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瑶光》 第一章 新生 1348年11月9日。 鲁恩王国阿霍瓦郡,廷根市。 深秋的冷风吹进铁十字街,凌晨三点的街口,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昏迷的醉鬼,没人还在街上多逗留。至少要到五点左右那些艰难谋生的摊贩才会出来,为经营新的一天做准备,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只有老鼠从下水道口爬出。 挂着“秃鹰酒”的破木板在风里摇摇晃晃,忽然,一声爆裂的脆响从半敞的门里传出来,招牌左上角生锈的铁链突然崩断,塌了半边下来。 没有人会来看,疲惫的人们正抓紧天亮前的时间缩在毯子下面休息,而警觉的小团体们都知道半个月前这家酒馆的老板就凭空消失,在那个酒保卷走了现金后,剩余的东西但凡能换钱的都已经被他们瓜分完毕。在这种地方,凭空消失基本与死讯划上等号,没人会花心思来经营这家破店,或许再过个把月,就会有新老板带着“秃鹫酒”之类的牌子,再一次拿掺水的劣质酒精饮品把这里的地下室填满。 而此时,这间空荡荡的地下储藏室里,正有一个少女缓缓从地上撑起身体。 黎星是被近在脸前的爆炸声吓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右手正挡在右眼前,手心里紧紧地攒着什么。她没有松开手,而是用拳头撑起身体,让自己能坐起来大口呼吸,她似乎被憋了很久,有种刚从海底爬出来的窒息感。 身体非常僵硬,简直不像是自己的,黎星用力甩了甩头,想从那种莫名的错位感中清醒过来。 地板中央的一根蜡烛,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光亮,不过那蜡烛也就快烧到底了。 [这是……这是哪?我怎么穿着……] 黎星喃喃自语着,她抬起胳膊,视线扫过身上沾满灰尘皱巴巴的西装,这套衣服完全不合身,肩宽和手臂都比她长一截,她晃了晃脑袋,看到垂在自己鼻梁上的发丝,那不是她熟悉的黑色,而是带着些许卷曲、近似金霜月光般的淡桂黄。 黎星猛然打了个寒颤,想用空着的左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更多发丝垂下来,但是用力过猛直接扯下了好几根,她盯着指缝间的发丝,惊惧顺着脊背一点点爬上后脑:[这、这扯淡?] 太扯淡了。 穿越的网文黎星看过很多,她也是个热衷于在各种软件上消磨时间的人,那些天马行空的爽文也会让她会心一笑。但黎星从来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个有着固定交际圈的普通人凭空消失,对她周边亲近的人来说也太残酷了。唠叨的父母、饲养的狸花猫、交好的同事、偶尔碰面的大学同学、热情分享兴趣的网友——他们会怎么面对她的消失? 只是稍微想想,回忆就突然开始褪色,细节像是被打碎的沙漏不断流失出去,黎星记忆中本应无比熟悉的人们面孔与名字逐渐模糊,只剩下让她心痛的场景:父母面对着她留下的物品流泪,将她那只喜欢啃充电线的狸花猫带回了家,同事们抱怨着她突然消失留下的工作,朋友们向着她的社交账号发送短信却石沉大海,问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些令她感同身受的、过于悲哀的绝望几乎将黎星压垮。 黎星没能忍住她的眼泪,一个人待在这全然陌生环境中,只剩越来越多的恐慌与孤独将她淹没,她捂着嘴小声抽泣起来。 泪水顺着黎星右手的拳头,流淌进她的掌心。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起来,黎星这才意识到,她之前不知为什么会紧紧攒住拳头,就好像忘记了要把手松开似的。 于是黎星摊开了手掌——这是一条半透明的小虫子,身上分布着一圈又一圈的环形纹路,外表看上去根本没有头尾,但是这条小虫子此时正拱起身子,竖起一边末端,在黎星的手上来回摇摆。 虽然这条小虫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黎星确实从它身上“聆听到了信息”。 它正在嫌弃黎星的眼泪,并且对她表达出带有压抑着愤怒的不满,让黎星有种莫名其妙被人骂了的感受。 黎星哭得更凶了,捧着那条虫子,大滴的泪水落在它身上:[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又是哪!?我好想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想有这种意外啊!] 