾之处。 北罗之所以会成为拜火教的重灾之处,可以说,全是朝廷自作自受。 最初,拜火教原本只是在北罗悄悄发展,上不得台面。然而数年前,拜火教利用北罗本地蛮夷与当地华夏子民之间的矛盾,突然发难,拜火教教徒发起暴动,大量屠杀华夏子民,纵连女人和婴儿都不放过,当地官员,一个个被吓得弃职而逃,华夏子民因此而死者,数以万计。 名将百伯粱为了救百姓,未得朝廷宣召,率兵进入北罗,镇压暴民,对于参加暴乱的蛮人,即便是放下屠刀,亦不放过。屠杀后残存的华夏子民也纷纷拿着兵器,反过来杀拜火教徒。 此事引得朝廷震动,百伯粱原本就是擅自调兵,纵容官兵百姓搞大屠杀更是违反儒家仁义之道。 最终,百伯粱在三司会审中“羞愧而死”,朝廷派入北罗的官员,生怕重蹈百伯粱覆辙,对北罗蛮族一昧安抚,既怕再次引起骚乱,又怕对拜火教打压过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百伯粱。普通百姓但凡与拜火教徒发生冲突,必定站在拜火教徒一边,一旦拜火教徒威胁闹事,当地官员必定各种让利、讨好。 其结果,便是连当地的华夏子民,也开始纷纷加入拜火教,拜火教的势力,在北罗越发壮大。朝廷中,虽然也有人开始意识到这般下去,北罗早晚生变,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因为,如果百伯粱强力镇压北罗蛮族和拜火教的做法是对的,那岂不表示当时辱骂百伯粱,导致百伯粱吐血而亡的那些儒官全都是错的?单是为了面子问题,他们就必须按着“安抚”、“馁靖”的政策继续走下去。 依宁江分析,百伯粱当时之所以会受到那般的待遇,跟他在北罗的作为,并没有太多关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纯粹的武将,连秀才都不是。 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狄青,在重文轻武的宋朝,战功越大,就越引起文官们的打压,找不到狄青的过错?没有关系,编出一个狄青家“狗生角、发夜光”的谣言,来证明狄青就是有罪。 百伯粱是纯粹的武将,一个武将凭着功勋做到了“云骑尉”,已经引起了众多儒官的不满,如果平息北罗暴乱算作功勋的话,那接下来他岂非要做到“柱国”,一名连秀才都不是的武将授勋柱国,这如何得了?因此,满朝儒官抓着百伯粱纵兵屠杀这一点,大作文章,无它,单凭百伯粱是武将这一点,用圣贤书糊他脸就是政治正确。 至于那些跟着辱骂的朝官、御史,也并非真的跟百伯粱有仇,又或者真觉得百伯粱的做法有问题,大骂百伯粱,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刷声望罢了。 反正不过是个武将,刷了就刷了。在这个年代,唯有科举才能算作真正的功名,武将算什么? 反过来,去年龙炎湖暴乱,起事的全都是失了土地、活不下的华夏子民,最后杀得尸骸盈湖,甚至还发生了当地帅臣杀良冒功之事,结果还不是一个个的升官发财? 只是,百伯粱在三司会审时,因为气愤不过,吐血而死,这也的确是超出了那些朝官的预计。他们原本,更多的是想利用北罗的事,将百伯粱的勋爵一贬到底,倒不是真的要让百伯粱死。只是,百伯粱这一死,为了凸显他们的正确,表示百伯粱死有余辜,更是要将百伯粱一踩到底。 于是,在北罗,那些被百伯粱率众所杀的暴民,全都成了被百伯粱迫害的“良民”,一切过错全都推在百伯粱身上,百伯粱在北罗所做的任何事全都是错的,拜火教徒与被拜火教怂恿的暴民,全都成了被百伯粱无辜镇压的善良老百姓,以至于后面调往北罗的官员、儒将,也不得不按着这个政策走,其结果就是明明应该为暴乱负责的拜火教,竟然在北罗进一步坐大。 当然,春笺丽来自北罗,并不能说明她就是拜火教徒。然而,今日春笺丽的所作所为,却让宁江基本上确定了这一点,她十有八九来自于拜火教,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教徒。 那个时候,春笺丽绝对是想要对小梦施展某种邪术,当然,并不是直接动手,而是如同下蛊、种符一般,在小梦身上弄个“术引”,作为日后发动邪术的契机。 如果换了是其他人,说不定春笺丽真的就成功了……虽然这是建立在宁江事后绝对不会发现的基础上。 但是对于已经练出“金魄”的小梦来说,想要如此轻易的在她的身上种下“术引”,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常情况下,想要通过武学,让一个人的魂魄达到“金魄”一般的程度,那至少需要有宗师级的水准。只因为,唯有宗师级别的高手,能够在不断修炼肉体和内力的过程中,通过一场场险之又险的战斗,在生死边缘游走,从而感知到生命本身所隐藏的能量,然后在进一步修炼中,强化魂魄。 但是小梦却是体魄双修,虽然在武学上,她与真正的宗师级高手还差得远,但是在炼魂这一块上,主动炼魂的她,在魂魄的强韧上,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宗师的级别。这就像,只要修炼到宗师,基本上就不再怕西岭的降头、巫蛊一样,炼出了“金魄”的小梦,虽然离宗师级的武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在这方面,对于寻常巫术,也已丝毫不惧。 春笺丽根本没有想到,小梦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因此,在施术失败后,才会显得那般惊慌。 然而,这场意外,却是一个双刃剑,春笺丽意外的暴露了她精通神秘术法、有可能来自拜火教的背景,以及对宁氏兄妹暗藏的歹意,却也使得宁江和小梦,将不可避免的被春笺丽和她背后隐藏的势力所注意。 宁江当然不怕冲突,然而此刻,春笺丽背后的那股势力,在京城里发展已久,宁江才是初入京城。 当然,反过来说,此前春笺丽对他们,显然也并不了解,如果春笺丽提前知道小梦有击杀毒公子、苏袖容的战绩,绝不敢如此轻易的对她动手脚。那个时候,春笺丽其实是看轻了小梦,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马失前蹄,由此也可以知道,春笺丽对她自己的术法,原本是信心十足的。 当下,宁江让秦小丫儿溜去通知秦泽与秦坎,让他们藏在京城暗处,暂时只是观察,不要做太大动作,也不要再回宅院。而秦无颜,保持着一个相貌,始终作着侍女打扮,目前不要再使用她的易容术。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宁江注意到,他们的宅院周围,的确是多了一些江湖高手。 即便到了夜里,他以火魂飞出宅院,也发现有人在黑暗中监视他们,查探他们动静。 虽然不认为对方能够查出什么,但宁江自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好在,不管对方有没有怀疑到他们,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就凭他挂着“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头以及太学生的身份,在这个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三法司衙门一片紧张,白道高手尽出以震慑宵小的关键时刻,除非春笺丽和她背后的势力真的不想在京城混了,才敢对他这个太学生下手。 对于这各种线头,以及有可能发生的潜在危机,宁江一步一步的解释给妹妹听,搞得妹妹有些紧张。对此,宁江也显得无奈,有的时候,他也会想着,妹妹还小,现在就开始教她这些东西,会不会太早?然而,再一想,如果自己不从现在开始,让妹妹知道什么是心机和算计,那么,将来很可能就是由现实亲自来打破她的天真和幻想,而他绝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出现。 虽然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监视,不过这些人,显然没有发现什么。 这也是当然的事,毕竟宁江与宁小梦的出生来历都是有案可查,家世背景清晰,会让他人产生疑惑的,唯有小梦的武艺,但是小梦的本领到底如何,那些人也不清楚。春笺丽的失败,固然可以看成是小梦本领了得,但同样也有可能是春笺丽的术法,刚好被小梦的武学克制。 而宁江本身不会武功,这个显然也是毫无疑问的。也正因此,外头那些人,虽然因为春笺丽的失败而疑神疑鬼,但最终还是悄悄的撤走。毕竟,不管怎么看这兄妹两人都不像江湖中人,尤其其中的哥哥还是一个春闱的考生。 然而宁江并不打算将自身的安全寄托在、不可知的敌人的轻视和疏忽上,他请岳铭媚走了关系,很快,小梦就被鸾梅长公主聘为了长公主府的带剑女侍卫……这倒是一举数得的事。 一方面,让春笺丽和她背后的势力更加有所顾忌,另一方面,也算是在他和绮梦之间,打通了一道能够彼此通信的桥梁,他甚至还专门为绮梦写了一封情书,让妹妹帮他给绮梦带去。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开始发现,虽然监视着他的那批人,悄悄的撤了,但是很快,换了另一批人在暗中观察他,这些人,行动更为鬼祟,而且每一个都是真正的高手。 在通过火魂离体后,对这些人的反监视和窃听,他发现,这些人……都是来自全清派! 这让他的心中颇为疑惑,暂时无法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引起了全清派的注意。但是,正如不管这些人到底有何目的,都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一样,此时此刻,他也没空把精力放在这些人身上。 只因为,事关数千学子的命运的、三年一度的春闱……终于到了!!!xh.186 第18章 必有深意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大周王朝的会试,最早设在二月,后来几次改动,定在了三月中旬。 与府试、州试不同,会试题目更多,一共要考三场,每场三天。整个会试前前后后,一共九天。与会试相同的是,这三场,同样考的是经义、诗赋、策问。考试的时间,则分别定在十五、十八、二十一日。 每场考试,用时三天,同样的,一旦进入考场,至少要两天过后,才能够交卷离开。 毫无疑问,会试虽然不在“两榜”之例,但却是整个科举中,最为艰难、竞争最为激烈的一关。 会试第一场,三月十五日,卯时之前,此时,天色根本就还没亮,好在阳春三月,一般来说,都是一年里天气最好的时候,既不是雨季,也不会太过寒冷。 贡院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共有六千之多,如宁江这般,年纪在二十岁以下的,少之又少,同样的,像府试和州试时能够见到的白发苍苍者,也几乎没有,偶有几个,往往都是家世极好的书香门第。 只因为,穷苦人家的学子,哪怕对自己再为自信,熬到四五十岁,通常也是熬不下去了,往往也就只能往吏部递个牌子,表示自己放弃科举,最后递补到穷乡僻野里,做个知县、县丞、学官,其中一些背后走了关系的,能够安排到江南水乡又或是相对富裕的县城。 而身家富裕者,虽然连年不中,却也不愿意到其它州府去做个小小的、八品九品的地方官,到了一定年纪后,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干脆老老实实的,在本乡里做个地方乡绅,一般从外省调来的知县、县丞等,也不敢轻易得罪。 除了真正的书香门第、经学世家,才会即便到了五六十岁都不肯放弃。 人群中,宁江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逐渐变得黯淡的星辰。此时此刻,群星开始隐退,曙光却还未出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广场周围,一个个高高架起的铁锅上,火光腾起,将他周围的人们,倒出纵横交错的影。 这几天里,小梦作为鸾梅长公主府上的女侍卫,暂时搬入了长公主府,好让哥哥在这重要的关头,能够免去后顾之忧,秦无颜也跟了进去。宁江的身后,只带着秦小丫儿,小丫儿把胸束了,穿着青衣,看上去也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寻常小丫鬟。 广场的外头,士兵成列,每一场会试,都是直接派了军队来维持次序的。而贡院周围的众多瞭望塔上,站着三法司衙门派出的白道高手,既是防止举人们在考试中作弊,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前来生事……当然,敢在会试期间到贡院来生事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至于作弊,一旦被抓到,那是直接下入大牢的。 贡院墙垣高耸,环境阴森,在建造之时,就已特意的给人一种威严之感。院内官威发散,让数千学子,俱都说不出话来。卯时已到,轰然间,大门打开,竟有一种神威扑卷之感。四周的火焰,扑扑扑的,进一步窜高,全场肃静,无一人敢于吭声。 这一次,没有什么童男童女,唯有官员,在院内一个个的唱名,被叫到的学子,恭敬入内,呈上文牒,数人拥上前来,验明正身,查无夹带。进入正殿公堂,于孔圣的圣像前祭拜,在考试官前领号,然后被两名士兵,如同囚犯一般押着,穿过“顾天开运”之牌坊,进入二门,两边各有一碑,一面刻着“明经取士”,一面刻着“为国招贤”。 进入龙门,另有两名士兵接受,同样如同押囚犯一般,暗自考生所领的号,押入各自的考棚。 贡院内的考棚,有九千多间,考棚与考棚之间,布有荆棘。这九千多间考棚,按《千字文》排布,中央有瞭望楼,刑部派来的监视官居高望下。周围同样散落着众多瞭望塔,每一个塔上都守着三法司衙门派来的白道高手,既监视着众考生的动向,也彼此监视,不容许任何弄虚作假。 六千多名学子,全部进场之后,天也早就亮了。其中宁江被安排到“寡”字第七号房。 盘膝坐在考棚里,阳光撒在外头的地面上,两侧的荆棘,犹如根根针刺,整个考棚当然都已被锁死,木栅外放着一个木桶。宁江来到木栅边,往高处看去,只能看到一线晴空。那一线晴空,白云悠悠。远处传来一声锣响,几队兵士,在考棚与考棚之间穿梭,押着礼部派出的文员,发放试卷。 啪的一声,“寡”字第七号房木栏外的桶里,也被扔了一轴纸筒。宁江伸手从栏杆中穿过,把纸筒拿了进来,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的回到四方形的矮桌边,正襟危坐,将里面的两张试卷倒出。 第一张试卷上,写的是十个小题,其中第一道题目,写的是《春秋》中的一句话“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宁江摇头……好吧,这又是一个“微言大义”!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这短短的一句话,实际上,说的无非就是春秋时期的鲁隐公元年,隐公即位,简简单单的“时间”和“事件”。大概就类似于历史书上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做了什么一样。 但是,在孔子之前,鲁国史官所记的原话里,写的本是“元年春正月,公即位”,后来孔夫子笔削春秋,加了一个“王”字,于是,孔圣人为什么要加这个“王”字?解释这个问题,就必然要提到《公羊传》,然后引申出说不定孔夫子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各种“大义”。 十个题目,至少有六个是这样的“微言大义”,剩下四个,则是故意用来刁难人的、四书五经里的怪僻问题。好在,但凡有志于科举的,对这种题目,早就有所准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张卷子,只有一个题目,是篇史论,说的是“晋献公杀世子申生”,晋献公听信妃子骊姬的谗言,要杀他的儿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你为什么不解释?申生说,父亲宠爱骊姬,没有骊姬陪伴就不安逸,我要是揭穿了骊姬的阴谋,就会伤到父亲的心,是为不孝,于是自尽…… 如果按着真心话来写的话,宁江会批上两个大字,一个是“S”,一个是“B”,然而这个是儒家一向提倡的忠孝之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除非他真的不想过会试,否则也就只能就着“忠”和“孝”这两个字来写。 好在,因为这个题目实在是太正统了,不可能有人离题……当然也没有人敢离题。既然大家都只能就着“忠”、“孝”二字来写,那真正比拼的,其实还是文辞的华美,以及引经据典的能力,而宁江对此并没有太多担心…… *** “啪”的一声,一块石子在湖面上飞出,连着激起了六个水花。六圈涟漪荡开,在镜一般的水面上,彼此交错。 湖边,身穿蜜合色****襦裙、腰插宝剑的少女兴奋的跳起了脚。另一边,鸾梅长公主微笑的看着天真的少女,又让人搬来了琴,就在湖边弹起了琴,琴声悠扬的传荡。 到了晚边,两人便倚着楼阁,说话聊天。少女讲了许多小时候与哥哥的趣事,原本也都是些小县城里的故事,然而以往并没有怎么离开京城的长公主,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清早,长公主披衣而起时,来到园林,少女已经在园林中练剑,园中的花与蝶,仿佛被她吸引一般,随着她翩翩起舞,美不胜收,长公主微笑地看着,觉得剑舞到了这般地步,直可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下午时,两人一同坐在亭中,晒着阳春三月的太阳。少女想着,不知道哥哥现在怎样?长公主同样想着少年,又想到,如果他真的连着过了会试与殿试两关,母后是否真的会将自己许配给他?然后莫名的有些脸红…… *** 第一场会试,宁江在贡院里待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就出来了。 出来后,秦小丫儿迎了过来,陪着老爷出了内城,回到染水河边的宅院。此时,宅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在贡院的这两天,吃的基本都是干粮,宁江虽然不讲究,但还是带着小丫儿,到附近的酒楼开了开荤。 到了傍晚时,他们叫了外卖。之所以叫外卖,主要是因为,这些日子里照顾他们起居的秦无颜不在,而小丫儿弄不来这些。 由于明天,便是会试的第二场,同样也要在天亮前就到达贡院,宁江很早就睡了,然后,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绮梦,也梦到了妹妹。 夜半寅时,没等小丫儿前来唤他,他自己就醒了过来。 在家里煮了些面,吃完后,便前往内城。到了贡院前,见孙山到的比他还早,于是打了声招呼,又问他前一场考得怎样? 孙山低声道:“承蒙……宁兄关照……自我感觉……还好!” 宁江点了点头,又往另一边看去,看到路知远一片沉默的站在那里,同时还看到了路知远的妹妹路惜芙。对于路西芙来说,她日后能不能在郑家扶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哥哥的功名,自然也颇为紧张。 贡院的大门,同样在卯时打开,这一次,宁江被分到的是“结”字第二号考棚。 取到试卷,打了开来,这一场,考的是诗赋,只是,和以往不同,以往大多数时候,考的都是一首诗、一首赋,而这一次,只作一首,选用的诗体居然是“楚辞”,看来是打算通过诗赋,来将考生们的差距彻底拉开来。 楚辞体,又唤作“骚体”,因为最早创出这种诗体的,是楚国的诗人屈原,而后来的楚辞,都是模仿屈原《离骚》的体裁所作。 当然,对于宁江来说,身为穿越者的他,有另一个世界的诸多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可以化用,虽然只能化用,限于体裁、韵脚而无法直接抄袭,但毕竟已经是一大优势。 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进行审题,最后,从另一个世界里,名为曹植的诗人的作品中,选了一首进行化用。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曹植,自然也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模仿、借用的问题。 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只要确确实实的对格律和韵书下过苦功,诗赋大概是穿越者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宁江甚至记得,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曾经看到有人评论网文里那些穿越后只知道抄诗的主角,说他们……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 长公主府上,一个少女轻轻的唱着歌儿,等她唱完后,飞凤髻、彩霞衣的长公主疑惑的问道:“这歌……好生古怪,不管是歌词还是曲调,都闻所未闻。” 少女说道:“这是我哥唱的,他说他也是瞎唱的。” 长公主道:“你哥哥既然能够依着十二月鼓子词,写出‘天接云涛连晓雾’那等惊人之作,那就绝不是不通曲乐之人,怎会瞎唱?这个……此歌必有莫大深意,待我好生研究研究!”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86 第19章 替身之偶 (以上字句和作者无关!) ********* 【第19章】 第二场会试,宁江直到第三天的傍晚,结束的锣声响起时方才离开。 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写到这个时候,实际上,他的诗赋早就作完,上午就可以离开。 只不过,连着两场都是时间刚到就急于交卷离开,殿试时,说不定就会有无聊的御史以此为借口,向天子告状说他“轻佻”,进而影响到他在殿试中的名次。 出来后,秦小丫儿同样早已等在那里,宁江带着她,离开广场,对面,一些马车停在那里,有车夫奔来,询问他们要不要乘车。宁江扫了一眼,来到其中一辆马车前,赶马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头。宁江往他看了一眼,问了到外城的价格,然后带着小丫儿,一同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那驼背老头赶着马,马车缓缓转动,绕了个圈,往景龙门方向去了。车里,却有一人早已等在里头,低声道:“老爷!” 竟然是失踪已有许久的秦陌。 宁江道:“事情办的如何?” 秦陌道:“我按着老爷吩咐,到了终南山,果然找到了老爷说的那位焦侥道人,那僬侥道人原本不愿见我,直到我喊出‘天陨流光’四字。我按着老爷你的吩咐,拿出那两枚天陨流光,以及公子的设计图纸,那老道看到那设计图纸,颇为震惊,极力打听公子来历,我自然没有告诉他,只说他日后自然知晓。然后,我便告诉他,我家主人愿意以一颗天陨流光为代价,请他造出那图纸上所画事物,以及几样兵器,那老道看到天陨流光,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将一个盒子,捧在宁江面前:“这三个月里,僬侥道人一刻不曾休息,终于为公子打造出了此物。” 宁江点了点头,这一世里,他虽然还没有与僬侥道人真正的见过面,但是在上一世里,对僬侥道人却极是熟悉,自然知道他根本挡不住天陨流光的诱惑,也知道他必定能够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是如何的稀奇古怪。 他看向秦小丫儿:“我让你们这几日里做的事情,办得如何?” 秦小丫儿道:“老爷,我们已经调查清楚,青晖湖上,好几艘花船都是被贞吉观所控制,是以,每天晚边,那鲍青都会到青晖湖去,基本上从无例外。贞吉观是全清派在京城的触手之一,那些花船,也是全清派收集情报的地盘之一。” 宁江冷笑道:“秦陌,你先去找到秦泽和秦坎,你们三人就按着鲍青的行动路线,设计出几套刺杀他的手段,后天交给我。” 秦陌与秦小丫儿一个错愕,对望一样,秦陌道:“老爷,您不考会试了?” 宁江道:“怎么可能不考?” 秦陌道:“可是,后天老爷您不是还在贡院里么?”明天是会试的第三场,如果宁江要参加会试的话,那就意味着,至少要到大后天卯时之后,才有可能离开贡院。莫说老爷只是一个书生,哪怕老爷是最顶尖的一流高手,一旦进入贡院,也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除非宁江不参加第三场会试,否则,他们后天根本不可能见到宁江。 宁江却是抚着秦陌带回来的盒子,淡淡的道:“无妨,你们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 回到住宅,外头灯笼高挂,屋内烛光摇动。 宁江将窗帘拉上,左手挚出隋侯珠,以火魂催动,隋侯珠宝光散出。 他将桌上那长方形的长盒,缓缓打开,以宝光照去,长盒里,竟然放置着一把燧发式火枪、一对鸳鸯刀,以及……一个人偶。 那人偶看上去,犹如十一二岁的孩童,但却几乎与真人无异,而这,就是他年初是在图纸上设计出来,让秦陌带着,前去找僬侥道人制造出来的“替身人偶”,其中动用了诸多特殊材料,并以天陨流光作为这人偶的“经脉”。 可以说,除了僬侥道人,世上再没有其它人,能够按着他的设计,造出这个替身人偶。 他咬破右手食指,在替身人偶上,缓缓的画着古怪纹痕,知道这替身人偶,被这血色的纹痕完全包围。然后,他放下隋侯珠,退了几步,退到床边,躺了上去。 火魂离体,往替身人偶投去。蓦地,替身人偶从盒中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它的眼睛仿佛有火光冒出。 替身人偶灵活得跳下桌去,拉开窗帘,跳窗而出,来到外头,对着天上的圆月,缓缓的张开断臂,仿佛是吸收日月精华的妖怪一般。月光流入它的身体,它那布满全身的血痕,开始自行增生,直至长出血肉、皮肤、头发。 很快,一个浑身****的男孩,就这般站在月下院中。 如此奇诡的画面,若是让其他人看到,怕是会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江所用的,其实是西岭巫祝所使用的一种傀儡之术,西岭的苗巫,有时会以纸人、稻草人等为骨架,以大量的野兽甚至是人类的鲜血为媒介,让被控制的鬼怪附入其中,为自己所御使。只是,这种被御使的傀儡,终究是不够灵活,只能在特定环境下使用。 而那僬侥老道,名为道,其实却是这个世上屈指可数的墨者,擅长各种奇巧淫技,在上一世里,宁江就是在他的帮助下,造出了妹妹的人偶,从外形看,几乎是一般无二。 至于现在,宁江以僬侥老道制造出的这个男童人偶,配合西岭的血祭之术、傀儡之术,再加上自己强大的火魂,终于成功的,附身在这个替身人偶之上。 僬侥老道不愧是墨家传人,言出必诺,这替身人偶,使用的俱是这个世界少见的各种奇特材质,又暗藏着他亲手设计的法阵。他张开双手,天地间的神秘能量,犹如被吸扯而来,在他的身上,缓缓的聚集、流动…… 到了夜半,马车缓缓驶入院中,来接这个院子里的举人老爷前往贡院。 宁江带着秦小丫儿,上了马车。秦小丫儿抱着长盒,她并不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偷偷打开看。而秦陌没有得到宁江的吩咐,自也不会把盒子里的事物告诉其他人,哪怕是他的义弟和义妹。 在路上,宁江交待了秦小丫儿,以及做了伪装后,在外头赶车的秦无颜一些事情。他道:“这些都做好后,后日傍晚你们就去找小梦,随便找个借口,留在长公主府上,不要在外头逗留。另外,跟你们的二哥、三哥也说一声,后日晚上,或者赌博、或是闹事,总之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务必让其他人看到他们。至于秦陌,让他后日先暂时离开京城。等大后日,傍晚时你们再跟小梦一起来接我。” 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并不知道老爷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应了声“是”。 会试第三场,考的是策问。 这一次,宁江被分到了地字第一号考棚,等试卷发下来后,他将其打开,见试题中,先写了几个以往立法而后失败的例子,问“自古一法立,一弊生,弊生而又为之立法,于是法如牛毛,弊如蜂舞,如之奈何?” 像这种策问,题目都是以“天子”的口吻进行询问,让考生模拟臣子的身份进行答题。而这一次的题目,的确是自古以来,总是无法避免的难题。宁江猜想,绝大多数考生,多半会从道德、礼教等方面进行论述,认为法多而弊多,唯有从道德、礼教入手,以补法之弊端……总之是很正确的废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根本没有可行性的东西。 策问和经义不同,经义是不容许有任何质疑先圣、违背礼法的回答,又或者说所有的答案,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政治课一样,全都是定死的。但是策问却要宽松得多,只要不是太过惊世骇俗,适当离经叛道一些,问题也不是很大,因为策问考的是“用”,能够在会试中担任考官的,莫不是朝堂上的高官,多半也还知道“经”和“用”是两回事。 举着圣贤书,是为了在这个时代,占据道德高地以打倒政敌,然而真的只知道按着圣贤书做事的腐儒,早就被人打倒了。而根据宁江以往的研究,但凡在会试的策问中,只知道扯古人,扯圣贤书的,通常都拿不到好名次。道理很简单,科举的目的是选治世之才,然而会试的三场,“经学”与“诗赋”根本看不出一个人治理郡县的能力,这两项考的好的,更有可能是书呆子。 可以说,“策问”是唯一能够看出一个考生将来治理国家的实际能力的地方,如果在这里,仍然靠“正确的废话”来选材,那朝堂上就真的只能是满朝书呆子。 也正因此,在会试的策试中,答题并不要求绝对正确,尤其像这种历代名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别人也不指望这些连小小县城都不曾治理过的举人们,真的有办法解决。 所以,真正重要的,并不是对和错,而是见解的“独到”,那种正确的废话,在策论中很难拿分。 绝大多数考生,因为没有真正的从政经验,对这样的题目,也就只能从道德、礼法进行着手。身为穿越者的宁江,眼界自然要比这些人开阔得多。他先引用了几句圣贤之言……主要是为了扯虎皮,表示自己的见解,并不违圣人之道。然后开始叙述自己的见解,认为之所以“法多而弊多”,问题并不出在“法多”,而是出在执行上。 再好的“法”,一旦执行出了问题,都难以避免弊端。“法”可以通过不断的修改、增补进行完善,但如果不能改变上头立法、底下执行变样的问题,那法愈多,底下吏胥可以钻的空子反而俞大。 在另一个事件里,“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就是出在这个问题上,不管上头变法的本意有多好,真正执行的终究是底下人。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民众监督……当然在这个时代,谈什么民众监督,那就是狗屁。 何为民?在这个年代,有资格代表“民”的,其实都是乡绅,不与民争利,其实就是不与乡绅争利。于是宁江洋洋洒洒的朝廷立法、吏胥执行、民众监督,引申开来,其实就是“朝廷立法、吏胥执行、乡绅监督”……看起来很美好,真要执行起来绝对是****。 虽然如此,宁江相信,这篇策论应该能够入得考官的法眼,毕竟,“民众监督”至少在理论上,就比靠着道德、礼法等空空泛泛的东西来解决问题,更具有可行性。而在具体执行上,能够代表“民众”的只有乡绅,乡绅的最大主力,就是朝堂上荣退下来的高官,“民众监督制”有助于他们发挥余热……想来这篇策论应该能够让那些考官欢喜。 于是,在宁江那花团锦簇的文章下,一篇理论上可行、看上去很美、真要执行起来绝对是祸国殃民的策论,就这样出炉了……但这绝对不是他的错。 除非打翻这一整个儒家天下,另建一个真正的法治社会,要不然这“法多弊多”的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得了,神仙下凡都没用。 在字斟句酌中,宁江到第二天下午,才将这篇策论作完。作完之后,他并没有急于抄正,而是就这般,先将它放在桌上,然后盘膝而坐,一直坐到外头天色渐黑。 起来运动了一下后,宁江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自己躺了上去,和衣而睡,火魂却悄然离体,往外头飘去。 到了外头,几个火盆,在考棚与考棚之间燃烧,不过并不太多,周围又有石墙围砌,这是为了防止失火。火魂直接穿过内墙,几名白道高手,在相隔半丈的两座高墙之间巡逻,宁江有魂无体,这些人自然看不到他。以魂体,从对面高墙穿过,紧接着到了点名厅,一名监考的官员,坐在案后昏昏欲睡,会试之中,他们这些考官也跟坐牢一般,不能离开贡院,不能随便串场。 哪怕就是修到金魄,宁江的魂体,也无法离开身体到这般远,且风吹日晒,都会受到一定影响,但是他现在已经修到了“火魂”,风吹日晒对他的魂体已经没有多少影响。他就这般穿出贡院,越过广场,神不知鬼不觉的,飘然而去。 他的魂体,犹如火焰燃烧一般,杀气凛然,只是无人能见! 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本书还未上架,这几天章节前后求月票的ps,都是起点自动生成,不是我写的啊。) (求推荐票,目前只求推荐票!) ********* (以下的ps和作者无关) 第20章 名单问题 启封府位于内城的启圣坊中,威严壮观。 靠近启封府府衙的一处豪宅,后院中,一只猫忽的弓起猫背,毛发一根根的竖起,等着前方的空气,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 院中的某个,用来推放杂物的、半放弃的楼阁里,放置着一个盒子。蓦地,盒子悄然开来,一个男童从盒中诡异的坐在,扭过头,投个高阁上那四方形的窗口,往外头的那只黑猫看去,那猫已是发出一声喵叫,惊慌的逃了开来。 男孩想着,果然,对于魂体,再没有什么东西比猫更敏感。 一刻钟后,男孩穿着大富人家的书童一般的装束,走在街上,手中拿着几张纸。 这些纸上,列出了几种、刺杀鲍青的手段。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了青晖湖边,那几张纸在他的手中,烧成了灰烬,他随手一抖,灰烬落在湖面,一片片的,被湖水化去。 这男孩,自然便是宁江的“替身人偶”! 他是来杀人的,他要杀的人,当然就是鲍青! 他要杀鲍青的理由,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 首先,他需要找个人来,试试这“替身人偶”能够带给他的实力。 他在湖边月下,张开双臂,仿佛有无形的能量,随着月光,在他的体内聚集。 就像是,西岭的那些苗巫,他们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就身体的强韧来说,怕是比普通的书生都还不如。他们施展邪术,必须要使用法器……对他来说,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 魂魄本身,原本就隐藏着强大的能量,但是这股能量,如果不借助媒介,根本无法用出。天地间隐藏着各种力量,将这些寻常人难以觉察到的力量,收集、利用,这就是巫祝的能力。 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就是他的媒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鲍青,在京城的下九流间,拥有着不小的能量,秦泽与秦坎在京城的发展缓慢,固然是因为宁江让他们以小心谨慎为主,尽可能的不要引人注意,同时也是因为,以贞吉观……甚至是全清派为后盾的鲍青,隐隐的控制着京城里的下九流。【ㄨ】 全清派是道门中的名门大派,贞吉观也是有名的道观,他们不可能主动的,与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下九流”勾结串联,这对他们的清高和声誉,会是一种损害,让他们无法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之间周旋。 所以,作为贞吉观贞恒道长的“不孝子”的鲍青,实际上就是全清派埋藏在下九流中的代言人,只要杀掉他,京城中的那些下九流,便等于是脱离了全清派的隐形控制,这样,秦川五义才有空隙可钻。 但这仍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一步一步的,引发整个京城的混乱。 现在的京城,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根本无法观察深处的暗流,唯有制造出混乱,这些暗流,才会一个个的,被迫浮出水面。 杀鲍青……只是他点燃这席卷京华的燎原之火的第一步! 反正,在京城这种地方,他不过是个光脚的,根本不怕那些穿鞋的,如果闹得实在太乱太无法收拾,大不了他带着妹妹和五义一走了之。 青晖湖上,花船座座,虽然因为今天还是会试,显得稍微冷清一些,但可以想见,从明晚开始,京城所有风月场所,将会变得一团热闹。在这个时间点,各个州府里,大大小小,稍有些名气的花船都已经入了京,三年一度的会试,同时也是这些小姐们,三年一度的盛事,每一个温柔的青楼女子,都已经做好了用肉体安慰心灵受创的才子们的准备。 虽然会试还没有结束,这些风月场所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但京城里,纨绔子弟、商贾豪侠同样也有不少,虽然各地花船纷纷入京,此刻不免有点僧少粥多,但依旧是欢声笑语,人来人往。 在没有人的阴暗处,“男孩”脱下衣服,悄然的跳入湖中,往花好楼游去,很快,就在花船的其中一角,无声无息的,从一个狭小的窗口钻了进去。这里是一个青绾的房间,他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女孩衣裳,快速穿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低着头,出了屋子。 秦川五义,擅长于盗窃、伪装、刺杀等各种下九流的手段,哪一间最适合潜入,怎样不会被人注意,都是事先查探好的。另外,宁江让他们把每一个人会用的刺杀手段,都写了出来,虽然他真正打算用的是秦小丫儿的,因为就身型来说,秦小丫儿与此刻的他最为接近。 花船里,十一二岁的青绾并不少见,大多都是被父母卖入青楼的穷苦人家,像去年,西南方一带,龙炎湖暴乱之前,就有许多女孩子被卖入青楼,换取的不过就是几个馒头,又或是干脆将自己的孩子送入青楼,就为了让她至少还能够活下去。 这些青绾,在这种地方最不会引人注意。尤其是此刻花好楼里的名妓,其实并非来自同一家青楼,就如同岳湖三大名妓,以前其实是竞争关系,此刻在这里,更多的是属于寄居,她们在这里卖艺卖笑,花好楼的老板在背后抽头,而每一位名妓,往往又会带上几个随身服侍自己的青绾。 此刻的“男孩”,原本就是替身人偶,严格来说是没有性别的,扮成青绾模样,自然是无人会去注意。他绕到一个屋子里,在这里,一个大圆桌上放置着许多圆盘,圆盘上俱是酒壶、酒杯。 他端了一盘,回头走去,穿过两个走廊,迎面,一个胖子左拥右抱,走了过来,他默默的让到一旁,背靠着墙。让完路后,继续走去,前方是一个梯口,几名颇为狠辣的江湖中人守在那里。他低着头,端着盘,施施然走了过去,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上了楼,前面是一排长长的过道,一盏盏灯笼在壁顶高挂。他闪入了右手第一间屋子,里屋里传来不堪入耳的秽语,男喘女笑,粉榻摇动。他把盘子轻轻的放在桌上,探窗而出,下方的走廊,有带刀的护卫,往外头的湖面监视着。 护卫身后高处,扮成青绾的男孩,灵活的踩着窗台,往上攀爬,很快,搭上了更高层的窗口,无声无息的翻身而入。 潜入了楼船的高层,对于宁江来说,事情就简单了许多。这里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时此刻,这些屋子里大多无人,而按着五义对鲍青行踪的探查,此时此刻,鲍青也还未到。他各种潜行,来到了其中一座华美的屋子里,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这里毕竟是鲍青办事的地点之一,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与全清派、贞吉观有用的东西。 太过有用的东西没有找到,只是找到了一个账本,记的是花好楼与京城里一些官员的金钱来往,他快速的看了一遍,虽然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什么用处,但还是记了下来。 外头传来声音,他快速将账本收好,仗着自己的身小,往衣柜上方的夹板一攀一滚,钻了进去。如果是秦小丫儿,绝对能够藏的比他更稳更好,他毕竟没小丫儿那特殊的本事,只能先这样藏着,好在,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人发现得了他。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道:“那份名单准备好了没有?”这声音浑厚有力,中气深藏,显然是一名高手。 紧接着响起的,才是鲍青的声音:“花了许多的功夫才调查出来,岳湖原本就是著名景观,崆山枫叶也是铜州有名的美景,到过这两个地方的人实在是太多,铜州的才子,有几个没有在这两个地方吟过诗,做过赋?便是岳湖的三大名妓,她们原本就是来自岳湖,去年的府试,又全都转到了铜州,崆山枫叶是铜州最有名的风景,她们和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去过崆山,现在也都在这名单上。还有临江郡本地的举人,哪一个不曾在这两个地方逗留过?爹,这名单到底有什么用处?” 那声音浑厚的男子道:“让你调查,你就调查就是,其它事不用去管太多,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夹板上,宁江想着,原来这人就是鲍青的父亲、贞吉观的“问天剑”贞恒道长?他们调查这两年里,同时到过岳湖和崆山的人的名单……这是要做什么? 此刻,岳湖与崆山都已被从天而降的陨石所破坏,原因到此刻都还无人知晓,这些人却在背后调查到过这两处的人员名单?他很清楚,自己和妹妹必定也在这个名单里…… 贞恒道长道:“一个时辰后,丽姑娘会在同文馆前等你,你将这份名单交给她,其它事情不要多问。” 鲍青道:“是!” 交待完后,贞恒道长便先行离去,鲍青到外头,查看今晚花好楼的进帐和营业情况去了。屋里空无一人时,宁江落在地上,把放在桌上的那叠名单翻了翻,果然看到自己和妹妹的名字也在里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写着自己和妹妹的名字的这张抽走,但很快就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 去年元宵,他在岳湖作出《长恨歌》,夏天时妹妹又在崆山替他给绮梦送情诗,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他把写了自己和妹妹名字的名单抽走,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重新藏了回去,过了大约一刻钟,鲍青与一名婆子走了进来,淡淡的道:“那一日,果然是秦红韵在暗中通知了宁江,让宁江躲了开来?” 那婆子道:“的确有人看到,红韵小姐悄悄进入厕中,与宁江解元相见。”又道:“公子,可要老身给那秦红韵一些好看?” 鲍青道:“不用!不是什么大事,那日只是宁解元的几个好友,想捉弄一下他罢了,此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先下去吧!”等那婆子离去后,他忽的冷笑一声:“那贱婢,竟敢坏我的事,过完这段,看我干死她!”那阴冷的声音,在屋子里传荡,直可令人头皮发麻。 等鲍青拿起那叠名单,匆匆去了后,宁江才从甲板上跳下,心念转动,紧接着便往外溜去。 半刻钟后,“男孩”穿回了他的衣服,走在街上。看来秦红韵那次暗中帮助他的事,已经暴露,不过宁江暂时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在这会试、殿试期间,他们最多也只敢找借口刁难,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在这个时候,任何命案都会惹出启封府的调查、以及三法司衙门的关注,所以鲍青也就只能等“过完这段”,才能“干死她”! 只可惜宁江不打算让他“过完这段”…… *** 同文馆前,宁江藏身在一处屋檐上。 过了许久,果然看到鲍青带着两名护卫,从巷子的另一边走来。 他把那两人留在巷子的另一头,自己独自一人,到了同文馆前。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身前,他站在车窗旁,对着车中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就把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 紧接着,那马车绕了个弯,往原路驶了回去。宁江略一沉吟,想着要不要先去跟踪那辆马车,但很快就放弃了……他没有大多的时间,做完事后,他还得赶回贡院,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他身子一滚,沿着屋檐滑下…… 第21章 京城大案 鲍青走在阴影间,前方忽的传来“扑”、“扑”两声轻响。 他怔了一怔,急急的奔了过去,只见,他带来的那两名护卫,已经倒在了地上。 在他们之间,站着一个男孩,这男孩,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左右,立在那里,双手负后,极是诡异。 鲍青脸色一变:“你是什么人?”竟然会对一个这么小的男孩,生出莫名的心悸感,连他自己也颇为惊讶,然而他带来的这两名护卫,在江湖上,也都有三流的水准,却是在这么一瞬间被人击倒,他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男孩缓缓抬头,双目中,仿佛发着神秘的幽火,直看得他头皮发麻。男孩盯着他,冷冷的问:“你交给春笺丽的那些纸上,写的是什么?” 鲍青脱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嘴角溢着一丝笑容……他已经说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刚才那马车里的,果然就是春笺丽。 看着这诡异的男孩,鲍青的脸色微微的变着,明明只是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的身上,仿佛散发着神秘的火光,与冰冷的杀气。这杀气是如此的彻人心扉,如同潮水一般铺来,让他有一种身体发僵的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人?”鲍青死死的盯着这个孩子。 “你不需要知道,”男孩悠然的向他走近,“你只要……去死就可以了!” 刷!男孩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火焰,席卷而来。 术法?鲍青脸色微变,但他终究并非等闲,心知绝大多数术法,实际上都是障眼法,只是看上去吓人。当下怒喝一声,拔剑往火焰一斩,家传的问天剑,犹如天工破石一般,既凌且厉。 紧接着却是嗖的一声,火光如同火蛇一般,沿着剑身卷上,缠上了他的手臂。 砰然间,手臂炸开…… *** 小横桥边,灯笼在柳树上高挂,远处的河面上,少了那些吟诗作赋的学子,就好像空了很多东西。 一个妇人在岸边,拿着竹棍,冲着一个孩子叫道:“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男童叫道:“你再打我,你再打我我就跳到河去。” 妇人用竹棍拍打着树干:“你跳啊,你跳啊!”担心孩子真的往下跳,又叫道:“你跳啊,跳到底下有水鬼,把你拖下去吃掉你……” 男童叫道:“吃了就吃了!”转身装模作样的,要往水里跳,紧接着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水面,尖叫道:“水鬼!水鬼!” 妇人看自己真的把他吓到,双手叉腰,哈哈的大笑着:“这是骗你的……我的妈呀!” 刚才还安静着的街道,突然间变得慌乱起来,妇人拉着孩子没命的跑到街上,放声大叫。更多的人涌了上去,初时,有人惊慌,接着,有胆大者吆喝。很快,几名路过的巡捕冲了过来,看着河面发怔。 染河之上,花船座座,燕舞莺歌。一批青楼女子与几名商贾,在一艘花船上哄笑,其中一名胖子抬起头来,忽道:“好大的祈天灯!”其他人一同看去,俱笑道:“果然是好大一个祈天灯!” 一个祈天灯从夜空中飘来,虽然做得够大,但却是越飞越低。那胖子道:“那上面挂的是什么东西?” 大家齐齐看去,见那祈天灯下,挂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他们抬着头,想要看清,忽的,内中有女子发出尖叫,然后便是一团慌乱,桌子翻倒,碗筷抛飞,那女子被人撞倒在地,又被踩了两脚。【ㄨ】忽的,空中那物掉了下来,在她面前滚了两滚,一双眼睛仿佛在盯着她看,她尖叫一声,吓得昏了过去。 内城之中,启封府府尹苟文滨,正领着一批手下在各坊间巡视。 启封府管理着这个京城的治安,在这会试期间,他自然是一刻都不得松懈。好在,在这种重要关头,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江湖人物,敢于闹事…… “大人!大人!”忽的,远处有巡捕快马加鞭,急急赶来。 苟文滨怒道:“有人闹事否?打架?斗殴?”真有人不长眼? 那巡捕脸色苍白,下马禀报。轰然间,苟文滨文气一卷,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半刻钟后,整个启封府动了起来,大批人马蜂拥而出。 迎祥街,赌坊里,秦泽与秦坎两人,正与其他赌徒吆喝连连,他们今天的手气颇为不错,已经连赢了好几把,面前摆放着一堆银子。另一边,有一伙人看着他们,脸都绿了,甚至摆出一副马上就要他们好看的架式。两人自然不怕,今天是什么日子?谁要是敢在这样的日子里,挑衅闹事,启封府尹不介意让他们以后在启封府的大牢里慢慢的闹。 不理会那些人凶恶的目光,秦泽拿起色子,正要往桌上扔,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的一团慌乱,马蹄声疾驰而过,间伴着饱含劲气的大喝:“让开让开!启封府办案,尔等速速让开!莫要挡道!”秦泽与秦坎两人对望一眼。 三法司衙门,江湖人称“六扇门”,在大周王朝,代表的是大理寺辖下详检司、刑部辖下巡检司、御史台辖下巡察司。 三法司衙门里,招揽的都是为朝廷效力的白道高手,管理的都是涉及到江湖纷争的大案、其它衙门积年累月处理不了的要案、地方上官匪勾结的重案,同时也是想要报效朝廷的江湖高手,在朝堂上最重要的晋身门路。 普通的民事纠纷、没有江湖背景的普通命案,根本动用不到三法司衙门。可以说,三法司衙门一出,就必定是大案。 此次此刻,三法司衙门中的详检司,一批白道高手正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一般来说,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守在这里,值班待命,但是这几日不同,会试与殿试,都是朝廷上最重要的大事,就算是他们这些以往只查大案要案的高手,此刻也不得不留守在这里,以防有案件发生……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敢于这个时候,在京城生事的人,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在此间小酌,会试期间,是整个京城里最重要的日子,但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是最无事可做,因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闹事…… 砰砰砰砰!大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用劲敲响。他们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叫道:“来了来了!”起身往大门走去。 详检司的大门是“三开门”,也就是宽敞的正门间,竖着两根柱子,将一个大门分成三个并排的小门,每个小门又有两扇左右推开的门板,这也就是“六扇门”这个称呼的来由。那人将其中一扇门往外一推:“拍什么拍?有话快说!” 一眼看去,见拍门的却是启封府里的府丞。那府丞道:“京城出现分尸大案,大人急调众位前去祥检。”启封府与三法司衙门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一般来说,启封府实在是处理不了的棘手案件,才会转交三法司衙门,但是会试期间,三法司衙门与启封府是联动的,一旦有案件发生,两边都要处理。 一听是分尸大案,院中众人彼此对望,一个错愕,紧接着纷纷跳了起来,拿朴刀的那朴刀,拿镔棍的拿镔棍。这种时候,还有人敢在京城犯下这种大案?这简直是欺负他们三法司衙门没人。 与此同时,他们也有些兴奋,有大案可查,总比在这里干坐的好,现在就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犯下这等大事。 众人纷纷持械,一涌而出,就要往外城杀去。忽的,其中一人道:“等一下!” 其他人回过头来看着他。此人唤作岑飞虎,不但是详检司里的名捕,更是正四品的御前带刀侍卫,以前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侠客,江湖人称“铁面神断”,后来被刑部招揽,入了三法司衙门,成为有名的白道高手。他蓦地站定,看着回头瞧他的众人,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其他人也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有人道:“这个是……肉香?”“难道有人在这里烤肉?”“这香味,让我想起以前在秦川一带吃过的包子。”…… 众人看向周围,却找不到烤肉之人。岑飞虎猛然扭头,看向阶台边竖着的火盆。这火盆,乃是夜间照明所用,以三根木棍为支架支着,火光从盆中窜出,将旁边的石狮照得光影斑驳。岑飞虎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往火盆走去,突然一脚踹出。 嘭的一声,铁盆砸在地上,内中的木炭、木材齐洒而出。看向随着它们一同飞出的事物,启封府府丞倒吸一口凉气,岑飞虎与详检司的众人却是尽皆色变,或是怒火中烧,或是紧握朴刀,一脸怒气。 从盆中飞出的,竟然是一条已被烤得半熟的大腿。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三法司衙门!!! 【这一章比较短,晚上会再补一章。】 【上面这句真的很好看吗?-_-】 第22章 三法司衙门 【感谢书友“最烦烂文”的50000起点币打赏!恭喜“最烦烂文”同学,成为本书第一位掌门!】 *** 贡院,地字第一号考棚,宁江在两张方桌拼成的“床”上翻身而起。 下了方桌,活动了一下筋骨,负手走到木栏边,看着外头的那一线夜空。此刻不过就是子时,也不知被他卸成六块的鲍青,已经被启封府和三法司衙门发现了几块? 虽然只是一件命案,但是,在会试期间,于京城发生这等分尸大案,毫无疑问,整个朝廷都会因此而震动,为了破案,三法司衙门必定会精锐尽出,春笺丽与鲍青的密会,也有极大的可能被揪出来,然后这火,必定会进一步烧到春笺丽的背后势力,进而将全清派也一同拖下水。 不管全清派和春笺丽背后的势力有多深,面对着整个刑部,以及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联合设立的“三法司衙门”,都必定会感受到空前的压力。虽然鲍青的死,跟春笺丽和她背后的势力全无关系,但三法司衙门,必定要调查这背后的每一个可能性,在这样的调查中,原本就不干不净的全清派和春笺丽背后的隐藏势力,必定会焦头烂额。 没有人敢小看三法司衙门,虽然,三法司衙门里,的确是没有宗师级的高手,只因为每一个宗师级的高手,那都是足以开宗立派的人物,绝不会去当这种朝廷鹰犬,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一流高手,却是层出不穷。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三法司衙门聚集的,就是来自于天下各郡的白道精英,宁江已经点燃了他们的怒火,现在就看他们往哪个方向烧了。 宁江耸了耸肩,上桌继续睡去。这个时候,小梦、秦无颜、秦小丫儿都在绮梦的府上,秦陌离开了京城,秦泽与秦坎早已按他吩咐,今晚始终待在人多的地方,拥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这把火怎么也烧不到他们的头上。 至于他……他还在贡院里考试呢。 再说了,我可是个书生,杀人这种事……人家会怕怕的! 睡觉!!! *** 眉妩台位于外城顺成区成仓桥桥边。 此时的眉妩台台柱春笺丽,已经睡了过去。 外头传来急急的敲门声,有人被惊醒,前去开门。然后,一人往春笺丽的闺房快速走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春笺丽也已经披衣而起,开门而出,站在月下院中。 前来找她的,乃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来到她的身旁,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春笺丽的眉头就紧紧的蹙了起来。 已经到了夜半,本该安静的京城,到处都是奔马来去。 远处,一名道者带着四名道士,在巷子里穿行,直至来到一处大院,院中,启封府府尹苟文滨领着一批捕快、衙役,早已等在那里。那道者犹豫了一下,踏步进入众人之间,低头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吼,吼声震动夜空,怒不可遏,他身后的那四名年轻道士,颤颤抖抖的围了过来,一同低头看去,又惊又怒。 忽的,启封府府丞奔了过来,在上司耳边低语。 启封府府尹苟文滨怒道:“详检司?凶手欺我朝廷无人乎?” 见那道者看了过来,苟文滨拂须道:“道长莫慌……又找到了令郎的一条大腿!” 三法司衙门,各有分职,一般来说,京城之内,治安之类的小案交由启封府,涉及到江湖人物、又或是启封府处理不了的棘手案子交由详检司,而巡检司管理的是地方上的要案。 然而此时,因为天下举人齐赴京城,隶属于各地巡检司的精英,也纷纷上京,既保证这些参加会试的学子来京路上的平安,也要在会试结束后,护送那些未能通过会试的举人们,平安还乡。同时,在会试期间,协助启封府和刑部,维持京城治安,处理紧急案件。 因为巡检司散布于天下各处,因此,相比起详检司,网撒得更开,人脉也更广,在地方上更吃得开,但是在京城一带,能量则要比详检司小上许多。 此刻,青晖湖上,整个花好楼都已被巡检司捕官“玉笛金钟”南宫嘉佑带人控制住。 南宫嘉佑年近三十,家传的玉笛功、金钟罩,年轻时虽也曾试走科举之路,但童试屡试不中,后来干脆专心走武学之路,但也没有放下诗书,算是巡检司里,少有的文武全才者。 与一般的捕快、衙役不同,巡检司里的人,虽然也挂着“捕”的名号,但是并没有统一的服饰,就只带着一块腰牌,腰牌一挂,就是捕头,腰牌一摘,就是江湖中人。而平日里,他们也都以江湖中人自居。 花好楼内,灯火通明,所有的小姐、青绾、婆子都被叫出。她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些身穿便服的捕快,对于她们这些底层人物来说,三法司衙门,最经常打交道的其实还是巡检司,至于详检司和巡察司,和她们这些人关系不大。 也正因此,她们更是知道,这种不像捕快的捕快,才是真正得罪不得的,他们有规矩,但他们同时也最不讲规矩,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得罪了这些人,才是真正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不过这里是京城,巡检司也不过就是协查罢了,并没有怎么为难她们。 南宫嘉佑负着手,与一名老婆子在那说话,忽的,一名女子从众女中走了出来,轻柔施礼:“南宫少侠,许久不见。” 南宫嘉佑看去,笑道:“原来红韵小姐也在这里?!” 说话的,正是岳湖第一名妓秦红韵,南宫嘉佑因为童子试怎么也过不了,心灰意冷之下,曾仗着一身武学,在江湖上行走,并在岳湖上与秦红韵结识,那个时候,秦红韵还没有靠着岳湖诗会,成为花魁,她原本也是良家女子,父亲乃是地方上的一名小官,因为长官犯错,推托在他的身上,削职入狱,连带着她也被打入贱籍,与南宫嘉佑,也曾同病相怜过一段时间。 南宫嘉佑先向秦红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老婆子:“这么说,鲍青的确是来过这里,后来又离开了,你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老婆子赶紧道:“是的,是的,那个时候,鲍青公子还带着两个他随身的保镖,一个唤作老洪,一个唤作钱九,具体叫什么名字,我这老婆子也不知道,大家都是那么唤的。” 南宫嘉佑又问了一些,然后才抛下这老婆子,前去与秦红韵相见。秦红韵道:“南宫少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南宫嘉佑知道,如此大事,很快就会全城皆知,也不瞒她,低声说了几句。 秦红韵睁大了眼……京城分尸案?死者……鲍青?! 第23章 是我做的…… 今晚的京城,启封府与三法司衙门的大小官员、侍卫、捕头等等,注定无法入睡。 在会试期间方案,将死者分尸六处,其中一处竟然还在三法司衙门的门口,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衅。白道,虽然为朝廷效力,实际上也是江湖的一部分,这等挑衅,自然激起了三法司衙门众人的怒火。 此外,可以预见的是,明日早朝天子必定会过问此事,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台也已经连夜急招各自在三法司衙门的负责人,其中,御史台稍微好些,其管辖下的巡察司主要办的是官匪勾结一类的案子,虽然此事,会连累到整个三法司衙门的声名,但毕竟不属于巡察司的职权范围。 大理寺卿台鹏斌、刑部尚书杜刚却俱是怒不可遏,如果是其它日子也就算了,这会试都还没完,在京城里分尸六处,根本就是挑衅朝廷。两位大人直接下令,务要在明日他们上朝,被天子问起前,抓到凶犯。 立时,整个京城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敲门声,问话声。 眉妩台,庭院深处,闺房之中,春笺丽低头垂手。暗处,一个声音,似有若无的,传到她的耳中。最后,那人道:“等官府找上来,你就这般回答,那名单之事,无论如何不得说出。” 春笺丽低声道:“笺丽知晓!” 砰砰砰砰!外头传来敲门之声,有女子在院中询问是谁,外头一声吆喝:“详检司办案,开门!” 春笺丽脸色微变……竟然来得这么快? 外头有人前去开门。春笺丽低声道:“反正他们并无证据,为什么我不设法连夜离开京城,躲他们一躲,等真正的凶手被抓获后才回来?” 暗处那人冷笑道:“你太不了解三法司衙门了,正门大声敲门,周围早就埋伏了不知多少高手,你要不跑,他们未必会怀疑到你,你一跑,不要说逃出京城,连这条街你都逃不出去。到那时,不管你有罪无罪,先下入大牢,掉层皮再说。你不用担心,只管按我刚才交待的说,自然有人在暗处护你周全,帮你洗刷。”身影一飘,如青烟一般,鬼魅离去。 外头那人已经踏入院中,春笺丽定下心来,先松开腰绦,然后装作方自起床,一边系着腰间彩绦,一边飘然而出。 *** 三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三司震怒,京城骚动,许多人在这一日里,无法入睡。 宁江却是在考棚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到了二十三日白天,又把他的策论逐句斟酌,重新研究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后,方才抄正。 虽然这个时候,他已可以交卷离场,但他还是在这里,无聊的度过了一整个白天,直到会试结束的鼓声响起。 刷的一声,外头有人打开了考棚,宁江漫步而出。在他身后,两名官员进入考棚,将他的卷子糊名、弥封。 走出贡院,远处,一个身穿蜜合色齐胸襦裙、腰插宝剑的少女向他挥着手:“哥哥!” 往自己的妹妹走去,在她身后,还跟随着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对于小梦来说,会试的这九天,大概是她离开哥哥最长的一段时间,此刻看到哥哥出来,自是高兴。 宁江来到她们面前,笑道:“你们等了很久了?”他原本是让她们傍晚再来接他的,现在看来,她们应该是早就到了。 秦无颜笑道:“姑娘到中午就已经等不及的,要在这里等老爷。” 宁江心生暖意,带着她们离开广场,往外城走去。一路上,妹妹自是关心的问他考得怎样,宁江笑着说还好。紧接着,秦无颜告诉老爷,听说昨晚京城里出现了大案子,有人被分尸六处,启封府和三法司衙门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凶手。 宁江笑了笑,说:“是么?” 天黑后,秦泽与秦坎也回到宅院,宁江开始交给他们新的任务,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是进一步在暗处联络这几年里,被鲍青打压的下九流门派,另外,只管大胆的发展他们自己的江湖势力,目前不用顾忌太多。 宁江深信,以三法司衙门的能量,不可能查不到昨晚春笺丽与鲍青在暗中的接触,春笺丽背后的势力以及全清派要是没有鬼也就算了,原本就暗藏阴谋的他们,突然间被启封府和三法司衙门盯上,这个时候,必定不敢妄动。而那些以往被鲍青打压、迫害的下九流帮派,必定会趁机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地盘。 在这样的混乱中,秦泽与秦坎正好火中取栗。 此刻在这里的秦川四鬼,都已经猜到鲍青的死,必定与他们的老爷有关。前一日,老爷让他们列出刺杀鲍青的各种手段,然后让他们在第二日各自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当天晚上,鲍青就被人杀了,不是老爷做的,还能是谁? 然而,明明还在贡院里考试的老爷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心中虽然好奇,但都没有多问。 此时,在他们心中,宁江早已变得“高深莫测”,虽然是一个读书人,但是宁江交给他们的功法秘籍,就像是专门针对他们各自的优缺点而设。明明不是江湖中人,对江湖却似极为了解。做事小心谨慎,却又不放过任何一个出手的时机。 而这一次,宁江到底是怎么杀掉鲍青的,他们竟完全摸不着头脑,就算被人告上官府都不会有人信……谁会相信,一个读书人能够在会试途中,离开那被重重保护着的贡院,从从容容的杀人分尸,然后再无声无响的回到原处? *** 那天晚上,染河上,花船来去,一片喧闹,声音传到了宅院。 宁江与妹妹,带着秦无颜与秦小丫儿逛了会街,外城的街道上,巡捕显然多了许多,时不时的,能够看到有人在那些店铺里亮出腰牌,然后向人问话。 嘭的一声,一家堵坊里,有人被抛了出来,几名男子一拥而上,将那人按住。那人大喊着“我没有犯法,我没有犯法”,然后,一名腰带朴刀的汉子,从铺内走出,冷笑道:“有没有犯法,不审上一审怎么知道?”喝道:“带走!” 那人立时就被连锁连拖带拽的拉走。 对于京城里的普通老百姓,大抵上都是围观和看热闹的心态,而外来的江湖中人,却不免因为昨晚的分尸案而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无法证明自己昨晚去向的游侠、帮派中人,深怕自己被“六扇门”找上。 哪怕被启封府抓去都还好,正派的官府终究还是讲律法的,详检司与巡检司的这些人,虽然隶属于三法司,但因为来自于江湖,自然也要比正经的官府,更知道如何对付江湖中人。 当然,三法司衙门里的这些白道高手,虽然不怎么讲律法,但却讲“江湖规矩”。 而所谓的江湖规矩,一个是义气,一个是人情。不要看他们这般大肆抓人,其实每一个被抓的人,都是非常讲究的。 首先,被抓的人,也许跟昨晚的案子无关……好吧,其实就是无关,但却肯定有把柄落在三法司衙门手中。 然后,抓人不是目的,抓了一个人,那这个人的亲朋好友必定要来说情。如果是启封府,又或者是刑部的其它部门,说情是没用的,一切按着律法办事,但我们是白道,是江湖的一部分,我们是讲义气的。 你来求情,我可以卖你面子,卖你面子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江湖情分”,那么,我现在有麻烦,大家兄弟,义气一场,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帮一些忙? 于是,通过这样的江湖规矩,再加上以往积下来的各种“江湖情分”,这些白道高手无形中,就快速构建了一个遍及三教九流的江湖网络,他们能够一夜之间查到眉妩台去,靠的就是这样的江湖网络。 毕竟,所谓的“江湖”,存在于帮会之间,存在于乞丐、走卒、游侠、道者等等之中。靠着这样的网络,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的消息,都会快速流向三法司衙门……虽然三法司衙门为此,也欠下了不少的江湖情分,但是没有办法,因为这个是“江湖规矩”,除非不想在江湖上混,又或者干脆去做“江湖败类”,或者总得按着江湖上的规矩来。 只可惜,“读书人”跟“江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不管这个名为江湖的渔网撒得有多开,至少现在,很难伤得到宁江。 这种以三法司衙门为中心构建而成的江湖网络,对于普通的江湖中人,可以说是个大杀器,任何一个稍有嫌疑的江湖中人,都逃不过它的刷选。但是,秀才也好,举人也好,全都在这种江湖网络之外……当然,从一开始三法司衙门就没有去考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更何况,哪怕是一个秀才,也不是他们敢于随便去碰的。 *** 到了夜半,外头天色已黑,因为是月底,今晚的月亮只剩了一点牙儿,窗外的院子里一片幽暗。 此刻的小梦,洗浴过后,已经上床睡觉,忽的,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以一只胳膊撑起娇躯,小梦叫道:“谁啊?” 哥哥的声音在在外头传来:“小梦,是我!” “哥?”小梦披了件白色的连衫裙,起身道,“哥,你进来吧。” 宁江推门而入,床边,小梦已经吹起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宁江走了过去,此刻的妹妹,原本就是当做里衣穿的白色衫裙,颇为轻薄,红色的胸兜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勾勒着发育中的身材。 “哥,怎么了?”小梦轻轻的歪着脑袋。明明刚才,还跟哥哥在一起,为什么哥哥在她躺下后,却又找了过来? “小梦,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宁江在妹妹的床上盘膝而坐。 小梦倚着床沿而坐,疑惑的看着哥哥,光滑的小腿,并拢在床边。 宁江注视着她的脸蛋:“昨晚京城里的分尸案,你已经知道了吧?” 小梦点了点头:“嗯!”紧接着又呼出一口气:“好吓人,原来京城里也这么不太平。” 宁江继续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小梦睁大眼睛:“难、难道是……” 宁江摇头:“不是秦陌他们做的!” 小梦见哥哥突然找上自己,说这件事,还以为是秦陌、秦泽、秦坎三人做的。昨晚秦无颜和小丫儿跟她在一起,自然是没有嫌疑的,但是其他三人就说不定了。毕竟,这样人以前可是做过人肉包子的,现在听到哥哥说不是他们做的,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还好还好! 宁江道:“是你哥哥我做的!” 小梦僵了一僵,疑惑的看着哥哥那张认真注视她的脸,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哥哥,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第24章 一个游戏…… 小梦以为哥哥半夜睡不着,跑来找她说笑话。【ㄨ】 哥哥杀人了,还把那人的尸体分成六块,扔在京城的六个地方……不可能的嘛。 哥哥又不会武功,而且,昨天晚上,哥哥还在考会试呢。小梦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大周王朝的科举是非常非常严的,里三层外三层,再厉害的高手都没有办法来去,被关在贡院里的哥哥,连从贡院里出来都做不到。 她干脆也将两只秀腿移到床上,像哥哥一样盘膝坐着,歪着脑袋,看着哥哥:“哥,你是不是睡不着,要小梦陪你说话儿?” 宁江注视着她那粉妆玉琢的俏脸:“你不信?”他伸出手,道:“那么,哥哥跟你玩一个游戏,你把你的手放上来。” 小梦不解的把自己两只小手,放在哥哥的手掌上。宁江握着她的手,道:“闭上眼睛。” 小梦心想:“哥哥这是要变魔术吗?”虽然不知道哥哥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哥哥的声音,犹如梦魇一般,在她的耳边轻响:“小梦,你相信哥哥吗?” 小梦轻轻的点了点头。哥哥的声音继续传来:“那就……把一切都交给哥哥吧!” 温热的感觉,缓缓的靠近,抵住了她的眉心,仿佛有神秘的吸力在引导着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却没有任何的抗拒,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哥哥,她知道哥哥绝对绝对,不会害她。 古怪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以难以测度的节奏响起,空气都像是在振动一般。犹如婴儿在母亲的羊水里泡着,一切都变得古怪,仿佛有沉重的甲壳被抛下,就像是开了天窗,她觉得自己在不断的上升、上升,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轻盈,犹如自己整个人都化作了空气。 上升……不断的上升……攀升至心与灵的高峰……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她却像是……看到了身边的一切……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会看到,床上的兄妹两人,手握着手,额头顶着额头,眉心相连,犹如一同睡着了一般。 但是却无人能够看到,天花板上,那两个手牵着手的魂魄,这两个魂魄,与床上的两人一般无二,只是生人根本无法看到。 “哥哥,这是什么?”少女的魂体,充满惊讶的问着,而能够听到她的声音的,唯有她的哥哥。 小梦发现自己飘起来了,她和哥哥漂浮在天花板上,然而床上还有一个她,还有一个哥哥。 宁江解释道:“魂魄出窍……只有修炼到金魄以上的人,才能够魂魄出窍,普通人的魂魄如果离开了身体,一下子就会魂飞魄散。你已经修成了金魄,所以我才敢带着你的魂体,暂时离开身体。”他开始向妹妹解释炼魄的等级。 金魄……火魂……灵神……阴神……阳神…… 小梦把哥哥说的这些记了下来,又见哥哥的魂体,犹如流动的火焰一般,而自己的魂体,散着黄色的光芒。她惊讶的问道:“所以,哥哥,你已经修到火魂了吗?” “是的!”宁江知道,妹妹的魂魄只修炼到“金魄”,魂体第一次出窍,不能离开太久,于是牵引着妹妹,重新回归身体。 两人在床上,一同睁开眼睛,小梦惊讶的看向周围,刚才那魂魄出窍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就好像在做梦一般。然后,宁江开始向她解释秦陌从终南山为他带回来的替身人偶,以及他是怎样将火魂寄居在替身人偶上,离开贡院,杀掉鲍青的。 小梦睁大眼睛,越听越是吃惊,现在,她开始相信,那个人真的是哥哥杀掉的,哥哥不但杀掉了那个人,还把那个人分了尸。 有一些东西,宁江不太好像妹妹解释,于是便告诉妹妹,他之所以懂得这些,全是靠着在小隋侯宫里找到的秘籍,不过因为,这些在外头是被视作“邪术”的,所以他不能告诉其他人,除了他的妹妹,其他人,他暂时谁也不能说,就算是秦无颜她们也还没有透露。 然后,他开始向妹妹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杀鲍青,从大周王朝的秘密情报被泄露、京城的形势,到秦川五鬼遇到的阻力,他们的住处前些日子受到的监视,甚至包括了有着神秘来历的春笺丽、以及那份包含了他们兄妹两人的名字的名单等等。 这些事情很复杂,复杂到他甚至没有办法向妹妹解释得太清楚,但他必需从现在开始,让妹妹逐渐的理解这些。既然他要让整个天下卷起涡流,那他就不能指望,在这席卷天下的浪潮中,妹妹不会被这名为“江湖”……又或是名为“天下”的大缸所卷入。 在那不可避免的天下大乱中,普通人根本无法自保,妹妹现在是习武之人,已经开始有了自保的能力……前提是她要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有着更为清醒的认识。虽然,对于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进入过江湖的、十五岁的少女,这有点难。对于绝大多数的少女来说,这还是向往美好、怀春的年龄。 如果可以的话,宁江当然希望妹妹能够一直保持着她懵懵懂懂的天真,他希望自己能够给妹妹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然而,除非那个“美好的未来”真的已经来到,否则,他必需从现实出发,不断的警告自己,怎样做才是真正的对妹妹好。 小梦先是吃惊的看着哥哥,哥哥说的一些东西,她真的不是很懂。虽然不是很懂,但等哥哥说完之后,她却蓦地抓住哥哥的手,抬着头,认真的看着哥哥:“哥哥,以后这种事……让小梦来做。” 宁江看着妹妹。 “哥哥说的那些东西,我不是很懂,”小梦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但是,哥哥是读书人,所以,哥哥想要杀谁的话,让小梦来杀就好了。小梦相信哥哥,哥哥要杀的,那就一定是坏人……” “如果是好人呢?”宁江却是注视着她,“也许不全是坏人,也有可能是好人……” 小梦的俏脸有些苍白,但还是一咬嘴唇:“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是哥哥要小梦杀的人,小梦就一定会去杀的。” 宁江摇头道:“虽然你这样子说,哥哥很高兴,但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更希望你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万一以后哥哥……” 小梦蓦地扭过头去,捂住耳朵:“哥哥,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宁江愕了一愕,紧接着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把小梦看得太笨了。小梦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过是什么事,只要是他吩咐的,她都一定会去做,只要是他让她杀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一定会去杀。 那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解释这些?为什么还要让她了解这些?反正,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一定会去做,那他还跟她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想到了这一点的小梦,突然间变得敏感了。 没办法了!宁江赶紧抓住她的双手,强迫她把手放下来,认真的看着她:“小梦,哥哥不是不要你。” 小梦用一种泪水汪汪的,犹如被抛弃的小狗狗的眼眸看着他。 有这么夸张么?没奈何,宁江干脆移到妹妹的身边,与她并肩坐着,揉住她柔弱的肩膀:“小梦,你想得太多了……哥哥不会离开你的!” 小梦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可是……可是哥哥的样子好像就是在说,万一有一天,哥哥不在小梦的身边……哥哥刚才明明就是这个样子……哥哥不会离开小梦的,对不对?” 宁江无奈的挠了挠她的脑袋:“这不是当然的吗?”说出这话的时候,宁江多少有些后悔,只因为这个时候,明明应该进一步的让妹妹认清现实,不管意愿有多美好,意外却也总有可能会发生,这个就是现实。 但是这一刻,对着突然间变得柔弱而又敏感的妹妹,他竟是怎么也无法进一步逼她,让她抛弃对意愿的美好幻想。 现在的妹妹,还是太依赖他了!他在心中想着。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因为父母去世得早,两个人可以说,一直都是相依为命。而宁江因为本身是一个穿越者,虽然第一世里死得早,刚上完初中,高中的第一天就被车撞了,但总比妹妹懂得更多,长兄如父,一直以来,也就成了妹妹生活与精神上的支柱。甚至连妹妹的第一次月事,都是他去向妹妹解释的,日常的生活,更不用说。 对于妹妹来说,根本没有办法去想象离开他的日子。只看这一次,他为了参加会试,两人分开了八九天,妹妹看到他时那高兴的样子……对于小梦来说,这可是第一次跟哥哥分开这么久。 没奈何,宁江只好搂着妹妹,把毯子拉了过来,两人一同盖着,就在这里,陪着妹妹说话…… ***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慢慢变得热了,天也亮得很快。 一大早,小梦就已经在院子里练剑。昨晚哥哥说的那些,她没有认真的去听,也没有认真的去想。反正,只要哥哥一直都在她的身边,那她什么都听哥哥的就好了,从小到大她也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她要变得更厉害,厉害到可以一直保护哥哥。如果哥哥要杀人,那她就帮哥哥杀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另一边,秦无颜出了院子,看到在院中舞着剑光的姑娘,心想:“姑娘今天起得比以往都早。” 既然姑娘已经起来了,她也就没有偷懒,进入姑娘闺房,准备帮姑娘收拾床被,谁知一眼看到,老爷还在姑娘的床上睡着,这让她多少有些发怔……明明她记得,昨晚姑娘洗完澡后,进入了她自己的房间,为什么到了早上,老爷也会在这里? 参加会试的人,有数千之多,名次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出来。至于读书,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会试过后,如果没能成为贡生,那只能等三年后再来,如果成为了贡生,那最后的殿试,经义是不会再考了,诗赋和策问只会考一个,不管考的是诗赋还是策问,都不是靠临时抱佛脚能够应付的,至于最后的君前奏对,更是只能看临场发挥。 也正因此,会试刚结束的这几天,可以说是最为热闹的时候,等会试一放榜,那就是几家欢喜众家愁。至于现在,到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虽然有那分尸之案,压在京城,但那毕竟是个案,对于这些刚考完会试的举人们,并没有多少影响。 虽然分尸之案,对举人与京城的热闹并没有多少影响,但启封府与三法司衙门,却已经忙得快要疯了,为了减少影响,维护京城的威严,天子限他们十日之内破案,日历一页一页翻过,启封府与三法司衙门竟然连一点头绪都未能找到。 就这般,一直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放榜的这天,天气还好,一大早,小梦就带着秦无颜在贡院前等着,心里有一点儿小不满,因为她原本是要抓哥哥一起来看榜的,结果哥哥竟然要睡懒觉,还说反正有她和秦无颜去看就可以了。 看向广场周围,人山人海,数千举人和他们各自带着的书童、奴仆之类,人数着实不少。会试,可以说是整个科举体系中最困难,竞争最为激烈的一场,但因为得到的“贡生”身份,只是一次性的,能不能真正的登上龙门,还要看后面的殿试,也就不存在“报喜”的问题,是以众举人也都是自己、又或是派自己的书童、奴仆前来看榜。 小梦看向远处,在那里,她竟然看到了同郡的路惜芙,路惜芙也看到了她,两人虽然是同一个县城的闺秀,关系却谈不上有多好,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认识的,她也就带着秦无颜,过去打声招呼。 路惜芙不冷不热的应付着,时不时往远处看去。忽的,前方传来一声哄响,广场上的人们一拥而上。 放、榜、了!!! 第25章 名落孙山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以上PS由系统自动生成,和笨鸟本人无关。) ******* 小梦看到大家都往前方挤,脱口道:“不是会念出来的么?” 路惜芙往她看了一眼,想着:“果然是个乡巴佬!”虽然是出身于同一个县城,不过路惜芙现在是吏部尚书家公子的小妾,也算是个京城人,对同乡的闺秀也多少有点看不起。 她撇了撇嘴,道:“会试放榜,都是挂出来,自己看的。”真是傻妞。 小梦与秦无颜俱是心道:“不好!” 小梦经历过府试的放榜,当时是知府老爷一个个将名字念出,然后在州试时,她在家里等着,报喜人自己就找上门去,没想到,比府试、州试更重要的会试,却是把名单一挂就不管了。至于秦无颜,更是连府试的放榜都没见过,一开始,听姑娘说会报名字,她还以为真的有这规矩,没想到姑娘弄错了。 小梦看着前方那拥挤的人群,有些发呆,想要用她高深的武学挤进去,然而人山人海般挤在前面的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子哪里好往里头挤?看向秦无颜,秦无颜却也无法,想着早知道就把二哥、三哥叫来。 想要等众人散去,但是两人心里那个急啊,明明榜单都放出来了,偏偏看不到,心里实在是难受。就在这时,秦无颜眼尖,看到一个青年从人群中钻出,赶紧道:“那不是孙山公子么?” 小梦一看,果然是与哥哥同为国子学太学生的孙山,以前也曾见过几面,急忙唤道:“孙山公子!” 孙山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认得是宁江的妹妹,于是走了过来,笑道:“宁江兄……没来么?” 小梦道:“公子可是从榜前出来?可有看到我哥哥的名字?” 孙山道:“恭喜……令兄!”他原本有口吃之症,这些日子经过宁江的帮助,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问题,是以说话缓慢。 小梦道:“我哥哥中了吗?” 路惜芙与秦无颜也一同看向孙山。孙山道:“令兄是……一等……头名!” 一等头名……会元?路惜芙呆了一呆,小梦则与秦无颜对望一眼,孙山说话实在太慢,以至于她们听完后,反应也不由得跟着慢了一些。就这么对望一眼后,小梦突然反应过来:“一等头名?会元?公子是说,我哥哥是……会元?” 孙山道:“正……是!” “耶!”小梦立时抓着秦无颜的手,兴奋的跳脚。 路惜芙呆了半响,想道:“府试案首、州试解元、会试会元……那不是小三元吗?” 就在这时,她忽的看到自己的哥哥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赶紧叫了一声。路知远往妹妹走来。 孙山在国子学府时,也曾受过路知远欺负,但毕竟还是认识的,于是拱了拱手:“路……兄!” 路知远低声道:“原来孙山兄也在这里!” 孙山道:“不知……路兄……名次……如何?” 路知远迟疑了一下,道:“在……孙山兄……之后!”拱了拱手,就这般带着妹妹离开。 小梦与秦无颜看向孙山,见他有些尴尬的样子。两人对望一眼,小梦问道:“不知孙公子,在榜上的名次是……” 孙山道:“令兄是……一等……头名……愚……远不及……令兄……幸好……仍在榜……上……为……三等……末位……” 小梦、秦无颜:“……哦!”又想着,孙山公子是……三等末位……会试一共……就是三等 ……路知远的名次……比孙山还要……后面……那不就是……没上……榜吗? *** 宅院里—— “老爷,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侏儒女的声音,小心的传来。 床上的少年打了个哈欠,继续睡着。 侏儒女颇有一些郁闷,四姐跟着姑娘一起,到贡院去看放榜了,她却被留了下来。看这个时间,现在榜应该已经放出来了,她也很想知道老爷到底有没有考中贡生。 问题是,她虽然急,但是老爷却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居然还在这里睡大觉。 好一会儿,宁江方才起身,伸伸懒腰,侏儒女赶紧为他打来清水。洗漱过后,宁江负着手,往外头走去,抬头看看天色,金黄色的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天空,几片白云悠悠。两只小鸟在墙上,叽叽喳喳的叫着,院子里泌着幽幽的花香。 今天真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啊!他就在这院中,双手叉腰,扭来扭去。 侏儒女小声道:“老爷……还不去贡院吗?” 宁江道:“没事……小梦和无颜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侏儒女道:“可是老爷,你自己就不急吗?” 宁江呵呵的道:“没有什么好急的。”负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一圈,看了看花,观了观云,打了一趟太极拳。 “哥哥……”外头传来小梦的声音。宁小梦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宁江继续打着太极拳,道:“怎样?” 秦小丫儿也赶紧往姑娘看去。 在他们身边,小梦迟疑了一下,低着脑袋:“那个……小梦在路上遇到孙山公子了,孙山公子过了会试,在会试放出来的榜单上。” 宁江停了下来,从秦小丫儿捧起的手上接过水杯:“是吗?”开始喝水。 小梦低着头,看着她自己的脚:“哥哥你的名次,在孙山公子后面……孙山公子是三等最后一名。” 噗!宁江一口水呛了出来……孙山是三等最后一名?我的名次还在孙山后面?我居然没有考中贡生?喂喂,这不可能啊? 宁江之所以不急,是因为他对自己极有信心,身为一个穿越者,诗赋上可以借用的千古名篇颇有不少,策问上有“后世”的诸多知识可以借用,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经义,但是,魂是命,魄是识,对于几乎已经是过目不忘的自己,经学也已经背得通透,而且考完后,他也曾回头看过,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啊? 经义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有固定答案的,诗赋没有出韵,这点他可以肯定,这一次化用的又是曹植的名篇,在另一个世界里,曹植可是“才高八斗”,在这个世界就算没有八斗那也有六七斗啊?难道是策论出了问题?唔……难道是哪一场忘了写名字? 诗赋那场忘了写名字?不可能啊?经义那场?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中会元,但宁江原本认为,至少列入一等是没有问题的。六千多名考生,前二十都进不了,这不可能啊?却没有想到,这不是前二十的问题,这是连前一百二十都没进去。还有……什么叫排在孙山之后?这个世界“名落孙山”这个成语将要因为我而出现吗?为什么我有一种自己装B装成SB的感觉? 宁江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但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自己一定能够成功进入翰林院的基础上,却没有想到,不要说进入翰林院了,自己连殿试都进入不了,这一下子,他真的是有些懵了。 “哥哥,”小梦抓着他的手,“没有关系的,我们三年后……三年后……” 说着说着就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喂喂,不是吧?妹妹……你不会是在逗我吧? 斜眼看着想要憋住笑,却已是花枝乱颤的妹妹,宁江终于肯定,自己被妹妹耍了,忍不住一捂额头。 “哥哥,你是会元,会元啊!”再也忍不住的小梦,兴奋的抓着哥哥,又叫又跳。另一边,秦无颜也掩着嘴儿进入了院子,老爷的样子实在是太淡定了,让她们忍不住的想着,骗一骗他,看看能不能将他骗倒,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宁江也是又气又好笑,换了其他人,他绝没有这么容易上当,但是妹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谎,结果她突然搞了这一套,反而将他骗过。将眼睛斜向另一边同样笑个不停的秦无颜……我妹妹这么乖,怎么可能会骗人?肯定是你教的! *** “案首、解元、会元……这可是小三元啊!想不到,那少年竟有这般能耐!” 一处豪宅里,吏部尚书郑安,拿着会试出来的名单,看了一遍后,长叹一声。对于宁江这个人,他也就是在铜州见过一面,“先圣犹能畏后生,大夫不可轻年少”……这话到现在都还如在耳边,那个时候,他心中想着,你这种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懂得什么?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刺耳。 在他身边,还站着他的二子一女……长子郑贤、次子郑祥、女儿郑秀秀。 郑祥不屑的道:“宁江性情孤高怪异,以后就算真的中了进士,也别想更进一步。” 郑安喝道:“等你也考个小三元,再去说人。” 郑贤却道:“祥弟这话说的并没有错,听闻前些日子,河项郡王府世子让知远帮他,去宁家提亲,宁江拒绝也就算了,父亲大人猜他是如何说的?” 郑安拂须道:“如何说的?” 郑贤道:“他竟说……虎妹焉得嫁犬子!” 郑安摇头道:“狂妄!狂妄……世子乃是龙子龙孙,他是犬子,那郡王是什么?当今天子与皇室又是什么?真是狂妄之至!” 郑秀秀轻轻的哼了一声,母亲想要将她嫁入河项郡王府,这个她是知道的。然而河项郡王世子却对那宁小梦情有独钟,结果提亲被拒,使得她对宁江兄妹也全无好感。 同一时间,内城里,长公主府。鸾梅长公主看着远处拿着蜀笺,跑来的岳铭媚,道:“会试的名单已经出来了么?” 岳铭媚道:“出来了,长公主请看!”把蜀笺捧了起来。 鸾梅长公主接了过来,轻轻打开,见上面就写着“宁江”两个字,于是狐疑的看向岳铭媚……会试的贡生不是有一百二十人么?怎的这纸上只有一个? 岳铭媚笑道:“殿下勿怪,我把榜上的第一个名字抄了下来,然后想着,其他人抄下来也没意思,所以也就懒得抄了。” 鸾梅长公主讶道:“榜上的第一个名字,你是说……” 岳铭媚道:“自然就是此次会试的会元啊!” 鸾梅长公主惊讶而又欣喜的看着名单上的那两个字,心里想着,他原本就是府试案首、州试解元,现在又得了会试会元,这不就是“小三元”吗?坐在那里,抬起头来,见岳铭媚瞅着她笑,脸蛋一红,似羞似怨的道:“我叫你把整榜都抄下来……谁让你只抄一个来着?” 岳铭媚道:“敢问长公主,上一届的会元是哪位?” 鸾梅长公主道:“这个……这个……” 岳铭媚掩嘴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就这般关心会试,原来连上届的会元是哪位都不知道阿?” 鸾梅长公主的脸更加的红了……对于天下的万千学子来说,会试无疑是最困难的一关,只因为,考过会试的贡生,按照比例,至少有四分之三能够金榜题名,也正因此,成为贡生,就意味着离金榜题名只有半步之遥。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会试毕竟不在“两榜”之列,对会试的关心,远远不及殿试。毕竟,就是成为了贡生,要是下个月没能金榜题名,那最后的身份就也还是举人。会试是举人与进士之间的跳板,要么更进一步,成为进士,要么就打回原处。鸾梅倒是记得上届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是谁,但上届的会元并不在这三人之中,到底谁是会元,她就真的记不得了。 岳铭媚捉弄着长公主:“原来殿下连上届的会元是谁都不知道阿?还以为殿下这般关心会试,是以肯定知道的。可是殿下,您说您连上届的会元都不关心,这次怎么就突然关心起榜上的一百二十名才子来着?” “就你嚼舌头!”鸾梅长公主拿起手边的圆扇拍她……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6章 正气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离京城十里之外的楚山,天色昏暗。 随着扑扑扑的奔走声,幽暗的林中,几只乌鸦惊起,在夜空振翅而飞。 山脚下,坐落着一座死人客栈,客栈外,白色的灯笼高高的挂起,枪旗飘扬,旗上写着一个“赫”字。 死尸客栈里,布置着一座灵堂,一个披麻戴孝的青年,跪在灵堂前,在他身后,跪着六名执着各不相同的武器的汉子。 死尸客栈,虽然是供来往的棺材停留、转运,但从来不许客人在客栈里布置灵堂。大周王朝,官员有异地为官的规矩,游侠有四处游荡的传统,至于各种背井离乡的江湖人物,被发配边疆又或它州的囚犯、黥军等等,不知多少,病死又或各种原因死于它乡,乃是常事。 扶棺还乡的过程中,普通的客栈,为了避晦气,多半不肯让棺材驻入,这个时候,死尸客栈和各处的义庄,就为那些扶棺还乡的旅人,提供了一个落脚之处。然而,棺材可以落脚,但是禁止在死尸客栈里布置灵堂,这是为了防止死魂在客栈里留连不走。 然而此刻,这座死尸客栈里,置着灵堂,这就表示,祭奠的并不是死尸客栈的客人……或者说是客尸,而是死尸客栈自家的死者。 外头,乌鸦惊起的声音传来。其中一名男子低声道:“来了!” 其他几人,纷纷立起,拔出各自的兵刃,义愤填膺,警戒着周围。 那披麻戴孝的青年也站了起来,抓起灵堂上的两只短枪,看着案上牌位,惨笑道:“爹!孩儿不孝,没有能够替您和众位叔伯报仇,也没能够保住赫冲门。”转过身来,朝向那五名大汉,道:“连峰无能,连累大家了。” “少门主!”“是我们无能,未能协助少门主振兴赫冲门!”“少门主放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今天就让我们陪少门主走完这最后一程!”…… 这青年,姓赫名连峰,乃是赫冲门的少门主。 赫冲门,本是京城里下九流的门派,做的是扶棺运尸的生意,开的是义庄和死尸客栈。这一类生意,虽然偏门,但因为没有什么竞争,其实也颇为赚钱,在京城里,主要就是赫冲门与僵尸门这两家,都是以京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开设义庄和死人客栈,不过因为一个向西,一个往南,虽然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但也没有太多的冲突。 然而,从两年前开始,僵尸门背靠全清派,意图吞并赫冲门。赫冲门,名为帮派,实际上算是家族生意,赫家世代经营,如何肯把先人留下来的产业拱手让人?于是,江湖火拼自然是无法避免。谁知,在双方火拼的重要关头,赫冲门的门主赫曾竟被人构陷入狱,赫冲门在京城不断败退,被迫退出京城。 虽然让出了在京城的地盘,但是僵尸门并没有就此罢休,竟与同样投靠了全清派的染水小盐帮联手,将赫冲门在各地的死人客栈一座座的吞并、拔起,赫连峰虽然带着众人不断抵抗,却根本不是对手。而他的父亲赫曾虽然因“查清案情”放了出来,但在狱中饱受折磨,又眼睁睁的看着家业不断的被蚕食,愤恨中吐血而亡。 这里,已经是属于赫冲门的最后分坛,而僵尸门斩草除根,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整个赫冲门,目前只剩了他们这最后几人,他们自知已无幸理,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能杀多少是多少,正如其中一人所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劲风,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整个死尸客栈都已经被敌人围上。嗤的一声,外头那高挂的灯笼,陡然飞走,在黑夜中燃起,抹过一道火光。紧接着,就响起撕裂夜空的惨叫,兵刃的交击声,瓦片的碎裂声,锋刃切割着血肉的声音以及发力前吐气开声的暴喝声,混杂在一起,杀戮在一瞬间开始……死尸客栈里的几人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有动手……外头却已经杀了起来。 这一场杀戮,来得突然……不只是对他们来说,对外头的那些僵尸门凶徒来说,显然也是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冲门剩下来的这最后几人,无一不是江湖经验丰富,很快就判断出,有人埋伏在前来夺取他们性命的那些僵尸门凶徒的后方,在那些凶徒即将杀入客栈的那一刻,骤然杀了僵尸门一个措手不及。 是谁?他们彼此对望……到底是什么人在帮他们? *** 京城里,染水边,一处不算豪华的宅院里,新晋的会元……那个在深夜中还未睡去的少年,将一张蜀笺放在桌上,拿起他自己所制的一只鹅毛笔,沾了沾名为秦无颜的、侍女打扮的女子为他所磨的墨水,在蜀笺上写下“赫冲门”三个字,然后画了个圈,往另一边连去。 那女子看着桌上的蜀笺,见最中央处,画着一个大圈,圈中写的是“全清派”三个字,在它的周围,又连着几个小圈,写着贞吉观、僵尸门、染水小盐帮、五虎门等等。在它门的外围,却又写着其它的小门派,新加入的“赫冲门”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写得比其它字都要大些。 秦无颜道:“老爷,为什么赫冲门这么重要?”在她看来,赫冲门几乎灭门,已经没有什么可供利用的道具。 少年道:“从实力上来说,赫冲门已经没有剩下什么高手,但是跟其它帮派比起来,赫冲门的据点散得最开,布得最广,僵尸门可以拔掉赫冲门在各处的分坛,但不可能将各地的死尸客栈、义庄在几年里全都拔掉。赫冲门是家族产业,只要给他们喘口气的时间,实力也要比其它帮会恢复得快。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最重要的是……道义!” 秦无颜道:“道义?” 少年说道:“赫冲门在京城里,原本也是百足之虫,这一次之所以会被赶出京城,固然是因为僵尸门背靠全清派,又有染水小盐帮与它联手,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因为赫冲门的门主突然被官府收押,赫冲门阵脚大乱。一个帮会协助另一个帮会,这个靠的是江湖情义,是很正常的事。但官府一旦参与其中,这个却是破坏了‘江湖规矩’。” 继续道:“同样的,不管之前官府是否真有人暗中偏帮僵尸门,一旦赫冲门缓过气来,对付僵尸门,三法司衙门都必须真正的作壁上观。赫冲门门主的突然下狱已经让人怀疑僵尸门借助官府势力,而最先出手的原本就是僵尸门,赫冲门被僵尸门杀得死的死、伤的伤,赫冲门的复仇,具有天经地义的正当性,如果在僵尸门动手时,三法司衙门不管不阻止,在赫冲门报复时,反而干涉、阻止,那江湖上,对三法司衙门会怎么想?” 秦无颜立时明白了过来。三法司衙门之所以被视作江湖的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按着江湖规矩办事。如果大家开始认为他们不再遵守江湖规矩,那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衙役。既然一开始没有阻止僵尸门的争抢地盘,以及僵尸门对赫冲门的赶尽杀绝,那赫冲门的反击,三法司衙门也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普通的江湖纷争来处理。 江湖上没有律法,但是有“规矩”,白道高手组成的三法司衙门,不但是江湖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江湖规矩的维护者,因为他们很清楚,虽说“侠以武犯禁”,但按着江湖规矩来的江湖,终究还是可控的,真正可怕的是既没有律法、也没有规矩的江湖。 而对于宁江来说,只要借了赫冲门的壳,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斩掉全清派的一条臂膀……僵尸门! *** 嘭的一声,一具尸体撞破窗户,飞了进来,砸在桌子上。 赫连峰等人心惊看去,只见这人,面窄额高,身材偏瘦,分明就是僵尸门中的“尸拳”厉成,不由得又惊又喜。从僵尸门攻打赫冲门起,他们已有好几个兄弟死在这“尸拳”手中,想不到,就在他们身处绝境,自认必死的最后关头,“尸拳”居然在这里被人击杀。 他们看去,“尸拳”的咽喉处,有一道血痕,显然是被人用刀切断喉咙,这一刀又快又狠,“尸拳”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外头慢慢的安静下来,赫连峰与他身边的五人彼此对望。一同看着门口,虽然,想要围杀他们的人被人杀了,但外头的这些人,却又是敌是友? 就这般等了一阵,外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赫冲门少门主可在?五雷观雷鹤,前来求见。” 五雷观雷鹤道长?几人对望一眼,尽皆错愕……五雷观的雷鹤道长不是死了么? 赫连峰让众人收起兵器,朝门口拱手道:“小侄赫连峰在此,道长请进!” 门推了开来,一个中年男子踏步而入,身形高挑,但并未穿上道袍,一眼看去,不过就是寻常农夫的模样,脸上更是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赫连峰又惊又疑:“道长,人人都说你已落水而死,为何却在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雷鹤道人惨笑道:“死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无人知晓的胞弟。去年年前,全清派逼迫我,要我带着整个五雷观一同归附全清派,贫道自然死也不肯,却不想,那夜吾女雀儿竟被人奸杀。我想要找出凶手,但是全无线索。而我更发现,我的身边高手潜藏,随时想要谋我性命。我那胞弟自知武功不如我,把我骗出城外,留信让我脱身,自己却扮成我的样子,假作失心疯,落水而死。我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将自己破相,藏在暗处,终于探出,奸杀吾女的,竟然是贞吉观观主贞恒道人。我日日藏在贞吉观边,想要找机会报仇,结果反被发现,差点被围攻至死,幸好有一侠客想救,那侠客告诉我,吾女虽然是贞恒那厮所害,但背后的主使却是全清派的王害风,只杀贞恒一个,难道就真的甘心?” 虽然早已知道,雷鹤道人的女儿被人奸杀之事,但是凶手竟然会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问天剑”贞恒道长,实在是大出他们意料。赫连峰低声道:“听说,贞恒道长的儿子,前些日子也被人所杀,分尸五处?” 雷鹤道人摇头道:“并非贫道所为!那个时候,我因为受了重伤,被人所救,送到了秦川一带疗伤,根本不在京城,虽然如此……却实在是大快人心。”抬起头来,不由得流出泪来。 紧接着却是一抹眼泪,看着几人:“你赫冲门与我五雷观一般,虽然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是僵尸门与染水小盐帮,但在它们背后,无疑是全清派。全清派为了扩张他们的势力,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卑鄙,全无江湖道义。救下我的那位侠客,正在联络受全清派迫害的各个帮派,商约共抗全清派。那侠客因为知道几位身陷绝境,让我和外头的一群朋友赶来相助,并且问一问各位,可愿加入我们正气盟?诸位放心,这正气盟,纯粹是为了对付全清派而设,全清派一灭,立时解散。我们不为名,不为利,更不是为了吞并谁……就是为了伸张这一口正气!”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7章 琴剑双绝、风云初起 正气盟! 宁江在他的蜀笺上,写下这三个字,用鹅毛笔把它圈起来,与“赫冲门”、“五雷观”等等,用细线连在一起。 全清派发展得很快,短短的几年里,在京城就有了一股庞大的势力,但它的弱点,恰恰就是它发展得太快,许多手尾都还没有擦干净。虽然被压迫和并吞的那些小帮会,单独一两个已经没有办法相抗全清派,但是,一旦它们串联起来,这股力量就绝不输于全清派。 杀鲍青,一方面是为了压制全清派和春笺丽的背后势力,另一方面,是要斩断在京城的根基还不够稳健的全清派,在江湖最底层的歌伎、走卒等下九流之间的触手,让他们注意不到暗中的串联。 但是现在,随着齐赴京城的数千举人们的返乡,来自各地的巡检司精英,也将纷纷离开京城,奔赴各地。悬挂在京城江湖之上的无形之剑,也会跟着松懈。毕竟,江湖永远都在那里,为了会试,把它死死压制住一个月,并没有什么问题,想要一直压制下去那却是不可能的。 甚至于,会试期间的这一个月里,如同死水一潭的“江湖”,随着数千学子的散去,在朝廷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已经开始出现了反弹。至于被江湖人物称作“六扇门”的三法司衙门,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也没有管太多。 想要避免这种事发生,除非天下禁武,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又或者是,像儒道一般,开设一条上升通道,让每一个武者,都像儒生一般,为了他们的前途,变得谨小慎微,但是,要让朝堂上的儒官给武者让出一条上升通道,那比天下禁武还不可能。 只是,被会试期间出现的京城分尸案,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的启封府和三法司衙门,还没有意识到,今年的江湖,比往常更加的暗潮汹涌。 四月初八,天气已是变得极为炎热。 会试取得的“贡生”身份,只是过渡性质,不像刚考中举人时,有大量的应酬。 但因为“小三元”比较少见,宁江自然也免不了受到一些达官贵人的邀请。只不过,这一次,只要是能够接下的应酬,他基本上都不拒绝,途中又抄了几首诗,一时声名更盛。 这一天,宁江接到的却是吏部尚书府上的请柬,当然请他的不是吏部尚书,而是吏部尚书之子郑贤。 郑贤虽然没有参加会试,并不是贡生,但因为他是国子学的“上等上舍生”,可以免试进入殿试,邀请会试出来的知名学子,提前拉进关系,也是很正常的事。 单凭着他是吏部尚书之子,受到邀请的贡生们,也没有不去的理由。毕竟,日后一旦外放为官,吏部可是管理着对他们的政绩考核。 宁江当然没有推辞的理由,所以,下午的时候,他只是把妹妹叫来,安排她晚上去做一件事,然后就赴会去了。 被哥哥交待了任务的小梦,脸色有些苍白…… *** 宁江来到了吏部尚书郑安所在的郑府。 这一趟,郑贤邀请的客人确实不少,其中,又以这一次会试的一等生居多。 郑祥作为郑贤的弟弟,自然也跟着出来招待,可惜路知远没有出现,要不然宁江很想问问他的名次怎样? 不过,郑贤居然还请了宋俊哲。 宋俊哲看到宁江的时候,一脸铁青,但终究还是拱了拱手。宁江自是无所谓的还了个礼。 因为是年轻人的宴会……说是年轻人,实际上内中也有几个四十多岁的新晋贡生,而大多数的学子,也都有二三十岁,像宁江这般年轻的,其实不多。不过在大周王朝的读书人中,更多的是按着科考的年份来排先进后辈的,今日做客的,要么是郑贤的好友,要么即将与郑贤一同参加即将到来的殿试,因此,年纪相差再多,也算是同一辈。 郑安夫妇也就出来,与众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便又回到后府。 入座时,郑贤要请今科会试的会元坐在首位,宁江自然不肯……倒不是因为他谦虚,这个是读书人的“应有之义”。郑贤要是不请他入首座,那是郑贤的失礼,他要是真的坐了首座,那是他的傲慢。推来推去是必须的,没办法,读书人就是怎么累。 当然,最后,因为宁江连番推辞,还是按着年纪来排定座次……虽然按着地位,宋俊哲身为皇族,地位最高,但今晚是“读书人的宴会”,郡王府世子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起不到什么作用。 众人坐定之后,郑贤道:“其实,今日我还请了一位佳人,只是那位佳人,自言得罪了在座中的某位客才子,自称无颜相见……” 他故意顿了一顿,其他人一听,既然是“佳人”,那还等什么啊?赶紧请出一见啊?至于说得罪了在座中的某人,那不管得罪的是谁,请来陪个礼,大家体谅一下就是。 绝大多数人,都不记得有什么“佳人”得罪了自己,再说,既然是“佳人”,那得罪了又有什么关系,我肯定是对佳人宽宏大量的呀?于是,纷纷起哄,要郑贤赶紧将那位佳人请出。 郑贤见气氛到来,于是拍了拍手,让大家先停止喧哗。然后道:“那位佳人自言有过,愿以琴曲赔罪,取得那位才子的原谅,方才敢于现身,还请诸位一赏。” 众人安静下来,三座假山,合成“山”形,山的另一边,晚霞悠悠。青烟袅袅升起,显然有人在那一边燃炉焚香。然后,琴声如同珠玉落盘,琳琅响起,先如丝竹,悦耳动听,再如灵雨,幽幽然然。这里的无一不是有着学问的才子,单是这一个开头,便知山后的佳人,造诣过人,俱是屏住气息。 琴声悠扬,畅叙幽情,极尽视听之娱,纵连宁江也不由得微微的动了动容,山后那人,在琴技上的造诣,只怕不下于绮梦。 琴声中,一个略带忧伤,犹如天籁一边的少女声音,美妙的响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同一时间,内城,详检司府衙,“铁面神断”岑飞虎拿着京城周边呈上来的报告,紧紧的皱着眉头。 在他身边,围着几名详检司的白道高手,其中一人道:“岑老大,这纷争,我们管还是不管?” 岑飞虎没好气的道:“怎么管?这是江湖上的帮派纷争,而且看这样子,分明是赫冲门邀请了五湖四海的帮手,对僵尸门的报复,僵尸门杀赫冲门的时候我们没管,现在赫冲门反过来杀僵尸门,我们去管,这不是明摆着拉偏架?真要这么做了,以后江湖上会怎么说我们?” 今日白天,因为吞并了赫冲门、风头正劲的僵尸门,各处分舵突然间被人挑了,可以想见,赫冲门这一次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谁也没有想到,眼看着就要被赶尽杀绝的赫冲门的报复,来的如此快,如此猛烈,而且是选在这会试刚结束不久,京城里被强行压制了一个多月的江湖再次出现各种纷争,巡检司的主力为了保证还乡的举人们路上的太平,散了出去,启封府又因为没有能够在天子规定的限期里破掉那杀人分尸案,启封府尹苟文滨刚被罢免,新上任的启封府尹还没有选派的节骨眼出手,让他们极是头疼。 另一人皱眉道:“至少压一下他们,殿试还没结束呢!” “怎么压?”岑飞虎道,“告诉赫冲门的少门主,你们这次出手太急了,僵尸门都还没准备好,等他们准备好了你们再动手?人家爹都死了,拖到会试结束才动手,已经算给我们面子了。” 把报告往旁边的文件堆里一扔:“这报告就扔在这吧……大家就当没看到。” 会试期间,大几千号举人齐赴京城,为了保证这些读书人的安全,更是为了维护京城的威望,哪怕是一件小案,都要当成大案来处理,更何况还是这种蓄意挑衅朝廷的分尸大案,第二天就上达天听。 但是现在,除了那一百多个贡生,才子们纷纷离京,治安上自然也就松懈了很多。再加上,像这种江湖纷争,不归启封府管,至于刑部,只要底下的巡检司不报告,权当没有发生过,更不会吃饱撑的,奏到天子跟前。 也正因此,会试期间的那件杀人分尸,死的虽然只是一人,但却是震动京城、令天子震怒的大案,而赫冲门对僵尸门的报复,虽然死的人要多得多,但只要三法司衙门不报上去,天子不知,朝廷不问,地方不管,过个一两年,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件事一样……反正死的都是那些无根无萍的江湖人,死了也就死了。 另一边的远处,新郑巷,一处无人的楼阁里,一名白衣白裙的少女,髻上插着带孝的白花,以麻衣为半臂,腰间插着一口鸳鸯刀。 在她的身后,立着一名青年女子,一眼看去,普普通通。 这少女正是宁小梦,只是,经过秦无颜的易容,就算是她的哥哥在这里,第一眼,怕是也认不出她来。 前方的宅院里,一批人马疾驰而出,往外城城门匆匆赶去。在她身后,秦无颜低声道:“姑娘!老爷要你杀的典杰就住在那里头,典杰自己不会武功,但他身边却带着五个强力的护卫,此外,里头还有一位僵尸门的高手,唤作康泰平,擅长使用毒刀和暗器,对上他时,千万要小心。另外,老爷的要求……姑娘可还记得?” “康泰平一定要死,典杰的脑袋要砍下来带走,但是路上遇到的其他人,全都挑掉手筋,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死,对不对?”宁小梦略低着螓手,看向窗外。虽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那个时候,在真武观外杀掉那几个人时,以为哥哥已经被他们害死,所以也没有想太多。 但是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事前一步一步的计划,就是为了取人性命,还没有动手,就带给她莫名的紧张感,而且,还要让她把那人的脑袋都砍下来带走……但是,她必须要做。 ——“以后这种事……让小梦来做。” 如果她不做,那哥哥就必须要去做,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她必须要为哥哥做更多更多的事情,她不能总让哥哥照顾她,却无法为哥哥分忧。 那火一般的晚霞,随着天色的黯淡,慢慢的消散而去。大宅院中,最后一批人马因为各处据点被挑,而被调走,赶往其它地方驰援。 秦无颜道:“姑娘……可以动手了!” 一个靓丽的身影飞窗而出,落在地上,以电光般的速度,往前方的宅院冲起。随着一声大喝,显然有人正要发问,紧接着却是两道刀光,在昏暗中飞舞,蛟龙般杀入院中。 秦无颜站在后方高处,看着没入院中的身影,心中响着:“老爷会不会对姑娘,太残忍了些?这种事情,明明不一定要交给姑娘来做!” …… *** 琴声悠扬,在园林间飘荡,仙鹤飞至,云淡天开。 少女的声音,犹如天音,仿佛带动了漫天花雨,飘飘奇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带着款款深情的歌声,在假山的后方慢慢的消散。宴中的学子们,依旧沉浸在绕梁三尺的余韵当众,久久难以忘怀。过了一会,宋俊哲放下酒杯,赞赏一声:“此女的琴乐,竟可以与长公主相媲美,就是在整个京城,也少有人及,就不知是哪家姑娘,得罪的又是在座的哪位才子?” 其他人也是纷纷赞叹,要将那抚琴的佳人请出一见。宁江却是摩着酒杯,显得有些阴冷,嘴角略带着一丝嘲弄……原来是她? 郑贤看向宁江,笑道:“那位佳人自承得罪了宁大才子,不敢在宁大才子面前露面,不知宁贤弟可否看在愚兄与大家的面子上,原谅她的陪罪?” 宁江淡淡的道:“郑兄莫要说笑!小生实在是不记得,笺丽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了小生?” 【新的一周了,求推荐票!】 第28章 两个字 当宁江说出“笺丽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在座的众才子有的惊讶,有的错愕,只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山另一边的佳人,竟然会是春笺丽。 谁都知道眉妩台的春笺丽年轻貌美,剑舞无双,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琴剑双绝? 郑贤朝假山的另一边笑道:“笺丽姑娘,宁公子说了,实在是不记得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既然如此,姑娘何不出来与宁才子相见,陪上一礼,彼此说清?” 过了一会,便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身穿华美红衣,梳着美髻,臂披薄绫,转出假山,款款走来。虽然依旧是身穿红衣,但以往的春笺丽,给人的感觉是艳红如火,然而此刻的她,却像是一个犯了错事的小女孩,韶颜雅容,略带娇羞,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众才子屏着气息,全都盯着她来。纵连宋俊哲,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来。 此刻的春笺丽,虽然一改往日形象,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神奇的魅力,犹如烈日下的红莲,美艳,却是安静,披在肩上的丝绫在肩后飞舞,红色的对襟衬着金色的抹胸,腰间是宽达半尺的阔带,眉间一点鹅黄。