这一幕从旁看来十分傻气,但是那条虫子似乎感受到黎星的情绪,它缓缓伏低,然后将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像是打定主意不再搭理黎星,任由那些泪水冲刷在身上。 黎星在爆发之后,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几分钟后她终于不再流泪,但是在她试图把那条虫子放到地面上的时候,它用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速度钻进了她袖口的夹层里。 “嘿!”黎星有些慌张,拼命甩了甩袖子,但是那只虫子完全没有出来的意思。 黎星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一句:[那你不要乱动啊。] 当然,她没收到任何回应。 黎星站起身后,试着活动了下四肢,还好,整体还挺健全的,没发现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其实她这时候非常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这个“新身份”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摸索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之后,除了一条白手帕,黎星只找到了一个黑褐色的皮夹,但是里面硬币和纸钞的面额她根本不认识,使用的并不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数字。皮夹的暗格里还藏着几块极其锋利的刀片,黎星摸进去的时候差点被划到手指。除此之外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了,没有身份证或者驾照,也没有任何带着联系方式或者地名的东西。 没有摸到手机,这是让黎星最困惑的一点,有钱穿西服的人会没钱买手机吗? 然后她瞥了眼地上那根蜡烛,心里一堵:这个人没有手机就算了,这里不会压根连电路或者网络都没有? 将袖口和裤腿往上挽了两圈,确信自己不会在正常走路的时候被绊倒,黎星这才拿起那根蜡烛的铜制底座,摸到木楼梯边往上走去。 幸好地下储藏室上面的木板是掀开的,不用黎星自己挪动,她看到上面沾着不少难以辨别的褐色液体。梅莉走到前屋,这里跟后面一样十分凌乱,能看到带破洞的长台和一些损坏的桌椅,地板上面布满了薄灰,而最清晰的脚印跟她穿着的鞋子是相符的。 黎星没看到任何电器,倒是有另一盏油灯打碎在台后面。 然后她走出了屋子。 面对天空中那轮绯红色的红月,黎星紧紧盖住自己的眼睛,无法抑制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她嘴角冒出,逐渐变得哀戚。 绝望是那么清晰地压在黎星心头——这绝对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世界。 她又能去哪呢? —— 黎星一直在秃鹰酒的门口的空板条箱上呆坐到天亮,她沉默地仰头看着天空,从红色的月亮落下直到太阳升起。 不断思考着该怎么办的黎星对未来感到恐惧,这样的恐惧让她没有迈开脚步走向任何地方,只希望没有人来打扰自己。 黎星感觉身边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让她跟外界隔离开来,但她没有细想。 直到街道另一头开始有了人气,黎星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路过,喧闹的吆喝声与脚步渐渐将她周身的寒意冲淡。但是这些人身上都有很明显的共同点——贫穷的痕迹印在他们的衣物言行和面孔的晦暗上,而这样的环境最不缺乏的就是犯罪行为,这让黎星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其他人,观察起他们。 让黎星庆幸的是,她能听懂这些人的话,她试图从里面汲取能获得的任何信息,急于了解这个世界。 黎星学着几个路人,试着小声对自己念起“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赞美女神”、“风暴在上”和“离我远点你这个小贼”之类的话,让黎星惊喜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会说这门语言,并且熟练得像是说了很久似的。 但很快,黎星感觉自己袖口里有东西扭了扭,她感觉那条小虫子听懂了她说什么,正在嘲讽自己。 黎星这次是用其他人那种语言跟它小声对话的:“所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或者你认识我吗?” 这次小虫子传达来的意思更加清晰具体了,黎星觉得它在嫌弃自己是个白痴,虽然措辞语气没有这么激烈,但是她完全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蔑视和不屑。 一条虫子为什么这么嚣张啊! 黎星撇了撇嘴,看着附近的街道上搭起小摊,那些店铺都开了门,有烤面包的香气飘过来,黎星摸摸肚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很饿。黎星立刻决定将那些钱省着点,她不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必须得尽可能节省。 随着这条小街变得越来越有生气,这里也开始变得混乱,有人将发臭的烂鱼扔在了不远处的水渠里,渐渐有刺鼻的味道传过来。黎星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但因为没有地方可去,她只能坐在硌人的板条箱上,继续感受这一切。 幸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黎星这样感慨着,他们就像看不到我似的。 等等,她不会变成幽灵了? 正当黎星胡思乱想的时候,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有女声在高喊:“快抓住那个小偷!就那个孩子!” 几乎是在那个戴着贝雷帽的灰衬衫男孩接近的瞬间,黎星想着要去抓小偷,手上便做出了远超她思考的反应,精准地扣在男孩的小臂上,快速奔跑的男孩差点被她拽倒。男孩的帽子掉到了地上,他震惊地看着黎星,好像这才注意到这里竟然有个人。 而黎星则是被自己的反应速度吓了一跳,跟男孩大眼瞪小眼。这个孩子干瘦的双颊看上去就从没吃饱过,更别说他的额角和下巴上都有着淤青,这让黎星下意识松了手劲。后面人群中的喊声又近了,男孩猛地撞开黎星又往前跑去,黎星在退让开的瞬间,手却下意识地在男孩怀里顺力一捞后,她便放任男孩跑进了另一个方向的人群。 “抓小偷!有小偷——呼……”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用手捶着腰,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却追丢了那个男孩的踪迹。女人扶着板条箱喘着粗气,想到自己竟然丢了这周的工资,家里吃饭的钱全没了着落,她委屈得几乎快哭出来。 就在这时,纺工粗糙的红布包被递到她眼前,妇女一把将它夺了过来,紧紧捧在心口,这才去看对面的少女:“谢谢、谢谢你,谢谢,非常感谢……” 黎星摇了摇头,但是出于谨慎她没有说话,只是冲妇女笑了笑,然后她也挤进了人群,不快不慢地往街口走去。 之前被人忽略的那种隐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惫感,黎星揉了揉眼眶和眉心,感觉有少量空腹感涌上来,并非日常生理渴望进食的饥饿感,而更像是为了补充刚才的消耗,身体自行出现的提醒。 黎星在复盘她刚才做了什么,那个隐身效果、抓住男孩时的急速反应、还有那瞬间飞快的夺取,都说明她有些超过常人的能力。 可是在黎星的记忆里,她只是个普通现代人来着。 感到奇怪的同时,黎星也对自己的状况稍微安心了些,有这样的“手艺”,她怎么都能试着去找些打工活来赚钱? 黎星的视线扫过水果摊,有不少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那种红彤彤的拳头形果实看上去跟苹果差不多,不知道尝起来味道有什么差别? 在黎星这么想的时候,她下意识瞥了眼水果摊的老板,那个大胡子老板正在不耐烦地打发一对试图讲价的夫妻,注意力不在这边。 然后黎星的手又一次在她有意识之前便采取了动作,等她反应过来后,弯曲的臂弯跟身体之间已经硌着两个红果。未付钱的水果被黎星过大的袖管挡得严严实实,外面绝对看不到,而她本人的脚步根本没停,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好几米开外了。 黎星有些僵硬地继续在人群中走着,对于自己刚才本能般的偷窃行为充满了恐慌:难道这身体还是个惯犯吗!?