虽然京华之中,也有不少美女,但春笺丽给人的,却是一种花苞初放、赏心悦目的美,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 唯有宁江,在其他人盯着春笺丽的同时,却是漫不经心的玩味着手中的酒杯。这一刻的春笺丽,的确是非常的美丽,不客气的说,就算是绮梦与他的妹妹,在这一刻都无法与她相比。 但是宁江也很清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效果,不是因为春笺丽真的胜过了绮梦和小梦,而是因为,她动用了……媚术! 原本也的确是与绮梦和小梦相当的美女,又动用了媚术,要想吸引住这些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公子哥儿、又或是寒窗十年的宅男,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踩着莲步,轻轻的来到宁江的面前,盈盈一福。春笺丽抬起头来,看着宁江,一脸不安的道:“笺丽上次自以为是,自傲自慢,妄自向公子求诗,燕雀自以为鸿雁,得罪了公子,事后一直在家中闭门思过,只觉无颜修出门,今日知道公子在此,特来向公子赔罪。” 其他人这才知道,春笺丽竟然是因为上次向宁江求诗而不得的事,觉得自己身贱位卑,胆敢去向宁江求诗,自以为是,不知自爱,无脸见到宁江。再一想,这些日子,的确是没有听到春笺丽的动静,一改她以前张扬的性格。原来竟是因为那件事,生出自卑之心,藏在家中闭门思过,一只不敢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满的看向宁江,多少有些激愤。竟然惹得这等佳人,自哀自怨,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是一首诗而已,在考中会元后的这些日子里,宁江这小子也没有少作,就算不愿意与春笺丽相交过深,随便作上一首应付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在国子学府前,当着众多太学生的面,直接拒绝,给人难堪? 宁江的心中愈发的冷笑,如果春笺丽因为那次想要给他妹妹暗中释放“术引”的事,真的有心道歉,那也就算了。却原来,她不是为了道歉,而是给他拉仇恨来了? 作为目前京城最有名气的“佳人”的春笺丽,确实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但跟宁江显然没有什么关系……好吧,其实跟宁江关系很大,只是春笺丽此刻并不知晓。 春笺丽之所以被迫沉寂、安分了一段时间,是因为宁江故意选在她与鲍青接触之后,方才分尸杀人,害得春笺丽被三法司衙门盯上。不过现在看来,春笺丽已经从杀人分尸案脱身,又开始准备在他面前搅风搅雨了。 眼看着春笺丽,犹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用可怜的、委屈的模样,在自己面前盈盈下拜,低声道歉。虽然动作不大,但不知道暗中练习了多少次的肢体语言,带给她无穷的魅力,使得周围其他人全都往自己看来,多少显得义愤填膺,欲为佳人打抱不平。 宁江淡淡的道:“笺丽姑娘说笑了,那明明是小生失礼,哪里敢怪罪姑娘?更不敢担得姑娘赔罪!” 身为主人的郑贤笑道:“看来只是一场误会,既然这般,笺丽姑娘何不敬宁大才子一杯,宁贤弟就在这宴中,为笺丽姑娘赋诗一首,双方握手言和,也算是一段佳话?” 其他人见春笺丽这般可怜,自然纷纷跟着劝说。众人间,宋俊哲对宁江原本就多少有些怨恨,此刻看到模样不输于宁小梦的眉妩台春笺丽,竟为了宁江一首诗,委屈到这般地步,心中更是不快,但这种场合,自然也只能把不快往肚子里吞,跟着大家一同相劝。 当下,春笺丽从旁边侍女所端的盘子上,取了一杯酒,臂挂彩绫,左手轻握,右手微端,在宁江面前再次屈膝施礼,暗施媚术,魅力四射,明眸善睐,绽开笑颜:“小女子就此向公子赔罪。”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宁江却是笑了一笑,道:“小生适才已经说了,担不起姑娘的赔罪。至于作诗,这里有这么多的才子在座,我也不敢献丑。倒是有两个字,愿意送给姑娘。” 郑贤笑道:“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大家且听上一听,若是不好,无法让笺丽姑娘满意,还得罚酒。” 其他人见主人这般说了,亦是纷纷哄笑,这种文人宴会,原本就是图个热闹,或是赋诗,或行酒令,都是正常的事。内中许多人已经开始想着,如果是自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给笺丽姑娘两个字,会是哪两个字?既要让佳人心动,如果能够博得佳人芳心那就更好,最好还要独出心裁、别致优雅……两个字的确是有些难办,如果能够多几个字就好。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宁江,想要知道他会用哪两个字,作为送给佳人的词句。春笺丽那美丽的眼眸,更是星星般的亮,充满了光彩。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江先是笑了一笑,右手抓起折扇,缓缓的探过身子,在春笺丽的耳边,说出了虽然低沉,却又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的两个字:“恶……心!” *** 木门瞬间斩出了纵横交错的十几道刀口,然后往内头崩裂,碎片飞洒。 穿着白色衣裙、麻衣半臂,头戴白花的少女舞着鸳鸯刀冲入的那一瞬间,一刀、一枪、一鞭就已经往她递去。 到达最快的是那条长鞭,在空气中带出凌厉的风声,整个长鞭,是由九根骨节组成,又唤作“九节鞭”,鞭头是尖锐的枪尖,舞将起来,犹如灵蛇吐信。 鞭快,但是鞭下的少女更快,白裙一转,左手的鸳刀击飞了九节鞭的枪头,枪头后抛的那一瞬间,右手的鸯刀跟入,精准的切中了执鞭着的手腕。两侧的刀和枪,在少女的身后击空,秀腿从裙下飞出,执鞭者向后抛飞,手腕滴血,长鞭落地。 在执鞭者的眼中,刷刷刷的,刀光连舞,速度快得惊人。那俏丽的身影,方自在他的眼中拉远,却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近,在他的恐慌中,与他错肩而过,在她的身后,执刀者与执枪者已是兵刃坠地,两人捂腕倒地。 彭的一声,梁木陡然断开,一团白光如同泼水一般,往少女狂压而下,间伴着偷袭者的大喝。 刀光飞起,切入白光,羚羊挂角般切割,反拉,双刀搅动。少女旋身躲开的那一刻,双刀已经收回到蛮腰的腰际,再如豹子一般,前冲,出刀。梁上冲下的偷袭者砸在地上,手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痛楚的惨哼,少女冲击的方向,又是传来接连的痛吼。 夺夺夺!如击败革般的三道声音,密集的响起。 紧接着就是洪亮的男子声音:“敝人康泰平,江湖朋友给个薄面,送个名号,唤作‘毒龙刀’,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我们僵尸门如何得罪的姑娘?” 白衣的少女,双手倒持鸳鸯刀,看着阻在前方的大汉。在她旁边的树上,三支飞刀插在那里,由上往下,排成一线。虽然她直接杀了进来,连伤多人,但这大汉仍然先以飞刀击树,再报名号,这是江湖高手的气度,所以她也先停了下来,以示尊重……这就是江湖规矩,她不喜欢江湖,但她已经踏上了江湖,所以她必须要按着规矩来。 “毒龙刀”康泰平,身材中等,面颊稍窄,身穿黑色劲衣,右手倒持这一口雁翎刀,刀身平直,刀尖成上翘的圆弧形,刀刃开在内侧,唤作“反刃”。 他看向麻衣白花的少女,少女身后,倒着一连串的人,俱是手筋被挑,以后怕是再也别想拿起兵器。面对着他的自报名号,少女并没有说话,鸳鸯刀随着她的手势抬起,左脚踏出,双刀在右肩处呈平行,刀尖对准了他。 康泰平冷哼一声,右腿向后斜扎了一个弓步,雁翎刀随着他的手臂向后延伸。两人的距离快速拉近,陡然间,一声震响,精光四溅。鸳鸯刀短而快,利于切割。雁翎刀长而弯,勾刺为主,因是反刃,雁翎刀的刀法与其它所有刀法都不相同,更显奇诡。 刀与刀对撞的锵响,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响起,光影交错间,一条板凳抛起,刷刷刷的分成四截,朝对面冲击。雁翎刀一刀劈落,又分成八块,往两侧抛去。刀勾刹那间切向少女的咽喉、胸脯、腹部,少女旋身,侧击,刷刷刷的又是三道刀光。 远处,梁上跃下,偷袭未遂,手筋被挑手骨骨折的男子,靠着墙根,额头尽是冷汗,看着对战中的两人,刀光在昏暗中来来回回的游走,金光一团团的绽开。木块击打着墙壁,反弹着地。少女拉开距离,“毒龙刀”一声暴喝,五只毒镖抖出。 当当当当当!双刀连划,斩飞了五只见血封喉的毒镖。“毒龙刀”却已随着暴喝声,疯狂的冲近,身后踏出的每一步,都在石地上留下脚印,雁翎刀在反劈中,卷起浪潮一般的黑光,铺天盖地的卷向少女。喘息中的少女发出娇喝,眸中仿佛爆出金光,抓着双刀,不顾一切的,往冲来的黑光投身而入。 手骨骨折的男子,吃惊的看着那爆起的黑光,与不退反进的少女。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无法看清,几乎就是连眼睛都来不及眨的,快到普通人难以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十几道精光从黑光里绽开。黑光碎散,手臂飞起,少女的鸳刀已经没入了“毒龙刀”的胸膛,裙下抬起一脚,踹在“毒龙刀”的小腹。 身体飞出,撞上树干,树叶纷落,鸳刀随之抽出。 看着在树下滑倒的尸体,少女喘了几口气,胸脯起伏,咣的一声,那带着雁翎刀一同抛起的手臂砸在地上,交击出最后一点星火。 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少女一步一步,往屋子里走去。昏暗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夏夜初起的月光,洒在窗户上。她的目光扫视着全场,然后定格在角落的一个书柜上。走了过去,鸯刀插回腰间,右手握着鸳刀,她用左手猛的一拉,强行将门拉开,伸手一抓,一个胖子被她拽着头发,拖了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胖子扑的跪倒在地,使劲磕头,“不要杀我!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少女扯起他的头,由僬侥道人打造的、混有天陨流光的鸳刀,反手架在他的脖子上。 “女侠饶命!”胖子被迫抬起头来,嚎哭的看着她,哀求不止。 少女一咬牙,陡然用力,手臂的大力挥动间,刀锋切割着皮肉、血管、颈椎、咽喉。脑袋硬生生从颈上割下,血柱蓦地冲起。少女快速扭头,冲腾的鲜血打在她的侧脸上,那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没有想到被割下脑袋后,一个人的断颈会涌出这么多的血,少女惊慌失措的,用衣袖插着脸蛋,却反被溅得满身血污。 就在这昏暗中,怔了半响,她一手提着鸳刀,一手提着人头,往外头走去。出了屋子,迈出大院,血水从她提着的首级,不断的往下淌。 靠着墙根,手骨骨折的男子,依旧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拎头而去的……满身血迹的她!!! 第29章 左右为难 “恶……心!” 当宁江在春笺丽的耳边,轻轻说出这两个说大声也不算大声,说小声却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的字眼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时间,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宁江,以及在那一瞬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美丽的脸蛋涌动着无穷愠怒,眼睛都像是要喷出火焰的春笺丽,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宁江却是退了回去,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欣赏着春笺丽此刻的怒火……她这个样子,倒还勉勉强强让人看得入眼。 春笺丽蓦地站起,转身就走,竟是没有再说半句……实际上,有那么一瞬间,宁江觉得她很想找支剑来劈死自己,不过幸好春笺丽今天没有带剑。 春笺丽就这样不顾而去,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宁江来,有的愤怒,有的不满。其中,对宁江也算认识较早的宋俊哲与郑祥,目瞪口呆的看着宁江,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伙有些孤傲,但不解风情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他们无语。 郑贤紧紧的皱了皱眉:“宁大才子……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宁江作叹气状:“实话实说!”没错,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郑府后园,一名青年女子,与两名少女正在说话。那青年女子,乃是郑贤的正室,姓程,名雅丝,身材高挑,品貌端庄,亦是大家闺秀。那两名少女,则是郑秀秀,与郑祥去年新娶的小妾路惜芙。 前院正在摆院请客,三个女子无事可做,就在这后院聊天说话。没过多久,前方传来送客的声音。程雅丝讶道:“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一名刚才在前院端盘的丫鬟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大家全都被那位宁才子败了兴致,已经无心诗酒,大少爷也没有什么办法……都怪那位宁公子。” 程雅丝蹙眉:“宁公子?” 路惜芙道:“你说的可是铜州第一才子,本次会试的会元宁江?” “就是他呢!”那丫鬟把刚才在外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程雅丝、郑秀秀、路惜芙尽皆错愕……宁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批了春笺丽“恶心”二字? 郑秀秀与路惜芙,不由得一同看向程雅丝,对于她们来说,最多就是当成一个趣事来看,她们自己也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对于当前在京城,被众多才子津津乐道的春笺丽,自然没有什么好感,春笺丽这般丢人,她们心里甚至是有些暗爽的。不过程雅丝与春笺丽的关系,却是着实不错,郑贤这次能够把春笺丽请来,全靠的是程雅丝的面子。 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那宁江竟然这般不给面子。 …… *** 离开了郑府后,宁江走在路上,嘴角流露着一丝嘲弄。 既然春笺丽那般的想要帮他拉仇恨,那他自然也不打算给她多少面子。假言欢笑,各种做作,这些事太过耗神,他不打算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春笺丽身上。 至于说,其中的优缺点,他并没有去考虑太多。老好人有老好人的优点,却也有老好人的缺点,性情孤高有性情孤高的缺点,却也有它的优点,重要的是日后怎样利用自己显露出来的“个格”,而不是一昧的求全。防守不是他的作风,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会试后最热闹的时期已经过去,但还有许多外地的花船停留在京华,外城中,一向无人关注的、昏暗的角落里再在上演着江湖血斗,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既不会关注,也不会知道。 雇了一艘小船,让船娘为他载上一程。小船穿过内城的水门,往染河上游驶去。停靠后,给了船娘赏银,宁江往宅院走去。来到院前,就已经看到了秦无颜。秦无颜低声唤道:“老爷!” 宁江与她一同进入院中,道:“小梦回来了?事情做得怎样?” 秦无颜道:“按着老爷的吩咐做的,‘毒龙刀’被姑娘杀了,典杰被姑娘砍下了脑袋,带了出来。我已经为姑娘抹去了路上的所有痕迹,僵尸门此刻四面皆敌,根本派不出人手追踪我们,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突袭那里。另外,如老爷所料,对于今晚的江湖帮斗,三法司衙门完全不打算插手干涉。老爷放心,姑娘回来的路上,大哥在暗处缀着,没有人发现她。” 宁江看去,院子的角落里,秦小丫儿正在处理着血衣,心中微惊:“小梦受伤了?” “全都是典杰的血!”秦无颜赶紧说道,“姑娘没有受伤,只是割头的时候,手法有点问题……毕竟以前没有练过。” 宁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小梦呢?” 秦无颜道:“姑娘正在屋子里洗澡。” 让秦无颜帮小丫儿一同处理血衣,宁江进入,来到了妹妹的门前。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背靠着墙,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才慢慢的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在那里一直坐着,看着面前的烛火。过了一会,秦无颜端了一碗参汤,来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姑娘已经在里头洗了很久了……” “没事的……不用管她!” “老爷……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这种事情,让我们来做就可以了。” 宁江说道:“有些事情,做习惯了就好了。” 秦无颜绽颜一笑:“说的也是,想当年,小丫儿第一次做包子,剁肉馅儿的时候……” 宁江扭过头往她看去。 秦无颜灰溜溜的往外头走去,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汤碗,又赶紧走了回来,把汤碗放下。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秦无颜再次进入屋子:“老爷,姑娘已经洗完澡了,小丫儿煮了些吃的给她,不过她不太吃得下,现在已经上床睡了。” 宁江点了点头:“那就让她早点睡吧。” 秦无颜迟疑了一下:“老爷……你不去跟她说说话吗?” 宁江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做!” 秦无颜施了一礼,往门口走去,回过头看,却只看到宁江始终坐在那里,看着烛火,什么事也没有做。 秦无颜离开老爷的房间,穿堂而过,看到秦小丫儿站在那里。她低下头,看着秦小丫儿:“姑娘已经睡了么?” 秦小丫儿抬起头来:“躺下了!” 秦无颜往屋里走去,蹑手蹑脚的来到帐前,轻轻的掀开蚊帐。缩在毯中的少女,蓦地撑起,欣喜的道:“哥……”紧接着却滞了一滞。 瞧着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姑娘,秦无颜道:“姑娘……你不吃些什么么?” 少女摇了摇头,又躺了下去。秦无颜帮她放好蚊帐,点了一块安神的檀香,正要离开。在她身后,少女的声音轻轻的传来:“哥哥……回来了么?” 秦无颜转过身来,回答道:“老爷已经回来了,不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少女在帐内小声的道:“……哦!” 芙蓉帐暖,夜深人静…… *** 僵尸门门主虎充石,一脸阴沉的,踏入院中。 虎充石,身型并不太高,却显魁梧,额头开阔,双目有神。方一进入,目光扫向周围的一片狼藉,阴沉的脸上,怒气涌动。 “门主!”一个男子迎了上来,“外头情况怎样?” 虎充石冷冷的道:“我们在外城与周边的好几个据点,一夜之间被挑,为首的应该是赫冲门的少门主。” 那男子乃是僵尸门在京城的分舵的舵主卜高寨,卜高寨紧紧的皱了皱眉:“赫冲门现在还有这种实力?看来他们暗中邀了不少人来助拳。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早点将赫连峰那小子一棍打死,养虎为患。” 虎充石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卜高寨道:“‘毒龙刀’康师父被杀,典师爷被人砍下了脑袋,其他人手筋全都被挑断。出手的,是一个少女,穿着麻衣,戴着孝花,用的是一对鸳鸯刀。典师爷的脑袋被她砍下带走,康师父虽然被他杀了,但是尸首无缺,就只有丝毫不会武功的典师爷,不但被杀,连脑袋都被带走了了,看起来,应该是为了寻仇,而且是直接冲着典师爷来的。” 虎充石眉头皱得更紧:“使用鸳鸯刀的少女?穿麻戴孝?”一时间,竟是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来到院子深处,看向地面,见地面碎裂,多了几个脚印,再看看周围情景,动容道:“看来康老师用出了他的绝招‘黑虎斩’,但却还是被对方所杀……我们僵尸门什么时候得罪了怎样的敌人?” 卜高寨苦笑道:“我们这几年发展得有点快,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有点不太好猜。那丫头既然披麻戴孝,杀人取头,多半是有亲人死在我们手中,而且跟典师爷有关……典师爷一贯的做派,您是知道的,帮着我们到处夺人产业,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他自己暗地里也捞了不少好处,想出来的也都是赶尽杀绝的计策。” 虎充石冷冷的道:“不管得罪了多少人,家中有女儿,擅使双刀,跟我们僵尸门有深仇大恨……按着这几个线索来找,早晚能够把她揪出来。” 卜高寨道:“门主说的是!” 虎充石进入里屋,看着倒在地上,失去脑袋的尸体,眉头再一次皱紧:“典师爷死了倒还算了,但是这几年,帮里在京城走的帐全都是他管,现在又是最紧张的时候……” 卜高寨道:“只能先把付师爷叫来,让他先接受典师爷这边的账本,虽然有些黑帐,都是付师爷以前接触不到的,但付师爷在我们这里,好歹也做了不少年了,应该还是可以信任的。” 虎充石道:“那就把他叫来吧。” 卜高寨立时吩咐下去,让人把付师爷请来。 很快,一抬轿子,抬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往这边而来。那中年男子,在轿中擦着冷汗,强迫自己定下心来。 ——“只要你把典杰留下的账本抄一份给我们,这箱珠宝就是你的,你的老婆和儿子也会放回来,我们不会再找你麻烦,虎门主也不会发现。是要珠宝和老婆、儿子,还是人才两空,然后像典杰一样,连脑袋都被砍了……你自己选。” 轿子停在院中,唤作“付师爷”的男子把擦汗的手帕塞入口袋,无奈的掀帘而出……这还有得选么? *** 万籁俱静,月色如同轻纱一般,笼罩在窗外的院中。 宁江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烦躁。 他之所以烦躁,跟外头的局势无关,正气盟也好,僵尸门也好,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是……不管计划有没有出错,反正他都不损失什么。 他之所以烦躁,是因为……到底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妹妹?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安慰妹妹,妹妹对他的依赖性实在太重。就像是给孩子断奶,有的时候,的确是要狠下心来。要培养妹妹的独立性,就算以后自己不在妹妹身边,妹妹也能够应付所有的事情,那就不能让自己一直成为妹妹的依靠。 其实他也知道,这一次杀人,和那个时候,杀死那几个竹花帮众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一来自己就在妹妹身边,二来,妹妹是为了“替哥哥报仇”。但是现在,处心积虑的,去杀死一个不会任何武功、她以前也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还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这的确是突破了妹妹的底线。 但是,要培养妹妹的独立性,适当的突破妹妹的心理底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他也很清楚,这种事,真正的困难也就是这第一次,做了一次后,第二次、第三次……慢慢的也就变得无所谓了。然后,再遇到其它类似的事情,也就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既然要培养妹妹的独立性,那这个时候,就绝不能去安慰妹妹。 宁江往床铺走去……睡觉。 只是方自走到床边,忍不住的又犹豫了一下。他的心中想着:“虽然要培养一下妹妹的独立性,突破一下她的心理底线,但妹妹毕竟还小,这个……可以慢慢的一步一步来。她现在多半睡不着,恐怕还在等着我去安慰她……” 想一想,又觉得妹妹好可怜,身为哥哥,自己竟然这般算计她,虽然是为了她好,但还是过分了些……其实就算去陪陪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于是又转身往门口走去,打开门……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个时候去安慰妹妹,那说好的培养妹妹的独立性呢?说好的给妹妹“断奶”呢?那我费这么多工夫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就这般,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而觉得还是应该去安慰一下妹妹,培养妹妹独立性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再说了,反正我又不打算离开妹妹,她就是一直跟着我,没有独立性就没有独立****。一会儿又想着,不行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点事,自己不在妹妹身边呢?而且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要让妹妹变得坚强一些,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自己这个时候去安慰她,怎么培养她的坚强? 他就这般走了许久,实在烦躁,干脆抓住书柜,用脑袋敲了几下,然后心中好笑……这样下去,妹妹不会有事,他自己反而要被逼疯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我的妈呀。 不知何时,妹妹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身白袭,犹如女鬼。 “小梦?”差点吓出心脏病。 小梦疑惑的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哥哥……你在做什么? 第30章 星火再起 宁江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妹妹。 一直在想着要不要去安慰妹妹,没想到妹妹却找了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对妹妹说些什么。 只是再一想,妹妹会来找他,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妹妹才十几岁,要是在另一个世界,都还是个初中生,第一次杀人割头,心里肯定是慌的,估计怎么都睡不着。她原本以为我回来后,会去陪她,结果我一直没过去,那她找过来不是也很正常?为什么我会没想到? 不由得感叹着,自己只要一碰到妹妹的事,就不免手忙脚乱,你说我刚才到底烦躁些什么啊? 看向妹妹,只见,此刻的她,大约是因为洗浴完后就去睡了,身上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半臂短裙,轻薄的白裙罩着玲珑的体态,其它应该什么也没有穿,初熟的美体似有若无的勾勒,白皙的粉颈、可爱的锁骨、玉藕般的手臂、以及裙下露出的精致足踝各逞丽质。 大约是看到自己用脑袋撞书柜的样子,她像好奇的小猫一般,歪着脑袋,轻轻的抬着头,看着他来:“哥哥,你在做什么?” 宁江干咳一声:“没事……没事!”又问:“这么迟了,怎么还没睡?” 小梦低着头,看着她自己的足踝:“哥哥……你不喜欢小梦了吗?” 宁江看着她:“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妹妹啊?” “小梦……小梦有点心慌,睡不着!”小梦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角,“哥哥,你陪我睡觉!” “啊?这个……哦!”唉,算了,还是陪陪她吧。 话说回来,三更半夜的,穿成这样,跑到哥哥房间,让哥哥陪她睡觉……我是不是把妹妹的底线突破得太厉害了? …… *** 桌面猛然掀起,茶壶、茶杯俱都飞出,乒乒乓乓,砸的满地都是。 穿着红衣的少女,在屋子里愤怒地喘着气,愤怒,屈辱,从来没有这样的愤恨,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屈辱。 身形一闪,她蓦地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一剑劈下,掀翻的桌面,陡然间分了开来,往两侧滚了一滚。 一个声音,在屋中忽的,冷然传出:“你今天失态了!” 红衣的少女蓦地扭头,见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男子,赶紧把剑挂了回去,在他面前跪下:“祭司大人!” “这桌子又不是宁江,你劈它有何用?”那男子冷冷的道。 红衣的少女咬牙切齿:“祭司大人,那宁江分明有些问题,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他抓了?” “就算他的表现,非同寻常,但这世上也尽有天才,何况他不会武功也是事实,是不是就是女尊要我们找的人,也不好说。”那人冷冷的道,“更何况,他现在在京城风头正劲,国子学太学生,州试解元,会试会元,剑指金榜,太后关注,简在帝心,你说让他消失,就让他消失?” “但那宁江实在可恶……” “他再可恶,也不过就是一个书生,你迷不倒他也就算了,如今的儒道,虽然早已不复从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应有尽有,但也总有一些心志坚定,不为你媚术所惑的,毕竟,不管什么说,他也是有文气的人。但你不该反被他激怒,善女神即将再度出世,像你这般心浮气躁,我如何敢让你成为候选?” 红衣的少女赶紧道:“笺丽知错!”又道:“但那宁江……” “暂时先不用管他,反正他也飞不了天!”祭司大人道,“此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要面对。今晚僵尸门突然遇袭,京城以及周边的各个分舵,几乎被连根拔起。全清派事前,竟然完全没有得到风声。虽然报复僵尸门的是赫冲门,但是赫冲门在前段时间损失惨重,绝没有这等实力,我们已经查到,这是有人合纵连横,将全清派的敌人全都拉拢到了一块。杀鲍青,是为了斩断我们在京城下九流里的眼线,击垮僵尸门,等于除掉了我们散在各州各郡的情报网。很显然,有人利用这些年全清派发展太快,吞下的地盘还没有完全消化,想要一步一步的把全清派击溃。” 少女道:“那些门派,要是有这种本事,以往也就不会被全清派打压成这样,看来,他们的背后,必有能人指点。” “我和王易卿道长也是这般认为的!”祭司大人道,“全清派和我们在京城的力量,可以说是互补互成,没有我们,全清派的力量就只能局限在江湖,没有全清派,我们在京城同样也失去了最大的帮手。包括赫冲门在内,那些彼此串联的帮派,幕后的黑手一定要想办法揪出。鲍青被杀,让全清派在京城下九流中的情报来源几乎溃散,否则也不会完全觉察不到赫冲门对僵尸门的全面反击。现在,他们只能先靠着我们在京城的情报网,找出幕后黑手,这件事暂时交给你来处理。” 少女脱口道:“我看那宁江很有古怪,会不会就是他……” 祭司大人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 红衣的少女伏道:“抱歉,大人!笺丽被愤怒冲昏了头!”想一想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鲍青死的时候,那宁江在考会试,而且今晚那些门派全面反击时,宁江可是赴宴去了。再说了,不管那宁江如何了得,但毕竟来历清楚明白,跟江湖完全无涉,跟全清派更无仇怨,怎么也不会是幕后主使。 “你以媚术对付那宁江失败,慧心反而被他打乱。那宁江,你暂时不用去管他,全力找出那幕后黑手。至于宁江,我会先让你的师姐盯着。”祭司大人道,“京城的事虽然重要,但善女神再度出世的事,更加重要,你是侯选处女,多加修行,保持住自己的心境,莫要自误!” 身形一闪,如同青烟一般,飞出窗外,消失不见。 “恭送祭司大人!!!”春笺丽伏地拜道。 *** 初夏的天,亮得较早,辰时左右,外头就已经大亮。 秦无颜也如同往常一般早起,来到庭院,看到空空荡荡的庭院,有些发懵。 以往这个时候,姑娘可是早就起床练剑了的,今天,她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起床? 做了一些事儿,看看天色,阳光已经铺在了院中,外头的街面,正在变得热闹。另一边,小丫儿也已经在生火烧饭。 她来到姑娘房间,为姑娘掀开香帐,正要把姑娘唤醒,结果却看到老爷也睡在姑娘床上,姑娘搂着老爷的腰,把老爷当抱枕一样抱着,睡得香甜,一时间不由得怔在那里。 什么情况?这又是什么情况? 好在老爷的衣服是完整的,姑娘虽然只穿着一件洁白的睡裙,纤细的腿儿都在裙下露出,但至少也不是光溜,要不然她真的怀疑……怀疑什么啊?人家是亲兄妹好不好? 这一天,兄妹两人都睡得很迟。 对于宁江来说,倒是很正常的事,在考会试之前,他也是天天用功,时时读书,考完会试之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会试结束,剩下的就是不用考经义的殿试了。 但是对于宁小梦,这般的贪睡,在这些日子倒是极少见到的事。 起床后,吃完早饭,宁江就带着妹妹一同逛街,中午到了南区最好的酒楼,下午帮妹妹买了一些新衣服,逛了最繁华的青鱼坊,然后……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说好的培养妹妹的独立性呢?说好的狠下心来,减少妹妹的依赖性呢?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昨晚纠结那么多做什么?宁江对自己有那么一些无语! 傍晚的时候,回到宅院,见到了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们的秦陌。秦陌拿了几本账簿交给宁江,这是僵尸门最核心的账本,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到这几本账簿,宁江才让妹妹去杀典杰,至于故意让她披麻戴孝,斩首便走,不过是让僵尸门往“寻仇”的方面去想。 晚边,宁江就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看账簿,小梦没有事做,就在旁边为哥哥剥着香蕉。 宁江把账簿从头到晚翻了一遍,紧接着便一声冷笑,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上几个地址,把秦陌叫了进来:“告诉秦泽,让他带着正气盟,把这几个地方都给挑了。”纸页交给了秦陌。 又道:“让秦泽、秦坎准备好,这几个地方一挑,僵尸门怕是等不住全清派的安排和配合,就会狗急跳墙,全力出手,让正气盟提前设好陷阱,让他们自投罗网。让无颜去配合你们,趁乱把虎冲石杀了。” 秦陌道:“老爷,为什么这几个地方一挑,僵尸门就会狗急跳墙?” 宁江淡淡的道:“因为这几个据点,藏的是僵尸门真正见不得人的买卖,一暴露,马上就会惹来官府的调查。他们不知道正气盟到底查出多少,但这几个据点,明面上跟僵尸门根本无关,突然被挑,必定会让僵尸门疑神疑鬼、按耐不住。” 这几个账本,在此之前秦陌也翻看过几遍,完全看不出宁江何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虽然如此,他却也没有再多问,带着那页纸匆匆去了。 小梦道:“哥哥,我们要不要也去帮忙?”此刻,她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相当的自信,而且昨晚连把人活生生的割脑袋这种事都做过,虽然事后有些心慌,但现在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江摇了摇头:“不用,如果他们几人带着正气盟,以暗算明,又提前算到僵尸门的反应,这样都没有办法将僵尸门一锅端,那也没有必要再跟着我!” 小梦抿着嘴儿:“哥哥……说的好像可以跟着你是他们的光荣一样!” 宁江心想,这话说得好!他道:“小梦,今晚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小梦道:“要砍脑袋吗?” 宁江道:“不用。” 小梦道:“……哦!” 宁江心想……为什么妹妹看上去有一点失望? 他道:“今晚,你去帮我对付一个人!” 小梦问:“谁?” 宁江道:“春笺丽!” 对于这些日子自己所做的决定,宁江都会详细的解释给妹妹听,其中也包括了春笺丽的各种疑点。此时,小梦也早已知道春笺丽有问题,但是对于哥哥为什么这么快就去对付春笺丽,小梦却还是不太明白。 “哥哥,现在就要杀掉她吗?”她不解的问,“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蛇已经被惊动了!”宁江道,“全清派和拜火教都不是傻瓜,昨日正气盟的全面进攻,必定已经让他们觉察到在正气盟的背后必有串联,而且肯定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正气盟背后的‘主谋’,如果我们放手不管,他们早晚会查到秦泽、秦坎身上,甚至有可能沿着这条线查到你身上。不用指望我们这边全无破绽,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不做事,只要有做事,总是有迹可寻,而是要给对方制造更多的破绽,就像两个人的决斗一样,只有给对方造成各种破绽,对方才会无暇来寻找我们的破绽,在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以快打快,撕开对方的网,迫使对方全面收缩,此是其一。” 又道:“对于我们来说,大不了发现不妥,马上离开,但是对于拜火教来说,他们在京城才是真正的见不得人,一旦被揭开,多年的经营功亏一篑,万一惹起朝廷注意,让朝廷知道拜火教徒在京城搅风搅雨,势必引出三法司衙门对拜火教的全面调查,他们怕,我们不怕,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种优势,进一步把事情闹大,压制对方?这是其二。” 看了妹妹一眼:“这是其中两个理由,还有第三个理由,你想想。” 还有第三个理由?小梦埋头苦思,左想右想,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不得不小声的问哥哥:“哥哥,第三个理由是什么?” 宁江看了妹妹一眼:“那个时候,春笺丽竟然想要对你下术引……看她不爽!” 小梦:“啊?”想了一想,紧接着便又喜孜孜的看着哥哥:“哥哥……要不要砍她脑袋?” …… 第31章 双娇对决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经过秦无颜易容后的宁小梦,深处白衣,外罩半臂麻衣,头戴孝花,腰间插着鸳鸯刀,阴阴冷冷的站在院中。 原本是带着一些孩子气的瓜子脸,经过了易容之后,脸蛋变得圆润,让人难以认出。 在她的身边,宁江负手道:“小梦,你要记得,无颜教你的,还只是表象,如果碰到真正的高手,很可能一眼就能看出你在易容,并进而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而要防止这种可能,最重要的有两点,一个是‘气质’,一个是‘气’。” 继续道:“气质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颜这些日子也已经教过你。但是一个人,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对于真正的高手,同样也是可以捕捉的。但是好在,你原本就已经修成了‘金魄’,通过对自身魂体的调整,散发出不一样的‘气’,使得就算是宗师级的高手,也难以通过对‘气’的捕捉,觉察到你真正的身份,这种事情是可能的。” 小梦立在那里,按着哥哥所教,让自己的金魄,与腰上的鸳鸯刀产生某种神秘的共鸣,人就是刀,刀就是人。她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锋利如刀的杀气,单单只是立在那里,院中的落叶,就已经在一波波的向外翻飞。 宁江点了点头,背着手,绕着妹妹转:“身若冰晶,视身若晶!最好的伪装,是由内而外,让自己彻彻底底的遗忘真正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现在的你,就只是一个因为家人被拜火教所杀,一心报仇的孝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的武器,是母亲留给你的鸳鸯刀,它代表着你的仇,你的恨,你就是刀,刀就是你,刀意就是你的心……” 宁江慢慢的退到远处,看着此刻,刀未出鞘,但整个人却如同刀锋一般锋利的妹妹,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昨日让妹妹,有意识的杀人割头的原因,心理底线被打破的妹妹,的确是少了许多顾忌,此刻杀意释放,浑然是一个森森冷冷的女杀手。 让妹妹适应了一下这种感觉,他道:“嗯,可以了,休息一下吧。” 小梦阴阴冷冷的往他看来! 喂喂,你为什么这样看着你哥?这只是演戏,演戏啊…… *** 昨日赫冲门对僵尸门的反攻,拉开了一场江湖纷争的序幕。原本以为,在取得了一场大胜之后,赫冲门会暂时停歇下来,稳住阵脚,却未想,紧接着赫冲门就挑掉了几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据点,僵尸门门主虎冲石一闻到消息,立时色变,召集手下人,对赫冲门进行疯狂反扑。 一场比昨日还有浩大的帮派仇杀,以许多人都无法在事先预计到的规模,陡然间扩大,在普通老百姓无法注意到的暗处,血斗,谋杀,诡计,火拼,一方是早有准备,合纵连横,蓄意的将事态扩大化,一边是仓促应战,昨晚受创的伤口都还没有来得及舔净,就不得不反守为攻,被迫投入决战。 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外城东区,黑暗中,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在巷子里匆匆行走。 原本打算,利用本教在京城里的秘密情报网,在暗中调查赫冲门背后的主使,然而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她也才调查出“正气盟”这么一个名字,那正气盟就已经进一步发动,其行动之快,犹如雷霆。虽然全清派让僵尸门暂时隐忍,先以防守为主,等对敌人的情报有着足够的了解后,再做动作。 但是,随着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据点受到攻击,僵尸门竟是根本沉不住气。这般下去,僵尸门必定会掉入对方算计之中。 虽然如此,但或许,这也是将“正气盟”背后的主谋揪出来的最好机会……名为春笺丽的少女,在心中想着。 初夏的夜间,地面已经开始冒着热气。巷子一片昏暗,蓦地,春笺丽停在那儿,看着前方。 在她前方的巷口处,一个少女已经等在哪里,一身白衣,外穿麻衣半臂,腰间缠着白色的素缟,斜插一对鸳鸯刀,头上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发髻,几乎就是随手挽成,发束斜披左肩,髻上插着一朵孝花。 夜里的天气本是显得有些闷热,然而麻衣白裙的少女,却如同冰冷的刀一般锋利,双刀皆未出鞘,冰冷的杀意,却已经如同冰川一般散出。 春笺丽的目光,陡然间缩了一下……这是没有道理的。 她竟然在这里被人堵住? 既然在调查“正气盟”的幕后主谋,那她自然已是知道昨晚杀掉僵尸门“毒龙刀”的神秘少女,而眼前的这个麻衣白裙的少女,显然就是昨晚的那个孝女。但是对于春笺丽来说,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她既然会找上自己。 这就意味着,她的来历,以及她的幕后势力与全清派、僵尸门那似有若无的连系,很可能已经被对方知晓。 春笺丽红衣红裙,腰插宝剑,缓缓往前走去。在对方面前站定,两个少女,俱是娇媚,这一刻的春笺丽,如同夜里的红梅,麻衣白裙的孝女却冷得像是冰川上的雪莲花。 “这位姐姐!”春笺丽展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孝女,“能不能让让路?” 杀气,进一步扩散,仿佛有肃杀的秋风向她刮来,卷荡得春笺丽红衣猎猎。春笺丽那美丽的嘴角,勾勒着一丝冷笑。她当然不指望对方真的会让开,只是希望对方能够开口,这样,她或许可以从对方的话语中,探出对方的来历,又或是弄清对方到底知道多少。 但是很显然,对方根本不想跟她说话。 然而对于春笺丽来说,她的心中并无惧意,论起剑舞,她与段十三娘算是并列京华,但是她会的可并不只是表演用的剑舞。左手,悄无声息的捏了一个法决,腰间的宝剑,还没有出鞘就已经在嗡嗡作响。对峙中的两人,刀气与剑意在空气中相撞,风尘围着她们,一圈又一圈的萦绕。 “小妹春笺丽,”红衣红裙的少女,巧笑嫣然,“敢问姐姐芳名?” 麻衣白裙的少女,握上了刀柄。春笺丽同样握上了宝剑,叹一口气:“看来姐姐是不想说了!” 刀与剑出鞘的那一瞬间,锵声在夜空中猛然一响,精光飞溅。同时抢攻的两人,兵刃在瞬间撞击,犹如冰与炎的相冲,形成了难以控制的对流。紧接着就是刷刷刷的刀光,如同霹雳一般斩出乱舞。 春笺丽左手始终捏着法决,一步一步的后退,宝剑如同画符一般挥洒,在对面那凌厉的双刀间,织出奇诡的剑网。白裙少女的双刀异常的迅捷,但是每一次出手,都被她的剑网快速截住。叮叮当当,金鸣不绝,精光在巷子间一道又一道的闪耀。 远方高处,一个男孩,双手抱胸,看着从巷头战到巷中的两个少女。刀光与剑光,在夜色间华美的闪耀,精准的走位,迅捷的身法。白裙少女的进攻犹如雌豹,踏步间,双刀舞出昙花般的冷光,红裙少女的防守却也无懈可击,步步后退,步步为营。 这“男孩”,自然是宁江的替身人偶,他在高处盯着春笺丽,尤其是盯着春笺丽的捏在后腰处的左手……那是什么法决? 以宁江的见识,在春笺丽用出她的剑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认了出来,那是道家真传“罡元剑法”衍生出来的剑术,是真正的名门真传,然而罡元剑诀不管如何演化,都不会像她的剑法这般诡异,明明所有的剑招都脱不出罡元剑法的变化,然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以至于连宁江都看不太明白。 据他所知,罡元剑法根本不需要一直捏着剑诀来,那春笺丽左手始终捏着的手诀,就不免有些古怪,而那手诀,恐怕才是春笺丽的罡元剑法如此怪异莫名的主要原因。 后退中的春笺丽,盯着不断往自己追击的刀光,心中冷笑。对面的强敌果然了得,难怪能够杀得了“毒龙刀”,但是比起可以说从四五岁起就已经开始练剑的自己,终究还是差了些。虽然对方一直压着自己,招招抢攻,但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看出对方刀法的来历。 现在看来,对方的刀法,虽然集百家之长,却也没有什么独创的地方。不想再浪费时间的春笺丽,蓦地退了一大步,宝剑手腕连抖三下,剑身织了个大圈,左手骤然往圈中一放,嘭,法决张开,一团火焰从剑圈中轰然而出,朝着往自己追击的孝女火潮般卷去。 炽烈的火焰,瞬间吞没了麻衣白裙的孝女……结束了?! 火焰陡然间散去,春笺丽蓦地眯起了眼,在她的前方,火焰吞没的方向,孝女竟然已经消失。刹那间生出不好的预感,春笺丽扭身回剑,锵的一声,鸳刀斩在了剑身上,宝剑回甩,几乎割中春笺丽自己的大腿。没有空去庆幸自己避过几乎腰斩的一刀,另一刀已经划出华丽的曲线,侧面袭来。 春笺丽大惊后仰,刀光划破衣襟,襦衣破开,胸兜外露。这一仰,下盘立时不稳,白裙下飞出一脚,直接踹在了她的小腹,娇躯如同虾米一般飞出,嘭的一声撞在了墙上,春笺丽靠墙捂腹,宝剑支地,痛得额生冷汗。瞳孔收缩,看着一步一步,带着无穷杀意往自己走来的白裙孝女,她的心中颇有一些慌乱……她到底是怎么避开我的杀招的?! 麻衣白裙的孝女,阴阴冷冷,如刀似雪。 既然知道对方曾试图对自己暗施术引,那又怎可能不防备着对方的术法?哥哥早就说过,绝大多数术法,不过就是仗着“出其不意”四字,就像春笺丽左手一挥,从剑圈中喷出火来,若是全无准备,那自然是避之不及,但如果提前防范到这种可能性,那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招式。 虽然春笺丽用的是剑法,但她却始终注意着春笺丽的左手,怎会这么容易被春笺丽重创? “你的脑袋,”麻衣白裙的少女杀气凛冽,“我收下了!” 双刀缓缓抬起,在双肩平行。 春笺丽却是冷笑一声,宝剑蓦地往自己裙下一刺,快速抽出,大腿被剑身一割,血水随着剑身飞溅,激洒在空中。麻衣白裙的少女被她这自残的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剑身带血,一片殷红,刷的一声,鲜血化作熊熊烈火,飞洒而出的血水也跟着回流。火焰倒灌,由剑而身,春笺丽连人带剑,都犹如被火焰覆盖。炎气席卷,怪异莫名,轰然间,带火的宝剑呼呼呼的横扫,撞上了双刀。 嘭的一声,火光激荡,若非那对鸳鸯刀乃是终南山僬侥道人亲手铸成,又用了天陨流光,这一击,就已足以让它们折断。 咣咣咣咣!麻衣白裙的少女双刀不断交错,抵挡对方骤然变得疯狂的攻击,热气随着火剑狂涌而来。刷的一声,带火的宝剑划过石墙,石墙瞬间开裂,裂口处尽是焦黑。那火中的少女,在夜色间冲击,烈焰呼呼,如同战车一般推进。 麻衣白裙的少女,强行稳住自己,双刀连舞,不断的后退。瞬息间,就已经退了十几步。然而炎气如墙,山一般的压来。蓦地往从侧面一滚,轰的一声,身后的石墙被裹着烈焰的宝剑快速分解,轰然倒下。 麻衣白裙的少女心道不妙,刚才差点就要死在她刀下的对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竟然一下子强大如斯?心生寒意的少女,知道糟糕,这般下去,自己必死无疑。想要甩刀逃走,然而瞬间看到,火中的春笺丽一击不中,面现惊恐,陡然退却。 这家伙要逃?麻衣白裙的少女,忽的想起哥哥说过的一种情况,立时如同豹子一般前冲,要将对手留下。春笺丽要是真有这般厉害,一开始为什么不用?这分明就是哥哥说过的,通过自残提升功力的魔功,根本就不能持久。她害怕,对方比她更害怕。 嗖!宝剑脱手飞出,电光般直刺她的面门。 麻衣白裙的少女一抬手,锵的一声,宝剑飞起。在她这一滞之间,春笺丽双臂一振,身上的火焰腾空而起,在她的上空形成艳红的云彩,一根红绳从云中垂下。 眼看着对面的少女抓着火绳就往上爬,麻衣白裙的少女加速前冲,一刀挥出,斩在对方背上。 鲜血溅出的那一瞬间,红衣的少女已不顾一切的钻入了云中。麻衣白裙的少女落在地上,也不知这火色的云到底是什么,不敢追击,只是充满警戒的抬头盯着。火云一卷,呈环形散了开来,钻入云中的春笺丽却已经消失不见,看得少女一阵发呆……这又是什么鬼?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32章 凰血舞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以上非作者本人所写!] ******** 弯月散出的光华,照在寂静的河面上,浅浅的粼光,在河面晃动。 这里是外城最安静的角落,另一边的码头,停着几艘破旧的小船。岸边成排的柳树,柳丝飘垂。 水面分开,一个少女虚弱的从水中爬出,跌跌撞撞的,从柳树间穿过。在她身后,水面在月色下泛红。 她的红衣,胸襟处已是割破,胸兜外露,背部与大腿同样衣裙残破,在湿漉中染出血水。红衣的少女,狼狈强行,进入昏暗的巷子,扶着土坯墙面,一步一个血印的,走了一段,忽的,肩靠土墙,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胳膊,无力地喘着气。 大腿是被她自己割伤的,倒还好些,小腹受到的腿撞,以及背部的那一刀,却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强行使用魔功带给她的负面效应,再加上泡在水中所导致的寒气入体以及失血,让此刻的她,每一步都犹如踏在针毡上,冷得彻骨,痛得抽搐。 会死……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无法求援,不能让人发现她。眉妩台的春笺丽,身受重伤倒在这里,单是这个话题,就足以引起京城的轰动,带来不知多少麻烦,一旦被她背后的那些人放弃……那后果…… 不断溢出的血水,染红了湿辘的衣裙,眼前一片模糊。双手蓦地撑空,整个人摇晃了几下,在那忽如其来的失重感的牵引下,往前跌撞。然而,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倒下。红裙残破的少女,犹如踏着棉花,忽的头重脚轻,往下栽去……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却在这个时候接住了她。两只坚强的胳膊,紧紧的扶着了她柔弱的香肩。 她额生冷汗,抬起头来,那张似曾相识的人影,在她的视线中摇晃。那人看清了她,声音显得有些迟疑:“笺丽……姑娘?”这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又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是……他…… 那屈辱的感觉,骤然间涌上了心头,竟然被这个人,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少女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将他推开,双腿一软,已是倒在了他的怀中。 “笺丽姑娘,你不要动!”那人慌忙将她抱住,“你伤得好重!” 虽然想要推开这个,昨日让自己受到莫大屈辱的家伙,却已完全无力,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隐隐约约中,虚弱的觉察到自己,倒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黑暗……疯狂的涌来!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幽暗如同幢幢的魔影,在自己的梦境中,一阵又一阵的压来。难以挣扎,无法动弹,犹如被梦魇压住一般,意识在黑暗的最深处沉沦,就像是困在大海中,无助的伸着双手。 直到那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那深沉的绝望中,往她照来…… 少女突然惊醒,强大的危机感,让她睁开了眼睛。手臂支着木板,艰难的想要撑起身子,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她一声惊呼,慌忙的又拉起毯子,疑惑的看向周围。 不知何时,她已经到了一间稍显破旧的木屋里,一个少年侧对着她,用手捧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在炉火上烤着。觉察到身边的动静,那少年扭过头来,看着她:“笺丽姑娘,你醒了?” 春笺丽死死的抓着毛毯的边缘,一只手不由的,在毯下往自己的娇躯摸去,左腿的大腿处,缠着绷布,胸脯的下方,同样缠了两圈,将背上的伤口包扎,除此之外,她的身上竟是再无寸缕。她瞪着少年:“你……你……”这少年竟然是宁江。 宁江看着她,道:“遇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受了伤,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再追杀你,不敢送你到药堂,只好把你带到这里,帮你包扎了一下。另外,你的衣服全都湿了,怕你伤后着凉,只好帮你擦干来,你放心……擦得很干净。” 春笺丽又恼又羞。恼的是,竟然被这家伙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家伙。一想起这个混蛋,昨日在自己耳边说的“恶心”两个字,她的心中就涌起无穷的怒火,甚至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羞的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岂不是被他……他、他还说他擦得很干净…… 少年犹豫了一下:“笺丽姑娘……需要我为你去报官么?” 春笺丽脱口道:“不要!” 少年非常不放心的样子:“可是,伤了你的人……” 春笺丽怒道:“不用……你管……”紧接着却是一团虚弱,连喘了几下。 宁江赶紧把手边的少女里衣放在一旁,过来将她扶住:“笺丽姑娘,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最好再躺一下,不要乱动。” 少女扭动娇躯,却又浑身发软无力,反而靠在了他的胸膛,被他用手臂环住。少年也不容她挣扎,强行让她躺下,低声道:“笺丽姑娘,你放心,我虽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样的敌人,但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想了一想,低声道:“如果……笺丽姑娘非要我负责的话……” 少女瞪着他:“负责什么?” 宁江道:“虽然小生是事急从权,为了救姑娘性命,不得不为之,但毕竟脱了姑娘的衣裳,又把姑娘的身子都看……摸……咳咳!先圣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如果姑娘要小生负责的话,小生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少女脱口道:“不要!” 少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春笺丽一脸黑气……这种被嫌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说要因为脱她衣裳,为她负责,其实不过就是身为读书人,迫于礼教不得不做出的承诺,实际上巴不得她以后离得远远的?如果不是此刻的自己虚弱无力,她真的很想跳起来拿剑劈他。 宁江道:“笺丽姑娘,你再睡一会吧,你放心,我会在门口守着,绝不让任何人闯进来。” 春笺丽喘着气:“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宁江淡淡的道:“我不知道在笺丽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是个读书人,心中自有忠信仁义,看到姑娘受伤垂危,自然不能不管!”说完后,为她盖好毯子,自己移到门边,搬了把小凳子,取了本圣贤书,就这般倚着门框,一声正气,凛然而坐。 春笺丽闭上眼睛,勉强调息了一下气息,过了一会,又悄然的睁开眼睛,看着坐着门边,借着微弱的炉火和外头的月光看书的少年。 她当然知道少年这样做的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她是江湖中人,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这些,但他是读书人,“礼教”二字,对于他这种读书人来说,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这般做法,既可以照顾她,又可以避嫌。这种毫无意义的姿态,在她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但读书人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是,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但确实给了她一种异样的安心,只是再一想,这家伙对她根本就没有非分之想,但凡有半点非分之想,也不会对着她说出“恶心”二字,于是,这种安全感,又多多少少带着莫名的屈辱。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他的那位长公主,那又会是什么样子?他难道还会这般规规矩矩? 在这种气恼……而又安全的感觉中,少女再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她睡着之后,门口那拿着圣贤书的少年,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那变得安详与放松的、熟睡的脸蛋,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嘲弄…… *** 昨晚春笺丽与小梦的那一战,让宁江更加确信,春笺丽是拜火教的人。虽然昨晚,春笺丽利用术法从小梦刀下逃脱,但她的障眼法术,又如何瞒得过宁江?早已被宁江悄悄缀上。 虽然能够就这般杀了她,但考虑到,春笺丽是目前他在京城能够找到的,与拜火教有关的唯一一条线,春笺丽死了,反而会导致拜火教在京城里的势力隐藏得更深,那么,倒还不如暂时留着她来。 反正,不管春笺丽是伤是死,他的目的都已经达成,春笺丽的遇袭,必定会让拜火教在京城里的势力疑神疑鬼,不敢贸然加入全清派与正气盟之间的恶战,毕竟朝廷能够容忍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江湖帮派在京城的存在,但绝不会容忍拜火教这种起源于外域的宗教,在华夏的京城搅风搅雨。 另外,宁江虽然对媚术了解不多,但上一世也曾听说过,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施展媚术而又失败,那在短期内,那男子会反过来,在那女子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是上一世里,西岭的一个苗巫告诉他的,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是前晚,春笺丽试图对他施展媚术,不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他出其不意的“恶心”二字,打乱心底防线,失态而去。这让宁江觉得,或许多少可以利用一下。 宁江在这里守了一晚,第二日早晨,亲手熬了肉汤,给春笺丽喂下。春笺丽虽然想要将他推开,但是虚弱得根本无法做到。 到了中午,春笺丽开始发起了烧,宁江问起,要不要为她去请医生,春笺丽自己却是强硬地拒绝。 春笺丽自己知道,她目前的虚弱,不是因为后背和腿上的伤,这两处伤,说到底只是外伤罢了。真正给她带来后遗症的,是昨晚她为了一举击溃那个麻衣白裙的孝女,强行激发体内神秘血气施展出来的“凰血舞”。 这是一种靠着血气的快速损耗、瞬间增强功力的魔功,就是这种魔功,让她此刻被迫处于失血严重的虚弱状态,而此刻的身体发热,其实是体内“凰血”的自我增生和保护。 宁江其实也发现,春笺丽的发烧,异于正常的伤寒,想起昨晚春笺丽自残之后,血水化火的诡异情形,知道必有内情。于是装作担心,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其实只是借此观察着她的身体状况,春笺丽自然不知道他暗藏的用意,在他那衣不解带的照顾下,自也多多少少的,开始有些感动。 外头,江湖上的混乱,则大体上是按着宁江的计划走。 在连挑了几个看上去,似乎和僵尸门没有关系的据点后,再也坐不住的僵尸门试图反守为攻,却反掉入了正气盟布下的陷阱。 五虎门、染水小盐帮、贞吉观等站在全清派一边的京城帮会,还没来得及赶去接应僵尸门,僵尸门门主虎充石就已经被秦川五义出手刺杀,僵尸门大败亏输,在京城的力量几乎被拔了个干净。 眼看着,正气盟与全清派即将爆发更大的纷争,三法司衙门终于坐不住了,原本以为只是僵尸门和赫冲门两个下九流门派的斗争,照这个样子下去,却是要把整个京城的三教九流一起卷进去不可。终于,三法司衙门高层的捕官,纷纷出动,动用他们在江湖上的关系,把双方全都警告了一遍……至少在殿试结束之前,都给我安分下来。 三法司衙门当然也知道,像这种江湖仇杀,一旦生起,想要强压下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眼看在殿试马上就要到了,既然正气盟已经灭了僵尸门,他们当然不希望在在这种时候,把事态扩大化。 宁江自然早已算到,到了这一步,三法司衙门不可能不管。 一开始,正气盟是以赫冲门的名义,对僵尸门进行报复,当时,僵尸门对赫冲门几乎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赫冲门的报复天经地义,三法司衙门不好管,再加上只是两个门派之间的冲突,总是能够控制得住。 但是,随着以全清派为首的各个帮会,以及这几年里,被全清派不断打压的各个弱小门派出乎意料地联合组成的“正气盟”之间的冲突,一旦爆发,那就是整个京城“江湖”的大混乱,即便是那些与此无关的各个帮派,也会因为各种“江湖道义”又或“江湖情分”卷入进来,而道教一向不是铁板一块,自身内部混乱,这几年里在京城被全清派压迫得较为厉害的正一教,十有八九也会插上一腿。 殿试还没有结束,三法司衙门当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席卷江湖的龙争虎斗,自然免不了要出来说说。虽然江湖是非多,大洗牌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但是时间点,你们得给我掌握一下,殿试关系的是天子的颜面,你们在这个时候大规模闹事,若真惹得天子震怒,朝廷立威,我们麻烦,你们也没有好处…… [最近推荐票有所下降,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求推荐票吗?T_T] [求推荐票啊推荐票!] ********** 【以下“PS”非作者本人所写,乃是系统自动生成!】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33章 杀春笺丽…… 就是因为知道,三法司衙门不能不管,宁江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先一举击溃僵尸门。 杀鲍青,拔掉全清派在江湖最底层的下九流里的触手,除掉僵尸门,让全清派无法再利用僵尸门在京城之外,以死尸客栈、义庄组成的江湖网络,并让赫冲门顺势抢夺僵尸门在各地的据点,袭击春笺丽,敲山震虎,让拜火教在京城的隐藏势力疑神疑鬼,不敢轻易相帮全清派,毕竟他们在京城是真正上不得台面的。 这三步,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拔掉了全清派的爪牙,但说到底,靠的是出其不意,打了全清派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正气盟的组建毕竟仓促,真要马上与全清派全面开战,胜算着实不高。现在,先把战果控制在对僵尸门的拔除上,反过来利用三法司衙门压住全清派,让他们不敢妄动。 然后,利用全清派的威慑,对目前还是太过松散的正气盟,进行整合,并逐步在暗中控制,一步一步的,在江湖上构建属于他的影响力……这就是他的目的。 三法司衙门的重压,让全清派不得不暂时隐忍,再加上,全清派虽然这几年里扩张迅速,但毕竟根基不稳,一些被迫投向全清派的小势力,在意识到专门与全清派作对的“正气盟”的存在后,也变得蠢蠢欲动,让全清派颇为头疼,京城里的“江湖”,虽然剑拔弩张,表面上却沉寂了下去,虽然谁都知道,这份沉寂,最多就是维持到殿试结束。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全清派固然要灭,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利用春笺丽这一条线,深挖出拜火教在京城里的其它线,只靠着春笺丽这一条线,实在是太过脆弱,一旦这条线中断,拜火教将再次消失在他的眼中,下一次想再找到与它有关的线索,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傍晚时的天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染河里,不时有鱼儿,在河面吐着水泡。 木屋里,宁江用毛巾浸着脸盆里的清水,小心的拧干、交叠,置在躺在木板上的少女的额头上。 少女低声道:“我真的没事……” 宁江道:“你的烧一直没退,怎么可能没事?” 少女没有办法告诉他,她现在的发热,纯粹是功法上的原因,他只是一个书生,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懂。 宁江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她来,与她说话,直等她看上去真的好了许多。又为她换了伤药。少女被他扶起,有些难为情的,用双手叠在腹下,任由他为自己包扎着大腿上的伤口。大腿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后,便是背上的伤。宁江其实隐约发现,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这绝不是正常的人体质。 而在伤口没有发炎的情况下,她现在的发烧以及虚弱,就显得很不寻常。但他只是一个“读书人”,自然装作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帮少女重新躺好,为她盖好毯子,让她早点休息。宁江转身,往门外走去。少女躺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你……等一下!” 宁江回过头来,看着她。此刻的少女,身上就盖着一件毛毯,香肩裸露,她抓着毯子的边缘,犹疑的道:“我……真的就那么恶心吗?” 宁江想了想,说道:“抱歉,我那个时候不是故意的……只是没能忍住!” “没能忍住?”少女的眉间,不由得有涌起一丝怒意,强行撑着身子坐起,瞪着宁江。 “因为你当时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假了!”宁江道,“不管是你的笑,还是你的动作,都实在是太假了,明明是带刺的玫瑰花,非要伪装成牡丹花。我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被那样子的你迷住,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真正的你吧?” 少女张开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用媚术伪装了自己。而那些轻而易举的就被她迷住的家伙,其实她打心眼里是看不起的,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不但轻而易举的看破了她的伪装,甚至为这种伪装而鄙夷。一方面,既因为对方的鄙夷而愤怒,另一方面,却又完全无法反驳对方的话,这让她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种矛盾到极点的心情,一方面,这种羞辱感实在是挥之不去,尤其是,这家伙还救了她,看过她的身子,那这种鄙夷,简直就像是毒蛇一般嘶咬着她。但是另一方面,对于对方的鄙夷,她既然完全无法反驳,因为她的确是在他的面前,作了伪装,偏偏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能够将他迷倒。当所有人都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倾倒的时候,这个鹤立鸡群般的少年,却一眼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宁江却又慢慢的踱到她的面前,拿起折扇,用扇头轻轻的托着她的下颚。春笺丽眼睛瞪得更大,被对方这近乎调戏一般突兀的举动,弄得说不出话来。 宁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的笑了一笑:“其实你这个样子……倒也蛮可爱的!”然后负着手,转过身,慢慢的往外头踱去。 少女在他的身后发懵!这到底……什么人啊? 宁江走出木屋,此时天色虽然已晚,但夏日的夜晚,并不是特别的暗,只是那种空气中的那种闷热感,愈发的重了,看来半夜怕是会有一场震雨。 再一看去,远处的巷头,站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宁江手持折扇,走了过去,道:“小梦……” 小梦微微的抿了抿嘴:“哥哥……为什么不砍她脑袋?” 宁江耸了耸肩:“还不是时候!”春笺丽是早晚要杀的,但目前还需要从她这条线进行深挖。 小梦有些气恼的样子:“哥哥,你是舍不得吗?” 宁江一个错愕:“为什么舍不得?” 小梦嘀咕道:“这两天,哥哥一直都在陪着她,都不理小梦了!”一握腰间宝剑:“哥哥,我们砍掉她的脑袋吧!” “等一下,等一下!”宁江赶紧拦住她……现在就把春笺丽的脑袋砍掉,那他这两天到底在忙活什么? “我就知道哥哥舍不得!”小梦转过身,使劲踩着地,踏着步子往前走去,“不就是因为她‘蛮可爱’的?” 宁江在妹妹的身后,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 妹妹这是……在吃醋吗? 不由得回头,往木屋看去。虽然利用春笺丽挖出拜火教在京城的势力这件事,极为重要,但是为此惹得妹妹不高兴的话,那就有点因小失大了……果然还是应该现在就杀了她吗? 到了夜半,随着轰的一声,阵雨终于下了下来。 水汽从打开的窗子,往屋里渗入,屋里的气死风灯,在桌上散出橘黄色的暖光。 宁江坐在桌边,将桌上蛇蜀笺涂涂画画,想了想,将其中的“春笺丽”三个字随手划掉,又修改了许多细节。 就这般过了许久,他停了下来,将蜀笺看了一会,朝门口道:“把小梦叫来吧!” 早已等在门边的秦无颜,到另一个房间把姑娘唤了过来。 小梦来到宁江身边,道:“哥哥,你叫我吗?” 宁江随口道:“去把春笺丽杀了吧!” 小梦呆了一呆,紧接着,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哥哥:“可是,哥,你不是说留着她还有用么?” 宁江道:“也没有太多用处!”为了一个春笺丽让妹妹不高兴,实在是得不偿失。 小梦道:“哦!”提着剑,撑着伞,出门去了。 宁江朝秦无颜道:“去帮小梦善后吧!” 秦无颜应了声是,转身要走,想了想,回过头来:“可是,老爷,现在去杀春笺丽,那这两日老爷所做的事不就完全是画蛇添足了吗?如果一开始就让姑娘悄悄杀掉春笺丽,谁也不会怀疑到老爷,现在收留了两天再去杀她,搞不好就会留下线索。还有,拜火教怎么办?” 宁江说道:“无妨,我自然会有办法。对了,记得把春笺丽的脸皮割了,以后说不定有用。” 秦无颜道:“是!”匆匆的,随姑娘去了。 宁江搓了搓脑袋,要杀春笺丽,前晚就应该直接下手,其实他当时也是看到春笺丽竟然能够从小梦刀下逃生,又身上带伤,干脆扮演一下她的“救命恩人”,拖了两天再来杀她,的确是画蛇添足了,不过算了,将来的事情,也很难说的清楚,也许留着春笺丽不但利用不上,反而会成为将来的祸患……杀了就杀了吧! 拿着蜀笺,又细看了几遍,杀春笺丽的时机的确是有些不对,但只要秦无颜成功的毁尸灭迹,问题也不是太大。于是收起蜀笺,正准备上床睡觉,结果就看到小梦又带着秦无颜回来了。 他一个错愕:“这么快?” 杀现在还是虚弱的春笺丽自然简单,但毁尸灭迹却是需要时间的,她们这么快就回来是怎么回事? 小梦把油伞放在门边,在桌旁坐下,看着宁江,道:“哥哥,我没有杀她!” 宁江道:“为什么?” 小梦道:“哥哥,这些日子,你要小梦做的事情,都会详细的解释给小梦听,为什么这次没有?” 宁江道:“这个……” 小梦双手叠在胸前,歪着脑袋,脸蛋枕在手臂上,瞅着哥哥:“哥哥……你是因为小梦,所以才要杀掉她的吗?” 宁江右手握拳,放在嘴前,轻咳了一声……看来这些日子对妹妹的教导,还是起到了作用,虽然他没有认真解释,但妹妹在路上,还是成功的推导出了他想要在这个时候杀春笺丽的真正原因。 他看向妹妹,正要说话,妹妹却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做什么做什么?”一向都是他摸妹妹脑袋,现在突然被妹妹摸,让他有点无法适应。 妹妹却已跳了起来,欢快的转身去了。跑到门外,忽的抓着门沿,探进脑袋,嘻嘻的道:“哥哥……其实小梦不生气!”然后唱着歌儿去了。 宁江为妹妹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怔了好半会,然后才好笑的摇了摇头,拿出蜀笺,把春笺丽的名字重新写上去……算了,先留她一条狗命!!! *** 阵雨席卷了京华,远远近近的园林、名山、官邸、石桥,都在阵雨中沉静。 内城中,隔开市坊的高墙与高墙之间,执行宵禁的兵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阵雨中前行。 启圣坊中,一处豪华的园林中,美丽的女子,在石亭中弹着瑶琴,琴音与雨声混杂在一起,在那杂乱的喧闹中,悦耳的曲调如同天籁一般漫开。远处,提着灯笼的带剑侍女,倾听着长公主的琴乐,陷入那缠绵的情丝。 穿过了内城的染河,在阵雨中激溅着水花,水位缓缓的上涨,穿过了两道水门,往东方滚滚而去。 外城的街道,纵横交错,更夫在屋檐下避着大雨,连打了几个呵欠。在他的前方,两座石狮在阵雨中威严。另一条街,某处豪宅的后院,一名小贼正试图利用工具攀墙而入,入内盗窃,嘭的一声,钩索在雨水中打滑,他就这般栽了下去。 一个偏僻的木屋里,躺在木板上的少女,浑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盖着毛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回想着那个少年,用折扇托起她的脸蛋,说她“这个样子也很可爱”时的气人模样,她在黑暗中恨恨的咬着嘴唇,不知怎的,心又跳得好快。 相隔了一整条街的,染水边的宅院里,另一个浴后的少女,则在床上盘膝而坐,练着魂魄,娇媚的脸蛋被晃动的烛光映得嫣红,在她的床边,挂着精致的宝剑,与样式古朴的双刀。 在她隔壁的屋子里,侏儒女张开手臂,睡得香甜,外屋的青年女子则在翻看着老爷赠给她的功法秘籍,时而陷入沉思。 同一间宅院里,少年起床,慢慢的踱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头的雨夜。夜里的凉意,随着湿气扑面而来,雨水敲打着院中的石地,噼啪作响。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重重雨幕,投向遥远的夜空。 虽然是春季过后的第一场阵雨,但还是……下的不够大啊!!! 看来要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 [写这一章的时候,犹豫了好久,虽然按照正常的大纲走向,春笺丽不应该死在这里,但是写的时候,很想就在这里让妹妹把她杀了啊。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个角色,只是想着,在大家都说我要把她收入后宫的时候,突然把她杀了,到时候看大家的反应一定很有趣,一想到这一点,肚皮都快要笑破了。后来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强行压下在这里把她写死的冲动。T_T] 第34章 作死…… 【感谢书友“雨君尘”昨日的10000起点币打赏!】 【求推荐票啊推荐票!】 ********* “九龙杯?!” 当宁江把他的下一个目标,告诉秦川五义的时候,秦川五义全都惊得呆了。 只因为,宁江的目标,竟然会是被称作皇室玫宝的九龙杯。在大周王朝,九龙杯可是与隋侯珠一同,被视作公侯瑞宝,隋侯珠虽然下落不明,九龙杯却是一向被放置在皇城之中,只有在与皇室相关的盛大节日里,才会将它取出来使用。另外,就是每三年一度的殿试,天子会以之招待众位进士。 这一次,老爷的目标竟然会是皇室玫宝九龙杯,实在是让他们……莫名的兴奋。 侠以武犯禁,大周王朝的侠客,最初的起源是墨家,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对皇室和朝廷的反抗精神,也始终流淌在江湖豪侠的血液之中。实际上,朝廷为了抑制江湖,曾经弄出一个“龙图追杀榜”,将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高手,列在榜上,以赏金进行追杀,没想到,没过多久,江湖游侠们,莫不以登上“龙图追杀榜”为荣,一旦进入了龙图追杀榜,立时声名大盛,几乎等同于江湖上的“金榜”,以至于后来朝廷不得不淡化这龙图追杀榜的存在。 只是,话又说回来,他们现在跟着的这个少年,可是马上就要考进士的贡生,“盗取九龙杯”这种连他们这些江湖中人都不敢去想的事,他竟然随口说出……他们跟的到底是读书人还是江洋大盗? “九龙杯,一向放在皇城内的宝文阁中,宝文阁紧靠龙图阁,虽然在皇城之中,但毕竟不在深宫,要把它盗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宁江淡淡的道。 不是太难的事?秦川五义吃惊的看着他……就算不在深宫,那也是在皇城里啊。龙图阁放置的是历代天子的墨宝、书画、御制文集,宗正寺所进宗室名籍与谱牒,宝文阁收藏的则是历代天子从民间收集来的古书、名画、宝器、珍玩,这种地方,就算是大臣们也不是随随便便想进就可以进的啊。 “老爷,”秦无颜小声的问,“把九龙杯偷出来……然后呢?” “喝酒啊!”宁江看傻瓜一样的看着他们,“那种东西,不就是拿出来喝酒的。” 秦川五鬼:“……”讲道理……它的确是拿来喝酒的。 不过老爷这分明是嫌京城还不够乱,想要给这喧闹的京城,再添加一把大火,让所有人都在上面烤啊…… 自从初夏的第一场暴雨下下来后,连着几天,阵雨便没完没了。 穿过京城的几条河流,水位都在上涨,城外的一些村落,爆发了洪灾,有传闻,甚至有一个村子全村都被泥石流淹没。 对于该如何盗取九龙杯,宁江暂时交给秦川五义中的秦陌、秦无颜、秦小丫儿去想,让他们先把计划做出。秦泽与秦坎,则仍然优先处理着与正气盟相关的事情,局面虽然暂时被三法司衙门强行压了下来,但双方都在养精蓄锐,一等殿试结束,更大规模的火拼,怕是怎么都无法避免。 宁江自己,则仍然在国子学府上着课,只是,外舍博士律雪松等,已不敢再难为他。 虽然如此,一些太学生,在远处看他的眼神,则大多都带着一些不满,究其原因,自然是那次在吏部尚书府上,宁江对他们梦寐以求的佳人批出的“恶心”两个字。 据说,在那件事之后,才子们几乎踏破了眉妩台,想要前去安慰佳人,春笺丽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连着几天都不曾露过面,即便是向眉妩台的其他姑娘们打听,也大多缄口不言,看来他们心目中的佳人,的确是被那混蛋伤害极深,这让他们这些以护花使者自居的才子们,颇为愤慨。 宁江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瞻前顾后,被动防守,那不是他的个性,除非不做事,只要做事,肯定是会有“后遗症”的。 那一日,太学生们在学府内的馆中,摇头晃脑的读着圣贤书。宁江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窗外那如同透明的雨幕般刷下的阵雨。 对于他这种过了会试的贡生来说,读书暂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从整体数目来说,过了会试的终究还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得为国子学里的考试,又或者是三年后的会试做准备。十年寒窗无人问,但是能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对大多数人来说,终究还是没有把握的事。 下课后,出了课堂,站在屋檐下,虽然带着伞,但这一刻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如果就这般进入雨中,哪怕是撑着伞也会被淋个通透。于是,他便在这里等了一会,刚好看到从内舍中沿着避雨的走廊出来的孙山,两人就在这里,一边避雨,一边说话聊天。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另一边,一伙青年从四门馆中走出,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 虽然是在国子学府,为首的青年,穿的却是绫罗短衫,脚穿长靴,并非读书人的打扮。 “那家伙就是宁江?”绫罗短衫的青年,视线穿过雨幕,厌恶地看了过去。 旁边一人道:“没错,就是他!” 绫罗短衫的青年,唤作师凯乐,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祖父是荣退的三公,父亲是镇守边疆的帅臣,授爵国公,母亲更是皇室的郡主。 虽然进入国子学,但这些人,平日里既不在外舍,也不在内舍,大多都是在四门馆里,或是踢蹴鞠,或是打马球。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进入国子学府纯粹就是为了混日子,为以后荫官度一层金。 其实在以前,国子学,只有他们这种皇族又或高官的子弟才可以入学,哪怕是普通六七品官员的子弟,都没资格进来,至于宁江与孙山这种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更是连国子学的门槛都别想摸一模。 但是现在,宁江这种乡下来的寒门子弟,不过就是靠着多读了几本书,就成为耀眼的新星,而他们这种家世显赫,如果是在削藩之前,单是靠着一个出身就足以被列入“上品”,甚至能够拥有等同于自己的国土的封地。现在虽然也能够靠着良好的出身,荫官世袭,但是在朝堂上,与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相比,多多少少的,都已经********,心中的不爽,自然是免不了的。 其实他们的父亲把他们送进来,也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读书,如果很够成为上舍生,那以他们的家世背景,就算在殿试中表现不好,天子看在他们父母和先人的份上,一般来说也会大笔一挥,给个同进士出身,只可惜,这些人对读书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兴趣,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吃喝玩乐上,反正就算中不了进士,一世富贵总是没问题的。 师凯乐恶狠狠的瞪了远处的宁江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于那些学子来说,对春笺丽的倾慕,更多的是春花秋月般的浪漫,但是对师凯乐来说,暗地里早就存了将春笺丽收为禁脔的野心,此刻看到“欺负”了他的禁脔的宁江,自然是分外不爽。 凭心而论,在那次的宴会之中,以往都是以剑舞闻名的春笺丽,出乎意料的展示了她惊人的琴技,直可称得上是“琴剑双绝”,本该由此声名更甚,偏偏被宁江那令人愤恨的两字批语,一场佳话反而成为了屈辱,自是惹得众人纷纷不平。 然而,与流霞剑阁不同,虽然都是以剑舞为主,但流霞剑阁本质上乃是江湖上的女流门派,京城里的许多大家闺秀,也都是段十三娘名义上的女弟子。 眉妩台说到底只是“梨园”,春笺丽固然称得上是京城第一佳人,然而宁江风头更劲,府试案首其实不算什么,但是他身兼州试解元、会试会元、太学生这几重身份,对春笺丽,羞辱了就羞辱了,谁也无法拿他怎样。 师凯乐暗中早已将春笺丽视作禁脔,偏偏春笺丽两次被宁江羞辱,都是她自己送上门去,一次求诗遭拒,一次以琴音示好反遭恶评。师凯乐既恨且怒,此刻看着宁江,心中暗怒,恨不得冲过去先给他两个耳光。 只不过,宁江毕竟跟他一样,都是太学生,再加上又是即将参加殿试的会元,虽然他并不将自己的太学生身份当一回事,反正也就是混日子罢了。但就这般闹起来,虽然出口恶气,但回到家中,总是免不了受到责骂。 于是,师凯乐等人,在这里恶狠狠的瞪了远处的宁江一眼,想要对付这小子,以后有的是办法,自然也不急在这一刻。 雨渐渐的小了一些,两辆极为豪华的马车,从国子学府的侧门绕了过来,停在师凯乐等人面前,师凯乐等一行几人,上了马车。其实除了祭酒及博士等寥寥几人,马车原本是不允许进入国子学接人的,不过四门馆的这几人原本就是背景深厚,再加上谁都知道他们在国子学里不过就是混日子,学府的博士、教授也都懒得去管他们,也就由得他们胡闹,只要不影响其他太学生的学业就好。 两辆马车前后从侧门驶出了国子学府,下了集英丘,穿过了成仓桥。虽然已经到了下午申时三刻,但是暴雨停了下来,天色倒是亮堂了许多,他们来到了西区的浚河边,一座花船停靠在岸边。虽然水位上涨,但京城里的堤岸,做得较好,浚河又比染河更宽,那花船停靠在岸边,以铁索、木板的固定,并没有收到影响。 在这花船上,与约好的另外几名纨绔子弟见面,花天酒地。 喝着喝着,又聊起前几日里宁江对春笺丽所做之事,有人谈起,春笺丽这两天终于露了面,只是看上去气色不是太好。师凯乐一脸阴郁,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往岸上看去,忽道:“是她?” 其他人也一同看去,只见柳堤岸边,一个身穿蜜合色齐胸襦裙的少女,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在石堤上走着。那少女,瓜子脸,百花髻,腰插宝剑,模样娇媚,亭亭玉立,秀色可餐。雨后的柳叶,苍翠欲滴,清凉的风从河面刮来,拂动着她的衣裙,就像是初春里开放的春桃花,单是看着,就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另一人道:“甘贤弟,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亮眼?” 认出堤岸上的少女的,正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甘烈虽然被他父亲,走了好大一层关系,入了国子学,但却与陈豪、郑贤等人渐渐疏远。陈豪、郑贤等人虽然也是出身名门,但还是一心想要谋个进士出身,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中,终究算是年轻有为的。国子学里的考试,远不及府试、会试竞争激烈,但能够在国子学里通过层层考核,成为上舍生,这其中固然有家世背景的关系,但自身也是有着相当的实力的。 甘恺将他的儿子送进国子学,原本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多跟陈豪、郑贤等人学学,如果能够如他们一般,成为国子学的上等上舍生,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甘烈进了京城,入了国子学后,跟了陈豪、郑贤等人一段时间,现在却被师凯乐带着,整天在四门馆里混,甘恺若是知道,怕是会气得吐血,毕竟他们甘家,不过就是外郡的知军,跟师凯乐这种就算不考科举,也能够世袭的名门望族根本不能比。 看着堤岸上那蜜合色齐胸襦裙的少女,甘烈低声道:“那丫头就是宁江的妹妹,闺名唤作宁小梦。” 竟然是宁江的妹妹?其他几人颇为讶异。其中一人低笑道:“想不到宁江那小子,居然有个这般漂亮的妹妹?” 那堤岸上的少女,单就美色而言,与春笺丽可说是春兰秋菊,各有胜场。这些人方才还在讨论着宁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的妹妹,他们对望一眼。 第35章 继续作死 师凯乐阴森森的道:“不如想个办法,把她弄来玩玩?” 其他人也俱都淫.笑起来。甘烈终究没有他们这般胆大包天,说道:“不太好吧?她哥哥毕竟是今科的会元……” 师凯乐冷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丫头,恐怕也没有什么见识。只要把她拖入暗处,事后不让她认出,她能怎样?报官?且不说她自己丢人,事情一闹大,她哥哥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况且就算报了官,新任的启封府尹可是我祖父的门生,自然有办法,让官府查不到我们这边来。就算查到我们,我们一致说她,是在暗巷里卖笑的表子,看看到底是她丢人,还是我们丢人?” 他们这些人,以往在京城,其实也没有少做这种欺辱良家妇女的勾当,基本上,所有的受害者,要么被迫忍辱认命,要么刚开始时虽然想要讨个公道,最后也还是迫于他们各自的家世,不得不含泪忍气。这种事做得惯了,早就已经无法无天,此刻眼看着那少女貌美,原本就动了色心,偏偏又是宁江那厮的妹妹,更有了碰她的理由,于是悄悄合计…… *** 宁小梦带着秦小丫儿,走在堤岸上,一棵棵柳树往前延伸而去,柳丝拂动,滴落着阵雨后的水珠。 此刻虽然还早,但是另一边的花船,却已显得颇为热闹。船顶的甲板上,一伙男子正在往她们这边看来。 秦小丫儿道:“姑娘,有人想被做成包子!” 宁小梦疑惑的回过头来:“包子?”为什么好好的提包子? 此刻的秦小丫儿,把胸束了,扎了两个小荷包,穿着艳丽的青衣,看上去不过就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她嘻嘻的道:“那些人想要变成包子……我一看就知道!”以前她跟着四姐,时常在青川一带的城镇瞎逛,秦无颜以易容术做美女打扮,招蜂引蝶,专门引诱那些想要变成包子的色鬼。 宁小梦道:“他们看上去像是读书人……” 秦小丫儿嘻嘻的道:“正经的读书人哪里是他们那个样子?连非礼勿视都不知道?” 小梦不想生事,于是便沿着旁边的小路,下了堤岸,带着秦小丫儿穿过一条巷子。忽的,前方一名青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她面前道:“这位可是小梦姑娘?” 小梦道:“你是……” 那人道:“我是令兄宁江在国子学的好友。小梦姑娘,不好了,宁江兄在学府里从书馆的楼上栽下,满脑子的血,已经被送往医馆,也不知现在情况怎样?” 小梦急道:“我哥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那人道:“你跟我来!”转身往远处奔去。 小梦扭过头来,与小丫儿对望一眼。如果没有小丫儿的事先提醒,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手足无措,慌忙跟去,现在却是提前有了警惕,心中马上就意识到其中破绽。试想,就算哥哥真的受了伤,国子学府位于外城南区,这里已经是西区。她与小丫儿,因为哥哥想要盗取九龙杯之事,进入内城北坊,表面上是去游玩,实际上是探地形去了。 两人刚从内城西面的曹门出来,京城这么大,这人怎就知道她在这里? 如今的小梦,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相当的自信,再不是刚刚离开高锁县时的那个,看谁都觉得好厉害的懵懂少女,一方面是艺高人胆大,另一方面,万一真的是哥哥出了事怎么办? 于是就追着这人去了。七转八绕,那人带着她们,越跑越偏,进入一片幽幽暗暗的区域。小梦此时初涉江湖,没有经过太多的世事,却也不是傻瓜,这些日子经过哥哥的调教,也已经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手中握着宝剑,扭头看向小丫儿……砍他脑袋? 小丫儿用双手做揉捏状……还是做成包子算了! 小梦想了想,觉得说不定前方藏有真正厉害的高手,于是向小丫儿悄悄示意了一下。秦小丫儿身子一闪,往旁边窜去。 那人跑了一段,回过头来,却只看到小梦一人,道:“你的丫鬟呢?” 小梦猛一回头,惊道:“小丫?小丫?哎呀,我们跑得太快,把她给跟丢了!” 那人不虞有它,扭头道:“你哥哥就在里面,你快……” 一只秀腿已经从裙下飞出,凌空一个横扫,嘭的一声,扫在他的腰上,这人惨哼一声,往侧里撞上墙面,直接就昏了过去。 小梦收回秀腿,往前方看去。两侧是高耸的围墙,前方转角处,一片安静,却又有着某种浓烈的脂粉香传来。她歪了歪脑袋,想着要不要仗剑闯进去?就在这时,秦小丫儿却已经翻过墙头,以怪异的身法滑了下来:“姑娘,里面是窑子,您不能进去。【ㄨ】” “窑子?”小梦有些困惑的看着小丫儿。 “就是暗娼,是……”小丫儿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太容易向姑娘解释。 她恨恨的道:“里面藏了七八个男人,他们把姑娘引到这种地方,不只是要害姑娘,更是要毁掉姑娘的名声,让姑娘有苦没地方说。” 小梦道:“到底什么是窑子?” 小丫儿掂起脚尖,在俯身的姑娘耳边低声说着。小梦立时也愠怒起来,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秦小丫儿嘻嘻的道:“姑娘要是进了那里头,万一闹出事来,解释都解释不清,我们不进去,在外头对方他们就好了。”在小梦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 小梦道:“就这般做!”走到墙边,抓着被她踹晕的青年的头发,就这样拖着他往回走…… *** 师凯乐等一伙七人,藏在暗窑之中,等着宁江的妹妹进入,便趁着这里的黑暗,一拥而上,谁知等了半天,什么人也没有等着。 其中一人道:“她怎的还没有来?”说话的正是甘烈。相比起其他几人,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他,既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却又多少有些慌张。 其他人也觉得等了太久了。师凯乐皱眉道:“难道是被她发现了?” 另一人道:“我看那丫头恐怕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哪有这么容易发现?就算发现,李岭贤弟也会过来说一声。”他说的李岭,正是被选去哄骗宁小梦入瓮的那人。 众人便继续等着,结果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没奈何,他们只好离开这儿,至于则窑子里的小姐们,他们并没有多少兴趣。到了外头,此时他天色,已开始显得有些昏暗。他们看向前方那幽长的巷子,整个巷子空无一人,看不到宁小梦,连他们那唤作李岭的同伴也失去了踪影。 他们疑惑的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巷口,只见前方,一个小女孩背对着他们,蹲在那里放烟花,她手中拿着燃起的香柱,轻轻的往前探去,烟花的引线滋滋的,在火花下游走。忽的,女孩一个窜前,旋身猛踹。 他们眼看着滋滋的烟花抛飞而来,要闪已是不及,烟花窜入一个人怀中,砰然炸开,火树银花绽开的那一瞬间,硝烟弥漫,伴随着其中一人的惊叫声。师凯乐、甘烈等人慌乱欲散,风声陡然而起,其中一人下颚硬生生挨了一记,虾米般飞出,撞上了石墙。 “小心!”内里一人,家藏的武学,虽然不怎么精湛,却也是练过的。然后“小心”两字方出,其他人便已听到啪啪啪啪的耳光声,清脆而又密集的响起。 师凯乐、甘烈都已知道不妙。甘烈抽身欲走,头上的皮牟忽的一紧,有人影从他的头上翻过,拽着他就往前栽,嘭的一声,他的脑袋直接撞在了石地上,随之而来的就是腰上的猛撞,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旁边一人,眼睛被烟花爆开后的轻烟笼罩,听到了身边的惨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知道不妙,扭身欲逃,后腰已经被狠狠的踹了一下,身体前扑。随着一个女孩儿的轻笑,身上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了下来。 师凯乐大喝一声,在硝烟中摆开架式。他的祖父位列三公,父亲乃是驻守在边境的帅臣,家中也有一些武学秘籍,虽然练得不怎么样,此刻架势一摆,倒也有模有样。谁知架势方自摆完,扑的一声,小腹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衣袖陡然一拽,失重感带着他往下载,然后就是噼噼啪啪,一连串的击打。 嘭的一声,后脑勺的剧痛过后,他昏倒在地,失去意识。 “这人……架势摆得真好,还以为是个高手……吓了我一跳!”一个少女声音,轻轻的响起。 硝烟散去,小梦与秦小丫儿现出身来,看着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几人,哼了一声。小梦拍拍手掌,秦小丫儿双手叉腰。小梦道:“走吧!!!” 没有再理会这些东倒西歪的家伙,她们哼着歌儿,往染水方向走去。 回到宅院时,夕阳基本上已经落下,就剩下了一点余晖,在水面上慢慢的淡去。 吃饭的时候,小梦与小丫儿把她们回来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宁江。 宁江拿着筷子,静静的听她们把话说完。在他们旁边,秦无颜端着汤,慢慢的走了过来,把汤放在桌上,听到她们的谈话,亦是恼怒,这种就算在江湖上,也只有江湖败类才能做得出来的行迹,既然是由那些不管什么说也算是读书人的太学生做出? 宁江看向妹妹:“你是说,其中一个,你以前在铜州见过?” “嗯!”小梦点了点头,“在崆山的时候,也是见过的,好像姓甘。” 宁江心中冷笑……看来是甘烈,那其他几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回想起白日里,他们看向他时,那怨恨的眼神,他们是把对他的愤怒,转嫁到他的妹妹身上。 慢慢的挟了一块肉,他抬头看了妹妹一眼:“为什么不砍掉他们的脑袋?” 小梦怔了一怔:“可是哥哥……杀人的话……不是会把事情闹大吗?” 宁江淡淡的道:“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杀了他们好了!不要怕把事情闹大,不管事情闹得有多大,反正,哥哥会帮你解决。” 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吃惊的看着她们的老爷……不管怎么想,姑娘把那些人狠狠的揍一顿,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吧?直接杀人的话,那他们最好的结果,也是流落江湖,从此被官府和三法司衙门追杀,这样真的好吗? 只是再行看去,老爷阴阴冷冷的,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这一刻的他,竟然比她们这些江湖人,戾气更重,单是看着,就已经让她们心惊肉跳。她们甚至有种感觉,这件事,老爷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虽然已经进入夏天,但因为连着几天下雨的关系,夜里的天气,并不炎热。 吃完饭后的小梦,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洗澡去了。 宁江站在窗前,左手负后,右手拿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师凯乐、甘烈……这些人还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啊。 其实那个时候,郑贤、甘烈、路知远等人也曾为了帮宋俊哲,设计陷害他,不过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而这一次,他之所以心中动怒,是因为师凯乐这一伙直接冲着小梦来。 不管怎么说,也是经过了上一辈子的风风雨雨,冲着他来的这些宵小,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些跳梁小丑,在他们身上多用一些心思都是浪费。但是冲着他妹妹来,那性质就是完全不同。 也罢,我正愁一个九龙杯,在京城搅动的风雨还不够,既然他们自己作死,那就让他们为这即将到来的、盛夏的京城……添一把火吧!!! 第36章 《蟾宫引》 那日一大早,内城,启圣坊。 鸾梅长公主清晨时,在园中弹琴,没过多久,一个少女穿过花丛,向她走来:“长公主姐姐?!” 来到长公主府中的,正是小梦,她现在在长公主府中,正挂着“带剑女侍卫”的名头,理论上,算是长公主的贴身保镖,自然可以随便进来。而实际上,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府里的下人们,都没有将她当成普通的女侍卫来看待,长公主对她,亦是情同姐妹。 看到小梦来到,鸾梅长公主按住琴弦,道:“小梦妹妹!” 小梦道:“长公主姐姐,我哥哥让我带了一首词给你!” 鸾梅长公主喜道:“快拿来看看!” 小梦取出写了新词的蜀笺,鸾梅长公主接了过来,摊开一看,欣然道:“这是《蟾宫引》的曲儿!” 小梦嘻嘻的道:“我哥哥说,这是他为你写的,问你喜不喜欢?” 鸾梅长公主脸儿微红,又将笺上的词儿一遍遍看去,竟是爱不释手。 这时,一名侍女前来禀报:“殿下,眉妩台的春笺丽前来求见。” 鸾梅长公主道:“让她进来吧!” 侍女应命而去,小梦却是疑惑的道:“春笺丽?她怎的会来这里?” 鸾梅长公主道:“前两日,春笺丽前来见我,坦承了她在元宵节里,盗用十三娘剑舞之事,并说已向十三娘赔罪。我问了铭媚,铭媚说确有此事。既然她已知错,我也便原谅了她。这两日,她时常前来与我弹琴论曲,见解独到,也算难得,昨日下午我们还曾谈了许久,直到母后派人来让我入宫,方才中断,本是说好了今日再聊,只是不想她到得这般早。” 小梦心想:“我在春笺丽背上砍的那一刀也不轻啊,她回眉妩台这才几天,怎的就活蹦乱跳了?”又想着:“哥哥说她多半是拜火教的人,只因为,现在我们对拜火教,只有她这一条线索,方才留她性命,她现在找到长公主姐姐来,真的是只为弹琴,还是别有目的?” 疑惑间,春笺丽已经被那侍女领了进来,在鸾梅长公主面前施礼道:“笺丽见过长公主殿下!”又微笑的道:“原来小梦妹妹也在这儿?” 明面上,小梦与春笺丽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鲁仲郡王府,另一次是在三月初三、城外河边,虽然鲁仲郡王府里的那次,小梦帮流霞剑阁出头,但两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虽然这是在春笺丽不知道差点杀了她的“双刀孝女”就是宁小梦的情况下。【ㄨ】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小梦自也还了礼。春笺丽道:“小梦妹子来到长公主殿下府上,可是宁公子又作出了新的词儿?” 自从那个时候,宁江在崆山以十二月鼓子歌写出“天接云涛连晓雾”后,以流行的曲乐进行“填词”,慢慢的开始盛行起来。尤其是前几日,来自岳湖的名妓秦红韵,以一首“红藕香残玉簟秋”,名动京华,京城的才子佳人们,莫不以填词为乐。 几乎已经走到死胡同的诗坛,因为填词的盛行,出现了焕然一新的新气象。虽然也有一些老顽固大批“填词”媚俗、难登大雅之堂等等,但架不住满城的才子佳人们,对它的喜好。风月场所的名妓,也纷纷请人帮着写新词,各种古曲,也因为填词的盛行,而焕发出新的生机。 只是,虽然才子佳人们纷纷填词作曲、一展才学,但秦红韵以古曲《一剪梅》作出的新词“红藕香残玉簟秋”,却是一枝独秀,虽然没人知道,秦红韵的这首词,其实是宁江抄给她的。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宁江与秦红韵并没有什么交情,那个时候,秦红韵却冒着得罪郡王府世子、鲍青等人的危险,通风报信,如果不是宁江杀掉了鲍青,已经将她查出的鲍青,怕是绝不会放过她。 算作对那一晚秦红韵暗地里通风报信的报答,宁江便将另一个世界里,著名词人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抄给了她,反正这首词他是怎么也用不上,毕竟他一个男人,不可能写出“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这样的句子来。而秦红韵,也果然凭着这一首曲儿,从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妓中脱颖而出。 在大周王朝,“填词”还属于新鲜事物,目前能够跟秦红韵的“红藕香残玉簟秋”相抗衡的,只有宁江的那首“天接云涛连晓雾”,虽然两首词都是宁江抄了李清照的,但其他人当然并不知情。 其后,鸾梅长公主又让小梦,请她哥哥帮她也作些新词,宁江便又抄了几首,虽然都不及“天接云涛连晓雾”与“红藕香残玉簟秋”,但也都是才华横溢的佳作,随着鸾梅的唱开,无形中也进一步帮他,提升了才名。 目前京城的佳人们,莫不以唱秦红韵的“一剪梅”,与宁才子的词儿为乐,这种情况,大抵上犹如另一个世界里,“填词”之风刚开始盛行未久,人人争唱柳永的新词一般。只是谁都知道,宁才子只愿为鸾梅长公主一人填词,于是莫不眼巴巴的盯着长公主府,就等着长公主能够从宁才子那,多多的榨出新词。 至于春笺丽,宁小梦怀疑她接近鸾梅长公主是别有用心,这个倒真的是误解了她。 虽然在吏部尚书府上,受到了宁江的羞辱,但春笺丽也让人见识到了她的惊人琴技。剑舞比得段十三娘,琴艺几不输与鸾梅长公主,琴剑双绝,“京城第一佳人”也算是名副其实。尤其是段十三娘年岁渐增,人气不复从前,鸾梅长公主毕竟身份特殊,乃是天子的亲妹妹,再加上似乎自带着“成亲当日死新郎”的奇特属性,也就只有宁江那种狂生敢去撩她。 春笺丽虽然琴剑双绝,号称“京城第一佳人”,但剑舞在鲁仲郡王府,被某个“不知名的神秘少女”压了一头,琴技虽然了得,但目前京城填词之风兴起,只有好曲没有好词也是不行。 她自然不能去抢秦红韵的“红藕香残玉簟秋”来唱,但是目前京城里流行的新词,除了长公主府里流出来的、铜州第一才子的新作之外,其它大抵平庸。 作为在席宴上被铜州第一才子羞辱的“佳人”,春笺丽当然不好去唱他的新词。 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日,被宁江所救后,心里便始终记挂着他。一方面,因为他在她重伤之后,几乎是无微不至、全身心的照顾而感动,另一方面,他的那句“恶心”,却又仍然如在耳边,每每想起,羞气难当。 惟其如此,对于宁江,她想要不去在意他,不知怎的就愈发的在意,想要感激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却又忘不了他对自己的羞辱。 想要恨他怨他,却又莫名的觉得,这人跟那些只会蜂蝶一般围着她转,只知花天酒地却没有多少实才的纨绔之徒截然不同,虽然特立独行,但却有真才实学,虽然傲慢可恨自高自大全不知怜花惜玉,但、但照顾起人时……居然也能够那般的温柔。 正是抱着这种五味瓶一同打翻,连她自己都无法捉摸的心态,一方面,她发誓绝不去唱宁才子的新词,另一方面,宁江每每有一首新作流出,她便会不由自主的抄来,躺在床上,百般玩味,只觉处处精妙,句句念去,回味无穷。 而之所以会到长公主府上来,虽然借的是谈琴论曲的名义,但是,在内心深处,她也会小声的问着自己,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因为,只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早一点看到他的新词? 那种奇妙至难以言喻的感觉,连春笺丽自己都弄不清楚,小梦又如何能够明白? 看到春笺丽找借口接近哥哥想要清蒸和红烧的长公主姐姐,自然怀疑她别有用心。 宁小梦会在这里,春笺丽其实是不知道的,只是不知怎的,看到小梦后,不由得就想去讨好她,其中缘由,她自己也难以说清。宁小梦却反因为她的刻意讨好,而生出戒心……你说哥哥都骂她“恶心”了,我还砍了她一刀,她一看到我就笑得这么甜……这背后肯定有鬼吧? 总不可能因为她是自虐狂,被人骂了砍了反而心底开心? 春笺丽一眼看到长公主手中的蜀笺,心中浮起异样的波澜,面上笑容不减,道:“殿下,这个是……” 鸾梅长公主轻声道:“这是宁江公子倚着《蟾宫引》的曲调,新作的词儿!” 看到宁小梦在这里,长公主手中又拿着蜀笺,春笺丽其实已经猜到,虽然想要装作全不在意,眼睛却已蓦地反亮。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原来是宁才子的新词,不知……笺丽可否一观?” 鸾梅长公主知道,春笺丽与宁江两人之间存有芥蒂,尤其是春笺丽在京城,想要追求她的世家公子、豪门少爷要多少有多少,宁江对她的二字批语,让无数名门子弟不满。好在春笺丽对于词曲,似乎的确是喜欢,虽然与宁江有过节,但在她的府中,两人谈得最多的,依然是宁江的诗与词。 她有心为这两人化解干戈,于是微笑着,将蜀笺递了过去。 宁小梦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对于曲词,她是真的不懂,只知道哥哥写的这些,是可以用来唱的,而且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其实这一刻,她的心思也并不全在这里。她今天,之所以会一大早的,就来长公主姐姐的府上,其实也是出于哥哥的交待。 不只是她,秦陌、秦泽、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也都是要么离城,要么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哥哥说,这个叫“不在场证据”。上一次哥哥这么做的时候,京城出了分尸大案,就不知今天……哥哥想要做什么? 春笺丽将蜀笺摊开,细细读去,一字一句的读完,心中又惊又喜,这首词,怕是能与宁江自己在崆山作出的“天接云涛连晓雾”,以及秦红韵的“红藕香残玉簟秋”相比,其灵巧处,甚至犹有过之,都是足以传世的佳作。 读完一遍,竟是爱不释手,忍不住又反复的重读了几遍,心中的喜悦,实是难以形容。 直至觉察到两侧的目光,留连难舍的抬头看去,只见长公主疑惑的瞅着她看,宁小梦歪着脑袋,看新鲜事物一般的睁大眼睛盯着她来。她的脸无由一热,红霞莫名的就飞上了双颊…… *** 同一时间,城外的一处高坡。 秦陌、秦坎正一同抬头,看着眼前的一样事物。 秦坎摊开手中的图纸,把所有的细节,又都仔细的研究了一遍。秦川五义所学各不相同,他虽号称“钻地鬼”,但除了钻地之术,实际上也学了义父传下的木甲机关之术。 只不过,眼前的这样事物,跟他们的义父没有什么关系,全都是按着宁江的设计所造。 秦陌同样看着这稍有些庞大的东西,道:“这玩意,真的飞得起来?” 秦坎道:“对于老爷所说的空气动力学,其实我也不是太了解,材料与造型,都是按着他的设计做的,尤其是两侧的薄翼,这可是用上了天陨流光,好不容易才打造出来的东西,里头的一些小部件,请了擅长铸炼的干将门帮忙,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弄什么,让他们造的,都是拆解开来的部件,今天是第一次组装完成。” 秦陌道:“那就飞一下看看?” 秦坎道:“这个……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老爷可是读书人,书中只有黄金屋……他设计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秦陌道:“那就快飞啊!” 秦坎道:“再说了,古人不是有记载么?曾经有精通木甲机关术的墨家高人,造出了一只木鸟,能够在梁上飞上三天三夜……” 秦陌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快飞啊!” 秦坎迟疑了一下,道:“老大,你说,这一次,他让我们或是当着守城兵士的面离城,或是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是想要做什么?上次的分尸大案,真的是老爷做的?可他明明在贡院里……” “那不是你该问的事,”秦陌道,“你快给我飞!” “罢了,罢了!”秦坎一咬牙,大迈步往前走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老大,万一我栽下去……” “放心,我会给你收尸的!” “喂喂,我是说一定要救我,”男子叫道,“不要直接给我放弃治疗好不好?” …… 第37章 地狱之火 青鱼坊,乃是内城九坊中最热闹的一坊。 一大清早,街道上就已经是人来人往,各种奇货在景龙门打开的那一刻,就蜂拥着运入,街头巷尾,摊铺排列,车马如龙。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杂耍、卖艺的吆喝声,与沿街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落。忽的,其中一处,骂声迭起,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女子不知因为何事,正与一个买玉石的老大爷发出争吵,老大爷脾气火爆,那青年女子双手叉腰,也是一点都不肯退让。 在那青年女子身边,一个梳着荷包的女孩儿,拉着那青年女子,想要将她拉开,却是怎么也无法做到。 远处,几名巡捕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一边看着一边说笑,这种街头吵闹,他们自然也懒得去管。 …… *** 仍然是同一时间,集英丘,豪华的马车驶到了国子学府四门馆的一侧,一伙青年下了马车,互相吆喝,彼此嘻戏。 师凯乐身穿华美的大科纳绫及罗贵衫,头上带着玉冠。他的祖父乃是国公,父亲是朝廷重用的帅臣,母亲是皇室的郡主,即便是在国子学里瞎混日子,将来总能世袭到一个郡公,之所以在这里待上几年,不过是为了混一个读书人的光环罢了。 按照正常的规定,四门馆的侧门,原本是不许随便打开的,所有太学生都必需从正门进入,然而守着侧门的老人,哪里敢阻止他们?看到马车来到,赶紧将门打开,就是这样,还因为开得慢了一些,被其中一人不满的踹了一脚。 这些人哄笑着进入四门馆,四门馆内,几座学阁,按着“四合”的布置排列,中央的广场,早就被他们改成了打马球的场地。博士和教授、经师,基本上也都懒得进入四门馆,早就已经当它不存在。 几名奴仆拥了过来,询问着少爷们今天想要玩什么?师凯乐没好气的道:“先把马牵来,把马球准备好!” 那几名奴仆赶紧去了,师凯乐等往另一边的恒读小馆去了。路上,师凯乐看向一旁的甘烈:“宁江那家伙到了学府没有?” 甘烈道:“看到他进了外舍。” 师凯乐恨恨的道:“早晚要他好看!”提到宁江,他心中真的是恨意无穷,那家伙羞辱了被他视作禁脔的春笺丽,原本他们一伙想要搞定他的妹妹,出口恶气,却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是个会武功的野蛮女,反过来把他们全都揍了一顿,偏偏他们还没处说理。 更可气的是,这几日师凯乐几次前往眉妩台,想要安慰佳人,春笺丽次次都不在,甚至有一次,他安排在眉妩台外头的奴仆明明就看着春笺丽进了眉妩台,结果最后他还是没有见着,竟是完全不给他面子。师凯乐不愿责怪佳人,怒火自是全都朝向得罪了佳人的铜州第一才子,偏偏那家伙风头正劲,他们也不敢轻易找麻烦,人家可是即将参加殿试的贡生,哪怕是伤着碰着,都有可能上达天听。 如今的大周王朝,他们这些靠着世袭封爵的豪门公子,在受重视的程度上,跟那些靠着科举一步一步登上龙门的天之骄子,还是有些差距的。 旁边一人,唤作钱赋,祖父是朝廷上正二品的高官。钱赋道:“怕什么,动不了他,我们就从他妹妹下手。” 师凯乐没好气的道:“从那野丫头下手,打得过她么?” 钱赋低声道:“凯乐兄放心,我已经把这事说与了全清派的孙散人,孙散人答应了为我们出头,那丫头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孙散人?孙清净孙散人在江湖上可是一流的高手,是王真人的得意传人。” 其他人不由得停了下来,彼此对望……如果能够请动孙散人出手,对付那丫头,自然是不在话下。孙清净孙散人,可是全清派王易卿王真人几个弟子中,唯一的女性,在拜王真人为师之前,就已经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侠,入了全真派,得到王真人的指点后,实力更是精进,有她出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钱赋压低声音,道:“孙散人说了,到时她折了那丫头的羽翅,自然会把那丫头交给我们处置……嘿嘿!” 其他人彼此对望,俱是会意,龌龊的低笑着。师凯乐笑道:“难怪全清派这几年在京城越混越好,还是他们会做人。” 说话间,一伙人一同进入了恒读馆。许久以前乃是皇子学经所用的恒读馆,因为四门学的废弃,早已成为他们的据点,马球又或蹴鞠需要更换的衣服都在这里。进入恒读馆中,一同往深处走去,后方忽的一声震响,紧接着却是啪的一声。他们错愕回头,只见他们方自进来的大门,不知怎的竟已被关闭,同时更有一把大锁,牢牢的锁在了上头。 刷刷刷刷刷!四面高处的窗口,一道道帷幔打下,整个恒读馆,莫名的就黑了。【ㄨ】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们的感官犹如被封闭了一般,一时间竟是难以反应过来。 “什么人?”师凯乐大声喝道,“哪个不知死活的?” 一向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现在竟然被人捉弄,这些人纷纷破口大骂。 暗处却是传来一声冷笑,这声冷笑怪异莫名,直听得他们头皮发麻。先是一点幽火,仿佛从虚空中冒出,阴森诡异,灿红中透着蓝影。啪,幽火落在地上,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犹如火蛇一般,一圈又一圈的蔓延,在地面上铺成螺旋状的火环,红焰摇晃,蓝影窜动。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这围成了九圈的火焰之中,黑色的披风随着那晃动的焰光,诡异的飘忽。 男孩?师凯乐、钱赋、甘烈等人疑惑的看着火圈中的小身影,站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男孩。只是,随着火圈的游走,男孩那略低着的脸庞,阴晴难定,封闭着周周窗户的帷幔,啪啪啪的卷动。 “小兔崽子!”师凯乐恶狠狠的瞪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男孩的嘴角,溢着深深的嘲弄,仿佛死神在注视着朝他吆喝的生魂。他慢慢的竖起一根手指:“嘘!”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顶上的藻海,刷下了重重的幔布。所谓藻海,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天花板,在梁下铺以木板,饰以绢布,然而此刻,这层层的幔布挂在藻海上,明明无风,幔布自舞。男孩慢慢的抬起头来,那星辰般的眼眸,透着凛冽的光芒。“你们……跳舞吗?”双手往两侧,一点一点抬起。 嘭嘭嘭嘭嘭! 随着他的手势,陡然窜出一柱柱火焰,被吓了一跳的众人,下意识的紧靠在一起。男孩却在笑声中,犹如另一个世界的指挥家一般,挥动双手,那熊熊的火焰,如同火的精灵,在他的指挥下呼呼呼的闪动,变幻莫名,奇诡难侧,火车火马,火怪乱舞。 “他娘的搞什么鬼?”师凯乐壮着胆子怒叱道,“要玩戏法,到别处玩去,臭小子,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他妈按一个指头,就可以让你全家像蚂蚁一样死绝……” “嗯……我相信!我相信我连指头都不要按,就可以让你们死绝……你们信吗?”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男孩的声音却像是在四面八方嘲笑。哗的一声,周围的火焰进一步腾高,点燃了从藻海落下的数十块幔布。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席卷,点燃了梯架,烧着了桌椅,亲吻着地板,蓝色的火焰在藻海的中心,往四面八方熊熊滚去。 刷,其中几道,犹如火的瀑布,沿着梁柱冲泄而下,火柱与火柱之间,焰光诡异地来去,奔火腾空,呼,幔布在乱舞中飞卷,犹如裹着烈焰的战将甩动他的披风。 意识到不好的众人,在恐慌中逃窜,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正门。惊慌的冲去,嘭嘭嘭的震响。“门被锁上了!”惊恐的尖叫。“哪里来的妖人!”其中一人抓着椅子冲向火圈中的男孩,帷幔卷住了他,他在烈火中惨叫,左摇右摆的挣扎。 嘭的一声,一个试图从梯架爬上窗口的青年,先是刺鼻的味道冲入鼻息,轰然间,就已经连人带架烧成了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更多的人在奔逃间被火舌吞没,惨叫声不绝于耳。嘭嘭嘭嘭嘭,大门的外头传来大力敲击声,间伴着奴仆们不知所措的叫唤,但是对于馆内的人已经是毫无助益。 师凯乐在火海中面无血色的顾盼,这是一个噩梦,他很希望能够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挂在墙上的帷幔同样被烈火点燃,一块琉璃爆裂,炸出耀眼的金光。书架倒下,许久已没人看过的书卷,啪啪啪啪的翻舞。“啊~~”甘烈全身是火撞了过去,书页如蝶,四处飞舞,他就在这乱舞的火蝶中,发出痛彻心扉的尖叫。 火海进一步席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钱赋双腿发颤,双腿间蓦地涌出湿意,只可惜这一点水分对于眼前的火势,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带着浓烟的火如同墙一般滚了过来,将他吞没。 “你也活不了的,在这里,你也活……”师凯乐愤怒中指向男孩,声音却戛然而止,不知何时,男孩已经不知去向。 藻海之上,火云滚滚,嘭嘭嘭的,各种着火的物体在他的周围砸下。先是烫肤的热度狂涌而来,皮肤陡然间开裂。在他的周围,甘烈、钱赋等人的惨叫声,如同人间地狱般混杂在一起。师凯乐浑身着火,疯狂乱撞,紧接着就是直渗骨髓的剧痛,嗓子在干哑中嘶吼,耳鼓仿佛爆炸一般轰鸣,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转,绝望的哭喊声中,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外头的奴仆们,听到了师家大少最后的、绝望到苍凉的嘶吼。但是他们什么都无法做到,只能不断的后退、后退,火焰从窗口砰然而出,呼的一声,浓烟向外冲卷,清晨的阳光被漫空而起的烟尘遮挡,火星溅落在地。 通向外舍的大门,博士、教授带着人匆匆赶来。“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少爷,少爷!”混乱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奔跑,有人冲去提水,却根本不敢靠近。轰的一响,其中一角,哗啦啦的塌下,方自接近的人们慌手慌脚的后退。 外舍博士与内舍博士,领着大批学生几乎是奔跑着赶来,却也是全然不知所措。“祭酒大人呢?祭酒大人呢?”律雪松抓着一名助教吼道。“面……面圣去了!”那人在扑来的热气中擦着汗水。 “快去请他,快去请他回来!”律雪松慌乱的叫道。 “里面有没有人?”上舍博士也匆匆赶了过来。 “好像……有十几个!”另一人面无血色。 同一时间,外舍某处,一个趴在桌上,打着瞌睡的少年,在外头传来的喧闹中坐了起来,伸伸懒腰,拿起放在桌角的折扇,慢慢走出,抬起头来,看着墙另一边,冲腾的火光与浓烟,左手负后,啪的一声,折扇打开,轻轻地摇动着。 这一场火,烧了大半天。国子学祭酒、启封府尹、以及朝廷上的众多官员,纷纷赶来。不但调派了兵将,连集英丘周边的百姓,也被强行调来救火。名为宁江的少年,也很努力的参与了救火,然而火势实在太大,而且异常的猛烈,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够控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四门馆相对良好的设计,虽然烧毁了整个恒读馆,但是并没有波及到其它建筑。 “儿啊~~”一个身穿美服,头戴凤冠的妇人,在家人的搀扶中,发出凄厉的哭喊。 “郡主……郡主……”奴仆们纷纷将她拦住。 宁江往那个女人看了一眼,低声道:“那人是……” 旁边一人小声回答:“好像是师凯乐兄的母亲。” 宁江摇了摇头:“实在是太可怜了!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的就走水了呢?” 另一边,作为上舍生的陈豪,带着他的陪读路知远,与郑贤等人,怔怔的看着黑烟滚滚的恒读社。 路知远喃喃的道:“甘烈兄……好像在里面……” [明天上架,请大家到时多多支持!^_^] 上架感言 《儒道之天下霸主》这本书马上就要上架了。 既然先前有人问到,那就先向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本书的主角,跟《魔魂启临》和《她们我是剑侠》一样,都是上高中第一天就被车撞死的穿越者? 起来有些可笑,主要是因为……心理阴影。 其实笨鸟到起发书,这已经是第六本了。 第一本《mm都在天上飞》,主角勉强也算穿越者,但不是在高中第一天穿的,后来因为成绩太差,没有继续写下去,这是笨鸟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第二部《她们我是剑侠》,主角是在上高中的第一天,被车撞死,然后穿越,这本成绩虽然不算太好,但很好的完结了。 第三本《魔魂启临》,主角同样是在上高中的第一天被车撞死,前前后后写了三百多万字,同样很好的完结了。^_^ 在起的第四本是《我的女友是仙子》,因为是“现代神话”,主角不是穿越者。这本写到三百万字左右的时候,碰到大规模河蟹,没能挺过去,被网站封了,不得不tj,这个真不是我的错。t_t 因为《仙子》的突然中断,而笨鸟又没有其它工作,为了能够早拿到稿费,强行开了第五本《遁界》,结果开头出了大问题,不得不在写了两卷后中断。然后,《遁界》的主角是“过去”穿到“现在”的穿越者……不是在上高中的第一天穿越。 大家发现规律了吗? 《儒道之天下霸主》的主角,也是在上高中的第一天被车撞然后穿越,我觉得这本应该能够完结,大家觉得呢?^_^ 和其它大多数写手不同,我写一本书的时候,往往想得很多,过分注重逻辑上的合理性,尽可能的想要做到自己所能够做到的最好,这就导致,四五千字的一章,其他写手一两个时就能够写完,我却要花上七八个时,几乎一天的时间都要耗在这里。 身为一名写手,我不敢自己写得好,但我真的写得很用心。 ︽→︽→︽→︽→, 笨鸟的书,一向都比较众,所以,希望明天上架时,能够得到大家更多的支持。笨鸟不是量产型写手,每天万更真的做不到,看笨鸟的书,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三五块钱,现在一顿早饭都不止这,所以,真的希望,大家都能够支持正版。 另外,的一下,使用客户端赠币,作者是拿不到钱的,甚至不被算在订阅的数据中。所以,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大家看这本书的时候,能够不使用赠币。 不知道明天上架后,这本书的首定能够到达多少,心里好紧张,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 目前,这本书的收藏是七千多,这个收藏有低,也不知道明天的首定能不能超过五百。t_t 第38章 纤云弄巧(求首定!)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美妙的琴声,在启圣坊长公主府上,悠悠扬扬的响起。 鸾梅长公主弹着瑶琴,那动人的声音,犹如天籁,莫不可言,即便是唱完之后,余韵绕梁,依旧回味无穷。 另一边的春笺丽,捧着蜀笺,在听着曲儿的同时,忍不住将这倚托《蟾宫引》所作的新词,又读了一遍,心中实是惊叹难止。这曲“纤云弄巧”,说的虽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但构思精巧到令人咋舌,转折之间,化离别为向往,明明是个悲情故事,却演绎成对爱情最美好的向往。 弹琴的公主,与看词的少女,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思。继“天接云涛连晓雾”与“红藕香残玉簟秋”之后,显然又多了一首,能够与它们媲美的绝世佳作。 小梦却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殿下,殿下……”一个声音,却在这时,焦灼地由远而近。 鸾梅长公主看去,见慌张奔来的,正是岳铭媚。 鸾梅长公主道:“怎的了?” 看到小梦也在这里,岳铭媚赶紧道:“外城传来消息,说国子学府起火,烧死了好些人!” 鸾梅长公主、春笺丽、宁小梦悚然一惊。小梦蓦地站起,急道:“哥哥……”转身要跑。 鸾梅长公主无由的也慌了起来:“我、我跟你一起去!”慌忙让人备好马车。 马车停在了后院,鸾梅长公主拉着小梦,急急上了马车。“殿下!”一个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鸾梅长公主回过头来,见春笺丽站在那里,脸色竟也有些苍白。心中升起一丝明悟。鸾梅长公主低声道:“一起去吧!” 很快,马车就沿着古御道,往外城驶去。车中弥漫着异样的不安,小梦不停的看向窗外,只觉得外头的景色,后退得实在太慢。只是,坐着坐着,她心中忽的想起,哥哥一大早把她打发到长公主姐姐府上来,又让秦川五义或是出城,或是到人多的地方,岂不是早就知道会出事? 虽然出事的是国子学,但是国子学那么大,外舍、内舍、上舍、四门馆占地宽广。想起那个时候,她与小丫儿将那伙人想要害她的事告诉哥哥时,哥哥的一脸冷笑,她的心中多少开始明白过来……那些人惹哥哥生气了。 国子学的这场大火,很可能是哥哥做的。 想到这点,心里倒是安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长公主姐姐看着前方。沉默不语,春笺丽在她的对面侧坐着。同样焦灼的往外头看去,红嫩的嘴唇,微微的颤动着,一副失魂落魄、面无血色的样子,看上去竟是比长公主姐姐还要担心。 她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从启圣坊到外城的国子学,即便是乘着马车。快马加鞭,实际上也用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到了集英丘的山脚下,她们下了马车,抬头看去,只见山腰处的国子学府内。黑烟冒起。 鸾梅长公主道:“那里是……” 春笺丽道:“四门馆?” 两人对望一眼,出事的不是外舍,多少让她们放心了些。 三人一同往丘上行去,途中人群奔走,山下群众围观。两名兵士持着长枪,长枪交叉,将她们拦住。鸾梅长公主报了身份,那两名兵士不敢阻拦,又不敢轻易放她们进入,赶紧让人上报。还没有等他们的长官出现,上方,一名少年已经踏步而来:“殿下?小梦?” 鸾梅长公主看到宁江,心中这才彻底安下心来,紧接着,看到宁江对着自己微笑,却又多少有些羞红。 另一边,新上任的启封府尹,擦着汗水奔来:“长公主殿下!” 鸾梅长公主赶紧道:“大人不用慌张,我只是过来看看。” 不用慌张,不用慌张!新任启封府尹心中狂喊,不用慌张个屁啊,上任府尹因为会试中的杀人分尸案这才罢官多久,我刚上任就出这样的事,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死的这些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至不济也是有实权的高官的子弟,这个时候,身为天子的妹妹的你跑过来,再出点什么事你让不让人活了? 不由暗道倒霉,以往的启封府,大体上都是太平的,就算有打打杀杀,也都是边角里没人关心的小人物,结果今年,连着两起都是大案,这启封府尹真的是不能做了。 鸾梅长公主看向斜上方的国子学府,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四门学不是已经废弃了么?为何会起这般大的火,烧死这般多的人?” 新任启封府尹苦笑着:“四门学虽然废弃,但是四门馆里日常也还是有太学生在里头玩耍……咳,在里头学习的,至于这场太火……”压低声音:“起火的学馆,门是从里头被人锁上,火起得实在太快,有违常理,三法司派来的人,闻到火药燃烧后特有的硝烟的味道,这分明是……这、这恐怕是有人纵火。” 鸾梅长公主、春笺丽俱是动容……在国子学府里纵火?这简直比在会试期间杀人分尸还要夸张十倍,在这几十年里,京城就没有出过这种重案。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犯下这种震动天下的重案? *** 宁江与鸾梅长公主、春笺丽、小梦一同离开的时候,大批兵马涌来,封锁了集英丘。 鸾梅长公主回头看去,见封锁集英丘的是三千铁骑、八百御林,赤羽幢摇,旌旗瑞色,分明是当今天子亲驾。 宁江得知,她们是因为听到了国子学府起火的消息。方才匆匆赶来,于是微笑着朝鸾梅长公主道:“多谢公主挂心!” 鸾梅长公主有些脸红,低声道:“也、也没有什么!”又道:“笺丽其实也担心得很!” “我、我……”春笺丽双手往胸前一抱,扭过头去,“我才没有!” 宁江道:“……哦!”心中却是暗自警惕……为什么春笺丽会跟绮梦在一起?这纯粹是她的私人行径,还是拜火教的别有用心? 如果早知道春笺丽会试图接近绮梦……果然那个时候还是杀掉她更好么? “长公主殿下!”另一边。岳铭媚带着一批长公主府上的女侍卫,前来保护。 鸾梅长公主道:“我不过就是出来转转,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跟着?让她们回去吧。” 岳铭媚有些犹豫。宁江道:“殿下,近来京城也不太平,又是杀人分尸,又是学府纵火,还是小心些好。” 小梦看向哥哥……都是你做的。 宁江道:“不过殿下也尽管放心,有小梦在这里,小梦很厉害的。” 小梦嘻嘻的道:“小梦只挡得住那些小贼。如果有某人想要利用和小梦的关系,把长公主姐姐偷去清蒸和红烧,小梦也是挡不住的。” 宁江往她看来……不要只知道吃。 鸾梅长公主知道他们是在拿她开玩笑,霞飞双颊。 只让岳铭媚留下了些许人,其他人先让她们回府,免得旗鼓张扬,太过惹人注意。 小梦知道,哥哥与长公主姐姐见面的时候不多。毕竟哥哥是个读书人,没事也不能往长公主府上跑。跟她不同。现在难得在这里遇到,干脆便拉着长公主,邀大家一同游玩。 鸾梅长公主道:“既如此,我在明节院置有一艘画舫,离这儿颇近,不如将它调来。一同游湖?” 小梦喜道:“这个好!” 春笺丽柔身施礼道:“笺丽就不打搅几位……” 鸾梅长公主却是拉着她来:“反正无事,笺丽你也一同去吧?” 春笺丽推辞了几句,一方面却之不过,另一方面,偷偷的看了宁江两眼。不知怎的,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想要离开,终是应承了下来。 当下,鸾梅长公主就让岳铭媚前去调船,几人便在染水河边,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果然,没过多久,一艘豪华的画舫,就从远处驶来。 在鸾梅长公主的邀请下,几人一同上了船 小梦看去,见这画舫雕栏画栋,琉璃窗台,前后两处方阁,两座方阁的顶端,又彼此搭接,建有高阁,构造极为精致、装饰更为华美,不由得赞叹着,他们宁家在高锁也算是个小财主,但是跟长公主姐姐的富贵比起来,还真是如同皓月之下的萤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鸾梅长公主其实已不是奢华之人,但毕竟是长公主,每年的食邑都难以用完,几艘画舫、几座豪宅在这京城之中,以她的条件实也不算什么。他们进入舫中楼阁,便在这舫中聊天。鸾梅长公主取了宫中的上好茶叶,亲自为几人煮茶。 此刻的宁江,头戴皮牟,手持折扇,身穿小科纳凌及罗长衫,或许真是这一年多读书读多了,带着一股儒雅之气,神采飞扬,眉目如剑,颇为俊朗。 在他的身侧,坐着宁小梦,精美的束胸长裙,肩披对襟半臂,头上梳着百花髻,腰间系上宫绦,斜插一口宝剑,瓜子型的脸蛋,带着天真的孩子气,星一般的眼眸,散发着好奇的光彩。 在他的斜对面,则是喜穿红衣的春笺丽,垂鬟分肖,艳红如火,对襟的襦裙,衬着金丝缀边的抹胸,抹胸内峰峦鼓胀,显得颇为饱满,腰间绕着阔带,令本是上下连体式的襦裙,看上去犹如连在一起。不像在长公主府上有个“带剑侍卫”的职位的小梦,本是到长公主府上谈词论曲的她,自然没有携带随身的宝剑,虽然如此,却也有一种特有的青春活力和英气。 在他对面的鸾梅长公主,却又跟她们两人完全不同,虽然年纪更大一些,但因为身份的关系,真正见过的世面不多,高贵文静,在少年几乎是肆无忌惮的注视下略带娇羞。头上戴的是飞凤冠,身上穿的是窄袖绕襟的五彩深衣,这种深衣,如今在民间基本上已经是看不到的,也就只有宫廷中的仕女,才会穿着。 腰间缠着秋香色的阔带,两臂上向后披挂着妃红色的彩绫,原本只是优雅地煮着茶,谁知对面的少年一直在看她,身为长公主,如何曾这般被人看过?若是换作其他人,早已斥责对方无礼,偏偏对方完全是一副“我就是无礼了,你想怎的”的态度,她心中还气不起来,于是螓首越来越低,美颊越来越红,这般下去,脸都快要泡进茶水里去了。 宁小梦与春笺丽呆呆的看着她……这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喝到? 春笺丽道:“殿下?殿下……我来吧!”忍不住又往宁江瞅了一眼……有你这样一直盯着人看的吗?人家可是天子的亲妹妹,是长公主啊长公主。 宁小梦想着,哥哥……你现在就要吃掉她吗? 没奈何,鸾梅长公主只好把茶具交给旁边的春笺丽,自己脸红红的坐在那里,任由那明知道“非礼勿视”却偏偏还要视的坏蛋看。 摆在四人间的茶案,原本就是矮桌,他们坐的也是矮凳。当下,春笺丽从一旁取来蒲团,在一侧跪坐,手持竹镊,以水洗茶。宁江往她看了过来,她抿了抿嘴唇,腰板挺直,饱满的胸脯高傲的挺着,暗“哼”一声,扭过脸去……对这个说她“恶心”的家伙,实在是不应该给他好脸色看。 然而宁江却根本没有去看她的脸色,很快又看他的长公主去了。春笺丽悄悄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去,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同一时间,城门处,秦泽背了搭袱,进入了城门,很快,就在城门处,看到了秦坎。他大迈步的走了过去,朝秦坎问道:“城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秦坎低声道:“国子学四门馆失火,烧死了十几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又或世家子弟。” “国子学府?”秦泽有些咋舌,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老爷做的?” 另一边,集英山下,侏儒女抬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官府封锁的大周国最高学府,学府里,浓烟未散,虽然有士兵把守,山脚下,却也挤满了围观的平民百姓。把四姐悄悄的拉到一旁,侏儒女低声道:“是老爷做的?” 秦无颜小声道:“我又怎的知道?”口中说着不知道,但是,她很肯定的是,那一日,想要欺负姑娘却被姑娘狠揍的那些人……肯定都在里头!!!(未完待续。) 第39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頂點小說,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青晖湖上,一个女子的歌声,在午后的阳光下响起。 歌声缓缓的停歇下来,花船之中,众人纷纷叫好。 此时,在花船中唱着曲儿的,正是岳湖第一花魁秦红韵。秦红韵歌声罢歇,船上的宾客纷纷叫好。其中一名锦衣玉带的中年男子赞道:“红韵姑娘的这首《一剪梅》,越听也有韵味,字句之精美,意境之幽邃,即便是今科会元宁才子的新词,也能够比得。” 秦红韵道:“先生过奖了,妾身与那位宁才子,虽然从未谋面,但生平最佩服的,便是那位宁才子,若非那位宁才子,谁又能将填词这种小道,生生的变成潮流,使得天下才子莫不以填词为乐,也引得风花雪月之地,多了那般多的风雅之事?” 其他人也不由得纷纷点头,填词的兴起,的确是缘于那首“天接云涛连晓雾”,尤其是经过长公主亲手谱曲之后,更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五湖四海。长公主夜游崆山,宁解元湖中吟诗之事,更是成为了才子佳人间的一段佳话,甚至有说书人将它编成故事。 另一人道:“说起来,那位宁才子与红韵小姐也算是同乡,两人又都是岳湖诗会的诗魁,为何听小姐所言,似乎与那位宁才子并不相识?” 秦红韵微笑着道:“妾身与宁公子虽然都是临江郡人士,但并非同县,那位宁才子。志向高远,一向不出没于风月场所,红韵蒲柳之姿,自然是无缘相识。”其实她与宁江是见过面的,只是其他人并不知晓罢了。 这首《一剪梅》,原本就是宁江暗地里送给她的。 秦红韵原本也是官家千金。只因父亲犯事屈死,她自己也罚入贱籍。本是千金小姐,沦为朱唇一点万客尝的风月女子,虽也曾想过寻死,却又始终没能鼓起那个勇气,只能在这污浊之地,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好在她幼时学诗,颇有一些才华,靠着岳湖诗会带给她的声名。成为了岳湖第一花魁,总算从卖身卖笑的普通妓女,成为了只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其中艰辛,唯有她自己知晓。 当然,所谓的“只卖艺,不卖身”。也只是用来吸引人的噱头,大抵上。是从只要有人花钱就无法拒绝,变成了可以有选择的,选自己看得入眼的,或是权势高到让她根本不能拒绝的达官显贵。 “卖艺不卖身”这种事当然是有的,但那一种,根本就不是贱籍中人。有一种江湖女子,白日里是行侠仗义的女侠,晚上偷偷换个身份,就变成了卖艺卖笑的风月中人,以此补贴生计。但人家说到底是自由之身,身怀武艺,四海漂泊,得罪了有钱有势的人物,大不了抽身便走。 对于真正的贱籍中人,“卖艺不卖身”不过就是一个笑话,是用来吸引那些纯情才子的噱头,面对那些真正有钱有势的人,卖不卖身,岂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那一日,她之所以会在暗中向宁江通风报信,倒不是为了巴结宁江,那个时候的宁江,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举人罢了。实在是,在得知鲍青等人的计划后,心生同情,她自己就是因为父亲被人陷害,连累了全家,如果鲍青计谋得逞,毫无疑问,宁江日后的前程,也会被毁大半。她心中不忍,对方又是同乡,于是悄悄通风,心中其实也多少有些害怕,生怕被鲍青发现。 却不料,没过多久,鲍青竟然被人分尸,而宁江再上台阶,成为会元。过了几日,就有一自称秦小丫儿的女孩找上了她,呈上了宁江的书信,送了她这首《一剪梅》,算是对那一晚的报答,没有想到对方的谢礼如此之重,秦红韵又惊又喜。 原本,秦红韵说到底也只是“岳湖第一花魁”,在京城这种地方,实在是算不了什么。正是靠着这首“红藕香残玉簟秋”,在短短几天里名动京华,京城之中,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千金一掷,只为请她在宴席中露个面,增加门面,添个彩头,身价自是倍增。 秦红韵自己算计,再过半年,她三年不得赎身的期限便要到了,到时便能脱离贱籍。只是她本质上属于官妓,想要脱离贱籍,要支付相当大的一笔钱财为自己赎身,正常情况下,靠着自己,是很难筹足那一大笔银子。虽然靠着才名,也有达官显贵愿意为她赎身,娶她作妾,但那种所谓的“如夫人”,其实地位低下,往往要受尽大妇的虐待欺辱,更有甚者,不过就是被当成家中养着的歌妓来对待,她心中又不情愿。 而现在,在京城这种到处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权贵的所在,打出才名,她自己悄悄算计了一下,这般下去,半年之后,应当便能筹足为自己赎身的钱,不过是个心中不忍的善意之举,竟能获得如此回报,心中自也极是感激。 也正因此,除了宁江暗地里送她的这《一剪梅》,每当宁江有新词出现,她都会带头传唱。前些日子,因为宁江羞辱了“京城第一佳人”,不知多少世家公子对他不满,也是靠着她在风月场中,不断的大赞宁江才学,并悄悄串联,制造出“人人争唱宁会元新词”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宁江的负面形象。 至于在表面上,因为她与宁江的确是“素不相识”,自也无人知道她投桃报李的用心,只以为这位岳湖第一花魁,真心那般仰慕宁会元。 既然谈到宁江,秦红韵便又将这些日子,宁江的新词一一赞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游忽有琴声传来。 琴声初起之时,众人便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随着琴声而来的。是一种梦幻般的、不可思议的意境。虽是下午时分,却仿佛有星河涌动,心灵深处的丝弦不经意的被拨动,清流激湍,畅叙幽情,飘飘渺渺。如梦似幻。 紧接着,便是美妙的充满了似水柔情的歌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众人原本就因这天籁般的琴声而讶异,此刻听到歌声,竟是以往不曾听过的新词,一时间,全都竖起了耳朵。琳琅的琴声,继续响起。不只是他们,整个青晖湖,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静,唯有这空空灵灵的琴声,回响在夏日的青空。唱歌的少女,声音悦耳的犹如黄鹂,引动天上鸟雀盘旋,美妙至令人难忘。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听到这一句时,所有人立时动容。这令人惊叹的琴技,以天籁般的歌喉自然不用赘述,这唱出的半句新词,却也同样堪称经典,尤其是这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直可称得上是千年难遇的金句,单是这一句,便已惊世骇俗。 整个青晖湖中,人人屏息,直等着那琴继续弹去。那歌继续唱下。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琴声似梦,歌声缠绵,飞鸟落下,白云悠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般,那珠玉落盘般的弦音,仿佛在构建着全新的天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花船上的众人,彼此对望,心中震撼莫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词,直可与“天接云涛连晓雾”、“红藕香残玉簟秋”这两首,一同并称于世、千古传诵,这琴技、这歌声,同样让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三者加在一起,真可称得上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弹出如此美妙的弦音,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声?又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出这等新奇的新词? 那曲,那歌又重新回旋了一遍,停歇之时,众人已经沉浸于其间,久久不能忘怀。好一会,远远近近的人们,方才反应过来,或是踏出花船,或是走至窗前,纷纷往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豪华的画舫,正从上游缓缓漂下。 那画舫,雕栏画栋,构造精致,前后两处方阁,阁顶又搭高阁,装饰华美。船头船尾,又各自站着两名带刀的女侍卫。 单是看着这般情景,众人便已知道,那画舫里的人,绝对是大有来头。只是,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弹琴与唱歌的,究竟是何人,这新词又到底是何人所作?包括秦红韵在内,众人心中俱是好奇。 画舫里的,自然便是宁江、小梦、鸾梅长公主、春笺丽四人。弹琴的乃是鸾梅长公主,唱歌的是春笺丽,新词自然不用多说,原本就是另一个世界最有名的七夕佳作,词牌名是《鹊桥仙》,不过这个世界填词只是刚刚才开始盛行,还没有“词牌”这种说法,虽然没有《鹊桥仙》这个词牌,但它的曲调却是早就存在着的,唤作《蟾宫引》。 就是因为,原本就存在着曲调,如鸾梅长公主、春笺丽这等精于琴唱的才女,自是方一拿到新词,就能够将它唱出。 宁江原本就是抄来的诗词,但是鸾梅长公主与春笺丽自然并不知晓,对这新词竟是爱不释手,看着宁江的眼神,自又多了几分崇拜。宁江心道惭愧,但当然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反正就算要解释也解释不通,而且说实话,被绮梦用这般钦佩的眼神看着,让他有点小小的虚荣,至于春笺丽怎么看他,他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在三人身边,宁小梦手指点颊:“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哥哥唱的那首‘携手游人间’更好听?” 春笺丽的眼眸立时像星辰一般发亮:“宁公子莫非还有其它新词?”话一说完,脸又有些发臊,对这个说她“恶心”的家伙,她其实不想跟他说话。 宁江赶紧轻咳一声:“只是以前在高锁县的游戏之作。” 鸾梅长公主微笑道:“那首‘携手游人间’,我也曾从小梦妹子这学来,此曲倒也……新奇!”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对于春笺丽来说,但凡是宁江写出的诗词,无一不是足以传世的佳作,既然知道还有其它自己没听过的词曲,便催促着鸾梅长公主试唱。鸾梅长公主拿她无法,于是便再取瑶琴。 画舫外头,人们纷纷在打听着舫里的是什么人,有人以小舟接近画舫,向船尾的女侍卫询问,那女侍卫也未瞒他。很快,消息便传到了秦红韵与她身边的那些人耳中,没有想到,画舫里的竟然是鸾梅长公主,与铜州第一才子、眉妩台的春笺丽,所有人俱是惊讶,紧接着又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确实,目前的京城,也只有宁才子能够写出这等佳作,同样的,也唯有鸾梅长公主的琴,笺丽姑娘的歌,能够达到这种天上仙乐般的效果,这画舫里,除了他们,还能是何人? “这竟是宁会元的新词?”秦红韵亦是一阵心动,又把这“纤云弄巧”,来来回回的吟了几遍,每一个人都是赞不绝口。 就在这个时候,琴音再起,众人赶紧再次屏息静气,侧耳聆听。很快,一个女子的声音,便轻轻柔柔的响起:“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 琴声依旧缥缈,歌声依旧动听,只是众人听着这歌、这曲,却有些面面相觑。其实这歌声,听起来也还是不错的,就是这曲调……这歌词…… 然而那画舫中的女子,依旧继续唱着:“你的笑容仍甜美依如当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不管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你我相隔遥远,人事偷偷改变;历经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但愿平平淡淡,携手同游人间……” 直等这歌慢慢的唱完,众人依旧在安静中,彼此对视,一时间没人说话。好一会儿,才有人笑道:“这歌……琴技与嗓音,倒也无错可挑,就是这歌词……”另一人亦道:“这歌词,倒是俗气了点,没有什么格调啊。” 既然有人开口了,其他人也纷纷评价:“陈兄所言极是!”“唔,有宁才子的‘纤云弄巧’珠玉在前,后面这首,岂止是没有格调?真可谈得上……唔,怎么说来着?庸俗倒也谈不上,就是……”“怪异?”“不错不错!怪异……正是怪异!”“的确啊,看起来只是故作创新的庸俗之作,真正高雅的,还是宁会元的新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等佳句有几人能够写出?” 秦红韵微笑道:“虽然有些……怪异,但听起来,倒也颇为新奇,以前的确是闻所未闻,不如让人再去探探,这第二首,却又是何人所作?” 旁边一人笑道:“有什么好问的?想来不过是某个连基本的格律都不知晓的庸人所作。”“就是,就是!”“唉,先前若是没有宁才子的新词在前,倒也勉强一听,可惜啊可惜!” 虽然这般说,外头还是有人前去问了,只是,得到的答案,却让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这第二首,也是铜州第一才子,今科会元宁江宁公子的词儿!”(未完待续。) ps: 【感谢加油ii、天神の理、秋水浮萍丨任飘渺、inner_peace、accccc、御天无殇、福员外等书友的10000起点币打赏,感谢楓林爵士、念在意先、(;-空之星;-)、书友残卷等等书友的打赏,今天打赏的人好多。^_^】 【首章订阅马上就要到500了,谢谢大家,这是今天的第二更!^_^】 第40章 自然是极好的! “这第二首,也是铜州第一才子,今科会元宁江宁公子的词儿!” 等到的回答,让刚才还在大肆批判的所有人,彼此对视,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秦红韵同样没有想到,后面这首,竟然也是宁江填的词儿,同样也呆了半会,紧接着略一思索,道:“其实……仔细想来,这第二首,也颇有独到之处。” 其他人再一细思,甚至把整个歌儿,一字一句斟酌了一遍。过了一会,纷纷点头:“有理,有理!” “妙啊,此歌表面听来,看似普通,但众位且想,‘你我相隔遥远,人事偷偷改变;历经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这两句,与宁才子先前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岂非是异曲同工?” “不错,不错,还有‘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虽然不饰笔墨,但仔细读来,画面如在眼前,看似庸俗,实是无比神奇。” “不愧是宁江宁大才子,化腐朽为神奇,也就只有他,才有这般本事。” “诸位可有发现,‘你的笑容仍甜美依如当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这段,不就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最好的写照?不求工巧,但求真挚,平平淡淡,反见其妙,不愧是宁才子,真不愧是宁才子。” “的确,的确,刚才还没有注意到,现在细细一想,才知其别出心裁,意蕴颇深。” “此词必定还有其它莫大深意,待我们一一思来……” 画舫中。听完了整首曲儿的春笺丽坐在蒲团上,嘴儿张得大大的,让人很想往里头塞进一个鸡蛋。 宁江打趣的看着她:“笺丽姑娘,你觉得这词曲,作得如何?” 春笺丽:“啊?这个、这个……自、自然是极好的。” 宁江使劲点头……当然是极好的! …… *** 夕阳那金黄色的光线,覆盖着眼前那残破的景象。 三法司衙门之一。详检司的捕官“铁面神断”岑飞虎,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那一片焦黑的恒读馆。 作为大周王朝最高学府的国子学,在设计时,就已经尽可能的考虑到防火的因素,只是这大火烧得实在是太快太猛,此时此刻,整个恒读馆,已经是塌了半截,剩下的也是一片焦黑。 抬起头来。一扇残破的窗户,里头能够看到铁锁横拉。 他的前方,被烧毁的大门,同样有烧得乌黑的大锁耷拉在那。 很显然,纵火之人,在防火之前,竟是将所有的出口完全封死,不让里头的人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这纵火者。手段之残忍,心性之冷酷。可见一斑。 在他的身边,刑部尚书杜刚,踱了过来:“岑捕头,你觉得,这纵火之人……是否也死在了里头?” 岑飞虎紧紧的皱着眉头:“以这样的火势,纵火者根本没有逃出的可能。况且。所有的门与窗,都被从里头锁死,看来那防火之人,早就已经打算跟进入的那些太学生同归于尽。” 杜刚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竟让那人做出这等事来?” 岑飞虎道:“尚书大人。不知国子学里的太学生……” “都已查过了,没人有嫌疑,”想了想,又道,“况且普通的太学生,又如何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岑飞虎无奈的道:“事到如今,也就只有等着将里头的尸体一一清出,看看多出来的是什么人。” 杜刚道:“再过几天就是殿试了,恐怕,我们得在殿试前给圣上一个交代。” 岑飞虎犹豫了一下。 杜刚道:“岑捕头在担心什么?” 岑飞虎低声道:“万一……属下是说万一,在这片残桓中,除了受害者,并无其他尸体,那又如何?” 杜刚的眉头也紧紧的皱着:“这如何可能?你不是也说,纵火者绝无逃出的可能?” 岑飞虎道:“如果真的在里头,找出了纵火者的尸体,倒还好办,那人既然有同归于尽,必死之心,自然什么都无所谓了,想来杀人动机等等,也都不会特意去隐瞒。但是属下,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杜刚道:“怎么说?” 岑飞虎道:“大人可还记得上个月的杀人分尸案?杀人也就算了,偏偏要在会试期间杀人,就算在会试期间杀人,那也还算了,凶手偏要分尸六处,其中一处甚至送到了详检司的大门口去。那凶手,绝不仅仅是为了找鲍青麻烦,他真正的目的,分明是要挑衅朝廷。” 杜刚动容:“岑捕头的意思是……” 岑飞虎苦笑道:“但愿是我想多了,真希望,在这片废墟中,真的能够找出纵火者的尸体来。” …… *** 国子学纵火案,震动京城。 当天夜里,外城南区,甚至为此执行了以往只在内城才会执行的宵禁。 十几户人家,哭声一片。街头巡逻的兵士也多了不知多少。 在宵禁下,宁江自然无法出门。虽然本人无法出门,体内的火魂却是悄悄离体,上了一趟集英丘,当然,普通的兵士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对于国子学里发生的重案,回到了染水河边宅院的秦无颜与秦小丫儿,都没有多问。如果要告诉她们的话,老爷自然会告诉她们。既然老爷不说,她们当然也就不问。 “可是,老爷!”夜晚的时候,在屋里帮宁江搓背的秦无颜,轻声道,“我们还要去盗九龙杯么?” 大周王朝境内,虽然不是处处太平,尤其是西南一带,更不用说。但京城却是不同,除了一些压不住的江湖仇杀,整体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太平的。国子学纵火案,可以说是近几十年里,都不曾出过的大案。 在这种情况下,全城戒备,还想去盗九龙杯的话,那是难上加难。在她想来。想要从内城里盗出九龙杯,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说,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宁江坐在澡桶里,背对着秦无颜,缓缓的道:“无妨,我到时自有办法。”回过头来,轻咳一声:“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无颜似乎真把她自己当成通房大丫鬟了,但是对宁江来说。之所以带着秦无颜和秦小丫儿,更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高锁宁氏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乡下小财主,身边要是没有丫鬟小厮的话,反而会让人奇怪。 秦无颜却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在他的身后,帮老爷搓着背。 与此同时。外头的院子里,宁小梦正在刷刷刷的练着剑,身如蛟龙,剑似雷霆。 另一边,秦小丫儿坐在台阶上,双手支在腿上。花儿一般,撑着她的脸蛋。 同一时间,外城西区的眉妩台,浴后的春笺丽,躺在床上。摊开手中的蜀笺,细细的看着。 金凤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蜀笺上墨迹未干,她将蜀笺放下,呆呆的看着帐顶,长长的叹了一声。 如此动人的新词……但却不是为了我写的! 在床上滚了一滚,饱满的胸脯,压着粉红色的垫被,双手抱起睡枕,歪着螓首,看着床边的烛火。 忽的,烛火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窗户,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春笺丽赶紧起身,来到床边,果然看到一个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那里。她赶紧下拜道:“祭司大人!” 那老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最近与鸾梅长公主走得很近?” 春笺丽赶紧道:“如祭司大人所说,笺丽在剑舞上已经打出名气,但要在京城进一步站住脚跟,不能只靠剑舞,是以便从琴乐着手,鸾梅长公主正好是琴技上的大家,以此跟她接触,既可打开人脉,也可增进琴技。” 老者淡淡的道:“但我却听说,你与她在一起,聊的多是宁江的诗词……” 春笺丽心中暗惊,心知长公主府上,必有祭司大人的眼线,赶紧道:“这是为了松懈她的防备之心,笺丽盗用流霞剑阁之事,早已被长公主知晓,如果不能松解她的戒心,难以得她信任。” 老者缓缓道:“我并未怀疑你,你为何如此紧张?” 少女小声道:“笺丽……笺丽并未紧张!” 老者踱了两步,道:“今日国子学有人纵火之事,你如何看?” 春笺丽略一思索,低声道:“死者的名单,笺丽适才也已看过,其中好几个,倒也是认识的。然而,什么人敢在京城这种地方,冒如此大不韪,犯下这种触动龙怒的事,笺丽却是实在猜不出来!”国子学可不是寻常所在,它既属于代表儒教最大意义的科举的一部分,同时也是王公贵族的子弟的教学之所,国子学的祭酒,那可是正二品的官员。 实在是很难想象有人,竟然敢在这种地方犯事。 老者沉声道:“吾已查出,死的那些人,其中一些,曾试图对宁江的妹妹宁小梦行不轨之事,却反为她所揍。” 春笺丽心中暗惊,却不敢有任何犹豫:“莫非,此案跟宁氏兄妹有关?” 老者道:“暂时还无法判断,至少表面看去,并无牵连。然而你曾尝试为宁小梦种圣血,却未能如愿,虽也有可能,是她所修功法与圣凰之血排斥,但终究还是有些古怪。况且,他们兄妹两人,都曾到过岳湖和崆山,有可能正是女尊所说,如今于我等有利,将来却必坏我教大事的‘破天之人’。也罢,那宁江现在乃是会元,我们目前动不得他,你既与鸾梅长公主接近,便借着这个机会,与他们兄妹交好,多多观察一下他们,如有发现不妥之处,及时报来!” 春笺丽俯身道:“是!”微风一卷,抬起头来,祭司大人已是消失不见。 呼出一口气,她站起身来子,来到窗边,怔怔的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夜空星光璀璨,万籁俱静。她伸出手,缓缓关上窗户,来到床前,整个人往床上一倒,滚了两滚,抱着睡枕,心中乐开了花。 轻轻的伸出手,拾起蜀笺,摊开来细细读着:“金凤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便胜却人间无数……”就这般,呆了好半晌,忽的把蜀笺往旁边一扔,把脑袋使劲往睡枕里埋:“我在做什么啊!” 双手一撑,支起娇躯,嘟起嘴,“呼”,床头铜台上的烛火瞬息灭去。 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幽幽的,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在黑暗中悄悄的响起:“祭司大人既然都交代了,为了任务,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才不是因为能够光明正大的接近他而高兴……才不是呢!”(未完待续。) ps: 【今天三更!求月票!求订阅!】 第41章 飞翔…… 第二日的上午,春笺丽就给自己寻了个借口,到染水河边,去见宁江兄妹。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宁江兄妹并不在家。 实际上,一大早,宁江就带着妹妹离开了城门,到了城外的一处山头。 “这个是……”宁小梦看着前方,一个如同蜻蜓一般,两侧张开薄翼的奇怪物件发怔。 秦泽在一旁道:“这个是******,是按着老爷设计的图纸打造出来,其中动用了墨家的木甲机关术,又用上了天陨流光。” 宁小梦好奇的道:“******?” 秦陌走了过来,笑道:“靠着它,人就可以在空中飞翔,不过正常情况下,只能有一人能够乘上它,又或者是像姑娘你与小丫儿这样的两个人。” 当下,秦泽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演试了一遍。只见他在******中,借助滚轮顺坡而下,呼的一声,******带着他整个人,飞出了崖外,往远处飞去,并不时借着山间的气流进行升腾。 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真的能够带着人在空中飞,小梦、秦无颜、秦小丫儿全都睁大了眼。 另一边,宁江摇着折扇,缓缓行来。 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就算真正的了解空气动力学的理论,知道******的构造,也难以将它轻易造出。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武学、术法、文气、虽然没落但也曾经兴盛过一段时期的墨家机关术,虽然比不上另一个世界飞机天上飞、火车地上跑的电气化时代,但利用一些比较“现代”的知识,以及这个世界所特有的一些神秘事物和技巧,造出一架******还是能够办到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独尊儒术后,整个墨家木甲术都被打成“奇巧淫技”,宁江甚至觉得,这种东西早就应该出现。毕竟,在这个世界,甚至有人能够造出表面上看。跟活生生的人全无二致的人偶,有几乎能解百毒,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现代医学也无法做到的隋侯珠。虽然在整体上,比他所知道的另一个世界,还是要落后了不知多少,但某些地方,却也有这个世界本身的独特与神奇之处。 将来,说不定哪一天,能够带着妹妹破碎虚空。回到那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看看……这也算是他心中的一个憧憬吧? 而且他觉得,日后这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 目前造出的这台******,当然还谈不上有多“高科技”,但是靠着天陨流光,却已足够轻薄与小巧。 很快,秦泽便已利用风向,盘旋了一大圈,飞回到了山脚下。然后。宁江就让妹妹也逐步掌握使用它的技巧,直到能够带着秦小丫儿。稳稳的在天空中飞翔为止。 之后,他便将妹妹和秦小丫儿留了下来,让她们继续练习,尤其是要做到,能够利用风力和气流成功的上升、转向,于必要时调整在空中的姿势。 至于他自己。在确认了******的完成,以及等妹妹掌握了最基础的飞翔,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后,便先带着秦无颜回城。 他们本是乘着马车前来,此刻。宁江便将马车留给妹妹,自己往染水方向走去。 反正染河上,船来船往,花一点钱,总有人愿意载他们回城。 上了官道,正准备穿过官道,前往染河岸边,忽的,有烟尘从城门的方向滚滚而来。宁江与秦无颜停在路边,只见大队兵马调动,从他们面前疾奔而过。 这队兵马,竟有千人以上,靠近京城一带,如此急切的调动兵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宁江立在那里,往那些兵士的尘尾看了一会,正要离开。忽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男子揭开车帘,笑道:“这不是宁贤弟么?” 宁江抬头一看,跟着笑道:“原来是甘兄,甘兄好久不见!” 向他打招呼的,正是能够“将文气玩出花来”的甘玉书。 甘玉书道:“宁贤弟这是要去哪儿?” 宁江道:“适才出城游玩,此刻正要到染河岸边,寻船回城。” 甘玉书道:“既然如此,我也刚好正在回城途中,你何不就坐我的马车,一同回城?” 宁江笑道:“反正无事,甘兄何不下车,与我一同寻船回城,既可欣赏沿途风景,也可聊聊?” 甘玉书失笑道:“乘车乘船,原本就没有多少区别,宁贤弟如此坚持,看来是更喜欢做那个拿主意的人。也罢,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随你走走!”当下,就下了马车,让车夫自己先赶车回城。 两人一同摇扇前行,宁江道:“前些日子,我也曾去府上拜访甘兄,都说甘兄外出游玩去了,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甘玉书干咳一声,小声道:“不瞒你,我一不小心,在外头惹出了桩风流案子,不回来不成了。” 宁江哑然失笑:“不愧是甘兄。” 甘玉书摇扇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贤弟啊,人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要不怎说风流才子呢……” 宁江道:“甘兄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甘玉书嘿笑道:“你说人家大好一个女儿家,品性如何暂且不提,至少长得美啊!先是求诗被据,接着是赔罪挨批,现在谁不知道我们的宁大才子,心如铁石,血如坚冰,根本就是不解风情……” 宁江道:“甘兄不是离开京城了么?” 甘玉书道:“对啊,宁大才子的不解风情辣口骂花,已经天下皆知了。” 宁江没好气的道:“有那么夸张么?”往回看了看:“甘兄可知道,刚才那支兵马调动,是出了什么事么?” 甘玉书低声道:“你可知道年初的崆山天灾之事。” 宁江点了点头:“自然。” 甘玉书道:“那你可知道,在崆山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毁之后,在那附近。曾出现一只不知名的怪物,使得铜州周边一整座村子里,所有人尽遭横祸?此事朝廷虽然没有大肆宣传,甚至尽可能的封闭消息,但是目前已有迹象表明,那怪物正在不断接近京城。就在我经过南边二十里外的四德郡时。就有二十多人,一夜之间被那怪物所害。听闻先是牛羊丢失,当地郡守派兵围山,结果不但没能抓住那怪物,反而损失惨重。如果那怪物真的是冲着京城来的,只怕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人心惶惶。” 宁江略略的有些动容……崆山天灾?怪物? 崆山与岳湖两处,都曾被陨石击中,而这两起天灾。都是他上一世里没有发生过的。虽然目前看不出与他有什么关系,但他心中最大的危机感,可以说正是来源于此。 此外,在岳湖天灾之后,也曾出现一只怪物,虽然被官府强行拿下,但没过多久,那怪物就死在水牢里。只剩下一具骸骨,而据宁江所知。拜火教女尊萧菩萨哥,暗中为蛮族培养的“阿骨兵”,同样会在死后化作骸骨,也不知这两者之间,是否真有联系? 同样的,崆山被陨石砸中之后。据闻铜州一带,也有怪物出没的迹象,只是始终没有被抓住。 却没有想到,那怪物竟然越过长河、穿越秦川,跑到京城来?它到底有何目的? 甘玉书叹道:“听闻国子学府。昨日发生火灾,乃是有人纵火,一下子烧死了十几个太学生。现在又有神秘怪物往京城而来,看来今年的昊京,真的是多事之秋。” 昨日被大火烧死的,有十四人之多,而那日想要对小梦不轨的,其实只有其中的八人,某种程度上,有六人算是被无端卷入。当然宁江对此并不在乎,四门馆的那些人,活着也只是浪费国家粮食,早死早投胎,免得再去祸害别人。 只不过,那十四人的确是家世背景极其深厚,其中,身为铜州知军之子的甘烈,可以说是背景最浅的一个了,也正因此,惹起的轰动着实不小,甘玉书还未进入京城,就已听闻,尤其是在听说不是意外失火,而是有人纵火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 虽然,那些人如果不是个个都有好家世、大来头,宁江只怕还懒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甘玉书当然不知道国子学纵火案与宁江有关,虽然死的那些人中,有好几个与他也算是认识的,但是京城这么大,最多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其中,甘烈甚至可以算是他的族弟……当然那也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 也正因此,他们对此也就是随便聊了几下,就转到其它话题去了。 很快,他们来到染河边,恰好有一艘客船顺流而下,他们便上了船,闲聊中,从水门入城。途中,自不免聊起诗词,甘玉书对宁江最近所作的新词,自是赞不绝口。就这般,到了外城一处湖泊,只听前方,有歌女唱着:“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唱完之后,周围众人纷纷大赞,直喊着曲好词更佳。 甘玉书失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离京未久,这京城里的变化,怎如此之大?这词曲纯属白话,不通格律,也不知是哪个庸俗之人所作,哪里好了?” 宁江在一旁拿眼睛斜他:“我作的,怎么了?” 甘玉书噎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写的,他自然不屑于顾,但既然出自能够写出“天接云涛连晓雾”和“纤云弄巧”的宁江之手,他自然不能不仔细思索一番。细思过后,不由得拿着折扇,拍击左手手心:“唔,此曲初听之下,似是普通,然而细细研究过后,却觉别开生面,结构新奇,意境高雅,倒是愚兄庸俗了。”(未完待续。) ps: 【感谢认真的五长老、最爱小芹、书剑秀才cyq、我是小拜拜、流星如苏等书友的10000起点币打赏,也感谢大家的各种支持。本书的24小时首定到800了,原本担心500都到不了。考虑到这本书的收藏目前只有7500,还有相当一部分书友使用赠币,这个收订比,超出了我的预期啊。10:1以上的收订比,在起点算是非常高的了!^_^】 【晚上还有一章!】 第42章 不值一观 接下来,甘玉书对这首《携手游人间》,开始逐句评论,果然是一堆好评。 宁江听着远处的叫好声,以及甘玉书的赞赏,心中倒是想起了,年初时国子学祭酒对他说的“日后等你成了大儒,你说‘车马衣轻裘’的衣字当读平声,他人就不敢轻易读成去声,至于现在,它便是读作去声”的话语,一阵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想不到自己也能够享受一把“权威”的感觉。 他笑道:“原来它竟然藏有这么多的讲究,这我倒真是不知。其实它就是我小的时候,随便写出来唱给我妹妹听的,想不到小时候的游戏之作,意境竟然也有这般高远,看来我从小就是一个天才儿童。” 甘玉书一阵急咳,差点噎死。 秦无颜在他们身后,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几乎笑得栽到河里去。 “我说,”甘玉书很无奈的看着宁江,“你是故意的吧?” 啪的一声,宁江打开折扇,轻轻摇动,凌江而立,含笑不语。 单从河上,就能够看出两岸多了许多巡回的兵士,其氛围,比一个月前数千学子入京时还要紧张。另一边的街面上,有巡捕挨家挨户的进行盘问。然而粉饰太平,原本就是京城的惯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像是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当然,杀人分尸案也好、国子学纵火案也好,对许多人来说,原本也就是事不关己的话题。而现在,宁江就算告诉他们,文帝星即将崩溃,明年开始。蛮族和西岭苗人就会大举入侵华夏,山河破碎,中原沦陷,整个京城会遭到反复屠城,只怕也没人会相信。 此时,前方的湖面上。依旧是画舫来去,岸边人来人往,一团热闹。一夜之间,各艘花船上,人人争唱“纤云弄巧”,居然连那首《携手游人间》,也隐隐有火遍京城之势……这个让宁江觉得蛮无语的。 忽的,远处有人叫道:“那不是玉书兄么?” 甘玉书与宁江一同看去,只见前方岸边。是许多艘船连在一起,搭建而成的高台,高台之上,张灯结彩,一根根细绳悬在空中,上面挂着写有谜语的红纸。台上聚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其中倒是男子多些。 甘玉书一眼认出。向他招手的乃是平日里花天酒地的好友李骏景,于是便让船夫将船移了过去。除李骏景之外。三三两两的,还有其他人向甘玉书打着招呼,由此可见,他在京城人缘倒是不错。只不过,因为曾在风月场所以文气造花,被御史告上朝廷。虽然没有被剥夺功名,却也不再录用,除了流连于风花雪月之地,日常无事可做,人缘广也很正常。 李骏景道:“玉书兄不是外出游玩去了么。如何会在这里?” 甘玉书笑道:“今日方才回来,家都还没到。众位为何在此?” 李骏景说道:“近来京城填词之风盛起,我等无事,就在这里办个词会。玉书兄何不也上来坐坐?” 甘玉书原本就是喜欢凑热闹的人,盛情难却,干脆就拉着宁江,一同登上高台。台上,摆了有二十多张圆桌,时不时有人摇头晃脑,又有一些少女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说笑不停。 很快,甘玉书就被人拉了着去了。宁江闲来无事,便也在这里逛了逛,猜了几个字谜,看了几个新词。就在这时,其中一人讶道:“那不是眉妩台的笺丽姑娘么?” 其他人赶紧看去,只见岸边,果然有一个身穿红衣、腰插宝剑的少女在那走着,箭袖彩绦,青春娇艳,眉如墨画,身材撩人,果然就是春笺丽。 那些青年才俊立时纷纷低语,内中一人,乃是这场词会的召集人,唤作郭渝。郭渝道:“其实我昨日也有前往眉妩台,邀请笺丽姑娘,只是她们说她到长公主府上去了,虽然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她回来,没有邀成。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到。”赶紧带了两人,登了岸,前去邀请春笺丽。 红衣箭袖的少女,立在杨柳岸边,与他们三人说着话,虽然面带笑容,却是不断拒绝的样子。郭渝三人全力邀约,船上又有两人赶了过去。少女犹豫了一下,往台会这边看了过来,忽的,美眸微微的亮了一下,就像闪动的星光。 船上,一个手摇折扇的少年左看右看……她难道是在看我?! 原本以为少女还会拒绝,不知怎的,她竟然又答应了下来。郭渝等人大喜过望,簇拥着她上船登台,很快,更多的人围了上去,犹如蜂蝶。 另一边,手摇折扇的少年摇了摇头,想着这丫头还真有魅力。也没有去管她,继续在台上逛着。就这般过了一会,甘玉书走了过来,在他身边道:“宁贤弟,为什么我觉得,春笺丽一直在往你这边看?” 宁江扭头看去,只见春笺丽在人群中,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于是淡定笑道:“大概是想冲过来咬我吧?” 甘玉书哑然失笑。 眉妩台的春笺丽,被铜州第一才子以“恶心”二字羞辱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华,无人不知。甘玉书自然不会怀疑春笺丽还会有其它心思,听到宁江这般说,心想搞不好真是如此。于是低声取笑:“贤弟可要小心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般得罪她,小心她以后会找个机会报复回去。” 说话间,便已看到春笺丽往他们这边行了过来。甘玉书心想:“她的报复不会来得这么快吧?”一拱手:“宁兄弟好自为之!”先往一边闪去,他可不打算为了宁江跟佳人为敌。 宁江无语……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春笺丽红衣如火,曼妙而来:“原来宁公子也在这里?” 宁江心想:“说的好像你刚刚才看到我一样!”口中微笑着:“笺丽姑娘,好久不见。” 春笺丽瞅他一眼……昨天不是还在一起,和长公主、你妹妹一同游了许久的河吗? 春笺丽红嫩的嘴唇微微的翘了一翘,想要多少显得高傲一些,眼睛却犹如星光一般:“公子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何不也作上一首新词?” 你叫我作我就作啊?宁江摊了摊手:“只是随着玉书兄正好路过,并非特意前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诗兴。” 春笺丽道:“那公子觉得,会上可有什么好的词儿?” 宁江摇了摇头:“说实话,看了一圈下来,都很普通,没有什么值得一观的新词。” 此时,郭渝、李骏景等人,原本就追随者春笺丽往这边走来,听到宁江的评语,立时就不满意了。这场词会,好歹也聚集了不少京城才子,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他们对自己也都是颇为自信的。更何况,当着佳人的面,批他们的词作一无是处,读书人岂有这般落人颜面的道理? 于是纷纷冷笑:“大家所作的新词全都‘不值一观’,看来阁下还真是眼高于顶。”“我等都是平庸之辈,想必阁下必定是才华横溢的奇才,既然如此,阁下何不也就在这作上一首?”“正是,正是,就让我等看看,阁下的新词,又值得几观?” 消息传开,众人尽皆愤愤,尤其是其中一些,自诩今日状态颇佳,所作新词颇为不错的,本是想着,或许能够得到佳人青睐,帮着将新词流传开来,也能够增加自己的才名,谁想到竟然出了一个狂妄之徒,把所有人的新词全都打成“不值一提”,这真是事可能孰不可忍。 春笺丽却是瞪着宁江,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明知道在这种场合,哪怕是虚假的奉承话,也应该夸上几句,给大家一个面子,不是说“文无第一”么?读书人的正常交流,不就是彼此互捧,互相谦虚的么? 通常情况下,读书人之间的相处,都是我自谦一句、捧你一下,你自谦一句、捧我一下,大家彼此互捧,一团和气,这种直接摆出“在座的都是垃圾”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读书人吗? 看着在众人的围攻中傲然自若的少年,春笺丽瞪大了眼。 宁江却是摇扇微笑,道:“抱歉,我今天没有什么诗兴……” 众人既怒且笑:“评论他人诗词,就说不值一观,让你自己作词,就说暂无诗兴?”“怎的有这般无聊之人?”“这岂止是无聊,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在他人面前贬人为乐,这根本就是下作了。” 其中,身为这场词会的召集人的郭渝更是冷笑:“阁下既然这般评断大家,如不作上一首,实在是难以服众。” 李骏景更是冷笑:“阁下若是觉得一人作词无趣,我愿抛砖引玉,先作上一首,还请阁下到时不吝赐教!凡事自有公论,若是本人之作的确不及阁下,从此便再也不作诗词,如果阁下之作比不得我,那就在此向众人赔罪,如何?”他在这里构思已久,心中早有草稿,自觉比起会中的几篇佳作,都不遑多让,当下便要来四宝。 众人见他这般自信,更是纷纷起哄。其中一些人,更是鄙夷的看着那被人围观的少年,这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这里是京城,你因为真是你撒野的地方? 甘玉书一看不好,不管怎么说,李骏景也是他的朋友,自己怎能任他这般作死?赶紧冲上去,死死拉住他提笔沾墨的胳膊:“骏景贤弟,冷静,冷静,不过是游.戏罢了,自取其辱就不好了。” 李骏景冷笑道:“玉书兄,不是我李骏景不给你面子,这人非要自取其辱,大家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办法,哼哼,就当作给他买个教训,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甩胳膊,毛笔往砚上一沾,挥笔就写……(未完待续。) 第43章 煮茶 李骏景之所以敢说出这般大话,是因为,他的确是有才华的。≥, 填词之风,在京城虽然才盛行未久,但他精于韵律,近来所作的几首,虽然比不得那位铜州第一才子,但与其他人相比,却也都算是优秀,而现在,更是有心在佳人面前表现一二。 虽说“文无第一”,但读书人表面自谦,实际上是埋在骨子里的骄傲,一旦有表现自己的机会,通常就不肯放过。尤其是现在,还有佳人看着,那就更要一展才学。 当下,李骏景将宣纸往桌上一摊,拿起狼毫笔,落笔走龙蛇,摇头晃脑间,疾书而去。每写一字,他身边的那些人便叫一声好,为他造势。 春笺丽却是疑惑的看了宁江一眼……难道他刚才登船时,这些人没有问他是谁? 在宁江身后,秦无颜半倚着栏杆,很无奈的摊了摊手……这真是何必呢? 甘玉书心道不好,眼看着李骏景就要落入坑中,身为朋友,总不能不拉上一把。于是移到宁江身边,装作闲聊的样子:“宁江贤弟,说起来,今科会试你高中会元,我还没有为你贺喜,眼看殿试在即,这里就预祝你高中状元。” 宁江道:“多谢多谢!” 李骏景刚刚写完第一句,对甘玉书与宁江的闲聊,原本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等他们两人说完,不知怎的,刷……的一下,手一抖,第一句的最后一笔,竟然长长的划了一条大撇,划过了半张宣纸。 他周围的那些同伴,眼看着他写完了第一句。正要齐声喝彩,紧接着,所有人忽的梗在了那里,这种喝彩声方要出喉,突然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觉得很不对劲。下意识的又硬生生憋住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到让他们说不出话来,整个气氛,突然之间怪异到极点。 然后……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张狂摇扇的少年! 少年却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这些,慢慢的又走到桌边,左手负后,右手轻摇着打开的折扇,看着桌面宣纸上的字句,摇了摇头:“这第一句。似乎并不如何,希望后面会好一些。” 李骏景手中的毛笔,依旧按在宣纸上,仿佛它一下子重了许多,提不起来一般。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写下的首句,其实他自我感觉,这第一句,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毕竟先前其实也字斟句酌,推敲了大半天。用词足够精美。少年无端端的一句“并不如何”,换作往常,早已动怒。 然而现在,听着身边的评语,他心中下意识的想到了“天接云涛连晓雾”,以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这两句开头。再看看自己写在宣纸上的句子……突然间,整个人就僵住了,按在宣纸上的笔,简直犹如泰山一般沉重。 少年疑惑的道:“李兄为何不写了?李兄请继续啊?” 其他人彼此对望,郭渝在甘玉书身边低声道:“适才忘了问。你带来的这位朋友是……” 甘玉书道:“啊?我忘了介绍吗?这位就是铜州第一才子,今科会试的一等头名,宁江宁会元。” 众人:“……”你竟然不早说? 像这样的文人聚会,呼朋唤友,相互之间,有不认识的人也很正常。随着甘玉书前来的这个少年,年纪又轻,其他人自然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春笺丽虽然将这人称作“宁公子”,但大家也都没有往那铜州第一才子去想。 谁不知道那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会元,前段时间,当众羞辱春笺丽的事? 他要真的在这儿,春笺丽怕是直接黑着脸,掉头就走,怎么可能反而跟他打招呼? 却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会是,可以说以一人之力,带动了原本死水一潭的诗坛进行变革,使得人人争相以填词为乐的宁江宁会元? 看着众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春笺丽双手往胸前一抱……好吧,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然后,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李骏景。李骏景怔怔的看着宣纸,竟是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腹稿还算过得去,然而把它跟身边少年这些日子广为流传的新词一比……他不由得冷汗直流。 还是甘玉书够兄弟,在一旁笑道:“刚才李贤弟只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所立赌约,其实只是开开玩笑……李贤弟是吧?” 李骏景赶紧道:“是,是!”慌忙把桌上那只写了一句的宣纸揉成一团,牵强的笑了一笑。 宁江意味深长的道:“这……样……啊?” 李骏景道:“是这样!是这样!” 其他人:“……” 既然只是“开玩笑”,宁江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随便与众人说笑了几句。李骏景却是把甘玉书拉到一旁,擦着冷汗:“甘兄,你这实在是不够意思,也不早点提醒一下。” 甘玉书低声道:“我不是已经叫你不要自取屈辱了么?” 李骏景:“……”原来那“自取其辱”四字是对我说的啊? 同一时间,城外郊野。 犹如蜻蜓一般张开双翼的滑翔器,在山与山之间飞翔。 宁小梦娇小的身躯,与机身平行,双腿勾着机身的后半截,双手抓着两只圆环,左手有力,右手微微的放松一些,滑翔器往左一侧,绕着一座山,斜斜的飞了过去。 这种如同鸟雀一般,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实在是让她兴奋莫名,在此之前,她实在是不曾想到,人类竟然也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虽然这个世界,也的确是存在着机关木甲之术,但是在天上飞,不管怎么想都是非常夸张的一件事,而现在,这种非常“夸张”的、就像是做梦一般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实现了,她的心中,自然是极其的兴奋。 滑翔器借着空中的风势,绕着一处山头飞过。俯视大地,草地如同毯子一般铺开,成排的树木,在她的下方组成了一个个无规则的图案。一只野鹿在草地上奔跑,渺小得犹如虫蚁,一群飞鸟从树林间飞起,在山腰处盘旋不休。 远处的山脚下,又有一伙人在山岭间行走,其中大多都穿着轻甲,持刀握枪。 原本以为这里是无人的荒郊野外,没有想到既然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这样子,似乎是搜山抓人的阵仗。小梦悄悄的在空中,借着风力再一次的改变方向。 人群中,一个青年回过头来,本是要看看身后,却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了高空中,往山后飞去的那只“大鸟”。 那是什么怪物?名为南宫嘉佑的青年疑惑的想着。 作为巡检司中的有名高手,南宫嘉佑跟着大队人马搜山,就是为了找出最早出现在崆山的那只怪物。此刻看到天空中避开他们的那只奇怪飞鸟,他的心中一阵疑惑。他们正在搜捕的那只怪物,应该是不会飞的,那天上那只,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山雨欲来风满楼,总感觉,今年的京城,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平了! 小梦飞了回去,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的她,自然是不敢再飞,稳稳的落了地。秦陌、秦泽、秦小丫儿奔了过来。 离开滑翔器,小梦将山的另一边有人的事,告诉他们。秦陌与秦泽,急忙将滑翔器拖去藏好,小梦则带着秦小丫儿,离开了这里。 小梦上了马车,秦小丫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驶上了官道,往京城城门方向驶去。到了城门口,见守城的兵士多了许多,盘查颇为严密。当然,京城这种地方,连着两个月出现重案,尤其是国子学府的纵火案,震动京城,盘查严密也是很正常的事。 马车进入了城中,小梦想着,城外那些搜山的,又是在做什么? …… *** 宁江在词会上呆了一会,懒得多待,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开。 见他要走,春笺丽也没有心情留在这里,于是问道:“小梦妹子可在家中?” 宁江随口应道:“逛街去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回去了吧?” 春笺丽面带微笑:“我与她一见如故,反正无事,不如随你一同前去,找她说说话。” 宁江:“啊?”你什么时候跟小梦一见如故了? 不过既然她这般说了,宁江也就没有拒绝,与她一同离开。 两人登了岸,往远处行去。在她们身后,才子们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发怔。 郭渝疑惑的道:“不是说,他们两人存有过节的么?” 甘玉书摇扇叹道:“依我看来……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郭渝、李骏景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的不爽…… (未完待续。) ps: 【今晚还有一章!】 【感谢书友雨君尘昨日的10000起点币打赏。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44章 煮茶 宁江与春笺丽一同走在街上。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侍女打扮的秦无颜。 此刻的宁江,心中其实是颇为警觉的,在他看来,春笺丽的态度,多少有些古怪,而这一路上,更像是为了接近他而没话找话。 宁江并不认为这个世界,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同样的,他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莫名其妙的善意。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他的确是扮演过春笺丽的“救命恩人”的角色,但他也曾当众羞辱过她,以春笺丽表现出来的骄傲性情,他不认为春笺丽能够忘掉那样的羞辱。 更何况,春笺丽的背后,可是那神秘莫测的拜火教。 当然,因为最先释放出“善意”的,是在那一夜里“救”了春笺丽的他。也正因此,表面上,他自然得跟着春笺丽一同演下去。 扭头看去,此刻的春笺丽,倒也的确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最多比小梦大上一岁的年纪,但却没有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显然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练习的做作感。有时会抿一抿嘴,微微的翘一翘嘴唇,然后不知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有时却又突然就红起了脸,垂下头去。 春笺丽的这个样子,让宁江感到有些困惑,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无法把握住这个少女,或者说,无法弄明白她所暗藏的心计。是她的媚术进一步精进了吗?然而,能够骗倒自己的媚术,应该是不存在的。 回到了染水河边的宅院,小梦还没有回来。宁江便在院中招待了春笺丽,秦无颜进入屋中,取出瓜果点心。宁江便在院子角落的石桌旁,置一炉子,烧水煮茶。 这个时代的“煮茶”,比另一个世界里后世流行的泡茶,麻烦了不知多少。因为煮的并不仅仅是茶,还需要往茶里加上生姜、橘皮、红枣、薄荷等各种调料,于是,这些调料的搭配、加入的时机、火候等等。就非常的讲究。而现在,正是饮“明前茶”的最好时节。 宁江一边煮着茶,一边看去。能够把当前京城最有名的“佳人”请到自己家中独坐,对许多才子来说,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实上宁江也无法明白。她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回家。 此刻的春笺丽,安静的坐在他的对面,既没有她暗施媚术、又或是故意展示自己的美丽时的让他觉得做作的“甜美”,却也看不到她那骨子里的野性,一眼看去,倒有点像是憧憬着某种美好的邻家女孩。 红色的衣裳虽然明媚,但在她这种低头不语的神情下,不再是火一般的感觉,倒有点像是河中的睡莲。腰间插着宝剑,双手无意识的夹在腿间。美丽的脸蛋带着吹弹得破般的娇嫩。 偶尔的,悄悄的抬起头来,看了宁江一眼,有点儿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小梦也没有回来,却是赖着不走。她的这个样子,让宁江微微的有些皱眉,或者说,他其实更不喜欢她现在的这个样子。 茶壶里的茶水。滚滚的冒着泡。宁江将它端起,倒在另一个空壶里,然后给春笺丽倒了一杯。春笺丽小心的端起杯子,轻轻的吹了几下。送入唇中,忽的一口呛出,茶杯放回桌面,使劲跺了下脚,紧紧的抿了下嘴,猛一抬头。看向宁江……你想毒死我? 宁江双手一摊……他根本不会煮茶! 煮茶这种东西,是种技术活,跟泡茶不同,泡茶无非就是把茶叶扔下去,用开水泡。煮茶这种事,煮的好是享受,煮不好就跟喝药差不多。这种又麻烦又难以掌握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早就已经被淘汰,不会煮茶,真的不是他的错。 春笺丽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有些赌气的,抢过茶具和小火炉,干脆自己动手。 就是在这个时候,大门外响起骏马的嘶鸣声,紧接着,就传来小梦的叫唤声:“哥哥,你看谁来了!” 刚听到马嘶声时,宁江正自猜着是谁找上门来。及至听到妹妹的声音,倒是多少有些意外。一来,妹妹回来的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二来,他留在城外的,不过是匹轻马车,而外头的声音,至少是两匹骏马拉着的大车。 结果还没有等他猜好,妹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起身来到院子,只见两个女子一同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自然是妹妹,另一个居然是鸾梅长公主。 此刻的鸾梅长公主,倒是没有再穿那不太方便的深衣,而是天青色的襦衣,外罩白纱制成的褙裙,肩上挂了一条白色的臂绫,亭亭玉立,步步生莲。 没有想到绮梦竟然会跟妹妹在一起,宁江颇为惊讶。鸾梅长公主却也没想到春笺丽也在这里,见春笺丽慌忙起身,上前行礼,微笑点头:“原来笺丽也在啊?” 春笺丽赶紧道:“我只是在路上遇到宁公子,然后前来找小梦妹子聊天,她还没回来,所以在这里等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急于解释。 小梦道:“哥哥,你们在煮茶啊?刚好,我渴死了!” 宁江笑了一笑,便请鸾梅长公主一同入座,四个人分别坐定。宁江与春笺丽依旧坐在原位,小梦坐在哥哥的右手边,看到桌上已经有一壶刚煮好的热茶,已是先给对面的长公主姐姐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小梦本就口渴,端起小杯,送入口中,紧接着却一扭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在她的对面,左手抬袖,优雅的喝着的鸾梅长公主也蓦地一阵急咳。然后,两人不由而同的,一同扭头看向春笺丽。 鸾梅长公主想着:“笺丽剑舞了得,琴技过人,煮茶的手艺……还真是不行啊。” 小梦想着:“她竟然煮这样的茶给我哥喝,她想毒死我哥吗?” 春笺丽左看看,右看看,想着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忽的反应过来,一回头,看着刚才已经被自己抢了过来的炉子和煮茶用的茶具,心中大叫冤枉……你们喝的茶不是我煮的啊!!!! 竟然被鸾梅长公主和小梦误会自己煮了这般,跟毒药差不多的茶,春笺丽有些无语,干脆一卷袖子,拿起茶壶,准备好好的煮一次,让他们知道,她煮茶的手艺,可是不输与她的剑舞和琴技的。 宁江道:“我们还是不喝茶了,到外头走走吧。” 春笺丽赶紧道:“等一下,等一下!”至少得等我露完这一手,洗刷一下我的冤屈。 小梦使劲点头:“嗯嗯,去外面玩。”她万一在茶里下毒怎么办? 鸾梅长公主微笑起身:“那就去走走吧!” 春笺丽急道:“不要啊……”我还要展示一下我高超的茶艺……不要走啊! 可惜鸾梅长公主和小梦已经认定刚才的茶是她煮的,不打算给她再一次祸害她们的机会。 上街闲逛的时候,春笺丽始终在以幽怨的眼神瞅着宁江……这人不给她机会,分明就是不想让长公主和他妹妹知道,那难喝得跟毒药一样的茶是他煮的,奸诈啊。(未完待续。) PS: 【这章是真.煮茶!】 第45章 新的线索! 既然不打算留在这里煮茶,那总得找点事做。 鸾梅长公主道:“听闻青鱼坊槛菊苑,新到了各种盆花、字画,左右无事,我们何不一同前去逛逛?” 宁江并未拒绝,小梦更是什么都听哥哥的。当下,四人一同上了马车,守在外头的女侍卫,护着马车往青鱼坊驶去。 途中,既提到了昨日国子学府的火灾,又谈起,听闻有怪物接近京城的事。 鸾梅长公主多少有些忧愁:“这京城,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 宁江耸了耸肩,春笺丽也恰在这时,扭头看向窗外。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岂止是京城……”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对望了一眼。 鸾梅长公主基本上都待在京城,偶有外出游玩,去的也都是太太平平的大城。春笺丽却是来自北罗那种是非之地,宁江更是知道,大周王朝将来要面临的劫难,同时知道,西南方是如何的民不聊生,可以说,如果不是靠着大周王朝的文气体系强行压制,早就已经天下大乱。 至于京城,靠着各州各郡供给的各种苛捐杂税,营造出一片繁华景象,从上到下粉饰太平,生活在其中的百姓,自然也容易产生一种天下依旧太平的假象。而鸾梅长公主这种皇室贵女,当然更加不知道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所隐藏的险恶形式。 鸾梅长公主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两人却只是笑了一笑,各自转移了话题。 紧接着,春笺丽便提到在词会上,李骏景想要与宁江比填词,结果写了一个开头。得知宁江的名字后,直接吓得写不下去时的样子,笑个不停。鸾梅长公主亦是听得有趣。小梦更是得意……原来哥哥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啊? 马车驶入青鱼坊,来到槛菊苑前。四人先后下了马车。 宁江兄妹二人看向周围,见这里出入的大多都是身穿绫罗的青年才俊,又或是语笑嫣然的大家闺秀。各种花香从苑内传来,撩人鼻息。大门两侧,挂着灯笼,进入内头,彩带高悬,飞絮婆娑。 各色花朵。层层的摆列开来,左侧字阁,右侧画室,前方还有一片供人游玩的园林 他们先到画室转了一圈 与一个世界中国古代历史上的画作相比,这个世界在色彩上的运用,更加的娴熟,各种色彩的调配,都有其独到之处。 琴棋书画,都非宁江所长,听着鸾梅长公主和春笺丽对画作的品评。多少有些插不上话,偶尔被她们问起,靠着身为穿越者的见识。发表了一些意见,倒也让她们刮目相看,但是太过细处的东西,宁江自然也不敢多言,以免露拙。 赏完画后,她们离开画室,恰在这时,有六名女子结着伴,从字阁那一边走来。为首的一名女子。容貌亦是瑞丽,一眼看到他们。微笑施礼:“原来殿下也在这儿?” 鸾梅长公主道:“雅丝你也在啊?” 宁江看去,这六人中。竟然有两人是他认识的,一个是与百子晋解除了婚约的郑秀秀,另一个是给郑祥作小妾的路惜芙。两人看到他们兄妹二人,竟然会与春笺丽走在一起,同样是颇为讶异。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个被鸾梅长公主称作“雅丝”的青年女子,有意无意的看了春笺丽一眼,在她身边的另外一名少女,同样看着春笺丽,眼神有些怪异。 在双方的介绍下,宁江得知,为首的那名青莲女子,便是郑贤的正室,姓程,名雅丝,同样出身名门。她身边的那名少女,唤作司徒蕾,是吏部侍郎右选司徒宏的女儿,跟她们一同前来的另外两名少女,也都是官家小姐、名门闺秀。 在得知与鸾梅长公主、春笺丽走在一起的少年,竟然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会元,那两名少女一同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闲聊之时,程雅丝拉着春笺丽的手,两人显然早就熟识,且关系不错的样子。那名为司徒蕾的少女,一边与她们说话,一边看向宁江,偶尔流露出一丝冷意。 鸾梅长公主问起,得知对方一伙也是刚刚开始逛这槛菊苑,于是就邀请她们结伴同游。一行十人,一同说说笑笑,进入园林,逛了好一会儿。途中,那两名少女颇有一些兴奋的接近宁江,与宁江谈论他的新词,宁江只是随便应付了几下。 很快,宁江就看到,程雅丝与春笺丽、司徒蕾有意无意的走在一起。他心中微动,装作内急,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去。另一边,程雅丝等三人,见他往远处去了,悄悄的离开鸾梅长公主、宁小梦等人,转到了假山的另一边。 春笺丽低声道:“师姐……” 程雅丝道:“你为何会跟宁江兄妹在一起?他不是曾当众说你……” 司徒蕾阴阳怪气的笑道:“说她恶心罢了,又未造谣。” 春笺丽怒视司徒蕾:“你……” 司徒蕾冷笑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有本事,你找他发火去?是了,他都说你恶心了,你还缠着他来,这般死皮赖脸……莫非是真的喜欢上了他不成?” 春笺丽脸色有些苍白:“谁、谁喜欢他了?我、我只是……” 程雅丝疑惑的看着她。 春笺丽低下头去:“是……是天洪祭司让我利用鸾梅长公主,接近他们兄妹两人,发现他们有问题的话,就及时上报,我只是……我只是在执行祭司大人吩咐下来的命令。” 听闻是祭司大人的命令,司徒蕾一时也不敢再阴阳怪气的说她。只是冷笑道:“执行祭司大人的命令就算了,可不要监视来监视去,监视到对方床上去了。” 春笺丽冷笑道:“你是善女神的候补处女,我也是善女神的候补处女,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失去贞洁,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司徒蕾怒道:“我对圣凰虏诚无二。哪像你,你不过是因为……” 程雅丝低声喝道:“住口!你们两个都是有圣凰血的人,大家都是为圣凰所感召的姐妹。正该一同为女尊效力,岂可在这里生出争执?” 春笺丽、司徒蕾立时闭口不语。 程雅丝道:“我已是嫁了人的人。此身无法再为圣凰所用,你二人却还是冰清玉洁,善女神即将再次出世,你二人都有机会成为新任善女神,都该好自为之,莫要自误。笺丽师妹,既是祭司大人的吩咐,那你自己便小心一些。如有需要我们帮忙之处,暗中知会。蕾师妹,此刻京城暗潮汹涌,显然有人在搅动风雨,你也安分一些,不可误了大事。” 司徒蕾束手道:“是!” 春笺丽同样垂着头,低头看着她自己从裙下露出的绣花鞋:“是……笺丽知道了!” 程雅丝往远处看了一眼,见鸾梅长公主、宁小梦等正往这边走来,没有再多说,领着她们两人。迎了过去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一团她们所看不到的火光,同样也在悄悄的离去。 另一端。一堵石墙之后,头戴皮牟、绫罗长衫的少年,先是如同假寐一般,安静的坐那里,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的心中一阵冷意。 找到了,程雅丝、司徒蕾……果然是拜火教的人!!! *** 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色已晚。 宁江让秦无颜,将秦陌、秦泽、秦坎全都召集了过来。 秦小丫儿。在外头守着,宁江带着妹妹和五义中的其它四人。一同在院中围着圆桌而坐。 他先看向秦陌、秦泽、秦坎三人,道:“你们的武学。最近练得如何?” 秦陌道:“自从开始修炼老爷给的《白虹追日》功法后,小人的武艺,近来就飞涨了许多。” 秦泽道:“我按着老爷给的《玄冰心法》进行修行,近来已能凝水为冰,虽然用的还是以前的招数,但威力已经比以前打大了不知多少,自信就算对上一流高手,也能够一战。” 秦坎道:“我的《厚土载诀》,前三层也已经练成,上次才到第二层时,就已经能够力拼僵尸门门主虎充石。” 秦泽哂道:“虎充石最后可是死在我的玄冰掌下。” 秦坎笑道:“就算二哥你不动手,我也能稳稳的拿下他,不过就是当时赶时间罢了。” 宁江点了点头,他给他们的功法,实际上全都是他自己亲手写出,以秦抱朴秦老为他们打下的基础,再加上自己专为他们而设的,体魂双修的功法,武道大涨,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 而通过这些日子,他对他们暗中的考验,基本上也能够确定,他们是属于他能够重用的人。 他看向秦坎:“‘天地会’发展得怎么样?” 秦坎道:“老爷放心,一切顺利,至少在京城已经有了基础。” 宁江点了点头。“天地会”是他让五义在京城发展的全新门派,“正气盟”的主要目标是击垮全清派,等全清派覆灭后,理论上,“正气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然而,在宁江的设计下,全新的“天地会”,已经在逐渐取正气盟而代之,而且去芜存菁,吸收的都是在与全清派的对抗中,有所表现的精英。 只要能够击跨全清派,天地会的势力,将会在正气盟与全清派的冲突中,渔翁得利,进一步坐大,并真正的为宁江所用。 当然,“天地会”这个名字,宁江也只是借用了另一个世界里原本就存在的帮派名称,反正也只是一个称呼,他懒得去另外想。 他道:“从现在开始,重点监控两个人,一个是吏部尚书郑安的儿媳程雅丝,一个是吏部侍郎右选司徒宏的女儿司徒蕾,她们全都是拜火教的人,监视的时候,小心一些。” 秦陌等人动容,以她们的身份,竟然会被拜火教吸收 这种事如何可能?她们可不是春笺丽那种来自于北罗,身世多少有些不明的人物,像程雅丝这种,能够嫁入光禄大夫府上的,原本就是名门千金。司徒蕾自然也不用说,她的父亲是吏部侍郎,能够坐到那个位置的,至少也是进士出身,他的女儿怎可能会是拜火教徒 说出去都难以让人相信。 宁江道:“我知道,此事难以置信,但拜火教的确是有些神秘莫测的手段。只看,我华夏各地的帅臣、兵力的资料全都被泄露,差点落在西岭鹋哥手中,便可知道,朝廷中早已被拜火教渗透,而能够渗透进去,拿到那些普通人根本拿不到的情报的,很可能就是程雅丝这些人。这些人不除,朝廷的资料,仍然会源源不断的外泄。” 秦陌等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秦陌想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我们已经按着老爷的吩咐,在暗中筹谋全灭全清派的计划。然而,全清派势强,我们势散,要对付全清派,只能采用打蛇打头的手段。但是王易卿有五个弟子,分别唤作匡清洪、赵清政、南清义、段清厉、孙清静。这五人,无一不是一流高手,更何况还有贞恒道人等等爪牙。更关键的是,全清真人王易卿,实力犹在他的五个徒弟之上,据闻,已经极度接近宗师之列,正气盟中,无人是他敌手,我们也都非他之敌,就算是姑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宁江道:“无防,到时,王易卿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交给老爷对付?秦陌等人彼此对望,尽皆错愕。秦泽小声道:“老爷……难道你也会武功?” “武功?”宁江很奇怪的看着他们,“我?我不会啊?”(未完待续。) ps:【今晚没有了!】【t_t这段时间小腹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准备去医院检查一下。】 第46章 龙首山 秦陌、秦泽、秦坎、秦无颜:“……” 宗师与一流,是实力上的差距,虽然王易卿的实力,大约就是刚好踩到一流与宗师之间的这一条线,但也不是普通的一流高水能够对付得了的。如果他们五人加上姑娘,或许能够硬生生把王易卿围死,但一旦决战开始,他们的人手原本就不算充足,王易卿的五个弟子也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根本不可能给他们围攻王易卿的机会。 然而宁江却告诉他们,到时,全清真人王易卿交给他来对付。在这一刻,秦川五义,甚至开始怀疑宁江或许是隐藏的绝世高手,毕竟连小梦姑娘都有一流强的水准。 结果宁江看傻瓜一样的看着他们,就像在说,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秦泽等人都有一些无语……为什么一个不会武功的,会对他们说,把对面武功最厉害的那个交给我? 而且他们居然还信了。 “小梦,”宁江看向妹妹,“这几天,春笺丽恐怕还会找借口过来,接近我们,你就多跟她在一起,尽可能的熟悉她的动作习惯、说话语气,以及她的个人气质。” 又朝向秦无颜:“你也跟着小梦。” 秦无颜心念微动,低声道:“老爷,你准备除掉春笺丽了么?” 小梦也同样看向宁江。 宁江淡淡的道:“她已经没用了!” 那个时候,宁江之所以会留下春笺丽一条性命,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唯有通过春笺丽,他才能够挖出拜火教暗藏在京城里的潜藏势力 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虽然线索比他意料中,还要来得更早。既然已经有了程雅丝与司徒蕾这两条线,那春笺丽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她了。 实际上。对于春笺丽,这两日的接触。多少让他有一些困惑,她的一些变化,让他有一种难以掌握的感觉,甚至有一种,除开立场上的不同,他们未必不能成为朋友的微妙念头。但是现在清楚了,春笺丽是奉了那所谓的“天洪祭司”的命,来接近他。 这个女人比他所想的心机更深。更加恶毒,既然不需要再用到她,那就早点将她除去。毕竟,想来拜火教也多少意识到她身份的暴露,从她身上,已经很难再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秦无颜自然一点就透,老爷这不只是要春笺丽的性命,还要春笺丽的脸皮。 小梦却是有些发怔,要她现在就去杀春笺丽,她是做得到的。反正也杀过她一次。但是要她先去跟春笺丽做朋友,然后再去杀她……她总觉得这样子不太好。 不过对于宁江来说,既然春笺丽先一步利用绮梦来接近他们。那他们反过来利用她那虚假的友情,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跟那种女人,谈不上什么道德的问题。 *** 眉妩台,纱窗封闭,床边黄铜铸成的烛台上,烛光轻轻的摇曳着。 屋中,放置着一个澡桶,红色的衣裳。叠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少女唱着歌儿。在澡桶中捧起水花,水花从精致的锁骨浇下。沿着光滑的肌肤滑下。 她唱的是《携手游人间》。 虽然刚开始时,觉得这首歌实在是……怪异,然而哼得久了,竟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独特的味道,舒缓,而又带着温情,就像是山涧中缓缓流动的溪流,悄然地滋润着心灵深处的花朵。 “……谁说两地缱绻,最是扰人心田;谁说人海沉浮,难有恒久情缘?不管分分合合,也许聚聚散散;只求平平安安,携手同游人间!” 在澡桶中唱完歌儿,擦干身子,穿了一件当作睡衣穿的粉红色深衣,让人把澡桶抬出去后。她来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头的月色。 此时此刻,夜已有些深沉。今晚的京城,要比往日,显得安静许多,夜空中的银盘,却是分外的圆满。 双臂搭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月光如同银色的流水,铺在覆住了远远近近的树木、围墙,仿犹如让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轻纱。那个少年的影像,仿佛在月色间向她走来…… 眉睫微微的动了一下,垂下头去,看着窗外的地面 明明知道,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莫名的就会想要跟他在一起?明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他又那般的可恶,在他的心里,只有他的那位长公主,从没有真正的将她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犹如狂生一般的、可恶的家伙,但在她的眼中,他又是那般的与众不同,莫名的自信,惊人的才华,毫不做作的讽刺,与仿佛能够一眼看透她的伪装的、锐利到让人有些害怕的目光……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少女突然用双手狠狠的搓着自己的发髻。 那么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要一直想着他来?我可是善女神的候选处女啊,是有资格成为神女的人。 把纱窗狠狠一关,使劲踩着地板,往床榻走去,决定至少在这一刻,要骄傲的、绝不犹豫的把他给忘掉。于是摆着双臂,踏着步子,僵尸般来到床边,直挺挺的往床上一倒,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条死鱼! …… *** 四月的雨季,天气虽然连着晴了好几天,突然的又下起了阵雨。 接下来的几天里,时不时的,春笺丽就会到染水河边的宅院里,找宁氏兄妹说话聊天。 她的理由,有的时候,显得并不怎么符合常理,这让宁江与宁小梦,进一步生出戒心。 那一天的下午,宁江以殿试即将到来,需要读书用功为由,留在住处,实际上是在着手准备盗取九龙杯之事。妹妹则与春笺丽。一同到了内城,与跟她们早已约好的鸾梅长公主,一同到朱雀坊中的四圣观去游玩。 这里的四圣。指的是道家四圣,也就是“通玄真人”文子。“冲虚真人”列子、“南华真人”庄子、以及“洞玄真人”庚桑子,都是先秦时道家的有名人物,又被现在的道门扯着虎皮,尊奉为道教的四位神仙。 整个内城,被外城如同“回”字一般包围者,而皇城,又被内城的九个街坊所环绕。 朱雀坊,位于皇城的北面。而四圣观,又位于朱雀坊内龙首山的山脚下。 这四圣观虽是道观,但与在京城风头正劲的全清派,并没有什么瓜葛,乃是属于正一教的产业 正一教,虽然这几年,在京城也被全清派压得有些抬不起头,但在长河以南,却依旧有着较大的影响力,而且因为其历史之悠久。即便目前内斗不休,却也不是全清派能够轻易相比。 只是,正一教的影响。大多都是在民间,不像全清派,从一开始就是在走上层路线。 再加上,全清派为了迎合高层的喜好,妄改道教教义,搞出所谓“集儒、道、墨三者之大成”的全清教义,不习符箓,不修黄白,儒不像儒道不像道。虽为传统道门所不齿,但的确是深得京城达官显贵之心。 至少在京城这一块。全清派已经有取正一教而代之之势。 宁小梦站在龙首山下,抬头看去。 龙首山在内城九坊的山丘中。也算是较高的了。 扭过头,往另一边的远处看去,那边的山脚下,几辆马车停了下来,正卸着屏风、妆台之类的木具。在那边指挥的男子,一身朴素,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头。 他是秦川五义中的“坩坑鬼”秦坎。 在她身后,侍女打扮的秦无颜,同样往远处的三哥看了一眼,看着三哥让人把那些家具,运入山腰处的一处道观,心中想着:“老爷的计划也实在是够夸张的!” “小梦!”前方的春笺丽,回过头来,向她挥着手。 鸾梅长公主也同样回过头,在雨后的阳光下往她看来。 宁小梦向她们小步跑去。秦无颜跟在姑娘身后,与身为长公主带剑侍卫的岳铭媚,一同跟随着入观游玩的三女。 小梦来自长江以南,春笺丽来自北罗之地,鸾梅长公主从小在京城长大,三个人也可以算是来自“天南地北”,聊起来时,自然有许多其他人不曾听过的新鲜事物可以谈论。 在南华真人的神像前,上了香火,三人一同往侧院逛去。途中,鸾梅长公主见春笺丽与宁小梦手牵着手,俱是娇媚,于是笑道:“笺丽你虽是来自北罗苦寒之地,但不知道你的人,一眼看到你,怕是会觉得你跟小梦一般,来自江南水乡。” 春笺丽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出身于淮水一带,后来才随母亲去的北罗。” 鸾梅长公主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了,北罗的姑娘家,如何会有你这般秀美。” 春笺丽微笑道:“哪里及得长公主殿下?” 鸾梅长公主道:“说起来,我有几位表妹,如今也整天念着宁公子的新词,昨晚还跑到我的府上,说要与宁公子见上几面,简直就恨不得以身相许了,我告诉她们马上就要殿试了,宁公子实在是抽不出空去见她们,才把她们打发了。” 春笺丽想起这几日自己也是天天念着宁江的新词入睡,脸蛋微微一红。 岳铭媚在她们身后打趣道:“想来,宁会元在家乡时,就已经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悄悄喜欢着。” “我哥?算了啦!”宁小梦说道,“我哥以前在家里,那可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他说他自己是‘宅男’,意思是整天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的男人。” “宅男?”鸾梅长公主笑道,“这个词倒也新奇。” 春笺丽讶道:“像你哥哥这般的才子,往往都会呼朋唤友,流连于风月场所……” 宁小梦道:“那种地方,我哥哥从来不去的啦。记得府试刚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邀请哥哥到那种地方去玩,他去都不去,还有很多媒婆上门提亲,他连看都不看就给推了。唔,记得有整整两个月,他除了帮我去买新的抹胸儿,连门都没出过。 鸾梅长公主、春笺丽、秦无颜、岳铭媚:“啊?” 同一时间,外城染水边的宅院里,宁江连打了两个喷嚏,搓搓鼻子……这是有人在说我么? 摊开一份地图,将它放在桌上,继续研究着,这是京城里皇城、内城、外城的分布图,其中,内城朱雀坊龙首山,与皇城上苑离宫御苑的位置,被重点标出。 紧接着,他又取出几张蜀笺,用自制的鹅毛笔,沾上墨水,在上面涂涂画画。 在他身边,秦小丫儿垫着脚儿,疑惑的看去,见老爷在蜀笺上画着许多七扭八弯的古怪字符,她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另一个世界里的“阿拉伯数字”,只是看着好奇,想着老爷难道还会道教的“鬼画符”? 在蜀笺上最终计算好的一串数字下,重重的划了两笔,宁江来到窗外,往外看着天空,就这般一直看了近半个时辰。 秦小丫儿实在是待不住了,在他身边,抬起头来,道:“老爷?” 宁江道:“决定了,明晚动手!” 明晚?秦小丫儿瞪大眼睛:“可是,老爷……后天不就是殿试吗?”(未完待续。) 第47章 血夜:潜入! 当天傍晚,宁江将他的决定告诉了秦川五义。 虽然宁江早就在准备盗取九龙杯的计划,但是,他选择的日子,居然是殿试的前一天,仍然是大出他们的预料。 殿试和府试、州试、会试都不相同,并不需要半夜就前往会场,虽然如此,却也需要在巳时之前,进入皇城,虽然只考一天,但是对所有考生来说,这是最为关键的一场。 竟然选择,在这般重要的时间点去盗取九龙杯,秦川五义自然是面面相觑。 然而宁江把他们叫来,并不是为了跟他们商量,只不过是告诉他们,他的决定罢了。 对于宁江来说,已经决定下来的事,并不容许其他人轻易更改。 他看着秦川五义,道:“盗取九龙杯的事,主要由小梦、秦坎、小丫儿三人执行,秦陌、秦泽、无颜,你们三人就留在外城,带领着正气盟和天地会,以防有意外发生。” 秦川五义齐齐的应了一声“是”。 那天的晚上,天气显得有些闷热。 吃完饭后,宁江兄妹二人,就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聊天说话。 期间,小梦告诉他,说她与春笺丽结伴离开内城时,春笺丽问了她很多与他有关的事。 小梦说道:“总觉得,她的话题都离不开哥哥。” 宁江皱了皱眉,心中想着,莫非拜火教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哥哥,”小梦双手放在桌上,略略的探着头,“笺丽姐姐……春笺丽真的是坏人吗?” 宁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会是忘了她想要给你种术引的事了吧?这个女人藏得很深,千万不可信她!” 小梦低声道:“哦! 那天晚上,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那一整个上午,天气都有些暗,到了下午。天色愈发的闷热。 傍晚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乌云。层层叠叠的,聚集在京城的上空,这是一种,即将要下大暴雨,然而雨又怎么都下不下来的闷热感。 到了申时左右,内城朱雀坊龙首山的山脚下,一个道者,来来回回的走着。 这个道者。乃是五雷观的观主雷鹤道人,只是经由秦川五义中的“无艳鬼”亲手易容的他,并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出。 因为不肯依附全清派,雷鹤道人的女儿,被人奸杀,他自己也险死还生,在找贞吉观报仇时,为秦川五义中的秦泽、秦坎所救,就此加入了正气盟,紧接着。又入了秦川五义暗中创建的“天地会”。 对于其他人来说,雷鹤道人早就已经是个死人,然而在京城。他仍然有些不为人知的产业,有着几名忠贞的弟子,其中一处,就在这龙首山中。 虽然是夏天的夜晚,但乌云密布,天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暗。 进入亥时,内城开始执行宵禁,雨仍然没有下下来。然而风却越来越大。疾风刮卷着地上的沙尘,小粒的石子。被风吹得在街面上滚动,在内城中巡逻的兵士。已经开始提前避着肯定会下下来的阵雨。 在龙首山山头的某处,有暗影幢幢,有人在组装、拖拽着什么东西,在如此昏暗的天色,以及内城每晚必行的宵禁下,自然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们。 龙首山的西南面,越过那早已无人的市集,是一堵高墙。高墙再过去,有一丈宽的过道,一队士兵,几乎是应付了事般,在过道间匆匆而过。 高墙的另一边,是皇城北面的城墙,墙头上虽然有人巡视,但也同样是匆匆的应付一下。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玩忽职守,实在是,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事会发生。这里并没有城门,就算有人要攻打皇城,也绝不可能会选在这一段。 现在这个时间点,整个内城都已在执行宵禁,内城城坊的高墙,与皇城城墙之间的禁道,除了巡逻的御林军,任何人在任何时间,敢于出现在这里,巡视的兵将都有权直接视作刺客,当场击杀。更可况,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翻得过六丈高的石墙,攀上十几丈的城墙。 现实中,可是没有茶馆里的评书先生说的那种,一跃飞上五六丈的绝世高手,又或一剑数十里的剑侠。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星月已经被乌云遮挡,整个天地一片昏暗。狂风舞过竹林,呼呼的劲舞,沙沙沙的乱响在风的吼声中卷荡。在城墙上的一处箭塔里,几名兵士,正在这里悄悄的热着黄酒。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高处的空中,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那张开双翼,犹如大鸟一般的东西,越过了空荡的市集、朱雀坊的坊墙,以及那十几丈高的城墙,飞入了皇城。夜色虽然极暗,星月无光,然而借着那神秘事物在夜空中滑翔的少女,双目却仿佛有金光射出。修炼出“金魄”的她,有着如同宗师级的武者一般过人的视力,与更加超凡的感知力。 借着风力,在空中时左时右,来回的滑动,悄然的一个俯冲。一个小巧的身影,从那神秘事物中跃下,凌空一翻,稳稳的落在皇城之内的一处山丘上。 落在那里的,是一个看上去连十岁都不到的男孩,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劲装。 所谓劲装,实际上就是江湖人物夜行时所穿的紧身衣,没有多余的边角,干净利落而不拖泥带水。 他立在山头,看向周围,昏昏暗暗的夜色中,他的眼眸如同有火焰窜动。杂乱的草地,起伏的石林,一只麋鹿在他的前方走动,忽的受惊奔逃。这里属于上苑的一部分,乃是专供天子散心的离宫御苑,然而明天就是殿试,当今天子自然没有时间到这里来游玩,而普通的嫔妃、皇子,并不能随随便便进入离宫御苑。 整个上苑占地极大。其面积几乎占了整个皇城的四分之一,但同样被高大的城墙包围着,普通人根本无法进来。而到了夜里。皇子、嫔妃等各自回宫,上苑里。自然也不可能处处布防。 男孩扭头看去,他的目光穿透了那重重的夜色,看向远处的城墙。 离宫御苑里的这座山,从直线上,与朱雀坊的龙首山相隔较近,两山都要高出皇城的城墙。但如果不从空中飞,那就需要绕上好大一个圈子,穿过皇城东面的晨晖门。再穿过外城的两坊,才能够进入朱雀坊,到达龙首山,起码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也正因此,这两座山丘,成为了他进入皇城的突破口,这里根本没有多少布防,然而城墙再高再大,终究是防得了地面,防不了空中。 男孩在山头来去奔跑。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而就是这个时候,夜空中。那神秘的事物又飞了回来。 男孩拿起火折子,将火折子的木塞拔了开来,火星在昏暗中晃动。没过多久,另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空中跃下。 男孩手一挥,有疾风从他的手心飞出,他整个人都如同风一般,朝那娇小的身影迎了上去。两人在离地半丈高的位置撞在一起,男孩稳稳的。将那个头和他差不了多少的女孩接了下来。 那女孩,年纪其实并不算小。只是无法长大罢了。她正是秦川五鬼中的“玲珑鬼”秦小丫儿,从空中跳下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心慌的,这样的黑暗中,她甚至看不出哪里是地面,只是在姑娘让她跳的那一刻,硬着头皮跳下,然后就被接住了。 落在地上,此刻靠得近了,她才能够看清眼前的这个男孩。她不知道这个男孩的真正来历,只知道他是老爷和姑娘请来的帮手,姑娘说他的外号叫作“蝙蝠公子”,他看上去很小,单从外形上看,跟自己一般的大,但到底是跟自己一样,也是个长不大的侏儒,还是他的年纪真的就是这么小,她也弄不清楚。 在接住从空中跳下的秦小丫儿后,蝙蝠公子就开始,用火折子在夜色间引导空中的滑翔器。 火折子,其实并不是火苗,而是在一个小竹筒里,填充的特制草绳,不用时将它盖住,草绳在里头缓慢燃烧,但是不会熄灭,需要用时,把塞子取下,轻轻一晃,草丝接触空气,让火星旺起,可以用来引燃其它东西。 在火折子的引导下,滑翔器降落在了空地上,宁小梦从滑翔器上跳了下来。 “蝙蝠小弟弟!”她嘻嘻笑的,摸了摸个头最多只到她胸脯的男孩的脑袋。 秦小丫儿觉得男孩有那么一些无语! 进入皇城,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果没有滑翔器,外人想要在夜里潜入皇城,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是宗师级的高手也难以做到。否则,皇帝、嫔妃、皇子等的性命,全都在江湖高手的威胁之下,哪还有什么法度可言? 此刻的宁小梦,经由秦无颜帮她易了容,腰间插着鸳鸯刀,作的是孝女打扮。而秦小丫儿,则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抹胸、一条紧身的及膝短裤。 三个人先一同将滑翔器藏好……虽然这其实是没有什么必要的,这个时间点,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然后,三人便一同往山下奔去。而这个时候,夜空中的乌云,已经隐隐约约的,开始出现闪电。风,越来越大,他们侧对着风向,往前冲刺,唤作“蝙蝠公子”的男孩奔在前方,侏儒女在他的左侧,虽然是娇小可爱型,但此刻在三人中却是最高的小梦在男孩的右侧。 秦小丫儿这些日子,也从她的老爷宁江那儿,得到了一本秘籍,唤作《飞燕闪》,乃是比较纯粹的轻身功法,飞掠起来,身轻如燕,但其实无法持久,虽然适合偷袭,但是在正面的战斗中,其实用处不大。毕竟,所谓的“轻功”,在这个世界里,更多的只是一种运用内力的技巧,并不能真正的违反自然法则。 他们足足奔了有半个时辰,方才离开了离宫御苑,途中,也遇到了不少饲养在御苑中的各种动物。 哗的一声,一道闪电在他们的上方,斜斜的劈下,紧接着一声轰响,下起了大雨。 大雨中,秦小丫儿几乎根本看不到前方的路。眼看着便要与身边的两人冲散,一只手就在这时,牵住了她,带着她继续往前奔去。 阵雨打湿了他们,进一步增加了他们的阻力,却也让他们更加的隐蔽,无限的降低了被人发现的可能。秦小丫儿被身边的男孩,带着往前飞奔,她在这倾盆的暴雨中往身边看去,在这样的雨夜中,她连身边的男孩与姑娘都无法看清,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看清前方的路的。 另一边的马廊中,住了几名在上苑里负责喂马的太监,这个时候,也都早已睡去。绕过了马廊,继续往前奔去,过了一会,三人躲在一处亭阁,看着前方的高墙,只要翻过这座高墙,高墙的另一边,就是宝文阁与龙图阁的所在之处。 为了能够盗出九龙杯,他们在事前,就花了不少精力,弄到皇城的图纸,找出这一条通过上苑,直达宝文阁的路来。然而那图纸,只不过是皇城里各个宫殿、机构、上苑里的名山胜水的分布图,皇宫里的具体结构,其实他们也弄不清楚。(未完待续。) 第48章 血夜:危机! 阵雨愈发的轰然,乌云在夜空中滚滚,空气中的沉闷,倒是被席卷一空,凉风裹着湿气涌来。 虽然已是夜半,阵雨中的天地,却要比刚才乌云积压的时候,亮了许多,电闪雷鸣间,远远近近的景色,一次又一次的闪亮。 秦小丫儿看去,只见蝙蝠公子坐在亭中,一动不动,而姑娘也在他的身边呆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自然不知道,蝙蝠公子体内的火魂,早已离开这里,在四处游走。 忽的,蝙蝠公子张开了眼,那一瞬,秦小丫儿仿佛看到了,从他眼中射出的火焰般的光芒。 “走!”蝙蝠公子低声说道。然后,他就带着小梦与秦小丫儿,往另一边奔去。 “这里!”他突然站定。 秦小丫儿与小梦一同看去,只见前方的雨中,是一个大门,大门的两侧,高墙上有圆形的石球。蝙蝠公子从腰间解下一段长长的绳索,变魔术一般,在绳头打了个圈,绳子一甩,飞了上去,无巧不巧的套在了圆球上。 三人先后翻过了高墙,前方是一排建筑,这建筑,是宝文阁与龙图阁的外围,唯有穿过它,才能真正的接近宝文阁。 他们找到了一个通气孔,这通气孔很小,正常人根本无法钻入。然而秦小丫儿往上一攀,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扭了几下,便从蝙蝠公子与宁小梦的眼中消失。 秦川五鬼各怀绝技,秦小丫儿的独门秘技,就是能够摆出各种姿势的……缩骨功。 她甚至能够整个人塞进一个并不算太大的酒坛子里。 很快,一扇紧闭的窗户,就无声无息的打了开来。 “你在这里接应我们!”蝙蝠公子朝小梦说道。 小梦有些激动和兴奋的点了点头……原本以为,盗取九龙杯是一件非常困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没有想到,靠着一架滑翔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入了皇宫。 蝙蝠公子潜了进去,与秦小丫儿互相配合,他那能够离开“身体”的魂魄提前探路,秦小丫儿那出神入化的缩骨功,在他的指点下,或是潜入窗户,或是攀上藻海,一路上,几乎是无惊无险。 他们穿过了这重隔开上苑和宝文阁的建筑,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宝文阁。 忽的,蝙蝠公子拉着秦小丫儿,往暗处缩去。在他们的前方,一名将领,冒着阵雨领着一队士兵,巡视而去。 秦川五鬼以前也曾做过不少偷窃、盗墓一类的事,算是轻车熟路,只是这里毕竟是皇城,一旦被发现,大内高手和御林军齐涌而来,几乎是十死无生,手心自然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在他们右边的远处,隔着宽达数十丈的广场,是通往外头的宫门,即便是这样的雨天,也有大队人马在那里驻防,宫门边的两处箭塔上,有监视着周围的大内高手驻守。