怎么我刚产生个念头,竟然就直接动手偷东西了! 把水果还回去?那解释不清啊,黎星甚至不认得这里的钱币,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付多少。 脑海里胡思乱想,黎星脚下却没停,总算走出了这条乱糟糟的街道。因为找不到任何干净的水源,她只能将手里的红果用内侧的衬衫擦了好几遍,这才敢往嘴里放。 脆生而带着清甜的果肉,虽然没有黎星记忆中的苹果那么甘甜可口,但是味道不算很奇怪,至少不是超脱人类认知的口味。 可是接下来呢? 黎星站在街口,迷茫地看着那个交叉口路牌上她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再度陷入了迷茫。 她需要扫盲!非常需要! 第二章 落脚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在这做什么? 在街角游荡半天的黎星被那个穿着黑色白格制服、戴着徽章软帽的中年男人喊住时,下意识感到了恐慌,直到他询问了黎星这些问题,茫然才成了黎星脑海里的主体。 我也想知道这些答案啊。 黎星挠了挠头,不安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 男人的面相很方正,因为蓄着胡子看上去像是五十来岁,他淡蓝的眼睛打量着黎星身上不合身的衣物,和她五官棱角柔和完全不像鲁恩人的容貌,更像是海上那些传说中带有精灵血统的混血,让男人怀疑这是不是从哪个黑酒跑出来的奴隶。 表面是酒或者旅店,但不少人私底下仍然在做着非法生意,不远万里将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子送往内陆。 但是正常来说,这些奴隶身上都会有痕迹,都是经过虐待和刑罚的迹象,不会像黎星这么“坦然平静”。可少女表现出的茫然又不像作假,男人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掺和这么麻烦的事情:“你不知道?” 黎星赶紧点头,她猜测这男人大概是某种巡查员,如果能跟他求助—— “潘迪!你在这磨蹭什么呢,有两位上面来的督查要我们去帮忙调查铁十字街那家破酒馆的失踪案,赶紧的你去给人带路!” 另一个男人跑了过来,他嘴里还在骂着脏话,不断诅咒着铁十字街该死的老鼠们,他的视线扫过黎星后也是顿了下:“你干嘛的?” 黎星紧张起来,连连摇头:“我、我是迷路了!我再去问问别人,不麻烦这位先生了!” 然后她连忙往旁边的路匆匆走去,根本不在乎自己正去哪。 两个警官瞥了眼黎星的背影,然后赶紧回去警局的方向,他们没有空闲去管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角色,在更重要的督查面前,黎星的事情瞬间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黎星在街上走了很久,时不时就有目光落到她身上,毕竟她看上去实在太奇怪了,不管是极其不合身又脏兮兮的男款西服,还是她独特的五官与不大的年纪。黎星倒是借着一家咖啡馆的橱窗看清了自己的脸,她的五官与记忆中变化不大,但是除了头发变成淡金,眼眸也成了灰色,看起来就像个混血儿,比原本的样貌还艳丽不少。 黎星理了理自己微卷披肩的头发,对着橱窗叹了口气:“唉,落地自带美颜和窃贼专精?也不算倒霉啦。” 然后她就在服务员看傻子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了。 街道上的建筑物不是黎星熟悉的风格,更接近她在网络上见过的西式维多利亚风,以前去某澳旅游的时候见过类似风格的小街,但远没有这里的街道宽敞。这里有简单的路灯,却没见到任何汽车或者自行车,但是黎星看到了公共马车,由会甩尾巴的两匹马拉着,让她惊奇地跟在后面打量了好一段路。 她没见到有人拿着手机,这让黎星确信这里的科技没发展到那一步。 直到太阳高悬,黎星的脚腕才有点酸,她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更多认知,至少换作记忆中的世界,她可早就累得不行了。 黎星搓着剩下的那个红果,小声地对着自己的袖子道:“小虫子,你要不要吃?总是我一个人吃不太好。” 然后她收到了近似“滚”的嫌弃回应。 黎星“嘁”了一声,狠狠咬在红果上,借此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 长街的尽头是一家哥特式的黑色教堂,占地面积不大但十分典雅庄重,彩色的碎花玻璃窗户挂在墙壁外,使得高耸的尖顶塔楼像是有双在注视着街道的眼睛。 