好在没有人能够想到有人能够飞越城墙,进入上苑,更不会想到有人这般大胆,是以,并没有防范到他们这个方向。 虽然如此,蝙蝠公子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里毕竟是皇宫,虽然他的本意就是想“干一票大的”,但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好了。 宝文阁与龙图阁,虽在皇城之中,但终究不是天子又或皇后、皇子的寝宫,外围的各处重地虽有重兵,但这两阁本身并没有兵将包围把守。 等巡视的兵将过后,他们就不为人知的,溜到了宝文阁旁。宝文阁的大门,虽然也已经被大锁锁死,但秦小丫儿从高处的一个小小的通风口爬了进去,爬到了藻海上,绕了一个大圈,从一处缝隙滑了下去,从内里打开一扇窗户。 男孩跟着进入了宝文阁。 成功的进入了宝文阁中,秦小丫儿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找到九龙杯了…… *** 倾盆的大雨过后,雨慢慢的小了一些。 宁小梦藏身在墙角下,阵雨已经把她的娇躯淋得湿透。 忽的,远处有轻微的响声传来,她心中一惊,悄然一闪,藏在一处石像后。没过多久,一名大汉领着四名带刀侍卫,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那大汉,显然是一名大内高手,手中撑着一把油伞,目光往周围扫视了一遍,继续往前走去。 宁小梦以半蹲的姿势,背靠着石像,缓缓移动。好在,雨虽然小了许多,但依旧淅沥。麻衣与石块那轻微的摩擦声,被阵雨的喧嚣所掩盖,即便是那名大内高手,也无法听到。 这五人从石像的正面经过的时候,她也悄无声息的,移到了石像的背面,又继续移动,始终躲在他们视线的盲点。 那名大内高手停了下来,又往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就这般,撑着伞,带着那四人,穿过了上苑与宝文阁之间的这条过道。 只等他们消失在远处的转弯口,少女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小梦了!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窗子轻轻打了开来,小梦看到哥哥的替身人偶带着一个包袱翻窗而出。窗子关上,秦小丫儿在窗子的里头将它扣好,然后从另一边的孔洞溜了出来。 小梦赶紧奔过去:“怎么样?” “拿到了!”男孩露出笑容,拍了拍包袱中的九龙杯。 九龙杯既然已经到手,三人自然也就没有多待,顺着原路,回到了上苑,冒着逐渐小下来的夜雨,在上苑中狂奔,又花了半个时辰,赶回了离宫御苑。 此刻,也已经到了夜半丑时,不过离天亮还早,正是夜里最好睡的时候! 到了离宫御苑的山头,他们翻出了滑翔器。小梦先用滑翔器将秦小丫儿送了出去,再过来接“蝙蝠公子。” 飞在夜空时,男孩往下看去,滑翔器的下方,皇城的城墙往两侧延伸,高耸的箭塔,安置在城墙上的大型弩车,蔚为壮观。城中之城,城中有城,不知耗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然而,如此威严,如此壮观的京城,在他的上一世中,并没有能够挡住蛮族多久。 失去了倚仗近千年的文气,大周王朝从上到下,几乎就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打仗。 此时,阵雨小得只剩下了细雨绵绵,滑翔器在风中侧动,划了一个弧线,借着风势,越过了龙首山,往外城飞去。飞到了外城的水门外,小梦道:“哥哥?” 男孩道:“我先把九龙杯带走!等下让秦坎将滑翔器藏好,你和小丫儿明天天亮后,再离开内城。”双手一松,背着九龙杯,往下方的河流落去,扑的一声,河水在夜色里溅出水花。 在他的上方,滑翔器一个回旋,掉头往龙首山飞了回去。 男孩往下游游去,远离了内城的水门,游了好一会,方才上岸。上岸之后,他在夜色间,往南区奔去。装着九龙杯的包袱背在他的背上,在胸前打结。 虽然他已将九龙杯盗出,但是想来,九龙杯的失窃,并不会马上就被人发现,当然,这桩盗窃案也无法隐瞒太久,一等殿试结束…… 忽的,他停在了那里,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充满警戒地看向周围。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在一条巷子里,穿过这条巷子,马上就可以进入外城的南区,接近染水,回到他所住的宅院,并藏好九龙杯,稍一准备之后,还要光明正大的,随着礼部的官员进入皇城,去赴殿试。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强大的危机感,忽如其来地压迫着他,这是他穿越重生以来,所从来没有过的。 此刻的男孩,他的身体乃是特制的替身人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五官六感”,然而他那强大的火魂,使得他即便没有身体,也能够轻易的感知到身边的危机。 雨终于停了,夜空中的乌云随着这一场大暴雨而散去,月亮终于在夜空中出现,那皎洁的月光,仿佛被他吸引一般,有一种神秘的能量,流向他此刻的替身人偶。 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两侧的石墙并不算高,远处传来更夫敲着梆子的声音。 另一边,陡然响起狗的叫声,这叫声是如此的急促和吵闹,有人在夜里被惊醒,发出一声怒骂。 男孩蓦地转身,盯着身边的石墙。 更夫的打更声、远处的狗叫声,在他的感觉中,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雨后的空气中,莫名地集压着沉重的气氛,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凝滞了。 那一堵死寂的石墙,藉着微弱的月色,在男孩的眼眸中反射,男孩的瞳孔深处,石砖与石砖之间,交错着黄土的石墙,凝聚成一小片深邃的光点。 突然间,这光点就被打碎了一般,四分五裂。 就像是被放慢的影像,一块块石砖,在男孩的前方崩坏、绽开,往他这个方向、以及他的身边飞来。一个庞大的黑影,后发先至,瞬间突破了石墙。至少有两丈高的体魄,在男孩的面前犹如一座小山,强壮的肉块,还有勒在肉块与肉块之间的、森森的白骨。 熊抱似凶狠的飞扑,如同背景一般在它的周围飞散的石砖,锐利到形同刀刃的十道白光,即便是以男孩的反应力,一时间也难以将这一切怪异的景象组合起来。 轰轰! 前后两堵石墙在瞬间坍塌、瓦解,石块噼噼啪啪的打落在地。 啪!滚开的男孩,一手拍在地上,快速回头。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庞大的怪物在击垮了他身后的另一堵石墙后,猛然扭转兽首,犹如半圆的血色球体强行塞在脸上的两只眼睛,仿佛有实质的凶光冲出,冲击着男孩的魂魄。 这是什么?男孩蓦地眯了眯眼。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怪物,如同另一个世界科幻电影里的异族杀手,强壮的身躯、粗壮的手臂。三根白骨箍在它的胸膛上,咧嘴呲牙。 这并不是毫无理性的野兽!从它那充满杀气的目光中,男孩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它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怪物开始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一只大掌捞上了一块方长一尺多的石砖,大掌上的五只利爪弯得犹如刀锋。呼,石砖朝着男孩飞掷而来,电光般就到了男孩面前。后仰的那一瞬间,石砖从男孩脸的上方带着疾风飞过,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庞大的身影狂压而来,要将男孩粉身碎骨。 “嘭”的一响,如击败革的击打声,在这个时候,紧追而来。 画面如同定格了一般,怪物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的停在了半途中,双臂勾起,十爪张开,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致命一击。在它的兽首下方,两只粗壮的臂膀之间,男孩小巧的身子凝在空中,双腿与地面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行线,一臂前伸,击在了怪物的胸膛上。 怪物与男孩的躯体,犹如大巫与小巫,怪物那爆发性的力量,在它身后的石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足印。谁也无法明白,为什么男孩的一个冲拳,竟然硬生生的止住了它那疯狂的势头。 小小的拳头冲击着怪物的胸膛,于怪物一侧,狂风倒卷,被强行中断的冲击,引得周边的气流在紊乱中咆哮。于男孩一侧,空气却是异样的平稳,仿佛他一开始就是保持着这样的滞空姿势,是怪物自己强行撞上了他的拳头。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未完待续。) 第49章 血夜:狩猎? 从怪物破墙而出,男孩的闪躲,怪物撞垮另一堵墙,回头抛石,冲刺,到男孩突然反击,其实不过就是短短的几个刹那。 怪物的攻击既凶且狠,男孩的反击却也极快,一拳击在了怪物的胸膛上,与此同时,仿佛有神秘的冷光,从男孩的体内涌出,沿着他的手臂,随着拳头快速冲击着怪物的身体。 画面在这一刻凝滞,如击败革的“嘭”声过后,男孩震退,空翻,落地。蓦一抬头,怪物的皮肤表层,如同染了一片黑气,然后很快就回复如初。 意识到自己结合了苗巫秘术,以火魂吸收的天地能量,通过这神奇的替身人偶施展出来的“黑砂掌”,对这怪物不起作用,男孩并没有太多的震惊,而是掉头就跑。 怪物低吼一声,在他的身后紧追不放。 男孩的身子,轻快至不可思议,完全违反物理常识般,踩着墙壁奔跑,翻上墙头,几个跳跃。轰,在他身后,怪物直接破墙追击。啪啪啪啪的,又是一连串交手,怪物轰碎了院中的假山、树木,在它的身边,几道火光炸响,却也还是未能对它造成伤害。 灵活的身影翻过了另一座墙头,一声震响,他的身后碎石乱飞。怪物从碎石中冲出,兽爪狠狠的抓向男孩的后脑,男孩却像是原地消失一般,竟然凭空不见。在它的身后,男孩一闪而现,凌空反踹。 失衡的怪物,那巨大的块头呼啦啦的滚动,撞毁了一座院门前的石狮。 “妖怪!妖怪!”另一边,有更夫惊声尖叫,咣咣咣的敲响了手中的锣。怪物旋身甩臂,嗖的一声,石块飞出,更夫的脑壳向后抛飞,带着血水、脑浆,尸体一摇,扑在地上,手中的锣与梆发出“咣”与“啪”的两道声响。 周围的院落,有火光亮起,一片喧杂,更有巡捕急急赶来,提着灯笼,心惊肉跳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另一边,怪物与男孩早已一前一后的远离,时不时的,传来神秘的爆响,尘土在夜色间冲腾,轰轰的震响不绝于耳。 男孩不断的飞奔,那怪物却也是丝毫不慢。 然而,更让男孩暗惊的是,四面八方的风声此起彼伏,显然此时此刻,追击他的,并不只有身后的怪物,在他的周围,还有其他的江湖高手正在对他阻截、包抄。 一道刀光,在他身侧的黑暗中陡然杀出,滚滚的雪花般向他袭来。 刷的一声,男孩化作火焰贴着刀光而上,持刀者左劈右斩,火光却已缠上了他的手臂。男孩突然间出现在他的头顶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手已经在他的额头一按。 砰然的爆裂声中,持刀者的脑袋如同西瓜一般炸开。 男孩翻飞,巨大的黑影裹着狂风撞来。扑的一声过后,男孩狠狠的撞在了远处的宅院大门,红漆的大门发出震响。男孩滚落在地,怪物冲来。男孩拔腿就跑,怪物撞破了大门,门内传来一连串的尖叫,血腥之气弥漫。 持刀者的偷袭,让男孩狠狠的被怪物撞了一下,然而原本就是替身人偶,并非真正的血肉之躯,自也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周围的劲风声越来越响,显然随着怪物一同出现的江湖高手,想要趁着京城的兵将赶来之前将他解决。 将怪物暂时甩开了一会,男孩凭着感觉,避开左侧的围追,如同飞蛇一般,右拐,飞窜。 刷刷两声,两道光芒就在他的眼中,一左一右的冲起。 啪啪的两个空翻,男孩背着九龙杯向后闪躲,剑光在他的身前飞舞缭绕,既疾且厉。陡然间,两只宝剑舞出光圈。光圈出现的刹那,男孩方自站定,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画面。果然,轰的一声,两团烈焰同时从剑圈中轰出,往他冲来。 早有所料的男孩,抢先往地上一蹲,奇诡的贴地而上,火焰在他的头上交错而过,蓦一抬首,就看到了两名少女。 这两名少女,俱是穿着黑衣,额上画着火焰般的印记,面上戴着黑色的面纱。 然而,尽管她们都已经作了伪装,男孩还是在瞬间判断出,右边的少女,就是春笺丽。 两团烈焰同时击空,男孩的不退反进,大出两个少女意料。左边的少女宝剑一转,想要反手斩下,嘭的一声,腹下传来剧痛,整个人在吐血中,虾米般向后抛飞。右侧的春笺丽大吃一惊,侧滚中舞出剑光,却看到一只黑色的手,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大,摸向她的额头。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人从墙头凌空而下,一刀斩向男孩。 原本想要在此时,顺便杀掉春笺丽的男孩,快速前冲一滚,躲开了刀光。春笺丽同样往另一边滚去,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后方一声暴吼,那怪物怒冲而上,原本想要向男孩追击的黑衣刀手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插入他体内的兽爪撕了开来。 裂开的尸体往两侧抛去,血水在空中飞洒,怪物在血水中冲过,裹着暴吼声冲向男孩。男孩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的,翻过了一堵墙,紧跟着墙就被怪物撞毁,在不知道是哪家达官显贵后院的园林中,此起彼落的追逐战,犹未停歇。 在他们的后方,幸运的躲开一劫的春笺丽,宝剑支地,半跪在那里,左手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怔怔看着消失在撞出缺口的围墙中的、一小一大两道身影。 祭司大人所说的,早晚会为我教带来后患的“破天之人”……竟然是个男孩子? 另一边,与她同来的黑衣少女,已是腿间溢血,扑到在地,在血泊中颤动着无助的身体。 而就是这个时候,一连串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显然巡防的外城驻兵正在往这里赶来。几名黑衣人飞奔而至,抱起那濒死的少女,头皮发麻的裹起被怪物撕碎的尸体,匆匆离去。春笺丽同样不敢多呆,提着剑往另一端奔去。 更多的黑衣人,从两侧,不断的往被怪物追逐的男孩包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男孩仿佛总能够知道他们的位置,每每在重要关头,避开他们的最强点,让他们始终无法将他堵住。 今晚的行动,对他们来说极其的重要,明天就是对大周王朝最重要的殿试,他们在京城里,能够不为人所知地调动的高手都在这里,大多都在一二流之列。再加上那只可以说是刀枪不入的怪物,即便是宗师级的高手,按理说也可以留下。然而,那男孩就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让他们有种用不着力的感觉。 京城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的男孩子? 阵雨之后,潮湿的地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奔跑声。 一处水洼溅起污水,几名黑衣人飞奔而过。另一边传来一声闷哼,那是他们同伴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震响与爆裂,等他们赶到时,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额头一片黑腐,腹部犹如被野兽踩过。 其中一名黑衣人,不得不留下来处理同伴的尸体,另外几人继续追击。处理尸体的那人,将死者背起,沿着另一条巷子奔去,远处树木碎裂、石块崩开声音连续不断,尘土在月色下,绕着一个大圈,呯呯嘭嘭,由远而近。 背着同伴尸体的黑衣人,蓦地扭头,看向右手边的围墙。乱叶飞舞,烟尘在月色下冲腾。一个小巧的黑影翻过了围墙,凌空跃向了他。 黑衣人心知不妙,甩开背上的尸体,就去拔腰上的武器。男孩振开双臂的身影,犹如月色下的蝙蝠,以极快速度由远而近。兵刃斜斜的撩起,斩出寒光。呼的一下,男孩以完全违反常理的轨迹,避开刀刃,从他的头上翻过。 嘭!围墙爆开,巨大的体魄紧追在男孩的身后破墙而出。黑衣人瞪大了眼,在他的眼中,怪物的拳头越来越大,兽掌紧握,五个如同利刀一般的兽爪恐怖的并拢在一起,冷光闪耀……砰! 坚硬的头骨犹如鸡蛋一般轻易的被轰破,血水与脑浆在瞬间冲起,呯呯嘭嘭的混响快速远去,被撞飞在墙壁上的失去头颅的尸体,反弹倒地,在汩汩的血泊中颤动。 另一边,一伙黑衣人匆匆赶到,看着这里的两具尸体。 留下两人在这里运走尸体,以免落在三法司衙门和巡防营手中,其他人正要继续追击。 其中一人忽道:“等一下!” 另一人猛的扭过头来:“还等什么?” 那人低声道:“我们……死了多少人?” 其他人怔了一怔,紧接着心底都有些发寒。 明明是跟着那只怪物,追杀那个男孩,为什么死来死去,全都是他们的人? “啊!”一声惨叫,在他们左前方的另一边响起。 “他……在狩猎我们?!”其中一人忽道。 这些人彼此对望,在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俱是头皮发麻。明明是追击猎物的狩猎者,猎物被他们追得到处乱逃,然而莫名其妙的,他们身边的人就在一个个的死去……到底谁是猎物? 就在这时,神秘的哨声响了起来。听到这哨声的同时,他们俱都松了一口气,这是撤退的暗号,显然,想要在巡防的兵将赶到之前,解决掉那个男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又或者说,这般下去……多半是他们被解决掉? “走!”他们掉转头,匆匆而去。 内城,龙首山上,宁小梦、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站在山头,他们的视线越过了内城的城墙,看向外城。在那里,火把聚集而成的火龙,正在不断的移动,这是兵马调动的迹象,显然,外城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是哥哥被发现了?宁小梦心中有些着急。她甚至想用滑翔器,飞到外城去看一看,只是,阵雨过后,星月已经出现,就这样飞在夜空,存在着被人发现的可能,这让她有些犹豫。 而她所担心的人,却在奔跑中,猛然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怪物不见了! 此时此刻,男孩正身处在一条小巷中,一面石墙的倒影压在他的身上,周围一片安静。远处,狂乱的马蹄与战马的嘶声,由小见大。一团文气席卷而来,连院子里的狗都惊得停止了吠叫。 国子学府的纵火案,与怪物逼近京城的消息,让整个京城显得有些风声鹤唳,也正因此,虽然从怪物对他的追杀到现在,其实也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但巡城的兵马已经是急急赶到。 意识到杀不死他,那些黑衣人,已经带着那只怪物,迅速撤走。 但他又怎会给他们这般轻易地、收场的机会?! 既然要玩,那就再玩大些,玩一把就走……想得美啊? *** 离浚河数里外的一条巷子里,近十名黑衣人,朝着浚河的方向急急走着。 在他们身后,块头巨大、上身有白骨箍紧的怪物,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不甘,愤怒,半圆的血色眼睛透着凶残的杀性,猛一回头,想要再去找寻它的猎物。 四名穿着黑衣的少女,死死的盯着它,在她们的额头上,各自印着犹如火焰般的印记,印记在她们的眉间射出红光,死死的罩定着怪物。 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束缚,怪物在愤怒中,无力的挣扎了几下,然后就被四名黑衣少女、以意念催促着,紧跟在其他人的身后。 忽的,那怪物发出吼声,咧起了它的獠牙。 虽然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凶性却像是被不断压缩的火药,温度急剧地攀高,犹如到达了即将爆发的临近点。 “安静!”其中一名少女低低的叱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时,她们的前方,那些黑衣人突然停下了他们赶路的脚步。“为什么还不走?”一名少女想要发出询问,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没有询问的必要。 只因为……他们被堵住了。 街头的尽处,男孩缓缓的走出,阴冷的、冷漠的,犹如信庭漫步但却让人心底生寒的,走到马路中央,转过身来,挡在他们面前。(未完待续。) 第50章 血夜:凶兽! 男孩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就是十岁左右,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劲装,月色照在他那粉嫩的脸蛋上,透出的是说不出的诡异。他的脚下,那依旧湿辘的地面犹如覆上了银霜,他的头上,月亮仿佛直直的悬挂在他的头顶,为他一人所独有。 无法形容这些黑衣人,在这一刻的感觉。原本想的是,迫于形势,暂时不得不放过这个男孩,然而事实上,这个男孩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们。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为什么他如此的年幼,却有这般的能耐,这般的自信?他到底从何而来? 怪物被再次出现在它面前的男孩激怒,疯狂的想要扑上。四名黑衣少女以眉间的火焰印记,死死的束缚着它,犹如想要扑向敌人却被死死拴住的恶犬,那怪物的戾气进一步暴涨。然而对那些黑衣人来说,此刻却是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 那个男孩,却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他的双手慢慢的举起,一只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拿的却是一个烟花。 然后,他用火折子点燃了烟花……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的狞笑。 嘭!烟花冲上了空中,炸出姹紫嫣红的火树银花,那些黑衣人都已经知道不好,各自拔出兵器,往男孩杀去。而就是这个时候,惊人的气势,如同大海一般卷来,压制着他们所有的人。 “过去看看!”远处,一名骑马的儒将,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指去。文气,从他的眉心祖窍狂涌而出。在他的身边,上百名兵将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烟火呈环形盛开,在夜空中洒下漫天星点。 烟火的下方,血水飞舞,一颗脑袋爆了开来。两道刀光卷起,嘭的一声,一个身影带刀飞出,撞在墙上,吐血倒地。 杀戮几乎是单方面的,远处卷来的文气,死死的压制着那些黑衣人,然而那男孩不知为何,竟然完全不受那无形气势的影响。 看不清男孩所在的位置,只看到血光在周围飞舞,一名黑衣人执刀乱斩,一只黑色的手却在他的眼中越涨越大,避无可避的按上了他的额头。额头先是出现黑色的掌印,那一片黑诡异的泛了开来,整个脸被黑气覆盖,然后……头颅爆炸。 原本也就有着实力上的差距,文气的压迫,又加大了这份差距,造出了人间的地狱。【ㄨ】刚才还需要找着他们落单的机会,伺机解决的男孩,一口气连杀数人。 “吼~~”血腥味刺激着怪物,让它发出震天的咆哮。 那四名黑衣少女再也无法将它压制,似乎有无形的绳索,在她们与怪物之间,啪啪啪啪的断裂,她们同时惊慌的退了一步。怪物怒冲中撞飞了一人,兽爪狠狠的抓向男孩。 男孩如同流火一般,带着一道玫丽的焰光,从它的肋下滑过,直接滑向了那四名黑衣少女。嘭的一声,其中一名少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飞上了空中。另一人拔剑下斩,然而同样被文气压制的她,动作慢了不知多少。 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孩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臂无法控制的反扭在背上,睁大的眼睛,就这般眼看着愤怒的怪物往男孩冲来,而她却在男孩与怪物之间。 兽掌插入了娇嫩的胸脯,剧痛过后,最后的记忆是身体被撕碎的感觉。怪物从撕碎的身体间穿过,血水溅了它一身,十爪凶残的乱抓,然而男孩早就已经知机避过。 剩下两名黑衣少女掉头就跑,其中一名跑得慢了一些,方自跑了两步,脑袋已经被一只小手按了一下。男孩的手按得很轻、很轻,然而她的头却越来越重,黑气溢开之后,嘭的一声,如同西瓜一般爆裂。以她的脑袋为跳板,男孩在墙上一蹬,闪到了最后那名少女身前。 “啊~~”少女舞着剑花,朝男孩冲去。 然后,在她的眼中,犹如所有的一切都在放慢,男孩抓住了她的手臂,踏步、旋身、横甩,她整个身躯被带着,抡了一个大圈,呼的一下甩了回去。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男孩、怪物、男孩、怪物、男孩、怪物……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怪物身上,腹部一阵剧痛,怪物的两只兽爪已经插了进去。意识到怪物要做什么的她,眸中现出最绝望的恐慌,下一刻,随着怪物的怒吼,她的上身与下身,都在远离怪物。 乱马的奔腾声,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火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照亮了现场。一名武将手提长枪,方要喝问,紧接着,就与他身边的副将、兵士一同,全都呆了一呆。 眼前的景象,难以形容。 一个巨型的怪物,满身是血,可怖如斯,在它的身后,倒在许多具残破的尸体。 这是人间地狱般的惨况,失去头颅的尸体,被分尸的血肉,一处墙角下,是半截下身,两丈外的另一边,被腰斩的少女,一边哭泣一边向前爬着,血水在她的腰下拉成了一滩长长的血痕。 这就是最早在铜州出现的那只怪物?武将震惊的看着它……它到底是怎么进入京城的? 怪物一声怒吼,冲破了围墙。 “抓住它!”一声喝令。 被文气加持的兵将,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冲上,金革齐鸣,血气弥漫,星月无光,人心惶惶。 另一边,一座楼阁的高处,男孩背着九龙杯,双手抱胸,看向远处被围攻的怪物。 在那些兵将被怪物吸引了注意力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趁机翻墙溜走。此刻,越来越多的兵将赶了过来,将怪物重重包围。然而,不管他们的刀枪、剑戟如何劈砍在怪物身上,都犹如砍在金石上一般,始终无法伤到怪物。 怪物横冲直撞,刷,一波箭矢射向怪物,那一瞬间,怪物中了上百箭,所有的箭却又都噼噼啪啪反弹而回。咆哮,冲撞,怪物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从高处看去,犹如一只大象在无数的蚂蚁间肆虐。 又一名儒将赶来,进一步增强着周围士兵的气势,但对那只怪物,并没有任何用处,然而这里是京城,不管它如何强悍,那些武将、兵士也全都无法退却。 男孩冷冷立在高处,冷冷的看去,失去了那四名黑衣女子的制约,那怪物更加的凶残与狂暴,而它所冲撞的方向,依旧是他所在的位置…… *** 最先赶到现场的武将,唤作赵昕。 赵昕的职务是侍卫马军司都虞候,他并不是科举出身,自然是没有文气,然而一身武艺,在军中也是翘楚。 眼看着那怪物不断伤人,他一声大喝,蓦地从马上跃起,凌空旋身,长枪在空中抡了一个大圈,狠狠地砸在怪物背上。啪的一身,长枪竟然折断,而怪物只是往前踉跄了两步,回身一甩。 赵昕断枪一挡,甩在他枪上的是半截尸体,虽然被他挡住,血肉却往他这般溅了过来,他急急后退,却仍是被溅了一身。 那怪物却对他全无兴趣,充满戾气的,继续往某一个方向冲去,仿佛那里有着什么,在吸引着它。 啪啪啪啪啪,几道铁索飞起,套在了怪物身上。 出手的,是随着兵将一同赶来的、三法司衙门的捕快,对付这种单打独斗的凶犯,他们显然更有经验,见这怪物竟是刀枪不入,立时甩出套索,想要束缚住怪物。 怪物在震天的吼声中,抓着缚在它身上的铁索,疯狂的转圈。 自从发现它所追逐的猎物以来,就一直被那老鼠一般的小东西带着走,那种滑不溜秋的感觉,已经让它暴躁到了极点。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那凶残的本性始终无法得到真正的发泄,疯狂,愤怒,被戏耍与被玩弄的感觉,进一步激发了它那半人半兽的野性。 呼呼呼呼!抓着铁索的捕头们,竟被它那不可思议的大力,甩得车轮般转动,直到支撑不住,纷纷脱手,其中两人撞上了石像与高墙,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一人飞入了周围的枪林,被不及回避的士兵手中的长枪刺了个通透。其他几人也一个个的,都不好受。 嘭!怪物以它那握紧之后,如同镶在拳头上的五支弯刀一般的兽爪,在冲刺中轰碎墙面,破墙而出。 在它所经过的方向,惨叫连连,血水一波波的溅洒。 赵昕与他身后发出文气的儒将,各自摸了一把冷汗,从军这么多年来,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可怖的家伙,这倒底是什么东西?妖怪?野人?还是成精成怪的凶兽? 不管它是什么,他们都不得不继续追去。 远方高处的男孩,眼看着那怪物再次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心生一计,冷笑一声,沿着石壁滑下,往另一头奔去…… 与此同时,一座横跨浚河的桥梁下,一艘货船停在那里。 船上,站着一名美艳的女子,女子放下手中的短笛,紧紧的皱着眉头。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黑衣,额上现有火焰印记的少女,少女彼此对望,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幻月大人!”一名男子,在那手持短笛的美艳女子身边低声说道,“再不离开,我们也早晚会被发现,到那时就真的麻烦了。” 那女子往远处看去,那个方向,兽吼与惨叫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火光。显然,想要将那只怪物“回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她淡淡的道:“它在追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男子道:“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男孩子?美艳的女子不由得错愕,女尊预言中,将成为我教大患的“破天之人”,竟然是一个小孩子?他们花了这么大力气,竟然连一个孩子都抓不住、杀不死? “走!”她低声说道。 货船,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远遁而去。 *** 名为春笺丽的少女,在黑夜中奔跑。 额头上的火焰印记慢慢的淡了下去,体内的圣凰血也在冷却。 原本以为,借着这一次的任务就能够见到那个女人,然而出乎预料之外的,整个行动彻底的失败。 后方那喧闹的声音,代表着他们不但没有能够杀掉女尊要杀的人,甚至没有能够按着计划,在军队赶到前平安的撤走。 她的口中,含着一粒小药丸,这是一种“保险”,万一没有能够从这次的任务中脱身,宁可咬破药丸,也不能活着落在三法司衙门又或军队的手中……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有机会用到它。 “什么人?”三名巡捕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前方,一同看着这黑色夜行服,蒙着黑纱的少女。 刷!在他们出声询问的那一瞬间,她的宝剑已经出鞘,电光石火般的旋身中,由下而上,斜斜的斩出光华,一名巡捕带血抛飞。 另外两人急忙出手,嘭的一声,她的宝剑划过剑圈,左手法决一晃,烈火轰出,其中一人变成火人,在惨叫声中左摇右摆。最后一人发现情况不妙,当机立断,掉头就跑。他身后的黑衣少女却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一剑刺入他的后心,拔出剑后,娇喘了几口气。 然而,周围却有更多的人,听到惨叫声,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少女蓦地咬牙,左手再捏了个法诀,往上一挥,火云在她的上方无由而现,一根金色的绳子垂下,她抓着绳子往上爬去。 等其他人赶到时,地上倒着两具尸体,还有一人浑身着火,在烈焰中惨叫挣扎,凶手却已无影无踪,唯有一团诡异的火云,在夜空中呈环形散开。 ……(未完待续。) 第51章 真人逞威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睡梦中被惊醒。 杀人分尸案,国子学纵火案,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出凶手,如同阴影一般压在人们的心头,有怪物在接近京城的消息,更是在暗地时传得沸沸扬扬。 然而到了半夜,外城到处都是马蹄声,时不时的,更是响起令人心惊的、不可知的野兽的吼声,这种兵荒马乱的感觉,在京城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令得外城里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在睡梦中惊醒,惶惶不安,也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京城里戒备森严,每一支兵马的调动,都会牵涉到许多机构,此时此刻,皇城之内,帝王所住的禁中已经是灯火通明,当今天子也已经被外层所发生的事所惊动,形部与兵部的官员,正在急急赶往皇城。 龙首山上,立在高处的小梦,看到了坊与坊之间的禁道,火把聚成火蛇,穿梭而过,往外城赶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跟哥哥有关?她心中焦急不安。 与此同时,外城之中,一个老者立在高处,看着呈扇形一般,往一个方向移动的众多火把。赶来的兵将虽多,但那怪物刀枪不入,且过墙拆墙,逢屋撞屋,那些兵马竟是怎么也无法将它堵住,被它带着跑。 这老者,乃是拜火教四大祭司中的“天洪祭司”,因为有着无论如何不能暴露的身份,今晚的行动,他并没有亲身参与,而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然而事态显然处在失控之中,这让他深深的皱紧了眉头,他们所要对付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向那火光汇聚的扇形,所移动的方向,眉头进一步的皱紧,那个方向是……无咎山? 无咎山,乃是全清派在京城开宗立派之处,之所以唤作“无咎”,取的是易经里“或跃或渊,进无咎也”之意。 此时此刻,外城的喧闹,也已经影响到了无咎山,无咎山上同样燃起了灯火。 两名守山门的弟子,身穿道袍,握着剑柄,警戒的看着远处。在那个方向,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奔走的马蹄声,屋檐又或围墙倒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的兽吼与此起彼伏的惨叫,混杂在一起,正往这个方向不断接近。 他们看到了一个男孩,从远处的土墙上翻过,往他们这边奔来。 “站住!”两名年轻道者齐声喝道。 “怪物!怪物!”那男孩手忙脚乱的往身后指去。 轰的一声,土墙倒塌,一个浑身是血的巨型怪兽,在怒吼中往这边冲来。 怪物?他们心中同时闪现出这个念头,而尖叫着的男孩,已经从他们之间冲了过去,冲上了无咎山。 眼看着怪物接近,两人齐齐的拔出剑来,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向这个浑身浴血的怪物出手。怪物也就这般,从他们之间冲过。然后,不知多少的兵将赶来,紧追着怪物,如潮水般涌了上去,而他们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 段清厉、孙清静是全清派派主王易卿的两个徒弟。 两个人,在拜王易卿为师之前,就已经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段清厉原名段厉,孙清静原名孙文静,两人都是在拜师之后,改了名字。 此时此刻,他们正带着一批弟子,惊疑不定的,听着由远而近的喧闹。 鼎沸的人声,在山下犹如冲来的潮水,最先闯上山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孩,紧跟着男孩的却是一个妖怪般的家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闯上了全清派的重地,他们自然不能不管。 “拿下他们!”段清历下意识的发出命令。随着他们一声令下,那些全清派弟子冲向了怪物……一个块头巨大浑身是血的怪物,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下意识的忽略掉了其中一个,联手对付着他们认为真正可怕的家伙。 然后就是血肉横飞,最先接近怪物的几人,被它肆无忌惮的杀戮! 段清厉、孙清静同时拔出了剑。 段清厉一出手,长剑如同游龙一般抖动,铿铿锵锵的,漫开数道光芒,人还在数丈之外,刹那间,剑已经到了怪物身前。孙清静的剑光更为华美,仿佛在空中一个折射,噼啪一声,击出刺耳的剑响。 两人的宝剑,同时击中了怪物,震出金石相交般的精光。周围的众弟子齐齐的发出喝彩,然而两人却已经凭着手感知道不妥,那种握剑的手掌被震得发麻的感觉,根本就不像是击中了血肉之躯。 两人反应极快,直接抽身便退,那怪物却已经撞入了众弟子间,一人被硬生生撕裂,一人的头骨被兽掌拍碎。 然而,随着段清厉与孙清静这两大高手这么一阻,男孩已经不知去向,而那些兵将也已经拥上了无咎山,将那怪物团团围住。只是,面对着根本不怕任何伤害的怪物,人多并不能起到多少用处,反而因其混乱,造成了更多不必要的死亡。在咆哮中乱撞的怪物,每一次冲击都在收割着生命。 断手与头颅在空中飞舞,照明的火把四处乱飞,燃起了树木、焚烧着道观。 一名道者匆匆赶出,一眼认出率兵冲上山头的武将,低声道:“赵将军,出了何事?” “王真人!”赵昕道,“这怪物不知从何处混入京城,大开杀戒,已经被它杀了不知多少人,我等四处追赶,好不容易将它逼入此间,只是这家伙刀枪不入,且不惧文气,恐怕还需要王真人和贵派帮忙,如能将它擒下,我等必上奏天子,为贵派请功。” 赵昕心知,对上这种不知从何而来、不惧刀枪的怪物,即便是有文气加成,他所带来的兵士也很难起到大的作用。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在这怪物身上劈了多少刀,刺了多少枪,却是一点用处都无。全清派都是练武之人,王易卿更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或许能够派上用场,是以先许下好处,反正这怪物已经杀上了无咎山,王易卿想不帮忙都不成。 这就是从铜州而来的那只怪物?王易卿紧紧的皱着眉头。 他知道,今晚藏在京城中的拜火教徒有所行动,似乎是要找什么人,但是具体情况如何,其实他也一无所知。他与拜火教,更多的是彼此利用的关系。然而,京城这么大,光是人口就有一百五十万之多,这只怪物竟然冲上了无咎山,这让他有一种无端端的就引火烧身的感觉。然而,正如赵昕所猜,火已经烧过来了,他想不管都不成。 “布剑阵!”他一声喝下。 王易卿,原本也是秀才出身,但因为呵兄骂嫂,欺负乡邻,差点被取消功名。在那之后,他深深的意识到声名的重要性,开始苦心经营自己的名望,先假借道门,为自己扯上虎皮,又开始待兄如父,待嫂如母,接济乡里,制造出痛改前非的假象。于下,广收门徒,以清规戒律进行约束,于上,开始专一走上层路线,经他纂改后的“全清教义”,深受朝廷上下喜欢,发展极快。 如今的他,已经几乎控制了整个京城的江湖,虽然这些日子,遭遇到超出意料的反抗,但也不过是些疥癞之患。 但是王易卿并不满足,他的目标,是要在大周王朝,彻底取代正一教,成为整个道门的代表,进而当上大周王朝的国师。而他也比朝廷上下更清楚,此刻大周王朝暗中面临的内忧外患,深知自己的机会很快就要到来。 这是能够让他一展所长的时代,为此,暂时的压抑本性是值得的,即便他对那老实巴交只会在他年幼时责备他到处惹事生非、说他整天给家里找麻烦的大哥极是厌烦,即便他恨不得亲手活埋那个整日里说他游手好闲的嫂嫂,甚至对他那个长得还算标致的侄女,暗中早有窥视之心。 但是为了给自己带来好名声,他仍然好好的善待他们,帮他的侄女找到一个好婆家,把自己暗地里用各种血腥手段赚来的金银,毫不犹豫的大方送出,馈赠弱小。 他的忍耐带来了回报,以前不过就是一个地方上的二赖子,但是现在,他在京城里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是这还不够,他要成为这个时代里拯救天下的英雄,而要成为英雄,首先就要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加的混乱,与拜火教的交易只是各取所需,他还有更加庞大的计划,一个足以搅动风雨,然后让自己站在时代的浪头前、为万世所瞩目的庞大计划。 等到他真正的功成名就,到那时,吃了他的,拿了他的,都要给他千百倍的吐出来。 “布剑阵!”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七七四十九名道者从四面八方飞掠而出,将那怪物团团围住。士兵如潮水一般被迫退,四十九柄长剑围着那怪物疾旋不休,剑锋过处,气势如桶,竟将那怪物重重的困在中央。怪物的每一次冲撞,都有七柄剑同时将它击中,将它打回原地,不管它冲向谁,侧面总有接应,形成固若金汤的防御。 赵昕蓦地动容,全清派竟然还藏有如此神奇与了得的剑阵? 那如同星河一般,交错游走的剑光,耀花了他的眼。 此时此刻,涌上山来的士兵与无咎山的道士,在外围混杂在一起,男孩又藏身在这些人之间,不知何时,他已经到后方打晕了一个小道士,换上了他的道袍,随手挽了一个小道髻。 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全都在那怪物身上,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在人群中看去,只见那七七四十九名道士,前前后后分作七层,每一层又都是七人,踏的是北斗七星之阵。剑气交错,人影游走,迫使那怪物怎么也无法闯出重围。 他的嘴角溢着一丝冷笑,开始在人群中跑动起来。而不管他如何跑,那怪物仿佛都能够锁定他的位置,在愤怒中,千方百计的想要朝他冲来。男孩并不知道这怪物的来历,但这并不妨碍他基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分析,这怪物是冲着他来的,它甚至很可能,是追着他,从铜州来到京城……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从茫茫的人海中找到他的。 王易卿眯起了眼,因为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所秘藏的这天罡北斗剑阵,就算对上宗师级的顶尖高手,也能够将其轻易的困住、击杀,这怪物刀枪不入,仓促之间无法杀死也就罢了,但困住它本该是绝无问题。 然而此刻,这仿佛失去理性、只知道野兽一般乱撞的怪物,所冲撞的方向,无巧不巧的,竟然都是天罡北斗大阵的阵眼所在。整个大阵,一次次的被撼动,原本密集的大阵,布阵的四十九人逐渐后退,阵形越来越散。 难道这怪物竟也懂得术数,能够看破这天罡之阵?王易卿皱了皱眉,段清厉与孙清静亦是动容……这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吼~~”怪物一声暴吼,突然间加快了速度,七柄长剑刺出,竟然只有一支刺在了它的身上。咣,那支长剑立时断去,其他道士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补上,怪物已经突入,杀戮,原本固若金汤的阵势立时大乱,尸体飞起,血肉铺地,惨叫连连,两颗头颅在怪物的拍击下撞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爆响,脑浆冲起。 王易卿又惊又怒,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用来对付江湖上绝顶高手的天罡北斗大阵,居然一下子被怪物连杀多人。右手一引,宝剑快速出鞘,他整个人腾起半丈,如同蛟龙一般,朝着怪物破空袭去。人还在半空,宝剑就已经吐出一尺长的青色冷光。 “剑芒?”赵昕大吃一惊。王真人果然已经踏入了宗师级的境界。 刷!在其他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的那一瞬间,怪物身上溅出血花。 这是它今晚第一次受伤! 在整支军队的枪林剑雨中,分毫无损的怪物,因为王真人的一剑而受创,使得周围所有人尽皆震撼……这就是身为宗师级的武者的实力? 怪物在愤怒的吼声中,疯狂的扑向王易卿,王易卿绕着它疾旋不休,每一剑,剑锋都有剑芒吐出,刷刷刷刷刷,怪物身上便已多了十几道伤口。 在众人的不断喝彩声中,王易卿却是冷哼一声,换了是其他人,早已经被他所杀,但是这怪物的确是强悍,即便是他这般摧铜斩金的剑芒,给它造成的也只是皮肉伤。 强行摧动剑芒,不断游走,好在这怪物刀枪不入,但它最厉害的也仅仅只是刀枪不入,众人只看到一团团剑光,在它的周围不断缭绕,竟连王真人的人影都难以看清。怪物在悲愤的吼声中左挥右摆,适才虽也是浑身浴血,但它浴的都是别人的血,而此刻,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浴的是它自己的血。 原来它的血也跟大家一样都是红色的! 这是所有人,此刻心中的震撼。 蓦地,剑团如同星光一般飞起,在空中绽出一圈圈光华,嗖的一声,人影破光华而出,这一瞬间,仿佛虚空都被撕开裂口,犹如传说中的驭剑一般,剑光在人影的操控中斜斜击下,直射怪物眼睛。怪物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嗤的一声,吐出剑芒的宝剑,竟然刺穿了怪物的手掌。 自出现以来,不知多少兵器被它折断,不知多少高墙被它轰碎,不知多少头颅被它拍爆的怪物的兽掌,竟然就这般,摧枯拉朽的被一剑贯穿。剑势不停,直入怪物右眼,那血色的半圆的眼睛直接爆裂开来。 喝彩之声再起,段清厉与孙清静更是兴奋莫名,师父的这招“天罡惊虹剑”,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有可能练成?! 这一刻的画面,仿佛突然凝滞了一般,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地都因为王真人的这一剑而亮了一亮。浩荡神威,诛恶伏魔,一剑动天地。 瞎了一只眼睛的怪物,另一只拳头愤怒的往剑身轰去。宝剑却早已带血抽出,陡然间王真人就已经到了它的身后,一团团剑光再次爆开。周围的武将、兵士、道者等等,除了喝彩就已经不再有其它念头,在王真人的剑下,这怪物已是必死无疑,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的事。 远处,一名儒将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舒了口气,他是侍卫马军司的指挥使,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科举出身,职位远高于只不过是都虞候的赵昕。眼看着王真人庖丁解牛般、出神入化的剑法,眼看着他那怕是连铁块都能一剑斩下的剑芒,江湖上宗师级的高手,竟然能够做到这般地步,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心中甚至暗自想着,看来以后,还是要向朝廷建议一下,在以科举制度选拔儒将的同时,也应该适当提升一下武将的地位,或者是进一步放开武举的入选资格,让更多的江湖高手,能够为朝廷所用。 刷!仿佛有惊雷在怪物身侧爆开,王真人在瞬间就踏了七步,剑芒呈半圆形散开,怪物的一只胳膊飞上了空中。周围的其他人连喝彩都已遗忘,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能看清。唯有段清厉、孙清静能够勉强看出师父那快到电光石火般的动作,心知师父用出了他的秘传剑技“雷霆锁太华”。 斩断了怪物的一只胳膊,王真人瞬间拉到一丈开外,宝剑倒持在身后,仙风道骨,犹如御气而行。左手缓缓的捏了一个剑诀,单是这个架势,段清厉与孙清静已经知道,师父即将用出他最强杀招“金光混劫剑”,这一剑,即便是他们也没有怎么见过,此刻俱是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火焰,无因无由地,同时向上冲腾,王真人身形一动,猛然间,众人只看到金色的剑光,刷的一声,就从怪物身上冲过。这一道剑光,从与怪物一丈远的位置开始,越涨越大,刹那间就到了怪物身后。剑光顿住,王真人就从这剑光中现出身来,嘭的一声,怪物那残破的高大身躯,在他身后四分五裂。 喝彩之声雷鸣一般漫了开来,王真人宝剑支地,喘了两口气,心里也松懈了些。 这怪物的体魄确实强大,逼得他每一剑都不得不催动剑芒,并接连用出“天罡惊虹剑”、“雷霆锁太华”、“金光混劫剑”三大杀招。 虽然消耗了不少精气神,但这种在众人瞩目中、被人所敬仰的感觉,仍是让他心满意足。名声、地位,这些都是他所渴求的,而现在,他正在一步步的踏上那万众瞩目的高点,只要再给他时间,他必将在这个注定混乱的时代中,龙游大海,成为新时代的英雄…… 呼!一道清风,却在这个时候吹向他的脑后。 忽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的心中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想要拔剑反击,内力却处在三大杀招过后的空竭期。 有什么东西按在了他的后颈处,嘭的一声,仿佛整个耳鼓都在轰鸣,天地在他的眼中,无端端的开始旋转。 他先看到了星月暗淡的夜空,再是远处着火的树木、惊慌中拔剑往他赶来的两个徒弟、失去脑袋但却眼熟的躯体,以及一个孩子……孩子? 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事实的愤怒,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的不甘,犹如从道门虚构的天庭一下子坠入地狱的绝望,瞬间叠加而来,然后就是……死寂。 孝建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全清真人王易卿……卒!!!(未完待续。) 第52章 殿试开始 内城解除宵禁,打开城门的时间,一般都是在卯时,如果是在冬天,这个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在夏天,也不过就是灰蒙蒙的亮。 摆摊的商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开始逐渐进入内城的九坊,然后,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内城也会慢慢的热闹起来,而其中最热闹的,当然还是九坊中最大的青鱼坊。 在城门打开之前,即便是内城的九坊之间,平民老百姓也是禁止穿行。 但是,今天解除宵禁的时间,要比往日迟上许多。 天亮后,小梦就带着秦小丫儿,离开了内城。因为不知道昨晚外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是不免小心打听,不过小心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只因为,此时此刻,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情,而确切的消息,早就无法隐瞒。 一只刀枪不入的怪物,昨晚出现在了外城,被怪物所杀的人,不知多少。 驻防外城的兵将,将那怪物逼入了全清派的无咎山,全清派掌门王易卿王真人,以惊世骇俗的高超武艺斩杀了那只怪物,然后…… 宁小梦与秦小丫儿离开外城的时候,在眉妩台躺了半夜、装作从来没有出去过的春笺丽,也派人到外头打探消息,而得到的结果,也同样让她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弄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昨晚的行动……到底是谁在对付谁? …… *** 京城之中,暗处的某个角落。 一个老者,与一名冷艳的女子无言以对。 那女子缓缓道:“还没有查出那男孩的来历?” 那老者无奈的道:“在我们所怀疑的名单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跟那个孩子对上,到现在,无法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而且,昨晚我们的损失不小,其中还包括了五个善女神的候选处女,暂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王真人的死,对我们的影响也非常的大,很多事,我们都是靠着全清派去做的。” 两人对望一眼,尽皆沉默。 原本想要解决掉“女尊”所说的后患,结果这一脚踹下去,踹到的居然是个大火坑,一不留神,竟然把自己狠狠的烧了。 过了一会,那老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蝙蝠公子……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 *** 无咎山下,山门前。 全清五子之首匡清洪,急急的下了马,领着他的几个弟子踏步上山。 进入山门,只见满山戴孝,一片素白。 “师兄!”孙清静迎了上来。 匡清洪与孙清静,原本是一对夫妻,只因全清派的教义,是禁止弟子娶妻生子的,两人拜在王易卿门下后,便解除了夫妻关系,改为以师兄妹相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匡清洪沉声道,“以师父的本事,又是在自己山中,怎么可能会被杀?” 孙清静道:“当时师父方自解决掉那只怪物,内力不继,那孩子出手又实在太快,他穿的是我们派中道童的衣服,又是个孩子,根本没有人防着他。我虽然看到了他,但还以为是派中好事的弟子,虽然看到他接近师父,但当时所有人都看到师父斩杀了那只怪物,兴奋过头,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多想着事后把那不听话的道童训斥一顿,没想到他突然就出了手,我和段师兄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连师父的脑袋都被他抢了。” 匡清洪道:“那你们怎又让他逃了?” 孙清静苦笑道:“他根本不是往山门冲去,直接冲到了崖边,从崖上跳了下去,我和段师兄到崖下找他,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想来是精通某种术法,可跳崖而不死。他在跳崖时,大笑三声,喊了句‘杀人者蝙蝠公子’,但是也无人知道这‘蝙蝠公子’却又是谁。” 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匡清洪一阵头疼。 孙清静低声道:“师兄,师父已死,但是我全清派还是需要主事之人,你是大师兄……” 匡清洪断然道:“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先找出凶手要紧。” 孙清静自是希望,她的丈夫兼大师兄能够成为全清派新的掌门,但却也的确正如大师兄所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又或者说……这里不是讨论的地方,当即闭口不言。 …… *** 皇城周长五里,建有诸多楼台殿阁,内中雕梁画栋,飞檐高架,曲尺朵楼,朱栏彩槛,蔚为壮观,气势非凡。城门都是金钉朱漆,壁垣砖石间,镌铁龙凤飞云装饰。 宁江与众位贡生,以及国子学府的上等上舍生,一同站在皇城内的广场上。虽然昨晚其实也入了皇城一趟,但当时是直接飞越城墙,进入上苑,又是深夜,自然感受不到皇城里真正的壮丽。 而现在,随着礼部的官员一同进入皇城,他才真正感受到,内中的辉煌景象,并为之而咋舌。 但是,此时此刻,在经由礼部的官员教导他们殿试中的各种规矩后,他们却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殿试与其它所有的考试都不相同,不需要像囚犯一般关押,而且只考一场,就在这一天里考完。 此刻,在这里的一百二十多名贡生,最少有九十人能够成为进士,而且,考虑到“加恩”的情况,实际上还会多些。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能够在殿试中过关,那也是非常残忍的。想要在近万的举人中杀出重围,成为贡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孙山这般,连着两届都会试过关,实际上是非常困难与小概率的事情,即便如此,在这一次的会试中,他也仅仅是排在三等最后一位,差点掉出榜外。 虽然过了会试而没能够过殿试者,日后补缺时,吏部也会重点考虑,但“进士”和“举人”,在大周王朝的身份差距,几乎就是龙和蛇之间的差距,踏上了“进士”这个台阶,就等于是飞上了龙门。 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这两日积压在天上的乌云,一扫而空,金乌早早的就爬上了檐顶,一点一点的移上天空,铺下金色的阳光。贡生们,在这里排着队,等了许久。昨晚外城出了事,这是谁都知道的,再加上前几日的国子学纵火案,到现在也都未查清凶手,连带着皇城都不免显得有些压抑。 身为会元的宁江,站在队伍的前列,往身后看了看。 大部分贡生都显得局促不安,孙山在队伍的最后沉默不语。陈豪、郑贤等六位国子学府的上舍生,倒是相对笃定一些,毕竟以他们的背景,只要不是发挥得太过失常,就算没能考过,天子往往也会看在他们的家世背景上,为他们“加恩”,而就算发挥失常,跟那些一旦掉落,就重新打回举人的贡生不同,他们回到国子学,仍然是上舍生,下一科仍有机会直接进入殿试。 他们就这般等了许久,方有司礼太监让众学子入集英殿。 宁江与另一名贡生当头,领着所有人一同,登上阶台,进入集英殿,对着玉阶宝座上的天子山呼万岁。然后,便是按照惯例的礼部宣诏、天子嘉勉。 当今天子宋劭坐于宝座之上,他的心情其实是颇为烦躁的。 自从儒道独尊以来,那些大儒们,每每喜欢拿着圣贤书,口口声声便是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去岁的岳湖天灾、今年的崆山星陨,引得人心惶惶。 天现灾劫,表示上天对帝王和臣子的不满,在这个连出现蝗灾都代表着上天警示,天子必须下罪己诏、且禁止杀灭蝗虫的时代,固然有一些人,是以此约束皇权,然而更多的人,从小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些。 就连宋劭,在连着两次天降陨石之后,心里也有些发慌,想着莫非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得罪上天之事?有人说,这是前年西路、太守安学义在蝗灾时偷偷灭蝗所致,有人说,这是铜州上下官员失德所致,有人说是因为派往西路的经略使妄杀苗民所致,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太子去岁踩死了一只蚱蜢而未加忏悔。 而现在,太守安学义已经下狱,铜州、临江郡上上下下一应官员全部罢免,西路经略使调回,另外派了安抚使前去安抚,连还只有四岁的太子也被下令“闭门思过”,宋劭自己也下了罪己诏,并将明年的泰山封禅提前。 然而紧跟着,京城就不太平起来,先是有人在会试期间杀人分尸,挑衅朝廷,然后就是国子学纵火……当然这一点其实是幸运的,有人纵火,那是底下官员失职,如果是无端端的、因为天干物燥而着火,那怕是马上又有人扯到“上天警告”、“君臣失德”,他现在都还记得,前年紫宸殿被雷击劈了一角的那次,他是怎么被儒官们的口水淹没的。 其实在小的时候,宋劭也曾对那些大儒到底是怎么从“敬鬼神而远之”的先圣经典里,扯出“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等一大堆东西所疑惑,然而只要稍有质疑,马上就是一大堆的圣贤书压过来,无数人的口水将他淹没,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开始相信,他弄不懂这些,只是因为他学识不够、学问不精。 但是身为天子他是不能够让人知道他学识不够、学问不精的,于是,但凡出现这一类的东西,他也就只能跟着应和、反省、下罪己诏,反正,几百年过来,历代天子也都是这么做的。 也正因此,对于京城这一连串的杀人分尸案、国子学纵火案,宋劭的心里头,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高兴的。自从两次天降陨石之后,你们整天说我失德,连太子踩死一只蚱蜢都要被你们拿出来说事,但这种治安案件,你们怎么也扯不到朕的头上吧?京城连续出现大案,这分明就是你们失职。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这两天他狠狠的把朝堂上的官员骂了一顿,算是把年初被迫下罪己诏的事报复了回来。 当然这种暗爽的感觉,他是绝对不能说的,或者说,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 然而,紧跟着,昨晚又出现了“怪物”一事,这让他震惊之后,又颇为苦恼。 京城里出现前所未有的怪物,这到底算是“君王失德”,还算是“臣子失职”?他就在这样的苦恼中度过了下半夜。 好在,最后那只怪物还是被诛除,虽然被它杀了不少人,但从宋劭的角度来看,死的那些人也不过就是几个数字罢了,另外全清派的王易卿王真人,因为诛杀怪物而被人暗算,也需要派人好好抚慰一下,加些恩典。倒是那怪物,到底是怎么进入京城的,这个得彻底的查一查。 今天是会试的日子。代表着整个大周王朝儒道之基石的科举制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这个天子才能插得上手,虽然殿试的题目,都是由国子学府那边定好几个后,由他来选出其一,而最终能够成为进士的学子,也只能从礼部和国子学送上来的这些人中勾选,但至少“三甲”的挑选与最后的加恩,都决定在他的手中,这也代表着天子的威严。 只是…… 当今天子,看向玉阶下左手边第一位的那个少年,不由想起老太太昨晚对他的千嘱咐万交代。 ——“那个铜州第一才子啊,就是那个叫作宁江的,你可一定要让他登科,如果他实在表现不好,可也记得加个恩典,至少给他一个同进士。要不然啊,你妹妹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53章 杀人灭口? 对于宁江这个人,当今天子宋劭,也算是早有耳闻。 鉴于他是唯一一个,有胆量对自己那连着死了两个新郎官,再这般下去都要以“克夫”之典范记载进史册,成为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嫁不出去的皇室公主的妹妹,送诗示爱的少年,宋劭想不听闻都难。 府试解元,会试会元,也算是才华横溢,初到京城没多久,元宵节那天就在鲁仲郡王府以一首《碧落赋》,令京城为之纸贵。掀起了填词的新风,虽然也有嫉妒者因此说他沉迷于词曲小道,但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将此放在心上。 另外,曾有风闻奏事的御史,上书批评宁江,说他当众献诗长公主,举止轻佻,不合礼法,肆意妄为,有伤风化。结果天子还没有说什么,宫中的老太太不乐意了,把那御史叫去大骂一通,说凭什么给我女儿送诗就是有伤风化?我女儿是堂堂长公主、天子的妹妹,凭什么给她献诗就是有伤风化? 天下间给姑娘家送诗的才子不知多少,没看到你们一个个的告过去,轮到有人给我女儿送诗你们就不乐意了,你们巴不得我女儿嫁不出去是不是?天子的妹妹嫁不出去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很开心是不是? 那御史急忙辩解,说他不是这个意思。然而老太太根本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就是从头骂到尾,最后逼着那御史到宫门跪着去了,后面自也没有人敢再拿着宁江说事……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鉴于除了某个少年,已经没有人敢向那位长公主求婚示爱,老太太还没有看到他,就已经觉得他很有趣了。 天子居高临下,将这唤作宁江的少年打量了一下,在所有贡生中,这少年无疑是最年轻的一位,甚至比鸾梅还要小上一些,仪表倒还算是不错,虽然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比如对某个名动京城的佳人,直接以恶言相向,被认为性情孤高怪异,如同狂生,但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来。 更何况,从不出现于风月之地,虽然诗才横溢,但事实上,除了给鸾梅送过诗、填过词以外,也没有给其他“佳人”献过诗词,更没有他这个年纪的才子,通常都必不可少的“风流债”,也算是德才兼备了。 “如果他能够在殿试中进入前十,那看在鸾梅的面子上,倒也不妨给他一个状元。”天子心中暗自想着。 虽然殿试的名次,都是由天子拟定,但内中其实又有章程。 真正阅卷与评判的,还是礼部和国子学的读卷官,被判定最优的十人,再移交给天子,状元、榜眼、探花三位,就从这十人之中选出。从这一点来说,不管是谁,想要成为状元,都必须先过“读卷官”这一关。 即便是宋劭有心相帮,至少,他也得在这一百二十多名贡生中,进入前十才行。 …… *** 上午的时候,宁小梦与春笺丽,都出现在了启圣坊长公主府里。 因为昨晚外城的骚动,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她们昨晚又都参与了一些不该参与的事情,为了表明自己心中无鬼,白日里自然要照常出游。 对于宁小梦来说,昨晚她与哥哥,只不过是想安安静静的做个美少女和美少年……不是,是安安静静的盗个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九龙杯的失窃,皇宫里要过上几天才能发现,昨晚应该是风平浪静的一夜,结果,哥哥才刚刚带宝离开,外城就出了大事。 等她早上回到宅院时,哥哥已经赴殿试去了,她也不知道昨夜外城的骚乱,跟哥哥有没有关系,只是从时间点来看,应该说,有关系的可能性极大。而到了长公主这里后,她才开始听说,那刺杀王易卿的孩童,跳崖离去前自称是“蝙蝠公子”……于是她基本上确认,那个就是哥哥了。 至于春笺丽,她的心中同样是忐忑的,昨晚她和那位“蝙蝠公子”照了一面,与她一同参加昨晚的行动的同伴,死了不少,其中有五个甚至与她一样,都是善女神的候选处女。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和那一次,刺杀自己的鸳鸯刀孝女,又是否有什么关联?她的心中暗自警惕。 阳光照在长公主的后园中,三女一同聊着天,喝着茶,春笺丽想要一展茶艺,洗涮上一次的冤枉,结果有“前车之鉴”的鸾梅长公主和宁小梦吓得赶紧阻止了她。 鸾梅长公主将她们留在府中用餐。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气渐渐变得炎热了许多,三个女人一同坐在亭中乘凉,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长公主抚着琴弦,看向远处那悠悠的白云;春笺丽一身红衣,斜倚着石桌,看向亭外的树叶;小梦听着长公主姐姐那不成调的曲儿,两只小手夹在腿间,任由思绪飞扬。 他……还在殿试呢…… *** 宁江正坐于集英殿中,挥笔而书。 宽敞的集英殿里,至少可以容得下上千人而不会显得太过拥挤,此刻容纳他们这一百二十多名贡生,自然是绰绰有余。 贡生与贡生之间,虽然用屏风隔开,但论起严密,连乡试都不如。 这也是当然的事,此刻在这里的,都是从数以万计的学子中,通过府试、州试、会试,全军万马中杀出的科场精英,就算把那些大儒找来,若是疏于练习,于科考这一块上,此时此刻,也未必就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更何况,至少有九十多名能够过关,谁也不愿意因为这个时候,作弊被抓而前功尽弃,那可是真正的拿自己的功名开玩笑。再加上,府试又或会试时,有数以千计的考生,防不胜防,还不如用考棚把他们全都关起来了事。而现在,总共就是一百个多些,十几名监考官来来回回的走动,已经足以监视到所有人。 殿试时的待遇也是非常不错的,宁江不过就是示意了一下,一名宫女就上前来,为他的水杯舀上清水。 悠闲的喝了口水,宁江把自己作出的诗与赋,又检查了一遍。 诗自然不用说了,这次的殿试,题目是以母慈子孝作诗一首,宁江暗道一声幸运,直接就抄袭了另一个世界里,最出名的一首颂扬母爱的诗作,至于赋,则颇为花费了一番心思,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也有一些自信,但此时此刻,能够坐在这里与他比试的,也全都是精英,谁也不敢保证是否有人会在这一场超常发挥。 殿试结束,是在傍晚酉时,在考试期间,甚至可以在集英殿内走动,只是不能相互交谈,此外,也不能提前交卷离场。 出了集英殿时,天色其实也还早,毕竟酉时,在另一个世界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下午五点,在这个时节,太阳也才刚刚开始西落。 离开时并没有礼部的官员引路,大家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去。宁江与孙山走在一起,聊起殿试中所作的诗赋,宁江将自己的诗念了一遍,孙山动容道:“宁江兄,单凭此诗,状元恐怕已非你莫属。” 宁江道:“还不一定,或许有人水平更佳,何况还有赋呢。”心中却是暗道“惭愧”,这首诗原本就非他所写,当然,身为一名穿越者,这方面有优势,这也是没办法的。而为了保证能够在所有贡生中脱颖而出,身为穿越者的优势,不用白不用。 不管是谁,作了穿越者,处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是一样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拯救天下,他还懒得费这番工夫,抄诗也是很累的! 走出了皇城,远处有人向他挥着手:“哥哥!” 如同夏日的紫色喇叭花一般站在那里的,自然是小梦。 此刻的小梦,穿的是玫瑰紫齐胸襦裙,外罩秋香色对襟半臂,腰间缠着缀金丝紫色阔带,娇媚窈窕,亭亭玉立,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才子们的注意力,甚至有人下意识的整整衣衫。只可惜,那娇媚少女的眼中,只有她的哥哥。 在她身后,还停着一辆华美的马车,能够将马车停在皇城的宫门前,宁江已经隐隐猜到了车中的人是谁。 心中生起一丝暖意,宁江向孙山告辞后,往妹妹走去。 随着妹妹一同进入马车,果然在车中看到了鸾梅长公主,不过稍显意外的是,居然连春笺丽也在这里。 小梦嘻嘻的道:“哥哥,知道你这个时候考完,我们来接你了。” 宁江笑道:“多谢,多谢!”至少被三个美女等的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想到这里,他往春笺丽看了一眼,昨晚他差一点就把这丫头给杀了,这丫头运气倒是不错,从小梦刀下逃过一劫,又从他的黑砂掌下逃过一劫。 见马车缓缓起步,他问:“我们去哪里?” 鸾梅长公主微笑的道:“就到我的府中坐坐吧?!”忧虑地道:“现在京城越来越不太平了,先是有人杀人分尸……” 宁江心想:“我做的!” 鸾梅长公主继续道:“还有人在国子学纵火……” 宁江心想:“还是我做的。” 鸾梅长公主接着道:“昨晚还有怪物出现在京城!” 小梦看向哥哥……这个也是你做的? 宁江悄悄的摇了摇头,虽然怪物是冲着他来的,但这个真的是在计划之外。 小梦感叹着:“京城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春笺丽打趣道:“没错,自从你们兄妹两人来了之后!” 宁江、宁小梦刷的一下往她看去……完了,被她看破了,要不要现在就杀人灭口? 春笺丽摸着自己的脸……我脸上长花了?为什么他们这样看着我? 进入启圣坊,来到长公主府前,在鸾梅长公主的邀请下,下了马车。宁江站在府前,啪的一下,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进入长公主府中,沿途欣赏着风景,却也有许多女侍卫、侍女好奇的在远处探着脑袋,对着他指指点点,笑个不停,也不知是他在欣赏着风景,还是他自己就是风景,真正被人欣赏。 当然宁江对此并不在乎,有这么多人围观他,正说明他……帅、呆、了! 鸾梅长公主在府中设下酒宴,招待了他,他也一丝一毫都不客气。春笺丽往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心想他莫不是把这里当成了他未来的府邸? 到了天色渐黑、星月升起的时候,鸾梅长公主带着三人,来到后园深处,只见一处八角高楼,竖在他们前方,这八角之楼远高于其他的楼阁、假山,灯笼高挂,彩带飘飘。宁江抬起头来,看着这华丽的高楼,摇扇道:“我猜,没到月圆之夜,长公主必是喜欢在这高楼之上,登楼独倚,迎风赏月。” 鸾梅长公主惊讶的往他看去:“你怎么知道?” 宁江微笑的看着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鸾梅长公主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 宁小梦道:“哥哥,要不你和长公主姐姐到楼上看看?”拉着春笺丽的手,随手一指:“那边风景很好,我们到那边看看?” 鸾梅长公主、春笺丽:“啊?” 宁小梦拉着春笺丽:“走啦走啦!”直接把春笺丽给强行拉跑了。 鸾梅长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宁江。宁江摇扇微笑……这个妹妹养得好! 进入了八角之楼,鸾梅长公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高裙裾,沿着绕墙的楼梯,一步一步的往上。 宁江跟在她的身后,打量着她苗条的身材,在他上一世里,遇到绮梦的时候,她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在这一世里,她还未到双十年华,虽然对于寻常女子来说,早已过了正常的嫁人年龄,算是老处女了,但是对于身为穿越者的他来说,这个年纪的女人刚刚好。 大约也意识到,身后的少年一直在盯着他看,鸾梅长公主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 登上高楼,夜风清凉,抬头看去,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漫天的星斗,在他们的头顶,如同珠光般撒开,这些光芒彼此交错,璀璨唯美。 两人一同倚着栏杆,看着远处的风景。鸾梅长公主想起一事,手撩发丝,低声道:“说起来,去岁在崆山,与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公子似乎将我唤作绮梦?” 宁江笑道:“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殿下的时候,心头就冒出了这个名字,感觉非常的适合殿下。” 鸾梅长公主喜孜孜的道:“其实,我在闺中吟诗作曲时,为自己取得名号就叫‘绮梦’……你、你做什么?” 在她的身边,少年合拢折扇,慢慢的伸出,用扇头勾起她的下颚。没有想到他突然做出这般大胆的动作,女子手足无措,脸蛋愈发的憋红。宁江在年纪上虽然比她小上一些,但毕竟是男子,个头更高,肆无忌惮的托着她的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俏丽的容颜,调戏道:“所以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未完待续。) 第54章 究竟有什么关系? 在少年的注视下,鸾梅长公主脸蛋轻抬,呼吸急促,胸脯美妙地起伏着,美目紧闭,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这家伙……还真是无礼啊!她的心中难为情的想着,却又不知怎的,娇躯发软,根本气不起来。 然后,那莫名的热感,离她越来越近,有什么东西……印在了她的唇上…… *** 另一边的远处—— “你不是说这里风景很好么?”一个少女声音,在昏暗中响了起来。 “这个……这个……”另一个少女挠着头,不好意思的呵笑着。 作为天子御赐的豪宅,长公主府占地颇大,好些地方都是风景不错的。然而宁小梦随手一指,指的刚好是下人的住处,只好与春笺丽两个人,又灰溜溜的掉头回去。 在园中逛了一圈,最后迷了路,还是在一名女侍卫的引导下,方才回到八角高楼下方,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宁江与长公主从楼上下来。长公主的衣裳稍有些凌乱,一看到她们,脸蛋就变得通红。 两个少女同时看向宁江……你对她做了什么? 眼看着内城的宵禁就要到了,虽然以长公主的身份,就算到了宵禁,也可以把他们送出去,但那样的话,自不免被记录在案,说不定就会有哪个儒官御史以此说事。 于是,在宵禁之前,鸾梅长公主便让人用府中的马车,将他们送了出去。 在车中的时候,宁小梦与春笺丽盯着宁江的嘴唇看……那里分明还残留着女子的脂红。 出了外城,马车先把春笺丽送回了眉妩台,然后又将宁氏兄妹送回了南区的染水岸边。 回到住处时,秦川五义都已经等在这里……毕竟。昨晚出了那般大的事,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宁江进入屋中,取出九龙杯。 九龙杯的整体造型,大约像是一个大型的独脚杯,差不多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奥运冠军拿到的奖杯一般,只是外围又有九龙,每一条龙都将龙口探入杯中。 在这大杯的周围,又围着九个小杯,将酒倒入大杯之中,倒到一定位置,酒水就会被九龙吸入,均匀的流向外头的九个小杯。大杯中的酒如果倒得不够,九龙就不会开始吸水。大杯中的酒如果倒得太满,酒就会从大杯的底部漏出。因此,每一次倒酒,九个小杯里的酒基本上都是一样多,是以,这九龙杯又唤作“九龙公道杯”。 宁江自然知道,这不过就是利用了虹吸的原理,但是在小梦、秦川五义等人看来。却是分外的神奇。 然而这个世界的九龙杯,并不只有这点用处。否则也不可能与能解百毒的“隋侯珠”齐名。它还有一个非常非常神奇的作用,那就是,不管什么样的酒,由它倒出之后,酒香不散,却能够让人千杯不醉……当然这个作用虽然神奇。却也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就像隋侯珠能解百毒,但谁也不会有事没事的中个毒让它去解,九龙杯倒出来的酒能够让人千杯不醉,但不贪酒的人,根本用不着。贪酒的人,要的就是那种醉的感觉。也正因此,这九龙杯虽然名闻天下,但它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在皇室的盛宴中,拿出来让人尝尝鲜,只是所谓的“珍宝”大抵如此,也不止这一个九龙杯。 “这么说,王易卿被人给杀了?”仿佛第一次听闻这事,他看向秦川五义。 秦陌说道:“听说杀掉他的是一个孩子,是趁着王易卿刚刚杀掉那怪物的空儿,突然下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宁江一拍大腿:“哎呀,本来说把他交给我来对付的,我这都还没出手,他怎的就死了呢?” 秦陌、秦泽、秦坎、秦无颜心想:“老爷你不会武功的好不好?” 小梦想着:“哥哥你还真能装。” 秦小丫儿却是稍稍有些疑惑,想着杀了王易卿的那个男孩,应该就是昨晚帮她和姑娘盗宝的“蝙蝠公子”了,老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秦泽说道:“要不要让正气盟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宁江道:“不可,现在风声太紧,而且全清派刚刚死了掌门,正是弦崩得最紧的时候,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冷笑道:“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要让正气盟,暂时退出京城,尽可能的让人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在没有外在压力的情况下,失去了王易卿这个主心骨,全清派内部必定会出现乱子,还有那些被迫倚附全清派的小势力,也必定会生出各种念头,时间稍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自己就会内斗起来。” 他往九龙杯里倒了酒,九条水柱经过龙身,注入九只小杯。他自己拿了一杯,其他人也拿了一杯。宁江看向妹妹,他觉得妹妹还小,不能喝酒,不过想想,既然九龙杯倒出的酒“千杯不醉”,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几个人一同干了一杯,宁江看到妹妹喝完后,歪了歪脑袋,咂了咂嘴。 他问道:“味道怎样?”准备等妹妹说不好喝后,开始循循善诱的告诫她,喝酒是不好的,这一杯就算了,以后至少要到十八岁以后才可以喝。 小梦喜孜孜的道:“还行!味道蛮好的!” 宁江:“……”这节奏不对啊? 赶紧把酒收了起来,又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向秦川五义交代了一番。 不过需要交代的事其实不多,全清派那一边,全清真人王易卿不但是主心骨,也是实力最强的、有宗师级之境界的高手,一旦发生冲突,正气盟这边起码要分出好几个一流强的高手,付出相当代价,能不能对付得了还很成问题,现在少了一个王易卿,对面的全清五子、贞恒道长、五虎门门主等。也不过就是一流之列。 己方的秦陌、秦泽、秦坎在经过这几个月的苦修后,目前也有一流的实力,再加上雷鹤道人、赫冲门少门主赫连峰等等,双方在高手上的实力已经差不多。而只要正气盟继续韬光养晦,全清派那一边,为了挑选新任掌门。必定会有一番内斗,接下来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他站了起来,伸伸懒腰。 秦陌道:“老爷,这九龙杯应当如何处理。” “拿到城外扔了啊,”宁江打开折扇,漫不经心的道,“不是用它喝完酒了么?还留着干什么?” 秦陌、秦泽、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 敢情我们费了这么大工夫把它从皇城里盗出来,真的只是为了用它喝酒啊? *** 外头天色昏暗,屋子里。显得有些闷热。 宁江在屋子里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秦无颜帮他把澡桶收了出去。 宁江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来到床头,斜斜的倚着。想了想后,他将它打了开来。 这布包里,装的是百子晋临行前。预贺他金榜题名的“礼物”,他不知道这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不过百子晋当时却是特意交代了,让他金榜题名以后才能打开。 而现在,虽然甲榜还没有放出,但在宁江想来,不管有没有登科,反正最后也还是要打开来看的。也不差这几天。 他对百子晋这个,在他上一世里名震西南的“鬼军师”送给他的礼物,还是很好奇的。 打开来后,他细细看去,见里面竟然是一本书。 书名上写着“阴符”二字。 《阴符》?他怔了一怔。 他当然知道《阴符》这本书。在另一个世界里,《阴符》是姜太公的传世兵书,就与孙武的《孙子兵法》,孙膑的《孙膑兵法》一般,都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军事著作,不过与《孙子兵法》不同的是,在那一个世界的后世里,《阴符》早就已经失传。 而在这个世界里,实际上并没有与《阴符》这本书有关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独尊儒术后,兵家的书籍早就无用武之地,就连孙子兵法都少有人提及。 没有想到,百子晋送给他的,居然会是姜太公的《阴符》?百家竟然还藏着这样的一本书? 正要打开来,继续翻看,就在这时,也已经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妹妹,来到了他的房间:“哥哥?” “小梦!”宁江把书放在床头,让妹妹过来,与他一同坐在床上。 小梦道:“哥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试结束之后,先到了鸾梅长公主府上做客,回来后,又与秦川五义他们在一起。哥哥似乎并不想让秦泽他们知道“蝙蝠公子”就是他的事,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也就没有多问,不过她心中还是非常的好奇,所以洗完澡后,就来到了哥哥房间。 宁江也不隐瞒,将昨晚那只怪物莫名其妙的袭击他的事说了出来,而利用那只怪物,杀上无咎山制造混乱,借此机会干掉王易卿,则纯属他的灵机一动。 小梦睁大眼睛,那只怪物竟然是冲着哥哥来的?她惊讶的道:“哥哥,你是说,那只怪物从铜州越过长河、秦岭、淮水,就是为了到京城来杀你?” 宁江叹道:“恐怕正是如此。”虽然他也无法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这一点,却是显而易见的事。 小梦吃惊的道:“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宁江摸着下巴:“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帅了?” 小梦跟着左手环胸,右手支在左手手肘上,叩着下巴:“嗯,难道那只怪物是母的? “等一下,”宁江叫道,“那跟它是公是母有什么关系?” “可是,它从铜州、长河、秦岭、淮水一路追过来啊……” “所以说,那跟它是公是母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跟它是公是母没关系,”原本跪坐在床上的妹妹双手猛的一拍,翘起娇躯,雌虎一般恶狠狠的瞪着他,“那跟哥哥你帅不帅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这个……” *** 眉妩台中,洗完澡后的春笺丽躺在床上。 床头的烛光蓦地晃了一晃,窗台处,传来一声轻响,她慌忙起身,果然,天洪祭司已经出现在了靠窗处。 “祭司大人!”春笺丽赶紧向他拜倒。 天洪祭司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昨晚你可有受伤?” 春笺丽低声道:“托祭司大人的福,笺丽并未受伤。” 天洪祭司点了点头,道:“你在京城人缘颇广,昨晚那个孩子,你与他应当也照了一面,可有将他认出?” 春笺丽道:“笺丽确信,以前从来不曾见过那个男孩。” 天洪祭司皱了皱眉:“此事颇为古怪,女尊确信,那破天之人到过岳湖、崆山两处地方,然而我们所查出的名单中,并无那样一个孩子……” 春笺丽低声道:“就算那个孩子去过岳湖与崆山,名单上恐怕也不会有他。我教在岳湖与崆山并无分舵,这名单全是靠着鲍青为我们调查而出,但是鲍青再怎么细心,也不可能将十岁甚至连十岁都可能不到的孩子,放在我们所说的名单里。” 天洪祭司沉吟半晌,道:“这倒的确是个失误!”紧接着冷笑道:“不过,那破天之人,也未必真的就是‘孩子’。” 春笺丽道:“大人的意思是……” 老者道:“如果他真的与他表面年龄相符,那既不可能有那般本事,也不可能有那般心机。原本只是遭遇暗算,竟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到驱虎吞狼,利用全清派击杀怪物,又反过来暗算王真人的主意,如此急智,如此歹毒,说他是个孩子,你信?” 春笺丽沉默不语……原本是一个以有心算无心,为拜火教提前诛除后患的行动,谁知既损了那只唯一能够找到“破天之人”的怪物,又折了全清派这样一个强援,被对方顺势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巨大。 这种一脚踹向敌人,结果踹的是带着毒刺的铁板,而事后还只能躲在暗处自舔伤口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憋屈。 第55章 爬起来咬我啊 老者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昨晚那个男孩,很可能既是串联起正气盟的幕后主谋,又是杀死鲍青的凶徒,还有国子学纵火案……搞不好也与他有关。@” 春笺丽惊讶的道:“祭司大人的意思是……” 老者道:“那人既然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击杀王真人,自然是全清派的敌人。正气盟的出现,原本就颇为诡异,被全清派打压得几无还手之力的那些宵小,突然间就串联起来,鲍青是全清派在下九流中的代言人,死得不明不白,连三法司衙门都查不到凶手。如果是昨晚那个男孩,做到这样的事也不稀奇,甚至连袭击你的那个鸳鸯刀孝女,搞不好也是他的人。至于国子学纵火案……目前倒是看不出关联,不过杀鲍青的凶徒,既然能够做出把鲍青的一条大腿扔到详检司大门口这种事,这等胆大妄行,挑衅大周朝廷,做出国子学纵火这样的事也并不如何稀奇。” 想了想,忽道:“国子学失火之时,那宁江的妹妹宁小梦是与你在一起?” 春笺丽赶紧说道:“正是!那时她与笺丽都在长公主府中,还有鲍青被杀之时,笺丽已经查过,她同样是在长公主府上,他哥哥则是是在贡院,当时是会试……” 天洪祭司冷冷的道:“我并未问你此事,你为何如此急于替他们洗清嫌疑?” 春笺丽赶紧伏道:“笺……笺丽没有……” 天洪祭司冷然道:“你莫要忘了,你可是善女神的候选处女,体内有圣凰之血,是有资格成为善女神的人。” 春笺丽颤声道:“笺丽知晓!” 天洪祭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春笺丽道:“请大人吩咐!” 天洪祭司道:“昨日我们死了五位候选处女,这般下去,难免影响到善女神出世之事。必须要重新挑选善女神的候选处女,我们有一人选,这两日,你就找个机会,为她种圣血吧!” 春笺丽道:“大人说的那女子是……” 天洪祭司淡淡的道:“鸾梅长公主!” 春笺丽心中一惊。 天洪祭司冷冷的道:“有问题么?” 春笺丽伏在地上,小声地道:“可是……可是鸾梅长公主是天子的妹妹。她如果成为了善女神……” 天洪祭司冷笑道:“那些事情,是你需要关心的么?” 春笺丽滞了一滞,低声道:“笺丽不敢。”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天洪大人!听闻……听闻幻月大人也已经到了京城……” 天洪祭司缓缓道:“不错!”又道:“鸾梅长公主,是我们这次精挑细选的候补人选,她的体质颇为奇特,很可能正是我们所需要之人。你现在刚好与她走得近,这件事你若做得好,幻月大人或许便会来见你一面。” 春笺丽心中一喜。赶紧道:“笺丽一定不辱使命!” 天洪祭司点了点头,身形一闪,犹如一道青烟,飞出窗外,消失不见。 春笺丽轻柔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 ——“这件事你若做得好,幻月大人或许便会来见你一面。” 她的心中涌起无限的喜悦。然而,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的又回想起傍晚时,鸾梅长公主走出楼阁时脸上那无法抑制的羞红,以及那个少年嘴唇上的脂红,一张俏脸,慢慢的又变得有些苍白…… *** 那天晚上。少女做了噩梦,时而梦到那个女人背对着她,在远处走着,时而梦到那个少年冷冷的看着她,伸出黑色的手掌。犹如掌握死亡的神灵向她抓来。 天亮之前,她就从床上惊醒了过来,扑到桌边,倒了一杯昨晚剩下的茶水,喘着气喝了下去,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接下来,她就在屋内茫然的走着,时而想着,只要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能见到那个女人,时而想着,如果他知道我对他喜欢的女人做了这样的事…… 外头昏昏暗暗,万籁俱静。 她竟希望这天,永远也不要亮起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如愿的事。 仅仅只是卯时多些,玫瑰色的霞光就已经抚上了窗台。天色越来越亮,即便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把自己当作是贪睡的懒姑娘,甚至假装自己是条死鱼,最终也是无法摆脱那种,整个人都被放在煎锅上烤的烦躁感。 最终,她还是推开了门,走了出去,看着那已经升上东方的天空的、红彤彤的旭日,那充满朝气的阳光,带给她的,却是莫名的阴影。 天色大亮之后,她让人为她备好了马车。 “姑娘,要去那儿?”赶车的老车夫回头问道。 原本想说要去启圣坊的,然而不知怎的,声音还没有发出,就梗在了咽喉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虚弱无力的道:“先在外城随便转转吧。” 马车载着她,离开了眉妩台。 虽然近来的京城有些不怎么太平,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再加上,那只怪物也已经被杀了,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也算是少了一个压在头上的阴影。杨柳岸边,孩童嬉戏,横跨在浚河上的一座拱桥,挑着担子的行商,腰插朴刀,拿着杠棒的巡捕,提着竹篮的妇人,人来人往。 马车从成排的柳树边驶过,少女揭开车帘往外看着风景。一艘画舫上,宿醉的学子踉踉跄跄的爬到甲板上,对着河面呕吐。下游在河边洗衣的老妇收起衣服,破口大骂,一名孩童爬到树上,抓着知了,他的姐姐往他奔去。扑的一声,远处的另一边传来响亮的水花声,但是被柳丝所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有女子笑个不停。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前方有人家办丧,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一直在哭。看到他们,春笺丽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道:“无咎山……去无咎山吧!” 马车往无咎山的方向驶去,车中的少女。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她与全清派都有一些交情,全清真人被人杀害,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祭奠一下。她并不是在拖延时间,只不过是刚好有其它事要做罢了…… 马车停在了无咎山下,春笺丽下了马车,无咎山的山门,白幡高挂。正门两侧全都是花圈。知机赶来的生意人,早已在街的对面做起了生意。春笺丽给了老车夫一些银两,让他帮着自己去购买花圈,自己先行上山。 全清派的教规,本身是禁止门下弟子婚嫁的,虽然如此,不少青年道者,与春笺丽却也是认识的。当下有人将春笺丽引向山腰处的灵堂。春笺丽看去。见全清五子中,匡清洪、赵清政、南清义、段清厉、孙清静五人都在这里。领着各自的内弟子披麻戴孝,跪在两侧的蒲团上。 春笺丽到灵堂前上了香,全清五子领着众人鞠躬感谢。完毕之后,春笺丽出了灵堂,只见京城里的各门各派,有不少人都在这里。其中一人。正是贞吉观的贞恒道长。此刻,贞恒道长立在那里,一脸阴沉,他的儿子上个月被人分尸,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的脸色。 虽然拜火教与贞吉观,也算是合作关系,但春笺丽对贞恒道长的丧子之痛,自然是没有太多的同情。鲍青原本就算是死有余辜之人,至于贞恒道长,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欺男霸女的事同样做了不少,五雷观雷鹤道人就是因为不肯依附他们,连女儿都被贞恒道长在暗地里奸杀,雷鹤道人也被逼得失心疯落水而亡。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一会,灵堂里的全清五子率众而出。全清五子之首,匡清洪立在高处,向三面抱拳,请大家安静一下。众人看到其他四子静立两侧,一众全清弟子亦是束手侍立,于是也都压下声来。 匡清洪痛心疾首,道:“吾师王真人,高风亮节,洁身自好,光明磊落,德配天地,以忠孝立教,以德恩立品,霁月光风,硕望宿德,吞舟之鱼不游枝流,行若由夷贞松劲柏。前日妖物祸乱京华,家师斩妖灭魔,除魔卫道,竟有奸邪小人,趁家师不备,黑手偷袭,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众弟子义愤填膺,痛哭流涕。 匡清洪继续道:“那奸邪小人杀吾等师尊,害……” 话还未完,山门外忽有吹拉弹唱,唢呐喇叭,一团热闹,就像是戏曲开场前的“跳加官”一般,迎亲队伍也不过如此。全清五子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想着他们是死了师尊,又不是加官进爵,到底是谁这般不晓事?还是外头的人把曲乐弄错了? 众人往山门处看去,只见一伙人,穿红戴绿,敲锣打鼓,簇拥而进,齐声吆喝:“蝙蝠公子恭贺全清真人羽化成仙,命我等前来献礼。” 众人再看,只见这些人抬着一个巨大的花架,花架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成仙成圣成大神”,下联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居然还有横批,写着“生的伟大、死得光荣”。另有一排小字,写着“蝙蝠公子贺”。 全清五子中,南清义脾气最是火爆,猛地冲上去,将当头几人几脚踹翻,怒道:“你们做什么?” 那为首的一个,是个矮矮胖胖的家伙,被踹翻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道爷饶命,道爷饶命,不是我等想好来的,实在是今天一大早,有个自称蝙蝠公子的男孩到了我们的戏班子里,逼着我们帮他送礼贺喜,他说我们要是不来,他就杀我们全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来啊。” 赶紧让后面的人,捧了一个盘子上来,那盘子上不知放着什么,上面盖了红布。胖子擦着冷汗:“蝙蝠公子说,这、这这这……这是他送来的礼物,请、请道爷们查收。” 南清义抓起红布,用力一扯,紧接着就怔了一怔。木盘上的,正是他的师父王易卿王真人的首级,只是头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染成了红色,如同椎体一般上冲,端的是“怒发冲冠”,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上用朱砂写了一个“神”字。 全清五子气得浑身发抖,众弟子一个个握着剑,恨不得把那可恶的凶手抓出来碎尸万段。围观的群众没有想到那蝙蝠公子如此嚣张,杀了人还要这般挑衅,尽皆错愕,面面相觑。 那些戏子又开始吹拉弹唱,齐声叫道:“成仙成圣成大神……” 南清义火冒三丈:“你们还唱?” 那些人慌忙伏下,一同哭道:“蝙蝠公子说了,我们要不在这里喊上十遍,就要杀我们全家。”“道爷,连王真人都被杀了,我们不敢惹他啊。”“道爷们就可怜可怜小的们,让我们喊完吧。” 稀稀落落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成仙成圣成大神!”“你好我好大家好!”“生的伟大、死得光荣!”…… 这一下,纵连那些与全清派没什么交情的围观群众,也不由得紧紧的皱着眉,杀人不过头点地,士可杀不可辱,那蝙蝠公子也实在是有够可恶。人群之中,春笺丽也一片愕然,这蝙蝠公子……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 “哥哥,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山门外的远处,一个少女悄悄的问道。 “管它呢!”在她的身边,少年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带着妹妹漫步而去。 要说过分,当然是有些过分的,不过绝不会比王易卿生前所做的那些事更过分。雷鹤道人的女儿虽是被贞恒道长所奸杀,但是幕后出谋划策的正是王易卿,赫冲门与其它一些小门派,被王易卿和他的帮凶杀得几乎灭门,就连死后也没有人帮他们说话。 他固然是放了一个嘲讽,但反正也就是那样了,有本事王易卿从棺材里爬起来咬他啊? 兄妹两人说说笑笑的,往远处逛去。 【新的一周,求月票!】 第56章 翅膀硬了是不? 无咎山上,大好的丧事,被那些戏班子搅得一团混乱。 全清五子虽然火冒三丈,但是揪不出“蝙蝠公子”,自然也是全无办法。 春笺丽非常无聊的,在无咎山上呆了许久,期间,自然也有许多前来祭奠的公子哥儿看到她在这里,如蜂蝶一般缠着她,她自是对每一个人都展露出最可爱的笑容,心中其实厌烦到极点。 下午时,她终于拖不下去,让马车栽着她进入内城启圣坊,来到长公主府前,求见长公主。 得到的消息是,长公主入宫陪太后游上苑去了。 这让她再次的松了一口气……长公主不在,这可不是她的错。 于是又让马车离开内城,老车夫问她要去哪里,她想了想,把宁江兄妹的地址告诉了老车夫。 到了染水边,踏入院中,方要问一声“有人在吗”,就已经看到了宁江与宁小梦兄妹两人。 两人都在院中,宁江双手拍着石桌,瞪着他的妹妹:“长大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会顶嘴了是不是?” 宁小梦同样拍着桌子,垫着脚尖,不让哥哥在势头上压倒她:“不好看,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好看。” 宁江气道:“哪里不好看了?以前我买回来的你不都觉得很好看么?为什么就是这一次不好看?” 宁小梦叫道:“反正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这兄妹两人竟然也会吵架?春笺丽好奇的走了过去,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让隆安街最著名的彩衣铺为她新作的衣裳,”宁江拿起石桌上的一件女儿家的新衣裳,“哪里不好看了?” 宁小梦叫道:“反正就是不好看!” 宁江也有些恼火:“说不好看你也得讲出一个理由啊?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不也都是我帮你买的么?” 春笺丽看去,见这新衣裳颜色艳丽,衣上绣的是一朵朵石榴红,就像是女孩子过年的新衣裳。她道:“挺可爱的啊?” 宁江道:“就是嘛!” 宁小梦抿着嘴儿:“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春笺丽继续看了看:“唔,好看是好看,就是……就是有点像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的花衣裳。” 宁小梦道:“就是嘛,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穿的。” “什么叫小孩子穿的,你以为你现在很大么?翅膀硬了,会飞了么?”宁江嘀咕了几句,大约是觉得,连春笺丽都站在妹妹这边,恐怕的确是自己买的有问题,于是哼了一声,把新衣裳收起,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哪里不好看了?” 春笺丽心中好笑,豆蔻年华,原本就是一个很微妙的年纪,随着年龄的增长,宁小梦会慢慢的,更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女人”,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女孩”,对这种太过孩子气的新衣,也逐渐会有一种抗拒心理,作为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她自然是深有了解。 但是在什么事都要帮妹妹考虑好来的宁江的眼中,妹妹仍然是那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妹妹,为她买的衣服自然不免还是那般的“可爱”……或者说是“孩子气”。两个人的想法出现了偏差,斗嘴也就成了免不了的事。 话又说回来,哥哥帮妹妹买新衣裳,原本也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只不过,他们两人似乎从小丧母,幼时丧父,在这种情况下,做哥哥的自然也就不知不觉的,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想来,这大概也是宁江与其他的同龄人不太相同的地方吧?总感觉,跟他在一起,似乎更有安全感,既不会像其他才子那般,流连于风月场所,同时也带着一种,让人看着就生气,却又忍不住的被他所吸引的……傲慢? 春笺丽看去,见宁小梦双手往已经开始发育的胸前一抱,一副还在赌气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 既然春笺丽已经来了,宁氏兄妹自然开始招待她。宁江从屋里转了一圈后,回到院中,三人在石桌旁坐下聊天,春笺丽见另一边放着茶具,于是一卷袖子:“我为你们煮茶吧!” 宁氏兄妹齐声道:“不要!” 春笺丽恶狠狠的瞪着宁江……小梦以为上次的茶是她煮的,不要也就算了,你不要什么不要? 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公子哥儿,巴不得她为他们煮茶?别说煮茶了,她只要跟他们说说话儿,他们一个个的,就跟喝了蜜糖的大狗熊一样。我肯帮你煮茶,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一下,春笺丽也不由得抿起了嘴,为什么每次都要被这家伙气着? 更可气的是,每次都被他给气着,偏偏就是想来见他,一想到这一点,她简直恨死自己了。 宁江笑道:“还是我来吧!”把茶具端了过来。 春笺丽眼睛一亮……也好,等你再煮出那么难喝的茶,你妹妹就知道上次的茶不是我煮的了。 只见,宁江让秦无颜取来新茶、橘皮、薄荷等等,很熟练的一番折腾之后,将茶煮好,为妹妹和春笺丽倒了一杯。小梦端着小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慢慢的啜着。春笺丽在一旁看着她,很难喝吧?跟毒药一样难喝吧?根本无法下咽吧? 谁知宁小梦就这般把茶喝了……没什么反应。 春笺丽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这杯,小心翼翼的端起,喝了一小口,紧接着吃惊的看着宁江……居然不难喝? 虽然也谈不上有多好,但也的确是没有到那种咽都咽不下去的地步。 宁江心中暗笑,知道自己煮茶不行,这几天他也是找秦无颜好好的学过的。其实煮茶这种事,想要煮得非常好,当然很困难,但在熟悉流程后,按部就班的做,至少也不会太过糟糕。上次他是完全没煮过茶,随便乱放,自然一塌糊涂,现在知道程序后,说实话,想要再煮出上次那样的“水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加上春笺丽对他的预期实在太低,现在他煮出的茶虽然也就是普普通通,但已经足以让她吃惊了。 “唔,”第一次喝哥哥煮的茶的小梦道,“比笺丽姐姐煮的好。” 春笺丽拿眼睛斜她……明明都是你哥煮的。 实在是不甘心,春笺丽抢过炉子和茶具,无论如何都要亲手煮一次,就在这时,外头忽的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小梦妹妹在么?” 春笺丽顿在那里,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外头的少女走了进来,竟然是司徒蕾。 没有想到司徒蕾会在这里,春笺丽颇有一些惊讶。司徒蕾看到她,嘴角闪过一丝其他人难以注意到的冷笑,紧接着却是微笑走来:“原来笺丽姐也在啊?” 春笺丽同样微笑道:“司徒姐姐,许久不见!”心中却是暗自警戒,司徒蕾会在这里,是出于她自身的意志,还是出于天洪大人的授意? 司徒蕾看向宁小梦:“小梦妹妹,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小梦道:“等我一下!”蹦蹦跳跳的进入屋子,加了一件半臂,带上秦无颜,与司徒蕾一同出门去了。 春笺丽低声道:“她们这是……” 宁江看了她一眼:“中午逛街时遇到的司徒姑娘,司徒姑娘很是热情,与小梦相谈甚欢,又邀她这个时辰,一同去逛虹湖。我想小梦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朋友,就让小梦跟她一起去了。”司徒蕾的突然出现,多少也让他怀疑,是否是出自拜火教的安排,但是从春笺丽的反应看来,至少春笺丽根本没有想到司徒蕾会出现在这里。 小梦与司徒蕾离去后,院子里倒是多少变得安静了些。 春笺丽抬头看了宁江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去,默默的煮着茶。等她煮好,为宁江倒了一杯,宁江慢慢的喝着,只觉果然是清香四溢,如饮佳酿。同样的材料,只是火候、比重、时机的不同,喝起来就有这般的差别。 慢慢的将手中的茶喝完,他疑惑的看了春笺丽一眼:“笺丽姑娘有心事?” 春笺丽抬起头来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巧的笑了一笑。紧接着微笑道:“不知宁公子的屋子,小女子能不能去看一看?” 宁江再次看了她一眼,道:“请!”起身带着他,往内头走去。春笺丽跟在他的身后,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想着:“其实,按着天洪大人的交待,给鸾梅长公主种下圣血,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长公主成为了善女神,跟他也就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我或许还有机会。” 春笺丽很清楚,她对自己成为善女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她之所以成为候补处女,更多的是出自另外一个女人的期许。与一心想要成为善女神的司徒蕾不同,她的心中并不虔诚。 如果鸾梅长公主真的成了善女神,那从她的角度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只要…… 宁江并不知道身后的少女,那如同乱麻般的心事。只是,作为一个姑娘家,突然提出要到他的房间看看,多少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转了个弯,进入屋中,忽的,身后香风扑来,软玉般的感觉,从后边紧紧的抱住了他。 沉默片刻,他道:“笺丽姑娘?” “上一次,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歉,”少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轻柔得犹如蚊子哼哼,“如果……如果你想要我报答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报答你。” 这种梦呓一般的声音,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嘤咛,仿佛是鼓足了的勇气中,却又含着几分娇羞。这其实已经是赤果果的暗示了,只要他想要她“报答”,那么在此刻,在这里……她就是他的! 少年却是静静的立在那里,背对着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只是缓缓的道:“抱歉……我喜欢的是鸾梅长公主!” 身后安静了一下,那柔夷般的手,慢慢的松了开来。宁江转过身来,看着她:“笺丽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摇了摇头,她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表情,既不是失望,也不是高兴,倒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轻松下来的样子。她抬起头来,微笑的道:“我没事,真的!” 宁江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带着她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一同转了出去。春笺丽却像是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说说笑笑的。两人到了外头院中,春笺丽向他告辞。 宁江道:“我送你出去吧!” 往大门外走去时,春笺丽低着头:“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 宁江往她看了一眼,道:“笺丽姑娘,那个时候,我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春笺丽微笑的回过头来,看着他,“因为你是读书人嘛,看到有弱女子在路上受了伤,没有办法不管。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只不过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刚才的事……呐,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啦,我们江湖儿女,跟你们读书人不一样,你对我又是救命之恩,有恩不报,梗在心里很难受的。所以……所以我已经报过恩了呦,是你自己不要的,你现在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你以后绝对不能用救命之恩来威胁我……当然你以后大概也见不到我了!所以,你就好好的去追求你的长公主吧。” 走到大门口,宁江停了下来,看着她。 少女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低下头来:“再见了……宁公子!”然后,大跨步的往前走去。 下午的阳光,照在了少女的脸庞上,没有沮丧,也没有气馁。阳光在她的前方游移,河上的风轻轻刮来,秀发在她的脑后飞扬。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或者是用她的身,或者是用她的心。 宁公子,既然你不要我的身体……那就收下我的心意吧!愿你和你的长公主能够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这……就是我对你的报答!!! [好吧,既然是过节,那就加更一章!](未完待续。) 第57章 上苑赏花 春笺丽就这样走了。≥ 在她走后,宁江站在大门口,揉了揉太阳穴,这女人刚才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的就要“救命之恩,以身相报”,紧跟着又是一副永别了的姿态,这算什么?欲擒故纵? 不管什么说,也是拜火教的人,说句“妖女”都不为过,不防备着一点,当然是不成的。他回过头来,道:“小丫儿,你怎么看?” 不知何时,秦小丫儿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抬着头,手指儿点着腮帮子:“唔……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 适才,秦小丫儿一直躲在梁上,监视着跟在老爷身后的春笺丽,万一她要图谋不轨,以她的“飞燕闪”,也可以及时出手。在春笺丽从后边扑过去抱住老爷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出手了。 此刻,虽然老爷问起,但她不是春笺丽肚子里的蛔虫。虽然看上去,春笺丽似乎并没做什么坏事,但原本就是敌人,他们自然不能不先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忖。 宁江心中想着,要么春笺丽使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手段,不管怎么说,也是会使用媚术的人,要么就是她真的打算离开京城,前来与自己告别。到底是哪一种,看她会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她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那这个女人还真的是福大命大。小梦杀过她一次,没杀死,前晚自己都杀了五个与她同路的“黑衣少女”,偏偏就是被她跑了。现在他和妹妹已经决定,要杀掉她,剥她脸皮,小梦也按着他的吩咐,与司徒蕾拉进关系,等杀了春笺丽后,再通过司徒蕾继续追查拜火教,结果杀春笺丽的行动还没有展开,她就要离开京城了吗? 宁江摇了摇头,如果春笺丽真的就这么走了,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倒也不是不能将她放过。如果她还是在玩心眼……那就是她自己找死了! 打开折扇,负手转身,正要回到屋中。就在这时,远处忽有一伙人,簇拥着往他们这边奔来。宁江错愕回头,见领头的,居然是一名宦官。那宦官带着一辆黄幔马车,数名侍卫,远远的看到宁江,便已叫道:“这位可是宁江宁会元?” 宁江回身道:“学生正是,敢问公公,找学生何事?” 那宦官拂尘一挥:“奉太后懿旨,请宁会元赴上苑,赏花作诗。” 宁江又是一个错愕…… *** 豪华的黄幔马车,从皇城的侧门驶了进去。 宁江被引入了上苑的湘波湖边,只见这里碧波横空,花团锦簇,桃红柳绿,玉树琼花。 前方的湖边,有许多身穿锦绣的男男女女,在那说话聊天。引路的太监让宁江先待在这里,自己入内通报。没过多久,那太监再次出来,将他领了进去,一路上,向他小声解说礼数。 很快,他就被带到一个梳着太华髻,戴着九凤冠的老妇身前。这老妇坐在舒适的华美大椅上,身边扶着她的胳膊的,正是鸾梅长公主。 “学生宁江,参见太后!”宁江目前主要的身份还是太学生,是以以学生自称。 陈太后道:“来,抬起头来,我看看!” 宁江抬起头来,陈太后将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点头道:“不错,不错,蛮俊俏的一个孩子。” 周围几个少女,在一旁笑个不停,鸾梅长公主的脸红的跟石榴似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想而知,多半是谈到了鸾梅的婚事,然后不知怎的,提到了宁江,鸾梅长公主成了调戏的对象,然后,也不知是谁先出的主意,竟然就把宁江宣了过来。 陈太后笑道:“好!好!起来吧!听说你诗词作得好,今天刚好大家在这里热闹热闹,把你叫了过来,不过是游湖罢了,这里呢,大多也都是你的同龄人,不用拘束,就当是自家儿一样。” 宁江道:“谢太后!”站了起来。 陪着太后说了些话,陈太后问了他一些事儿,大抵也不过就是一些家事。在知道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又去世得早后,叹道:“天可怜见,也难为了你这孩子,从小没人照顾,却还能够如此上进,十六七岁的会元,怕是我太周立国以来,都没有这般年轻的会元了吧?” 旁边一名妇人笑道:“这个当然是没有的。” 