教堂门口时不时会有人进出,穿着黑色长袍的青年牧师站在门边,跟来往的人们打着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聊上两句。 黎星远远打量着那边的情况,最终还是放弃了过去询问两句的冲动,她没有信教的习惯,只是因为自己陷入困境就去跟教堂的工作人员们求救,让她觉得很别扭。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很糟,黎星试着给自己打气,只要能先找到份工作,弄清楚这里的货币价值就好,大不了她还能回去那家空酒馆住几晚上。 黎星不打算再走远了,她估摸自己的记忆力不足以让她记下更多的路,所以她沿着来时的方向和标志性的店铺,往今天早上出来的那条菜市场街走去。 据黎星所见,那条街区应该就是当地的贫民区,根据街道环境和居民穿着,这是她很轻易能推理出的事情。这种地方很危险,但也很容易躲藏,在更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之前,黎星不敢跟别人有过多牵扯。 既然会有能理解人话的小虫子,说不定这个世界还有更多奇怪的事情,黎星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 想到这里,黎星忍不住笑了下,调整好心态,然后鼓起勇气走进一家街边的咖啡馆。 几分钟后,她又失望地走了出来。 这样的情况重复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西斜,黎星抱着胳膊往贫民区那个街口走去。 突然,一种怪异的注视感浮现在黎星心头,她本能地闪身窜进巷子里,缩在几个垃圾箱后面,疯狂在心底默念着“不要发现我”。 那种附带屏障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她身上,这让黎星松了口气,安静地蹲着,她听到有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 “……好像不是……再往前?” “通灵……还得是你……很方便啊。” “不一定……继续找找看,让队长……” 详细的对话内容黎星听不清楚,但巷口的人很快就离开了,这让黎星松了口气,她又在原地蹲坐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摸到巷子口。 附近已经没人了,夕阳昏黄,映照着她脸上的疲惫。 在那条菜市场街旁,黎星又跑了好多家店,即使黎星的要求已经低到了只要给口饭、能睡店里的程度,但是看着她的外貌衣着和年纪,没有人愿意让她留下。当黎星从一家肉脯满脸怒容地走出来时,天边近乎全黑了,一想到刚才那几个水手打扮的男人不干不净的调戏,甚至明示她睡觉就能拿钱,黎星有种将他们的嘴撕烂的冲动。 说实话,黎星相信以她之前展现出的“手艺”,要是想以偷窃为生是绝对没问题的,但出于尊严,她反感这样做。 黎星烦躁地揉了揉右眉心,她总不能去当那种劫富济贫的侠盗? “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年迈的声音从后面想起,发呆的黎星当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头发灰白卷曲的老妇人,她裹着围裙,站在一家面包房的门口,好奇却不含恶意地打量着黎星。 “奶奶你好,抱歉,我这就走。” 老妇人却冲黎星招招手:“别着急,我想有人跟我提过你……菲欧娜!你出来看看!” 黎星犹豫着往老妇人的方向走近了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老人会说有人提起她,难道她这具身体还认识什么人吗?要是穿帮了会不会产生矛盾? 但是看老妇人温和的态度,黎星还是没有直接跑掉,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那位“菲欧娜”出来。 “什么呀温蒂,你让我看什么?我还得洗刷那些托盘……啊,是你!” 走出来的中年妇女相当眼熟,黎星几秒就想起来了,在是早上她帮忙抢回钱包的那位女士。 妇女上前两步,感激地握住黎星的手,她的手上布满粗糙的茧子:“早上真是多亏了你,太谢谢你了,那些狗屎的贼真是该死!” “不、不客气!真的……”黎星脸红起来,她不用想象就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能有多傻,更让她窘迫的是,她的肚子非常积极地发出了“咕~”的声音。 老人笑起来:“要是不嫌弃的话,还有些剩下的面包棍,来,就当替菲欧娜感谢你了。” “真、真的可以吗?我……”黎星咬咬牙,“事实上我能在这工作吗?我不需要钱,只要有一点吃的就行!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妇女看着黎星愣了两秒,然后回过神来般拽过黎星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面包房:“不说别的,这个点再在街上闲逛,对你这样的女士来说可太危险了。先吃点东西。” 在就着凉水咽下一整条黑麦面包后,黎星便有了饱腹感,虽然面包又干又硬并不好吃,但她此时满心只有感激。 “我是菲欧娜·格朗宁,这是温蒂·斯林,这家‘斯林面包房’就是她的家族产业,因为她的儿子去了火车站工作,所以温蒂太太雇佣我在店里帮忙。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黎星不能直接报她的原名,那跟这里的名字太不一样了,所以她绞尽脑汁编了个不太违和的词:“艾、艾丝特。” “你的姓氏呢?需要我们帮你找找你的家人吗?” 黎星下意识攒紧了拳头,正当她犹豫着没有回答的时候,她袖口里有什么东西扭动了一下,黎星感受到了那条小虫子的意思,立刻心领神会地道:“蒙?艾丝特·蒙,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在哪……” 那条小虫子好像又开始生气了,在嫌弃黎星太笨,没把姓氏说全。 温蒂摇摇头:“蒙?你大概不是廷根人?我在这待了这么久,从没听过这样的姓氏。” 菲欧娜若有所思,扯过黎星的衣角摩挲着她衣服的布料:“会不会是港口来的被贩卖人口?你为什么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再怎么说这也是标准款式的西服,不会便宜到哪去。” “我不知道,我醒着的时候就穿了这身衣服,昏倒在某间地下室里,所以我赶紧爬出来了。”在开了撒谎的头后,黎星的思维反而顺畅了很多,她垂下头不安地绞着手,期望这两位善良的女人不要拒绝她留下的请求。 温蒂和菲欧娜都没有对这些话起疑,反而越发信任黎星了。 或许是黎星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而她目前的表现羞怯又无害,想到少女早上替自己抢回钱包的善良举动,菲欧娜动了恻隐之心,拍拍温蒂的肩膀:“先让她跟我一样住仓库?反正不用付工资,那多个人手帮忙总是好的。” 温蒂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考虑了十几秒:“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菲欧娜转向黎星:“艾丝特,我们得先说好,要是有人来找你的话,我们没可能留下你。你只能跟你家人什么的回去。” 黎星赶紧点点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如果有人认识我我一定跟他们走!不会让你们困扰的!” 温蒂欣慰地笑起来,她的岁数与阅历足以让她看出黎星说话时的真诚,她拍了拍这个少女的脑袋:“是个明事理的孩子。那就先在店里帮忙,冬天快到了,待在外面可不好熬。” 黎星高兴得几乎快哭出来,一整天四处碰壁的委屈都在温蒂的轻拍下消融,她泪眼朦胧地拼命点头:“谢谢!谢谢你们温蒂女士和菲欧娜女士!真的很感激你们……” “不过得给你准备些衣服,这身西服得赶紧换掉,不然太惹眼了。” 菲欧娜替黎星将西服外套脱了下来,黎星赶紧将那个钱包拿了出来:“那这里面的钱就、就给你们!就当做住宿费?学费?我根本不认识这些钱币……” 菲欧娜跟温蒂面面相觑,算是确认了黎星被贩卖的可能性,不过她的鲁恩语没有多少口音,考虑到有些富有的家庭会让孩子从小多学几国的语言,不禁让两个女人对黎星的身世产生很多联想。这么一想,再细看黎星的姿态,也确实不像是吃过很多苦的样子,一直在很有教养地跟她们道谢,这让温蒂暗中叹气,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她的家人得多担心。 温蒂将硬币摊在桌上,一个一个教黎星辨认不同面值的铜便士,然后是一苏勒和五苏勒,不过这个钱包里的金镑只有张一金镑和五金镑的,据温蒂说还有十金镑的面额,但面包房的买卖中基本用不上。一金镑等于二十苏勒,一苏勒等于十二铜便士,黎星飞快记下了其间的换算,这种数学问题对她来说是眨眼间就能过脑子的事情。 黎星不禁在心底感慨,她现在记钱可比记路顺畅多了,难道这也跟自己的“盗贼专精”有关系吗? 