实际上,十多岁的状元还是有的,但是十几岁的会元,那就是真的没了,主要是一百多年前是没有“会试”这一关的,这就造成了会元比状元少得多。十几岁的状元,偶尔还会出现,十几岁的会元,目前倒是的确没有。 陈太后道:“难得!难得!小小年纪,既要赚钱糊口、照顾妹妹,又要好好读书,真是不容易啊。”她不知道宁家在高锁县,也算是个小财主,只以为宁江来自那种她听也不曾听过的乡下,多半是那种住在屋顶会漏雨、晚上看书要凿墙偷光的土房子里,有上顿没下顿的苦孩子,越想越是心疼,赶紧让人赏了宁江一堆金银珠宝。 莫名其妙就发了一笔小财的宁江谢恩过后,看向周围,只见周围果然是十几二十岁的同龄人居多,连河项郡王府世子宋俊哲也在这里,在远处阴郁的看着他,显然,这本是皇族中年轻人、陪伴太后的聚会,正常情况下,他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能够出现在这里,全是沾了鸾梅长公主的光 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激动的,只因为他的目标,是将来把鸾梅拐走,而不是自己真的留下来,做什么长公主驸马。 在宁江打量着其他人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打量着这个,敢于在崆山向鸾梅送诗的铜州才子。年纪虽然比鸾梅小些,但是个子挺高,身材匀称,没有一般的儒生,在腰间佩玉的习惯,倒是在腰带上插了一把折扇。虽然也有传闻说,这个少年在太学生中被认作是“狂生”,然而此刻看去,却也温文尔雅,说说笑笑间,颇为风趣,几句话就哄得太后笑个不停。 陈太后原本就想着,这可是唯一一个敢娶她这个小女儿的年轻人,此刻亲眼见到后,对这个“未来女婿”觉得的确是非常满意,一表人才,也不辱没了鸾梅,乐开了花,然后又逼着鸾梅长公主陪着宁江“玩儿去”,鸾梅脸红红的,想要在大家面前矜持一下,偏偏又拿生怕她嫁不出去的母后没办法,只好陪着宁江,与他在上苑中逛着。 此时其实已经到了黄昏,两个人在画一般的园林中逛着。宁江的肚子无端端的“咕”了一下。 鸾梅瞅了他一眼,垂下螓首,不太敢看他,只是小声道:“母后也真是的,这个时间点了,突然就把你叫了过来。”让路过的宫女取来糕点,宁江呵呵的笑着,也不客气。 等宁江吃完后,鸾梅见他的嘴角儿还残留着一些糕粉,于是温柔的伸出手,用手绢为他擦拭。忽的,旁边的花丛中传来笑声,鸾梅手一颤,红着脸退了一步。宁江扭头看去,只见三名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从乱花中钻了出来,笑个不停。 “姑姑!”为首的女孩拉着鸾梅的手臂,嘻嘻的道,“听说你的这位如意郎君,除了他的妹妹,就只愿为你这一个女子作诗赋词,不知道你打算让他今晚,为你作几首词儿?” “就你们事多,给母后出主意,让她把人宣来的也是你们。”鸾梅气得拿起一把小圆扇拍她们,又瞅了宁江一样,小声道,“这位是皇兄的女儿红蝶公主,她身后的这两位,这一位是河项郡王府的宝桐县主,这一位是我六姐的女儿鹭小姐儿。她们三人年纪差不多大,整日里在宫中胡闹,也没有人能管得她们。” 既然是天子的女儿,宁江忙向红蝶公主拱手鞠躬,施了一礼。令他意外的是,看上去颇为活泼的红蝶公主竟然颇为不好意思的避了开来。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居然是宋俊哲的妹妹,另一个显然也是出身名门,毕竟她的母亲是公主,那父亲肯定也是有来历的,但因为不是天子之女,他也就拱了拱手。 鸾梅无奈的道:“她们三人最喜欢你的诗词,尤其是红蝶,每次见到,都逼着我要我把你请到宫里来,说是要请教诗词,我自是不肯,谁知今天竟被她们煽动了母后,让母后下了懿旨。” 宁江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三个,才是自己这次突然被宣进宫的“幕后黑手”。鸾梅看去,一直说要见宁大才子一面的红蝶,竟然躲到了她的身后,探出小脑袋,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宁江。 自进入京城之后,先是一首《碧落赋》,令京城为之纸贵,再是“纤云弄巧”等诸多诗词,打开了诗坛的新风。此刻,京城里自然是有许多佳人,想要一睹宁才子的风采。正如春笺丽在京城里,被不知多少才子追求着,此刻宁江在京城,暗地里其实也惹得不少闺中少女相思与爱慕,只不过人人都知道他与鸾梅长公主的佳话,属于“名草有主”罢了。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帮自己打开名气,为明年的泰山封禅做准备,其它事都不如何放在他的心上。鸾梅他是早晚要拐走的,至于这个京城,即便是他成功的为大周守住三五年文气,恐怕最终还是会沦陷在蛮族的铁骑之下,公主也好,郡主也好,都无法避免沦为蛮族玩物的命运。 他很清楚,蛮族暗地里,为了颠覆大周已经准备近百年,阿骨兵一出,目前可以说是无人可挡。而他的打算,也只能是先想办法为大周王朝,守住长河以南的半壁江山,至于其它的,他也管不了。 在他的上一世里,胡人肆虐华夏长达数十年之久,而重生后的他,目前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可能的在十年之内,将蛮族驱逐掉,重振华夏,以更好的局面迎接不可避免的、元魔皇的冲击。 也正因此,虽然微笑着与红蝶公主、宝桐县主、鹭小姐儿这三个女孩说话聊天,但他心里其实并不想与她们生出太多的瓜葛。一旦文帝星崩溃,蛮族潜伏多年的势力,真正发动起来,估计她们也逃脱不了上一世里那悲惨的命运吧? 泰山封禅即将到来,这个时候,声名的确是对他很重要,因此,虽然不想太过接近,但显然也不能就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在应付这三个女孩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想起了百子晋送给他的那本《阴符》,虽然时间太短,对于那本《阴符》他还没有参透,但他有种感觉,随着这本书的出现,他的计划,很可能需要做一次彻底的调整。 宁江与鸾梅长公主、三个女孩说说笑笑的,从假山后转出。 另一边的宋俊哲,见连自己的妹妹都在围着宁江那家伙转,心中愈发的堵得慌。耳听着,身边的其他人,也在悄悄的对宁江评头论足,尤其是那些女子,瞅着宁江笑个不停,他心中暗恼,想着不过就是会作些诗词罢了,终究是个乡巴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一刻的他,有一种对着那少年开嘲讽的冲动,不管是嘲弄也好、讥刺也好,他想要让身边的这些人知道,那少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冲动愈发的强烈,几乎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恨不得就这般跳起来,对着少年发动攻击。 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以往那些对宁江进行嘲讽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都是狼狈收场,于是,最终强行咽下了这口气。 虽然是皇族,但他很清楚,只要大周王朝的科举制度还在,宁江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他区区一个郡王府世子,相比起宁江此刻的风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最终,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找了个借口提前向太后告辞,郁闷的离开上苑,独自回家喝闷酒去。 他自然不知道,身为一个配角,此时此刻,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感谢“瑶瑶的金童二号”昨日的10000打赏。】 第58章 但愿人长久 紫宸宫中。 当今天子宋劭倚着龙榻,翻看着手中书籍。 皇后娘娘在他的身边,为他揉着肩,道:“太后和鸾梅、红蝶,还有那些小一辈的孩子都在上苑玩着,陛下何不过去坐坐?” 宋劭道:“就让他们多陪陪老太太,我过去了,他们反而拘束。” 皇后道:“陛下似乎在这里等着什么?” 宋劭笑道:“在等新词。” 皇后道:“新词?” 宋劭放下手中的书卷,伸伸懒腰,坐直身子:“也不知是谁怂恿了太后,用懿旨把铜州才子宁江宣到了上苑,让他吟诗作赋,自从入京以来,那宁江作出的每一首诗词都广为流传,朕也很喜欢,今晚倒要看看,他还能写出什么好的诗词来?” “宁江?就是那位给鸾梅妹妹送诗的宁大才子?”皇后笑道,“不用问了,怂恿老太太的,肯定是红蝶、宝桐、鹭儿那三个孩子。她们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不把那位宁才子的诗词读上一遍就睡不着,都快成魔怔了。尤其是那首‘纤云弄巧’,她们简直是翻来覆去的读,前两日,她们甚至还想着偷偷溜出宫去,就为了见那位宁才子一面。” “这宁江啊,诗赋也的确作的好,”宋劭摇头道,“莫说是那些孩子,他的《碧落赋》,连朕都读了许多遍。现在的诗赋,不是哀天就是怨地,一个个大男人,吟出来的诗词就跟怨妇一样,像这般大气的新赋,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了。‘为赋新诗强说愁’……呵呵,宁江的这一句,不知把多少人骂了进去,朕听了着实痛快得很。” “陛下,陛下!”一名太监急急的奔了过来,“那位宁学子果然有了新词。” 宋劭喜道:“哦?可有抄来?” 太监捧着宣纸:“奴婢早已在那儿等着,宁学子念一句,奴婢就抄一句,宁学子再念一句,奴婢再抄一句……” “你他娘话多!”早已等不急的天子直接把宣纸抢了过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一拍大腿,“妙!妙!如此好词,怕是堪称古今第一了。” 同一时间,上苑里的新词,已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各种途径流出了皇城。 一处深闺,一名丫鬟急急的奔着:“姑娘,姑娘,那位宁才子又有新词出来了。”闺中,一名原本已经睡下的少女,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连忙爬起。另一边,明月下,浚河上,一艘花船上,青倌在走廊间急急的奔着:“小姐,有新词了,那位宁才子又有新词了。”周围所有人立时都安静了下来。 北区的一处名胜,张灯结彩,许多年轻人在这里举办诗会,有人摇头晃脑,有人冥思苦想。忽的,一人往这个方向奔来,然后,先是全场安静下来,听着那人拿起手中抄录下来的诗词,大声的念着,紧接着,全场轰然,也没有人再有心事构思新诗,全都在讨论着上苑中传出来的新词。 眉妩台,后院深处,红衣的少女浴后上床,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姑娘?姑娘?”外头有人叫道,“姑娘,睡了么?有一件事儿,跟那位宁才子有关的。” 少女在里头无力的答道:“以后,不用再跟我说他的事儿。”她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是的,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去找他,也不打算再听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事。她与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是他没有喜欢的人,他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从现在开始,她不打算听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是新词,”那丫鬟道,“宁江宁才子在上苑作的新词呦!” 屋内先是传来“啪”的一声震响,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噼噼啪啪、连鞋子都没有穿的跑步声,门哗的一下,从内里打开,少女那激动而又兴奋得、像能够挤出水来的水蜜桃一般的脸蛋露了出来:“抄来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那清甜得犹如黄鹂的声音,在屋内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那少女,在屋里转着圈子念了一遍,躺在床上念了一遍,打开窗户,在月色下看着月光,痴痴的念了一遍,关上窗户,硬挺挺的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条死鱼,结果不知不觉又念了一遍。 她就这般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就好像魔怔了一样!!!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华美的马车驶离了上苑,鸾梅长公主坐在车中,低着螓首,不由得把这首《水调歌头》又念了一遍,抬起头来,欣喜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水调》就如同《蟾宫引》一般,也是大周王朝颇为流行的曲儿,一共分作四章,这首“明月几时有”,按的是《水调》的头章填出来的词儿,少年将它唤作《水调歌头》,可以想见,在今日过后,它必定会成为人们争相填写的词律,但是要想有新作能够超过这首“明月几时有”,怕是千百年后,都是不太可能。 适才在上苑中,老太太开心得合不拢嘴,红蝶她们兴奋得一直在跳脚,就为了这一首新词,整个上苑就像是在过节一般,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 鸾梅只是悄悄的瞅了对面的少年一眼,谁知对面的少年一直在看着她来,她立时又害羞地低下头去。脑袋低了一会儿,觉得对面一阵安静,那人也不说话。抬起头来,又往对面看了一眼……人呢? 再往旁边一看,不知何时,少年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移了一移,少年不客气的继续贴过来。她再移,少年再贴,直等她再移的话,都要掉下椅子为止。 实在是拿这家伙的轻薄举止毫无办法,更、更可恶的是……他、他竟然搂她的腰,摸、摸她的腿儿…… 这人诗词虽然做得好,但是……一点也不像是个读书人! 她在心里头似幽似怨,又极是害臊得想着。 宁江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符合“非礼勿动”的读书人举止,只不过他虽然也算是三世为人,但除了妹妹,也没有正正经经的摸过女人,偏偏绮梦看上去又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让他实在很想把她吃掉。 一路上,动了好些手脚,被他欺负的长公主竟是不敢吭声。可惜的是上苑离启圣坊实在是太近,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府。 摸够的宁江低声说道:“反正还早,我到你的府上坐坐吧?” 长公主想着:“你想要到我家继续欺负我吗?”明明想要拒绝的,不知怎的,却又低下头,难为情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道:“其实……其实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 两人下了马车,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辆宫中派出的马车跟着,里面装的是金银、锦缎等宫廷里的赏赐之物,在宁江写出那首“明月几时有”后,连天子也从内宫派人,赐了不少好东西。 其实宁江觉得这些东西再好,终究是不如九龙杯值钱的,他连九龙杯都拿了,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不过收下来,也可以拿去给秦川五义作天地门的活动经费。 向后方车辆帮他护送太后与天子赏赐的带刀侍卫说了一下,那两名带刀侍卫知道这少年基本上就已经锁定了长公主驸马的身份,自然也不以为意。鸾梅便先让人招待他们坐坐,自己领着宁江,进入府中后园。 侍女早已在园中挂起了灯笼。鸾梅坐在石亭间,垂着螓首,低声道:“其实……其实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好,母后……母后与皇兄也有意将我许配给你,只是……只是……” 她的脸先是红了一红,是的,这少年喜欢她,她自然也看得出来。母后深怕她嫁不出去,这少年不管才华还是品德,都是上上之选,原本就是孝廉,眼看着马上就要金榜题名,可以想见,以他在众学子那出类拔萃、几乎是鹤立鸡群的才华,几乎没有落榜的可能,就算真的落了榜,皇兄也肯定是会为他加恩的。 一等金榜题名,成了进士,母后就会为她作主,将她许配给这个少年。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是的,她必须要在这里跟他说清楚,她是绝不会下嫁给他的。不管如何伤到他的心,她也必须要告诉她,就算他把她当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她也非得这样做不可。 她咬了咬牙,毅然道:“我……” 宁江笑道:“你不想嫁给我!” 鸾梅蓦地抬头,吃惊的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宁江道:“不是说了么?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一点通。” 鸾梅再一咬牙,垂下头去:“是的,我不想嫁给你,你这人、你这人不正不经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才不是呢,”宁江直截了当的道,“你喜欢得不得了!你不想嫁给我,是因为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不详的人,你怕你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克夫,你怕我会像前两个新郎官一样,在成亲的当天死翘翘。你怕你会克死我,是不是?” 鸾梅再一次的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你会知道? 宁江耸了耸肩:“都说了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一点通啦!” 好笑地注视着她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宁江伸出扇子,轻轻的托起她的下颚,认真的注视着她:“绮梦,有一句话,我一直就很想问你,你……其实是个笨蛋吧?” 鸾梅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那俏丽的脸蛋憋得通红,紧接着,又难为情的低下头,局促的用玉手揉着衣角……为、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宁江道:“心……” 鸾梅猛的跳起来抢过他的折扇使劲拍他。 宁江好笑地抓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搂在怀中。是的,在上一世里他就发现了,她其实就是一个笨蛋。可以想见,那个时候,他离开这样子的她,是多么的残忍。轻轻的楼着这娇弱的女子,他低声说道:“绮梦,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被你克死。” 鸾梅在他的胸膛前,垂着螓首:“可是……可是我成过两次亲,他们……他们两个全都在成亲的那一天死去……” 宁江笑道:“那是因为你在等我啊!这恰恰说明,你跟我才是真正的有缘,其他人都配不上你。” 鸾梅小声道:“万一……万一我真的命中克夫……” 宁江知道,在这个天子会因为蝗虫成灾、天降陨石下罪己诏的时代,连着发生两起意外的她,会怀疑自己命中克夫,实际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扶着绮梦,让她重新坐下,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命中克夫?有我在这里,谁敢决定你的命运?上天,还是神灵?如果上天想要在我的面前,决定你的命运,我会再一次的把它撕开,你不用怀疑,我做过的,而且我绝不介意再做一次。如果神灵想要在我的面前决定你的命运,我会将他狠狠的踩在脚下,让他知道,没有人能够在我的面前,决定我所关心的人的命运,而你……就是我所关心的人!” 被他紧紧的握着双手的、美丽的女子,难为情的垂下了螓首,异样的温柔,难以言喻的安心。因为她知道,知道他是认真的。 “只是,绮梦,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宁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京城,只是我路过的一个站点,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甚至有可能,很快就会离去,到那时,绮梦……你愿意跟着我,一起离开吗?” 鸾梅抬着头,难为情的,不敢看他:“如果……如果我真的不会害到你的话。” 温柔的话语,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萦绕:“不会的,我保证!” 羞涩的、犹如春风一般的声音:“那、那我愿意跟着你……一辈子!” 【感谢“夏萦尘sama”同学的10000打赏,恭喜夏萦尘sama成为本书护法!^0^】(未完待续。) 第59章 《阴谋》 马车慢慢的驶离了长公主府。 宁江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向后方立在府门的台阶上,提着灯笼往他看来的鸾梅挥了挥手。 四月底的天气一片炎热,白日里积下的热气,从地面腾起,却不及他们此刻的内心温暖。 马车到达景龙门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不过宁江原本就是奉了懿旨前往皇城,两名皇城派出的侍卫表明身份,登记过后,马车便继续前行。 到了染水河边的宅院,让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将御赐的金银绸缎搬入屋中,给了两位侍卫大哥喝酒钱,马车离去后,宁江进入屋中。 此刻,小梦也早就已经回来,兄妹两人聊了一会天。等妹妹睡去,宁江洗过澡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拿着那本《阴符》,仔细研究。 这本《阴符》,显然是由百子晋亲手抄出,又分作上、中、下三篇,分别是“太公兵法”、“太公阴谋”、“太公金匮”。 宁江暂时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将它钻研透彻,只是先粗略的扫了过去。 昨晚,他已经将“太公兵法”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并且开始明白,为什么百子晋的祖父与父亲,虽然一个只是秀才,另一个连秀才都不是,却能够成为当世之名将,很显然,他们靠的就是这本兵书。 这“太公兵法”的确是兵家之玫宝,虽然宁江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一本起码写了上千年的兵书,到现在也都还有用,由此可知,在独尊儒术后的这一千年里,于兵器、于兵法、又或是于整个科技文明,能够有多少进步? 文气制度,铸就了大周王朝八百年的太平,却也让大周王朝,在这八百年里死水一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有用的变革。 当然,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也有着类似的现象,只不过这个世界更甚罢了。 在上一世里,宁江专注于武道与术法,不过他也很清楚,要想对付即将全面杀来的蛮族,以及更加可怕的蒙皇铁骑,单靠个人的勇武,作用实在是有限。这篇“太公兵法”,的确是弥补了他的短板,而在他的上一世里,百子晋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穷秀才,在对付蛮夷时起到的作用比那些宗师级高手都要大,以至于元魔皇都不得不派出手下大将大宗邪进行刺杀,靠的只怕也正是这本《阴符》。 “太公兵法”是这个时代已经不被重视的兵家之秘法,也的确很有可能是出自姜子牙之手,但是“太公阴谋”,宁江怀疑,与姜子牙、甚至是与兵家全无关系,不过是假姜子牙之名所作,因为它所涉及的内容竟然是……遁甲。 当然,这只是宁江的猜测,就像在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历史上,都有项羽这么个人。但是另一个世界的项羽,虽然号称“力拔山兮”,但其个人勇武最多也不过就是百人斩,真正厉害的还是他行兵打仗中的战术,以三万对上五十六万,居然能够大获全胜,其兵法之可怕可想而知。 而这个世界的楚霸王,却是真正的以一人之力挑战天下英雄,是纯武力上的万人敌,虽然最后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陷入十面埋伏,但其“霸王一斩”之威名,可以说是千年不灭。 顺便说下,这个世界并没有刘邦,两个世界的历史,在战国结束之后,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也正因此,宁江也不敢肯定这篇“太公阴谋”,是否真的就是托名之作,也许这个世界的姜太公,真的就是精通奇门遁甲的绝世奇才,毕竟,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他也有许多摸不透的地方。 这篇“太公阴谋”所记的就是遁界秘术,它是依靠山川地理、奇门五行的布置,发挥出神秘力量的秘法。对于遁甲之术,宁江倒是原本就有相当的基础,在上一世里,他也曾尝试着,想要通过遁甲之术来破碎虚空,而最后之所以选择在泰山一剑破碎,也是因为,从遁甲的角度来看,泰山集神州之气运,另外,如果将整个华夏视作一整块巨大的风水宝地,那破碎的文帝星宫,恰恰是那“遁去的一”。 这篇“太公阴谋”却要比他上一世里所学的遁甲,高深了不知多少,以至于宁江将它看完之后,猛的一拍大腿……早就应该把它打开的。 这本《阴符》高深莫测,普通人就算用尽一世,也未必能够将它研究明白,百子晋让他金榜题名之后,方才将它打开,就是怕宁江沉迷其中,误了科考大事,毕竟在这个时代,科举才是唯一的征途,其它一切都是奇巧淫技。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如果他早点得到这本《阴符》,他甚至不需要上京考科举。 只要有这本《太公阴谋》在,就算不参加泰山封禅,他也有其它办法,阻止元魔皇击溃文帝星宫。 这也是他傍晚跟绮梦说那番话的原因,因为,既然有这篇《太公阴谋》在,他现在就可以离开京城、直接进行他的下一步了。 当然,想是这般想的,但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也就不急在一时。 在京城里打出名气,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君不见《水浒传》中,宋江文不成武不就,但却走到哪里都有人纳头就拜,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江湖好汉人人皆知的“及时雨”三个字?君不见《三国演义》里,刘备刘玄德每次打得全军覆没、到处逃窜,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重新拉起队伍,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仁义。 宁江当然既不想做宋江、也不想做刘备,但他知道,名气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既然要做大事,那首先,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而在儒道独尊的这个时代,金榜题名就是最好的招牌。 另外,就算要走,也得先把京城里的全清派铲除掉去,拜火教的那些人也得一个个的挖出来。 他慢慢的踱到窗前,推开窗子,右手拿着书卷,轻轻的置在背后,看着外头的夜色,月末的月牙儿,洒下来的月光,比昨日又暗淡了一些,清清冷冷的铺在地上,犹如一片银霜…… *** 天亮之后—— “我在做什么啊?”一个少女忽的把手中的宣纸往帐顶一抛,抓着头发在屋中尖叫起来。 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想他,再也不去找他,结果一个晚上就在这里念他的新词,睡都没办法睡着。 可恶,明知道自己想要跟他一刀两断,从此彻彻底底的,当成不同世界的陌路人,他就故意写出这么好的新词,害得她一个晚上都在想他,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少女在床上一个翻身,趴在床沿,脑袋耷拉,秀发垂落,看着地面,长长的叹了口气。 写着新词的宣纸,与帐顶一个接触,又慢悠悠的飘下,落在她的身上。 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一天一大早,春笺丽就早早的起来了。 又或者说,其实昨晚根本就没有睡着。 洗漱过后,吃了早点,练了一会剑舞,在院子里散步般转了一圈,然后,对着梳妆台,精心的修着眉毛,试图掩盖掉昨晚留下的黑眼圈,贴了鹅黄,抹了唇红,换了一身干净的红衣裳。 在腰间将彩绦系好,结了个漂亮的彩穗,把放在桌上的宝剑斜斜的插在腰间,然后,给自己戴上轻薄的白色面纱,她就这般出门去了。 一路上,自也引来了许多男子惊艳的目光,只是这样的视线她早就已经习惯。是的,她是漂亮的,她也早就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也就只有那可恶的家伙,才不把她的漂亮当一回事……那可恶的家伙。 花了不少的时间,一路来到内城,进入启圣坊,前往长公主府。 少女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报答那个少年救命的恩情。在偿还了这个恩情之后,她就再也不会去想他了……如果做得到的话。 天洪祭司已经决定,要给鸾梅长公主种圣血,不管最终鸾梅长公主有没有成为善女神,一旦成功的种下圣血,宁江与她几乎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但是,种圣血,也是有可能失败的,就比如,她曾经尝试着为宁小梦“种圣血”,但是并没有成功。当然,以往,就算失败了,通常也不会被人发现,像那个时候,城外的染水河边,圣凰血方一接触到宁小梦的肌肤,就如同青烟一般冒起,这种事以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天洪大人,在听取了她的汇报后,也只能猜测,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很可能与宁小梦自身所习的功法有关。 那一滴圣血,甚至还没有进入宁小梦体内就已经被排斥了。 而她现在,就是去为鸾梅长公主种圣血。 祭司大人的命令已经吩咐下来,所以她非去不可,但是她知道,这一次她一定会失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并不是每一个人的体质都适合圣血。 是的,她打算去虚应一下故事,回来后告诉祭司大人她失败了,鸾梅长公主的体质不适合圣血,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反正,只有女子才能够拥有圣凰血,祭司大人应该也没有办法去查证。 昨日下午,她就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那个时候,那个少年没有拒绝她,那就表示,鸾梅长公主在他的心中其实也没有那般重要,那么,她会按着祭司大人的吩咐,去为鸾梅长公主“种圣血”。如果,他拒绝了她,那么,她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帮他,然后再也不跟他发生纠葛。 是的,她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他选择的并不是她,但是她并不难过。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报答他的恩情……以她自己的方式。 少女走在启圣坊的古御道上,启圣坊住的大多都是王公贵族,就算在大白日里,也不是非常的热闹。一抬抬轿子来来去去,一群纨绔子弟看到了她,殷勤的前来邀请她一同去游湖,被她微笑拒绝。然后,不想被更多人看到的她,穿过了一条巷子,沿僻静处,踏着轻快的步子,就这般来到了长公主府前。 这段时间,她原本就时常前来,自然也不需要太过正式的通报。一名侍女将她引入了府中,告诉她,长公主正与客人在后花园中说话聊天。她心中想着,难道是宁氏兄妹也到了? 问了一问,知道不是,也就没有在意。 她就这般,迎着上午的阳光,闻着满园的花香,踏入了后花园,看到了远处亭中的长公主。 然后,她的心,犹如遭遇到严寒的冷风,莫名的就沉了下去。在她的前方,与鸾梅长公主在一起的,另有一个青年女子,与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那少女往她看了过来,带着神秘的冷笑…… *** “好!好!”皇城,集英殿内,一名男子拍案而起。 这男子乃是大理寺左寺丞,姓郭名节礼。 殿试的阅卷官,都是从朝廷上选出的饱学之士,在朝中担任的全都是要职。阅卷官一共有八人,这八人,在集英殿中各自分开,每一份卷子,都要轮流送到他们八人案前。八人对送到自己面前的卷子进行评品,分作甲、乙、丙、丁、戊五等,得“甲”最多的十份卷子会送到天子面前,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就由天子在经过面试之后,从这十人之中挑选而出。 郭节礼,就是这八名“阅卷官”之一。 原本只是坐在这里审阅着卷子,突然间拍案叫好,引得周围几名随侍的官吏看来,不过按着规矩,他们并不能随意的接近放着殿试考生的卷子的书案,只能在远处看着。只见郭大人,手持一卷,连声叫好,摇头晃脑的,又把那卷子暗吟了一遍。他们彼此对望,心中想着,到底是哪位考生的卷子,能够让经纶满腹的郭大人这般喝彩? 郭节礼读完卷子上的诗后,赞叹不已:“单是凭着这首游子吟,哪怕不需要后边的赋,便已当得一个‘甲”字。”又把后边的赋也读了一遍,点头道:“不错!不错!” 拿起朱笔,在卷上右角写了一个“甲”字,又想着:“可惜,可惜,此诗胜出其它诗作太多,可惜并无‘甲优’,否则就是给他一个‘甲优’都不为过。”忍不住拿起卷子,又读了一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未完待续。) 第60章 大鱼…… 这一整个白天,宁江基本都是宅在宅院里,研究那本《阴符》。 《阴符》的上、中、下三篇,上篇《太公兵法》,中篇《太公阴谋》他都扫了一遍。 接下来,他继续翻看下篇《太公金匮》,然后他开始发现……他看不懂! 这《太公金匮》并不长,不过就是正与反都写满的一页,但问题是,它用的……居然是蝌蚪文。 那如同蝌蚪一般,扭来扭去的文字,宁江只能认为它是蝌蚪文。 蝌蚪文其实也有两种,其中一种是古代的篆书,因为是用尖峰来书写,一笔一划,看起来都跟蝌蚪一般,这种蝌蚪文,又叫作“蝌蚪篆”,虽然也很难辨认,但如果对文字的演变有所了解的话,其实还是认得出的。 还有一种,就是各种评书、小说里,只有神仙才能看得懂的蝌蚪文,看上去就是一只只蝌蚪在爬。 很不幸的是,这篇《太公金匮》,用的就是后面这种。 宁江研究了半天,还是连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本《阴符》原本就只是摹本,可以看得出那生硬的痕迹,由此推测,百子晋也只是一笔一笔的将它摹下来,其实他也是看不懂的。 宁江甚至想着,或许就像另一个世界里,金庸的《侠客行》里的蝌蚪文一样,只有不识字的人才能看得懂,为此他特意到外头找了一个不识字的老人帮他看,可惜还是看不懂。 这让宁江很是心痒,有一种遇到谜题,然后无论如何都要将它解开的冲劲,无奈他在这里钻研了一整天,什么成果也没有。 到了傍晚,他也只能暂时将它放弃,回过头来,继续研究《太公阴谋》。 然后,他在桌上,用鹅毛笔在蜀笺上写写画画,一直到深夜,再次确认,就算不经由泰山封禅,也有另外一种手段,能够阻止元魔皇摧毁文帝星。 第二天一早,他让秦无颜去通知秦陌、秦坎、秦泽三人,让他们准备好,随时对全清派、贞吉观、染水小盐帮发动进攻。 原本想着,自己会在京城一直待到泰山封禅结束,自然要稳扎稳打的发展,但既然自己没有必要继续呆在京城,那么,直接砸盘子也无所谓。 对于他来说,京城还是太小太小,小得就像是一个鱼塘。 不如把这个鱼塘打翻之后,大家一起到江湖游一游。 到了中午的时候,秦陌、秦泽、秦坎悄悄的溜了过来,与他商议。秦陌道:“老爷,这几天就要动手?原本不是说,再韬光养晦,隐忍一段时间么?” 秦泽、秦坎也都颇为意外的看着老爷。 少年说道:“迟动手有迟动手的好处,早动手也有早动手的理由。王易卿方死未久,新掌门之位悬而未决,在没有外界压力的情况下,没有王易卿这样的宗师坐镇,内部必定会出现各种问题,迟动手,可以等他们的问题暴露出来。但是反过来,正气盟里的那些人,全都受尽了全清派的欺压,雷鹤道人女儿被害,赫冲门少门主几乎全家破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其它门派,也都对全清派恨之入骨。五虎门虽然依附全清派,但原本也就是被迫的,没有少被全清派欺压,现在也已经开始暗通正气盟。” 继续道:“王易卿一死,这些人士气大振,恨不得现在就杀上无咎山,时间拖得久了,他们的斗志也会冷却下来。早点攻打全清派,是趁热打铁,迟点发动,是待敌自乱,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 秦泽忧虑的道:“但是现在就动手,全清派还没有乱,我方的牺牲也会比较大。更何况,三法司衙门已经划下道来,这段时间谁也不许动手,我们如果提前发动,直接不给三法司衙门面子,以后怕是再也无法在京城站稳脚跟……” 宁江扇子打开,在腰间轻轻的摇动着:“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秦陌、秦泽、秦坎吃惊的看着老爷。 宁江道:“如果没有我们,五雷观早已灭尽,雷鹤道人不但报不了仇,甚至也早就死了。如果没有我们,赫冲门同样早已满门死绝,一个难留。其他人也是一样,如果没有我们组建起正气盟,那些人早就被全清派害得个个家破人亡。现在有机会反过来报仇,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幸运的,他们还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淡淡的道:“另外,现在动手,的确是会引起朝廷和三法司衙门的打压,但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个对我们是有利的。正气盟的目标是全清派,也仅仅只是全清派,全清派一灭,他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也就很难继续为我们所用。但一旦受到三法司衙门和朝廷的迫害和追杀,他们就不得不继续抱成一团。你们要记住,正气盟只是我们用来对付全清派的一块抹布,藉此发展天地会,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三法司衙门对正气盟出手,反而更利于我们在暗中发展天地会。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无论如何要保住赫冲门,发生冲突的时候,尽可能的让他们在外围援手,想办法早点让他们加入天地会。赫冲门散布在各州各郡的义庄、死尸客栈是现成的江湖网络,我们靠自己去搭起这样一个江湖网络,太浪费时间,赫冲门正好能够为我们所用。一等灭了全清派,你们就全力帮着赫冲门,接受僵尸门在各处的地盘,记住……这一点甚至比对付全清派还重要。” 几人对望一眼,老爷这种将整个正气盟当成用过即弃的抹布的做法,他们不是很能接受,他们觉得这不符合江湖上的“侠”、“义”二字,但是老爷原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们对此也没有办法。而老爷的态度,也像往常一般,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你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有问题可以问,问完之后照着做。 建正气盟也好、灭僵尸门也好、盗九龙杯也好、对付全清派也好,宁江从来都会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甚至会让他们拿出各种应变手段和计划,但是整个大的方针,却从来都是取决于他一个人的独断专行。正如为了盗取九龙杯,他们策划了种种手段,但是为什么要盗取九龙杯,他们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 虽然如此,但他们并没有任何的不满。 自从跟了宁江后,不过就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他们在武学上的成就,尽皆踏入一流,从以前在秦川偷鸡摸狗做馒头的小人物,成为了能够在京城卷起风浪的弄潮儿。 更何况,他们按着老爷的布局一步一步的走,看似每一步都理所当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的布局,但是僵尸门灭了,正气盟建起来了,九龙杯盗出来了,王易卿被人杀掉了,天地会发展良好,不知不觉中,他们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 而现在,正如老爷所说,因为王易卿的死,正气盟斗志正旺,虽然全清派的内部矛盾还没有激发出来,现在就动手,必定会有一番恶战。然而江湖人物,原本就是血性十足,甩开胳膊,不计后果的埋头就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既然宁江已经决定下来,他们也就没有太多的意见。秦坎取出一个名单,道:“老爷,这是我们这些日子,在暗中跟踪和调查程雅丝、司徒蕾的人际关系后,列出来的有可能与拜火教有关系的人员名单。” 宁江将它接了过来,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点了点头,然后让他们离去,着手让已经暂时撤出京城的正气盟各方势力,悄悄返回京城,准备对全清派发动总攻。 等秦陌三人走了后,宁江在自己屋中,取出一份画着脑图的蜀笺,他将名单上的这些人,也全都写在上面,因为目前也不能肯定这些人是否就真与拜火教有关,他便先在这些人名旁打上问号。 对着这份蜀笺,他低头沉思,又在蜀笺上划了几条线,将一些看似无关的节点,用线条联结起来,过了一会,便摇了摇头……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即便把这些人全都加进去,拜火教也仍然不可能弄到去年底他们想要与毒公子作交易的那份资料,程雅丝、司徒蕾、春笺丽这些人,在京城都有着潜藏的能量,尤其是程雅丝,她的公公就是吏部尚书,但是各地的驻扎兵力和帅臣名单,绝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拿得到的。 还是漏掉了什么……一条大鱼……一条他如果不把它揪出来,就没有办法离开京城的大鱼! 一条除掉了他,就像是除掉了王易卿之于全清派,他自己之于正气盟的大鱼,甚至等于是拔掉了整个拜火教在京城的隐藏势力的大鱼。 然而,从程雅丝、司徒蕾、春笺丽这些人,从秦坎拿给他的这份名单,从拜火教与全清派之间的各种隐秘关系等等,虽然拜火教在他的眼中,已经显露出了许多,但他还是无法锁定住这条“大鱼”。 一定有什么自己还没有发现……又或者是漏掉的。 他暗自沉吟……看来得找一个人来帮忙了!不管用尽什么样的手段,在离开京城前,都得把那条大鱼找出来,为大周王朝除掉一个祸害。 正自站起,准备去找某个或许能够帮上他忙的人,就在这时,妹妹带着岳铭媚走进了他的房间…… *** 马车停在了启圣坊,宁江下了马车,进入那长公主府。 虽然以她的身份,原本是不应该进入鸾梅的闺房的,但府中的侍女、女侍卫们,早就把他当成了未来的长公主驸马,也没有人在意这些。 进入了鸾梅的闺房,内中檀香缭绕,宝帐婆娑,硕大的琉璃镜反射着银烛台上的冷光,阳光在窗格外均匀的铺洒。来到紫檀床边,鸾梅盖着绣金兰的薄毯躺在床上,玉体娇美,肌肤赛雪。 虽然旁边的侍女告诉他,太后派来的御医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猜测只是中了暑,但是宁江依旧不怎么放心。搬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将鸾梅的手取出,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他沉吟不语。 仅仅是肌肤上的接触,也能觉察到,床上女子的体温要比正常人高上一些,不过脉象却很平稳,观其面色,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这让宁江安心了些。 虽然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干脆就在这里守着她来。 过了一会,鸾梅幽幽的醒了过来,睁开美目,忽见自己的床边多了一个男人,吓了一跳,结果看到时他,脸蛋一下子红了,拉着丝绸薄毯,掩住自己的半张脸:“你、你怎的会在这里?” 床边的少年道:“他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鸾梅低声嗔道:“不过就是中了暑,她们也真是的,大惊小怪。明天就是君前奏对的日子,把你叫来做什么?” 少年笑道:“奏对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天子是你哥哥,明天他要是在殿上问起:‘朕的御妹病了,你为什么不去看她?’我一下回答不出来,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就把我黜了。” 鸾梅把毯子又拉高些,只露出一对美目,低声笑道:“那可是殿试,怎可能问这样的问题?” “我要是他,我就会问!”宁江又笑了笑,道,“怎的好端端的,就病倒了?” “就是昨天午间,不知怎的,突然就虚弱无力了,哪里有病倒?” “这还不是病倒?你果然是笨蛋啊!” “不许说我是笨蛋,”鸾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的抓起枕边的圆扇,使劲拍了他几下,“就算你知道也不许说。” “嗯,我不说,”宁江做在床边,笑着抓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说。” 鸾梅轻轻的挣扎了几下,无力挣脱,又或者,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想要挣脱。被迫偎在情郎的怀中,她似幽似怨地嗔道:“你……你就是来气我的!坏蛋!” “不许说我是坏蛋,就算你知道,也不许说。” “你……你……”(未完待续。) 第61章 天人体质 此刻的鸾梅,因为是在自己的闺房里,衣裳轻薄,极是害羞。 好在宁江知道她还在病中,也没有太过欺负她,就这般轻轻的搂着,低声说了许多甜言蜜语。 到了傍晚的时候,喝了药汤的鸾梅,再一次睡去,宁江为她盖好毯子后,方才离去。 回到染水河边的宅院后,他与秦无颜说了几句,然后,秦无颜就匆匆而去。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甘玉书随着秦无颜,摇扇而来:“听说贤弟得了宝物,想要请我一观,不知到底是什么宝物?” 宁江笑道:“的确是一件宝物……一件非同寻常的宝物。” 甘玉书踏入屋中,卷着袖子:“那就赶紧拿出来让我看看。” 宁江取出一本簿子:“玉书兄请看!” 甘玉书笑道:“这纸页,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纹路粗糙,既不光滑,亦不平整……” 宁江没好气的道:“我要你看的是里面的内容,不是它的品质。” 甘玉书道:“难道是你的新词?”笑着将簿子翻开,一句句看去,过了好一会,面色渐渐的变得凝重:“宁兄……这是什么?” 宁江道:“你难道看不出么?” 甘玉书苦笑道:“就因为看得出,所以更想知道,这种东西,如何会在你的手中?” 宁江道:“我知道甘兄去年,曾随着大军前往西南平叛,既然如此,你可曾听说过毒公子?” 甘玉书沉吟道:“略有耳闻,他是西岭一带有名的江湖人物,听闻其心狠手辣,且极其擅长用毒,在西岭、岭南一带为非作歹。” 宁江道:“但是那毒公子,已经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他投靠了西岭的鹋哥,而京城中有人,曾试图将这样子的一份情报,传递给毒公子。”他也不隐瞒,将真正的毒公子已经死在罗结陵,他带着秦川五义追查毒公子留下的一条线索,追查到了僵尸门,发现这份各地帅臣的背景资料和驻扎兵力的事说出。 甘玉书越听越是动容,不只是因为,这样一份重要情报,竟然会被人泄露,同时也是因为,看着不过是文弱书生的宁江,竟然会牵扯进这样的事件之中? 对于江湖之事,甘玉书也有相当的了解,他沉声道:“僵尸门?前些日子,那个被正气盟一口气灭掉的僵尸门?” 宁江道:“正是!实不相瞒,在暗中组织起正气盟的,正是小弟,而僵尸门的背后,则是全清派,与全清派勾结的,很可能是北方的拜火教,京城里,已经潜藏着许多拜火教的人。”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个个的分析过去。 甘玉书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正气盟的幕后人物,竟然是你?”紧接着又苦笑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肯告诉我?你就不怕我也跟全清派勾结,甚至有可能也是拜火教的信徒?” 宁江自然无法告诉他,自己之所以相信对方,是因为在他重生前的上一世中,甘玉书可以说是湟河以北,唯一对蛮族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的英杰,虽然最后还是螳臂当车,以惨败收场,但在因为儒道崩溃而落入深渊,君臣上下只知推卸责任、对外族的入侵彻底束手无策的大环境中,拥有这种觉悟与勇气的甘玉书,已经是难能可贵。 对于宁江来说,甘玉书是“经过考验的人”,虽然因为宁江的重生,蝴蝶的翅膀已经煽起,但一个人的信念和性情,并不会轻而易举的被改变。 当然,他不能把这个真正的原因说出,只是看着甘玉书,说道:“上次在鲁仲郡王府,听了甘兄一席话,我相信甘兄才是真正的忠义爱国之辈。另外,在京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原本就不多,但是反过来讲,我也不相信拜火教真的能够渗透到整个京城的朝野上下,选择相信甘兄,的确是有风险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如果甘兄真的与拜火教又或是全清派有关,说不定今晚就有人来取下小弟的人头,那小弟也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 说是这般说的,如果今晚真的有人来送死,大约明天一早甘玉书的家人就可以到处去找他的人头。而宁江自己,最多也就只是拍拍屁股,离开京城。 轻而易举的相信别人,固然不妥,然而若是什么人都不去信任的话,同样也没有办法成就大事。 竟然从宁江这里,得知这样的隐秘,甘玉书惊讶过后,负着手踱了几步。过了一会,他停了下来,扭头看了宁江一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江暗自点头,在知道这些事情后,甘玉书固然震惊,然而很快的,就基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考量。他直接道:“这份名单,是我们所怀疑的,跟拜火教有牵连的人,甘兄先看看。” 他将另一份名单交给甘玉书,甘玉书越看越是心惊:“眉妩台的春笺丽、紫金光禄大夫郑安的儿媳程雅丝、吏部侍郎右选司徒宏的女儿司徒蕾、大理寺丞方明达的养女方访晴……这些全都是拜火教的女教徒?” 宁江道:“不只是女教徒,确切的说,她们就是拜火教安插在京城里的棋子,是拜火教的内部人员。” 甘玉书道:“春笺丽也就算了,其他人……这如何可能?” 宁江自然知道他此刻的惊讶,只因为,这些家世良好的姑娘,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与拜火教有所牵连,就像是秦抱朴秦老当年也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成为最忠贞的拜火教徒一样。他道:“我知道此事难以让人相信,但是,拜火教有它自己吸收信徒的一套独特手法,只是这套手法,我也还没有弄明白。” 甘玉书看了看那份情报,再看了看这份名单:“就算这些人真的全都是拜火教徒,仍然无法弄清这份情报的真正来由,这一整份情报,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弄得到手的。” 宁江道:“这就是我想要找甘兄商量的,甘兄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搞得到这样的情报?虽然我也怀疑过兵部的一些人,但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甘玉书摇头道:“不是兵部,大周王朝崇文抑武,防内胜于防外,兵部分权严重,不客气的说,就算是兵部尚书,也不可能弄到这样完整的一份名单。除非把整个兵部的高层都收买掉……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想拜火教还没有这样的能量。如此想来……” 他看向宁江:“我猜,宁兄的分析,漏掉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他缓缓说出了三个字。 宁江略一沉吟,紧接着长叹一声:“甘兄说的是,我的确是把那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给漏掉了。”紧接着,目中射出寒光:“也就是说,那处所在,必有一人,是拜火教真正的高层人员,甚至有可能这些少女,全都是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 启圣坊中,长公主府。 由海外上供、宫廷赐下的白檀点燃的香气,均匀的在华美的闺房中缭绕。 两名为长公主守夜的侍女,进入房中,探看了一下长公主,见长公主气息平稳,额头虽然还有一些发热,但是睡得安稳,于是便退了下去。 窗户是开着的,只是用轻纱挡住了外头的蚊虫,白檀的香气原本就有驱蚊的效用,也就没有放下罗帐。夜里的凉气,隔着轻纱,悄悄的透进了一些。 在最上好的紫檀木造出的床榻上,那美丽的女子,忽的翻来覆去,体内的血夜,仿佛在莫名的沸腾,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烫。 她的整个娇躯,都在散着红光,然而这种红光,普通人并无法看到,它就像是渗入了虚空中那谁也无法觉察到的位面。如果,此刻有人在这里,最多也就是能够看到,她的肌肤要比其它时候,都更红嫩一些。 床上那美丽的女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在不断的往上飘,周围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这是一种玄之又玄,难以言喻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像是困在一个精美的玩具里,自己不过是个虽然美丽但却虚假的布偶,此时此刻,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带着她往上飞,飞出了名为世界的玩具。 轰然间,她发现自己,身处在熊熊的火焰之中,惊恐,畏惧,低下头去,她看到了自己的脚下,那生她养她的世界,正在以神秘的方式走向死亡,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看到它的“死亡”,但是她看到了,然后无由的感到害怕。 她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自己,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一只艳红的、美丽的大鸟,它是如此的巨大,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这只美丽的巨鸟,仿佛占据了一整个的宇宙,而自己,犹如宇宙中最渺小的尘埃。 这只美丽的、高傲的,神秘而又高贵的巨鸟,往她看了一眼。这一瞬间,她下意识的生出膜拜它的念头。然后,就是火……无穷无尽的火,神圣的,造就了世界并也最终将摧毁世界的圣火,在她的周围熊熊的燃烧着,她的身、她的心,仿佛都经过了一次最神秘、最难忘的洗涤。 然后,灵与欲不断的下沉……下沉…… 床上的美丽女子,先是犹如陷入梦魇,恐惧,害怕,紧接着,慢慢的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与此同时,那神秘的焰光,在肉眼无法看到的虚空中,上冲云霄。 同一时间,京城之中,许多女子,在黑暗中爬起,或是来到窗前,或是走出院子。她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启圣坊所在的位置,她们的视线,在同一个点上聚焦。在普通人眼中,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在她们的眼中,那仿佛要席卷事件的焰光,犹如燃烧了半个天空……那是她们新生的同伴! 与此同时,某个幽暗的角落里,一个美艳的女子,与一个仿佛整个面容都处在黑暗之中、让人根本无法看清的老者,同样往焰光冲腾的方向看去。那老者体内并没有圣凰血,自也无法看到那道上冲斗府般的焰光。他低声道:“怎么样?” 那美艳的女子动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换圣血时,生出这般惊人的圣光,即便是上代善女神,也没有办法做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女尊寻找许久但却从来不曾真正找到、甚至是只在传说中的……拥有天人体质的人!” “天人体质?”天洪祭司亦是震惊。 虽然在拜火教的历史上,善与恶两位女神,总是会定期的降临在这个世上,但是,凡人的体魄,并不能够完美的承受并且发挥出圣凰所赐予的力量,这就导致了,拜火教历代的每一位神女,寿命都不是太长,在成为了“女神”之后,往往就只有十来年的寿命,而且圣凰所赐予的力量,也不能够完美的发挥出来。 也正因此,寻找传说中,拥有天人体质的女子,也成了拜火教历代的追求,虽然所谓的“天人体质”,到现在也还没有真正的遇到过。 却想不到,就在这京城之中,他们竟然遇到了一位,拥有真正的天人体质的璞玉?! 两位祭司对望一眼……这件事一定要尽快禀报女尊。拥有天人体质的候补处女,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事,不管用尽什么样的手段,也要让她成为拜火教的一份子。 那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如同蘑菇云一般的焰光,在天空中如同伞盖一般铺开,惊艳,玫丽,犹如神话传说中,燧人从天上盗下来的第一道天火。 染水岸边,一个少年便在这时,走出了宅院,双手负在身后,沉默的看着,远处那昏暗的夜空。已经到了月底,月牙儿散出来的光芒似有若无,让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的京城,显得幽幽暗暗。 少年并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些什么,然而就在刚才,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远处的天空漫开。虽然什么也无法看到,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感谢“浅唱、瞬间”“我是小拜拜”的10000打赏!】 【今天加更一章!】(未完待续。) 第62章 君前奏对 虽然在民间的各种评书、小说中,喜欢将天子在皇宫中,处理军国大事的正殿唤作金銮殿,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金銮殿在皇宫中,紧靠着翰林院,实际上乃是皇宫中的偏殿,通常情况下,也并非议政之处,而是天子召见臣子,请教其它学问,又或是聊聊与国事无关的家常的所在地。 此时此刻,宁江等一百二十多名学子,就是在这金銮殿前,等待着天子的召见。 他们在科举这条登龙之路的最后一关,就取决于这一刻,在这金銮殿中,他们给天子留下的印象。 这是他们最紧张的时刻,谁也无法知道,在接下来,天子会问他们一些什么。以前,甚至有过仅仅是因为长得太丑,而被天子黜落的情况,又或是事先有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到天子耳中,让天子心生定见,直接弃之不用。 雨露雷霆皆是君恩,谁也不敢对此生出怨言。 学子们的排位,依旧是按着会试时的名次,这使得,没有人知道自己在阅卷官的阅卷中,到底成绩如何,心中更是忐忑。 排在第一位的宁江,抬起头来。 金銮殿同样构造华美,富丽堂皇,屋脊的两端,是由十三块黄彩琉璃瓦件拼成的兽像,此兽唤作“鸱吻”,它们在屋脊两头彼此相对,张开大嘴,仿佛要将整个殿脊吞下去。 “鸱吻”乃是龙之九子之一,传说中有镇火之用。 在豪宅大殿正脊的两端放置的石兽,叫作“吞脊兽”。 只有天子、嫔妃、皇子的宫殿才允许使用龙、凤、龙子作为吞脊兽,官员的豪宅,则只能使用狮虎之类,而普通的地方乡绅,则最多只能使用斗牛之类的杂兽。 金乌从金銮殿的一角升起,从他的角度看去,殿脊右侧的那只鸱吻,犹如被金光所笼罩,带着神秘的威严。 “铜州学子宁江,入殿面圣!”司礼太监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在白玉阶台上响起。 没有任何的犹豫与迟疑,宁江沿着白玉阶台的右侧,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在他的身后,其他学子看着他的背影,第一个入殿面圣的贡生那果决的背影,也多多少少的影响到他们,让他们安下了心。 宁江踏入殿中,觐见天子,天子宋劭坐于宝座之上,点了点头。 历代的殿试中,都不乏在笔试中取得好名次,却在奏对这一关中,因为过于紧张,以至于语无伦次,甚至是说不出话来的情况,也正因此,少年此刻的镇定,让他很是满意……或者说不满意也不成。他要是不满意了,老太太就要对他不满意了。 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诗卷。一份卷子上,居然批了八个“甲”字,这在一百二十多名贡生中,乃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一次的殿试,考的是诗赋,以这少年能够写出《长歌行》、《碧落赋》的实力,诗赋这一关根本难不倒他。或者说……其实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宋劭才选择了诗赋,而不是策问作为这次殿试的题目。 话又说回来,在会试时,这少年所作的策论,也是深合大臣们的心意,甚至有好几位大臣进言,要按着执行,只是他看来看去,都有一种,如果真的按着这少年的策论来做,大臣们虽然高兴,但是自己一定会掉进坑里的感觉,于是强行压了下去。 当然,年轻人嘛,毕竟没有真正的从政经验,考虑有所不周,也是很正常的事。 翻着手中的试卷,他往阶下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问道:“朕的御妹鸾梅长公主,这两日生了点病,不太舒服,你可有去看过她?” 喂喂……你还真的问这个啊?宁江有些无语。 连两边的臣子也不由得一同拿眼睛斜天子,虽然从来没有人规定,在殿试的最后一关“君前奏对”中,天子可以问些什么,不可以问些什么,但这和殿试也实在是太没有关系了吧? 既然天子问起,宁江自然也如实回答:“学生昨日已往长公主府上探望过,宵禁前方才离开。” 天子点了点头,又看向手中试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此诗写得相当不错,母慈子孝之心,尽在其中。不过朕听说,你自幼丧母……” 宁江在阶下拱手弯腰:“学生虽自幼丧母,但依旧有孺慕之心,每每在梦中思念亡母,此诗,写的就是学生梦中的母亲。” 众臣子在一旁,尽皆感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儿亲不待,可叹,可叹。大周王朝最重孝道,而这首“游子吟”,几可认为,古今宣扬母爱之诗词无出其右,“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大周王朝一向有异地为官的传统,便是这些官员,对游子之心,也是深有体会,此刻听到宁江的话语,自是感触良多。 天子再次额首,道:“下去吧!”这场“君前奏对”便算结束。 众臣子自然知道,天子问的如此简单,表示他对被问的学子早有定见,这一场问答,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宁江礼毕欲退,天子忽道:“等一下,还有一事。” 宁江站定。 宋劭在宝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铜州崆山之时,你给鸾梅送诗……那时你可是已经知道鸾梅便是朕的御妹?” 众臣子也不由得看向宁江,天子这话,已经是多多少少有些诛心之意了,如果此子是因为知道鸾梅长公主乃是天子之妹,是以献诗示爱,那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心机…… 宁江却是面不改色,在阶下施礼道:“当日学生并不知道长公主殿下的身份。” 宋劭语气颇冷:“但是你与朕的御妹,只有一面之缘,她的年纪甚至还大你一些,你既不知她的身份来历,如何便有献诗之举?” 宁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既然问起,学生不敢不答。学生自幼丧母,从小缺乏母爱,那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长公主,然长公主心地善良,品貌端庄,说话温柔,年纪还比学生大上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很有母爱的人!” 宋劭:“呃……” *** 宁江摇着折扇,走在内城那纵横交错的街坊间。 作为第一个入殿面圣的学子,他出来的时间,自然也要比其他人早得多。 回想着刚才天子宋劭目瞪口呆,周围的大臣很无语的看着他的样子,宁江心中好笑。恐怕他们现在也已经认定了,他之所以会找年纪比他还大的长公主,是出自他自幼丧母,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的孺慕情结……虽然某种程度上也不能算错啦。 既然要找,自然要找一个温柔的,不会跟小梦生出争执的,能够很好的承担起“长嫂如母”这一角色的人选。 散步一般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启圣坊。他抬起头来,看向天空。昨晚半夜,他隐约的觉察到,在这个方向的上空,出现了什么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他却也说不清楚。 他立在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这般看了一会,沉思良久。 啪的一声,折扇一收,他负手往前走去。 到了长公主府,也不用什么正式通报,守门的侍女很快就将他带了进去。 来到后方的花园之中,他看到鸾梅静静的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空。 走到她的身边,宁江到:“病还没有好吧?怎的就出来了?” 鸾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展露出笑颜:“已经好多了。” 宁江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见果然热度已退。 鸾梅略有一些脸红,不过昨晚穿成那个样子,被他搂着抱着,现在只是被他摸摸额头,自然也没什么。 宁江回过身,在她的身边坐下,与他一同看向亭外的远处,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鸾梅长公主轻叹一声:“只是突然觉得,人的一生,真的是非常的苦短,就像是飞蛾那短暂的一生,还没有回过味来,突然就被火给烧了。不只是人,就算是这个世界,恐怕也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终究都要毁灭的一天,在美好的事物,在神灵的面前,也不过就是渺小到犹如尘埃的过眼云烟罢了。” 宁江失笑道:“怎的生了一场病,就有这样的感悟,既然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事物,那就好好的活过这一世不就是了?去想那么多做什么?” 鸾梅长公主犹疑了一下,犹如呓语一般,低声道:“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事物,但这个世界之外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许宇宙中,还存在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永恒的事物,只是我们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到底从何而来,它又将往何处行去……你、你做什么?” 在她身前,少年蓦地旋过身来,抓住她的双肩,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这一瞬间,她仿佛在他的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她自己的眼眸,它们是那般的迷蒙,又是那般的陌生,它们充满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就像是被乌云遮去的星与月,连她自己看着,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我在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脸。 少年继续盯着她:“绮梦……今天上午有谁来过?” “上午?”她心慌意乱的道,“上午的时候,笺丽、司徒蕾、大理寺丞方大人的女儿访晴,一同来看望过……怎、怎么了?” 宁江道:“她们对你说了什么?” “她们、她们说……记、记不清了,她们说了很多东西,但是……但是记不清了!”鸾梅先是低着头,有些苦恼,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她的情郎,在她的眼中,少年的表情陡然间变得阴冷,整个人都像是化作了刀锋,无由的杀气,莫名的在他们的周围卷荡,亭外的树叶,就像是被凛冽的秋刀,忽然间席卷而过,无数的树叶,摇坠而下。 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过如此可怕的表情,那是一种……想要杀人的表情。 *** 午时方过未久,三名少女,便在长公主的府前先后下了马车。 其中一名少女,身穿红衣,艳红如火,立在长公主府前的石像旁,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中那已经开始显得毒辣的金乌。 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前段时间,夜里曾经下过一场暴雨,但是这样的暴雨,并没有为已经进入夏日的季节,带来多少天的清凉,而现在,天气真正的变得炎热了起来,让人真正的感受到,即将来到的酷暑。 三名少女,到了府门前,通报了一声,很快的,就有人将她们领了进去。 来到园中的阁楼前,一名美丽的女子与一名俊朗的少年,正坐在那里,郎情妾意的说着话儿。 没有想到那少年也在那里,与两名同伴一同进入长公主府的,身穿红衣的少女,脸蛋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苍白。 那少年也漫不经心的,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红衣红裙的少女,显得有些心慌意乱。 三名女子来到长公主身前,与她见了礼。内中的两名少女……春笺丽与司徒蕾,与宁江原本就是认识的,倒是另外一名少女,与他是初次见面,自是免不了要相互介绍。 那少女,正是大理寺丞方明达的养女方访晴。 “原来宁公子也在这儿,”司徒蕾颇为惊讶的道,“今天不是殿试的日子么?” 少年笑道:“君前奏对罢了,我是第一个入的殿,最早出来,在会试中排名靠后的,有一些怕是还没开始吧?” 司徒蕾笑道:“小女子忘了,宁公子可是会元来着。”又道:“前日公子在上苑中作的那首‘水调歌头’,整个京城都已传遍,公子的诗才,实在是让人惊叹啊。” 宁江笑道:“突然被太后宣到上苑,应急之作罢了。”紧接着又看了春笺丽一眼:“我还以为,笺丽姑娘已经离开了京城呢。” 春笺丽低下头去,看着她自己的脚:“虽有这想法……但是还未成行。” 宁江淡淡的道:“是么?”(未完待续。) 第63章 少女的建议 春笺丽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方访晴来到鸾梅长公主身边,曼声笑道:“有一件礼物,想要献给公主,我想公主一定喜欢。”往宁江看了一眼:“只是、这礼物却是女儿家的东西……” 宁江起身笑道:“我到外头走走去。” 方访晴朝春笺丽看了一眼,又往春笺丽悄悄的努了努嘴,显然是让她跟到外头,将宁江缠住。 春笺丽犹豫了一下,跟了出去:“小女子有一些格律上的问题,正要向公子请教……” 两人一同曼步而出,司徒蕾、方访晴一左一右,微笑的坐在公主身边。却不知顶头藻海之上,一双眼睛,从缝隙中悄然监视着她们。 宁江与春笺丽走在外头的园林中。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宁江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春笺丽说着话,心中却是冷笑。 原本以为春笺丽命大,真的会离开京城,现在看来,她竟是自己找死,跟她的同伴一起,把主意打到了鸾梅身上。 看来,没有趁早将她解决掉,果然是一个失误。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着她。 阳光挥洒在园林中,远处的竹林,那原本盎然的绿意,仿佛蒙上了无形的气罩。假山边的小溪,无精打采地流动着,几处蝉鸣,枯燥而又单调的交响,此起彼落,单是听着,就已经让人昏昏欲睡。 宁江只是随便应付,此刻的春笺丽,似乎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毫无营养的聊了一些东西,不知不觉中,将整个园林逛了一遍。 虽然在藻海之上,留了人监视,但宁江并不想让司徒蕾与方访晴,与鸾梅待上太久,于是又慢慢的往阁楼转了回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春笺丽忽的将他拉住。 宁江回过头来,此刻的春笺丽,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再是刚才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她看着宁江,低声道:“宁公子,你和长公主殿下已经是情投意合,太后和圣上早晚会将她许配给你……对是不对?” 宁江装作疑惑的样子:“笺丽姑娘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春笺丽略抬着头,认真的看着他:“宁公子,反正殿下早晚是你的人,不如……不如你早点与她行完周公之礼。” 宁江讶道:“周公之礼?这个……姑娘的意思,小生不太理解,姑娘说的周公之礼,难道指的是……” “房事啊,笨蛋!”此刻的春笺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低声道,“宁公子,请相信我这一次,早点与殿下行房……越早越好!” 说完之后,看到另一边有侍女走来,也不敢再留,匆匆的就往前去了。 宁江在她身后,一声冷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这妖女又在玩什么花样? 他深信,春笺丽必定是在鸾梅身上,下了某种术引,就像那个时候她想要对小梦下术引一样。而术引一般来说,都是需要发动条件的,莫非,让男子与鸾梅行“周公之礼”,就是发动术引的条件之一? 他知道,在西岭有一种蛊虫,就是需要通过那种事儿来发动,“蛊”实际上也是术引的一种。 又或者,这是陷害他的另一种手段,等他真的按着做时,就来个“捉奸捉双”,败坏他的声名?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她去得这般匆匆,生怕被其他人听了去的样子,却又是怎么回事? 回到了阁楼,看到了鸾梅,也不知司徒蕾与方访晴对她说了什么,此刻的鸾梅,看上去,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般,脸庞带着光彩。这种光彩,就如同被拉入传.销群的新人,在经过不断的“谈心”之后,看到了一夜发财的希望。 然而,正常的情况下,以鸾梅的身份背景,功名利禄,对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将她说动又或是洗脑。 看到宁江随着春笺丽一同回来,司徒蕾与方访晴停止了与鸾梅的交谈。 然后,鸾梅的目光仿佛又陷入了迷茫。 他们在这里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三个少女一同站起身来。 宁江道:“我刚好也要走,就与你们一同离开吧!” 四个人一同告辞,往府外走去。途中,春笺丽微笑着与宁江交谈,犹如与他不是太熟。 到了府外,少年与三名结伴的少女正要分开。就是在这个时候,仿佛突然间想起一事,少年蓦地看向那红衣的少女:“笺丽姑娘,抱歉,虽然不知道刚才笺丽姑娘为何让我与长公主殿下,及早行周公之礼,但是小生是读书人,有道是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除非圣上真的将殿下许配给小生,否则小生绝不会做那种苟且之事。” 在他说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司徒蕾与方访晴极是震惊的扭过头去,同时看向了春笺丽。 仿佛陡然失血一般,春笺丽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宁江拿着折扇,向她们拱了拱手,转身往远处的街角行去。 他故意说出这番话的本意,其实是一种试探,试探刚才春笺丽对他的“建议”,到底是拜火教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试探的结果很有趣,至少,司徒蕾与方访晴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想到,春笺丽会对他作出这样子的建议。看来,要么是这三人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芥蒂,又或者是,拜火教的内部,并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团结。 当然,虽然试探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是……其实也无所谓了。 既然我还没有开始动手,你们就先一步,把主意打到我身边的人身上,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自寻死路!!! *** 白日里积累下来的热气,到了天色渐黑的夜里,并没有消退。 前些日子,不知名的怪物在夜里肆虐京城造成的恐慌,倒是慢慢的被人选择性的遗忘。屋子里的闷热,让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河上张灯结彩的花船,路边挂着灯笼的小摊,桥上乘凉散步的人们,构成了看似宁静而又祥和的夜晚。 染水河边,那处无人关注的宅院,手持折扇的少年,阴沉、而又冷漠的吩咐着什么,过了一会,前前后后,一共有三人先后离去。 刷,一道刀光在院落中斜斜的飞起,手持双刀的少女,在昏暗的星光下舞起凛冽的冷光。 青晖湖上,一个个自诩多才多艺的小姐,争相弹奏着名为《水调》的、古曲的头章,所唱的,自然是今科会元,那位铜州第一才子……此刻也隐隐为京城第一词人的新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青晖湖的一隅,一个醉酒的青年,在甲板上狠狠的把空了的酒坛砸进了湖中,几名仆人惊慌的涌上去将他拉住,生怕他掉入湖中。 与此同时,青年的妹妹,某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正与另外两个同龄女孩,在皇城的深宫中,一同趴在华美的大床上,兴奋的读着那充满想象力的句子,仿佛不读上几遍,就无法睡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与皇城的上苑,只隔着一座高高的城墙、一条御道及一面高墙的启圣坊中,那美丽的长公主,在沉睡中翻来覆去,时而犹如陷入梦魇,时而露出甜甜的微笑。在她的上方,藻海与屋檐之间,某个能够藏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的侏儒女,从缝隙中往下看了一眼,然后趴在那里,一边小口小口的啃着干粮,一边抱怨着老爷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同时暗地里下定决心,如果有下一辈子的话,绝不再学这能够摆出好多姿势的缩骨功。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 眉妩台的后院,喜穿红衣的少女,焦灼不安的,在自己的屋中来回走动。 她那本是粉嫩的脸蛋,极是苍白,床边黄铜烛台上的烛光,轻轻的摇曳着,屋子里的家具,倒影斑驳。 外头的街面上,能够听到热闹的人声,有几名公子哥儿,结伴前来邀她游湖,又被外头的舞姬打发了回去。屋子里没有风,然而那闷热的感觉,并没有能够消除她心中的冰冷。 直到天色愈发的黑了,京城的夜里,渐渐变得安静,唯有那枯燥的蝉鸣,随着其它各种声音的沉寂,而趋向响亮。 红衣的少女静静的定在那里,在她的前方,已经打开的窗户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大约三四十岁左右,颇为美艳,梳的是堕马髻,虽然出现在窗边,却又犹如身处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让人看不真切。 红衣的少女,心中莫名的一紧,原本是自己朝思暮想想要见到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几乎坠入了更绝望的深渊。她轻轻的走上前去,在这美艳的女子身前,伏身施礼:“幻月大人……” 迅捷的风从左侧陡然间卷来,啪的一声,先是耳鼓的震动,紧接着整个脑袋都在轰鸣。身体往侧面跌撞,嘭的一声,脑壳撞上了墙壁。旁边的小书柜,砰然倒下,书本、纸页哗啦啦的飞舞。 少女捂着那火辣辣的脸,倒在墙根下,右手向后撑着地,看着冷冷的向她逼进的女子,惊恐的向后退却。瞳孔无神的放大,右侧的秀发,血水染红了一片。那发颤的声音,透着仿佛在不断的往深渊处坠落的战栗:“娘……娘……” 美艳的女子,犹如在雪峰的高处,即将往山脚下席卷,吞没一切的雪浪,阴阴冷冷的表情,仿佛是亘古永存的冰川、积累了千年的寒意:“小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嘭的一声,少女的后背撞上了倒下的书柜,双腿在娘亲逼视而来的目光中,依旧在往后蜷缩,颤动的嘴唇,发出的是惊恐到极点的声音:“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拜火教四位祭司之一,那唤作“幻月”的女子,冷冷的弯下腰来,强行抓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小春,你难道忘了,在你小的时候,娘是怎么对你说的?我们是圣凰派到这污浊的尘世间,拯救这个世界的使者,这个世界太过丑陋,太过肮脏,唯有用圣凰的火焰让它浴火重生,才能够将它拯救,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当年,娘没有能够被圣凰选中,成为善女神,这是娘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娘原本是希望,你能够做到娘没有办法做到的事,但是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要叫我娘,为什么你就不明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全都只是过眼云烟,这个世界生自于火,也终将在圣火中灭亡,唯有被圣凰拯救的人,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永生。”女子阴阴冷冷的看着少女,“如果你真的明白这些,你就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背叛了圣凰,背叛了女尊……背叛了我们所有的人。” “我真的知道错了……”少女惊恐的哭泣着。 “你必须要受到惩罚!”幻月祭司冷冷的站起,在她的额头,出现了神秘的火焰印记。仿佛有无形的火焰照向脚下的少女,少女的额头跟着有火印现出。 “娘,不要……不要……”少女哭泣着想要逃开,体内的血液却犹如在沸腾,整个人滚在地上,挣扎,蜷曲,哭声干哑,仿佛有青烟在她的肌肤无形的腾起,她痛得在地上打滚,幽若置身在地狱最深处、那炙烤灵魂的火焰之中。 幻月祭司冷漠地道:“你应该庆幸,我们在京城人手不足,还需要有用到你的地方,否则,就凭你今天所做的事,就算你是我的女儿,我也必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你也莫要怪我无情,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神秘的火光一闪而逝,她就这般消失不见。遗留在她身后的,是那绝望而无助的哽咽,仿佛陷身在毫无光明的黑暗之中,不断的往下坠去……坠向那没有止境的深渊……(未完待续。) 第64章 许个愿吧…… 夜已深沉,幻月祭司飘出了眉妩台。 一名老者在外头等待着她。 两人一同并肩往远处飘去,老者低声道:“女尊传来消息,天人体质可遇而不可求,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鸾梅长公主拉入我教,即便是付出更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幻月祭司道:“既是女尊的决定,我们按着做便是。” 老者道:“关于笺丽之事……” 幻月祭司冷冷的道:“那孩子的心中并不虔诚,跟其他的候补处女不同,笺丽并没有真正的见到圣凰。她体内的圣凰血,只是靠着我与她之间的母女血缘进行传承。这一次,我们在京城已经损失了好几位候补处女,她的心中虽不虔诚,但毕竟也是有圣凰血的候补处女,当初也是因为女尊大人,觉得她天分颇高,让我以转缘之法为她换血,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便暂时留住她的性命。” 杀气凛然:“你放心,如果她再次犯错,即便她是我的女儿,我也必定会亲手将她解决。” 两人没入黑暗之中…… *** 眉妩台中,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在痛苦中呻吟的少女,方才蜷缩在墙角。 铜台上的烛火,早就已经熄灭,外头陷入了最深沉的宁静。 少女知道自己让母亲失望了,因为,她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圣凰的信徒,她的心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虔诚过。 和其他的候补处女不同,虽然体内也有圣凰血,但是她感受不到圣凰的神圣和威仪……明明母亲是那般的虔诚,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圣凰,奉献给了拜火教,为什么自己却无法做到? 她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按着其他候补处女的“种圣血”的方式,大概,她会是属于种圣血失败的那一种人……就像那宁小梦一样。 但是,拜火教中,是从来不讲亲情的,每一个人,都将她们的生命和人生目标奉献给了圣凰。如果她不能成为善女神的候补处女,那她就会被送走,她将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娘亲,她将失去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于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决断,她要成为圣凰最完美的信徒,她要代替母亲,成为善女神。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还只是一个孩子的她,骄傲的将自己的这个目标告诉娘亲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娘亲,很高兴很高兴,抱着她在那红梅纷飞的花林中转圈。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时,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母亲的温暖。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漫天飞舞的红! 但是现在,她竟然背叛了娘亲,背叛了娘亲的信仰,背叛了娘亲赐给她的……那神圣而又高贵的圣凰血! 仅仅是为了那一个人…… 她知道,她应该要好好的忏悔,忏悔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她应该要从现在开始,忘掉那个人,明明……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跟他是没有可能的,明明知道这样子,早晚会害了他,害了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想他…… 但是……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她的心中,她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浮现出他的身影,他写的每一句诗,她就是想要反反复复的去念,明明他是那般的可恶,那般的傲慢,羞辱过她,让她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忘不掉他……怎么都忘不掉他! 风,陡然间冲入了屋子,犹如滚滚的杀气,洪水一般卷了进来。她身边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像是被凝固了,天寒地冻,连地面都在结着神秘的冰霜。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的屋子,她甚至能够觉察到,如同黑色的涡流,在自己的前上方汹涌而来的、惊人的杀气。 她抬起头,一只黑色的、巨大的手,在她的眼中越来越大,就像是往不堪一击的蝼蚁,强按下去的巨灵的手掌。 死亡与毁灭,这就是它此时此刻,所存在的意义。 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就是在那一夜,在那疯狂的夜晚,她也曾经在这样的、黑色但却可怕的手掌下逃脱,而她的同伴,却没有那般的命好。 那黑色的、诡异的,犹如破天而下的死神以瘟疫铸造的手掌,如同泰山一般,往她的额头压下,无可抵挡,也无法抵挡,然后莫名的就停住了……停在了离她的额头,仅有一线的距离。 她深深的相信,只要它再按下一些,她的脑袋,就会砰然间爆开。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竟然笑了,她泪流满面的笑着,笑得凄惨,笑的绝望,同时又带着,仿佛即将从炼狱深处的煎熬中脱出的轻松,“你……杀了我吧!” 那幻大的、黑色的巨掌的后方,隐藏着的男孩,那阴冷而又充满着无限杀意的眼神,在这一刻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困惑。斜下方的少女,穿着最单薄的衣衫,抱着膝盖,无助的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里,虽然抬起了头,但她的脸上尽是泪水,那充满哀伤的眼眸,透着仿佛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而忽如其来的喜悦,失去血色的脸庞透着悲凉,白皙的肌肤在颤抖中战栗。 男孩紧紧的皱了下眉,神秘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往周围铺开,他看到,地上散落着一张张写着诗句的纸页。这些纸页上的每一句,他都是那般的熟悉。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些诗句,散落在少女的身前,犹如蛛网一般,困住了此刻那软弱无助、犹如在黑暗中找不到火焰的飞蛾的她,在即将到来的解脱中、无言流下的泪水,在刀割般的心痛中、孤独无依的美丽,就像是即将被制成标本的蝴蝶,展示着它最后的迷人,微笑着、眷恋着,但是已经……绝望了! 此刻的男孩,杀气席卷了整个屋子,犹如故事中如来佛的手掌,随时都能把少女倾翻,瞬间让她粉身碎骨。只是,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觉得自己大约是弄错了什么。 他看着少女那满是迷蒙和泪水的眼睛,看着地上那一句句的诗词,回想着这些日子,她那总有些让他琢磨不透的怪异举止,甚至回想起那个时候,在那杨柳岸边,她回眸间看到另一个“他”时,眼睛里陡然闪现的光亮。 这一条条线索,在这一刻终于清晰的结合在了一起,这一瞬间,他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应该杀掉她,这女人简直比他事先所想的还要麻烦,只是,就这样杀掉她真的好吗? 哎,实在是麻烦,果然那个时候,自己的“英雄救美”……实际上是作茧自缚吧? 几乎已经触及到自己额头的黑色巨掌,并没有更进一步,而是缓缓的收了回去。少女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黑色手掌后方现出身来的男孩,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穿着黑衣,漂浮在那里,整个天地,都仿佛被他所冻结。 那洞彻骨髓、让周围的一切都铺上了冰霜的杀意,缓缓的退却。男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是在可怜我吗?少女的心中有些愤怒,自己已经卑微到连前来夺走她的生命的死神,都要可怜她的地步了么?又或者是,他想要折磨她,虐待她,迫使她说出与拜火教有关的更多秘密? 然而,事情显然不是这个样子。男孩只是双手抱胸,飘在她的前方,缓缓的道:“许个愿吧!” 许愿?少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竟然叫她许愿? 只是再行看去,男孩已是全无刚才那般的阴冷,他飘在那里,身周仿佛散发着灵光,这种犹如旭日一般的灵光,照满了整个房间。他是那般的威严,那般的神圣。 难道他、他不只是收割生命的黑色死神,他还是能够给人带来祝福、让人实现愿望的小天神?少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他的确是让她许愿了,如果他不是能够帮人实现愿望的小天神,他为什么要让她许愿? “我想得到……幸福!”她看着小天神,迟疑了一下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是的,她从来就不想成为什么善女神,她从来就不想得到那所谓的、永恒的生命,她只想要……幸福,属于正常人的幸福。 她想要能够跟她的亲人在一起,能够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她以紧张而又激动的目光,崇拜的看着那散出神秘灵光的小天神……既然他已经让她许了愿,那肯定是能够帮她实现愿望的,对吧?否则他为什么要让她向他许愿呢? 在他的眼中,小天神双手抱胸,庄严的、神圣的,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俯视着苍生的,看着她:“你的要求实在太高……自己努力吧!” 紧接着就带着一道狂风,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开了的门自行关上,他就这般离去,留下了在他身后目瞪口呆的少女。 少女坐在墙角,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不是说好的让我许愿的吗?不是说好的要实现我的愿望的吗?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手紧捂着心中,刚才那种,犹如刀割般的痛,此刻倒是好了很多。她、她竟然……竟然被他逗笑了!!! *** 染水河边,万籁俱静,宁江从床上翻身而起。 “哥哥,你杀掉她了没有?”在他的身边,守着他的身体的小梦看着他来,“砍掉了她的脑袋,还是让她的头嘭的一声爆炸?” 桌上的烛火散出橘黄色的光晕,宁江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道:“我没有杀她!” “没有杀她?”小梦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那,哥哥你去做什么了?” “我让她许了个愿。” “许愿?”妹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显然没弄懂剧情为什么是往这个方向发展。 “嗯!”宁江说道,“我让她许个愿吧,她说她想要幸福。” “我也要!” “要你个头啊,她傻你也跟着傻啊?真当我是神仙了?”少年没好气的下了床,伸伸懒腰,踏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夜里的凉气透进来些。 紧接着便又自嘲的道:“不过那姑娘……恐怕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都多少次了,明明伸一伸手就可以杀掉她,结果总是没杀成。” 妹妹跪坐在他的床上,侧了侧身子,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他。 对于春笺丽,宁江开始意识到,也许真的是自己弄错了什么。那姑娘,与其他的拜火教徒恐怕是有些不同。 在窗边舒展了一下筋骨,他重新关上窗子,回到床上,很舒适的躺在那里。 “哥哥,你又要去了么?”小梦问道。 “嗯……看看其他人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命好。”少年的嘴角溢着一丝冷笑。说实话,刚才想要杀人但却没有杀成,心里还是有点小不爽的,不再多杀几个,念头不通达。 半个时辰后,远方的某处府邸,一个少女被人狠狠的抓着脑袋,往墙上甩去,身体与墙接触的那一瞬间,冲击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作用,嘭的一声,她的脑袋已经如同瞬间加温的鸡蛋一般爆开。 一个时辰后,另一处宅院里,一名身穿心衣,在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的少女,刷的一声一剑斩出,剑上火光一闪,一张桌子一份为二。扑的一响,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却已在她的身后狠狠的一踹,将她踹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想要挣扎,男孩那明明小巧的身体,却如同山一般压在她的背上。 “你们拜火教的人,来来去去,就只有这几招么?”男孩拽着她的头发,冷笑一声,身体诡异的飘起。少女的娇躯,在他的拉扯之下,呼啦啦的旋转。娇躯在强行的干涉下诡异的扭曲,少女那充满痛楚的呻吟,让男孩有着说不出的愉悦。 长长的秀发往她的双脚一圈,男孩冷笑着:“教你一种新姿势!”转身一甩……嘭! 一个半时辰后,相隔数里外的另外一处。“乖,别哭别哭,你看,这刀很利的,刚买的……好吧,其实是刚偷的,但我留了银子呦。”男孩将小刀在某个青年女子脸上比了比,应该给她一种什么样的死法呢?他正在想,算了,看她这么可怜的样子,就不虐杀她了。 青年女子流着泪:“天清清,地宁宁,圣凰……” “凰你妈啊!”男孩一甩,刀光刷刷刷的飞过。本来还想给你一个痛快的,这样子杀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变态了,原本想要收敛一些,你居然逼我变态,好,你赢了,算你狠。 半个时辰后,男孩走出屋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月牙儿,呼出一口气,呼,畅快多了。回头看了一眼……我靠,太变态了…… ****** 【ps.因为知道白天的章节会比较虐,原本也是计划着昨晚熬夜再赶一章,然后今晚加更的,但因为某些原因,浪费了一晚,到了早上也没有什么心情码字。想一想,还是把这一章先上传,今晚再看看,能不能通过熬夜赶上一章。明天中午的更新就不更了,移到明天晚上六七点左右,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些时间。我记得我跟大家说过,同样四五千字一章的文,其它作者往往两三个小时,甚至一两个小时就能写完,我却都要花上六七个小时,基本上一整天都耗在这里。】 【另外说一下书评区的问题,需要让大家知道的事,书评区里的每一个贴我都是会看的,不只是书评区,甚至是书友群,每天我也都会往回翻,即便里面的内容……呃,都是水!但是,我并不会所有的问题都回答,有许多问题,感觉自己在书里已经说的很清楚的,一般也就不会在书评区里解释。昨天的帖子也是如此,感觉自己写得很明白,没什么问题,一开始也就没有解释。然而,因为同一个书友在同一个问题上,连续发了两贴(我说过,所有的帖子我都会看的),这个时候就不免觉得,要是不回答的话,不免有漠视读者之嫌,然而一回答,时间就耗在了无意义的争论中。这里,我需要向那位书友道个歉,因为争论到后面我的态度的确是不好,只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解释清楚的东西,还是被各种质疑,实际上也是非常烦躁的。】 【所以,这里真正想说的是两件事,我的确是写得慢,只是以前跟过我的书的书友都知道,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书在更新期间也都没有断更过,所以,催更是没有必要的。另外,书评区我都有在看,只是一般情况下,真的无法每个问题都回答,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我是在漠视大家的意见。】(未完待续。) 第65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卯时刚过未久,内城保康门。 天色亮得较早,推着车、挑着担,进入内城卖菜卖货的人们,忽的往两侧急急散开。 一伙人骑着马,就这般穿城门而过。一名老汉挑着担子,避得慢了一些,担子的一头被撞得甩开,跌跌撞撞的冲入了旁边的人群,鸡飞蛋打,一团混乱。 几名守城的士兵奔了出来,看着远处的那伙人。其中一人喃喃的道:“是详检司的人,这是又出大案了么?” “启封府办案,无关之人速速让开!”数里之外,成队的衙役护送着一台大轿,落在一个大院门口。衙役乱棍打去,将那些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轰得远了。启封府府尹从大轿里出来,抬头看着东方升起的旭日,叹了口气。 今年的京城真的是不太平,也不知自己这个府尹,还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同一时间,浚河岸边的一座青楼里,几名男子冲了进去,找到了一个青年:“南宫捕头?南宫捕头?形部召见,京城出现大案,让你赶快去一趟。” 名为南宫嘉佑的青年摇摇晃晃的,从某位小姐的床上爬起,按着宿醉后昏沉沉的脑袋:“京城里出现大案,找启封府啊,找详检司啊?刑部自己的捕快呢?我是巡检司的人,不过就是回京城交个差,你们找我做什么?” “案情重大,人手不够,听说昨晚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刑部全力侦查此案,三法司衙门里的人,不管是巡检司还是巡察司,只要是名捕都紧急征调了。” “死了三个?你们京城也实在是大惊小怪,江湖上随便一场冲突,哪次不要死上十个八个?也没见朝廷当一回事,轮到京城人就这般金贵。”原本是护送各地举人还乡,刚回京城交差,以为可以休息个几天的南宫嘉佑抱怨了几句,“说吧,死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吏部侍郎右选司徒大人的女儿司徒蕾、大理寺丞方大人的女儿方访晴、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邬大人的女儿邬雨秋。” 南宫嘉佑猛的顿在那里,转头看向说话的捕快。这真的是……疯了?! 无奈之下,让青楼里的青倌打来清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赶往刑部,方在途中,就已经有人前来知会之,直接前往其中一处案发地点。要来了马,赶到吏部侍郎右选司徒宏的府上,府里已经是哭声一片。 来到后园,见到了启封府尹,府尹看到他来,赶紧道:“南宫捕头!” 南宫嘉佑自然知道,启封府尹虽然职权重大,但是真正的重案要案,让启封府去查,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于是道:“大人莫急,我先去看看再说。”掀开珠帘走入闺房,紧接着却是眉头紧皱。 屋中,一个少女犹如“嵌”入了墙面,身体紧贴在墙上,螓首却是已经炸裂,脑浆与血水在她的断颈处,如同扇形一般往墙上铺开,连上方的藻海都是一片惨红。少女的尸体边,由上而下,写着一排血字:“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诛之……杀人者蝙蝠公子!” 同一时间,远处的另外一座豪宅,另有一人,在看着同样的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诛之……杀人者蝙蝠公子!”那人将这句话反复的念了一遍。 这里是大理寺丞方明达方大人的府院,只是与司徒府里的那句不同,同样的一句话,在这里,却是用刀锋削出,居然还削得龙凤凤舞。 在这句话的旁边,同样有一名少女,这少女身上只穿着最单薄的心衣,整个身体反拗成诡异的圆,双腿在上,胸脯在下,脑袋与香足在后腰处,同时“塞”入了墙面,整个人就这般悬挂在那里,也不知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男子,乃是详检司的名捕“铁面神断”岑飞虎,同时还是正四名的御前带刀侍卫。听着外头的哭声,他知道,虽然死了女儿,但是对于方家来说,其实还是幸运的了。 虽然对外头的宣称是死了三个人,但是事实上,真正被杀掉的只有两个,在来这里之前,他先去了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邬大人的府中,出事的是邬大人的女儿邬雨秋,只是在他赶到时,邬雨秋还有没死,或者说……其实比死了还惨。 看到女儿那个模样的邬大人已经疯掉了,他带到邬府的,全都是见多识广、看惯各种场面的捕快,其中一人,竟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在邬雨秋的身边,同样也留着这样的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诛之……杀人者蝙蝠公子!” …… *** 虽然官府强行压制消息,然而京城再次出现命案的风声,依然是不胫而走。 一方面,百姓的心中,因为京城的不太平而生出恐慌,另一方面,出事的是那些朝堂高官的女儿,自然不免惹来各式各样的猜想。而“拜火妖女”这样的字眼,也在无形中传播开来。 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真相又或事实,他们需要的只是、那些能够供他们在街头巷尾悄悄交谈的所谓“秘闻”。不管真相如何,对他们来说,“拜火妖女”的字眼,已经打在了那些死去的千金小姐的身上。 眉妩台中,打探到消息的红衣少女,全然不知自己应该感到吃惊,还是感到高兴。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原本也应该是其中的一员,她甚至在想着,如果昨晚那神秘的男孩没有放过她,她会是什么样的死法? 是脑袋爆开,还是身体反拗成圆“挂”在墙上? 又或者是像邬秋雨一样…… 吏部尚书府,名为程雅丝的青年女子,坐立不安。 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她很清楚的知道,死的这三个人全都是她的姐妹。 那蝙蝠公子,根本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只是,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很快的又烟消云散,她是圣凰选出的使者,她曾经亲眼见到过圣凰的神圣和强大,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唯有圣凰的火焰,终将照亮这一整个世界,给这片宇宙带来永恒。 能够为圣凰而死,她们应该感到骄傲,她也一定会感到骄傲。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他是冲着我们来的!”黑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原本就是我们先开始对付他,他要报复也不奇怪。”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问题是,为什么他能够找到她们?他对我们到底了解多少?”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杀下去。” “不错,绝不能让他这样杀下去……一定要尽快除掉他!” 暗处的两个人,窃窃私语,女尊预言中的“破天之人”,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可怕,更难对付。他们甚至开始后悔,上一次没有做足准备,就敢向这样的一个人挑衅。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很显然,他们与那蝙蝠公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 “宁兄,这件事跟你和正气盟,可有什么关系?”染水河边,宅院里,甘玉书认真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摇扇的少年。 “你怀疑那蝙蝠公子是我们的人?”宁江摇头道,“我也希望我们能够有这样的一个高手,但是很可惜……不是!” 甘玉书有些不信:“但是,他昨晚杀掉的那三个人,全都在你的那份名单上。” 宁江说道:“我也听说那凶手杀死那三位姑娘的手段,说实话……我深深的不耻!纵然是报复,但毕竟都是些女子,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甘玉书道:“报复?” 宁江道:“甘兄可曾听说,殿试前一晚京城里的骚乱?据正气盟时候的调查,那天晚上,就是拜火教在带着那只怪物追杀那位蝙蝠公子。我不知道拜火教与那蝙蝠公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显然拜火教惹了他们不该惹的人。那天夜里,外城死了不少人,除了全清真人和被怪物杀掉的那些士兵,其他全都是拜火教徒。” 甘玉书讶道:“竟是如此?”他踱了两步,道:“宁兄,你所说的、与拜火教有关之事,事关重大,我想要告诉一人,请他帮忙商酌,还请你同意。” 宁江自然知道,这种事,自然不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甘玉书固然愿意相信他,但也肯定会防着他来,以免自己被他的谎言所利用。 他道:“如果是甘兄真正信得过的人……” 甘玉书道:“此人唤作岑飞虎,江湖人称‘铁面神断’,以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后来入了祥检司。宁兄只管放心,我与岑捕头乃是深交,深信他的为人。况且,京城里有拜火教奸细的事,总该让朝廷尽快知晓。” 宁江道:“既然甘兄相信这位岑捕头,我自然也愿意信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会去见他,但甘兄不可泄露我的真正身份。甘兄应该也清楚,小弟不过是个读书人,不懂半分武艺,万一泄露了与正气盟有关的事,全清派随便走出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我捏死,我是信任甘兄你,才让你知晓……” 甘玉书犹豫道:“既要保护好你的身份,又要让你去见他,这个……如何能够做到?” 宁江笑道:“甘兄放心,我自然有办法,只要你愿意替我守口如瓶就好!” 当天晚上,甘玉书带着“铁面神断”岑飞虎,走在一条小巷子中。 昨晚一夜之间,发生了三起命案,岑飞虎原本并没有时间做其它事情,只是在听说,甘玉书竟是认识正气盟的幕后之人后,立时心动。 昨晚的凶手,很显然不是普通人,那三家的护院,全都是重金聘请的武者,他们家的姑娘在自己的闺房中被人那般虐杀,竟无一人发现,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这显然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如果那杀人凶手,真的就是杀死全清真人王易卿的“蝙蝠公子”,那自然也是一个真正的高手,而且还是精通某种术法的高手。 这种高手,用寻常手段根本抓不住他,只能通过名为“江湖”的网络,将他找出。 正气盟,目前在京城,就是这样的一张网,它集齐了京城里江湖中的三教九流,能够在全清派的如虹之势中,将这些原本只是丧家之犬的各个门派,集合成铁板一块,它幕后的人物,必定也是一个非凡之人。 是以,当甘玉书说要带他来见这样的一个人时,他马上就二话不说,跟了过来。 他相信甘玉书,正如甘玉书相信他一样,他们两人,原本就有着过命的交情。 此时此刻,黄昏方过,天色还未到全黑之时。只是巷子里显得幽暗,穿过一个宅院,院中吃着晚饭的老夫妇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过了一段竹林,到了一处僻静的四合院中。 一个汉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岑飞虎觉得那汉子有些面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紧接着动容道:“五雷观雷鹤道长?” 雷鹤道人缓缓的道:“岑捕头,许久不见。” 岑飞虎看着他:“我还以为,道长已经不在人世……” 雷鹤道人冷冷的道:“害死我闺女的凶手还活着,我又如何能够比他先死?” 岑飞虎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抱歉,虽然我也知道,害死令媛的凶徒到底是何人,但是他做得谨慎,我们实在是找不出证据……” 雷鹤道人淡淡的道:“贫道能够理解,如果你还是以前的岑大侠,我相信你早已跟我一同杀上了贞吉观。但你现在是岑捕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更加的由不得自己。” 岑飞虎苦笑一声,双手抱拳,施了一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雷鹤道人虽是理解,但终究是不免有怨言的,换成是他,他也肯定会有怨言。 但是他也的确是没有办法,江湖中人做事可以不讲证据,全靠着血性行事,但如果三法司衙门也这样做,那三法司衙门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三法司衙门是按着江湖规矩办事,但终究不是江湖。他们可以按着江湖规矩,对雷鹤道人的报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偏帮任何一方。 随着甘玉书,他继续往深处走去。在他们身后,雷鹤道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仿佛泥塑一般……(未完待续。) 第66章 找到你们了…… 踏入庭院深处,香炉瑞蔼,一盏八面琉璃镜的气死风灯,在墙角悬挂,散出晕黄色的光晕。 一张桌子,几张矮凳,旁边摆布着几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具。一个看上前病怏怏的青年,一只手放在桌上,坐在桌旁,旁边立着一名靓丽的侍女。 甘玉书领这岑飞虎来到青年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正气盟的幕后之人。” 岑飞虎略有一些惊讶,如果不是深信甘玉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如果不是雷鹤道人就站在外面,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在背后联合起各方势力的,竟然是这样子的一个青年?他抱了抱拳:“原来是正气盟盟主!” “不是盟主。”那青年缓缓的站起,他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生怕他随时倒下的样子。他有气无力的道:“岑捕头误会了,正气盟并没有盟主,它的存在,只是为大家讨回一个公道,为这朗朗乾坤,伸张一口正气,等公道讨回之后,正气盟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岑飞虎自然知道,正气盟乃是以全清派为对头,全清派背后的龌龊手段,他心中又何尝没数? 现在,正气盟摆明了,一等全清派覆灭之后,就会解散的态度,从三法司衙门的角度来说,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岑飞虎抱拳道:“敢问阁下名号?” 那青年一阵急咳,身后的侍女将他扶住。 青年道:“名字,还请允许在下保密,至于名号,我其实并非江湖中人,为了方便,底下人将我称作病公子,岑捕头也这般称呼就好。” 岑飞虎疑惑的看向甘玉书。甘玉书道:“他虽是正气盟组建的幕后之人,但却不会丝毫武功。” 不会武功?岑飞虎暗自惊讶,他原本以为,正气盟的幕后人物,必定是个至少也在一流顶尖的江湖高手,没有想到竟然不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如此病怏怏的人,居然能够让正气盟底下的那些三教九流,听从他的号令行事? 他沉吟一阵,忽道:“公子看起来,似乎有重病在身?” 青年长叹一声,道:“幼时积下的沉疴,也曾拜访过名医,说我恐难活到明年春季。” 岑飞虎道:“我也略通一些医术,公子可否让我为公子把把脉?” 青年毫不在意的,重新坐下,生出手:“岑捕头请。” 岑飞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把手指搭在对方腕脉上,凝神不语。 甘玉书往青年看了一眼,暗自担心。他自然知道,这“病公子”就是宁江,宁江的身边,竟然有人精通这般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以至于连岑飞虎都未能看破,的确是让他意外。然而,易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让岑飞虎当场把脉……这个会不会做过头了? 岑飞虎以前可是江湖上的名侠,现在则是三法司衙门的名捕,宁江有病无病,怎可能瞒得过他? 只是再行看去,却见岑飞虎一阵沉默之后,将手收回,叹道:“公子还需保重身子,避免操劳。” “病公子”无奈的道:“操劳也好,不操劳也好,寿命都在那里,还不如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做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 岑飞虎动容:“公子之豁达,岑某佩服。”他已探出,这青年的确是不会任何武功。世间的武学,不外乎外功与内功两种,这少年身体羸弱,一看就知道不是横练之人,气脉无力,显然也不曾修炼过内力。更重要的是,脉象杂乱,的确是重症在身,恐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也正因此,对于青年此刻隐瞒真实身份的行迹,他也开始真正理解,毕竟是个连普通人、随便拿把菜刀就能轻易杀掉的病书生,得罪的又是全清派那种江湖势力,不小心也不成。 青年道:“生死有命,捕头无需为我担心。我此番让甘兄将捕头请来,其实是另有一件要事。”让身边侍女将一本簿本放在桌上:“捕头请看。” 岑飞虎翻看之后,色变道:“这个是……” 青年开始将京城里隐藏着大量的拜火教徒,全清派与拜火教勾结之事,逐一说出。他明确告诉岑飞虎,就是因为找到了这份名单,他才开始组建正气盟,对付全清派。 如果说,岑飞虎原本还会有些怀疑他的真实用心,现在知道这青年寿命不长,根本活不了多久,正气盟又是只以对付全清派为目标,随时都会解散的临时性组织,对他自然已不再怀疑。只是在得知这些内情之后,心中不免震惊。大周王朝各地帅臣的名单已经兵力驻扎,如此重要的资料,竟然会落在拜火教的手中?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及至青年拿出另一份名单,他更是难以置信:“这些全都是拜火教徒?” 青年道:“还未一一证实,不过十有*。”这份名单,与他最早给甘玉书看的名单,其实还是有些不同,有一个人的名字,已经被他拿掉了。 岑飞虎看着青年:“昨晚那蝙蝠公子杀掉的人,全都在这个名单里……” 病公子道:“我们也不知那蝙蝠公子的真正来历,只是探出,他应该是拜火教的强敌。殿试前的那一夜,不知因何原因,拜火教精锐尽出,带着那头怪物追杀他,结果反被他杀了许多人。如果我没有猜错,昨晚恐怕是他对拜火教的报复。” 岑飞虎自然也知道,殿试前那一晚外城的动荡,只是没有想到那头怪物竟然跟拜火教有关。 他看着这青年,沉声道:“公子将我请来的用意是……” “并无任何用意,”青年缓缓道,“正气盟只是为对付全清派而设,全清派一灭,正气盟也会解散。在那之后,我也会离开京城。然而拜火教在京城暗藏眼线之事,总该有人知晓。我对捕头大人并不了解,但是甘兄愿意相信捕头大人。是以,我让甘兄将捕头大人请来,并非想让捕头大人做些什么,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三法司衙门也得有人知晓,至于接下来岑捕头会如何做,甚至是否会相信我,都不是我管得了的。” 一阵急咳,挥一挥手:“送客吧!” 他身后的侍女道:“两位请!” 岑飞虎、甘玉书一阵错愕……就这样? *** 走出宅院的时候,雷鹤道人已经如同挺拔的松树一般站在那里。 岑飞虎向他抱了抱拳,方才与甘玉书一同离去。 原本以为,在告诉了他这么重要的消息后,那为病公子必定会另有所求,谁知对方就这样把他赶了出来,一副“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不要再来烦我”的架势,让岑飞虎颇有一些无语。 纵连甘玉书也没有想到,宁江竟然就这般放过正气盟与三法司衙门合作的大好机会,摇头苦笑。 两人走在路上时,岑飞虎低声道:“甘兄,这位病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甘玉书摇头道:“虽然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也没有办法回答你,如果非要我说的话,大概也只能用‘高深莫测’四字来形容吧?”又问:“关于拜火教之事,岑兄打算如何处理?” 岑飞虎面容阴冷:“不管我信不信他,朝廷的重要情报被泄露乃是事实,此事我无论如何不能不管。”紧接着却又皱了皱眉:“但是,单从正气盟给的这份名单,还是无法看出,拜火教到底是如何弄到这样的情报。” 甘玉书低声道:“实不瞒你,这位病公子也是因为同样的疑惑,方才将我找上。岑兄,我且问你,普通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个怀疑的目标是哪里?” 岑飞虎道:“自然是兵部!” 甘玉书道:“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兵部中有人泄密,然而岑兄再想想,实际上,还有一个地方,同样有可能接触到这样的资料……一个在我大周王朝,没有半分权势,也参与不了任何朝政大事,甚至对许多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但却能够接触到这些情报的机构!!!” 岑飞虎一个错愕,紧接着目光闪动:“你说的是……枢密院?” *** 甘玉书与岑飞虎走后,宁江在秦无颜的帮助下,以易容术换了一个模样,同样离开了这里。 走在路上时,秦泽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一份情报悄悄递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宁江打了开来,这是一份京城的简略地图,地图上画了好几个点。 他的嘴角溢这一丝冷笑。 昨晚,他当然并不只是仅仅只因为冲动,就杀掉司徒蕾、方访晴、邬雨秋三人,甚至使用那般残忍的手段。 他是故意威慑拜火教。 拜火教对绮梦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想要害绮梦,不如说是,想要把绮梦洗脑,让绮梦跟程雅丝、司徒蕾等人一样,成为拜火教徒。 但是这其中颇有一些古怪,那就是,为什么拜火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冒着一定的风险,去对绮梦下手?绮梦可是天子的妹妹,是大周王朝的长公主。拜火教刚刚经历了殿试前那一晚的重创,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全清派,又死了主心骨。 这个时候,拜火教原本应该安安分分才对。 在这个时候,都还要急于吸纳新血,那就表示,他们有迫不得己,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时候,他通过火魂藏在暗处,偷听程雅丝、春笺丽、司徒蕾谈话时,她们所提到的一个名词……善女神的候补处女。 “我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你们两个都有机会成为新一代的善女神,应该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那个时候,程雅丝曾对春笺丽、司徒蕾说出这样的话。 善女神的候补处女……善女神出世……他盗取九龙杯的那天晚上,一口气杀掉了春笺丽的五个同伴……如果她们也都是“候补处女”……拜火教死掉了五个候补处女……拜火教急于吸纳新血,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鸾梅长公主头上……秦抱朴秦老对他提到的“往事”…… 所有的线索,终于黏合在了一起。 拜火教的善女神即将出世,善女神出世的仪式中,必须要有足够的“候补处女”。那个时候,春笺丽想要对小梦动手脚,那其实不是什么术引,那大概只是拜火教吸纳新血的某种“测试”,小梦没有能够通过他们的“测试”,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再把主意打到小梦头上。 唯有通过他们的“测试”的人,才有资格……又或者是才有可能,成为“善女神的候补处女”。 鸾梅通过了他们的测试,所以她们开始“发展”鸾梅……而且看这样子,恐怕还是“重点发展”。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他们还是要冒着这样的风险,可想而知,善女神出世的事,对他们来说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在这种情况下,他昨晚再杀三名拜火教徒,剩下的人疑神疑鬼,不知他何时还会继续下手,更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弄清她们的身份背景,于是,剩下的候补处女,将不得不开始转移。 虽然,事实上,宁江以“蝙蝠公子”的身份杀掉的,只是已经被确认了的三人,春笺丽又被他放过。而名单上的其他少女,到底是不是拜火教徒其实只是存疑。 但是没有关系,“蝙蝠公子”的心狠手辣,超出他们意料的反扑,已经威胁到了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迫使他们开始动作。 当然,宁江也可以考虑,按着春笺丽的建议将鸾梅“吃掉”……现在他开始相信春笺丽真的是在为他着想。 但是那恐怕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程雅丝同样是嫁了人的,虽然她不是“候补处女”,但依旧是最虔诚的拜火教信徒。这就意味着,吃掉鸾梅,最多只能斩断她成为善女神的可能性,并不能阻止她被拜火教洗脑。 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把拜火教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 回到宅院,他拿出画着脑图的蜀笺,又将秦泽刚才悄悄递给他的情报,全都记在了蜀笺上。 他在蜀笺上,画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然后,他慢慢的踱到外头院中,拿着蜀笺,目光越过石墙,往远处眺望,那英俊的脸庞,露出充满杀意的冷笑……找到你们了!!! [端午节快乐!](未完待续。) 第67章 今晚是个好天气 南殷山,乃是外城太庙之所在。 虽然太庙是在前山,一共分作前、中、后三殿,但是整个南殷山,都已被高墙围起。 此时,南殷山的后山处,一共七名身穿黑衣、戴着黑色面纱的少女,相互沉默地聚集在这里。 虽然属于皇族在重大节日里,举办大典的重要场地,但平日里派不上用场,前山的太庙并没有多少兵将驻守,至于后山处,也仅仅只是被高墙围着,这里是皇室的地盘,平民百姓根本不允许进来,但是皇族的皇子、公主等等,基本上也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无人注意的死角。 其实,高墙之外,还是有一些哨所,只是,哨所里的兵士虽然已看到了她们进入此间,但却是不闻不问,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 虽然基本上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但此处的构造,依旧建得如同大型的园林。从各处运来的奇峰怪石,最上等的金丝楠木建成的石亭,曲折幽探,各逞奇观,成片的箭竹在山腰处起伏,月牙儿挥洒下素洁的冷光。 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此刻月下的美景。 七名黑衣少女,用她们的目光,戒备地扫视着周围。 在这些日子里,她们的姐妹,已经死了好几个,甚至在昨晚,就有三人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她们的心中,其实也是恐慌的,但是这种恐慌,并无法压倒她们对圣凰的崇拜与恐惧。与某个靠着母亲的血脉,方才能够继承圣凰血的家伙不同,她们中的每一个,都亲眼见证过圣凰的神圣与庄严,她们亲身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在圣凰面前的渺小,就像是浩瀚宇宙间永恒不灭的神灵面前,那瞬息而灭的火苗,她们卑微,她们低贱,唯有通过圣凰的拯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救赎。 她们心中有着最深的恐惧,是以……她们无所畏惧! 明明是炎热的夜晚,忽的有冷风刮来,这莫名吹来的风,突然间渗入了她们的骨髓,是一种由心到身,无法抵御的冷意。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个孩子,犹如掌管冰消瓦解的恶神,一步一步的,往她们走来。 这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也许只有十岁左右,甚至还更小些,明明是在月色之下,月光却莫名的被遮断,虚虚幻幻,看不真切,其气栗冽,砭人肌骨。 他就是“蝙蝠公子”?少女们紧紧的握着各自的宝剑。虽然早就听说,心狠手辣、辣手摧花的蝙蝠公子是一个男孩子。然而,在真正看到的这一刻,她们依旧为之而惊异。 男孩的目光,缓缓的往这七名少女身上扫过。明明深处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却像是有红光爆射。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犹如冰霜一般往周围铺开。 虽然这些少女全都戴着面纱,但是在看到她们的这一瞬间,首先,男孩已经判断出,程雅丝不在这里。由此可知,已经嫁了人,不再是“候补处女”的程雅丝,在拜火教中已经没有被重点保护的必要。 而春笺丽同样也不在这里。其原因,恐怕是因为,昨天春笺丽对拜火教的“背叛”,让她已经不再被完全信任……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让他可以放手而为,不用再去管那一个,让他开始有些头疼的女人。 连着几次杀她,最后都功亏一篑,现在的他,对那个丫头也实在是提不起半点杀意。再考虑到,昨天她其实是在设法帮他,却反因为他在司徒蕾、方访晴面前对她的“出卖”,而受到拜火教的惩罚……心里甚至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目光阴阴冷冷的,往周围扫视了一眼,看向那紧张的戒备着他的七个少女。他冷笑道:“出来吧!” 昏暗中传来一声冷哼,另一边的假山爆了开来,一个长须锦袍的老者,从崩裂的假山中缓缓走出:“竟然能够找到这里,真的是好本事。” 男孩的目光,却往另一边扫去:“还有一个!” 老者脸色微变,那七名少女也怔了一怔。 男孩右侧那片箭竹之中,腾起一层浅红色的焰光,焰光飞出箭竹林,落在男孩的右手五丈开外,惊疑不定的看着男孩。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天洪祭司和幻月祭司,而这……原本是为了对付这个男孩所设的陷阱。 昨晚,这蝙蝠公子能够杀掉他们三位候补处女,这就意外着,他对他们的了解,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多。为了防止剩下的候补处女也都被他解决,他们被迫安排了今晚的行动。他们让剩下的这七名候补处女,悄然离开她们各自的家门,通过各种手段,潜到这南殷山。 这既是对她们的保护,同时也是以她们为诱饵。如果蝙蝠公子无法找到她们,那这些候补处女,暂时就是安全的,蝙蝠公子在京城的能量,也没有他们所担心的那么大。如果这样子都能被他找到,那这蝙蝠公子,只要留在京城一天,他们拜火教在京城,就没有任何的立足之地。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他们多少秘密,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一路杀掉他们多少人。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安全的,而且会被不断的顺藤摸瓜,直到所有人尽皆覆灭。 在这种情况下,两位祭司,决定以这些候补处女为诱饵,击杀蝙蝠公子。 在这七名候补处女脚下,布下了特有的法阵,蝙蝠公子只要朝她们出手,马上就会掉入陷阱。 天洪祭司藏身在暗处,随时准备进行偷袭。而考虑到他同样有被发现的可能,幻月祭司以她所秘藏的幻空之术,藏身在箭竹林中,几乎是屏蔽了所有的生机,按道理,任何人都不可能觉察到她的存在。 但是这男孩,一登场,就如此简单的看破了他们的三重陷阱?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仿佛是在回应着他们心中的震惊和疑惑,男孩的嘴角,流露出深深的嘲弄:“你们的陷阱……好搞笑!” *** “你们的陷阱……好搞笑!” 男孩的嘲弄,听在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耳中,异样的刺耳。 尤其是他们发现,男孩并不是在故意激怒他们……他是真的觉得很搞笑! 幻月祭司看着男孩,缓缓道:“阁下也是不凡之人,何不加入我们拜火教?世间污浊一片,唯有以圣火毁天灭地,才能得到新生。人的一生不过匆匆百年,只有被圣凰救赎者,方能脱出苦海沉沦,得到永生……” 男孩冷笑道:“毁天灭地,重获新生?你们的圣凰想要毁天灭地……它得到过我的允许了么?” 天洪祭司怒容满面,幻月祭司脸色阴沉……他们从来就不曾见过这般嚣张狂妄的男孩子。 天洪祭司拂着长须,黄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周涌现,犹如烟尘一般滚动。尘土在他的身后,一波又一波的向后席卷。 幻月祭司身周红光更盛,左手暗捏了一个法决,精致而美艳的脸庞,在月光下虚虚实实,摇摆不定。 轰! 陡然间,那七名被暗藏的法阵所保护的少女,就看到三人仿佛“撞”在了一起,就像是时间突然被抽掉了一节,还过神来时,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各自挟着强大的能量,犹如黄与红的两座大山一般,将男孩挤压在中央。 男孩在两座大山之间,呈“大”字形,张开了两只小手,硬生生的挡住了轰来的两团能量。 这男孩子,竟然同时挡住了天洪与幻月两位大人的全力一击?这种事如何可能做到? 七名少女只觉得头皮发麻! 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却是彼此相对,居高临下的看着、远比他们要矮小得多的男孩。这个男孩能够同时挡住他们倾尽全力的一击,这种事他们绝不相信,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看到,自己攻出的黄与红两团气流,在男孩的身周,诡异的旋转,犹如两条被强行改道的河流,彼此冲腾在一起,在男孩的身周,形成诡异而又无形的十字潮。 男孩并不是同时挡住了他们的全力一击,但却以几乎是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诡异手法,让他们的术法相信相撞,互相抵消。世间怎么可能有这般神奇的法术?他们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男孩没有给他们看、让他们想的时间,忽的往前一窜,双手前推。 不好!两大祭司心知糟糕。 双手裹着红与黄两道气流,朝那七名少女轰去。砰的一声,两团气流犹如轰在了无形的琉璃上,空间一片片的碎去。保护着七名善女神候补处女的法阵,居然反被他们自己的术法轰破,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怒容满面。 刷!天洪祭司抢先攻击,右腿横扫,犹如带动了一片岩层。嘭嘭嘭的震响过后,男孩不断的闪避。呼的一声,幻月祭司的攻势紧接而来,烈火席卷。 两人意识到,这男孩能够以不可知的手法,改变与扭曲他们的术法,于是调整了战术,采用彼此交错的密集攻击,两人都是全力以赴,一人方竭,一人再攻,不给男孩喘息的时间。 虽然是一口气压着男孩打,但是两人的步调形成巧妙的错位,不再给这男孩借力打力的机会。 嘭,一条腿仿佛踹破了虚空,踹到了男孩身前。男孩侧翻,回避,还没来得及反击,火焰就已经轰来。男孩绕着圈子,不断后退。此刻的他,已经大体上弄清了这两人的实力,两个人的实力都在一流与宗师之间。长须锦袍的老头是武学为主,术法为辅,美艳女子目前使用的则多是以火为主的妖术,以中原的武学看来,都有一些非常规,但在他的眼中,却也实在是算不得太过稀奇。 只是同时面对两名准宗师级的强敌,让他几乎没有还手的时间。身体向后,翻过一片假山,轰,假山碎散,碎石呯呯嘭嘭,往四面八方飞溅,男孩的身影朝远处的石林窜去。呼!呼!两大祭司一左一右紧追着他,此刻他们也弄清了这男孩大致上的实力,单打独斗,也许比他们中任何一人都要强,但是绝不是他们两人联手的对手。 如果现在不解决掉他,以后后患无穷,他们绝不能放过这样子的机会。 在他们的后方,那七名身穿黑衣、戴着面纱的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没入石林的三人,层次实在差得太大,她们根本看不清两位祭司与那蝙蝠公子的交手,就看到红与黄的两团气流,一波波的爆开,男孩的身影忽焉在左、忽焉在右,根本无法捉摸。 在那惊艳的冲突中,地面焦黑,假山爆开,兔起鹊落,来去无迹,突然间三人就没入了远处的昏暗。 她们彼此对望,俱知自己就算赶去帮忙,也是碍手碍脚,根本帮不上两位祭司大人。 正自焦急的等待着最后的战况,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出现在她们身后:“喂!” 三位高手之间的争斗,已经远去,她们的身边本是安静一片,突如其来的一声“喂”,将她们吓了一跳。 所有人猛的回头,然后,她们就看到了另外一名少女! 头上戴着孝花,身上穿着白色衣裙,外披半臂麻衣,左腰处插着一对鸳鸯刀的少女。 一开始的时候,她们怀疑这少女是她们的“自己人”,毕竟年龄上差不多,然而很快所有人就都意识到不是,这并不只是源于她们并没有在这个少女身上,感应到与她们相同的、来源于圣凰血的气息,也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少女。 这是一个敌人! 白衣白花的少女,右手握着鸳鸯刀的双柄。 ——“身若冰晶,视身若晶!最好的伪装,是由内而外,让自己彻彻底底的遗忘真正的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的你,就只是一个因为家人被拜火教所杀,一心想要报仇的孝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的武器,是母亲留给你的鸳鸯刀,它代表的是你的仇,你的恨,你就是刀,刀就是你,刀意就是你的心!” 谨遵着哥哥的教诲,化作仇恨女神的孝女,浑身散发着无穷的恨意,刀即是人,人即是刀,那冰冷的美丽,惊艳着昏暗的月色,整个天地都像是亮了一亮。 今晚……真的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感谢书友“流星如苏”的10000打赏,恭喜流星如苏同学成为本书堂主。^_^](未完待续。) 第68章 连杀 孝女犹如霜雪一般的杀气,渗入了空气,一丝一丝的,往这七名善女神的候补处女涌来。 就像是化作了实体,直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知道自己遇到了强敌,七名黑衣少女各自提剑,手捏法诀,彼此散开,逞半包围状,将孝女围在中心。 “众位师妹!”就在这时,另有一名女子替剑赶来,她竟是程雅丝。 “师姐!”一名少女低声道,“这丫头不知是何来历,有可能与蝙蝠公子是一伙的,先杀了她,其它事等下再说。” 程雅丝道:“好!” “动手!”其中一名少女低声叱道。 话一说完,血水飞溅。 程雅丝手中的宝剑直接刺入她的后心。 在其他少女错愕的那一瞬间,孝女的双刀,也已经滚了进来,雪浪翻涌,叮叮当当,一颗脑袋飞了起来,在空中打转。尖叫声,怒斥声。“程师姐,为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地面陡然裂开一个口子,她整个人没了进去,唯有一道血光从骤开即闭的地缝中泼出。 两名少女各自将剑划在自己身上,血水飞出的那一瞬间,她们浑身犹如火人,两支带火的宝剑同时攻向孝女。刷刷刷刷刷,剑火密集成网,纵连鸳鸯刀的孝女,也无法抵挡她们此刻的攻势。然而早已知道她们用的不过是自损真元的魔功的孝女,以奇诡的身法闪避,身如鬼魅,错步如飞。 两名火人般的少女追之不及,眸中渐现恐慌,其中一名突然踉跄了一下,身子不过就是摇了一摇,脑袋已经飞上了空中。另一名少女在愤怒中尖叫,一口鸳刀随之插入了她的口中,顺势一搅,这一次飞起的只有半颗脑袋。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另一边的地面,土石陡然升起,将另外一名黑衣少女的身体裹住,一个男子从土中钻出,随手一柄短枪刺入她的胸脯。 极短的时间里,这七名黑衣少女,就已经死得只剩一人。最后的那人拿着宝剑,惊疑不定的看着已是将她围住的三人……手持鸳鸯刀的孝女,伪装成程雅丝的青年女子,以及从地底钻出的、手持带血短枪的男子。 那名黑衣少女手持宝剑,额生冷汗,忽的一咬牙,厉声叫道:“天清清,地灵灵,圣凰……” 噗噗两声,长剑刺入了她的左肋,短枪刺入了她的小腹,与此同时,锋利的刀刃切割骨头的声音,瞬间响起,血柱从粉颈上冲出,脑袋飞上了夜空。 那原本在她前方的孝女,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右腿向前踏步,冷冷收刀:“凰、你、妹、啊!” *** 另一端的石林中,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在听到后方惨叫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们蓦地定在那里,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显然,蝙蝠公子借他们的术法,破掉保护那七名少女的法阵,然后把他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杀掉那七名善女神的候补处女。 蝙蝠公子还有同伴,他的同伴,正在对剩下的、善女神的候补处女进行屠杀。 赶回去,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将错过击杀眼前的蝙蝠公子的机会。 继续追杀蝙蝠公子,他们虽然相信,合他们二人之力,早晚能够将他解决,然而这个男孩滑不溜秋的,这个“早晚”,到底需要多少时间,他们也没有数,而现在,已经确定的是,这蝙蝠公子还有同伴,那么,他的同伴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他们竟是完全不清楚,这也导致了他们无法继续动作。 两个人,一左一右,天洪祭司满脸怒容,幻月祭司一脸阴沉,两人同时看着、那站在假山上的男孩。这个男孩,实在太过奇怪,以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停歇、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哪怕是实力胜出他们的宗师级高手,也会应接不暇,从而内力不继,体力不支。 然而这个男孩,仿佛连气都不用喘,虽然一直处于挨打局面,但却仿佛能够吸收日月精华一般,他们这样的连续攻击,竟是丝毫没有将他削弱的迹象。 男孩立在那儿,双手负后,月色宛如被他吸引而来,在他身周诡异的旋转,再一圈一圈的绽出光华。 “你们的陷阱实在太搞笑了!”男孩啧啧的叹了两声,“跟我学学。” 两位祭司尽皆沉默,不管是上次带着那只怪物追杀这男孩,反被他解决了与他们在暗中合作的全清真人,还是这次自以为是的布下所谓三重陷阱,然后沦为笑话,都证明了,在智力上,他们的确不是这个男孩的对手。 他们的所谓计谋,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只有让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二字评语……搞笑! 而就在他们的犹豫不决之间,后方的声音已经停止。 夜风袭来,摇曳着远处的箭竹,发出沙沙的声响,让这夏夜里的炎热,消散了许多,然而两人此刻的感觉,原本就不是夏夜的炎热,还是莫名的冰冷,这忽如其来的凉风,又让他们觉得更加的冷了些。 男孩显然也知道,以一敌二,他并没有胜算,冷笑一声,翻身跃走,没入了远处的箭林。天洪祭司与幻月祭司对望一眼,也都没有追逐的念头,掉头匆匆赶了回去。回到了他们离开的所在,只见地上倒着七具女尸。 女尸的旁边,划着一条直线,六颗半脑袋,排开一线摆在那里。 之所以是六颗半,是因为其中一颗,是从两颌的位置被强行撬开,有半颗脑袋依旧留在她的脖子上。 在这一字排开的、六颗半少女脑袋旁,有蓝色的鬼火,写成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人人诛之!” 天洪祭司、幻月祭司尽皆沉默,随着这七名善女神候补处女的死去,他们现在唯一有机会成为善女神的,就只剩下了对圣凰并不虔诚、甚至还曾试图在暗中出卖过他们的春笺丽,以及虽然已经成功的种下圣血,但现在也还不曾加入拜火教的绮梦长公主。 更糟糕的是,迎请善女神降世,需要有足够的、体内拥有圣凰血的处女,他们现在根本就是人手不足。 他们彼此对望,尽皆沉默,这一次……他们真的是一败涂地。 *** 染水河边的宅院里,宁江拿起蜀笺,蜀笺上用朱砂笔重点圈起了几个名字,他沉吟一阵后,忽的将其它几个名字随手划掉,只余下最后一个。 紧接着,一阵冷笑……大鱼找出来了。 另一边,妹妹也在秦无颜的帮助下,解除了易容,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来到哥哥身后,探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哥哥手中的蜀笺。 沐浴后沾了水气的秀发,落在了宁江的脖子上,让宁江觉得痒痒的。 “老爷,姑娘!”依旧戴着程雅丝的人皮面具的秦无颜,用木盘端了两碗解暑的绿豆汤进来。 小梦坐在一旁,喝着绿豆汤,等秦无颜退出去后,歪着脑袋,看着哥哥:“哥哥,那种替身人偶还有没有?小梦也想要一个。” “给你也用不了,”宁江继续看着蜀笺,“至少需要练到火魂,还需要配合其它的一些术法,而且也不会比你以后更厉害,你去用它做什么?” “好玩啊!” “好玩你个头!”宁江没好气的应道。 说起来,在上一世里,他就有一个与妹妹一模一样的人偶……其实是蛮好玩的。 小梦道:“哥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宁江道:“拜火教如此着急的吸收新血,应该是他们的某种仪式,需要用到足够的,像春笺丽、司徒蕾、方访晴这样的处女。看他们对你的长公主姐姐所做的事就知道了,这种吸收新血的方式,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现在,那些处女都被我杀得差不多了,他们的仪式注定无法完成。不过为防万一,明天一早,你还是到长公主府上,保护好她来,随便把小丫儿替换回来,让她休息。” 小梦道:“明天可是放榜的日子。”她嘻嘻的道:“等哥哥你金榜题名,就可以娶长公主姐姐了。” “不,”宁江笑道,“我准备把她带走。” 不管怎么样,拜火教已经盯上了绮梦,让她留在京城总是不安全。而且一旦蛮族入侵,京城恐怕最终也还是会沦陷的。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早把绮梦带走。 他伸伸懒腰,到床上躺着:“我先睡了,明天早上还有事做。” 小梦道:“哦~~” *** 天色方有些灰蒙蒙的亮,枢密院院事和泰,就已经早早的起来了。 虽然在朝堂上有真正的官职在身,但是和泰却是一位太监。 曾几何时,枢密院也曾经辉煌过,四百多年前,那个时候,朝廷还未削藩,枢密院也是由武人掌管。掌握了枢密院,就等于掌握了兵权。 那个时候的兵制,还不像现在这样,分权严重。掌握了枢密院的武人,一旦与地方兵马勾结,就极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历史上,甚至还出现过丞相兼任枢密院使,架空皇权之事。 只是那个时候,四方藩王犹在,朝廷兵权集中,保持着随时可以对藩王进行打击的威慑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其后,靠着越来越强,逐渐增长的文气,朝廷终于削藩成功,于是兵制改革,也就势在必行。兵部的统兵权和用兵权被切割开来,彻底形成了现在这种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枢密院取消了“枢密院使”这一重要职位,职权被削弱到极点,人数也非常的稀少,同时,枢密院院事等官职,不再由武人担任,也没有交给儒官,而是由武将与儒官之外的第三种人……宦官担任。 所谓宦官,自然就是太监。 如果说,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轻武,那对于太监,更是轻蔑到了极致。 由太监担任职务的枢密院,几乎无法参与任何的军国大事,名誉上是最高层的军事机构,实际上的地位,早就可有可无。 虽然如此,大周王朝的枢密院,依旧掌握着一项重要职能……发兵权。 这所谓的“发兵权”,实际上更多的只是橡皮图章的性质,朝堂上决议好的兵马调动,发给枢密院,至于为什么要调动,目的何在等等,枢密院实际上根本无权过问。与以前的、几乎可以算是军方最高统帅的枢密院使相比,现在由太监担任的枢密院院事,仅仅具有着走过场一般的象征意义。而之所以仍然需要这样的一个过场,只是为了将发兵权,与兵部的统兵权和用兵权切割开来,一旦有人想要造反,天子能够通过控制枢密院,控制着全国上下的兵马调动。 虽然在朝廷上,不过是个完全无法发出声音,可有可无,从来没有人当做一回事的枢密院事,但和泰仍然还是需要上朝。 也正因此,天才刚亮,他就早早的,坐上大轿,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自家的豪宅,前往皇城。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只是灰蒙蒙的亮了一些,但是夏日的早晨,这点亮光,很快就铺卷了开来。当大轿上了通往皇城的长津桥时,旭日在回津河的下游慢慢的升起,橘红色的霞光铺卷开来,往长津河的两岸漫开。 那四抬的大轿,就在桥上停了下来。 原本想要问外面为什么还不走的和泰,并没有问出声音。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在他的前方,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往这边漫来的杀气。 心中涌起一阵惊疑,他掀开了车帘,然后就看到了,在他们的前面,那背对着他们的……身穿黑衣的男孩。 旭日的阳光,从男孩的侧面铺了过来,男孩背着双手,就像是沐浴在充满朝气的晨光中。然而沿地袭来的寒冰,却让看着男孩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心寒的感觉,就仿佛旭日下所有的暖意,就已被那男孩诡异的吸了去,留给其他人的,只能是寒冷……无法抵御的寒冷。 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枢密院事和泰,男孩的脸庞,露出诡异的、嘲弄的笑容:“找到你了……天、洪、祭、司!!!” [感谢书友“某只中二病”的10000打赏,也感谢所有正版书友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69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或者我应该叫你……枢密院的和公公?” 男孩看着轿中那面白无须,看上去不过就是四十岁左右,与昨晚在太庙后山与另一个女人一同攻击他的“锦袍长须的老者”看起来完全不同的太监。 他负着双手,嘴角的那份嘲弄,愈发的深了。 和公公的心却犹如坠入了无敌的深渊,因为对方不但找上了他,还喊出了“天洪祭司”这四个字。他固然可以尝试着装出错愕、惊疑等模样,以诱导对方,但他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以这男孩虐杀司徒蕾、方访晴、邬雨秋时的血腥手段,就是真的找错了人,他恐怕也是先杀了再说。 昨晚避开了他和幻月祭司的联手袭击,一转头,却堵在了这里。 天洪祭司再一次确认,他们遇到的是真正可怕的敌人……虽然这样的确认,在此时此刻,已经是全无意义。 “什么人?”旁边的几名侍卫,或是持着长枪,或是持着朴刀,朝前方的男孩喝问,但竟然无一人敢于冲上前去。 虽然只是一个孩子,或者说,明明只是一个孩子,给他们的感觉,却是毒蟒一般的凶残,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的生出不要去惹他的念头。 黑风陡然间疯狂卷来,轰然间,大轿粉碎,弥漫的黑烟中,这些侍卫不知所措的散开,回过头来,惊异的发现,原本被他们所保护的和公公,竟然跟这男孩战在了一起。一道道黄光腾起,明明只是一个太监的和公公,他的攻击竟然出人意料的刚烈,由上而下的一个劈击,嘭的一声,石面崩开,脚步再错,旋臂攻击,有褐黄色的土气,从四面八方往和公公涌来,让他的形象在瞬间变得伟岸。 几乎是肉眼无法看清的几个瞬间,两人起码交手了数十次,明明身体没有任何的接触,气旋却在两人之间不断的爆裂。嘭的一响,男孩往侧面滚了开来,单手往地面一撑,抬头的那一瞬间,大腿裹着黄光朝着他的下颚追至。 男孩双手一按,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向后抛了出去。 在京城这原本就紧张到极致的气氛中,长津桥上的争斗,很快就传播开来。详检司的高手最先赶到,其中一人惊呼道:“蝙蝠公子?”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通过偷袭杀掉全清真人的男孩,此时此刻,看着桥上那身法鬼魅的孩童,每一个人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蝙蝠公子,而且深信自己没有猜错。一群捕快纷纷拔出自己的兵刃,想要冲上前将他拿下。 “等一下!”一个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冷冷的喝令道。 “岑捕头,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跟他交手的可是枢密院的和公公……” “枢密院的和公公……会武功么?”将众人喝住的岑飞虎,冷冷的问道。 其他人全都怔了一怔……对啊? 和公公是太监……他会武功么? 他们一同看去,原本以为根本不会武功的、枢密院的和公公,他的一身实力却是异样的惊人,来去如电,身躯犹如不断的在涨大,他的武学以腿攻为主,然而诡异的是,他的每一击,都有神秘的土气被他吸扯而来,原本平整的石地,莫名的就出现了黑色的斑驳,犹如被经年累月的风沙啃食过一般。 他不但会武功,而且显然附加了某种神秘莫测的术法。 他的实力很强,比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强,即便是岑飞虎,也确信着,如果对上和公公的不是那个男孩而是自己,恐怕早已被和公公那凶猛的攻势,踢得血肉横飞。 然而,如此凶猛的攻势,却始终没有能够踹中那个男孩。男孩闪避、腾挪,踏着诡异的步子不停的后退、走位,在和公公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全无一丝凌乱。两人战到一队车马旁边,护送车辆的人早就已经吓得逃开。嘭,一辆车厢翻滚着冲向男孩,男孩旋身中一挡,明明看上去没有用上任何的力道,车厢却是诡异的停住。 轰然间,车厢四分五裂的往周围碎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四分五裂的木块,以及飞散的贡品间身影交错。 远处,马蹄奔走,有儒将率数百兵将赶来。“发生了什么事?”那儒将低声喝问。 岑飞虎沉声道:“蝙蝠公子……还有和公公好像也有问题,他隐瞒了他会武功的事实。” 那儒将惊疑不定,然而他既已赶到,不能不管,一声大喝:“一同拿下!”眉心祖窍的文气,轰然间同时往两人卷了过去。 文气卷过两人的那一瞬间,蝙蝠公子仿佛道了一声“来得好”,攻势不但未停,反而更盛,就像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一团黑气疯狂爆开。 发现这厮竟然不受文气影响的那一瞬间,天洪祭司已经知道不妙,对方的实力毫无疑问要胜他一筹,而他已开始受到文气压制。暴喝一声,他以同归已尽的态势,朝男孩疯狂扑上。 一黑一黄两团能量彼此相撞,轰然炸开,粉尘弥漫,烟消尘止的那一刻,众人只看到和公公那伟岸的身躯猛然间爆了开来,一个身影破尘而出,抓住了他冲天而起的脑袋,落在桥边的石栏上。 原本还是势均力敌、难分难解的两人,在文气席卷的那一瞬间,骤然分出了胜负,一时间,所有人都呆滞在那里。在众人的注目之中,男孩立在石栏上,手提首级,背对着他们,冷冷的道:“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于此!”随手把首级往身后一扔,纵身向前,迎着东方初生的旭日,跃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这一瞬间,众人仿佛看到了跃过龙门的飞龙…… *** 今天乃是金榜放榜的日子,本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然而,伴随着这份热闹的,还有更多的混乱,前晚三名千金小姐被虐杀,昨晚又有好几位大家闺秀,突然不知所踪,而其中,竟然还包括了吏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郑安的儿媳程雅丝,启封府和刑部原本就乱成一团,枢密院院事和泰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所杀的事,却又在这时传来,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百年以来,京城从来不曾出现这样的乱子,自新春之后,京城接连出事,让大家都有一种疯了的感觉。然而科举是整个大周王朝的根基,甲榜放榜,依然是重中之重,不可能为了这些事停下来,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兵马巡逻,各部门的巡捕全都加班加点,尽皆出动,而承受着最大压力的,无疑是启封府、刑部、以及三法司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跟疯了一般。 昨晚有许多闺秀失踪……枢密院的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杀了……蝙蝠公子杀了和公公后,说“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于此”…… 眉妩台中,身穿红衣的春笺丽,听到这些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困惑。 枢密院的和公公,是否就是天洪大人,说实话,她并不清楚。在她的印象中,天洪大人是有胡须的,长得也颇为魁梧,根本不像是个太监。 然而这证明不了什么。 以天洪大人的本事,就算他真的是太监,出现在她面前时,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她看不出来。 天洪大人不可能会将他自己的身份,寄托在她这种随时都会被放弃的小人物身上,不只是她,她相信,包括程雅丝等人在内,都不会有人知道天洪祭司大人在京城里的隐藏身份。 只是,如果枢密院的和公公,真的就是天洪大人,那蝙蝠公子又是如何将他找上的?娘亲又是否有危险?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 春笺丽不安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踱来踱去。 春笺丽很清楚,昨晚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前晚三名姐妹被虐杀,考虑到让善女神降世,需要足够的、体内有圣凰血的处女来主持仪式,娘亲和天洪大人不可能不有所行动,昨晚失踪的,全都是她的“姐妹”,应该是被娘亲保护起来了吧? 但是并没有人通知她离开,她心中不安,知道因为上次的事情,自己已经不被娘亲和天洪大人信任。 现在应该怎么做?她茫然的不知所措,逃走?她知道那是没有用的,母亲随时可以找到她,而且她也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母亲。而那蝙蝠公子,也早就知道她是拜火教中的一员,虽然她还是没有弄懂,为什么前晚,明明可以随手杀掉她的蝙蝠公子竟然放过了她,但是,以这蝙蝠公子展现出来的神秘手段,想要在他的手下逃脱,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自己这一边的人,已经开始不信任她,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到简直是变态的敌人,反而将她放过,虽然幻月大人是她的娘亲,但是她在京城的顶头上司是天洪大人,现在又传来天洪大人被杀的消息。虽然她也不知道和公公是否真的就是天洪大人,但是考虑到杀他的人是那鬼神莫测的蝙蝠公子……其实她的心中已经信了。 叩,叩,叩! 门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一名舞姬在门外道:“姑娘,外头有人求见!” 春笺丽道:“不见,今天谁来都不见!”如果是娘亲又或是其实还没有死的天洪大人,根本不会让人发现他们,如果是蝙蝠公子,那就更不会让人通报。所以,不管来的是谁,她今天都不打算见…… 外头的舞姬却又说道:“来的可是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会元……” 春笺丽一声惊呼:“是他?” 前来眉妩台见她的,竟然会是宁江?这让她的心中颇为意外,不管她如何猜测,都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他。 要不要见他?这个时候的春笺丽,心中颇为犹豫,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她实在是不应该跟宁江扯上更多关系,他与她接触得太多,只怕早晚会被她连累。而且、而且那日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让他早点去跟长公主行周公之礼,她一个女儿家,羞耻的向他暗示这种事情,原本就已经是非常的难为情。 可恨的是,他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而在司徒蕾和方访晴面前透露出来,害得她被娘亲惩罚……话又说回来,前晚蝙蝠公子刚出现时,明明杀气是那般强烈,结果竟然放了她,难道是因为,她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怜,以至于连蝙蝠公子都因为同情而不想杀她? 如果是那样子的话……他好像又间接的救了她…… “那就……让他到园中等我吧!”明明知道,不应该再跟他接触的,只是,不知怎的就这样说了出来。 门外的舞姬去了,屋子里却传来一阵慌乱,衣柜的开合声,木盒不小心打翻在地的撞击声,“哎呦”一声轻呼,然后又是其它各种杂声…… 当宁江站在园中,看着小塘边的蜻蜓,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时。 眉妩台的台柱,那带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襦裙。 缕金百蝶窄袖对襟碧玉红精美襦衣,衬着藕合色绣金兰抹胸,抹胸的顶边缀着金线,刚好位于小巧锁骨的略下方,纤挺的胸脯裹出有致的峰形。 襦衣很长,垂至及膝,裙内是天青色的下裳,腰间束着宫绦,在右腰处结着吉祥如意的彩结,一眼看去,青春靓丽,犹如人间尤物。 或许是因为修习过媚术的原因,虽然也没有太过刻意,不经意间,一举一动已经在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原本就是与鸾梅和小梦同一级别的美女,这种有意无意间展示自己美丽的姿态,又让她显得有些不同。宁江其实并不喜欢太过做作的女孩,不过现在纯以欣赏的眼光看去,倒也觉得,还算是赏心悦目。 突然间意识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自己,春笺丽莫名的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轻轻地低下头去,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宁公子,不是马上就要放榜了吗?”是啊,马上就要放出金榜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宁江笑了一笑,道:“昨夜新作了一首诗,也不知作得如何,刚好无事,想着过来请笺丽姑娘赏鉴一下。” 春笺丽眼睛微亮:“公子请言。” 宁江踱了两步,摇扇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未完待续。) 第70章 天纲运转三元净 随着宁江一句一句的念出,春笺丽眼睛更亮,她轻声道:“这是乐府中清平调的格律,公子所作这诗……我很喜欢。” “这样啊!”宁江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不过既然笺丽姑娘喜欢,那就当作是为笺丽姑娘而作好了。” 宁江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谈诗,春笺丽原本已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说这首诗是为她而写,一时竟是又惊又喜。毕竟,以前他可是亲口说过,只愿为鸾梅长公主和他妹妹这两个女子写诗的,这意味着,自己在他心目中,也已有着与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地位么? 她却不知,唯独这一次,宁江其实真的没有去想太多,又或是去管太多。 对于春笺丽,宁江自然是从一开始,就抱持着绝不信任的态度,一方面,是春笺丽藉由媚术所展示出来的美丽,并不能够让他欣赏,反而让他觉得太假。而后来又发现她是拜火教的妖女,据他所知,拜火教的女子根本就不讲亲情,为了她们那所谓的“圣凰”,连父母都可以杀害。 对父母家人都是如此,其它自然更加不用多说。 也正因此,在前日,春笺丽对他做出那样子的建议时,宁江毫不犹豫的将她出卖,以测试司徒蕾和方访晴的反应。虽然司徒蕾和方访晴的反应,证明了春笺丽当时的举动,很可能根本不是拜火教高层的安排,但他又哪里会去在乎这些? 那个时候,他已经抱定了,不管怎样,反正都要杀掉春笺丽的决心,他的心思,已经放在了寻找拜火教的“大鱼”上,而春笺丽最多不过就是一条随时可以被拜火教抛弃的小鱼罢了。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这姑娘恐怕真的跟拜火教的其他妖女不一样,她是真的想要帮助他和鸾梅。前天夜里,她很显然也因此受到了拜火教的惩罚,那个时候,半张脸发肿、脑袋流血、整个娇躯都在战栗的她,显然是刚刚承受完被惩罚的痛苦,心灵上的伤害与肉体上的痛楚,竟让她在泰山般压来的死亡面前,展露出绝望而又凄美的笑容……那泪流满面的笑容。 宁江并不是一个抱有太多同情心的男人,否则前晚也不会那样子虐杀司徒蕾等人,只不过,再怎么缺乏同情心,面对着一个因为想要帮他而受到折磨的少女,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虽然如此,宁江终究还是不会一下子就完全相信她,想要相信一个本应该完全无视亲情和爱情的拜火教妖女,竟然会因为一个少年而心动,宁可背叛拜火教也要帮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一大早前来,实际上也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试探的成分。 昨晚,春笺丽并没有出现在南殷山后山,跟其他的善女神候补处女在一起,这固然有可能是因为,被发现背叛拜火教的她,已经成为了拜火教的弃子。但也同样有可能,是被安排了其它更重要的任务。 宁江相信,以拜火教那严密的制度,被发现出卖过拜火教一次的教徒,即便是还有利用的价值,也不可能再得到高层的信任。 而现在,事实也证明了的确如此。如果春笺丽不在眉妩台,那她很可能就是被安排了其它重要任务,连她“出卖”拜火教的行为,都有可能是一场戏。 但是现在,在“蝙蝠公子”几乎杀光了其他善女神候补处女的情况下,春笺丽竟然仍然被留在眉妩台,面对着随时都有可能前来杀她的蝙蝠公子。昨晚出现在南殷山的“天洪”和“幻月”两大拜火教祭司,对她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基本上是属于仍然有利用价值,但要实在保不住也无所谓,拜火教日后的其它行动也不会再让她知晓的那种弃子。 此时此刻的春笺丽,恐怕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在南殷山的事情。 既然确认了这一点,对于前日自己故意将她出卖的行为,倒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这首诗,也算是一种赔罪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冒着那样子的危险,想要帮助他和鸾梅、却反而被他差点随手虐杀的女儿家。 只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前日白天自己没有“出卖”她,把她害成那个样子,搞不好前天晚上他就真的把她干掉了,事实上,连虐杀后的姿势他都帮她想好了。 这般想来,这丫头其实还真是命好,能够活下来,也算是善有善报吧? 春笺丽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是“谢宁公子不杀之恩”,只是听到宁江说这首诗是为她而作,眼眸莫名的就亮了起来。 两人就在这里,讨论了一会诗句,然后,因为还要去看榜,宁江便向她告辞。 待宁江走后,春笺丽进入屋中,把这首新诗抄在一张蜀笺上,倒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反复吟诵,喜笑颜开,只觉得这两天所受的折磨和痛楚,全都是值得的。 就这般,吟了数十遍,她忽的一声尖叫:“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把蜀笺往帐顶一扔。 现在是念诗的时候吗?被蝙蝠公子杀掉的、枢密院的和公公到底是不是天洪大人?娘亲到底是生是死,她不会有事吧?程雅丝以及那些失踪的姐妹现在又在哪里? 这些事情都没有弄清楚,我居然还有空在这里念诗?我居然还有空念诗? 只是再一想,她却又发现,即便是在担心着,她竟也是什么都无法去做,只能在这里耗着。 再一想到,程雅丝和那些“姐妹”多半是被母亲保护起来了吧?一想到,连已不再是处女,无法成为善女神的程雅丝都被保护了起来,而自己却被母亲留了下来,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刺痛。 蜀笺飘了上去,与帐顶无声的接触了一下,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落在她的抹胸上。她仰躺在床上,艳红的襦衣、天青色的下裳,让她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娇媚地绽放着。 轻轻的抬起玉手,将写着少年送给她的新诗的蜀笺按在心口处,那空空荡荡的心灵,仿佛又被填满了一般。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宁公子…… *** 在宁江去见春笺丽的时候,某个隐秘的地窖里。 一个脸皮都已被剥去的青年女子,在那昏暗的屋子里发出诡异的笑声,这笑声在潮湿的石壁上回响,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 “现在他们信了吧?圣凰来了,你们看,火,到处都是火,所有人都会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去,唯有被圣凰拯救的人,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新生,你们看,你们看,火来了,火烧过来了……” “是啊,火烧过来了,怎么办才好?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另一女子惊慌的声音响起,“我们已经加入了拜火教,现在我们已经是一起为圣凰效力的姐妹了,看,那位就是幻月大人吧?圣火烧过来了,幻月大人奉圣凰的旨意前来拯救我们了,还有谁?还有谁跟她在一起……” 门口处,名为秦陌的白面男子,看着地窖里,那吊在壁上,已经陷入癫狂、满脸都是血水的女子,以及在她面前循循善诱的四妹,心中想着,果然还是老爷有办法。 对付这种跟疯子一般的邪教教徒,再严酷的刑具都没有用处,很不如真的把她变成疯子,让她沉迷于她自己的幻想之中,再一步一步的诱导她交代出他们想要的情报。 “天洪”与“幻月”这两个名字,就是这样被他们套出话来,从而通知老爷的。此外,京城里还有两名已经嫁了人的拜火教女教徒,也已经被他们问了出来。 不过到了这一步,实际上,可以再挖掘出来的情报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对于那所谓的天洪祭司也好,幻月祭司也好,这个女人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表面,她们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拜火教在京城布置的棋子,对于拜火教更深层次的各种隐密,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杀了她吧!”秦陌转过身,往外头走去。 秦川五义中的四妹,挚出了她削皮切肉、做包子的软刀。 ……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飞絮濛濛、如同乱丝般的垂柳间念着诗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郎非要她将这一句翻来覆去的念。只是前几日里,无端端的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被带到了那睥视寰宇的神鸟面前,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让她无由的生出恐慌与害怕,渴求着得到真正的永恒。 但是这两日,在他的要求下,她将这诗词不断的吟诵着,却又觉得,人生苦短,也并不是那般可怕的事,如果这一辈子,没有能够真真正正的活过,那漫长的生命又有何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果然,她渴望的还是那种,哪怕是短暂、也要绚烂多彩的人生。 一阵风吹过,垂柳一波又一波的拂起,另一边的柳丝下,名为小梦的少女,做在石桌旁,腰插宝剑,双手如同花朵一般撑着她天真俏丽的脸蛋,看着不停的念着哥哥的诗句的长公主姐姐。 看着长公主那眉飞色舞的喜悦神情,小梦想着,这不就跟自己小时候字学的不好被罚抄书一样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差不多要放榜了啊!”鸾梅放下手中的蜀笺,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那悠悠飘过的白云。 这里的事做完,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啊。小梦想了想,双手叠在石桌上,娇躯往前探了探:“长公主姐姐……龙虎山是什么地方?” “龙虎山?”鸾梅道,“龙虎山位于江南,是正一教的祖庭,也是道教最著名的胜景,怎的呢?” “没事,就是问问!”小梦嘻嘻的道。 要到江南去了啊……她在心中想着。 日头一点一点的移动,眼看着金榜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在放榜了。 鸾梅长公主也已无心念诗,继续抬头,看着那变化多端的云彩。忽的,外头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络绎不绝,内中还有数声震响。 鸾梅惊疑道:“怎的了?这附近也有中进士的学子,还是有人要办喜事儿?但这声音,好像是我的家门口啊?” 说话间,只见岳铭媚等侍女奔了进来:“中了,宁公子中状元了。” 小梦猛的跳起:“状元?我哥哥真的中状元了?耶!”兴奋的跳脚。 鸾梅长公主亦是又惊又喜,虽然也猜到,宁江必定能够金榜题名,但那可是状元啊。原本就是解元和会元,再加上一个状元,这不就是“******”吗?连中三元,这可是科举场上极少有的荣耀,大周王朝建国至今,也不过就是寥寥几人能够达成啊。 紧接着却又红着脸,拿起手边的小圆扇追打着众侍女:“宁公子中状元,你们在我的府前放礼炮做什么?” 侍女们嬉嬉笑笑地逃着。 虽然憋红了脸,鸾梅却也拿她们无法,闹了一阵,心里其实还是喜孜孜的。小梦兴奋的道:“我们去告诉哥哥。” 鸾梅笑道:“全京城的报喜人都在找他,以便第一个报上喜迅,讨要彩头,哪里需要你去通知他?而且,中了状元,还有许多的事儿要做,要入皇城面圣谢恩,天子还会在上苑摆下宴席。下午诸进士要一同前往文圣大殿拜圣,然后你哥哥还要骑着白马,游街夸官,你现在就算去找他,他也没时间陪你。“ 小梦道:“好麻烦啊。” 鸾梅羡慕道:“而且今日宫廷午宴,天子还会取出九龙杯款待众位天子门生……你知道的,但凡取中进士者,皆是天子门生。我虽身为御妹,却也不曾喝过九龙杯里倒出来的酒,这可是只有在每三年一次的金榜之后,又或是招待于国有大功的功臣时才会取出来用的宝贝。” “呃……九龙杯?!” ……(未完待续。) 第71章 琼林宴 郑府正门前,大串的鞭炮早已高高挂起,却始终没有点响。 那奢侈豪华的府邸中,此时此刻,鸦雀无声,金紫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郑安,紧紧的皱着眉头,看着在他府中进进出出的、三法司衙门的捕快。 昨晚,他的儿媳程雅丝凭空消失,不知去向,虽然已经报了官,官府前来调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有着某种不安,只因为,以他的身份,原本应该由刑部直接派人前来查询,但是此刻前来查案的,竟然会是详检司、巡检司、巡察司这虽然隶属于三法司管辖,却基本上是由江湖中人组成的三法司衙门。 而他的长子,身为国子学上舍生的郑贤,竟然被喊去问话,以郑贤太学生的身份,如果来的是刑部又或御史台也就算了,三法司衙门里的这些捕头捕快,按理说怎么也没资格查到他的身上,初始时,他也为此而震怒,然而很快的,前来查案的捕头,竟然取出了秘旨。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郑安心中一阵困惑。 另一边的密室里,郑贤愤怒的拍桌而起:“你们这是把我当犯人不成?” “不不,郑大公子误会了!” 在他前方隔案而坐的,是巡察司的一名老捕头。 与详检司又或巡检司不同,巡察司的直辖上司是御史台,查的基本上都是官匪勾结的要案,前些日子的杀人分尸案、国子学纵火案、京城怪物案等等,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基本上都和巡察司没有太过关系,最多也就是帮帮另外两司的忙,不管最后案情的结果如何,反正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自然也不承担什么责任。 但是今日一早,天子突然下召,急调巡察司办案,郑安的儿媳程雅丝昨晚的失踪,也是要调查的事项之一。这种事应该交由刑部来做才是,和巡察司又有什么关系?身为巡察司名捕的老捕头,一开始是困惑的,只是随着一些线索的挖出,他的心中很快就开始意识到……这是要出大事了? “大公子冷静一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如何敢把大公子当犯人?”老捕头不急不慢的道,“只是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问一问。只要大公子把这些问题说一说,大公子脱清关系,敝人也好交差……” “脱清关系?”郑贤怒火中烧,“我是读书人,俯仰无愧于天,我要脱清什么关系?” “郑大公子,你跟我这老头子说这些也没有用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详检司的、我也不是巡检司的,我们巡察司只归御史台管,御史台只对圣上负责,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我这老头子也不知道啊?”老捕头不急不缓,“大公子与令室是如何认识的,令尊身为吏部尚书,他所涉及到的朝廷秘闻,令室知道多少,她平日里和什么样的人来往,经常去一些什么样的地方,你对她有多少了解……” 郑贤怒道:“我妻子被人掳走,你们不去追查掳走她的凶徒……” “到底是被奸人掳走,还是身份败露畏罪潜逃……我们也还在调查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的郑贤,又惊又疑的看着老捕头。 “这么说吧,大丈夫何患无妻,令室走了也就走了。郑大公子,你可是太学生,莫要为了一个女人误了自己的前程,大公子……你说是么?”老捕头缓缓的道。 郑贤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坐下:“你们想……知道什么?” 密室里的问话还在继续。另一边的后园里,郑府的姑娘郑秀秀,与郑家二公子郑祥的小妾路惜芙,在阁楼上,同样惊疑不定的看着远处进进出出的捕快。今天是金榜放榜的日子,身为国子学上舍生,家世背景深厚的郑贤,几乎没有落榜的可能,然而此时此刻,某种让人紧张的气氛,却压抑着整个郑府。 虽然她们知道,事情与昨日突然失踪的程雅丝有很大关系,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们竟是全然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发生的事,会不会连累到她们,此刻她们的心中,亦是分外的紧张。 有人跑到了另一边的大厅,然后府中愈发的安静。一名丫鬟从那个方向行来,郑秀秀将她叫了上来,问了几句,然后,她与路惜芙也一同沉默了。过了一会,路惜芙低声问道:“可知道这一次的三鼎甲是谁?” 那丫鬟答道:“探花是国子学府的太学生孙山孙老爷,榜眼是魏州的周源周老爷,至于那位状元,姑娘与如夫人却是认识的,就是上次被大少爷请来做客,结果闹得大家都不开心的太学生宁江宁老爷,这一次中了状元,再加上之前的解元和会元,他可是连中三元来着。” 路惜芙再一次的沉默了。宁江,竟然又是宁江…… 大约一刻钟后,密室里的问话也已经结束,老捕头将门打开,踱了出来,与其他人说了几句后,带着众捕快离开,到了府外,看了看高高挂在门边的、大串的大红鞭炮,想了想,朝身边的人问道:“放榜了没有?” 旁边一人道:“金榜已经放出来了,郑大公子榜上无名。” 老捕头点了点头,回头看了那庄严华丽的郑府一眼,郑贤的父亲,阶至金紫光禄大夫、官封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员,按道理,就算殿试中发挥不佳,也应该是有恩典的,结果却是金榜无名。 事儿不小啊……他摇了摇头,率队而去! *** 皇宫之中,天子宋劭立于阶上,怒容满面。 御前带刀侍卫岑飞虎,在阶下束手禀道:“已在和泰和大人的发现秘室,朝廷上的每一次发兵诏书、虎符调动,他竟是在家中私藏备案。从今早和泰与那蝙蝠公子交手的情况来看,和泰不只是武学功底深厚,只怕还精通某种不可知的邪术。正气盟暗中上交的那份被外泄的情报,恐怕真的是和泰所泄露。” 天子道:“和泰年少之时便已净身入宫,一向深得父皇与朕的信任,枢密院虽然已无实权,但终究是管理着兵籍和兵马调动的来往文书,若非入宫多年、从无差错的老宦官,绝不可能入枢密院,他到底是何时成为了拜火教的奸细?” 岑飞虎道:“恐怕,在他入宫之前,就已经被拜火教发展,成为拜火教的忠实信徒。” 天子怒道:“拜火教竟有这般能量,在我京城重点,布下这重重眼线,将我华夏的军情大量外泄,而始终不曾被发现?刑部到底是如何办事的?你们到底又是如何办事的?” 岑飞虎慌忙跪道:“臣等无能。” 天子心中虽怒,却也知道,此事怪责详检司、甚至怪责刑部都是无用,为了分散兵权,枢密院的用人一向不由六部干涉,说到底,竟然会被和泰这种隐藏极深的拜火奸细当上枢密院院事,纯属他这天子用人不明。若非和泰今日上午被那蝙蝠公子逼得展示出惊人武学,三法司衙门即便是怀疑到他,也绝不敢私自调查。 朝堂上的那些儒将,早就想取消枢密院,将发兵权与兵籍收回兵部,和泰竟然是里通外国的奸细,以后他们必定会拿此说事,此事必须要尽可能的压着,枢密院原本就是为了分兵部的兵权而设,绝不可取消……宋劭在心中忖道。 他道:“起来吧!” 等岑飞虎起身后,宋劭继续问道:“被那蝙蝠公子所杀的司徒蕾、方访晴、邬雨秋果然也都是拜火教教徒?但她们自幼在京城长大,父母也都是有功名的士大夫,拜火教如何能够发展她们,让她们死心塌地?” 岑飞虎道:“想来,拜火教必定藏有某种秘术,只是臣还无法掌握。不过依臣想来,拜火教的这种手段,也必定是有其限制的,像这种被发展的秘密信徒,绝不会多,拜火教在蛮荒之地,也有数百年的历史,若真能这般肆意发展信徒,岂非全天下早就已全是拜火教的信徒?是以,以臣看来,被蝙蝠公子所杀的、昨晚连夜失踪的,皆是拜火教徒。拜火教不知与那蝙蝠公子有何仇怨,殿试前的那一夜,他们带着那怪物袭击蝙蝠公子,事后遭到蝙蝠公子的血腥报复,那些失踪的少女,就是因为担心被蝙蝠公子找上,连夜潜逃。除却这些,拜火教在京城剩下的,应该已不太多。” 宋劭沉吟一阵,道:“你的判断虽然有理,但此事还必须进一步调查,终究不可有漏网之鱼。至于拜火教……”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拜火教在北罗生事,百伯梁血腥镇压,几乎在北罗之地杀尽拜火教徒,朝廷强行将他召回,三司会审,未赏其功,先定其罪,反令得拜火教在北罗进一步坐大,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把手伸到京城来了。” 岑飞虎道:“百将军杀戮再多,死的也只是被拜火教蛊惑的百姓,终究是动摇不了拜火教的根本。拜火教形同邪教,一向隐藏极深,要想剿灭拜火教,恐怕还是需要江湖手段。” 宋劭道:“此话倒也有理,今日过后,朕必让刑部拿出章程,多给尔等一些权力,拜火教如此作为,背后必有更深企图,尔等勿要将其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岑飞虎道:“是!” 宋劭道:“追查拜火教在京城的余孽之事,勿密勿细,不可枉杀,却也不可放过,若是涉及到朝堂中人,交由巡察司来办,朕已给了他们密旨,你先下去吧!” 岑飞虎退下之后,礼部侍郎谭松入殿禀道:“陛下!诸位新晋进士已在上苑等候赐宴,请陛下移架上苑。” 宋劭道:“令宝文阁学士,前往宝文阁将九龙杯取出。” 礼部侍郎谭松应道:“遵旨!” …… *** 同一时间,上苑之中,状元宁江、榜眼周源、探花孙山,领着诸位新晋进士,在上苑一隅等候。 此时,日头已经移上了中天,天气炎热,不过众位新晋进士都被安排在了阴凉之处,周围水榭楼阁,翠池环绕,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虽然是在皇城之中,周围又有礼部官员看着,不过在这金榜放榜的大好日子,也未对他们这些新晋进士要求太多。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进入上苑,一边欣赏着周围风景,一边彼此闲聊。确定了自己金榜题名之后,他们的心情自然已都放松下来,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却也在低声的说说笑笑。 榜眼周源,大约有四十岁左右,这个年纪,在所有贡生中其实也不能算是太大,他并非太学生,宁江以前对他自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一百多名贡生,原本也就不可能个个都熟。此刻因为都在队伍的前列,一甲的三人,自然不免聊起天来。 孙山再次向宁江道谢,这一次,他能够进入一甲,固然也是因为自己在殿试的笔试中发挥极佳,但如果不是宁江帮他治好了口吃之症,君前奏对这一关,只怕还是会被刷下去。宁江微笑道:“孙山兄无须在意,我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在他看来,孙山连着两次都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进入殿试,这一次更是直接进入了三鼎甲,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周源问起,才知宁江为孙山治好结舌症的事,讶道:“原来状元郎还有这般本事?” 说话间,有司礼太监唱诺道:“圣上驾到!” 众位进士忙噤声束手,很快,天子宋劭便已率百官而至,立于高处,对众位新进士勉励一番,又令一甲三人上前,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其中,状元封正四品,榜眼为从四品,探花为正五品。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六十余人,赐“同进士出身”。 紧接着,便按着惯例,由天子赐宴,也就是各种戏曲中经常提到的“琼林宴”,然而实际上“琼林宴”并非正式称谓,只不过殿试放榜之后,天子赐宴乃是惯例,而最早的赐宴是在作为天子花园的琼林苑,后来虽然几次更换地点,但民间还是习惯了将它唤作琼林宴,正如各种戏曲、评书中总是将天子与众臣商议国家大事之处唤作金銮殿一般。 此外,因为在琼林宴上,必有鹿肉,是以它还有一个名称,唤作“鹿鸣宴”。之所以在琼林宴上以鹿肉为主脯,是因为《诗经》中有“呦呦鹿呜,食野之苹”之句,以此象征天子求贤若渴之心。 天子赐宴,在礼部的安排下,进士们纷纷入座。 此时,远处不知因何原因,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不过天子并未在意,抬了抬手,于高处朗声道:“赐酒!”(未完待续。) 第72章 大魁天下 在天子喊出赐酒的时候,众位新晋进士内心亦是激动万分,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金榜题名琼林苑,九龙光映壁奎间。 琼林宴上的鹿肉,九龙杯中的美酒,这是天下学子最渴望得到的荣耀,甚至有人说,吃了琼林宴上的鹿肉,喝了九龙杯中的美酒,才能真正的算是金榜题名,跃过了龙门。眼见着天子赐酒,众位新晋进士俱是虚杯以待,极是兴奋。 然后……他们等待了好久。 直到宝文阁学士,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心上台,在天子面前跪禀着什么。那一刻,大家看到天子猛的抓起手中的空杯,几乎就要往宝文阁学士的脑袋狠狠砸去。 礼部的官员们、以台下的进士们疑惑的看着台上的天子……出了什么事? 身为状元郎的宁江却是低头看着自己酒案前的空酒杯,心中有那么一些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九龙杯偷走……不好意思,让大家失望了。 紧接着,大家便看到天子怒站而起,踏步下台,往台后去了,很快,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天子的怒骂声,以及慌乱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上酒,只是大家看着那些宫女捧着的、用来倒酒的大酒壶,都有那么一些疑惑。 我们书读得不多……这是九龙杯吗? 又等了一阵,大家才看到天子一脸怒气的,走了回来,环视一圈后,强压怒火,现出有些尴尬、有些勉强的笑容,举杯与众人同饮,虽然大家都看出有些不对头,琼林宴上的鹿,九龙杯中的酒,这可是金榜题名后的标配啊,琼林宴上的鹿肉还在,九龙杯中的酒哪去了? 但显然的,也没人敢于开口询问,只能就这般纷纷举杯,与天子共饮。 与此同时,宝文阁里,才上任不过一个月的启封府尹,带着手下,看着楼上一处空空如也的架子,欲哭无泪……这到底让不让人活了? 旁边一名启封府的捕头,眼看着长官那想死的心情都要的表情,赶紧安慰道:“大人,安心,安心……案多人不愁,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了……” “不差你娘啊!”启封府尹大怒之下,抓起旁边的画轴就要往他头上砸。 “大人,冷静,冷静!”“大人,砸不得,千万砸不得,这可是先帝墨宝,砸坏了他的头没关系,砸坏了这先帝墨宝可怎么办?”“大人,您还是把它放下吧……要不您用这笔砚砸他?”“你这馊主意,这笔砚上的‘御制’两字你没看到吗?这可是先帝第一次学字时,先先帝命人打造的宫廷玉砚。”“这个……大人,我们不砸了,先把他的脑袋寄着,我们回府以后慢慢砸,到时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 这一次的琼林宴,结束得有些草率,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天子并没有取出可以让人千杯不醉的九龙杯,而下午时,众位新晋进士还需要前往文圣大殿拜圣,喝醉可就不好了。 到了未时,宁江等众学子,被礼部带到了文圣大殿,早已等在那里的,是大周王朝当前最有名望的三位大儒,分别是国子学祭酒游贤游老、昆山先生孔博孔老、阶至特进的孔庙主祭萧鹤萧老。这三老,可以说是代表了当前儒道之巅峰的代表性人物。 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向外透露,但谁都知道,在明年的泰山封禅中,主持祭地大典的大儒,必是这三老里的其中一位。 此刻,这九十多名新科进士,原本也都是有文气的人,然而三老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不需要文气发散,就有一股强大的威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是方才面见天子时,也未让人这般紧张。 文圣大殿,名为大殿,实际上却是大周王朝四大文庙之首,因为是在京城里,单从占地来说,其实还比不上龙藏浦的夫子庙建筑群,但这里却是供奉原版“天人三策”,以及八百年前开创儒道的大儒董天舒金身之处。 所有的新晋进士,在状元、榜眼、探花的带领下,向三位大儒鞠躬,因为他们是“天子门生”,对这三位大儒只能执晚辈礼,而不能执弟子礼。 游贤游老看着宁江,拂须额首,自宁江进入国子学起,他对宁江就颇为看重,而宁江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孔博孔老、萧鹤萧老也在打量着众位新晋进士中,年纪最小,但却排在最前头的这个少年。十几岁的状元郎,又是连中三元,同时还是当地奏请的孝廉,进入京城不过数月,就引领了整个诗坛的变革,使得整个京城,人人都以填词为乐。 虽然人红是非多,也惹出了一些非议,比如狂妄傲慢、性情怪癖、以词曲小道为乐等等,但树大招风,原本也就是免不了的,反过来说,以他现在的名气,惹来的也不过是这点不痛不痒的中伤,已经算是品德优良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在背后做的事,如果知道的话,怕是早已吐血三升,大喊着儒门败类…… 儒门三老,各自勉励与训诫了一番,虽然这些都是天子门生,但从他们踏入科举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儒门弟子,而现在更是儒门中的精英。 勉励完后,三老领着他们,先是入了崇圣祠,祭拜文帝孔子之父——启圣公叔梁纥,然后,又入了十哲殿。 这十哲,自然便是子渊、子骞、伯牛、仲弓、子有、子贡、子路、子我、子游、子夏等十位文圣弟子。 最后,众学子进入了正殿,正殿里,放置的是“四配”的塑像,不过与另一个世界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孟子的亚圣地位并没有被承认,反而是开创了儒道的董天舒,与颜子、曾子、子思并列为“四配”。 当然,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孟子》也是在王安石变法之后,才开始被列入科考的科目之一,原本只是诸子百家之一的孟子,地位扶摇直上,最终被尊为亚圣。 在这个世界,说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这番话的孟子,与儒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主体思想,实际上是格格不入的,而这个世界也没有出现一个王安石,将孟子的地位无限拔高,最终与孔夫子并称“孔孟”。 颜路、曾参、孔伋、董天舒四人,便是这个世界的四位亚圣。虽然在宁江的记忆里,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成功劝说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大儒唤作“董仲舒”,也不知与这个世界的“董天舒”算不算是同一个人,但纠结这个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去纠结另一个世界里的楚霸王会不会“霸王一斩”一样。 拜完四位亚圣之后,三位大儒便请出《天人三策》,领着众位新晋进士登上文圣大殿最中央的“文坛”! *** 宁江站在“文坛”之上。 整个文帝大殿呈正方形,“文坛”则是分作上、中、下三层的圆坛,最上层呈完美的圆形,与正方形的大殿一同,象征着天圆地方。中间两层各自是十二边形、二十四边形,分别表示十二月、二十四节气。整个文坛庄严雄伟、气象恢宏。 立在高坛之上,清风徐来,莫名的就有一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伟感觉。实际上,这文坛并不算高,甚至连俯瞰京城都无法做到,但却有一股神秘的气势,仿佛正带着他上冲斗府,立在文坛之上,犹如与天地共鸣,天人感应,人即是天,天即是人。 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即便是宁江,也只在上一世里,立于泰山之巅,即将破碎虚空时,才真正的体会过一次。 这里并非泰山,却也同样能够感受到这种“天人合一”的神秘状态,这让他进一步确信,就算不参与明年的泰山封禅,也有其它的办法,阻止元魔皇那蓄势已久的一击。 三位大儒,手持天人三策,齐声朗诵,天人三策同时涌出神秘光芒,明明是白天,这一刻,宁江仿佛看到了整个紫微星府出现在自己的上空,文帝金身就在那紫薇宫中,犹如泰山一般巨大。 在天人三策的驱动之下,他整个人都像是驻进了文帝星宫,不可知的力量,犹如醍醐灌顶,轰入了他的眉心祖窍,轰然间,眉心祖窍内的文曲星宫,进一步开拓,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算是“文曲星下凡”的进士,又或者说,才真正算是成为了诸进士之首的状元郎。 守文之君,当涂之士;受天之冕,德施方外! 没有人能够看到,此时此刻,那最年轻的状元郎……嘴角溢出的冷笑! 强大的文气,在他眉心祖窍的文曲星宫中,如同海一般滚动。 站在了儒道最顶端的阶层上的少年,对整个儒教却只有最深沉的鄙夷……这或许就是此世界最大的笑话? *** 第一个登上文圣大殿之文坛的宁江,自然也是第一个离开。 出了文圣大殿,礼部的官吏早已抢了上来,为他戴上左右插花的展翅乌纱帽,穿上赤罗青缘的圆领大红袍,腰缠光素银带,挂上一副药玉佩,簇拥着骑上高大威武的白马,热热闹闹的敲起了锣,打起了鼓,先在内城中游街夸官。 沿途,许多孩子奔来跑去,旁有小吏抛着喜糖。街坊两侧,父老乡亲聚集成群,不知多少美艳妇人、闺中少女在高处打开窗户,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如此年轻的状元郎,而且还是连中三元,单是以此,就已经让他与众不同。 “今晚,不知又有多少闺中少女要失眠了啊!”一名老人见惯世面般的,叹了一声。 “听说这位状元郎,诗词原本就作得好,惹得京城里许多姑娘家朝思暮想,现在又高中状元,大魁天下,啧啧啧啧……”旁边一人赞叹不已。 夸官的人马穿过了朱雀坊的主街。 “状元郎……状元郎到了……”越过黄色的坊墙、御道,那巨石砌成的城墙上,三名女孩兴奋的在墙头奔跑着。在她们身后,彩裳凤冠的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还以为她们穿过上苑,跑着皇城的城墙上到底要看什么来着,原来是要看夸官的状元郎啊? “有什么好急的?”那彩裳玉冠的女子,对其中一个女孩好笑的道,“等状元郎日后成了你姑丈,岂不有的是机会看?” 旁边另一名女孩,小声的道:“状元郎要是娶了堂姑姑,会不会也在成亲的第一天……” “呸呸呸,你在瞎说什么啊?”两个女孩开始揍她,“他可是状元公,一定镇得住姑姑的。”“没错没错。” 彩裳凤冠的女子:“……” 夸官的队伍,穿过了朱雀坊,进入了启圣坊的古御道。 “哥哥!”古御道的另一边,有人往这个方向叫道。 宁江扭头看去,只见鸾梅的车队竟也刚好路过,小梦立在那华美马车、车夫的位置旁,一边拉着车厢,一边向他招手。 古御道原本就颇为宽广,两只队伍虽然是往同一个方向行去,但相隔较远。宁江也不管那么多,策着马,脱出队伍,驰了过去。礼部的官吏认出那是长公主的轿子,现在谁人不知,状元郎将来迎娶长公主,几乎已是必然之事?也没有阻止他,而是敲锣打鼓的跟了过去。 宁江先向妹妹点了点头,紧接着就与大轿并肩而行。窗帘揭开,鸾梅那宜喜宜嗔的、美丽的脸,在窗内显了出来。 宁江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鸾梅轻声道:“鲁仲郡王的孙儿今日正好满了十岁,请了我前去赴宴。” 宁江笑道:“我送你们一程。”与长公主的轿子一同前行。在他们身后,各种吹拉弹唱,更加的热闹,与其说是状元郎夸官,简直就像是迎亲的队伍。 鸾梅从轿中伸出手,推了他两下,没有能够将他推开,俏脸愈发的羞红……(未完待续。) 第73章 蝙蝠公子vs萧菩萨哥 无人可知的密林里,昏昏暗暗。 西方的日头,就像是被不可知的屏障所遮盖,阳光在森林的上空,诡异的扭曲,然后像是被折射开来一般,无法透下,驱不散密林中的暗。只有那朦朦胧胧的火光,不知从何而来,在这诡异的所在,似有若无的发散着,让这片奇诡的地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蝉鸣与鸟叫声,仿佛被完全屏蔽在外头,密林里死寂一片。又有七具尸体,呈花瓣形围成一圈,这些尸体全都是少女,其中六具,颈处能够看到被针线硬生生缝起的、交错的斑驳,另一具,则是从嘴角处开始缝,原本被撕裂开来的上下颚,被强行缝在了一起,一眼看去,狰狞可怖,怪异无比,就像是传说中的鬼怪。 这些少女的尸体,俱是足心朝内,头颅朝外。在她们的周围,没有虫鸣,在她们的头上,没有鸟雀,就像是阴间与阳间之间的夹层,看不到生的事物,也看不到死的魂灵……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所谓阴间的话。 唯有一个长得颇为美艳,但却一脸阴沉的女子,在绕着这些尸体走动。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发出来的声音,犹如能够穿透虚空,时而铿锵,时而阴柔。她的身边,空间犹如闪动着一条条黑色的细小裂缝,有黑色的火舌,时不时的从内中窜出一下,又缩了回去。 蓦地,那美艳的女子,一刀割在自己的手腕上,殷红到诡秘的血水,从她的手腕流下,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游到其中一名少女尸体身上。明明血液已经干涸的尸体,体内有神秘的能量被它引发,呼的一声,少女的尸体就这般燃烧了。 那殷红而又诡秘的血水,一如火蛇的脑袋,带着火丝往下一个少女爬去,紧接着是再下一个。它从每一个少女的尸体上爬过,引燃了她们体内,那残存的、神圣的血液,爬完了一圈,所有的少女全都犹如蜡人,熊熊的燃烧着,形成一个火圈。 火焰高涨,犹如火的舞姬,围成一圈跳着上古的祝舞。那美艳的女子……拜火教的幻月祭司,在火圈之外虔诚的下拜,以最谦卑的姿态,诵读着拜火教的教义。火圈来回窜动,呼呼呼的响着,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然而周围的所有事物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女祭司的身体,却是伏得更低了:“恭迎女尊。” 在少女们的尸体上燃烧的火焰,嗖的一下,往她们的中央汇聚而去。一个苍老的老妇形貌,就以这些火为身体,诡异的显现出来。少女们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已经烧成了灰烬,原本一个人的尸体再怎么燃烧,也难以烧得这么完全,纵连一点骸骨都不留下,但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在这一刻,也的的确确的,就这般发生了。 以火为形体的老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是用那怪异的、绝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口音,缓缓的问道:“出了何事?” 幻月祭司拜在她的脚下,低声禀报什么。那老妇蓦地动容:“那破天之人,竟然这般厉害?从上次你们将天人体质的事禀报我,这才几天?” 幻月祭司道:“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将我们的人一个个找出,又是从何处得知天洪在大周朝堂的身份,或许是他在京城,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庞大的情报网,又或者,他真的是击破天命的人,有着我们说不知道的可怖手段,又或者是精通某种预言术……” 拜火教女尊道:“你害怕了?” 幻月祭司咬牙道:“属下并不害怕,只是未能完成指派的任务,心中惭愧。如今,善女神的候补处女已被杀得只有小春一人,鸾梅长公主虽有天人体质,但还没有加入拜火教,原本被安排着去接近她的几名候补处女都已被杀,小春又被他人所迷,亦不可信。长公主府中,虽然也有我们安插的人,但只是最底层的信徒,无法担当重任。而且就算我们成功的吸收了鸾梅长公主……” 拜火教女尊道:“说不定也只会让她被那破天之人找上,使得这块千载难遇的,拥有天人体质的璞玉,还没能为我们所用就已被杀?” 幻月祭司道:“正是如此!况且体内有圣凰血的候补处女,已被杀得只剩小春一人,就算成功让鸾梅长公主入了我教,也没有足够的人选进行赤羽火裳舞的仪式。” 拜火教女尊道:“既如此,那就直接动用圣羽。” 幻月祭司道:“直接使用圣羽,如果成功,倒还好办,如果失败,鸾梅长公主就算能够活下来,怕是也成废人。况且,她是大周天子之妹……” 拜火教女尊道:“天洪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无论如何,大周都不可能放过我教,我教在昊京的残存势力,也早晚会被挖出。京城必须退出,纵连北罗,恐怕也只能暂时放弃。既然如此,就抢了大周的长公主,又能如何?大周再强,终究不能搜遍漠北,何况他们大难临头而不自知。此外,我估计那长公主既然是天人体质,应当是能够承受圣羽的力量。虽然为此动用了一根圣羽,但天人体质百年难遇,不可错过。” 幻月祭司道:“既然使用圣羽,也就不再需要小春,小春虽是我的女儿,但犯下大罪,也无需留着……” 拜火教女尊道:“小春体内的圣凰血来源于你,你随时都可杀她,无需急在此时。既然你说,她对那个叫宁江的少年动了真情,那少年又已金榜题名,入翰林院,那就让小春接近他。天洪既死,小春日后或许能够成为我教在大周京城的重要棋子。况且,纵然她被发现,能够透露出的我教秘密也是有限,既然如此,就由她去吧。” 幻月祭司道:“我只恐那蝙蝠公子,还会再来坏事。” 拜火教女尊缓缓的道:“既然如此……就由老身先来会会他!” *** 夸官的队伍,已经到了外城。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京城极大,想要在几个时辰里游遍内外城的各条主街,原本也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今天只是夸官的第一天罢了。 宁江忽的下了白马,抬起来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什么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是的,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京城覆盖而来。如果他没有弄错,这应该是某种搜魂术法。 然而,能够施展出如此大规模的搜魂术法的,绝对不是普通人,或者说,整个天下,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他的心中微微的冷笑着,整个中原,是以武学为主,会使用术法的人原本就不太多,西岭苗巫,自称蚩尤之后,也的确是有一些人,会使用这种搜魂秘术,但绝对无法做到覆盖京华。 在这种时候,来的人到底是谁,也就没有那般难猜。 “状元公!”旁边的一名小吏见他忽然下马,道,“你可是累了?今天的夸官差不多要就结束了,你可要休息一下?” 宁江道:“好……有劳了!” 他们在阴凉处停了下来,小吏殷勤的搬来摇椅,让状元公先坐着休息。 宁江摇着摇椅,闭目小憩,体内的火魂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飞出了身体。途中变化了模样,朝着虚空中卷来的神秘能量,倒迎而上。 在他的前方,云气涌动,仿佛有一老妇现出形来。 宁江冷冷的道:“拜火教女尊……萧菩萨哥?” “你就是蝙蝠公子?”拜火教女尊看向前方的魂体,正常人的魂体,即便是在即将落下的夕阳下晒着,也很快就会魂飞魄散,然而挡在她面前的,就像是无形无质的、金乌散出的日光,分外的耀眼。 当然,她也知道,虽然蝙蝠公子的魂体在她的眼中是如此的耀眼,但下方的普通老百姓,根本无法看到他,即便是宗师级的武者,最多也只能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天空,从而生出戒备,而无法亲眼目睹。 仿佛有个小人,在天地错位的虚空中负手而立,如同小小的太阳一般,散出他的光芒,这就是萧菩萨哥此时此刻,所看到的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同样也在虚空中打量着她,作为拜火教的女尊,在他的上一世中,他与她几乎没有打过任何交代,唯一知道的事,至少两三百年前,整个女人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甚至有可能更久更久,蛮族与苗人大举入侵华夏,背后有她的推动,然而在元魔皇席卷天下的过程中,她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带着整个拜火教也销声匿迹。 在他的眼中,这拜火教女尊,形貌苍老,但他知道这种“形貌”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他还是“金魄”,对方可能一眼就能够将他看穿,但已经修炼到火魂的他,魂魄已经具有着非凡的流动性。而此刻的萧菩萨哥,显然也是借助了某种媒介显现于此,他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至于她的真身,很可能远在千里之外。 “蝙蝠公子果然是好手段!”老妇的声音,带着桀桀的怪笑,又带着一丝沙哑,就像是刀锋刮过坚硬的岩石。犹如裹着火云的、虚无缥缈的形体,绕着散出夺目光芒的男孩飞舞,“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将我们隐藏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 蝙蝠公子的声音则是冷漠,冷的就像是万载不化的冰川,明明浑身上下都如同火源一般散着光芒,声音却是这般的冷漠,阴与阳两种气息在他的周围诡异的旋转:“是你们先来惹我的!” “得罪公子,的确是我们的错,”老妇的形貌陡然间生出变化,声音也变得妖娆了起来,给人一种返老返童的感觉,“敢问公子,到底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大家都是明白人,公子何必再装?”萧菩萨哥缓缓道,“前年七月,天现裂口,有异物天外而来,那破天飞来之人,想必就是公子。虽不知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天外飞来,想来必有所图,公子何不说出来意,也许你我还有合作的余地。” 蝙蝠公子心中快速动念,前年七月,正是他“重生”的时候,拜火教居然能够发现有人“破天飞来”,的确是非常了得。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重生,必定已经改变了什么,就像他虽然没有证据,却已经深信,在这一世里,元魔皇会比他的上一世要更早出世、带来更大祸患一样,看似无根无据,然而就像是被打碎的玩具,再怎么拼装起来,也总会有裂痕一样,他的重生,恐怕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可知的隐忧。 萧菩萨哥之所以能够发现“破天之人”,恐怕也是因为他破碎虚空、重生归来所带来的隐患,既然穿越是存在的,重生也是存在的,那这个世界……又或者是这片宇宙,必定还藏着更多的,连他也都还不知晓的各种奥秘。 虽然萧菩萨哥并没有能够掌握住他的秘密,但是,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意外着,对于这片宇宙,拜火教同样也掌握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合作?”他淡淡的道,“你们能够给我什么?” “天下!”萧菩萨哥语气转柔,已不再是那桀桀怪笑的老妇,倒像是殷勤献媚的女子,“我拜火教谋划多年,公子如果愿意,我们自然能够以非常手段,助公子夺得天下,统治这万里河山……” “一统天下?”蝙蝠公子嘲弄的道,“你们把我随手可得的玩具送给我,然后美名其曰说是跟我合作?要不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全都听从我的号令,条件是……我让你们活着?” 萧菩萨哥冷冷的道:“阁下真的是好大的口气!” “不是我口气大,是你们太无诚意了,夺取天下,统治这万里山河?这么简单的事,我需要你们帮忙么?”蝙蝠公子负手冷笑道,“要不,你们把条件再开高一些?不只是天下,这一整个天地寰宇,你们都打包来送给我?” 萧菩萨哥语气更冷:“这种事,我们如何能够做到?” “做不到?”蝙蝠公子的声音,如同从炼狱的最沉处传来,“既然做不到,你们还敢来惹我?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在你们惹上我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胆大包天了?”(未完待续。) 第74章 千钧悬一发 “说我们胆大包天?”萧菩萨哥轰然怪笑着,“你可知你到底是在跟谁作对?你可知在我们的身后,站着的是什么?那是整个宇宙唯一的神灵,是开创此世界的圣凰,圣凰高踞于天地之上,俯视众生,就算你能够与天地,与地斗,你难道还能够与神斗?” 蝙蝠公子冷笑道:“有何不可?” 萧菩萨哥厉声道:“你已经触怒了神灵,触怒了高踞于众生之上的、独一无二的圣凰,你可已经做好了接受神罚的准备?” “神罚!”蝙蝠公子淡淡的道,“我还没有将你变成丧犬,为何就已听到了你的哀鸣?” “你也就是这张嘴厉害了!”萧菩萨哥缓缓的举起双手,“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一次,圣凰的神罚会释放在什么地方?就算你能够保护住你自己,你又是否能够保护着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所踏过的土地,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你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全都是有罪的。圣凰独一无二,圣凰无所不知,他将再一次展示他的神威,让我们猜猜,这一次是哪里?” 在她的身后,虚空中仿佛打开了缺口,有山川在内中隐现,整座山川,仿佛是一个大型的祭坛,许多蛮族在对着山头顶礼膜拜,大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山头处,火光一波波的绽开,带着他们的声音上冲云霄。 “让我们看看,这一次,圣凰的惩罚会发泄在哪里?让我们看看,这小小的寰宇,有谁能够抵挡圣凰的神威?”萧菩萨哥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荡着,犹如穿透了时与空。地面上,人们纷纷抬起了头,那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变了颜色,火色的云霞,一圈又一圈的、诡异的卷开。这是要变天了么?他们疑惑的想着。 蝙蝠公子蓦地出手,虽然只是火魂,但却有一股无形的能量冲向了萧菩萨哥,萧菩萨哥回身一窜,遁入虚空,她那桀桀的怪笑,仿佛从虚空的尽头传来:“这一次圣凰的神威会发泄在哪里?你猜?你猜?”疯狂的笑声、猖狂的远去,火云呼呼呼的卷入了虚无,就这般消失不见。 停留在空中的火魂,快速一扭,下一刻,原本在远处闭目养神的少年,从摇椅上猛然站起,抬头看着天空。卷来的术法波动已经消失,萧菩萨哥的的确确是已经离去。然而某种强大的危机感,死死的压在了他的心头,这是要出事……而且是要出大事的感觉。甚至可以说,这是他重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机。 你可已经做好了接受神罚的准备……你所踏过的土地,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你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全都是有罪的……他将再一次展示他的神威,让我们猜猜,这一次是哪里……这一次是哪里……是哪里…… 他的心中快速的动着念,既然能够接受自己穿越重生的事实,那同样的,也能够接受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所谓的“神灵”与“神罚”。 然而,就算真的有所谓的神灵、所谓的神罚又能怎样?浩瀚宇宙,悠远时空,只有一样事物是真正无法对付的,那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只要存在,那必定是有迹可循,只要存在,那就不是无法对付,就算是神也是一样。 如果真正存在着所谓神罚,那这一次,它会出现在哪里?砸在他的头上?一个神罚就能把他砸死,拜火教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那么……这一次……它会砸在哪里? 宁江陡然翻身上马,文气快速发散,催着马,掉头就往内城疾驰而去。 “状元公?状元公?”在他身后,礼部的官吏一边叫喊,一边追着。 黄昏的时间,景龙门正是各种摊贩出来的时候,一片混杂,文气卷来的时候,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吓得不敢妄动,许多平民老百姓更是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头戴展翅乌纱帽,身穿赤罗大红袍,腰缠光素银带,身带药玉佩,骑着高大威武的白马的少年,就这般纵着马,从他们中间狂奔而过。 白马被文气强行催动,马蹄敲击着坚硬的地面,马蹄铁与石块轮番碰撞的塔塔声,犹如骤然打下的雨点。 一路狂奔,穿过纵横交错的街坊,一名儒将发现有人动用文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率队疾奔而来,沿途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白马闯入了启圣坊,不断的狂奔,一队巡逻的兵士惊慌的散了开来。前方是一座高大华丽的豪府,有护卫看到有人策马冲来,想要拦截,轰然间,文气席卷而至,这是每百年也不过只有三十多位的,状元的文气,又岂是他们所能够抵挡?所有人竟被唬得不敢动弹。 骏马一声长嘶,就这般跃上阶台,冲入府门。府门内,正在办着喜事,一名丫鬟在躲避间撞上了柱子,手中的玉盘打翻在地,一片狼藉。奔跑声,惊叫声,内中,所有的贵客都往突然闯入的白马少年看来。这一眼看去就已经知道是新科状元的打扮,这不顾一切强行闯入的猖狂,让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错愕莫名。内中又有一名美丽的女子,蓦地站起,睁大了眼。 “哥哥?”一名腰插宝剑、齐胸襦裙的少女闪了出来。 马蹄踏翻了宴席,众人纷纷避让。那美丽的女子惊呼一声,还没有怎么明白过来,就已经被少年强行拉上了马。一手强抱女子,一手拉扯缰绳,白马快速调头。 “小梦,抢马,走!”随着少年迫不及待的声音,那齐胸襦裙的少女,朝着白马疾追而出,直接抢上了府外一匹拉车的骏马。宝剑锵的一声出鞘,朝身后快速一挥,斩断了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骏马在少女的操控下飞奔而出,紧追在掳美而去的少年身后。 “抢人了,抢人了!”“那可是状元郎!”“可是,可是?”各种慌乱声,在他们身后叫嚷。 紧接着却是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两匹马不断的往前冲刺,这一次,沿途的人们却没有被他们所吸引,而是不约而同的看着天空。被状元强行掳走的美女,被迫偎在他的怀中,美丽的面孔朝向天空,眼睛却是越睁越大,忽的急拍少年的胸膛,一手指向天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不用管它!”少年毫不犹豫的大喝一声,这一声大喝,不是回答女子的问题,而是朝向身边想要抬头的妹妹。齐胸襦裙的少女一向对哥哥最是信服,既然哥哥叫她不要抬头,她也就强压着抬头的冲动,回手以剑鞘抽在马臀上,进一步加快着奔腾的速度。冲刺,不断的冲刺,犹如被死神的脚步所追逐。 双马冲过了纵横交错的几条街道,冲出了古御道,冲向远处的景龙门。景龙门的两侧,所有的兵士都已经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天空,没有人理会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他们,那惊恐到极致的表情,那在惊讶中放大的瞳孔,那栗栗发抖的双腿,以及如同山一般压下的阴影,形成了一副奇诡而又压抑的画面。 除了策马狂奔中的少年与少女,每一个人,都在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出现的那巨大的火球,热浪往火球的周围卷动,在它的身后拖拽,犹如彗星的焰尾。西方那即将落下城墙的夕阳,在这一刻失了颜色,再也没有人关注。那破空而下的焰球,在众人的眼中不断的幻大,奔跑声,惊叫声,如同巨人脚下的蝼蚁一般、急切但却毫无意义的乱撞,抱着孩子的妇女的哭声,拜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杂乱地混在一起。 压迫在众人头顶上的,是死神的呼啸,那空气被击穿的刺耳的轰鸣,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鼓,战栗,心悸,炽热的光芒,耀红了京城。两匹骏马冲出了景龙门。轰然间,在他们身后,大地震响,犹如地龙的咆哮,屋檐翻飞,土石崩裂,气浪一波波的翻滚,那震耳的喧嚣,震动了天地。死亡的颤音在大地上回荡,拔起的楼阁,坍塌的城墙,水门崩碎,河水倒流,烟尘腾起,往四面八方疯狂的弥漫。冲出城门的少年与少女,陡然间就被卷了进去,那一刻,仿佛有神灵的嘲笑,在高处响荡。 建孝一十九年,四月底,金榜放榜之日……陨石袭京城!!!(未完待续。) 第75章 果然还是太帅了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一刻的震撼,天降陨石,砸入了启圣坊,滚滚的烟尘冲天而起,在黄昏下往周围,犹如蘑菇一般弥漫。整个京城地面都在震动,到处都是哭声,喊声,穿过内城各坊的回津河,水位突然间上涨,然后急速下沉,河面上的船只倾翻了一大片,随着浪潮往外推了一段,又朝灾难的中心吸扯而去。朱雀坊以及靠近启圣坊的其它各坊,人们在漫眼的尘土中,无头苍蝇般奔走,孩子的惊哭声刺耳地响起,另一边有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叫。 飞扬的尘土间,一阵急咳:“哥哥,出了什么事?” “唔……果然还是我太帅了?” “哥哥!”这一下,就连那一向听话的妹妹都不由得发起了脾气。 “别问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周围全都是烟尘,啪的一声,着火的树木砸落在他们身边,少年无法知道这一场天灾的波及范围到底有多大,带着吓坏的美女与妹妹,在滚滚的尘烟中,循着远处的哭喊声前进。虽然看不清楚方向,但有哭声传来的地方,至少还有活人,相对来说肯定是安全的。 只是走着走着,少年忽的想起一事,忙到:“小梦,你带绮梦先走,如果皇宫没有被波及,就带她去皇宫,如果,皇宫也被砸了,就去有兵马的地方。” “哥哥,你呢?”少女抱着强行塞到她怀中的柔软的躯体,急急叫道。 “我暂时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少年道,“往有人声的地方走,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如果看到怪物,先跑再说。” 小梦惊道:“怪物?” “有可能!”少年道,“总之,自己小心,确认安全之后,我再来找你们。” 话一说完,他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离自己的妹妹和他所关心的女人远远的……是的,怪物,极有可能冲他而来的怪物。岳湖天灾出现了怪物,崆山天灾也出现了怪物,如果像上次那样、刀枪不入的怪物再次出现,那妹妹和绮梦跟着他,就是真正的不安全。 不断穿过弥漫的烟尘,地狱般的惨叫声,从城墙坍塌的方向传来,一声嘭响,有什么东西滚落、撞击在另一样事物上。远处有火光冲起,让那灰蒙蒙的尘烟,一阵又一阵的闪耀。“啊~~”一个全身着火的人,在他的右侧摇晃,然后倒了下去。 终于,他穿出了尘烟最弥漫之处,虽然发生了震动京城的天灾,夕阳却是毫无怜悯的、残忍的落了下去。站在外城的街道上,周围一片混乱,少年回过头来,看向身后那冲起的烟雾。预想中可能会出现的怪物,还没有将他找上。 保持着最高的警戒,少年在人群中奔跑,虽然怪物还没有出现,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远离了妹妹和鸾梅,跑回了染水河边,仍然没有发生异常的危机。是这一次的怪物更加的机智,还是这一次并没有什么怪物?线索太少,他自然也无法肯定,不管怎样,拜火教的萧菩萨哥,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也的确是大出他的意料。 “老爷?”一个青年女子往他奔了过来,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她们自然是秦无颜与秦小丫儿。 秦无颜此刻的模样,宁江并没有见过,不过还是很简单的就认出了她。“老爷,你没事吧?姑娘呢……”秦无颜与秦小丫儿急切的叫道。 “冷静一点,我没事,小梦也没事!”看着惊慌失措的她们,宁江沉声道。 知道老爷和姑娘两个人都没事,秦无颜与秦小丫儿松了一口气,从天而降的陨石是落在内城方向,尤其是启圣坊,姑娘可是在那里的。 宁江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虽然整个京城一片慌乱,但是在他来的方向,没有发生更大的骚动,看来怪物真的没有出现。他回过头来,道:“去通知秦陌和秦泽、秦坎,让他们带着正气盟,攻打全清派。” 秦无颜讶道:“现在?” 宁江道:“现在,你们也去帮忙。” 秦无颜道:“让小丫儿去通知就可以了,老爷,我跟在你身边。”不像姑娘,老爷可是不会武功的,她自然不放心他一个人。 宁江道:“不用,我没事,秦陌那边更需要你们。”怪物仍然随时有出现的可能,身边多一个人,他反而更不好做事。 秦无颜无法,只好带着小丫儿往远处奔去。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到处昏昏暗暗,一些地方虽有火把燃起,但因为是月底,月牙儿已经细得犹如一线弯勾。 宁江往宅院走去,没走两步,忽的定在那里,一声冷笑。而就是这个时候,一名道姑,从街头转角的黑暗处转了出来。那道姑盯着他,杀气盈然:“你是什么人?和正气盟有什么关系?”说话之间,她已经握上了插在腰上的宝剑。 这道姑虽然没有能够认出宁江,宁江却是早已将她认出。她就是全清派的孙清静,毫无疑问,她是在暗中缀着秦无颜来的。他已经在策划,让正气盟在这几日里,向全清派发动攻势,秦无颜也在忙着这事,刚才那一下,天降陨石,被陨石击中的显然是内城,知道小梦在启圣坊的秦无颜过于恐慌,连改颜换貌都没来得及就急急忙忙的赶来找他,浑不知自己已经被孙清静暗中跟踪。 宁江自然不会去责怪秦无颜,亲眼目睹陨石往启圣坊砸去,又知道姑娘在启圣坊,秦无颜要是不会惊慌失措,那反而有问题。至于孙清静,宁江原本也就不打算让她活着,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火烧四门馆,在那之前,师凯乐等人可是商量着,请这位孙散人去对付小梦,而这位孙散人也是同意了的,只不过在孙清静出手之前,他先一步杀掉了师凯乐等人,没有了委托人,孙清静也就懒得出手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孙清静挚出宝剑,冷冷的喝问着。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正气盟的“幕后黑手”,刚才被她跟踪的那个女子,显然是正气盟中的关键人物,她既然在这种、正气盟与全清派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前来见这个少年,那这少年很可能就与正气盟有关系,好不容易找到这条线索,她当然不会放过。 宁江双手负后,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右手手指之间,隐隐有光芒闪动。 孙清静如何会相信他的话?厉声道:“既然你不知好歹,本散人……” 轰然间,仿佛有无形的气势,往她这边卷了过来,顿时间让她心底生寒,如坠冰窟,而少年在她的前方,就像是巨人一般,形象不断的变大。这一瞬间,她身心发凉。就是这个时候,少年眼睛蓦地往另一边移去,发现了什么,忽的往后一缩,惊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孙清静一个错愕,刚才那一刹那,她竟是被这少年的气势吓到,然而现在再行看去,这少年惊慌的跌坐在地,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普通书生。刚才显然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竟然会被这样的一个家伙吓到,孙清静勃然大怒:“找死!” 陡然一剑,朝少年劈去。咣的一声,有红影从侧面疾窜而出,双剑相交,在夜色中绽出金光。 “什么人?”意识到有人来救这个少年,孙清静一声怒喝。定睛看去,只见她的宝剑之下,是一个容貌瑞丽、清纯而又娇媚的少女,剑光照在少女那美丽无暇、让她自惭形秽的脸蛋上,犹如夜色间即将盛开的昙花。她怒道:“春笺丽,你要跟我全清派为敌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腥风血雨满京华 和秦无颜一样,春笺丽看到了天降陨石,京城大乱,心惊肉跳之下,想到这个时候,宁江正在夸官游街,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场天灾卷入,急匆匆的就赶了过来,一到这里,就看到孙清静拿剑去劈宁江,想都不想,下意识的就冲上来拦截。 耳听着孙清静的喝问,她心中亦怒:“为敌就为敌!”宝剑一抽。 剑锋在对拉中交错出火花,咣的一声,再次震响。京城的上空,那滚滚的烟尘还在弥漫,刚刚露出一个头的月牙儿,很快的又被遮去。孙清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正气盟幕后主谋的线索,无论如何不能放过,春笺丽是知道拜火教在京城的势力,随着天洪大人的死几乎全灭,反正自己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不怕得罪人。 两人彼此抢攻,招招都不留手,剑锋交错而过,嘭的一声,一棵柳树倒下,那无数柳叶在剑风的激荡下,漫空散开,孙清静的实力却要胜过春笺丽,脚下连踏七星,每一剑都是凌厉万分,既狠且辣,剑锋抖着颤音,从春笺丽的耳际紧擦而过。那俏丽的容颜旋转间,贴着剑锋险险躲开,还没来得及还手,下一剑已经蛟龙般折来,少女后退,断树飞起,断裂,柳枝刷刷刷的乱甩,拂得她眼花。后退的那一瞬间,剑光一寒,朝着她的眉心直夺而来。 “笨蛋,快帮忙啊!”春笺丽大叫。 一股气势,就在这个时候狂涌而来,陡然间,春笺丽只觉自己气势上涌,对方在她的眼中,渺小得犹如蝗虫。 这不可能!孙清静脸色大变,眼看着便要死在她剑下的春笺丽,在她的眼中仿佛突然间变得山一般巨大,侧面一剑甩来,咣的震响,她整只手臂都在发麻,宝剑差点脱手而出。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高手面前舞着木剑的孩子,整个气势被压到极点,而对面的少女却是水涨船高。 进士?不,哪怕是普通的进士都没有这般强大的文气,连她这等进入一流强的高手都被如此简单的压制。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被春笺丽保护在身后的少年的年纪,脑海中电光一闪……状元?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 刷!春笺丽舞出剑花,铺天盖地般,朝对方海啸般卷去。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孙清静的对手,之所以敢于跟她以硬碰硬,就是因为身后站着一个状元,如果孙清静是宗师级的高手,或许她还会犹豫一下,不过是一流中的强者,身后站着一个状元公,连一流强的所谓高手都不敢去挑战,那真的是白练剑了。只可恨这个笨蛋在这种时候才想到他的文气,不过也幸好笨蛋终于想到,要不然她真的是死得悲哀。 此刻,孙清静也已心知不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要为难的,竟然会是新科状元。整个气势被压制到了极点,眼看着卷来的剑花,那普普通通的剑势在自己的眼中,竟然如同山崩地裂,气象磅礴,她咬牙死撑,用尽所有内力,剑光陡然爆散,将对方的剑花强行接了下来。 忽的,对面剑势一转,舞出一个圈来,不知对方用意如何,但总算找到空隙,不敢再战的孙清静抽身便要退走。 轰,火光如同快速窜出的熔岩,瞬间将她吞没。 在文气催动下的烈焰,瞬间烧中了孙清静,让孙清静整个人都变成了火人,惨叫声中乱窜,断去的柳树被她点燃,柳叶如同火蝶一般漫天飞舞。眼看着,远处有巡捕往这边赶来,春笺丽不敢多待,转身拉了少年就跑。 跑到了宅院里,将门关上,院子里一片黑暗。 “笺丽姑娘,谢谢!”少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她为什么要杀你?”春笺丽呼出一口气,疑惑的问道。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大概是因为……看我帅?” “你……你……”春笺丽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宁江笑道:“我也弄不清楚,她突然就找了过来,说要让我跟她走,不走就杀了我,我跟她说她的年纪太大,我不想跟她走,然后她就生气了。” 春笺丽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信你才有鬼。紧接着却又想到,孙清静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想来她也没有胆量对新科的状元公动手。更何况,就算她有这个胆量,在看到我出手的那一刻,也应该知道,只要状元公一帮忙,她就不是我的对手,有多远就应该逃多远才是……看来这并不是蓄谋已久的袭击,只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 宁江在黑暗中看着少女,问道:“笺丽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笺丽道:“我……我……” 宁江低声说道:“谢谢!” 少女的脸在黑暗中蓦地就红了起来,扭过脸去:“你、你谢我做什么?才、才不是因为担心你跑过来的。” 宁江意味深长的道:“这样啊……” “本……本来就不是……” 眼睛是灵魂之窗,虽然是在昏暗之中,宁江却是早已将她那憋红的脸蛋,以及扭捏的神情看在眼中。少女却还以为对方看不清自己,脸蛋发烫的同时,庆幸着对方无法看到。她垂下头去,低声道:“宁公子……其实我这一次,是来向你告别的。” 宁江点了点头,道:“你要离开了么?” 少女低着脑袋,轻轻的说道:“嗯!”京城是非之地,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呆下去。天洪祭司已经被杀,连程雅丝等人也都身份暴露,正在被三法司衙门的人追查。她本以为自己的身份也已败露,必定会被人找上,结果竟然到现在都还没事。 虽然如此,她也不敢再继续待下去。更何况,她很清楚,宁江现在是新科状元,如果她继续留在京城,下一步,上头必定会让她,利用她与他之间逐渐变好的关系,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给他作妾。不管她心中是如何喜欢,都不能就这般把他卷入这种阴谋诡计之中。 宁江想了想,低声道:“这样啊……”对于春笺丽来说,离开京城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虽然他通过岑飞虎交上去的名单中,已经把春笺丽的名字拿了下来,但是时间一久,朝廷仍然有可能注意到她。而且,她留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是颇为头疼的事,因为他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对于这种喜欢他,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帮他的女孩,他反而没有更多的办法,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再见了!”少女低着头,“这一次……真的是再见了!” 一只手,在昏暗中慢慢的伸到她的面前,轻轻一弹,弹在了她的眉心上:“那就……自己保重!” 酸酸楚楚的感觉,蓦地在心头涌起,忽的,春笺丽扑了上去,紧紧的抱着少年。 “笺丽姑娘……”宁江张开双手,这种香玉满怀的感觉,对于实在不曾尝试过真正的********的他,实际上也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而这丫头也实在是敢爱敢恨,想起她上一次告别时的“暗示”,如果他现在就把她抱入屋中,恐怕她是不会拒绝的吧?太过直爽和冲动的女孩,果然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你不知道她到底会做些什么,也还不能去责怪她。 “我没事,就是……抱一下!”少女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双手搂着他的腰。对于自己这般大胆的举动,她自己其实也是不知所措的,只是,这一次分开,以后就真的是天涯海角,再也不可能见面了吧?她甚至想着,如果,如果他就这样把她抱进屋子里去,其实……其实她是不介意,给自己的将来,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的。 “那就……抱一下吧!”少年有些无奈的,合拢双手,把她抱在怀中。他并不想与妹妹和绮梦之外的女人有太多的牵羁,与春笺丽之间变成这个样子,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不忍心罢了。他固然知道,对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允许他把她抱进去,但是……还是算了。 两人在黑暗中相拥,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在外头使劲敲了起来:“哥哥?哥哥?” 妹妹在外头迫不及待的敲门声,让宁江立刻意识到出现了新的状况。还没有等他去开门,嘭的一声,等不及了的妹妹已经一脚把门踹开,架在门上的木栓咔嚓断裂,妹妹风一般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在黑暗中彼此相拥的两个人,怔了一怔,紧接着却是急道:“哥哥,长公主姐姐……长公主姐姐被人抢走了。” 宁江松开春笺丽:“冷静一点,出了什么事?” 小梦急得要哭:“一个女人,一个很厉害的女人突然闯出来,把长公主姐姐抢走了,我不是她的对手。她的武功很古怪,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有火冒出来一样。” 宁江眉头一紧……幻月祭司? 春笺丽怔了一怔……娘? 幻月祭司竟然在这种时候出来抢鸾梅,大出宁江的意料,之所以说是出乎意料,倒不是说他原本猜测幻月祭司不敢动手,拜火教在京城里的势力已经开始被连根拔起,狗急跳墙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只是,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下,幻月祭司竟然能够这么精准的把握住鸾梅的位置,看来也是有其独特的手段。至少,换了是宁江自己,在这样的混乱中,连找到小梦和鸾梅都不容易。 他看向春笺丽,此刻春笺丽的表情,同样也是一脸错愕,看来是完全不知道此事 就宁江的判断,幻月祭司找上鸾梅,显然是为了那所谓的“善女神出世”,然而他也同样判断出,“善女神出世”的仪式需要足够数量的处女,而这种处女,至少在京城,已经被他杀得只剩下了春笺丽一人,那么,幻月祭司这种时候掳走鸾梅,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看向妹妹:“小梦,你有没受伤?” 小梦急不可耐:“我没事,但是长公主姐姐……长公主姐姐……”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她,等鸾梅长公主落在对方手中后,她又不敢继续出手,再加上对方也不敢多待,虽然过了几招,但她并没有受伤。 就在这时,春笺丽一咬牙:“我去帮你们找她,你们不要乱跑!”一抓腰间宝剑,往外头走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再次交代:“你们不要乱跑!”匆匆的去了。 小梦扭头:“哥哥?” 宁江道:“稍等!”进入屋中换了一声衣服,出来后道:“走吧……跟着她!” *** 今晚的京城,已经是注定了绝不太平 陨星砸入京城,引得京城震动,人心惶惶。 到处一片乱象,还有地痞流氓趁机行盗窃、抢劫之事,在这巨大的天灾之下,没有人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由于是在晚上,虽然兵马紧急调动,更多的也只是无头苍蝇般来回乱跑,大周王朝的军制,使得天子能够最大程度的防止底下兵将拥兵自重,然而就算是在这样的灾劫下,也没有人敢随意调动人马前去救灾,大量的时间消耗在文书来去的路上,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也没有几个将领能够真正的摸着头绪。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江湖,却已经开始卷起一场腥风血雨,无咎山一片火起,街头巷尾刀光剑影。一处巷子里,两队人马各自拿起兵刃,在阴暗处对冲,厮杀,一只断臂飞起,在夜色中洒下鲜血,一道刀光抹去,滚烫的液体铺上了石墙,腾起带腥的热气。 一名道者在黑暗中磨着手中的宝剑,嚓嚓嚓嚓的声音,在那令人心寒的死寂中刺响。远处的染水上,几首船只顺流而下,却又陡然被掀翻,河面搅起一阵波动,一股股殷红冒起,过了一会,一批咬着刀的劲装男子,从水中爬上了岸,将刀握回手中后,往远处的阴暗奔去。 西边的某处,一名青年带着一伙彪悍的汉子,披麻戴孝,在灵堂前跪倒。“爹,娘,孩儿今日誓要为你们雪恨!”青年朝着案上的牌位,连磕了三个响头,抓起地上的旗枪,毅然扭头,带着同伴踏步而去。与此同时,远方的道者也磨完了剑,提剑而出,惨笑道:“女儿啊,如果你在天之灵还未散去,就在这里看着为父,为父现在就去为你报仇,为父让你久等了!” 黄昏时那余晖下的美景,此刻化作了地狱般的灾劫,紧接着又有道道血花,在这片黑色的炼狱中盛开,美丽的,丑恶的,杀戮的,怨毒的,刀光波动,沿途一片血水,乱马奔腾,嘶吼中化作悲鸣 一处庭院里,恶犬狂吠,破空声过后,一支箭羽钉入它的脑袋,有人杀出,有人冲入,孩童哭喊,血水交错。一刻钟后,“至少,放过我儿子。”一个声音在绝望中哭求,等待他的不是回答,而是抹过他脖子的刀刃,血水洒出,那般的美丽,却又那般的丑恶。 烟尘回归大地,怨气上冲云霄,天灾过后的夜空,乌云破碎,突然间下起了雨。婴儿睡上了摇篮,吵闹回归平静,陡然间绽出了血。杀不尽,洗不清,绝望与仇恨交织,哭泣与惨笑缠绵,鲜血与泪雨……那一夜的京华!!!(未完待续。) 第77章 别当我不存在〔本卷完〕 春笺丽腰插宝剑,走在满是杂草的山林间。 回过头来,远处的夜空,竟然下起了雨,雨并不大,但却来得突然,仿佛有杀气惊动了九天,让这本该炎热的夏夜,流下了泪雨。 继续往前行去,荆棘勾住了她天青色的下裳,她回身一剑,将下裳斩裂,一提裙裳,继续上路。 只有她才能找到那个女人,正如只要是那个女人,就能够随时将她找到一样。 前方的森林,幽幽绰绰,仿佛有暗影来回的晃动,到处一片死寂,连夏夜惯有的蝉鸣都已消失。这样的安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唯有那仿佛从地面不断冒出的热气,让她的粉颈溢出汗水,就好像地底有个火炉一般。 穿过了幽暗的林子,前方忽有两个人影闪了出来:“站住。” 这两个人,身穿黑衣,都是拜火教低层的杀手。春笺丽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低声道:“让开,我要见幻月大人。” 其中一名男子沉声道:“幻月大人没空见任何人!” 春笺丽握上剑柄:“我要见幻月大人!” 那两名黑衣杀手各退一步,同时握上了各自的兵刃。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让她过来吧!” 两名黑衣杀手让了开来,少女从他们中间踏步而入,被斩破的裙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的卷动着。等少女远去之后,两人再一次潜入暗处,监视着周围。没有虫鸣的森林,反因为异样的安静而让人心悸,更大的危机已经往他们潜来,只是两人并没有发现。 春笺丽踏出了密林,紧接着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吃惊的看着前方,在那里,火焰熊熊的燃烧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在火中犹如梦魇一般挣扎。不是痛苦,不是惨叫,就是在火中扭动着身躯,犹如在做着一个长长的梦。 那个青年女子窈窕而又美丽,没有柴堆,烈焰在她的下方,如同涡流一般,从地底生出,一圈又一圈的卷动。紧靠着地面的火圈最大,那是蓝色的焰光,呈螺旋状往上缠绕,先是化作青色,紧接着又是紫色、橙色、石榴般的红、橘子般的黄……每一层的颜色都不相同,一共绕成七层,就像是叠拧的彩虹,一圈又一圈的缩小,华丽无匹,美仑美奂。 在那螺旋状的火虹之间,通红的火光冲天而起,诡异的是,明明是这般耀眼的火柱,她刚才在外头却是怎么也没有看到焰光。 犹如被喷发的熔岩冲上空中,那已是一丝不挂的美女,就在这惊人的火焰中,悬空着,旋转着,虽然有一些挣扎,但却又像是在享受。炽白的火光,在那红彤彤的火柱间闪耀,女子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化作灰烬,并不是正常的焚烧,而是一片一片的碎散,就像是被剥离之后化作星光,她的手、她的脚,就这般一寸寸的与她的身体分离,再星星点点的洒落,神秘,但却美丽,诡异,而又令人向往。 这一整个场景,是如此的玫丽,就像是听完神话故事后、在睡梦中生出的意象,却活生生的出现在现实的场景之中,如梦,似幻,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是如此的不真实。又像是传说中的蜃龙吐出的幻象,让人身在其中,却又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 浴火?她吃惊的扭过头来,看向她的母亲……那美艳但却冷漠的女人! “娘,这个是……” “善女神已经选中了她,”幻月祭司的脸庞带着一丝神秘的愉悦,“拥有天人体质的她,将成为我们新任的女神。” “可是,没有赤羽火裳舞……” “你是在嫉妒,还是想要从我们的身边夺走她……为了那个男人?” “什、什么男人?”眼看着母亲阴阴冷冷的,往自己看来,春笺丽赶紧跪伏在地,“小春只是……只是恨自己没用,我没有能够成为善女神……我让娘亲失望了。” “嗯,你的确是让娘失望了,”一只手,轻柔的摸上了她的脸,“不过没有关系,天人体质可遇而不可求,你会输给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以后娘还有用到你的地方,只要莫再让娘失望就好。” “娘放心,再也不会了。”少女轻快而又毅然的说道。 少女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娘亲会在这种时候,于这里完成善女神降世之事,没有其它的、拥有圣凰血的处女,没有赤羽火裳舞,时机也完全不对 如果善女神降世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那先前又何必搞得那般复杂?这让她意识到,与善女神降世有关的事,娘亲还隐藏了更大的秘密。 七彩的火光往四面八方发散,那惊人的气息,庄严而又神圣,即便是赤羽火裳舞也绝对无法做到。少女知道,“浴火”既然已经开始,那现在强行中断仪式,只会真正的害死鸾梅长公主,于是不敢有丝毫的妄动。 火中的美丽女子,一点一点的化作灰烬,犹如道教传说中的羽化,整个人都逐渐散作了星光。那七彩的火虹,有神圣的气息在往火柱中汇聚,让那原本就通红的火柱,愈发的焕然一新,就好像从即将落下的、夕阳的余晖,陡然切换成初升的朝阳,火霞铺开,周围所有的场景都在这一瞬间换了颜色,一如这片天地在瞬间新生。 神秘而又无法解释的事情,在这一刻出现,先起七彩交织,在那朝霞一般的烈焰中、化作一点神秘的星光,紧接着,这点星光一点一点的成长,成长成胚胎,成长成婴儿,周围那神圣的气息,都在被其吸去,婴儿成长成女孩,女孩再一点一点的长大。在她身边,那本是熊熊燃烧的火柱,一分一分地黯淡,就好像内中的能量都被她吸去了一般。 浴火……重生?少女睁大了眼睛,虽然早已知道有这样的事,然而此刻亲眼目睹,才真正的明了它所带给她的震撼 这就是奇迹吧?在这样的奇迹下,凡人怎么可能不为之而惊惧?这就是神灵赐下的力量,总有一天,那毁天灭地的圣火,将摧毁这一整个世界,唯有得到神灵祝福的人,才能像眼前的女孩一般,得到新生? 火中慢慢长大的女孩,浑身上下散发着美丽无暇,却又无比庄严的气息,这一刻,少女下意识的就想要向她膜拜,臣服于她的脚下。然而,或许是因为某种早已深藏在心底的逆反心理,又或者真的是因为,某个突然闯入她心头的少年,她娇躯一纵,蓦地就要纵入那逐渐淡去的火中,将那还在成长中的女孩抢出。 体内的血气,就在这一刻如同沸腾了一般,让她整个人都顿在那里。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额头上尽是冷汗,血管在膨胀,每一寸血管都在膨胀,那原本不应该属于她的血,犹如燃烧了起来,炙烤着她的灵魂,摧毁着她的生命。 这一瞬间,少女意识到自己错了,她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小春,你想要做什么?”幻月祭司冷冷的移到她的面前,犹如看着一条,即将被她随手捏死的虫子,毫无怜悯,毫无惋惜。 少女的眸中生出最深层的恐惧,她知道娘亲能够给她肉体上的惩罚,这是一种以她体内的圣凰血为基础的咒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便是忍受着那难以承受的折磨,她也要将火中的女孩救出,只因为这般下去,女孩就要变成真正的“善女神”,她与那个少年,将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就像娘亲对她隐瞒了与善女神出世相关的更多信息,娘亲还对她隐瞒了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体内的咒术不只一种。 娘亲不只是能够通过咒术折磨她……她还随时能够让她死!她的反抗,她的决心……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意义的! “小春,我给过你机会的。你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完成我当年没有能够达成的愿望,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幻月祭司没有太多的表情,就这般看着她,缓缓的抬起手。 “娘……娘……我是你女儿……我是你女儿啊……”少女的瞳孔在放大,咒术已经在她的体内发动。沸腾,所有的一切都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炸裂,她已经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它是那般的匆忙,每一步都在她的耳鼓中轰响。 “女儿?”女人放声笑着,“只有圣凰才能给我真正的永生,亲人这种东西,不过就是这肮脏的世界里用来迷惑人心的虚幻和假象。为了能够侍奉圣凰,我连养我育我的亲娘都杀了,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随手一推,失神的少女,立时间倒了下去,扑的一声,纤细的娇躯砸在了草地上。而就是这个时候,异变忽起,火光忽的闪动了一下。幻月祭司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麻衣白裙、腰插双刀、头戴孝花的少女,抱着火中新生的女孩破焰而出,往远处的树林飞纵。 “放开她!”没有想到暗处竟然还藏有其他人,幻月祭司这一刻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没空再管濒死的女儿,急急的往那鸳鸯刀的孝女追去,在她远去的方向,一道焰光拖曳而去。 在远去的两人身后,春笺丽倒在地上,沸腾的血液,在快速的冷却,体温以非同寻常的速度迅速流失,好冷,真的好冷,冷得连体内的经脉、一寸寸炸裂所造成的痛楚都是那般的遥远。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有脚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响,有谁,将她那冰冷的身体搂入怀中。 目光,缓缓的聚焦,少年的面容,在她的眼中,犹如重影一般,艰难的叠在了一起。苦涩的笑容,在她那溢血的嘴唇边流露,连声音都变得远在天际:“宁……公子……”那虚弱无力的感觉,犹如坠向最深邃的渊底,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一手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搭在她的腕脉上,宁江的脸庞,是如此的凝重。红色衣裙的娇艳少女,体温在快速的流失,明明没有伤口,一切却都开始停滞。有什么东西,正在毁灭着她的生机,肆意破坏,绝断经脉。 然而少女,在这一刻却变得异样的安静,这种温暖的感觉,这种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能够依偎在喜欢的人身边的幸福,是自己的错觉吗? “宁、公子……我要死了……”犹如梦呓一般的低语,没有痛苦,没有悔恨,仿佛只是在轻轻的呢喃着那最简单的事实。 “嗯……你要死了!”宁江把她搂起,让她那失去血色的脸蛋,枕在自己的肩头,“在你死前……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还是……那么恶心吗?”少女靠在他宽厚的胸膛,虚弱而无力的问道。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事,大概……就是他曾经送她的那两个字吧?总是……不甘心啊…… “算是……可爱吧?”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回荡着,“虽然不是太多……一点点吧。” “那就……好!”那寂寞的脸庞,展露出幸福的笑容,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至少……至少能够“可爱”的死在他的怀中……这就已经足够了。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在生命中的最后关头,她那呓语般的声音,轻柔的,仿佛到了世界的尽头:“希望……你们……幸福……” “嗯!”宁江缓缓抽出她插在腰间的宝剑,“对了,笺丽姑娘,有一件事我还要对你说。” 少女勉勉强强的,睁开了眼睛,突然间,她的胸口一痛,那闪耀的剑光,已经从她的胸脯间刺入,从她的后背穿出。血花绽放,在她的身后抛洒。少年一手搂着被宝剑贯穿的濒死少女,一手握着剑柄,缓缓的道:“我只想说,几次想要杀你,你都活了下来,现在不想杀你了,你告诉我你要死了?你就这么……当我不存在吗?!” *** 那疯狂的一夜,满是鲜血和泪雨;鲜血与泪雨,又增添了那一夜的疯狂。 皇城的城墙,靠近上苑的部分倒塌了一大段,皇宫中灯火通明。宝殿中,天子紧急召见文武百官,事情还没有拿定,就已发生了无尽的争吵。“沐浴持斋,向天请罪,这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么?”一个弱弱的声音方自响起,紧接着,无数人拿着圣贤书,用口水将他淹没。 皇城外,一名召集完兵士的武将,在广场上来回的走动。“大人,为何还没有命令下来?”拉住一名兵部的儒官,他急急问道。 “这是你该问的事情么?”那儒官冷冷的回答,原本心急的武将赶紧告罪后退。在他的身后,那些兵士们茫然对望,京城天灾,死伤不知多少,到处一片混乱,他们被连夜调集而来,然后就在这里,不知所措的等待着,没人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些江湖中人,真的是目无法纪!”刑部大堂,一名官员使劲拍着桌案,“压住他们,给我压住他们……” “是!”一名捕头在案前拱手弯腰,心中想着,人都被急调光了,你让我去压着他们?我还是回去抱老婆吧。 无咎山上,火势汹涌。一名狼狈的持剑男子,胡须烧了半截,道袍残破,在那刀光剑影中,气急败坏的吼着:“鸡鸣狗盗之徒,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出来跟我一战?”嘭的一声,一具尸体飞入着火的大殿,一名浑身白皙的男子走了出来:“既如此,秦川秦陌,请道长赐教!” “呵呵呵呵,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又能怎样?”远处的贞吉观外,另有一名道者,疯狂的笑着,“你的女儿就是我杀的,我玩她玩得很开心……” “我想,杀了你儿子的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玩得很开心。”在他的对面,提剑的道者冷冷的道,“这就是报应!” “狗屁的报应!”怒不可遏的冲杀。 急促的交击声后,是无可奈何的惨笑:“我不相信……报应,如果真的有报应……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我儿子……身上?”扑的一声,尘土溅起。 淌血的宝剑从尸体上拔出,同样癫狂的声音:“女儿,你看到没有?我终于为你报仇了……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同一时间,远处的巷子里,一伙人埋伏在那,倾听着远处的动静,忽的,有夜鸟声悄悄的响起,那伙人立时杀了出去,结果却扑了个空。“人呢?人在哪里?”意识到中计,他们惊慌四顾。 另一边的暗处,有人看着他们,悄悄的问:“四姐……可以包包子吗?” “不要再提包子!”旁边一名女子没好气的应道,在她身后,人影杀出,血腥再起。 这一夜的京华,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变得疯狂,变得喧嚣。然而杀戮与混乱,原本就是天地间的常态,熔岩被石层紧紧的压着,直到再也无法压住,于是爆发,谁又能够说它疯狂?人性被扭曲了,还是人性原本就是扭曲的,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知晓,仁义礼信,爱恨情仇,当它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谁又能够真正的将它们丈量清楚? 远处的森林,戴着孝花、穿着白裙的孝女,抱着白璧无瑕的女孩没命的跑着,气急败坏的女子,在她身后不断的追逐。 忽的,女子顿在那里,在她的前方,一名诡异的男孩,犹如斩裂苍穹的刀锋,散发着最凛冽的杀意,冷冷的转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蝙蝠公子?”幻月祭司脸色再变。 “幻月大人,你听,你听,”男孩负着双手,杀气一波又一波卷动,以他为中心,乱叶飞舞,天旋地转,寒风呼啸,神鬼惶惶,“有人在叫你呢!是谁?这是谁的声音?啊,想起来了,这不是天洪祭司的声音么?他让你去……陪他呢!” (本卷完) (未完待续。) 本卷小结 《儒道之天下霸主》第二卷“三元连珠”终于完结。整体上,这一卷的自我感觉还算是比较满意,其实老读者的话,大概都已发现,这本《天下霸主》跟笨鸟以前的几本,都有一些不同,笨鸟以前的作品,主角都是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的杀出,而基本上每一卷,都会有一个压制着主角的小boss,但是这本书,主角的起点其实是很高的,而且不像以前的主角一样,总是被命运推着走,而是试图主宰命运。 一开始,我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写好这样的主角,不过试了两卷之后,觉得问题不大。无非就是把以前的书里,到了中后期才开始装逼的主角,弄到前面来装。 当然,因为设定的不同,写法肯定不同的。就比如书中的“全清真人王易卿”,如果是以前的话,那肯定是当做前期的小boss来写,主角受到压迫……升级……反杀,这才是正常的套路。但是在这本里,写到这个人物时,我就想着,既然都把主角的起点设定得这么高了,那我为什么还得去搞出一个所谓的“前期小boss”,去给主角添堵,去给自己添堵,去给大家添堵?我为什么就不能继续让我们的主角,去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装逼的美男子? 当然,故意把王易卿营造成不好对付的“前期小boss”,然后让他帅一把就死,这个的确是带着一些想要捉弄读者的恶意,不过大家应该不介意吧?^0^ 接下来,是本书的第三卷“天地雌雄”。 ——天地之雌雄兮,徘徊子与午;寅申阴阳祖兮,出入復更始。循斗而摇光兮,执衡定元纪。 这是道家经典《周易参同契》里的名句。 让我们暂时抛开这个世界里虚伪的儒教,来看看这里的道教是什么样子? 然后,求票,求月票,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1章 锦绣京华谁与度 第三卷.《天地雌雄》 *** 酷暑时节,地面炎热得,犹如冒着蒸汽,连远处的景象,在路人的眼中都被扭曲了。知了藏身在谁也找不到的所在,枯燥的鸣叫着,单是听着,就已经让人厌烦。 甘玉书一袭白衣,走在那蒸笼般的日光下,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条已经枯了的河道,仅仅是半个月的时间,失去了水流的长津河,就已经被晒得连河底都龟裂出纵横交错的裂口。岸边的梧桐树,依旧是东歪西倒,大多都已枯死,却也有那么一两株,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让人不得不惊异于它们的坚强,只是,这种坚强又能够维持多久?这却是没有人能够肯定的事。 另一边的远处,强征而来的徭役,在太阳底下挥洒着汗水,几名军士在凉篷下,一边饮着小酒,一边监视着这些力役。京城与其周边,绝大多数平民,都因为这场天灾,而不得不被迫应征服役,这场凭空多出的苦役,已经让许多人怨声载道,虽然对于甘玉书这种有功名的读书人,又或是家中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使役钱的富人,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影响。 穿过那条被强行请出的过道,甘玉书站在坑边,前方那方圆数里的大坑,现在看来,倒是远远不及岳湖和崆山那两场天灾,只是因为砸在了最繁华的京城,造成的伤害和恐慌,却又远非岳湖和崆山可比,原本就是京城的中央,紧靠皇城的内城,近万条人命,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惨况,亦觉魄动心惊。 对于甘玉书来说,或许应该庆幸自己因为在风月场中喝醉了酒,忘了参加他的姑母……鲁仲郡王妃府上的喜宴,从而避免了这场浩劫,而从事后的地貌来看,鲁仲郡王府,竟是位于这场天灾的正中心。 当然,此刻去想这些,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或者说,朝堂上有不知多少人在拿着这场天灾做文章,天子的罪己诏也已经发了,大臣们也都纷纷在沐浴持斋,甘玉书并不想,也没有兴趣去讨论这一次又是谁得罪了上苍,或许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然而那又怎样?这个世界,总有许多人是有罪的,却又总有许多人是无辜的,有罪的人,未必就因为这一场劫难而受到了多少惩罚,受到惩罚的,也多半都是无辜的。 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天人感应”,那降下的这一场天灾……它又到底改变了什么? 看着那些在烈日下,摇摇晃晃,不断搬运着残砖碎瓦的贫民,白衣的男子心中想着,如果真的要做出改变,就算是这样子的一场天灾……恐怕也还是远远不够的吧? *** 天子宋劭坐于陛阶之上,在他的下方,群臣又开始争吵了起来,这种吵闹日复一日,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天子自己也说不清楚。让朝堂维持着相互党争、彼此抗衡,谁也无法威胁到天子的局面,是历代天子的努力,先帝、先先帝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也这么做了。既然这种手段能够维持大周几百年的兴盛,那想必就是对的吧? 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此次此刻,看着互相推卸责任,谁也不肯具体拿出章程,以免多做多错,被对手找到攻讦机会的群臣,他却也实在是有些厌烦。连着三场天灾,这一次竟是直接砸在了京城,谁都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到底是什么?却又谁也说不明白,万方有罪,罪在圣躬,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他这当天子的都是错的,至于错在哪里,这并不重要,几百年下来,早已形成了一整套应对的礼法,下罪己诏,如果一次不够,那就两次,如果两次不够,那就三次,总之,只要“正刑与德,以事上天”,灾祸总能够自解。 手段并不重要,心态才是最重要的,修心修德,天人感应,这才能够获得上天垂怜,赐福万民。 只是有的时候,他也会在想,这个真的是对的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这个是最轻松的? “京城灾劫,引动四方,西南路刁民再次聚众闹事,侵扰州府,还请陛下尽快发兵。” “陈大人此言差矣!先圣有云:变古易常,天有所感!昔日荆轲慕燕丹之义,有白虹贯日,太子疑之,事果不成;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大事底定。夫天地精变,必有所警,今星陨京城,再加兵戈,岂不更是获罪于天?陛下当正刑与德……” 知了在外头不断的鸣叫,虽然让人厌烦,但因为其单调,渐渐的,也就被人忽视。朝堂上的争吵,无休无止,很多时候,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论些什么,只不过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约也不会是错的。 日头在天空,一点一点的移动,散出的热气,覆盖了京华,每年的这个时节,总是这般的炎热,想来明年也是一样。陨坑的周围,做着苦役的人们,擦着汗水,看着远处来来去去的、豪华的大轿,心里的怨气又多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如此,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谁叫他们不是读书人? “什么了不起的?”其中一人低低的骂了一声,然后,另一边有军士骂了过来,众人赶紧又拿着手中的工具,继续开始干活。 朝议结束后,天子离开了正殿,一名太监上前,向他禀报了什么。 他立在那里,想了想,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既然如此坚决……那就随他吧!” 然后,他就来到了金銮殿,金銮殿的阶下,一个少年早就已经等在那里,看上去沉默而又沧桑。问礼之后,少年低声说了一些什么,天子道:“朕知道你因朕的御妹之死,心伤难过,但你乃是新科状元,大魁天下,又是翰林,前途无量,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在这个时候辞官而去,不但误了你自己,想来朕的御妹在天之灵,见到你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开心。” 少年道:“臣愧对陛下,愧对圣贤。去岁臣在铜州初见长公主,惊为天人,长公主对臣说,若是有缘,京城相见。在那之后,臣悬梁刺股,凿光夜读,就是为了能够在京城与长公主再遇。臣知道自己愚昧,身为读书人,齐家治国平天下,当报效君王,为社稷建不朽之功。这些日子,臣也每每以此自勉,想要劝说自己。然而夜夜思念长公主殿下,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这些日子,臣在翰林院中,但见纸页,便想起写给长公主殿下之字句,但见琼花,便想起长公主殿下的音容,抄摹章奏,一字未出,奉旨吟诗,无语泪流,拿朝廷俸禄,食君王廪米,上无法为君王效力,愧对君恩,下无法救回殿下,悔恨难当,还请陛下允臣还乡,臣只愿,臣只愿在穷乡僻野结一茅庐,为长公主守灵……终身不娶!” 猛一拜倒,嚎啕大哭。 听着阶下新科状元的肺腑之言,想起死于那场天灾的御妹,天子宋劭亦不由得落泪,旁边的太监更是以袖抹眼。 半个月前陨石落京城,鸾梅长公主身在鲁仲郡王府中,自然也是遭逢劫难,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恐怕也永远无法找到。身为新科状元的宁江,虽然入了翰林院,但心伤过度,这已经是第三次请求放他还乡。这世上有为父母守孝而辞官的,但是为了女子而辞官,恐怕也只有这一例。 眼看着无法将他劝动,天子只能勉慰道:“罢了,你既如此重情,朕也无法再阻你,但你本家中独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读书人,你岂能不知?终身不娶之事,不可再言。此外,你既已高中状元,终究还是要以报国为重,你为你父亲守孝,也不过三年,岂可为一女子而自误终身?鸾梅虽是朕的御妹,朕也不能允许有这等事发生。朕便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朕必夺情起用,到那时,你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辞。” 少年泣道:“谢陛下!” 又将他劝勉一番后,天子方才让他下去,眼看着少年离殿而去,天子长叹一声,高中状元,入翰林院,前途似锦,却为了鸾梅一至于此,这少年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只可惜鸾梅福薄。 离开金銮殿,进入深宫。一个女孩跑了过来:“父皇,听说宁江他、他……”却是天子之女红蝶公主。 天子无奈的道:“他非要为你姑姑守节,朕也拿他无法,已经答应让他离京。不过朕只给他两年的时间,两年后,朕必定会让他回京。” 红蝶公主哭道:“姑姑好可怜,他也好可怜。” 天子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他自己的诗词中说的一样,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牵着她往深宫走去。 过了一会,红蝶公主小小声的说道:“父皇,两年……两年后……女儿也长大了……” 天子:“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小公主脸蛋憋红,声音犹如蚊子哼哼:“长大了……就可以嫁人了……” 天子道:“那个……” *** 宁江出了皇城,来到了陨坑边,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那一片狼藉,仍然是触目惊心,大半个启圣坊都已被毁,其周边亦是土石崩坏,连上苑都受到波及,毁了近三分之一,内城与皇城大片城墙倒塌,景龙门灰飞烟灭。 萧菩萨哥玩的这一手,倒也的确是了得。只是,跟年初毁了半个崆山,以及去年毁了岳湖的那两场天灾比起来,这一次的陨石其实明显小上了许多,看来萧菩萨哥……又或者是那所谓的“圣凰”,这次的陨石也扔得很仓促,之所以会造成更多的死伤,和更大的震撼,纯粹是因为地点的关系罢了。 “看来那次是真的把那个女人气坏了,一言不合就扔陨石……还没准备好就扔!”他摇了摇头。 而且,怪物呢?说好的,会跟陨石一起出现的怪物呢? 连怪物都没有……差评! 一直都在等待着怪物的出现,结果怪物一直没出来,说实话,也是蛮让人失望的。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外城走去。 “宁江兄!”远处有人往他走来。 “原来是甘兄!”宁江看着往他走来的青年。 甘玉书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并肩前行:“听说宁兄打算辞职还乡?” 宁江黯然道:“我之所以前来京城,就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如今长公主殿下已死……” 甘玉书截道:“关于这事,其实我也很想问问宁兄……长公主殿下真的死了吗?” 话一说完,唬得宁江赶紧将他的口捂住,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人偷听,方才松开:“甘兄……噤声,噤声!” 甘玉书低声道:“果然……长公主殿下还活着吧?” 宁江尴尬的道:“宁兄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甘玉书冷笑道:“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好不好?据我所知,那一日,你妹妹小梦姑娘也是在长公主身边的,她们两人既然在一起,怎的你妹妹无事,长公主却死了?就算事有凑巧,当时小梦姑娘刚好出了启圣坊,接下来的两天里,正气盟攻打全清派,背后分明是有人主持,你是正气盟背后的主谋,长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事,你还有心情去做其它?” 宁江道:“就算这般,你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甘玉书蓦地抓住他的袖子,往里一卷:“这是什么?” 宁江轻咳一声:“这个是……” “香灰吧?”甘玉书笑道,“想要装哭却又哭不出来,强抹香灰的感觉很好受么?” 宁江只好叹气:“说实话……很是难受。”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甘玉书道:“罢了,我也不问你到底将长公主藏哪去了。”又道:“宁兄真的打算离开京城?你可是新科状元,方入朝就已经是正四品,前途无量,这里是京城繁华重地,以宁江兄的本事,正可以大显身手,为何就这般匆匆离去?” “大显身手?”宁江嘲弄的笑了笑,“对我来说,这座京城,犹如一片鱼塘,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就已经弄成这个样子?真要在这里大显身手,这小小京城……它经受得住么?”(未完待续。) 第2章 与天斗、与地斗、与神斗 甘玉书扭过头来,瞪着他:“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其实非常的欠揍?” “没啊!”宁江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倒是最近有好多京城的美女跑去找我,说她们理解我的心情,不停的劝说我不要伤心过度,昨天还有一对姐妹花,想用她们美丽的身体安慰我受创的心灵,对了,她们好像也是姓甘……” 甘玉书黑着脸:“她们是我的两个堂妹。” “呃,这个……甘兄放心,我没有碰她们……虽然她们脱光了衣服,自己躺在了我的床上。” “你……果然非常的欠揍。” 宁江望天长叹:“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哎哎,别打,别打,嘴上说说就好,不要真的动手啊……” 虽然将宁江揍了一顿,但甘玉书也的确是毫无办法,就凭着宁江这些日子在京城集下的才名,他早已成为了京城里不知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连中三元,最年轻的状元郎,又进一步增加了他的光环。 他与鸾梅长公主之间的佳话,原本就传遍了京城,此刻,因为鸾梅长公主“死”于天灾,宁江连番辞官,京城里无人不知。有德有才,又是个如此痴情之人,由不得京城里的姑娘们不为他心动神伤,恨不得自荐枕席,取代鸾梅长公主,成为他的情人。 两人一同完全走去,来到桥上,看着顺流而下的染水。与长津河不同,染水虽然也经过内城,但并不途经启圣坊,而是从内城东南角穿过,基本上没有受到天降陨石的影响。 甘玉书道:“不知宁兄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宁江道:“去一趟终南山,然后就要到江南去。”又道:“甘兄今后又打算如何?” 甘玉书笑道:“能够如何?不过是过一天混一天罢了。” 宁江摇扇道:“恐怕是混不了多久了。” 甘玉书疑惑的道:“宁兄此言何意?” 宁江道:“不知甘兄觉得,若是有一天,整个文帝星宫崩溃,天下再无文气,我们华夏会变得如何?” 甘玉书一震:“宁兄是在开玩笑?” 宁江道:“甘兄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甘玉书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过了一会,转回身,同样摇着折扇,看着逝水东流:“我常恨自己看得太多太多,这使得他人能够醉生梦死,我却只能游戏人间。然而,这世上若是有一人是我无法看透的,那就是宁兄了。” 宁江道:“既如此,甘兄不妨听我一言,就以文帝星崩溃、文气不再为假想推演将来,并为之而努力……最好从现在开始。” 甘玉书道:“你总得给我一个时间吧?” 宁江笑了笑:“假如我运气不好,最多明年。” 甘玉书道:“看来我更应该从现在开始,为你祈祷,愿你成功。” 宁江道:“假如我运气好,最多三四年。” 甘玉书道:“操,这不是没希望了么?” 啪的一声,宁江打开折扇,将它举起,对着天上那刺目的太阳,而他就这般,透着扇上的绢丝,看着那朦胧的光芒:“有我在这里,甘兄何言没有希望?” 甘玉书同样将张开的扇子举起,想了想,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以八百年不灭的文帝星崩溃为前提,我一定是疯了。不过算了,如果你错了,那我不过就是上你一次当,下一次,我一定会还回来,如果你真的说中了……但愿我们真的还有希望。” 又道:“如果真的存在着能够击溃文帝星的敌人,那这接连三次的陨石天降,莫非也有幕后黑手?” 宁江道:“甘兄……相信有神灵吗?” “宁兄……你是在开玩笑吗?” “甘兄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这话你刚才说过了。” “这个问题,甘兄刚才也问过了。” “这样啊,”甘玉书抬头看着挡在自己脸上的折扇,道,“那就容我再说一次……操,这不是没希望了吗?” “未必啊,”宁江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背在身后,就这般直视着那火球般的金乌,那英俊的脸庞,透着神秘的笑容,“与天斗,与地斗,与神斗……其乐无穷!!!” 新科状元宁江因为心伤长公主遇难,肝肠寸断,三次辞官,最终被天子应允,即将离开京城的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那一晚,不知多少闺中少女因此而失眠,许多豪宅的后园,一个个少女,低声唱着宁公子的诗词,即便是半个月前,那场死伤近万人的天灾,也不曾让她们这般难过。 第二日一早,城门处,宁江带着他的丫鬟,还没有出城门,就已看到众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在两侧相送,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无语。 自己也算是享受了一把明星的待遇了吧? 当然,前来相送的并不只有这些脑残粉……不是,是并不只有这些被美好诗词和凄美爱情所感动的怀春少女,还有国子学祭酒游老,以及国子学的一些博士、与他同殿登科的孙山和其他一些太学生,甚至还有宫里派来的太监。 宁江“黯然神伤”,与众人道别之后,乘上马车,带起一丝烟尘,在众人的注目间逐渐远去。 在他的身后,许多少女哭成了泪花儿。 城墙上,同样有三名女孩,在看着远去的马车,这三个女孩,自然就是红蝶公主、宝桐县主、鹭小姐儿。 红蝶公主泪流满面:“宁公子,你一定要回来,等你回来后,我就长大了。” 宝桐县主、鹭小姐儿同样哭了出来:“我们也长大了。” 然后,红蝶公主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也彼此互看了一眼……从那一刻起,她们不再是朋友了。 马车上,作孽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将三个从小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拆散成了从此互相竞争、彼此赌气的情敌,他正在马车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取着身边丫鬟的汇报。 “老爷,老大已经传来消息,周边各郡的死尸客栈、义庄,基本上都已经被我们接收完毕,在湖远郡遭到了一些抵抗,不过很快就解决了,虽然杀了些人,不过官府和三法司衙门都没管。还有一些地盘,与僵尸门原本就是依附性质,僵尸门已经灭了,他们顺势就靠了过来。全清五子中,逃走的南清义已经被二哥、三哥找到,正在围杀,但是受伤的段清厉目前还不知去向。” 宁江点了点头:“做得很好!”南清义、段清厉都已是丧家之犬,全清派勾结拜火教的事已经泄露,现在连巡检司也在追查他们,就算逃了,也翻不起浪花,宁江真正满意的、还是对僵尸门残留势力的接收,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遗产,靠着散布在各州各郡的死尸客栈、义庄,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构建属于天地会……或者说是属于他的“江湖网络”。 他开始向秦无颜交待,天地会接下来的章程和发展,身为穿越者的他,深深的知道,组织力才是一个组织,区别于其它三教九流的重中之重,而要想让一个组织,拥有真正强大的组织力,最重要的,是人人都能够看到的愿景,不管是国家,还是军队、势力,当它处于上升期,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到美好愿景的接近的时候,他们也就能够忍受更多的规矩、束缚,从而为实现共同的目标所奋斗。 这个愿景,必须要是实实在在的,不能太过超前,空泛的口号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然而只靠着利益集合起来的,却又不过是乌合之众,必须要杂以让人感觉上、能够实现的理想。要建立起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近代史上,那拥有钢铁意志般的队伍,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不过好在,目前宁江对天地会的要求也不高,他只需要它保持着稍稍超出普通江湖帮会一筹的凝聚力,在合适的画饼,以及他所规划的制度下,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他也就枉为穿越者了。 秦无颜认真听取着老爷的吩咐,在他们的外头,赶车的是一个沉默的大汉,那大汉面颊消瘦,臂膀有力,目光始终眺望着前方,手臂一挥,马鞭抽在拉车的骏马上,并驰的两匹骏马,发力奔跑。 在连赶了几天的路后,他们来到了终南山下。 此时,秦无颜也已经离开了马车,只剩下了宁江和那赶车的汉子。 那汉子将马车停在山脚,道:“公子,到了!” 宁江下了马车,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抬头看着峻拔秀丽的终南山。终南山,位跟秦岭中断,又唤作太白山、太乙山,如同锦绣画屏,位于京城之西南。宁江领着那汉子,登山而上,途中道:“道长的天心五雷功修得如何了?” 那汉子在他的身后拱手道:“多谢公子赐书,目前已是练成‘白气混沌’,‘禹步阴阳’也有小成。”又道:“若非公子赐书,以我的本事,实难亲手击杀妖道贞恒,以雪血仇,公子之恩,没齿难忘。” 宁江道:“道长客气了,不过是一本功法,举手之劳罢了,以后还有许多仰仗道长之处。” 雷鹤道长道:“但凭公子吩咐。” 两人登上山腰,绕过一处密林,往风洞方向走去,走到半途,一名少女已经奔了过来:“哥哥?!” 她自然便是小梦。 此刻的小梦,身穿蜜合色齐胸襦裙,脑上梳着百花髻,腰间系着五彩绦,斜插一口宝剑,看到哥哥到了,喜上眉梢,犹如小鸟一般欢快。 宁江牵着她的手儿,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去。进入风洞,一名少女坐着轮椅,推轮而出,身穿红衣,青春娇艳:“宁公子……” 宁江道:“笺丽姑娘,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红衣少女道:“已经好得多了。”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悄悄的看了少年一眼,对于那一晚的事情,她还有许多不太明白的地方,原本应该是死去的,醒过来时,虽然身体虚弱到极点,但终究还是活过来了,现在半身不遂,只能坐在轮椅上移动,但毕竟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他到底是怎样从她娘亲的咒术下将她救出?这个她却是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脑,只是醒来以后,没过多久就被送到了这里,想问也一直没办法问。 风洞的尽头,一个身形短小但却满是胡须的老者,风一般踏步而出:“你就是宁江小子?” 宁江拱手笑道:“小生正是宁江,多谢老前辈肯助我收留她们。” “谢什么谢,”矮小老道吹胡子瞪眼,“又是天陨流光,又是你那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设计图,我这老家伙就算是想拒绝,那也得拒绝得了啊?” 紧接着往身后看了一眼,无奈的道:“不过你这小子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拜火教的善女神?”拂须叹道:“你还是赶紧帮我把她弄走,这般下去,那丫头恐怕早晚会从里头杀出来,然后将我们碎尸万段。” 宁江摊手道:“老前辈说笑了,如果连你这里都关不住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将她关住?若不是对老前辈有信心,我也不敢将她送到这里。” 僬侥老道两只眼睛再次一瞪:“你对我这老家伙,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又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看在你送来的天陨流光和设计图纸的份上,你们想怎么在这里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气呼呼的走了。 宁江叫道:“等一下,老前辈,那女孩……” 僬侥老道头也不回:“让那两个丫头带你去,别理我,烦着呢。” 宁江无奈摇头,有看向身边的小梦和春笺丽。小梦道:“哥哥,我们带你去。” 随着她们,穿过了几重机关,来到一条山中石道的尽头,一面琉璃制成的屏障挡在他们面前,能够看到那临时布置的,少女闺房般的装饰,一个表面看去,最多只有八九岁,肌肤犹如无暇白玉、粉妆玉琢的女孩儿,双手被铁索死死的扣着,仿佛花的精灵,昏昏沉沉的在里头睡着……(未完待续。) 第3章 善恶污浊总天成 下午的阳光,从风洞洞口透入。 春笺丽推着轮椅,看着外头那把马车拉上山腰,将两匹骏马身上的绳索卸下的大汉。 回过头来,她看着小梦:“那人是……” 小梦道:“他是……是……是我哥哥的车夫啦……” “你不要骗我,”春笺丽没好气的道,“那不是五雷观的雷鹤道长么?雷鹤道长好歹也是京城里一流的高手,会给别人做车夫吗?” 小梦道:“这个……这个……可、可那人是我哥啊?” 春笺丽道:“你哥很了不起么?” 小梦嘴儿一撇:“就是很了不起!” *** 背后是半透明的琉璃镜,左侧有一面屏风,绣的是出山之虎,一张大理石面的石桌,一个紫檀木制成的精美木柜。 宁江看着他的前方,昏沉沉地睡在竹席上的女孩儿。 女孩穿的是橘黄色的连衣裙,玉削般的美足,精致到近乎完美的脸蛋。鸾梅小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但是想来,应该也没有这般的无瑕,或者说,只要是凡人,都不可能这般的毫无瑕疵。 在他的注目下,女孩儿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双手一挣,铁索哗啦啦的震响,一眼看到宁江,竟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就这般在凉席上、以最骄傲的姿态跪坐着。铁索从她身后的墙壁伸出,双手与双脚都被捆着,然而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束缚着她的高贵与傲慢。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的力量在上涨,想到把我转移到这种地方的?”女孩儿扯了扯右手的铁索。 “一直都知道!”宁江笑了一笑。最早被他送到终南山来疗伤的,其实只有春笺丽,而这个女孩,一直都被他隐藏在京城,只是藏了十天左右,发现她的身体里,有神秘的力量在上涨,这般下去,他将无法轻易将她关住,于是便把她弄晕,先送到这里来关着。 至于他自己,虽然迟了几天,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新科状元的他太过引人注目,必须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才能离开。 “你怕我?”女孩儿双手优雅地叠在腿上,抬头看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或许吧!”宁江想了想,叹一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或许你应该放了我,否则,你又能够拿我怎么办呢?杀了我,就等于是杀了你的情人,一直关着我,你又能够关得了多久?”女孩慢慢的站了起来,张开手,“要不,你也加入我们,一同为圣凰效力,这个世界满是污浊,一个个满口仁义,却是父不慈,子不孝,弱者苟活在世上,强者靠着欺凌弱者,享受荣华富贵。唯有以圣凰的火焰摧毁这个世界,才能给这片天地以新生。” “这就是我想问的,你明明已不记得圣凰是什么,为什么却还要向它……或者是他效力?你为什么要向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神灵臣服?” “这很重要吗?没错,你们把仪式强行中断,害得我的附身并不完全,很多事都已记不得了,但是你想否认神灵的存在吗?” “关于这一点,或许我真的无法否认。”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女孩将双手与身体张成十字形,高高的抬着头,仿佛在接受着神光的沐浴,“既然神灵是存在的,既然圣凰已经在你的面前展示了他的神威,你为什么还要质疑圣凰?凡人永远不能质疑神的高贵,只有神才能拯救这个世界,为圣凰效力吧,唯有如此,你才能够得到圣凰的怜悯,从而在吞噬万类的圣火中得到新生。” 宁江觉得她的样子仿佛在说:“信我者,得永生!” “实际上,这就是我想问的,”宁江道,“既然你也不记得圣凰是什么样子,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就真的会给这个世界新生?你又怎么肯定,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这个世界?” 女孩用骄傲的、怜悯的表情,看着他:“因为他是圣凰,是神,为什么要去质疑神灵?圣凰用他的怜悯,给大家指明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你看到了我的新生,你看到了奇迹,为什么你还要质疑?在这肮脏的尘世间挣扎苟活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去质疑圣凰出于怜悯而向你伸出的那只手?在猎人笼子中的鸟雀,尚且知道为了能够活下去而讨猎人的欢喜,圣凰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犹胜于猎人和笼中的鸟雀,何不祈求圣凰的恩典,从而得到圣凰赐予的永生,和更加美好的未来?” 宁江长长的叹一口气……如果是其他人,恐怕真的会被她唬住,在另一个世界里,某个宗教靠着虚假的“圣子复活”,都能够发展出一大片的信徒,何况在这里,眼前的这个女孩的的确确是展示了什么叫“浴火重生”。如果是在上一世里,还没有能够救回妹妹的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奇迹的话,搞不好都会为之而震惊、臣服,努力侍奉那所谓的圣凰从而试图换取妹妹的新生。 但是现在,亲手让整个世界“重生”的他,对于浴火重生这样的奇迹,多多少少觉得有点不够瞧了。 不过,现在不是跟她争辩这个的时候。 山外,夕阳开始慢慢的落下,阴影沿着大地铺来,覆住了秦川,也覆住了这一整座终南山。山中,宁江静静的看着面前傲慢的女孩,女孩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的倒下。宁江上前,将她搂住,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在他怀中虚弱的睁开眼,看到他,欣喜的道:“宁公子……” *** 风洞的外头,春笺丽与小梦扭过头来,一同看着将女孩慢慢扶出的少年。 圆月从远处的山头升了上来,将那高低起伏的山岭覆上了浅浅的银光。山岭与山岭之间,错落着深邃的幽暗,仿佛有怪兽在月光挥洒不到的所在盘桓。少年扶着女孩,在远处的山崖上坐下,圆月升到了他们的头顶,犹如展开了一副美丽的画景。 或许是因为,那一晚,火中的女孩被小梦强行抢出的缘故,此刻的女孩,身体里就像是存在着两个不同的魂灵,到了白天,她会把自己当成善女神,到了晚上,她又会变回那位长公主……当然,变回原来的她已经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同的她,初始时异常的害怕,少年也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她大体上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拥有“天人体质”的人,什么是天人体质,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总之,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拜火教看中了她的天人体质,以古怪的仪式,让“善女神”降临在她的身上,然后,在小梦与笺丽的救援下,仪式被强行中断,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白天是善女神,晚上是她自己。 “这可怎么办啊?”小梦忧心的道。 “现在让他们行周公之礼……也不知道行不行?”春笺丽有些不太确定。 “现在的长公主妹妹……也实在太小了吧?”小梦惊道。 春笺丽看着远处山崖上,少年怀中那最多只有**岁的样子的女孩,心想,他要是下得了手的话……她一定要离那变态远远的。 山崖上,搂着小女孩鸾梅的少年,目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算强行与鸾梅行周公之礼,估计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善女神”已经在她的体内,而且他怀疑,善女神降世之所以要选择处女,很可能只是一种洁癖,而不是真的就必须是处女。更何况,现在的鸾梅也实在太小,根本就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是,为了安慰此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的鸾梅,他不得不继续把她当成情人看待。 他觉得那狗屁圣凰,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了,没错,它的陨石没有砸中他,但是它强行把他变成了萝莉控……万恶的萝莉控! 他觉得身后好像有谁在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绮梦,你放心!”搂着女孩,他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那家伙赶出去……然后等你长大。” “嗯!”女孩偎在他的怀中,轻轻的应着。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后来虽然有了自己的长公主府,但也基本上没有怎么出过京城的她,突然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还有他陪在自己身边,让她安心了许多。 就这般,陪了鸾梅一晚,到了黎明前天快亮时,不得不又将她锁了回去。 就算是在延绵千里的秦岭,终南山也是其中屈指可数的高山,日出时,从山腰处看去,火红的太阳从群山间跃出,将那壮丽的金黄色铺卷至整个天下,华丽无匹,蔚为壮观。鸟雀在远远近近的山岭中嬉戏,苍鹰在高空盘旋,东方那犹如被火染红了的朝霞,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幻着它的颜色,山脚下,有马车到来,却是秦坎将他们在京城里制造的滑翔器运了过来。 雷鹤道人下山,与秦坎一同将滑翔器搬了上来,秦坎开始重新组装,没过多久,僬侥老道也跑了出来,研究着这架神秘的木甲。 山中深处,被铁索栓着的女孩儿再一次,慢慢的苏醒,在她的前方,宁江以先秦时最常用的正坐……差不多就是现在的“跪坐”,安静的坐在她的对面。女孩儿也慢慢的坐起,依旧是那般的优雅,而又毫不动怒。高贵的姿态,骄傲的神情,那粉妆玉琢般的容颜,带着犹如从世界的最高处俯视苍生的傲慢,以及想要将小小的的蚁窝从即将烧来的烈火中移开、以拯救蝼蚁般的怜悯。 是的,她现在就在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要瘦小得多,但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在说,可怜的羔羊,明明我想要帮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帮助? “我们来谈一谈吧!”宁江在她面前坐着,认真的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神灵是存在的,我们为什么不聆听神灵的教诲?那可是神啊,高高在上的神灵。我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质疑?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困惑,希望能够得到教导。” 女孩儿微笑着:“你可以问。” 宁江道:“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你所说的圣凰,为什么要用圣火摧毁这个世界呢?” 女孩儿道:“不是摧毁,而是令其重生,丑陋与肮脏的世界,只有通过神圣的火焰才能洗清它的罪恶,给大地带来新生,这是奇迹,是圣凰因为怜悯,而拯救这个世界的奇迹。唯有圣凰才能够带给我们这样子的奇迹。” 宁江道:“那么,这个世界到底肮脏在哪里?丑陋在哪里?” 女孩儿以温柔的、圣人对待羊羔般的怜悯,轻轻的道:“它的肮脏与丑恶无处不在,强者欺凌弱者,富者压迫穷者,所谓的官,只是靠着权寄居在平民百姓身上的食血的害虫,所谓的绅,只是凭着势从佃奴身上割肉的凶徒。官是丑恶的,绅也是丑恶的,然而把压迫者与受压迫者彼此互调,其结果难道又会有变化?把受压迫的民变成了官,其结果是多了一个寄居食血的害虫,把受欺负的奴变成了绅,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凶徒,然后,一无所有的民与奴又会开始怨恨、怨恨到极点,开始偷,开始抢,开始杀戮他人。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丑恶是埋藏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的,是隐藏在每一个人血液中的,人天生就是有罪的,是丑恶的,如果不能把这个世界洗涤一遍,挑选出全新的人类,那这种丑恶就无法改变,所以我们需要圣凰,需要那毁天灭地的圣火,以及给愿意侍奉圣凰、被圣凰选中的幸运者以新生的奇迹。” 宁江说道:“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我觉得,这个世界既不美好,也不丑恶,既没有天生的善,也没有天生的罪,之所以会表现出无处不在的丑恶和罪孽,只是因为三个字……不公平!”(未完待续。) 第4章 星星之火起太乙 女孩儿看着他:“不公平?” “没错……不公平!”宁江说道,“官绅能够成为寄居吸血的害虫,是因为不公平,贫民与佃奴会充满怨恨甚至走上恶途,也是因为不公平。一块土地上,风吹日晒,辛勤劳动的人,吃不饱穿不暖,什么事也不用做的老爷花天酒地,一个个胖得流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什么?因为不公平,那么,不公平在哪里?是因为有的人天生下贱,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天生善良,有的人天生丑恶?” 他认认真真的道:“不!不是!是因为生产资料上的不公平,以及分配上的不公平。什么是生产资料?就是生产作物所需要的资源和工具,具体的来说,就是土地、工具、铜矿、盐矿等等,掌握着它们的人,就掌握着权力,然后利用手中的权力制造更大的不公平,夺取更多的生产资料。皇帝为什么拥有最大的权力?因为他拥有最多的生产资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什么他能够拥有最多的生产资料?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这就是不公平,有些人什么事都不用做,一出生就拥有一切,有些人明明没有犯错,一出生就一无所有,然后,拥有一切的人成为了国家的蛀虫,失去一切的人饿死冻死,或者被奴役一生,或者走上恶途。就是因为这样的不公平,所有人就都变得丑恶。” 女孩儿呆呆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宁江继续道:“辛苦劳作的平民、佃民、佃奴用他们的劳作养活了那些富得流油的官绅、养活了皇帝,这些人没有生产出一粒粮食,但却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把那些辛苦劳作的人视作贱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块田地上产出来的作物,天子拿走三成,合不合理?很合理啊。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整天忧国忧民,拿走三成,合不合理?很合理啊。土地是那些官绅的,他们拿走三成,合不合理?也很合理啊。既然大家都很合理,为什么偏偏会有人活不下去呢?为什么有人辛辛苦苦的在田里,起早摸黑,付出了比所有人都要多的劳力,吃的却是最难咽的糟糠,穿的是最破烂的麻衣,一遇到天灾就要卖女儿,一碰到徭役就哭着向家里人告别,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回来?是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一无所有,所以,这世上的许多丑恶,许多肮脏,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字……不、公、平!” 女孩儿小声的道:“这是三个字。” 宁江一挥手:“不要管它是几个字,总之就是不公平。” 女孩儿道:“所以说,那就更需要用神圣的火焰,来把这个世界清扫干净,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生……” 宁江道:“这就是我想要问的。这个世界是丑恶和肮脏的,但这种丑恶和肮脏,主因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既然这样,神灵……您所说的圣凰大人,能不能公平起见,让所有的人全都得到新生?” “那、那……那这样的新生有意义吗?” “也就是说,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得到拯救?”宁江一脸失望,“那这不对啊!有的人能够得到拯救,得到新生,有的人不行,这不公平啊?这个世界的丑恶和肮脏,原本就是因为不公平造成的,那用一种不公平来取代另一种不公平……” 他用最卑微最好学的姿态看着女孩:“这种事公平吗?” 女孩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所以说,这不对啊,要么就公平的,让所有人都得到拯救,要么就公平的,让所有人都无法得到拯救,这样子才是公平啊?如果没有办法做到公平,那这样子做的意义在哪里呢?有些人,一出生就失去了一切,辛辛苦苦的劳作一生,饥寒交迫,遇到天灾,卖了女儿,颠沛流离,乞讨过活,然后圣火烧来了,死了,一切都没有了……这不对啊?你不是善女神吗?这不善良啊?你不是说要烧尽这个世界的丑恶和肮脏吗?可我怎么觉得这更加丑恶,更加肮脏呢?死亡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公平,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大家一起活,你现在一把火烧过去,有的人死,有的人得到了新生,这不是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没有了吗?” 女孩张着口儿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小声的道:“那、那反正也没有好办法,也许听从圣凰的教诲……” “这个,”宁江毅然道,“我觉得,还是有好办法的,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公平,真正的,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拯救所有人的办法。” 女孩疑惑的道:“你说的办法是……” 宁江猛地站起,转身面对着半透明的琉璃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炭笔:“一个字!” 刷刷刷刷,写上整整齐齐的几个大字:共、产、主、义! 女孩心想……这是四个字吧? *** 春笺丽坐在轮椅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崖外,在空中飞翔的宁小梦。 犹如蜻蜓一般的神秘木甲器,带着小梦在空中飞翔,一股风吹了过来,滑翔器又上升了些。轻轻一侧,滑翔器绕了一个大圈,飞入了远处的山岭后方,过了一会而,又从山的另一侧飞出。 飞翔,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美丽的梦想,但是亲眼看到有人真的能够在天上飞时,春笺丽依旧不免瞪目结舌。另一边的僬侥老道,却是拿着图纸,不断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了不起、了不起……” 僬侥老道虽然是道者打扮,其实却是当前华夏已不多见的墨家门徒,木甲机关术一向是他所长。小梦此刻用来飞在空中的滑翔器,就构造来讲,在他眼中并不如何复杂,真正让他不解的是它飞翔的原理。而现在,当他拿着少年交给他的,与空气动力学相关的图纸和各种理论,只觉眼前一亮,许多以前虽然有想法但却无法实现的东西,立时迎刃而解,心中自是激动万分。 等小梦飞回来后,僬侥老道更是围着滑翔器绕个不停,小梦无法,只好先将滑翔器留给他,自己帮春笺丽推着轮椅,进入风洞。 途中,春笺丽回过头来:“那木甲真的是宁公子……你哥哥设计出来的?” 小梦说道:“当然是的啦。” 春笺丽想着,原来宁公子不只是满腹经纶,连木甲机关术都这般厉害?心里喜融融的。 两人一同来到风洞的尽头,关押“善女神”的囚牢外,隔着琉璃制成的墙面往里看去,只见琉璃墙的另一面,写着许多大大小小、龙飞凤舞的字迹,宁江站在那里,拿着炭笔刷刷刷刷的写上更多,又在大声的讲解着什么。 囚牢深处,女孩跪坐在席上,双手交叠,臀部微抬,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口结舌的样子,让她们想起刚才僬侥老道拿着设计图纸的样子。回想着这几日里,她们每次见到这位“善女神”时,她那总是高高在上,想要给她们讲解“圣凰的神恩”时的模样,再对比她现在,犹如看到了新知识的、刚刚进入学馆蒙学的小学生时的姿态,她们一同歪着脑袋……这是怎么了? *** “其实先秦时的老夫子已经说过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生产资料的不均,造就了所谓的阶级,分配上的不均,造就了阶级与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宁江朗声道,“那么,要怎样才能破除这样的矛盾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共、产、主、义!什么是共产?就是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土地是那些达官显贵造出来的吗?山川河流,各种精矿、各种资源是天子和高官变出来的吗?不是!它们是天地所造,天生万物以养人,生出它们的是天地,既然这样,它们凭什么要归那少数几个人所有?它们应该属于大家,属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你造出来的东西是你的,天造出来的东西凭什么也是你的? “所以,**,就是要让这些东西归全民所有。佃民、佃奴为什么心存怨恨?因为他们辛辛苦苦劳作的,是其他人的东西,甚至连他们的人身都属于他人,但是这凭什么?生他们养他们的,是他们的父母,凭什么他们就属于那些什么事都不用做,从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连一粒粮食都没有生产过的地主财阀?所以,我们需要共产,如果所有的生产资料都属于大家,属于全民,生产出来的作物按劳分配,甚至在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按需分配,那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公平了,也就没有怨恨了,没有肮脏,没有丑恶,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到、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多劳者多得,那也就不需要再争斗,这个世界不就变得美好了吗?” “可是,”女孩儿提出不同的意见,“就算这样,也仍然可能会有罪恶,有阴暗的心理和丑陋的事情。” “没错,但是在美好愿景之下,这种阴暗,这种丑恶会被减弱到极点,”少年说道,“一个一无所有,即将被迫卖女儿的佃民,对那些富人心存怨毒,罪恶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个时候,他突然得到了一块足够养活他一家人的田地,他还会铤而走险,偷鸡摸狗甚至杀人吗?” “这个……应该是不会的吧?” “当然不会,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只有高兴。那么,我们再想想,这个世界里,一个人,会因为得到了一块田地又或财产而兴高采烈,高兴万分。那反过来,他会因为今天很高兴,而突然得到一块地吗?一个富家公子,会因为从小就拥有庞大的家产而整天游手好闲、风花雪月,但是一个贫民,会因为整天游手好闲、风花雪月又或是伤春悲秋而突然得到庞大的家产吗?” “这个……当然不会,他连地都没有,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女孩疑惑的问。 “是物质决定精神,而不是精神决定物质。是那庞大的资产决定了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而不是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决定了他可以拥有庞大的资产,”宁江严肃的道,“所以说,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如果把它加以总结,那就是,一个字……” 转过身来,啪啪啪的写着:“辩证唯物主义!” 琉璃墙的另一边,两个少女把往左歪着的脑袋,又一同往右歪去……这是一个字吗? 女孩:“~~哦!”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只要到了白天,少年和女孩就会关在风洞深处的囚牢里,不停的讨论着什么。 说是讨论,在小梦和春笺丽看来,已经变成了少年不断的进行演说,女孩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听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神秘的大门。 她们偶尔也会去听一听少年说了什么,竟然让那个自称善女神的女孩听得那般入神,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听不太懂,说什么要反压迫,反封建,反抗压在贫苦农民身上的三座大山,而所有的这些,又归结为一个字……阶级斗争! “天生万物以养人,生产资料是属于全人类的,土地、矿产等等,也都是属于全人类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明白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翁,明白什么是人民当家做主。但是,那些旧社会的蛀虫,是肯定不肯放弃他们手中的权力,和因为出生所带来的地位的,所以,只能发动阶级斗争,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什么神仙皇帝,要创造属于全人类的幸福,只能靠人民自己!要让穷苦人民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劳动群众。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劳动人民的血肉。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这是真正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呃,美好的世界就一定能够实现……” 少年面对着女孩,愤怒的高举着他的拳头! [感谢书友“圣域大魔导1”的40000打赏,本书又多了一位掌门!^0^](未完待续。) 第5章 凌波路上春思远 宁小梦与春笺丽,在琉璃墙外看着墙里大声呐喊的少年,以及跟着他不断高举小粉拳的女孩儿。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好几天,这些天,只要是白天,两个人就始终在一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少年已没有再将女孩用铁索锁住,然而,始终把自己当成拜火教的善女神的女孩,竟然也没有逃走,没有反击报复,每次天亮醒来,就迫不及待的聆听着少年的教导。 以前好歹也是拜火教中的一员的春笺丽,难以置信的看着墙内的变化,宁江现在做的事,让她想起拜火教给被“选中”的少女种圣血之后,接下来的,灌输教义的过程,但那个可是善女神啊,那个可是善女神啊,是圣凰派到人间,代表着圣凰的威仪的善女神啊……因为很重要所以她一定要说三遍。 那个可是善女神啊!!! 屋子里,宁江居高临下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敬服的跪坐在他的脚下的女孩儿,在女孩儿那近乎崇拜的、充满虔诚的目光中,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本厚厚的红壳书:“这些日子,我所说的那些东西,更详细的内容,都已经写在了这本红宝书里,你可以看一看。” 女孩儿激动万分,坐直身子,以仿佛接受着圣人的宝敕一般的姿态,双手捧起,将红宝书捧在手中。 宁江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头慢慢的踱了出去……果然,破除封建迷信,还是得靠**光辉才行。 在他身后,女孩收臀坐了回去,以最为兴奋的、眼睛里散发着饥渴般的光芒的神情,慢慢的打开了红宝书。这一瞬间,仿佛有红色的光芒从红宝书中夺目而出,首先进入她眼中的,是铿锵有力的一行字: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 这些日子里,只要是在白天,宁江都在风洞深处,与“善女神”说着话,只有今天,不过是中午时分,他就已经出了风洞。 他看到秦坎与雷鹤道长在远处说话,看到僬侥老道趴在乱纸间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在折腾些什么,从京城运来的那架滑翔器,早就已经在远处,被拆得乱七八糟。 看到宁江出来,僬侥老道立时抓着他,唠唠叨叨的跟他说了半天,其他人偶尔从他身边路过,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梦和春笺丽,其实都有一些小不满,这些日子,宁江白天陪着善女神,晚上陪着长公主,能够与她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尤其是春笺丽,她还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宁江,她知道,宁江兄妹肯定有什么地方瞒着她,雷鹤道人和那个叫秦坎的男人,显然都是一流的高手,但他们全都以宁江的属下……甚至是仆人自居,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寻常。 而这个名为僬侥道人的小老头,她以前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但她却已经看出,这僬侥老道绝不是普通人,他一身所学,在某些方面,也已经算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而现在,宁江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却又被这小老道给占去了。 一直到了下午,宁江才丢下埋头深思的小老道在那不管,过来与妹妹和春笺丽相处,然后又为春笺丽把了把脉。 这些日子,为春笺丽把脉,也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 虽然每一次,把完脉后,他什么也没说。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笺丽姑娘,我陪你转转吧。” 然后,他就把妹妹和其他人留了下来,自己帮春笺丽推着轮椅,离开了风洞洞口,往太乙池的方向,缓缓而去。 太乙池,位于风洞的东方,是地震造成的山中湖泊,四周高峰环列,池面碧波荡漾,山光水影,风景优美。宁江从后边推着轮椅,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道:“笺丽姑娘,关于你的伤……” 春笺丽坐在轮椅上,低下头来:“是不是已经没得治了?” 宁江长叹一声:“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的经脉之间,始终有异物梗在那里,我找到你的时候,这不属于你自身的血液,在你的体内肆意破坏,我虽然强行放血,但也只能阻止它的继续破坏,让你不至于当场死在那里。” 春笺丽低下头去:“那是圣凰血,它是我所使用的术法的力量来源,但是母亲在将它赐给我的时候,隐藏了一些咒术在里头,那个时候,就是咒术发动……” 宁江点了点头:“你体内的咒术已经被我破除,这圣凰血虽然已经散失了大部分的活力,但你体内的经脉大多都已断去。一方面,这些圣凰血发挥着奇特的作用,勉强连接着你断绝的经脉,另一方面,它们滞结在经脉之间。它们非你所有,与你的身体本身是呈排斥状态的,这也是你现在半身不遂的原因。说实话,这已经不是医道能够解决的问题。” 春笺丽的目光,往右侧那粼粼的、碧波般的水面看去:“所以,我以后一直都会这个样子……成为一名残废?” 宁江摇头道:“但这其实并不是最糟糕的。这些失去活力的圣凰血,维系着你的生机,一旦把它们弄出,你就会马上经脉寸断而亡。但是另一方面,它们也成为了你身体里的毒素,在缓慢破坏着你的内部,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越来越糟糕,最多再过三个月,体内就会出现水肿,然后水肿会不断扩散……” 春笺丽移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那……我还能够活多久?” 宁江道:“最多……只有一年吧?!” 春笺丽轻轻的道:“是么?”紧接着一抹眼泪,轻快的道:“没有关系的,那个时候,我原本以为、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有想到还能够活到现在,就算只有一年,我也已经、已经很开心了。” 垂着螓首,道:“那、那我娘她……” 宁江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那个时候,小梦把鸾梅抢了出去,你娘没空管你,追着她不放。小梦说,后来,她听到你娘在她身后惊呼了一声‘蝙蝠公子’,就没有再追来。小梦知道自己不是你娘的对手,自然也不敢回头,绕了一大圈后,和我回合,把你和鸾梅带出了山,你娘也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春笺丽一惊……蝙蝠公子? 娘被蝙蝠公子找上了?她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只是,回想起那个时候,所还记得的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她的眼睛渐渐睁大:“从火中抢出殿下的是小梦?可、可我怎么记得……” 宁江道:“的确就是小梦……在那之前,在巷子里阻截你,差点把你杀掉的也是小梦。” 春笺丽猛地扭头,看向宁江……那个穿着孝衣,戴着孝花,使用鸳鸯刀,从背后砍了她一刀的孝女竟然会是宁小梦?她虽然也知道,这个世上存在着易容术这样的事,但是气质看上去完全不同,那个鸳鸯刀孝女一身怨恨、满是杀气,怎么可能会是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宁小梦。 宁江道:“那个时候,是我让她动手的。”转到春笺丽身边,蹲下来看着她。 “你、你让她动手的?那后面救我……” “她没能把你杀掉,于是我想着,干脆我再装下好人,把你救了。”宁江看着她,“生气了?” 春笺丽的脸蛋憋得通红……竟然是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对她的英雄救美,她才开始慢慢的喜欢上他,结果,结果他竟然是演的?他脱光了她的衣服,说他把她擦得干干净净,他在她的身边,衣不解带的守着她……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要指望我因此道歉,”宁江没好气的道,“不要忘了你自己在那之前做了什么,在染水河边,你对小梦下术引……不,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想要对她种圣血吧?她是我妹啊,你要把我妹妹从我身边抢走,你黑不黑心啊?还有,在郑府的时候,你的意图你自己不知道?故意使用媚术帮我拉仇恨,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对吧?那个时候说你恶心都还是说得轻了。” 春笺丽脸憋得更红,好一会,才低下头:“那个……谁、谁让你又是铜州第一才子,又要各种大出风头来的?我、我原本就是拜火教的人,上头的人觉得有必要把你妹妹吸收成拜火教的一员,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还有、还有在郑府的时候,就算是我不对,但……但是后来……你也说过我很可爱了。” 宁江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春笺丽左手一抓椅柄,右手猛地握拳就要往他砸去:“明明就有。” 宁江道:“真的吗?我有说你很~~可爱吗?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明明是一点点~~可爱啊?” “就算是一点点,”少女扭过脸去,难为情的揉着衣角,“那……那也是可爱啊!” “好吧……反正也就是一点点!”少年继续帮她推着轮椅,往前行去。 虽然是在夏日,但因为是在山间,四周群峰环绕,倒下重重山影,这里倒也谈不上有多炎热,凉风从山缝间吹来,扰乱了少女的发丝,同时也吹皱了水面。太乙池的湖面,一**的荡起波澜,湖面那反射着阳光的万千星点,随之晃动,犹如白日里的星河。 春笺丽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宁江,低声道:“可是,我记得,根据调查,杀了僵尸门高手‘毒龙刀’康泰平的,也是一个穿着白衣,戴着孝花的少女,按照分析,她很有可能是正气盟的人……” “那个也是小梦,”到了这个时候,宁江也没打算隐瞒,“不用奇怪!正气盟原本就是我在背后创建的,我在来京城的路上,无意中知道了僵尸门里通外国,将我华夏的情报泄露给西岭鹋哥的事,而僵尸门所做的事,多半是出于全清派的授意,于是以合纵之术,集合起全清派的所有敌人,创建了正气盟。不过这个时候,全清派已经被灭,虽然有几个漏网之鱼,但连三法司衙门都在追杀他们,已经是成不了事,所以,正气盟也已经解散。” 他竟然会是正气盟的背后主谋?春笺丽再一次的回过头,吃惊的看着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竟然会是窜连起京城里的各个帮会,最终灭了全清派的,正气盟的幕后主谋?将他瞪了好一会,直到确定他是认真的,才慢慢的转了回去。 “原来是这个样子,”她轻轻的道,“你说的那份情报,应该是我交给王易卿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交给我的是天洪大人。我们拜火教在中原一带,虽然也有布局,但毕竟是外来宗教,影响有限,许多事情只能依靠当地的帮会。” 虽然知道宁江兄妹瞒了她这么多,但想到原本也就是她先开始对付他们,少女也很难生出什么怨言。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落到了这般地步,如果他们真的心狠,那个时候不强行救她,她也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是现在,原本就是互相为敌的两方人,他们也大可弃她而不顾。 再说了,反正自己现在也只剩下了一年时间,这个时候,去怨,去恨,去纠结那些恩恩怨怨的细节,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宁江在她的身后,缓缓的为她推着轮椅,说道:“抱歉……不是为那个时候,骗你的事道歉,那种事我才不会道歉呢。是因为,你为我和鸾梅所做的事,如果没有这些事,你也就不会被拜火教怀疑,不会跟你娘决裂,更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如果我早点选择相信你,事情也许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春笺丽却是低下头来,小声的道:“明明就是我先对你和小梦存了坏心,还自作聪明的以为你们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能够阻止他们对殿下种圣血。” 过了一会,又道:“宁公子……” 宁江道:“怎么了?” 春笺丽的头低得几乎垂到了她的膝盖:“既然……既然我也只能活一年,那、那在这一年里……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吗?”紧接着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是说,我是说,反正、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了,而且就一年,就一年……” 静了一静,双手无力的交叠在腿上,脑袋垂得更低:“我……我可以喜欢你么?” 宁江想了想,移到她的身边,蹲下来,握着她的手,道:“唔,有一件事我还没有说清楚。我刚才说了吧,从医道的角度来说,你的病情是没得治的,但是,这个世界,也并不只有医……医……道……”身子一摇,往她身上一栽。 “宁公子?宁公子?”少女惊慌失措的扶着突然就晕了过去的他。 一个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冷冷的出现在另一边:“他没事,他只是被我弄晕了。” 春笺丽蓦地抬头,惊呼道:“蝙蝠公子?” 不知何时,另一边的巨石上,多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 这男孩阴阴冷冷,犹如天外飞来的黑魔,山影倒在他的身上,他却比山影还暗。没有想到蝙蝠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春笺丽陡然一惊。蝙蝠公子却已呼的一声,疾冲而来,在她还没能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扑的一下,她身边昏迷的少年已经被扔入了太乙池,池面溅出水花,惊动了远处的光影。 “你做什么?”春笺丽又惊又怒。 “如此无用之人,”黑衣的男孩,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石上,双手抱胸,冷笑道,“让他到水里冷静冷静!” 【感谢书友“某只中二病”的10000打赏!】(未完待续。) 第6卷 寒窟深处话罡元 没有想到蝙蝠公子一出现,竟然就把宁江扔到了水中,春笺丽一急,推着轮椅两边的车轮就要往湖中冲去。一块石头梗在了车轮下,整个轮椅一翻,她翻倒在地,滚了一滚,腰部以下早就已经无法动作,但是身体的痛感还在。 然而此刻的她,也已顾不得身体的痛楚,双手抓着湖边的鹅卵石,拼命的想要往水中爬去:“宁公子……宁公子……” 蝙蝠公子在她身后阴阴的冷笑道:“你想要去救他?就你这个样子,爬到河里,也不过是跟着他一起死,你能救得了谁?” 少女猛的回头:“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蝙蝠公子冷冷的道:“因为他实在是无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却连你身上的这点伤都治不好,这般无能的人,留着他做什么?” “这不关他的事,”少女急道,“你把他救上来,我知道你恨拜火教的人,但那不关他的事,你快点把他救上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你快点把他救上来。”她急得想哭。 蝙蝠公子冷哼一声,身子一纵,以不可思议的身法,落在湖面上,将手一捞。湖中的少年被带出的那一刻,他已飞掠而回,往少女背上一抓,犹如蝙蝠一遍,诡异的飞掠而去。 唯有那倒翻在地的轮椅,车轮依旧在哗哗哗的空转…… *** 春笺丽猛然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扔进了一处寒气逼人的所在。 明明是酷暑时节,但这里却是颇为寒冷,周围的壁面上结着寒冰,不知道从哪里反复折射而来的光线,在地洞内均匀的流转,经由寒冰的多次反射,绽出诡异的光泽。 春笺丽知道,在终南山里,只有一个地方,就算在盛夏里亦有坚冰。 那就是风洞以北好几里外的冰洞。 他们现在毫无疑问被扔入了冰洞里。但是终南山的冰洞,内部错综复杂,哪怕小梦他们知道他们在冰洞里,也很难找得到他们。 更可况终南山这么大,没有人提醒,小梦、雷鹤道人、秦坎、僬侥老道他们根本不可能会想到冰洞。 “宁公子……宁公子……”她用一只手,艰难的撑起上身,使劲推着身边的少年。 上头传来呼呼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看到蝙蝠公子振着双臂,从高处飞下。 人自然是不能飞的,就算是蝙蝠公子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但是他却每每能够顿在空中。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他们的头顶,悬空挂着一根根纵横交错的丝线,蝙蝠公子就是利用这些丝线,悬停在空中,这让她生出绝望,哪怕她没有瘫痪,也没有本事利用这些丝线逃出去,更可况是根本不会武功的宁江? 蝙蝠公子落了下来,立在离她最近的一条丝线上,丝线很细,他却稳稳当当的站在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仿佛整根丝线都被他以诡异的术法固定住了一般。 “你想做什么?”春笺丽使劲瞪着他,好像这样子就能将他吓退。 蝙蝠公子当然无视她的目光,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道:“我且问你,你所用的剑法,我要是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是道家的罡元剑法,罡元剑法在道家,虽也算得秘传,但精通罡元剑法的道门,却也有好几家,而每一家的罡元剑法又各不相同。你所用的罡元剑法,奇变为主,勾挑较多,本是配合道教的符箓、道术等秘术所用,根据本公子的调查,鹃州贯斗忠孝道梅氏一脉的梅氏罡元剑的特点就是如此。” 顿了一顿,缓缓道:“然而贯斗忠孝道,许久以前就已经被灭门,贯斗忠孝道的门主,原名梅见素,他有一女儿,因为是雪天所生,取名梅雪。梅雪十五六岁时,瞒着父母,入了拜火教,梅掌门为此调查拜火教,反遭灭门,连梅夫人都被她的女儿亲手所杀,在那之后,梅掌门逃亡至秦岭,改名换姓,他的梅氏罡元剑也没有再外传……你又如何会使已经被灭门的、梅家的梅氏罡元剑?” 春笺丽呆呆的看着他:“我母亲的本名,就叫梅雪,在我小的时候也是姓梅,叫做梅春,但是……但是跟你说的这个贯斗忠孝道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心里想着那个时候,母亲说的“我连生我养我的娘亲都能亲手杀害”的话语,对这诡异的男孩所说的话,心中已至少信了八分。 “那就不会有错,名字相同,年纪相当,剑法相似,又是同样的杀母逼父,你母亲就是梅掌门的女儿,你便是梅掌门的外孙女。”蝙蝠公子道。 在看到春笺丽使用的是道家的罡元剑法的时候,他就多少有些怀疑,拜火教起自蛮荒,身为拜火教信徒的春笺丽,为何用的却是道家的罡元剑法?而后,他通过天地会暗中的调查中得知,早已被拜火教灭门的贯斗忠孝道,同样秘藏了一套罡元剑法,自不免生出联想。 贯斗忠孝道既已灭门,梅掌门也未再将梅氏罡元剑法传给他人,那世间唯一还会梅氏罡元剑法的,自然只有他的女儿、那入了拜火教后杀母害父的梅雪。那身为拜火教一份子的春笺丽,与梅雪以及梅掌门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 春笺丽趴在那里,犹疑的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你可知,在京城时我为什么没有杀你?正是因为,你极有可能是梅见素梅掌门的女儿,我与梅掌门,也算是忘年之交,你既然有可能是他的外孙女,我自然不能不留下一份情面。” 春笺丽睁大眼睛:“我外公?他还活着?” 蝙蝠公子道:“很可惜,他家破人亡之后,化名秦抱朴,深藏于秦岭之中,但是在年初正月时,他已因病老而死。其实他的岁数亦不能算是太老,大约是灭门之后,愁苦交加,又无法找自己的亲生女儿报仇,饱受了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终于油尽灯枯。” 春笺丽低下头去,一阵黯然惆怅,原本以为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位亲人,结果方一得到希望,马上又如同梦幻一般破灭。只是想到这里,她马上又抬起头来:“那、那我娘呢?我娘现在……” 蝙蝠公子冷冷的道:“我已经杀了她!” 春笺丽又惊又怒:“你说什么?” 蝙蝠公子冷笑道:“就算她是梅掌门的女儿,那又如何?这等杀母害父的不孝女,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用?更何况,你需要为她担心么?她可是连你这亲生女儿也要亲手杀害。哼哼,莫说是她,即便是你,在京城时,若不是看你与其他拜火教徒有些不同,似还顾念亲情,即便你是梅掌门的外孙女,我也留你不得。当年梅掌门要是狠下心来,直接杀了他的那个不孝女,又怎会有事后的灭门惨祸?” 春笺丽紧捂心口,心如刀绞:“她……她是我娘……不管怎样……都是我娘……” 蝙蝠公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跟其他那些六亲不认,只知道侍奉所谓的圣凰、女尊的拜火教徒,倒也的确是很不一样。”紧接着却又冷笑道:“但就算如此,你现在又能如何?你已残废至此,生机绝断,苟延残喘,就算我弃你不管,你也活不了多久。哼哼,这少年对你也还不错,说你能活一年,恐怕最多三个月,你体内就会毒血发作,从内部开始溃烂,到那时,你体内将处处都是水肿,就算是活着,也将日夜煎熬,痛苦万分,你或许会以为自己能够忍受,但我告诉你,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恨不得自己死了的好,你活着,对你自己是痛苦,对他人更是拖累。你说你想要跟在这少年身边,你想要让他****夜夜的看你痛苦,看着你脓包渐起,头发脱落,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看着你夜夜无法入睡,痛哭尖叫,却只能束手无策,没有一丝办法能够减清你的煎熬?” 少女缩了一缩,那柔弱的手指,紧紧的抠入土中。 蝙蝠公子道:“不过,只要有我在,或许能够助你解决体内火毒,看在你是梅掌门的外孙女的份上……” “我不需要你帮我,”少女的眸中冒着火花,“你杀了我娘,你杀了我娘……” “既如此,那就算了!”蝙蝠公子身子一起,往上飘去。 “等一下!”少女急急叫道,“你、你把他放出去!” 她指着身边昏睡的少年。 蝙蝠公子负着双手,立在上方另一条丝线上,冷笑道:“凭什么?” “跟他没有关系……” “他跟我也没有关系!”蝙蝠公子继续往上纵。 “等、等一下!”少女猛的一拍地面,“你、你到底想怎样?” 蝙蝠公子低下头来,俯视着她:“这冰洞之中,寒冰经年不化,这少年丝毫不会武功,这般下去,他终究不免大病一场,甚至就这般死在这里。哼哼,不用抬头用这种愤怒的眼神看我,你不是说,想要陪在他的身边么?我让你们在这里做对同命鸳鸯,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不用看我,我不会将他放出去,要让他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恢复过来,用你的‘火云纵’将他救出,否则,你就只能与他一同死在这里。” 春笺丽撑着娇躯,呆呆的看着高处:“太高了……就算是我的火云纵也没有办法带他出去……”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在我的调……哼,在我的教导下,你的实力要是还跟以前一样不堪,连带一个人从这里出去都做不到,那就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继续道:“说吧,是要跟这少年,在这冰洞地底做一对同命鸳鸯,同生共死,还是接受我的调……接受我的教导,恢复健康,变得更强,然后带着他一起出去?你最好快点决定,他刚才落入湖中,浑身湿透,这里到处都是冻气,再拖下去,就算你最终同意,他只怕也已经病倒。” 春笺丽怒道:“你是在威胁我么?” 蝙蝠公子低下头来,有些无语的看着她:“我说……你才发现我是在威胁你啊?” *** 冰洞深处,四周的寒冰在昏暗中反射着均匀的光芒。 中央处,不知何时,堆了一堆的木材,木材彼此搭架在一起,但却没有点燃。 木材旁边,穿着红衣、半身不遂的少女,艰难的盘膝坐在火堆边,双腿强行扳成了吉祥如意坐的姿势,双目微闭,额上香汗淋漓。 在她的另一边,昏睡的少年,身上盖着毛毯,仍然没有醒来。 少女此刻,经脉断绝,全靠那些失去活力的圣凰血才能维系生机。然而这些圣凰血又在排斥着她,成为她身体里的毒素,阻截着她气脉的流通,让她一丝一毫的内力都无法用出。 而此刻,她的心室之中,却有一团温热流转,它是那般的微弱,那般的缓慢,但总算是从无到有,让她这本已在逐渐走向枯萎的身体,生出了一些变化。 ——“你此刻的病情,再好的医术,都已无法治愈,但是这个世界,可并不只有医道。” ——“很幸运的是,你从小练习的是道家的罡元剑法,运转的是道家的心法口诀,虽然你母亲的本意,恐怕不是让你去继承贯斗忠孝道的剑法,但对你来说,总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道家的心法,其最初的本源,俱是来自于《周易》与《道德经》,罡元剑法也同样如此。罡元剑法,何为‘罡’?罡字拆解开来,乃是‘四正’,心有四正,分别是:道正,德正,法正,智正;身有四正,乃是体正、气正、精正、神正。北斗七星的斗柄唤作天罡,天罡正,则北斗正,北斗正,则群星正。你虽然修行了不少拜火教的邪术,但是靠着从小打下的道家罡元,你体内的血毒,绝断得了你的经脉,但是绝断不了你心中的正气。正是因为心中还存留着一口正气,你才始终与拜火教的其他人有所不同,那些似是而非的教义,始终无法影响你的心智,也正是靠着这一口正气,你才能够在体内的圣凰血化作血毒发作之后,活到现在。” ——“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将你心中的这一口正气,化作可以供你使用的一口真气,从而驱使因气脉断绝而溃散的内力。这个‘心’,指的并不是你体内的心脏,而是你的魂,你的魄,你的思,你的想。你也许要问,思想与魂魄,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能够把握?然而,魂魄是生命之本,思想是生命之源。我思……故我在!只要你还能够思考,你的思与你的想便未断绝,你的魂与你的魄便未消散。它们是你生命的起点,同时也是你生命的终点,有了它们,即便失了肉身,你也仍然是存在的,失了它们,即便你肉身还在,你也已经消失。而你的这一口正气,便依附在它们之上,或者说,你的整个精、气、神,全都依附在思想与魂魄之上,它们虚无,它们缥缈,但是它们……存在!!!”(未完待续。) 第7章 道德法智三昧火 从虚无缥缈的所谓精、气、神中,强行提炼出一口“真气”?这种事情,对于此刻的少女来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精气神中,是否就真的存在着那黑衣男孩所说的“一口正气”。 他怎么可能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虽然如此,她却是在认真的尝试着,只因为,如果她不去做的话,并不只是她会死在这里,连她身边的少年也会死在这里。 按着蝙蝠公子的教导,闭目内省,感应着那几乎无法感应到的魂魄,提升着那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提升的“精气神”,这种镜中摘花、水中摸月的感觉,简直比练它三天三夜的剑法还要辛苦,她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办到。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成功关系到的不只是自己,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告诫着自己,必须要成功,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何为罡?罡既“四正”! 心有四正:道正,德正,法正,智正。 她守着四正,不断的感悟着自己的魂魄,提升着自己的精气神,一步不够,那就继续,一点一点,让自己的灵性,不断的向上攀升…… 在她的身边,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盖着毯子,毯子下,却是什么也没穿。那湿透的衣衫,早就已经脱了下来,抛在远处,甚至已经结成了冰。他在毯子底下搓着双手,心里想着天作孽,犹可饶,自作孽,不可活……到了夜里,这地方比他想的还要冷。 他往春笺丽看去,此刻的少女,模样依旧是那般的娇艳,在这昏暗之中,犹如含苞的睡莲,而那认真到极致的神情,又进一步增添的她的美丽,让她显得清纯脱俗。似这般,又过了好一阵,慢慢的,少女睁开了眼睛,举起了手,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往前方触去,她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薪柴,专注至全无遐思,终于,当她的手指接触到薪柴的那一刻,一点火苗,在她的手指头间蓦地一闪,火光出现。 在薪柴烧起的那一刻,她已经倒了下去。 倒入了少年怀中。 早已经准备着的少年,毛毯一卷,将她搂住。 少女在他怀中胸脯起伏,不停的喘着气。虽然只得到了那一点“真气”,弄出了那些许火苗,但这一整个过程,却比她所想象的还要累。比起辛辛苦苦的练习剑术,苦修内力,这点真气近乎于“无中生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成败还关系这身边的少年,在这途中,她差点就想要放弃。 但是好在,她终于还是成功了。 篝火窜起,耀红了冰洞深处的这片冰窟,也驱散了周围的寒气。春笺丽依偎在少年怀中,休息了好一会儿。 “笺丽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春笺丽双手撑着地,有些难为情的移了一下,低声道:“是蝙蝠公子……” 她开始将发生的事,告诉身边的少年。少年裹着毛毯,叹道:“原来是这个样子……” 看向已经在远处结冻的衣服:“我的衣服……” 少女道:“那混蛋把你扔到水里,这个地方又实在太冷,我没有办法,只好帮你把它们脱了,把你擦干来……”有些害羞的看向一旁。 宁江点了点头:“谢谢……擦得很干净。” 少女的脸更加的红了。这让她想起上一次在京城,她被他“英雄救美”,他好像也说了一句“擦得很干净”,可恶,他救她,感觉上被他调戏了,现在她救他,怎么感觉还是被他调戏了? 更可恶的是,她今天才知道,上一次他的“英雄救美”……竟然是被他陷害的。 “笺丽姑娘,你不要动。”宁江强行把她搂入怀中,文气一卷,撒在她的身上。这一刻,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娇躯暖融融的,舒适了许多,刚才的疲劳也一扫而空。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这般被他抱着,总是害臊脸红,尤其是他的身上其实什么也没穿,他又怕她冻着,用毯子将她一起裹住。 她有些恨恨的道:“那蝙蝠公子实在可恨……”转移话题。 宁江笑了一笑,道:“这个我倒是不觉得,以他在京城里表现出来的杀人手段,要杀死我们,不知道有多少种办法,又何必这么麻烦,从京城跑到这种地方,就为了为难我们?我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你的伤病,的确不是医道所能够治好的,要想让你恢复健康,只能够另寻它途。按道理,你经脉寸断,内力溃散,根本无法用出任何内力,使用丁点术法,但你刚才的确是点燃了篝火,这不就证明了他是对的?” “可是他,”春笺丽偎在他的胸膛,“他杀了我娘……我不想欠他的恩情……” 宁江说道:“既然这样,你不是更应该让自己好起来,然后找他报仇?” 春笺丽低声道:“可是……可是……” “如果受了他的恩情,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担心那个时候,自己下不了手,没有办法报杀母之仇?”宁江无奈的道,“笺丽,像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在拜火教那种无视亲情,无视爱情的邪教里,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春笺丽沉默不语。 宁江道:“算了,就不问你这些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不按他说的做,我们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不管报不报仇,至少也要等离开这里以后再去考虑,是不是?”又道:“你先休息一下吧,看起来,你不练成他教你的功法,他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无奈之下,春笺丽也只能偎在他的怀中,慢慢的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蝙蝠公子又出现了好几次。 他每一次出现,都会用让人无法觉察的手法,先把春笺丽身边的少年弄晕,然后才出现。 春笺丽亦曾为为此而动怒,蝙蝠公子却是立在丝线上,冷冷的道:“我教你的武学,秘不授人,怎可被他得去?” 春笺丽气道:“他又不懂武功……”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他虽不懂武功,但却是读书人,即便是自己不练,也可能过耳不忘记了去,我岂能不防?” “既然这么不想教人,为什么还要传我?”少女怒道。 “既如此,我不传便是。” “你、你回来……” 毫无意义的对话,连着出现了几次后,春笺丽也只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她可以不管自己,但却不能不管和她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少年。 蝙蝠公子教她的功法,唤作“三元流珠”,所谓“流珠”,同样也是道家的用语,《太玄金锁流珠引》云:“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故曰流珠也。” 而三元,则是:罡元、真元、天元。 不知道为什么,春笺丽竟然有种,这“三元流珠”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她所创的奇怪感觉。 而更奇怪的是,这套三元流珠心法,有一个与其它功法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竟然还有“炼魄”这一步。 ——“当前的道家,能够想到从虚无缥缈的精、气、神中导出其他武者所没有的‘真气’,以之催动内劲,又或是使用符箓,也算了得,”蝙蝠公子道,“但是很可惜,他们还不知该如何成系统的修炼魂魄,以强化他们的精气神。虽然也有一些道者,隐约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通过炼丹服气、御女之术、养气养生等手段试图找出办法,其中一些误打误撞之下也有小成,尤其是龙虎山的龙虎之气,但是不客气的说,绝大多数,都还在门槛之外,能够踏入门槛的,也纯属偶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中一些,自己因此练成神功,但却不知该如何传予后人,最终也不过就是成为昙花一现的所谓‘奇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道教目前的那些高深功法,往往都是各种隐晦,含含糊糊,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它们倒也并非唬人,只因,的确是有人靠着这些天书般的道书习得神功,但这些人却是纯粹靠着悟性、运气等不可测的因素,练成之后,把同样的方法教给下一位,下一位却是多半无法练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炼魄本该是由内而外的,他们不得其法,只能由外而内,正如这篝火,本该是将火点燃,散出火光,生出热气,他们却试图在外头制造热气,生出火光,从而点燃篝火,虽然也不是绝对无法做到,但终究是事倍功半。” ——“我教你的这套三元流珠心法,却是内外兼修的、真正上乘的道家功法。当前的道家,虽然在炼魄这一关上,不得其门而入,但在基础上,其实已颇为接近,而你从小修炼的梅氏罡元剑法,正好为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而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你从小积累下来的罡元之气,转化为真气,再以之炼出三昧火。” ——“这三昧火,乃是心、身、意三昧之虚火,它是虚非实,是无非有,所以你要化虚为实、无中生有,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便可进行下一步。” 在蝙蝠公子的讲解下,春笺丽从自身罡元中,不断的提纯出真气,不知不觉间,道家真气遍布全身。但是真气和内力不同,内力可以驱动身体,化作攻敌的外力,但是真气仍然只是存在于身体里、似虚似实的一口气。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以身体为鼎炉,以三昧火为炉火,将她体内的火毒一步一步的炼为己有,并以之煅魂炼魄。 按蝙蝠公子所说,所谓的毒,其实只是存留在身体里,无法被吸收,甚至是对身体有害的“异物”,人的身体需要水分,但如果水分太多,那无法被吸收的水分就是水毒,即便是砒霜,少量的一点进入体内,它也谈不上是毒,但是超过人体能够化解的量的砒霜进入体内,它就成为了“异物”,随之也就成为了巨毒。 发作的圣凰血,之所以在她体内形成了火毒,是因为它非她所有,但是它本身是拥有神秘能量的,如果能够真正的将它炼为己用,自然也就不用再担心它对她的伤害。 这个过程异常的艰苦,通过真气,将体内那虽然已经失去活力、但却在排斥着她的圣凰血,一点一点的用三昧火火炼化,与自身的魂魄一同锻铸,每一次,身体都犹如被万千针毡扎过,痛得让人难以忍受。 只是每每想到,如果自己不能成功,死在这里的并不只有自己,于是便强行忍耐着,无论如何不肯放弃。 在这过程中,少年也始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鼓励着她。蝙蝠公子每次出现,都会带下来足够的干粮与生肉,少年就在这洞中,或是煮着肉粥,或是烤着肉块,让少女颇为意外的,明明只是一个读书人的他,手艺竟然出奇的好。而他的文气,也总是能够在她虚弱,又或是支撑不住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支撑着她。 从上方洞口反复折射而来的,光线的强弱变化,能够知道日子在一天一天的度过。 偶尔,她也会想着,他们两人就这般,一直在这里与世无争的度过,或许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当然这种念头一闪即过,就算她会因此觉得幸福,想来蝙蝠公子也不会一辈子为他们充当送水送粮的仆役。 炼魄一共有五个阶段,分别是金魄、火魂、灵神、阴神、阳神……这个是蝙蝠公子告诉她的。 而在此之前,她却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书、又或是听任何一个人提到过还有这样的等级划分。虽然蝙蝠公子告诉她,其实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奇人,因为各种缘法而修到“火魂”的境界,但却因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能将他们的修炼方法传下,甚至还有修炼到灵神的,却也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她仍是忍不住想着,也许,这种境界划分,搞不好就是这位蝙蝠公子自己编出来的吧? 但是,不管怎样,在她从小打下的道家罡元的基础上,在蝙蝠公子那神秘至不可思议的心法,以及逐渐将体内的圣凰血一点一点的炼化,并与自身的魂魄,通过身体炉鼎和真气锻铸成一块后,她终于成功的,修出了蝙蝠公子所说的“金魄”……(未完待续。) 第8章 醉死梦生双重天 上方折射而下的光线,在冰层的折射下形成一圈圈的光晕。 宁江搂着春笺丽的腰,搀扶着她,绕着篝火,慢慢的走着。此刻的少女,虽然修出了金魄,但是魂和体依旧是两回事,虽然如此,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将体内的圣凰血,化作了神秘的精神力量,依附在自身的金魄之上,并藉着金魄的力量,形成“真元”,真元与罡元彼此协调,互相交融,带着原本圣凰血所拥有的神秘力量,连接着她体内原本已经断去的经脉。 此刻的她,正在慢慢的康复中。 在宁江的帮助下,做着复健的运动,或是被他搂着弯腰,或是被他抱着后翻,其中自然也不免有一些让人害羞的姿势。终于,少女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健康。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无法离开这里,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着什么一跃十几丈的轻功,即便是有宗师级的武者又或同等级别的巫者,其实也是靠着某种奇特的法术又或绝招,才能够在短时间里达到那种效果。 虽然他们的头顶,悬着一根根纵横交错的丝线,但春笺丽并没有靠着它们离开这个洞底的本事,为此,她不得不继续按着蝙蝠公子所传给她的心法进行修炼。直到,她终于将自身的罡元、真元,作为真气的一体两面,合成了“天元”,完成了三元流珠心法的初级境界,也使得她以身、心、意全力发出的“三昧火”,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那一天,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宁江从背后搂着她的粉颈,伏在她的背上。 背着宁江,春笺丽抬头看向上方,体内的三元真气,滚滚涌动,形成了三昧火,她双臂一振。以前,只能靠着体内那其实不属于自己的圣凰血才能够生成的火云,这一次,只凭着她自身的三昧火就已快速出现,升腾到高处,一根金色的绳索挂了上来。 她背着少年,沿着金绳爬上了火云,半蹲在火云之上,抬起头看,看着高处上方的洞口,深吸一口气,忽的将身一纵。火云腾出神秘的云气,带着他们往上一冲,下一刻,上方的洞口外,火光一闪,啪的一下,两个人栽了下来,少女趴在地上,少年压在她的身上,用双手撑在她的双肩旁,抬起头来,左看右看,兴奋道:“笺丽,我们终于出来了。” “你、你还不给我让开?”少女憋红着脸蛋……这姿势…… 少年笑着从她背上翻开,伸出手,将脸红红的少女一同拉起。 他们虽然离开了关了他们许多天的冰窟,但这里依旧是在风洞深处。宁江文气发散,犹如蝙蝠一般,凭着文气的反弹和感应寻找出口。没有想到文气竟然还能够这样用,少女大感惊奇,却不知宁江也不过就是装装样子罢了,这条路他早就来来去去不知多少遍了。 两人到了外头,此刻正是上午时分,外头风和日丽,周围鸟语花香。自从在京城的那一夜里险死还生之后,就一直瘫痪着的少女兴奋的在山野间奔跑,娇艳如花,语笑嫣然,宁江在她身后无奈摇头,好笑的看着她。 他们一同往南行去,花了一些时间,终于回到了风洞,只见风洞外头,小梦正与另外两人在那儿啃着瓜子,说说笑笑,那两人,一个是侍女打扮,一个是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孩。春笺丽记得,这两个人正是宁氏兄妹身边的侍女和小丫鬟,只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终南山看到她们。 那小丫鬟看到他们,赶紧推了宁小梦一下,宁小梦回过头来,看到他们回来,慌慌忙忙收起瓜子,跑了过来,搓着眼睛,哭道:“哥哥,你们跑哪里去?小梦一直都找不到你们,呜呜,一直都找不到你们……” 宁江笑着把她楼在怀中,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出去转了一圈,你看,这不就回来了么?” 春笺丽:“……”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接下来,宁江进入风洞,到风洞深处见到了“善女神”,此时此刻,女孩依旧在如饥似渴、孜孜不倦的读着宁江给她的那本《红宝书》,看来这些日子就没有停过。宁江耸了耸肩,决定继续让她沐浴在**的光辉下,不管怎么说,总比她天天想着“用神圣的火焰烧世界”要好,于是也没有管她,就这般转身离开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浴后的春笺丽,与宁氏兄妹一同坐在风洞洞口乘凉。 虽然是酷暑时分的下午,但是风洞里,却有习习凉风吹来,再加上太阳已经转到了山的另一边,风洞入口,颇为阴凉。 春笺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梦摸着脑袋,哈哈的道:“有……有吗?” 春笺丽盯着小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被关在了冰洞里?要不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 “我很担心啊,”小梦牵着哥哥的袖子,哽咽着,“我担心死了,呜呜呜呜~~” 春笺丽叫道:“骗人!”要真的担心,还会有心情在这里啃瓜子聊天? 宁江看着春笺丽道:“没有办法了,我就说实话吧。其实,那蝙蝠公子……是小梦的师父?” 小梦:“啊?” 宁江看向妹妹:“事到如今,我们就不要再骗她了。” 小梦:“这个……哦!” 春笺丽吃惊的看着他们:“蝙蝠公子……是小梦的师父?他看起来那么小……” “只是看起来小罢了,真正的他,恐怕也有好几十岁了吧?”宁江说,“你觉得,一个小孩子,真的会有那样的本事?” “也就是说,”春笺丽狠狠的瞪着他,“上一次你救我,是你跟小梦一起串通好了来骗我,这一次我救你,是你和小梦的师父一起串通好了来骗我?” …… *** 傍晚时分,夕阳已经转到了远处的山岭之间。 春笺丽气鼓鼓的在山林间走着,宁江摇扇跟在她的身后,笑道:“用得着气这么久么?” 春笺丽抓着秀发:“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宁江折扇一收,忧伤的道:“既如此,笺丽姑娘……再见了!”转身要走。 “你、你……你给我回来。”少女气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眼看着少年又转了回来,她双手叉腰:“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江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血毒在身,已经不是医道所能够治疗,我束手无策,只能把他老人家请来,因为你是拜火教的一份子,他老人家虽然不杀你,却也不想救你,我们可是求了好一阵子。” 春笺丽道:“那,他说他和我外祖父认识的事……” 宁江道:“和秦老……也就是你外公认识的不是他,是我和小梦。”他把自己和小梦在罗结山遇到秦抱朴的事说出,并告诉她秦川五义乃是秦老所收的义子义女。 他道:“秦老已经在正月里去世……这个也没有骗你。” 春笺丽低头看着她自己的脚:“是吗?”神情黯然。 宁江道:“小梦的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愿意帮你,但你体内的血毒,只能通过你自已的努力才能够化解,那个时候也已经不能再拖延。选在冰洞那种地方,是因为只有在那里,能够在你修行的时候,利用寒气压制你体内的火毒。故意演那样子的一场戏,用我的生死来威胁你,是为了激发你的斗志。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你这些日子的样子,虽然半身不遂,连路都不能走,但是不气不痛,就好像认命了一样,即便是在我告诉你、你只能再活一年的时候,也没看到你有多少难过,如果不给你予必须成功的动力,恐怕直到你死,你也练不成他老人家教你的功法。” 春笺丽垂着头,看向一旁:“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心中不由得浮现出,在那片山林间,母亲抛弃濒死的她,不顾而去的画面。 宁江右手持着折扇,负在身后,看着她:“笺丽,这几天,你很努力,很用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做到这种地步的……我很感激!” 春笺丽脸红红的垂着螓首:“也、也没什么,你们为我做什么多事……我才应该感激你们。” “嗯!”宁江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岭,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的摇动着,“也不用太感激。” “你、你……”一不小心就被他气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宁江看着她,“其实……你母亲并没有死。” 春笺丽的眼睛猛的一亮:“真的?” 宁江耸了耸肩:“骗你做什么?” 那一夜,化身“蝙蝠公子”的他其实是很想把幻月祭司干掉的,只不过春笺丽濒死倒地,他自己的身体也留在附近,而那幻月祭司的实力,并不会比“蝙蝠公子”相差太多,再加上,他也急于弄清鸾梅当时的状况,所以,也就只能先将那个女人吓走。 当然,下一次再遇到她,他是绝对不会将她放过的,即便她是春笺丽的母亲、秦老的女儿也是一样。 看着春笺丽那发亮的眼睛,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摊上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娘亲,她还在担心她的生死,这姑娘…… 那天晚上,风洞之中,春笺丽睡得很是香甜。 自从离开京城以来……或者是有记忆的幼时起,她还从来没有睡得这般甜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明明他一次又一次的骗她,明明每次跟他在一起,他都会把她气着,简直就像是故意的。 但是待在他身边时,她仍然有种异样的安全感。 现在回想起来,在拜火教中的日子里,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心过,她享受不到其他姐妹全心全意的侍奉圣凰时,那醉生梦死般的宁静,她甚至无法对此加以理解。蝙蝠公子说,这是因为她的心中始终存留着一口正气,才没有被拜火教那似是而非的教义迷失了心智,就像在迷雾中奔跑的女孩,始终在偷偷点亮着一盏属于她自己的明灯,虽然没有能够找到出路,但却终究还是能够知道,自己是走在不正确的道路上。 她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只是知道,或许,自己今后的人生……已经变得不同了。 春笺丽睡得很香甜,某个少年却意外的烦恼了起来。 他的情人的人生要变得不一样了……这是他此刻内心深处最无奈的念头。 今晚的夜色非常的不错,他带着鸾梅,走在太乙池的湖边。弯弯的月亮,犹如小船一般倒映在水中,周围一片安静,又仿佛有无声的天籁,在山野之间轻盈的传唱。 他坐在一块石上,拉着小鸾梅的手,道:“抱歉,这几天没有能够在你身边陪你。” 在他离开前,就已经告诉了她,他要为春笺丽治疗体内火毒的事,此刻,鸾梅自然也不会怪他。 她轻轻的道:“这么说,笺丽已经没事了?” 宁江点了点头,道:“基本上已经活蹦乱跳了。” 鸾梅微微的笑了一笑:“那就好!” 宁江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够让那个‘善女神’离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善女神施展的“**光辉”正在产生效果,现在的善女神,已经开始拥有了人人平等的意识,接下来只要进一步诱导她,她和鸾梅也是平等的,地主压迫佃奴是不对的,她压迫鸾梅也是不对的。 然后,最多就是想办法让僬侥老道再制造一个人偶,让善女神自愿移出来。 鸾梅低着头,想了一想,小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说,我决定……帮助善女神。” 宁江错愕的看着她:“什么?帮助她?帮助她什么?”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跟我谈过了,以前她总是压迫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但是这段时间,她变了非常多。前几天,在我的身体里,我们两个人好好的谈了一会心,后来,我也开始研读那本红宝书,我觉得,你对她说的那些东西很有道理,我也很认同她现在的理念,所以,我想要帮她。”女孩那娇美无暇的脸庞,闪动着神圣的光芒,猛地握紧粉拳,使劲一挥,“要想让世界更加美好,只能依靠共产光辉!” 宁江……倒!!!(未完待续。) 第9章 何年光辉照长空 对善女神祭出共产光辉,实际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付那种动不动想要烧掉世界的邪教分子,共产光辉无疑是最有效的。 但宁江却没有想到,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善女神竟然反过来把鸾梅,用共产光辉洗脑了。 在此之前,虽然共用同一个身体,但善女神只在白天出现,鸾梅只在晚上出现。他虽然也开始注意到,白天出现的善女神越来越强势,晚上出现的鸾梅越来越虚弱,由此可知,善女神正在逐渐侵消鸾梅的意识,但是在他祭出共产光辉之后,这种侵消基本上就已经停止。 而即便是在协助春笺丽恢复健康的过程中,实际上,他也曾时不时的,利用替身人偶过来看看,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善女神很安静,即便是缚着她的铁索早就已经解了,她也没想要生事,就是整天抱着红宝书,如饥似渴的读着。 却没有想到,虽然她没有再侵吞鸾梅的意识,但却和鸾梅在同一个身体里“平等的交流”过了。 “以前,我在皇宫里长大,从小锦衣玉食,自以为自己天生就是高贵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只属于能够拥有这样的富贵,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先帝的女儿、皇上的妹妹,”小鸾梅使劲的握着拳头,“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世间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们,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勤劳的人,但却饥寒交迫,他们是这个世界最辛苦的人,但却享受不到他们的成果。而我现在更是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在走向末路,它必须要做出改变,不是变好,就是变坏……” 看着不断挥舞小小拳头,大声演讲的鸾梅,宁江一阵头痛。他用共产光辉镇压了善女神想要火烧世界的念头,现在他该用什么来镇压**光辉? “鸾梅,”他赶紧提醒她,“你可是天子的妹妹,你这是造反,造你哥哥的反啊?” “这个天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所有人都坐在火山口上,被积压的民怨终究会爆发,龙炎湖接二连三的起义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鸾梅继续挥舞着拳头,“皇兄是个好人,但大周王朝已经开始变得腐朽,身为天子的他,代表的就是这个腐朽阶层的顶点,他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但是我可以,虽然我是一个女子,但是在这些日子的钻研中,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宁江问:“什么道理?” 鸾梅双手紧紧的握起拳头,手肘向后,拳头上抬,骄傲的抬起脸蛋,在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如同初升的旭日一般,散发着光芒:“一个字:妇女能顶半边天!” 宁江:“……”好吧,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的鸾梅其实也蛮可爱的。 认真看去,此刻的鸾梅虽然比原本的她要小上许多,但却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那粉妆玉琢的脸庞透着异样的光彩,看来共产光辉果然是可以彻彻底底的改造一个人,连拜火教的善女神都没有办法抵抗它的改造,何况是以往从来没有什么主见的鸾梅? 小鸾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向以往一样,总是被他看得,害羞得低下头去,而是依旧透着兴奋的光芒:“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女人,却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金笼子里混吃等死的、没有用的女人,我也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够做一些什么。” 她小心的看着宁江:“你不会怪我吧?” 宁江问道:“她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 “大愿!”清晨的阳光下,自称善女神的小姑娘,在山崖下迎着阳光,张开双臂。 “大愿?”宁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所谓大愿,就是奇迹,”小姑娘道,“因为仪式的中断,现在的我和她,都是不完全的,原本,我会完全占据她的身体,侵吞她的记忆和神识,但是现在,我们两个人的神识困在了同一个身体里。如果我不能完全得到她的身体,就没有办法恢复完整的力量,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早晚会被我更为强大的神魄吞噬。” 宁江点了点头,这个他也早就注意到,几乎没有多少自我主见和意志的鸾梅,虽然拥有让拜火教女尊为之心动的天人体质,但她的意志实在太过薄弱,这般下去,根本抵抗不了善女神的意志侵蚀,这从前些日子,每天晚上出现的鸾梅越来越虚弱就可以看出。 善女神继续道:“但是现在,我已经跟她商量过了,我和她一同许下大愿,在这同一个大愿下,我们两个人将真正的融合在一起,鸾梅就是善女神,善女神就是鸾梅。我的力量,加上她的天人体质,全新的我和她,将最为完美的发挥出我们所拥有的能力。而在大愿的束缚下,她也不用担心新生的她……或者说是新生的‘我们’,会利用她的身体去做坏事。” 宁江道:“那么,你们准备一同许下的大愿是什么?”如果是其他人,听到她的这些话或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就理解了这其中的可行性。 善女神将她的小手,伸向那逐渐伸起的朝阳:“将共产光辉,撒向大地!” 宁江道:“喂喂……”理想虽然远大,但在现阶段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好不好?即便是再努力个一千年,能够进入“社会主义”就已经不错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理想虽然美好,但要想实现它,是非常困难,甚至是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完成的事,”善女神认真的道,“但是我们都认为,它必须要有一个开始,也许我们做不到,但至少我们能够将它的火种播向大地,我们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天地造物,它们不属于某一个人,它们属于所有人,我们可以让更多的劳动人民认识到,他们不是命中注定、天生就该受到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贪官豪强的欺凌和压迫。我们未必能够实现我们的愿望,但至少我们可以努力一下。” 宁江想了想:“可是,也总得有个时间表吧?你们难道打算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 善女神道:“五年!!!” 宁江道:“五年?” 善女神道:“嗯,这是我和她说好的,我们两个融合之后,因为她经验不多,所以一开始,会以我的神识为主。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度过,我的存在会慢慢的减弱,到了五年之后,她将拥有我所有的力量,以及我的所有经验和记忆,到那个时候,她身体里的我就会灰飞烟灭,我们一同许下的大愿将无法再束缚她,她可以重新作出选择,是按着这五年里我所走下去的道路,继续往下走去,还是做出改变?” 宁江吃惊的看着她:“你是认真的吗?”这样子的话,她扮演的更多的是鸾梅的“引路人”的角色,而在五年之后,她将真正的消失,鸾梅将完全拥有她的一切。 “我是认真的,”善女神毅然道,“在这五年里,我会点起革命的火种,我会让共产光辉的火种撒向大地。如果鸾梅认同我,她将继续沿着我的道路走下去,那么,就算我的意识消失了,我的精神也得到了延续,一个善女神倒下了,会有更多的善女神站起来。但是,反过来,如果五年后,当我们共同的大愿消失后,连在这五年里跟我并肩战斗的她,都选择背弃我的理想,那岂不说明了,在这五年中我所走的道路是错的?所以,我给她选择,如果我是对的,她会继续举起我留下的旗帜,那么,不管我有没有消失,我与她仍然是一体的,如果我错了,我也必须要留下一个,能够结束我的错误的人,那个人就是……另一个‘我’。” 宁江心想,看来她真的是认真的。 他来回踱了两步,回头看着善女神:“好吧,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意愿,同时也是她的意愿,那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就算你拒绝,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在她自愿的情况下,我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因素,就可以完成我和她之间的融合,”善女神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但我仍然很高兴,能够得到你的支持,是你给了我全新的理想,是你让我真正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你就像是我人生的导师,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会非常的遗憾的,而她也是一样。” 轻轻的歪了一下脑袋,展露出神秘而又可爱的笑容:“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限定五年?因为五年后,这个身体也已经长大了,大到可以真正的嫁给你了。但是你死心吧,虽然我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但我更加相信,在五年之后,她会继续完成我们的理想,她将踏在那全新的我,为她选择的道路上,革命的火种一旦点燃,它是没有那么容易熄灭的。” 宁江点了点头:“看来我得努力了。” 那天晚上,宁江再次与鸾梅交谈。 原本只是想利用共产光辉把善女神洗脑,没想到顺便把鸾梅也一起洗了,看来共产光辉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算了,考虑到以后肯定无法避免的天下大乱,提前播下共产光辉的种子,说不定真的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再怎么也不会比她一直留在京城那种地方更糟,同样,也不会比拜火教的善女神整天想着用火烧世界更糟。 月照山崖,鸾梅立在那里,抬起头来,轻轻的道:“我很高兴。” 宁江说道:“高兴什么?” 鸾梅道:“我很高兴,你愿意支持我们。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决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这种事情非常的渺茫,就好像那空中的楼阁,但我的确是非常的想要做些什么。说不定,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般想的,想要做一些自己能够做到的事,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摆在那里好看的、名为公主的花瓶,但我是皇室的公主,我必须做一个好看的花瓶,也许我的心中早就已经厌倦,但我从来不敢去试着打破它,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给了我努力的方向。” “但是这条路会很困难,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困难。” “我知道,”鸾梅微笑着,“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尝试一下!” 看着她那仿佛即将盛开的、鲜花般的笑容,宁江心想,或许自己以前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是的,以前的她,只是那名为公主、又或者是长公主的花瓶,摆在那里很好看,但对许多人来说,也仅仅只是好看。她出色的完成着命运赋予她的任务,努力的做一个好看的花瓶,但是在内心深处,或许,她也会想着是否能够打破自己的命运,而不仅仅只是去当一个花瓶? 不管怎么样,善女神的命运被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被改变了,那她们两个加在一起,又能够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呢? 他非常的拭目以待。 当天色渐亮,日月交辉的时候,他陪着女孩,来到了山头。 他亲眼看到,沐浴在太阳与月亮下的女孩,仿佛有两团能量,从她的身上缓缓的升起,化作那虚无缥缈的那个女孩,一同向日月挥洒的光芒,许下了神秘的愿望。然后,她们融合,下沉,回到了女孩的身体里。 没有太多的奇迹发生,也没有什么异象出现,她们一同许下了大愿,然后新生了,又或者是升华了。这是她们共同的愿望,虽然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她”最终将归于何处。 历史,是一条浩瀚的河流,一块石子砸向了它,溅起水花,影响了许多细微的水珠,但却无法影响整条河流的走向。 但如果砸向它的,是一颗散发着共产光辉的陨石呢?对此,宁江也不清楚……不过无所谓了! 啪的一声,少年立在那里,左手负后,右手摇扇,抬头看着山头那发散出神圣光芒的女孩,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陨石,是他造出来的,说实话……他还是蛮享受这个过程的!!! [感谢帕拉丁风语者的10000打赏!感谢大家的各种支持!^_^] [求月票!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10章 谁家飞燕随春归 那一整天,小梦与春笺丽都在好奇的打量着,那跑来跑去的、既是“长公主妹妹”又是“善女神”的女孩。 比起以前的鸾梅长公主,这个新生的小鸾梅异常的活跃,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干劲,但是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其实她们也说不上来。 宁江带着春笺丽,与秦坎、秦无颜、秦小丫儿三人重新介绍了一遍,在知道春笺丽竟然会是收养他们的义父的外孙女后,秦坎等人也吓了一跳。 当然,对于秦坎等人是外公的义子和义女,纯粹按着辈分来算,连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女孩的秦小丫儿都是自己的“小姨”这样的事,春笺丽尽可能的装作没有注意到。好在对秦坎等人来说,收养他们、并教给他们一身绝学的义父恩大于山,对于义父的外孙女,他们更多的是当作“姑娘”来看待,而不可能真的以长辈自居。 到了傍晚的时候,宁江进入风洞,看到僬侥老道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沉吟不语。 他摇扇走了过去,道:“前辈为何在这里独坐?” 僬侥老道拂须道:“我决定了。” 宁江道:“前辈决定了什么?” 僬侥老道道:“我决定……帮助善公主!” 宁江道:“善……公主?” 紧接着便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鸾梅?” “长公主”和“善女神”加在一起,变成“善公主”了吗? 僬侥老道目放光芒:“小老头我虽然以道者自居,其实却是墨家的传人,有的时候,我也会想着,为什么墨家兼爱非攻的理想,如此的伟大,如此的崇高,最后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下午时,我与善公主谈了许久,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们墨家错在哪里。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是物质决定精神,而不是精神决定物质。我们墨家,一直都在强调着兼爱非攻的崇高精神,然而生产资料上的不公,导致崇高的精神根本就没有生存的土壤,唯有实现共产,天下大同,我们墨家的崇高理念才有可能实现……” “等一下等一下!”宁江叫道,“鸾梅找你谈过了?” 难怪一个下午都看不到他们。僬侥老道一向久居山中,与世无争,其实宁江也在想着,要怎么说动他出山帮助自己,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出手,鸾梅一个共产光辉砸过去,就把他砸到了她那边。 “没错,”僬侥老道猛的一拍桌子,“只有共产光辉,才能救华夏,只有共产光辉,才能帮助穷苦人民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只有共产光辉,才能实现天下大同,只有共产光辉,才能完成兼爱非攻,只有共产光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宁江连摆双手,“对了,鸾梅现在在哪里?” “找你妹妹谈话去了!” “我靠!”宁江掉头就走。 匆匆来到风洞深处,果然看到妹妹跪坐在蒲团上,鸾梅站在她的面前,挥着小手,大声说着什么。宁江二话不说,冲过去抓起妹妹就走。小梦叫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宁江头也不回:“没看到太阳落山了么?走,我们去洗澡。” 妹妹:“啊?” …… *** 那天晚上,宁江开始让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终南山。 秦无颜疑惑的问道:“老爷,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急。” 宁江道:“不急不行啊,这般下去,共产光辉还没有实现,我的墙角就先被挖光了。”鸾梅已经开始抽冷空子,想要找秦坎和雷鹤道人谈话,秦坎还好说,有丧女之痛的雷鹤被共产光辉一砸,肯定是要叛变革命……不是,是叛变到革命队伍那一边去的,身为反动派的宁江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宁江开始有些后悔,不过就是为了对付封建迷信,自己竟然祭出了共产光辉。这种为了消灭坦克造出了原子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到了第二天,秦坎与雷鹤道人已经在山下准备好了马车。 鸾梅拉着宁江,依依不舍,对此刻的她来说,宁江不只是她的精神导师,也是她的恋人,虽然她为了那远大的理想,已没有时间再谈情说爱,但还是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她原本想着,只要一步步的把他身边的人……尤其是他的妹妹,拉到自己这边,与她一同实现共产光辉,他也一定会留下来,没想到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宁江很清楚,此刻的鸾梅,拥有善女神的力量和长公主的天人体质,表面上看虽然是个小女孩,但她真正的实力,至少也是宗师级别,或者说,如果连“宗师”这一级别都无法达到,拜火教也没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让所谓的“善女神”出世。也正因此,对于她,他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摸了摸鸾梅的脑袋,以拯救天下的穷苦百姓为己任的女孩,这一刻居然如同羊羔一般安静。 宁江其实也说不清,她现在是鸾梅自己多一些,还是善女神多一些,又或者这个时候再去计较这些,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鸾梅送他们下山,到了终南山下,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山脚,小梦与春笺丽、小丫儿同乘一辆,宁江带着秦无颜乘上另外一辆,雷鹤道人与秦坎分别赶车,带着他们绕过终南山,准备穿过秦岭,往南而去。 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离去后,鸾梅也匆匆的回到了山上,与僬侥老道一同商量着,怎么将共产光辉的火种撒向大地…… 宁江带着春笺丽,绕了一个大圈,前去罗结山,在秦老的坟前祭拜。 然后,便又继续南下,穿过了孔庙建筑群,度过了长河,在这过程中,又到铜州去看了一看。 整个崆山都已被毁了大半,落雁湖尽毁,落佩湖和州学也受到了波及。 小梦与春笺丽一同看着那残破的,往内凹去的崆山,一阵心惊。 能把一整座名山砸成这个样子,如果是这样的陨石,直接砸入京城,那死的绝不仅仅只是大几千人。 紧接着,宁江便带着她们,回到了临江郡。 虽然想要低调些,但等他进入郡城时,整个郡城都为之轰动,知府率着本城的大小官员亲自迎接,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这是本郡前所未有的喜讯,整个郡城张灯结彩,简直就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宁江不过就是聊聊的应付了一下,当然,此刻新科状元郎因为他心爱的长公主死于天灾而伤心过度,甚至辞官返乡之事,早已传遍天下,更有好事的说书人编成评书,在酒楼里翻来覆去的说,听得那些闺中少女、一个个肝肠寸断。此刻,看到他无心应酬,倒也无人怪他,毕竟人家为了长公主的死,连翰林院的官都辞了。 虽然如此,宁江毕竟是新科状元,在如今的大周王朝,改制过后,“官”与“阶”是分开的,即便他已辞去了翰林学士的官职,依旧拥有正四品的品阶,即便是本地知府,都还要比他差上两阶,更可况,一等他想开了,重回京城,再入翰林院,侍奉在天子身边,进而出将入相,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当地的大小官员,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回到高锁县后,更可以说是全城出迎,新任知县恨不得能够谗着脸跪在他的脚下帮他舔鞋,对此宁江也只能摇头。 在这个科举决定一切的儒家天下,他不过就是会读书,其它什么事也不用做,其地位就已经远远的超过那些累死累活的地方父母官。而在某种程度上,这或许也是朝堂和地方不断脱节的主因,只因为,不管在地方上的政绩有多出色,只要没能够在科场中取得好成绩,能够升上一两级就已经顶天了。 正如补缺的举人,不管在治理乡郡中如何出色,最多也就只能做到同知。 这就导致,这些地方官方一上任,就已经触及了仕途的天花板,于是干脆将他们所有的权力和精力用在敛财上。而另一方面,那些进士,一外放就是知府、太守,根本没有多少治理地方的经验就要管理一郡甚至是一州,很多时候,也就轻而易举的被底下人架空而不自知。 更有甚者,便是“三鼎甲”,作为读书人中学问最高的尖子,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地方上的磨砺,直接就是入翰林,上朝堂,混个几年,轻而易举的就成为了对整个天下做出决策的那一批人。因为没有真正的治国经验,却又绝不能承认自己的无知,于是“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是他们最常说的话,“半部论语治天下”是他们深信不疑的事,“天人感应说”与其说是最有效的治国理论,不如说是最简单的推脱手段,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几百年下来,朝堂上的那些人,甚至已真正的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 这整个儒家天下,都已经形成了一种病态,当这种病态变成了惯性,谁也没有勇气、没有能力将它改变时,或许,真的需要所谓的圣火,又或是革命的火焰将它洗涮一遍,才能够得到新生。 就因为多了他这么一个状元郎,此时,整个宁氏一族,已经超越了高锁县的其它三家,成为了整个县城最大的家族,甚至到了他宁家的仆人犯了事,官府都不敢拿问的地步。对于这种情况,宁江也无心去管,即便是他想管也管不了,徒然的浪费时间。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依附到他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许多是连着土地上耕种的贫民一同“转”过来了,这些连着土地一同买卖的贫民,实际上就是“佃奴”,大周王朝的法律上,是禁止佃奴的存在的,但事实上,佃奴早就已经遍布天下,他们名为民,实为奴,即便是宁江没有任何的官阶在身,打死自家的佃奴,最多也不过就是罚一点微不足道的银两。 当然,这并不只是这个世界才拥有的现象,在另一个世界的南宋时期,即便是理论上比佃奴、佃仆多少高上一阶,与地主只有田地租用关系而没有人身依附关系的佃民,尚且“人命寖轻,富人敢于专杀”,甚至从律法上规定佃民无权控诉地主。 作为儒家理学之代表性人物的朱熹更是主张,凡有狱讼,首先应当“论其尊卑上下长幼亲疏之分,以下犯上,以卑凌尊,虽直不佑”,此后,凡是涉及佃民和地主的案件,无不强调“主佃名分”,以“一主一佃,名分晓然”、“主仆之分”等等作为判断是非曲直的依据。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有许多平民,争着依附过来,把自家的土地赠送给他,为的就是减免田税。 只因为,在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中,大量的地方乡绅因为各种原因免于交税,但是朝廷定下的税赋却是逐年增多,这就使得,那些拥有土地的平民,竟比被迫将土地送给乡绅,为仆为奴的佃民、佃仆还要凄惨,一旦交不起税赋,马上就是下罪入狱,而一旦入狱之后,还能够回来的少之又少。 连人带田依附那些免交田赋的地主,为奴为仆,虽然日子也不好过,但至少不用直接面对官府。为了保证自己的田地里有足够的劳作力,至少在其它方面,他们的主子会适当的庇护他们。而在这种病态的、扭曲的潜规则下,一方面,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另一方面,官府反而越来越难以收到税赋。 正如此刻,成为了状元郎的宁江,大量的土地依附而来,他名下的这些田地减免掉的税负,也必然的会转嫁到其他人身上,迫使更多的人卖田卖地卖女儿,他的田地、奴仆也就进一步膨胀。换句话说,在他成为状元郎的这一刻,虽然他什么事也没做,他的财产、奴仆就已经在成倍数的增加,而不以他自身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鸾梅还在这里,基本上,宁江就是现在的她所要打倒的对象……(未完待续。) 第11章 江南尽处双蝶舞 铜州一带,位于长河下游,属于鱼米之乡,虽然土地兼并也已极其严重,毕竟大家也都还能够过活,西南一带,却因为连续几年的旱灾,早已是一片惨象。 去年好不容易才被镇压下去的龙炎湖暴乱,因为京城出现的天灾,让找到借口的人们再次掀起浪潮。而这一次,朝廷因为“上天警示”,无复先前残酷镇压的果敢,到底是该继续派兵强行镇压,还是赶紧“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朝堂上的官员们陷入了无意义的争执当中,而在他们争论的这两个月中,再次出现的暴乱,正在快速扩散,已经波及到了施州、会州、沣州,而且有愈演愈烈之事。 在宁江的记忆中,上一世里要到文帝星崩溃才会再次出现的西南方七路烟尘,藉着陨石砸京城的契机,算是提前爆发了。 虽然如此,那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顾及得到的事,又或者说,爆发就爆发吧,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反正,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第一次来到宁家兄妹出生长大的地方的春笺丽很是好奇,她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够养育得出宁江这样子的混蛋?不过在这里住了两日后,她却觉得蛮失望的,因为这个地方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奇特。 不管怎么看,以前生活在这里的宁江,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小财主啊? 后来,宁氏兄妹又带着她,一同登上了小鹦鹉洲,进入了小隋侯宫,对于这个藏着宝藏的所在,春笺丽倒是觉得蛮惊奇的,也很好奇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被他们找到? 宁江对自己的所谓家乡,其实并没有什么留恋,如果不是原本就准备南下,他甚至不打算回到这里。只是,竟然要到江南去,那就干脆回家一趟,而主要的目的,便是将小隋侯宫里的这些珠宝取出,转交给秦川五义,让他们作为天地会的发展资金。 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有钱好办事”,这一点终究是万古不易的。 推脱掉了一切应酬,对于高锁宁氏的事物,也基本上没有去管它,正如两年前,他差点被夺去家产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在他这一边,现在大家齐齐的趋附过来,对他们兄妹各种巴结跪舔,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趋炎附势罢了。悄悄的将小隋侯宫里的宝藏运出,通过秦川五义转入了天地会后,宁江便带着小梦和春笺丽再一次的,离开了临江郡,只是这一次,他们却是往南走。 就这般,他们穿过了会州地界,又转向西南,进入了池州…… *** 会州与池州,算是真正的江南水乡,这里水多山少,到处都是田园村舍,风景秀丽,相比起其他地方,要富庶许多。 然而,再往南,逐渐接近越岭……也就是“南岭”,山岭逐渐的多了起来,到处都是荒山野岭。南越北蛮,在许久以前,越岭一带,与西岭一般,同样到处都是毒虫猛兽,瘴气延绵,在这里住着的百越,跟北方的蛮人一般,都是属于化外之民,不过现在,越岭一带基本上都已开发,虽然依旧有些山高皇帝远,但朝廷对这里的掌控,已远远超过了西岭、北罗等地,而所谓的“越民”,也早就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和普通的华夏子民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早就成为了华夏子民的一份子。 与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相比,这个世界里的“越岭”,与另一个世界的五岭在地貌上有着很大的不同,而这个世界的“岭南”,通常指的是西岭以南,从地理上来说,差不多算是另一个世界的广西、越南一带……当然这样的对比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辰洲,承丰郡城外,某处山野。 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手中拿着一柄宝弓,她摆开姿势,将弓张开,对着二十步外的树木,连着射出五箭,啪啪啪啪啪,五箭齐中。射完之后,她垂下手臂,轻轻的喘了几声。 在她旁边,一名身穿秋香色束胸襦裙的少女鼓掌道:“笺丽好厉害。” 另一名身穿青衫,头戴皮牟的少年却是很无语的样子:“你不是说你的箭术很厉害么?这就是你的箭术?这根本就是一塌糊涂好不好?” 秋香色束胸襦裙的少女道:“可是哥哥,她连着五箭都射中了啊?” 少年道:“你没有看到她现在喘得厉害么?连腰都开始弯了,分明是手臂发酸,呼吸急促,显然是心跳加快,不过是射了五箭就成这个样子,哪里厉害了?” 红衣少女气道:“至少我五箭都射中了。” “那又怎样?”少年不屑的道,“你这根本就是野路子,有诗为证: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开要安详大雅,放要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瞒方能得中。你连第一句‘射贵形端志正’都做不到,直身开弓,脑袋先歪,腰既不下,胸如何舒?胸既不舒,气如何平?别人开弓,双手如开门之状,你却哪里是开弓,分明是靠着蛮力硬扯,整个姿势都不对,就是靠着那点内力强扭,五箭过后,心如何不跳?气如何不喘?手怎么会不酸?也幸好你平常只用剑不用弓,多来几次,怕是整个人都成了歪瓜烂枣。” 红衣少女气道:“说你就会说,有本事你来射啊?” 少年道:“喂喂,我是读书人……” 红衣少女持弓叉腰:“既然不会射,那你这副指点江山的派头做给谁看?” 少年笑道:“我不会射又怎的?吃炒鸡蛋的人难道还非得自己去下个鸡蛋?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走路?”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小梦,她连你也骂进去了。” 秋香色束胸襦裙的少女将腰间斜插的宝剑拔出半截,冷笑着:“哼哼!” 红衣少女举着宝弓,绕着另一个少女走:“出来,你给我出来,不要总是躲在你妹妹后面,你出来——我一定不打你!” 一男二女在那打打闹闹,远方山腰处,一队马车沿着绕山的路缓缓前行,山区的路,往往都是在山上山下转来闹去,再为接近的两座县城,通常都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到达,不像越岭以北、长河以南那俗称“江南水乡”的大片土地,单是水路就四通八达。 马车停在路上休息,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立在路边那陡峭的崖壁上,看着斜下方山野间嬉戏的一男二女。那少年年轻俊朗,两个最多也就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娇媚如花。先是身穿红衣的少女,绕着秋香色襦裙的少女,手持短弓追着那少年,闹着闹着,不知怎的,又变成了两个少女围着那少年,你追我闪,打打闹闹,就像是双飞的蝴蝶,成为了这片荒山野岭之间最靓丽的风景。 青年道者身旁,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笑道:“竟然在这种地方打闹,看来,大约是初出江湖的富家公子又或名门千金,学了一点武艺,就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闯荡江湖了,也不想想,北面水乡也就算了,这里却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之处,匪类横行,一不小心遇到哪路出来犯安的盗匪山贼,岂不可怜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青年道者笑道:“大约也是有来历的吧?如果真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报个名头,至少这周围的那些寨子,也不敢轻易招惹。”又道:“那少年好像不会武功,是个读书人?” 那老者见多识广,又看了一阵,点了点头:“恐怕是个落第的秀才,那两个姑娘,倒是有些根基的,不过看她们的年纪,还有那娇娇嫩嫩的样子,恐怕也强不到哪去,大约也就是刚入流吧?你看那少年不过就是往边上一躲,那穿红衣的丫头就连抓都抓不住。” 他们身后,其他人也笑着指指点点,虽然是穷山恶水之间,能够看到这般娇媚的两个姑娘,终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就是那被她们绕来转去的少年,多多少少有些碍眼,让他们恨不得把他赶走,自己取而代之。 那少年自然就是宁江,秋香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正是他的妹妹小梦,红衣襦裙的少女则是春笺丽。 打打闹闹间,他们继续往下一个县城行去。虽然原本应该是乘坐马车的,但他们也已打探清楚,在他们来的县城,与下一个县城之间,乘坐马车的话,因为要不断的绕山绕水,需要大半天,如果直接走山民提供的小路的话,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多时间。而乘坐马车,要跟其他人挤在一块,也没有这般自由,于是干脆就向山民问了道路,就这般上路了。 一条小河挡在他们前方,不过早就有山民,将一块块大石搭成一线,又铺上简陋的木桥。他们沿着木桥走过,再往前,则是一处断崖,只是这断崖上,几乎就是与地面垂直、陡峭得不能再陡峭的“羊肠小道”,因为这段山崖,马匹怎么也不可能登上,否则他们骑马前来,实际上还可以省不少时间。 而那位指路的山民,其实也是不建议他们走这一条路的,单是这一段山崖,他就不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儿、千金小姐能够登上。 宁江看向春笺丽。 春笺丽拿眼睛瞪他……又是我? 宁江做了个拜托的姿势……我是读书人! 春笺丽只好背对着他弯下腰来,宁江笑着趴在她的身上……做读书人也是有好处的。 春笺丽以“火云纵”,直接带着他登上了断崖,在他们身后,小梦则是沿着那条陡峭的小道,犹如灵活的小兔子般轻快的追了上来。将背上的少年放下,春笺丽嘀咕:“为什么哥哥和妹妹会差这么多?” 少年笑道:“那是因为我没有练武,我要是练了武,绝对比你们厉害。” 春笺丽道:“啧啧啧啧啧……” 少年摊手道:“我敢说我学武的话绝对会超过你们,你敢说你学文也能够考中状元么?这个就是本事。” “哼,吹牛不打草稿。”看向宁小梦,“他说他学武的话会比我们更厉害,你信?” 小梦歪了歪脑袋,嘻嘻的笑道:“他是我哥嘛!” 红衣少女双手握拳高举,跳脚道:“你哥了不起啊?” 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你追我逐的打闹。 他们穿过了荒郊,登上了大道,又走了一段,后方又一队马车行驶而来。为首的那辆马车放慢速度,车上,一名青年微笑道:“三位可是要前往前方县城?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三人原本就存了到这里后,找机会顺路搭车的念头,此刻他们已经上了大路,没有什么近道可抄,单靠走路的话,到县城还要再走一个时辰,既然有人主动邀请,他们自然也不拒绝。 邀请他们的,是一个身穿道袍,头挽道髻的青年,这一队人,大约有十几人,全都随身配着刀剑,看上去却也不是坏人。 一共有四辆马车,每一辆都载着木箱,又在车上插着紫色的旗枪,三角的小旗上有阴阳鱼的图案。 宁江只是看了一眼,就已认出这是道教紫阳悟真宗的标志。 紫阳悟真宗,在越岭一带也算是有名的道教宗门,这个世界里的道士,除了刚刚在京城兴起,却又旋被覆灭的全清派,其实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越岭一带,乃是道教最兴盛之处,各家宗林立,却又共同尊奉正一教为道门正宗。而要维持一个门派的生计,行商走镖,炼丹卖符,斋直作法,乃至于装神弄鬼……自然也都是免不了的。 这些人显然就是在做着运镖的行当。 实际上,刚才在路上时,宁江、小梦、笺丽也已经看到了这支队伍,这只队伍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只是现在刚好在大路上遇到,这青年道士就顺路邀请了他们……(未完待续。) 第12章 腻水源头两花娇 车队沿着大路,往前方滚滚行去,为首的马车上,驾车的老者唤作萧伯,虽然这只队伍名义上的首脑是那青年道者,但实际上打点一切的,显然是这位萧伯。 在萧伯的身后,做着宁江与那青年道士,此时,宁江也已经知道,这青年道士名为李鸿永,他的伯父正是紫阳悟真宗的掌门紫旭真人李庭坚。 小梦和春笺丽一左一右,坐在后边敞开的车厢里,与前方的两人说着话儿。听得他们是铜州人士,李鸿永讶道:“几位竟然从铜州跑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地方,可不如你们那儿太平。” 春笺丽娇笑道:“是这位宁公子,想要弃文学道,前往龙虎山拜师。他一个读书人不敢上路,所以请了我和小梦妹妹做他的保镖,押送他前往龙虎山。” 小梦道:“应该是护送吧?” 春笺丽挥着手:“差不多啦。” 宁小梦与春笺丽,虽然模样娇美,却都是腰插宝剑,春笺丽还随身带来一支短弓,看上去的确像是江湖女侠。至于宁江,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文弱书生,李鸿永听春笺丽这般说,倒也信了几分。 因为觉得自己科举无望,弃文入道又或是弃文习武,这种事总是有的,尤其是那些家境好的富家公子,对每三年不到百名的进士不抱希望,对考中举人,去当一个七八品的小小县官又不感兴趣,转入道门,也是很正常的事 。 在这种科举高于一切的儒家天下,道教之所以能够占有一席之地,靠的也都是这些读过书但又中不了进士的富家公子作新血。虽然在大周王朝,道教远不如儒教兴盛,但身穿道袍,闲云野鹤,隐世于山野之间,感觉上也是一件相当有格调的事,虽然实际上,真正成为“隐士高人”的道者,也是少之又少。 李鸿永道:“要往龙虎山,还得穿过剑州才行,近来西南路各州暴乱,连南岭这边也多少受到一些影响,许多匪类往这边游荡而来,从辰州到剑州的路上也不是很太平。三位何不就与我们一同上路,到了剑州之后,再前往龙虎山?我紫阳悟真宗,在这一带还算是有些来头,沿途上的几个山寨的,多多少少都会给些面子。况且,龙虎山虽为道门正宗,我悟真宗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宁兄弟既然有志修道,可先到龙虎山看看,万一龙虎山不收,我悟真宗也算是个选择。” 宁小梦与春笺丽一同看向宁江,宁江扭头道:“既如此,那就麻烦李兄了。” 道门虽然不禁婚嫁,但因为年轻时,大量精力都用来研读道藏又或是打下根基,成亲一般较晚,也不像儒家礼教那般讲究门当户对。李鸿永年纪也有二十,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娶妻的时候,眼见小梦和笺丽两人俱是娇媚,已然心动,又知道她们只是身边少年的“保镖”,自然巴不得路上有机会多多接触,见这少年同意下来,心中暗喜。 眼看着县城的城门越来越近,萧伯回过头来,往春笺丽的腰上看了一眼。李鸿永会意过来,转头看向春笺丽里:“小春姑娘,持弓入城可是犯法之事,你的弓可要藏一藏……” 春笺丽笑道:“李公子尽管放心,他们不会管我的。” 李鸿永道:“这个……”虽然越岭这边,在这些方面管得远不及中原严格,许多猎户往往也都会带着弓箭入城,但终究是可管可不管的事,如果守城们的兵士非要过问,要么没收,要么平白无故的去些银两,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是不好。 说活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此时日头正盛,守门的两个兵士懒洋洋的倚在两边。马车停下,李鸿永亮了亮行商的文牒,其中一名兵士随便扫了一眼,挥一挥手,正要让他们京城,眼睛一瞄,忽道:“等一下……你,就是你,你这是什么?带弓进城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你这是……” 春笺丽回眸轻轻一笑:“这位兵哥哥,你看,这弓儿只是用来收藏的装饰品,根本伤不到人的,你让我把它带进去好不好?” 那士兵看着她那千娇百媚的容颜,心神一荡,整个人都痴了:“那个……好……好……” 春笺丽原本也就是江湖儿女,又精通媚术,一个小小的守城兵士自然是轻易拿下。直等马车进了城,那兵士已经在他们身后,魂不守舍的往他们这边看来。 马车上,李鸿永感叹着,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他现在终于见识到了。 车队进入早已包下的一家客栈,其他人在萧伯的指挥下,将车上的箱子帮到后院,将马牵入马厩。虽然李鸿永推托,但春笺丽仍然按照规矩,交了属于他们三人的份子钱,她告诉李鸿永,反正她们用的也是那位“宁公子”的钱,不用白不用。李鸿永原本不好意思收他们两个姑娘家的钱,不过既然出钱的是被她们“押送”的那位少年,那他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正要进入客栈大厅,忽的,后方传来一声娇笑:“这不是鸿永兄弟么?” 几人回过头来,只见踏入院中的是有两人,一个是二十多岁,身穿黄裳的青年女子,一个是颇为秀气的少年 。看到他们,李鸿永笑道:“原来是胡大姐和霜兄弟,两位如何会在这里?” 被他唤作“胡大姐”的女子,腰间系着九节鞭,黄裳上撒着百蝶,踏到李鸿永面前,笑道:“我姐弟二人刚好路过这里,原本要在这里住下,问了之后,才知这客栈已经被你们包了。原本想要另寻它处,又觉麻烦,刚好看到你在这里,干脆来问问,可否让我们也先在这里住着,等今晚赚些外快,明儿给你份子钱。” 李鸿永失笑道:“有胡大姐你在,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这小县城里,客栈原本也就没什么人住,我们之所以将它包下,纯粹是整个包下比按人头算还要省钱罢了。你们要住下,那便住下就是,小弟哪还敢算胡大姐你的钱?” 胡大姐打趣道:“我只怕你把我们当成劫货的。” 李鸿永笑道:“就算想要劫货你们也来此了,这趟出门保的是崔家的丹石,早就已经运出去了,箱子里装的不过是贺州的土特产,反正回来路上,车空着也是空着,带些外地的东西回来买罢了。你要早来一些,倒是可以把崔家的那些药丹劫去。” “劫去撑死自己的肚皮么?”胡大姐笑得发颤,“谁不知入药镜崔家的那些所谓灵丹妙药,卖到长河上下游的那些富贵人家,卖得死贵死贵,仿佛真能延年益寿一般,实际上成本低得可怜,延年益寿那就算了,最多也就是吃不死人的地步,我要劫了过来,卖又卖不掉,吃又懒得吃,崔家那些财迷过个几日,又是一炼一大把。” 李鸿永道:“胡大姐,这话你说的可就不对了,入药镜的那些灵丹妙药,虽然延不了年,益不了寿,但至少咬起来是咯嘣咯嘣脆的,为了能够咬起来咯嘣咯嘣脆,他们可是没少费工夫。” 胡大姐看向春笺丽和宁小梦,眼睛一亮:“这两位水灵灵的妹子是……” 李鸿永道:“这两位是从铜州岳湖来的小春姑娘、小梦姑娘。” 胡大姐笑道:“小春姑娘,小梦姑娘,两个加起来不就是春……” 李鸿永干咳两声:“大姐莫要乱开玩笑。”又向春笺丽与宁小梦介绍道:“这两位是胡蔓大姐、胡霜兄弟,江湖人称‘腻水双花’,也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侠女。” 胡蔓笑得花枝乱颤:“侠女两个字,我可是一丝一毫都当不得。”又看向春笺丽与宁小梦,见她们俱是腰插宝剑,娇娇媚媚,虽不知实力如何,但至少长得好看。 像这种敢于跑到中原之外的地方“闯荡江湖”的少女,如果不是真有本事,那就必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哪天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再被人找到时已是成为残废,被卖入哪个窑子都不奇怪。 又往她们身后看去,见那儿站着一个手持折扇的少年,看来是个“读书人”,虽然长得俊朗,但这种读书人跟他们就完全不是一路的了,上前打招呼恐怕都还要被对方嫌弃,也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腻水双花”这个名号,春笺丽以往从未听过,当然这也并不如何奇怪,江湖实在太大,她以往大多数时候又都是在湟河以北,正如她虽然没有报上真名,但“春笺丽”这个名字虽然名动京城,在越岭这一带恐怕也是无人知晓。她只是好奇,为何这姐弟两人会是“双花”? 几人一同往客栈里走去,途中,胡蔓眼波一转,走在两个少女身边,压低声音道:“胡姐姐在这里有些门路,两位今晚可愿跟我一同去赚点添头?放心,我们只卖艺的 。” 她本是站在宁小梦这一边,宁小梦却不懂得她在说什么,扭头看她:“啊?” 胡蔓其实也没有指望她们会跟她一起去混,只因为在江湖上,但凡是正正经经的腰插宝剑又或是身背宝剑的少女,往往都是出自名门正派,只是看她们确实漂亮,刚才又没有自报门户,说不定也是野路子,随口问了一问。 现在见宁小梦连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立时知道,她不过是个初入江湖,没有任何江湖经验的雏儿。 于是笑了一笑:“没啥!”带着弟弟往另一边的梯口去了。 宁小梦回头看向春笺丽:“她在说什么?” 春笺丽轻轻的“呸”了一声,道:“不用管她!” 几人一同住入客栈,到了黄昏,天色渐黑,白日里积下的热气慢慢的升腾,屋子里感觉反而越的闷热。萧伯带着其他人,在后院喝酒猜拳,时不时的便有吆喝声传来。李鸿永则在大厅的门口处摆下小酒,邀请了宁秀才与小春姑娘、小梦姑娘一同闲聊。反正无事,宁江也下来坐坐,并让春笺丽借着这个机会,趁机向李鸿永打听这一带江湖上的情况。 几人聊着聊着,宁小梦往厅子里头看去,只见有两名女子,从木梯上拾阶而下。 她疑惑的歪了歪脑袋,想着这两个人是谁?过了好一会,才认出走在前头的女子竟然是胡蔓,只是,原本的胡蔓就算及不得她们两人,模样亦是标致,此刻的她却是浓妆艳抹,反而掩了许多姿色,反倒是她身后跟着的另一名少女,婀娜秀气,垂手害羞,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宁小梦想着,这人又是什么时候住入客栈的? 此时,宁江也回过头来,与李鸿永、春笺丽一同看着胡蔓和她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漂亮少女。 李鸿永微笑道:“两位这么早就出去啊?” 胡蔓娇笑道:“我们这些野路子,也得混口饭吃不是?”带着身后那害羞的少女,曼妙的离去,出了院子。 看着她们两人消失在院门外,春笺丽手拿筷子,张大口儿,忽将筷子往桌子一拍,左手捂着肚子,弯着腰笑个不停:“这也可以?这样子也可以?” 纵连宁江也不由得莞尔:“人家不是说了么,她们只卖艺,不卖身,轻车熟路,想来也没人发现得了。” 宁小梦看了看摇头失笑的哥哥,又看了看笑得花枝乱颤、肚子疼的笺丽,不解的问:“怎么了?跟在胡大姐身后的那个妹子是谁,她什么时候住进来的?还有胡大姐的弟弟霜公子呢?” 看着妹妹那疑惑的样子,宁江笑道:“刚才跟在胡大姐身后的那个少女,就是她弟弟胡霜。” 小梦一扭头:“啥?” 春笺丽捂着肚子继续笑:“原来这样子也可以……难怪叫腻水……双花!” 李鸿永打趣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他们是我们越岭一带有名的‘侠女’么?” ……(未完待续。) 第13章 五平三靠、狂刀再出 人在江湖混,并不只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么简单,还得为生计发愁,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名门大派里,被师长派下山的那些弟子倒还好办,路上的盘缠什么的,都不用愁,实在不行,找上与自己的师门有交情的门派、又或是当地的豪侠,报上来历,总会有人接应。但是没有什么来历的,自然也就只能依靠自己,也就不免有些江湖上的女子,白日里里卖艺,夜里换个装束出去卖笑,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春笺丽以前是拜火教的善女神候补处女,行走江湖有“活动经费”,现在又摊上了宁江这个大款,自然不需要为这种事发愁,但毕竟是江湖儿女,对这种事也是见多识广,是以胡蔓下午时问起,可愿晚上跟着她一起去“赚点添头”,马上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胡蔓是带着弟弟一起去的…… 李鸿永却又道:“虽然被那些名门大派认作是下九流的路数,但这一带的江湖中人,对胡大姐和霜小弟却也的确是非常敬重。他们来自于腻水的九狸村,那里近些年,年年收成不好,摊上的田赋却是越来越重,这几年全是靠着他们姐弟二人在外头挣来的钱,去为村子里缴纳税赋,九狸村的村人才能过活。别看他们连夜里都出去挣添头,自己却是省吃俭用,从未将挣来的钱乱花在他们自己身上。” 春笺丽道:“原来如此!”倒也肃然起敬。 就这般闲聊了一阵,到了夜里,各自散场。 宁江到妹妹房中,与她聊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回到自己房内。熄灭烛火,来到窗前,对着窗外伸伸懒腰,正准备转身上床睡去,忽见外头,一个窈窕的身影悄然的翻墙而出。他怔了一怔,想着这么迟了,她这是去做什么? 那窈窕的黑影,翻出了墙,到了远处河边的一片林中 。然后,嗤……嗤……嗤…… 弦响与破空声时不时的传来,过了一会儿,有少女的嘀咕声传来:“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不过就是射箭罢了,扯开弓射出去,能中不就行了?哪有那么麻烦?哼……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嘀咕是这么嘀咕的,然而嘀咕完后,弦动的声音、箭响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的传来。 林外,少年慢慢的踱了进来,站在两棵树下交错的阴影间,看着前方月下,努力开弓的少女。 他的前方,是林间的一片空地,身穿红裳的少女站在月光下,努力地按着正确的姿势,左手紧握弓柄,右手拉弦,呈开门状,右脚站定,左腿前探,那素洁的月光撒在她的身上,是带着英气的美丽。粉颈按着习惯,下意识的想要往箭翎歪上一歪,紧接着却又想到这样子姿势不对,于是又努力的稳住自己。 手一放,弦一松,随着弓弦崩响的颤音,弦上的箭飞了出去,却未射中十步开外的树木。不甘心的又试了几箭,竟是一发未中,对这新的姿势,却是习惯了许多。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再次探步开弓,忽的,体内的金魄隐隐的生出感应,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蓦地回头,一眼看到另一边摇扇微笑、欣赏着她的媚态的少年。 脸蛋一下子就憋红了起来,整个娇躯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人固定住的蝴蝶标本,张开的弓,竟是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 想要解释自己才不是因为他的话,而跑到这里来偷偷练箭,然而看着少年那笑而不语的样子,她的整个呼吸都急促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江笑了一笑,折扇轻轻的收起,插在腰上,慢慢的踱到她的身后,抬起手,手把手的帮她调整着姿势:“五平三靠说的是两肩、两肘、天庭要平正,翎花靠嘴、弓弦靠身、右耳听弦……对,就是这样……” 春笺丽的年纪原本就比他小些,又是少女,被他以近乎抱怀的姿势,亲手教导,羞涩难当。总算靠着心中的那一口罡元正气,稳稳的将箭射出,啪的一声,竟真的射中了前方的树干。 宁江道:“对吧……” 少女的娇躯,几乎是偎在他的胸怀:“就……就你厉害……” “都说了,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嘛。” “……你才是猪……”少女羞羞的嘀咕着。 少年道:“再来。”继续指点少女练箭,过了一会,疑惑的道:“怎么了?怎么越来越歪了?下腰……宽裆……宽裆啊……这个怎的还要我帮你?舒胸……再舒点……还不够……你害羞什么啊……弓弦靠身……嗯,靠在这里……别动……” “你……你……” “别说话,认真点!”宁江严肃的教训道。 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少女一箭射出,不但没中,竟然偏得更远了。宁江在她的身后,无奈的搂着她的腰:“你这是射哪里啊?” 少女放下宝弓,晃了一晃,不知怎的,就整个人偎进了他的怀中。这种香玉满怀的感觉,让宁江也没有什么心情再教她箭术,从后边轻轻的将她搂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怎的不练了?”少女犹如整个骨头都化了一般,软在他的怀中:“姿势……姿势总是不对……” 宁江在她耳边取笑道:“要不,我再教你新的姿势?” 少女低声的道:“……嗯……” 宁江把她抱入怀中:“那就……” 就在这个时候,忽的一声大吼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吓了一跳,同时回头,只见一只狮形兽首往他们快速飞来,仿佛要将他们的脑袋咬掉一般 。紧接着,兽首抬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跳了出来,脑袋一歪,嘻嘻的道:“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宁江、春笺丽道:“我们在……”声音顿住,然后彼此对望……我们在做什么? *** 第二日一早,宁江在床上懒腰,翻身而起。 捶了捶发酸的手臂,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才睡了半个时辰。 昨晚原本想要捉弄一下春笺丽,没有想到妹妹突然闯了进来,然后,妹妹也想学箭术,无奈之下,他只好认认真真的教她们姿势,这一教,就教了大半夜。 现在她们两个都已睡去,他虽然睡了半个时辰,但是很快的又醒来了。 让店小二打来清水,洗了把脸,他出了屋子,拾阶而下,原本想着,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起程上路了,结果看到李鸿永和萧伯、胡蔓三人,在那里说着什么。 看到他下楼,李鸿永道:“宁兄弟,今日我们恐怕暂时是不能起程前往剑州。” 宁江讶道:“出了什么事?” 李鸿永道:“听闻鬼罗林一带的盗匪,流窜到了越岭来,现在就在辰州与剑州之间流窜,这些外地的盗匪和本地的那些寨子不同,本地的山寨,虽然也抢劫过往商旅,但对我们来说,熟门熟路,按着江湖规矩,我们问山拜帖,他们也都得给些薄面。那些流盗却是穷途末路下,流窜到这里,原本就是失了地盘的,也管不了那么多,见谁劫谁,捞一把就走。况且,鬼罗林并不同于寻常山贼,他们原本是前年龙炎湖暴动中趁机起事的贼军,鬼罗林的鬼盗三兄弟无一不是真正的一流高手,手下的也都是亡命之徒,只看他们虽然捞过了界,但本地的那些山寨一个个的,全都噤声,便知他们的厉害。” 宁江道:“鬼罗林?小生虽然是读书人,对江湖上的事知道不多,但鬼罗林不是在融州么?与这里还跨越了一整个越州,他们怎的就流窜到这里来?” 李鸿永道:“宁兄弟可知道红娘子?” 宁江心中一动,想着红娘子就出来了么?看来,随着京城天灾的出现,许多事情已经开始跟他的上一世,变得很不一样了。 心中动着念头,口中却装作不知:“红娘子?” 李鸿永道:“宁兄弟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她的来历,这红娘子,乃是龙图追杀榜上有名的女贼,听闻她的实力,离宗师也不过就是一线之隔,六扇门里,死在她手中的捕头已是不知多少。她到底长得如何,我们也不知晓,有人说她貌美如花,有人说她毒如蛇蝎,更有人说她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是一个粗犷的女汉子。因为她喜穿红衣,大家都叫她红娘子。这一次,龙炎湖一带暴乱再起,周围的几个州都被卷了进去,红娘子也在融州占山为王,融州太守及其上下官员都已为她所杀 。鬼罗林的盗匪就是被她夺去地盘,不得不逃入越州,又在越州被官兵围剿,流窜到了辰州和剑州一带,有消息说,他们现在就在我们前往剑洲的必经之路上,除了鬼盗三兄弟,大约还有几百多号亡命之徒。” 宁江没有去管这什么鬼盗三兄弟,而是一个错愕:“这位红娘子……攻下了融州城?” 虽然因为连着三次的陨石天降,在这个讲究天人感应的年代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原本应该在文帝星崩溃之后才再次出现的西南路大乱,也提前出现,但竟然连融州城这种省城都会被攻下,还是大出他的意料,毕竟融州城这样的省城,至少有两到三位进士坐镇,在文气体系还在的现在,很难想象暴动的乱民,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即便带领他们的是那位红娘子……那位在他的上一世里,凭着“禹神紫蛟九变”进阶宗师、名动天下的红娘子。 毕竟,“紫蛟九变”的红娘子虽然厉害,但没有“鬼军师”的红娘子,就像是没有云气的龙,没有双翼的虎,她实力高强,本领了得,但终究还是无法一鸣惊人,直上云霄…… 对于那位红娘子,竟然能够攻破有进士坐镇的融州城,宁江颇感意外。 不过从战略的角度来说,攻破融州城,对她来说也未必就真的是好事,因为这一来,必定惹得朝廷全力剿杀,只要文气还在,这种发自底层的暴乱就难以成事。话又说回来,那红娘子不会真的是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倒是挺同情百子晋的…… 既然今天无法启程上路,他干脆就上楼通知了春笺丽和妹妹一声,然后继续睡去。到了下午,她们又继续到那林中练习箭术,宁江也再次帮她们摆姿势,然后……唔,一不小心摆错了…… ***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话说那位宁才子,对着山峰上的长公主殿下,念出诗句,立时间,漫天飞花,万里山河一片艳红。众位客官可知,为何有此异象?只因,此诗只当天上有,人间岂得几回闻?此诗一出,天地山川莫不为之泣动,故能有此异象。长公主殿下,本是天上神妃仙子,谪落人间,众位且想,若非如此,为何她连配二位夫君,二位夫君都是死于成亲当日?只因这天上仙子,岂是凡人能娶? “那日原是神妃仙子重回天庭之日,未想宁才子诗出鬼神动,句吟天地惊,神妃仙子闻得此诗,芳心一乱,竟误了飞升时辰。究竟那宁才子一诗惊天,是否感动了那神妃仙子……且听下回分解!” 远方的某个茶楼里,说到正精彩处的说书先生,将拍案石往桌上猛的一拍,发出一声震响。 茶馆里的众位茶客意犹未尽,纷纷嚷着让他再说一段。 那先生却是装模作样,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耽搁不得,收拾东西要走,那些茶客早已会意,纷纷凑上铜板。 角落里,却有一名大汉,身形魁梧,披头散发,桌上放着一柄厚重的大刀,一看便知道是江湖客。 那江湖客将茶钱放在桌上,随手拿起大刀,往外走去。周围人来人往,走到他身边时,却下意识的让了开来,仿佛那大汉身上,有股神秘的气势,莫名的就让他们感到害怕,不知不觉的就离他远远的。 那大汉提刀前行,就在这时,忽有一名道者迎面而来,在他面前拱手施礼,道:“贫道五雷观雷鹤,奉我家公子之命,请戴大侠往越岭一游……”(未完待续。) 第14章 鬼没神出、这也叫忍? 鬼罗林往北,是一片由奇峰怪石组成的石林,唤作“鬼神窟”,鬼神窟里的峰石,在黄昏的时候,总是会发出火焰般的光芒,这些光芒彼此交错,犹如鬼神窜动。 如果某个穿越重生的少年在这里,自然能够知道,这是华夏土地上特有的一种地理现象,唤作“丹霞”,但周围那些愚昧的百姓,却又如何知道这些?自是不免把这里,当做鬼怪聚集之地,并随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说,越传越夸张,越传越离谱。 然而此刻,却有一批兵马,涌入了鬼神窟,这些人,显然并非普通的官兵,却也不是一般的流民,他们头上戴着红巾,身强体壮,训练有素,进入鬼神窟之后,便自发的散了开来,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内中,有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将,大约双十年华,身材高挑。只见她策马而入,红裙犹如火云一般卷动,下马之后,将马随手扔给旁边奔来的小兵,自己踏步往前。 穿过了一片石林,在她的前方,一个少年背对着她蹲在那里,看着地上画着的,奇奇怪怪的线条,这些线条纵横交错,又夹杂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军师,我们已经全部退出了融州城,”那女将绕着地上的那些线条,踱到少年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现在该怎么做?” 蹲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戴着古怪的青铜面具,周围怪石嶙峋的丹霞峰散出的光芒,交错地照在他戴着面具的脸上,犹如鬼怪一般狰狞。 同一时间,融州城内,到处都是官兵。只是,此时此刻,杀回融州城的这些官兵,颇有一些茫然。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谁知杀回来后,匪兵早就已经撤走,城里的粮草、物资也全都被搬运一空。 罗龙遥策着马,在城中狂奔,身为一名冲锋陷阵的武将,此刻的他,风尘仆仆。在府衙前下了马,他匆匆的踏入府中。 一名儒将正与几名副将在那里商谈。他急急的拱手鞠躬,道:“大人!听说大人已下令起兵,围剿鬼神窟?” 那儒将道:“不错!” 罗龙遥急道:“大人,万万不可,那红娘子,乃是钟相的养女,其一身武学,几不下于钟相,她所率的红巾军,即便是在去年叛军大败,那自称‘混世魔王’的钟相被杀之后,都未能剿灭,不同于寻常贼寇,这一次更能攻下融州……” 那儒将喝道:“她有何本事?不过是趁我军大意,城内空虚,被她觑了个空子,抢了粮就走,现在已查得他们藏身之处,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罗龙遥赶紧道:“大人,红巾军的大本营一向是在鸣山一带,正因为鸣山易守难攻,到处都是密林、水路,八荒宣抚司方才始终拿他们无法。现在他们抢了粮,不回鸣山,反而逃到鬼神窟那种绝地,此事颇为古怪……” 旁边一名副将冷笑道:“不过是回鸣山的路上被我军阻截,不敢与我军作战,如丧家之犬般逃到鬼神窟去,有何古怪?” 罗龙遥急道:“大人,此事必定有诈……” 那儒将因融州城被匪兵攻破之事,深怕朝廷怪罪,若能尽快剿灭红巾军,拿下红娘子,或许还能挽回一二,如何肯听罗龙遥劝解?当下文气一放,满城皆惊,朝罗龙遥喝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身为武将,不敢奋勇直前,如此贪生怕死,成何体统?本官已经下令出兵,汝再蛊惑军心,我必将你在阵前问斩 !还不退下?” 罗龙遥不敢再多言,惶惶而退,到了外头,转身看向即将落下山头的夕阳,长长的叹一口气…… *** 另一边的广场上,一名陀着背的老者,回过头看,看到了仰天长叹的罗龙遥。 广场上,堆放着一些尸体,老者正带着一批沉默寡言的人,为这些尸体洒上特制的药水,用密缝的布套装起。 回过头来,老者看到了那一脸无奈的武将,夕阳的光线,照在他那沾满尘土的软甲上,是一种孤寂而又落寞的感觉。 “老唐,”旁边一名孔目,拿着簿子道,“以往这一带运尸的事,不都是僵尸门在做么?什么时候归到你们赫冲门来了,说起来,僵尸门的李舵主,这些日子也好久没见到了……” 老唐呵呵的笑着:“李舵主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 那孔目笑道:“什么回老家了,是被你们杀了吧?哎,算了,你们这些江湖人,哪天不死上十个八个,那才是奇怪的事,管你们僵尸门赫冲门,这里的事你们给我做好就行。” 老唐点头哈腰:“那当然,那当然……” *** “不要跑,有本事不要跑,你停下来……我一定不打你!” 黄昏下的县城里,一个红衣红裳的少女拿着短弓,追着一个文弱少年跑来跑去。 “喂喂,是你让我教你们新姿势的……” “让你教我们用弓的姿势,你……你那是霸王硬上弓的姿势好不好?”红裳的少女,追着追着就脸红了。 没有营养的打闹过后,太阳慢慢的下了山。到了傍晚,春笺丽与宁小梦又到林中练了一会箭术与剑法。 这一次宁江只是老老实实的在旁边看着,毕竟,下午时一不小心差点玩过头了,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他妹妹。 春笺丽原本就是以剑舞闻名京城,小梦的璇玑剑舞同样也是美轮美奂,两人彼此对剑,犹如蝴蝶穿花,赏心悦目,单是在一旁看着,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差不多到了亥时,她们练剑结束,一同出了林子,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有十来人从石桥上冲下,有人大叫道:“找到了!”“是不是就是这两个娘们?”“一定是她们,把她们抓去再说。”…… 三人突然被围在中央,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定睛看去,见这些人俱是身穿皂衣,手提朴刀,显然是本地的步兵巡检。 所谓朴刀,相当于小型的关刀,与关刀不同的是,朴刀的刀身与刀柄是可以卸开的,合在一起时,可以当作关刀一般的长兵器使用,卸开来后,则分成一刀一棒,一般情况下,是将刀插在腰间,提着棍棒,视犯人的威胁,决定使用棒还是刀 。 在大周王朝的地界中,朴刀几乎是正式的捕快又或是步兵巡检的标配。 突然间被这些步兵巡检围上,三人多少有些讶异。为首的巡检官对着春笺丽和宁小梦喝道:“好大胆的两个丫头,伤了人还想跑?” 春笺丽与宁小梦对望一眼,春笺丽道:“这位大人,你们是否认错了人?” 那些兵士对望一眼,一时间也不太确定,毕竟这三个人实在太过镇定,虽然其中两名少女带着宝剑,看上去像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人,在他们这种地方也不算少见。那巡检官喝道:“难道不是你们打伤了赵公子?” 春笺丽笑道:“你们说的赵公子却又是哪位?我们着实不知道。” 她这一笑,百媚千娇,看得那些兵士心动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石桥的另一边,一名男子带了几人,凶神恶煞的往这边赶来,这男子锦衣破碎,脸庞也被人狠狠的抓了一道,颇有一些狼狈,看来的确是被人揍了。巡检官道:“赵公子,你看看,可是她们?” 那赵公子猛然间看到春笺丽与宁小梦,怔了一怔,待要说不是,却发现她们比那个抓伤他的少女还要美上不知多少,几可说是国色天香般的佳丽,竟是看得失神。 像这样的美人儿,在江南水乡,或许还能遇到一些,在越岭一带,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那巡检官再次问道:“赵公子,可是她们?” 赵公子心中沉吟:“虽然被刚才那两个贱女人逃了,但这两个丫头,却要比刚才那两个强上不知多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显然不是这一带的人,如果能够收入房中……那才真的是福气。”于是故作迟疑:“天太黑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巡检官立时会意过来,冷笑道:“那就是有嫌疑了!”喝道:“把她们带走!” “且慢,”宁江踏前一步,淡淡的道,“事情还没有弄清,就想要抓人,你们巡检司就如此没有王法么?” 那巡检官冷笑道:“看你也像是个读书人,那我就告诉你,这位可是南剑宣慰司宣慰使赵大人的侄儿赵元松赵公子,你说王法?南剑宣慰司的话在这里就是王法,至于巡检司?那是什么狗屁?” 宁江恍然,在这种偏远之地,宣慰司可以说是军政合一,虽然用的是“步兵巡检”的名头,但这里的弓兵巡检与步兵巡检,根本就不归巡检司管,而是直接由宣慰司调度,难怪他们敢于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抓人,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宣慰司的权势可以说是大于天。而这位“赵公子”既然是宣慰使的侄儿,那对于这些人来说,即便是辰州太守,都还没有这位赵公子金贵。 而此刻,大约是平日里仗着宣慰司的名头,嚣张惯了,这位赵公子看到小梦和笺丽的美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先把她们抓了再说。 想到这里,宁江冷笑道:“什么事都得讲证据……” “那是什么? !”那巡检官指着春笺丽的腰大声喝道。 众人看去,只见那红衣的少女腰间,竟然挂着一柄精致的短弓。 巡检官冷笑道:“你说王法?禁止带弓箭入城,这个总是王法了吧?把他们拿下!” 那些兵士齐声大喝,这里天高皇帝远,他们原本也就不在乎什么“王法”,更何况现在“王法”还在他们这一边。 大周王朝的律法上,的确有平民禁止携带弓箭入城这一条,其实并不只是弓箭,还包括了关刀、长枪一类的长兵器。但是对于春笺丽来说,这一路上穿州过府,也都没遇到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展颜一笑就能解决的事,除了对上宁江这个大混蛋,她的这一手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现在这些人抓住这一点,倒确确实实是让他们无话可说。虽然谁都知道,这跟她带弓入城根本没有关系,而一旦被这些人抓走,在这种地方,她和小梦会有什么下场,简直可想而知。 两个少女同时看向了宁江,在这些事情上,她们早已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 眼看着这些兵士逼近,宁江一握拳头:“他们是官府的人,那人又是南剑宣慰使的侄儿,没有办法了……只能忍耐。” 忍耐?春笺丽吃惊的看着他……对这些人忍耐?他真的要让她们被这些人关进大牢里去? 那赵公子脸庞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就跟以往一样,只要他报出来头,在这种地方就没有人敢招惹,不要说是他们,就连龙虎山正一教,对着南剑宣慰司不也只能点头哈腰?可以说,在这种地方,他们赵家就跟土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那巡检官更是不担心这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和两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能够做得了什么,一声大喝:“拿下她们。” 四名兵士持着棍棒、铁索冲了上来。春笺丽扭头怒视着宁江:“你……”没有想到他是这么软弱的人。 刷的一声剑响,瀑布般的剑花就在这个时候陡然闪现,棍棒、铁索飞上了天,间伴着飞起的手指和几缕血光。没有想到穿齐胸襦裙的少女说出手就出手,那四名兵士惨叫声中后退,持着棍棒和铁索的手指都已经被切下,得势的少女几乎是裹着剑花,毫不犹疑的冲过他们,宝剑如同夜色间闪耀的烟花一般灿烂。 “她……”春笺丽吃惊的看着直接出手伤人的宁小梦,喂喂,不是要忍耐么?你不是最听你哥哥的话么?你哥哥都说了要忍耐…… “你在做什么?还不动手?”宁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不是要忍耐么?”春笺丽睁大眼睛瞪着宁江。 “对啊,忍耐,”宁江双手虚虚的往前一推,作了个“请”的姿势,“忍着点,别打死人!” 刷的又是一道剑光,一名兵士发出惨叫,整只右手被斩成了两段送上天空。 “这也叫忍耐?”春笺丽不可思议的指着宁小梦的背影。 “这不没死人吗?” 【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夜黑山高五里雾 &nb毕竟只是一个县城里的步兵巡检,虽然带着十来人,但就算是那名巡检官,其身手也还未能进入二流,宁小梦犹如雌虎一般杀入这些人中,根本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nb这些人却又哪里想得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娇娇媚媚,弱不禁风,却是至少也有一流强的实力?如果有县太爷在这里,靠着文气,他们或许还能一战,此刻对上宁小梦,只看到那一团团剑花犹如星瀑一般爆开,竟是完全无法抵挡。一名士兵握上刀柄,大喝声中拔刀砍去,手腕连着朴刀一同飞起,另一人方自提棒起势,想要横扫,秀腿已经从裙下飞出,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小腹。 &nb那巡检官一张脸又红又白,原本以为欺负的只是软弱的绵羊,没有想到竟然是出山的雌虎,他大喝一声,左棍右刀,大开大合的全力一击,刀光与棍影在瞬间交错,犹如盘龙,虽然只是一个未入二流的武者,这一招却是拥有名门正派的大气。 &nb宝剑却已带着神秘的,犹如琴弦一般的颤音,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犹如羚羊挂角,毫无阻滞的切入了他的刀与棍之间,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月桂下的仙子,随着旋转的衣袂翩翩起舞,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迷人……然后便有鲜血溅出。 &nb另一边,一条红影也已毫不犹豫的从他们身侧冲了过去。 &nb不管了! &nb对于忍耐其实就是“忍着点别把对方打死”,春笺丽其实有那么一些无语,不过无所谓了,梅氏罡元剑法瞬间出手,重创了三名想要从侧面袭击他们的兵士,娇躯一纵,直接朝拿赵元松踏了过去,明明只是一步,她的身后却似有火光闪过,赵元松只觉眼前红影一闪,红衣的美丽少女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nb“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宣慰使的侄……” &nb啪的一声,带鞘的宝剑已经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牙齿在这一瞬间崩出几颗,紧接着就是腹部的剧痛,腿弯的骨裂声随之而来,身体失衡倒在地上的同时,他看到无数的粉拳轰下。等知县终于带兵赶到的时候,地上已多了一只全身发肿的大熊猫…… &nb*** &nb县城里一片混乱,许多兵士持着火把到处搜寻。 &nb昏暗的小巷子中,少年与两个少女在那走着,虽然已经生出事端,但他们其实也没有那般的在乎。 &nb毕竟只是一个县城,能够动用的兵力总是有限,管理此处的县官最多也不过就是举人,举人的文气能够覆盖的范围,最多不过就是十几二十丈,与进士可以说是天和地的差别。 &nb当然,如果实在是要比文气的话,他们也是完全不怕的,只是宁江实在不想欺负小朋友。 &nb走了一段,忽的,前方的院子里,有人探出头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nb他们对望一眼,走了过去,结果发现向他们招手的竟然是胡蔓。 &nb进入院中,在这里的还有她的妹妹……呃,弟弟胡霜。 &nb只不过,此刻的胡霜,作的却是少女打扮,柔弱害羞的样子。 &nb胡蔓看着他们,道:“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何也会被官兵追赶?” &nb宁江摇扇泪目:“有一个什么赵公子,带了一些兵士,看到小春姑娘和小梦姑娘,硬说她们是伤他的人,要把她们抓走。我告诉她们要忍耐、忍耐,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不是?就算被抓到了官府,也总有说理的地方不是?结果她们竟然说动手就动手,把那什么赵公子揍了……我都告诉她们要忍耐了,她们偏偏就是不听,这可怎么办啊?” &nb笺丽与小梦一同往他看来。 &nb“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们要忍耐了吧?我跟你们说过要忍耐了吧?” &nb胡蔓好笑的想,看来这少年也是读书读傻了的无用秀才,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中原,平民老百姓许多时候也都没有说理的地方,这种地方自然更不用说了,宣慰司的帅臣可以说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nb她笑道:“抱歉,那些人原本是来抓我和霜弟的,都说了只卖艺,不卖身,那姓赵的偏要仗着自己有来头,动手动脚,所以我们就将他揍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下狠手。”口中说着抱歉,其实却是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天大地大,无奇不有,闯荡江湖什么事儿遇不到?这种事儿对他们这些江湖人来说,哪里叫事? &nb她道:“我们最好连夜离开这里,一两个兵士算不得什么,但真要被大队人马围上那就糟了,况且还有知县在,别拿知县不当老爷。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离开,先走再说。” &nb虽然这座县城,是有城墙的,但毕竟也只是穷山恶水间的小县城,城墙其实也只是一两丈的土坯,有些地方还塌了半截。胡蔓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避开那些搜寻的官兵。到了一处低矮的城墙上,回过头来,胡蔓见那些兵士还在全城搜捕,于是想着,这动静也太大了吧?不就是把那赵公子揍了一顿么?然后便跳出墙头。 &nb春笺丽背着宁江,啪的一声,落在她的身边。在他们身后,宁小梦也跳了下来,道:“会不会连累到悟真宗的李公子他们?” &nb胡蔓随口道:“只管放心,悟真宗在江湖上可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派,我们和悟真宗也没什么关系,这点事儿,他们搞得定的。倒是从这里到剑州,全是高山野林,这之间也有好几家山寨,没能搭李鸿永的顺风车,还是多少有点不太方便。不过你们放心,只要到了腻水,那就是我们姐弟的地盘,周围的几个地头蛇全都相熟,包你们平安无事。” &nb宁江赶紧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nb胡蔓笑个不停,抽空儿把春笺丽和宁小梦拉到一旁:“你们怎么会带着这样的一个傻帽跑到这种地方来?” &nb春笺丽笑道:“你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大款来着。” &nb胡蔓道:“真的?” &nb宁小梦一挥手:“家财万贯。” &nb胡蔓看向另一边无聊观星的少年:“哇……人不可貌相。” &nb春笺丽道:“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跟着他了么?” &nb胡蔓道:“人傻钱多?” &nb笺丽与小梦一同抓着她的手,使劲摇……没错。 &nb*** &nb天色已经大亮,一行五人行走在山林间。 &nb此时胡霜已经换回了少年装束,两男三女,还有一头毛驴,穿过山林。 &nb毛驴是他们一大早从一户农家那买的,五人之中,唯有宁江不会武功,既然已经准备翻山越岭前往剑州,路上辛苦,这毛驴自然就给了他骑。 &nb一路上,胡蔓向春笺丽和宁小梦解说着越岭一带的江湖,对于这一行三人,她心中亦是好笑,一个人傻钱多、想要弃文习道的少年,加上两个初出茅庐的“侠女”,尤其是昨晚,她们竟然直接就把这少年“家财万贯”、“人傻钱多”的底子透露出来,也幸好她们遇到的是她,换了其他心黑一点的人,弄不好就会在暗中对她们下手。 &nb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化外之地的“江湖”,可比不得中原。 &nb这让她想起自己刚出道的时候,同样也是一片纯真,真以为凭着“侠义”二字,就能够走遍江湖。 &nb那一夜,她们便夜宿在一处山林间。到了夜半,守夜的胡霜忽的窜回了他们歇息的岩石下,先将他的姐姐推醒。 &nb胡蔓被弟弟叫醒,立时知道有事,考虑到,听闻融州的鬼盗流窜到了这一带,虽然天大地大,不见得这么命歹的,就会被他们遇上,但还是紧张起来,叫醒了小春与小梦二人,待要去叫那姓宁的书生时,却看到那书生已经坐起。 &nb“发生了什么事?”春笺丽低声说道。 &nb“还不清楚,”胡蔓道,“好像有不少人从附近路过。” &nb因为还是夏季,天气炎热,虽然点了驱蚊赶虫的檀香,在周围撒了赶蛇的硫磺,但并没有生篝火,此刻他们把檀香也灭了,悄悄的移到高处。五个人一同趴在石上,往山脚下看去,只见,在这般美好的星月下,竟有雾气涌动,又有两盏灯笼,在雾气的前头诡异的飘动。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内雾气之间,如同僵尸一般跳啊跳。 &nb“这、这是什么……”小梦颤声问道。 &nb胡蔓却是笑了起来:“原来是赶尸,真是晦气。” &nb小梦道:“赶尸?” &nb胡蔓解释道:“一些死在异乡的江湖人,又或者是流放的犯人、被强行征去服徭役而死去的穷苦百姓,家里人付不起太多的钱,就只好请那些赶尸人帮着赶尸。那些赶尸人,先将这些尸体抹上防腐的药水后,停放在义庄,等数量多了,就成批的往他们的家乡运。这些赶尸的,有一些是真有本事,能够弄些行尸的符纸,贴在尸体上赶着走,更多的其实只是装神弄鬼,用两根长棒子把几具尸体固定住,前后各派一人抬着,再配上故弄玄虚的步伐,看上去也跟僵尸跳来跳去差不多。他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不进城池,不住客栈。看到前面的那两盏灯笼没有?那个唤作‘死神打灯’,那一团雾气叫作‘五里大雾’,夜行的江湖人看到它们,都会自发的避开,免沾晦气。” &nb小梦恍然:“原来是这个样子。” &nb胡蔓道:“底下这些运尸的家伙,应该是赫冲门的吧?以往这一带,这一类的生意都给僵尸门做了,赫冲门根本进不来,前段时间,僵尸门与赫冲门发生了一场大战,赫冲门绝地反击,把僵尸门给灭了,现在,越岭这一带的死尸客栈、义庄似乎全都被赫冲门给并了。也不知赫冲门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来头,感觉现在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nb紧接着又笑了笑:“话又说回来,这种生意虽然有赚头,但也没什么人跟他们抢,一嫌晦气,二嫌麻烦,说到底也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nb小梦道:“这样啊……”她对江湖上的事了解不多,虽然知道赫冲门其实已经是哥哥和她的手下,但也未放在心上。 &nb春笺丽却是吃惊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宁江,赫冲门背后的来头当然是天地会,天地会的首脑则是秦川五义,秦川五义又全都是听从宁江这个“隐形首脑”的命令,这个她当然已经知道。 &nb她只是没有想到,天地会的势力,竟然这么快就扩张到这种地方来了? &nb正气盟虽然已经解散,但组织更为严密的天地会,却在原本的正气盟的土壤上,悄无声息的崛起,以小隋侯宫里的宝藏为养分,藉着原本属于赫冲门的江湖网络,快速的开枝散叶,这个她当然已经清楚,但是这么快就发展到了越岭来,仍然让她大吃一惊。 &nb她知道,胡蔓说“感觉到处都是赫冲门的人”,这其实只是一种假象,这些人中,有很多其实并不属于赫冲门,而是属于天地会的一份子,他们正利用赫冲门的网络、在各州各府建立属于天地会的分舵,就像嫁接一样,在赫冲门的枝干上,快速的结出了天地会的果实。 &nb虽然知道,这种手段或许是可行的,但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nb她惊讶的扭头看向宁江,同时想起了,在那些日子,宁江不断的向秦川五义解说着什么,虽然她也曾经听过几次,但因为不连贯,到后来只觉得枯燥而又一头雾水,然后也就没有再听,但是那个时候,秦陌也好、秦泽也好、秦坎也好,每一次听他说完,都带着仿佛领悟到全新武学般的兴奋,现在想来,她开始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的听他说些什么。 &nb这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神秘莫测的手段? &nb她却不知道,虽然她已经极是震惊,但少年的心中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满意。 &nb因为在他看来,此刻的天地会,还是属于“粗放式发展”,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新中国刚刚成立时的工业一般,虽然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过程,但想要达到他要求的现代化组织的“高标准”,那还远着呢……虽然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身为穿越者的他,标准怎么可能这么低?(未完待续。) 第16章 柳媚花娇一箭诛 &nb清晨的阳光,在山林间游离。n∈n∈,. &nb胡蔓睁开眼睛,扭了扭头,然后就看到,那姓宁的少年和“押送”他的小春姑娘、小梦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睡在了一起。 &nb两个少女一个在他的左边,一个在他的右边,被他左拥右抱的,睡得酣甜。两个少女,原本也都是娇媚,在这夏日里清晨的阳光下,带着梦幻般的美丽。 &nb胡蔓搓搓眼睛,想着这三个人,恐怕并不只是有钱的富家公子,以及被他聘请来保护他的“女侠”那么简单。 &nb天亮后,就在这里抓了些野味,吃了些干粮。然后继续上路,姓宁的秀才骑着毛驴,其他人则是步行。 &nb路上时,胡蔓找了个机会,试探了一下宁秀才的口风。宁秀才呵呵的道:“这个……有钱……好办事!” &nb在他的暗示下,胡蔓和胡霜恍然大悟,看来小春和小梦并不只是接受了他“护送他上龙虎山”的委托那么简单,恐怕中间还暗藏了一些皮肉交易,他付钱,她们两个保护他的途中,也出卖一些自己的色相……难怪她们两个人会习惯性的睡在了他的身边。 &nb在他们前方,春笺丽与宁小梦回过头来,咬着嘴唇瞅了宁江一眼……虽然胡蔓问得小声,宁江答得也小声,但她们还是听到了。 &nb宁江摇扇哼哼……谁让你们昨天说我人傻钱多? &nb胡蔓原本是看小春和小梦两人,天生娇媚,又似是没有多少江湖经验,再加上她们被那位赵公子找上,也是受了她和胡霜的连累,是以带着他们一同上路,多少也可以照顾一下她们。现在知道她们为了那些钱,竟连肉体也一同出卖,倒是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了。 &nb虽然她有时也会带着弟弟去“挣些添头”,但终究也不过就是卖唱卖笑,怎么也不会到卖身的地步,走到这一步,那和妓女有什么区别?而妓女终究还是身处贱籍,并非真的就自甘下贱,她们明明是自由之身,就为了那些阿堵物,做到这般地步,这就真的是自甘堕落了。 &nb虽然如此,但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的江湖中人,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看不起,但自然不会多管,只是想着,将他们带到剑州也就是了,路上自然也就冷淡了许多。 &nb就这般,又走了一天,还没有离开辰州地界,忽的,前方有急促的破空声传来,夺的一声,一支箭插入了他们前方的树桩上,发出嗡嗡嗡的颤音。 &nb胡蔓暗道“不好”,此为响箭,又唤作“鸣镝”,箭杆上绑有能够发出声音的竹哨,射出之后,会发出尖利的哨声,起到警示的作用。 &nb果然,响箭过后,一名大汉骑着一匹烈马,从前方的山坡上冲下,在他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贼兵。那为首的贼将面宽额高,手中提着一柄大关刀,看上去倒也颇为威武。马匹一声长啸,顿在斜坡上,旁边一名贼兵照惯例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nb宁小梦睁大眼睛,虽然她以往也在一些评书里听到这几句话,但她却没有想到,现实中的山贼原来真是这么喊的? &nb她却不知,虽然这几句话,最早是那些说书人瞎编出来,但这些山贼大多没文化,自己也编不出好的来,早已将茶馆里听来的这段“名句”借了去,如今天下的山贼,大多还真是这么喊的。 &nb只是,在那贼兵喊的时候,那贼将却是看着坡下那红裳与秋香色齐胸襦裙的两个少女,眼睛一亮。 &nb如此娇美、如此秀气的少女,就算在越岭以北的水乡也极其少见,更不要说是这种地方,那水灵灵的,让人仿佛连骨头都要化了的感觉,竟是让他看呆了眼。他身边的那些贼兵,亦是看得垂涎三尺。 &nb胡蔓、胡霜心知不妙,如果是与紫阳悟真宗的人一同上路,还能靠着悟真宗在江湖上的关系网,讨个情面,至于他们两人,要是在腻水一带,报上名号,总还有人卖些薄面,但是在这里,恐怕别人连听也没听过他们。 &nb如果硬打起来,这名贼将肌肉虬结,身粗体壮,一看就知道是一名外功高手,又是骑在马上,他身边带的贼兵也有二十多位。 &nb胡蔓与胡霜,差不多都是在二流,因为修的是内力,一旦遇到人多,难以持久,而小春和小梦两人,虽然都带着宝剑,但看上去也是很不靠谱的样子,有没有进入三流都很成问题。 &nb胡蔓上前一步,施礼道:“这位爷,奴家乃腻水河畔胡染花,大家其实是同道中人,今日与弟弟和三位朋友路过贵宝地,还请高抬贵手,容我等路过此间,日后必备上薄礼,前来相谢。” &nb那贼将冷笑道:“什么腻水河畔胡染花,本大爷听也不曾听过,既然路过本大爷的地盘,那就得听本大爷的,要想从这里经过,先拿个二十两金锭来,拿不出的话。”看着前方的两个美少女,怪笑道:“本大爷的寨中刚好缺了压寨夫人,拿不出钱,只好用人抵了。” &nb其他贼兵亦是哄笑起来。 &nb胡蔓心中暗恼,如果他说的是二十两纹银也还算了,二十两金锭,这根本就是已经打定了“劫人劫色”的主意,不想谈了。 &nb二十两金锭,在这种地方,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大富人家,恐怕也拿不出来,普通的老百姓不要说金子,就连银锭一辈子也见不了几回。 &nb像他们这种江湖中人,怎么可能拿得出二十两的金子出来?要是随身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财,他们又如何会就这般上路? &nb虽然心中恼怒,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正要继续说话,在她身边,红裳的少女却已踏前一步,朝着坡上的贼将甜甜一笑:“这位大爷,你想要人是不是?” &nb看着她那柳媚花娇般的笑容,贼将心花怒放:“想要,想要!” &nb嗖!一支箭劈面而来,贼将直接翻下了马。 &nb没有想到小春姑娘说动手就动手,居然还真的就一箭射翻这名贼将,胡蔓与胡霜吓了一跳。那些贼兵在这一瞬间,也都懵了脑袋,这一箭隔的距离可不短,他们的头目好歹也是进入二流之列的高手,怎么可能会被一箭射倒? &nb他们却哪里知道,在箭到之前,他们的头子就已经被红裳少女的媚术惑了心神,修炼到了金魄的少女,以眼为心,施展出的媚术也比以前厉害了不知多少,哪里是一个没见过多少美女的山贼所能抵挡? &nb“臭丫头!杀了他们!”那些贼兵持着兵器,愤怒的冲了下来。途中三道箭光划过,又被射倒了三人。 &nb胡蔓、胡霜大惊之下,纷纷挚出武器,然后还没有等他们动手,身边的两个少女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了出去,剑光乱闪,血花绽放,来去如电,锐不可当。犹如两只猛虎杀入了兔群,手臂飞起,脑袋后坠,尸体抛飞,惨叫连连。 &nb胡蔓持着九节鞭,胡霜持着两支飞刀,两人俱是张口结舌。 &nb要知道,如今的天下,总体上还算是承平的,敢于在这种地方立寨、劫道的,并不是什么活不下去的百姓,而大多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也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横练的武艺。如果是单打独斗,这些人一个个的上,他们也并不如何惧怕,然而两个人就这般肆无忌惮的杀入二十多个亡命之徒中间,这个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的。 &nb这小春和小梦,全都是真正的一流高手?明明两个人都这般年轻,她们到底是如何练成这般本事的? &nb对于小梦和笺丽的实力,宁江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担心,小梦当然早就已经进入了一流之列,至于春笺丽,在京城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二流强、接近一流的实力,在暗巷的战斗中,几乎是被小梦压着打,后来靠着自残的魔功才强行逃出,紧接着就大病一场。 &nb但是现在的春笺丽,经过化身“蝙蝠公子”的他在终南山的调教,真正的吸收了圣凰血的能量,练成了三元流珠的内功,也已经进入了一流之列,虽然在剑术上,还比不上小梦的“璇玑剑舞”,但毕竟有道家罡元的底子,内力比小梦还要强些,战斗经验也比小梦丰富一些,此刻两人联手,在这些山贼之间,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境。 &nb往一旁看去,胡蔓、胡霜俱是吃惊的样子,大约是,原本以为遇到的是漂亮而又好看的蝴蝶,没有想到突然就变成了凶残的猛禽,预想与现实之间的错位,让他们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nb二十多名山贼,一下子就被两人杀了大半,其实剩下的,如果继续坚持下去,或许能够坚持到两个少女内力不支。修炼内力者,虽然不影响体型,但在战斗中不能持久,这个也算是内功修炼者的通病,这也是,战场上真正冲锋陷阵的武将往往都是横练高手的主因。 &nb但剩下的这些人,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而这两个丫头又实在残暴,尤其是秋香色齐胸襦裙的这位,一出手就是砍头,杀得他们心惊胆寒,斗志全消,一哄而散,多留半晌都怕没了脑袋。 &nb将这些山贼全都杀散,春笺丽与小梦两人方才收剑,两人的宝剑都是僬侥老道在终南山上所铸,加入了一点天陨流光,杀了这么多人,既未卷刃,也未有半点缺口。各自取出一条手帕,拭去剑上的血迹,同时入鞘,染血的手帕在她们身边犹如艳红的花朵,在她们的随手抛飞中,缓缓的飘落。 &nb两个腰插宝剑、脚边满是尸体的少女,一同回过头来。 &nb胡蔓与胡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nb*** &nb几人继续上路,途中,胡蔓与胡霜时不时的看向小春与小梦两位姑娘。 &nb或许她们真的是初出茅庐,或许她们真的是经验不足,但是那又怎么样?就凭着她们刚才所展示出来的武艺,这个江湖上,能够难为她们的人已经是不多,所谓“艺高人胆大”便是如此。 &nb事先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就是两个十四五岁、豆蔻年华的姑娘,竟然就已经是一流水准的高手,甚至恐怕比普通的一流高手还要强些,胡蔓与胡霜颇为惊异,途中,他们再次试着打探她们的来历,得到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似乎真的不是来自于哪个名门大派。 &nb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稍微有点本事,通常就能打出响亮的名头,毕竟人脉广泛,彼此吹捧,一个二流水准的年青高手通常就已经能够被吹成英杰,真正进入了一流,那还不天下皆知?而他们的确是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 &nb而与此同时,他们更加疑惑的是,以她们两人的本事,怎会沦落到要向这个姓宁的少年卖身赚钱的地步?以她们的实力,要入那些名门大派,怕是每一个名门大派都不会拒绝,投往那些达官显贵,怕是马上就被奉作嘉宾。 &nb长得又美,武艺又高,却跑来给一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做保镖,甚至为了那点钱奉献身体,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的事。 &nb他们进入了剑州地界,来到了腻水河边。 &nb这一带,对胡氏姐弟来说,算是自己的地盘了。在一个郡城里,带着他们游玩了一圈,即将分别时,胡蔓实在是忍不住,拉着小春和小梦两人到一旁,悄悄打探。 &nb她实在是很想知道,以她们两人的本事和貌美,跟着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走这一趟,那少年到底打算付她们多少钱? &nb小春和小梦对望一眼,小春道:“不是说了吗?万贯家财啊!” &nb“万贯家财?”胡蔓吃惊的道,“你们的确是说过那位宁公子有万贯家财,但是……” &nb小梦点了点头:“我们只要护送他到龙虎山,他的万贯家财就全都是我们的啦。” &nb“不是吧?就是为了让你们陪他去龙虎山,他把他的万贯家财全都给你们?”胡蔓原本以为,凭她们两人的实力和青春貌美,竟然来赚这样的钱,实在是傻掉了,现在发现,原来那个姓宁的也疯掉了,就为了到龙虎山当道士,就把所有家产送人? &nb她低声道:“所以,你们陪他……做那种事情……” &nb两个少女对望一眼,小春泣道:“胡姐姐你误会了,我们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做过。” &nb小梦也泣道:“嗯嗯。” &nb小春用袖子抹着泪水:“我们只是跟他约好,这一路上,我们会保护他到龙虎山,他把所有家产都给我们。但是,如果在路上,他想要我们的话……那我们两个人就都把身子给他,我们不要他的家产,什么都不要他的,就只跟着他,哪怕他是要我们做小妾……” &nb小梦同样哭道:“不要说小妾了,做丫鬟都可以。” &nb“但是这一路上,他就没有碰过我们……” &nb“龙虎山马上就要到了,他马上就要做道士了,”小梦哽咽着,“我们可怎么办啊?” &nb两个少女对望一眼,相拥哭泣。 &nb胡蔓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们……竟然是这个样子?这般千娇百媚的两个姑娘家,为了那个姓宁的,做到这般地步,那姓宁的竟然也能够舍得抛下她们,抛下万贯家财,就为了去龙虎山当道士?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nb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远处的少年,此时此刻,那少年正立在腻水河岸,手持折扇,独自看着缓缓东逝的流水,黯然神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