菲欧娜从黎星的钱包中拿走了那张五金镑,在简单用手掌比划过黎星的身长后,她表示明天会替她去买几身换洗衣服。而温蒂在黎星的再三要求下,勉强收下了那张一金镑,不过她也替黎星准备了一套被子和枕头,还有一条睡裙,让黎星去仓库阁楼上好好休息,不用跟菲欧娜挤一块儿。 黎星点数了下,她手里还剩下了十三苏勒十七便士,不管怎样,她明天就能去把那两个红果的钱还掉了!先适应下这里的生活再说,至少她暂时不用揪心吃住了。 顺着梯子,黎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仓库阁楼,这才知道菲欧娜为什么不在更暖和的阁楼睡了,这里的空间根本不足以一个成年人站直身子伸开手脚,更别说这里的人普遍比较高。即使是黎星也得半弯着腰,才能将软毯铺平在地面上。 在黎星脱白衬衫的时候,那只小虫子突然蹦了出来,她敏捷地将它接住,然后放在那扇半圆形的天窗边,那里有个很窄的平台,对于一条不大的小虫子来说却刚刚好。 它竖起身子,安静地贴在窗玻璃上,似乎在沉思。 黎星没有询问它想做什么,而是飞快地换着衣服,然后怀着感激与庆幸的心情,将枕头拍松软后,钻进了被子底下。 黎星的头转向天窗的方向,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外面绯红色的月亮,虽然只有一角挂在黑乎乎的夜幕上,却有着让她心悸的凄美。 “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啊……我家乡的月亮是银白色的,明亮圆满的时候带着一点点黄,传说中有从人间奔赴的女神居住在上面。” 那只虫子缓缓扭过头,但是没有对黎星表达任何东西,黎星能感觉到它在盯着自己,带着某种让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思绪”。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啊,有诗人形容它就像玉石磨的盘子飞在白云上。上面有桂树,有一年又一年捣药的白兔,孤零零的女神住在她的宫殿中,跟她曾经爱慕过的人间英雄永远相别。” 黎星将那句浮在脑海的诗句用中文念了出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那只小虫子的头向她晃了晃。 黎星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么多,她想借此排遣内心的孤独,这条小虫子从她苏醒的那刻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甚至极其通人性地跟她有着交流。即使这条小虫子经常嫌弃自己,但是除了它,黎星根本不知道这些话能对谁去说。 在了解这个世界之前,她必须得将自己伪装得足够正常,才不会因为异常而受到生命威胁,即使被当成傻子,也好过突如其来的死亡。 黎星只想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为此也幻想了很多个“或许”,关于未来与回家。 古人今人若流水。 黎星背过身去,将脸埋在被子底下,还是没能压抑住悲伤,发出低微的啜泣声。她的记忆像是老照片,变得那么模糊而遥远,只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思念格外鲜明,将黎星的心扯得稀烂。 共看明月皆如此? 然而这不是黎星思念的那轮月亮,不是她记忆中的世界。 共看明月应垂泪。 黎星就这么在哭泣中睡了过去,枕边都是泪痕。 那只小虫子对着黎星的背影,就那样盯了她很久,才再度转向窗外。 非常奇怪的人,再看看。 第三章 生活 从这天开始,斯林面包房来了个新人。 这个容貌带着异域风情的少女,总是相当热情地欢迎着每个客人,堆起笑脸并准确无误地帮他们找零。在艾丝特熟悉了面包烘烤流程后,很尽责地替负责后厨烘烤与清洁的菲欧娜承担了许多工作,艾丝特在摸索时捏出来很多动物形状的小面包,即使味道没太多变化,也相当受顾客们的喜爱。 因为她的到来,斯林面包房这两周的生意相当好,这让温蒂十分欣喜。 “艾丝特,你去看看仓库里还有没有茶叶,我们得再煮一壶热茶。天气冷啦,很多客人都喜欢喝些热东西暖暖身子。” “好的温蒂奶奶!我去找找!” 已经更名艾丝特的黎星往烤炉后走去,将浅褐色的麻布长裙外的围裙解下挂在后门边。今天是周日,菲欧娜每周这天都会有一天的假期,她会带着家里人去黑夜教堂做礼拜,然后跟自己的妹妹一起给孩子们准备一顿大餐。有时候菲欧娜也会带少许菜肴回来面包房,给温蒂和艾丝特也尝尝。 从仓库里翻出一罐没开封的茶叶,艾丝特很快又回到了面包房,看到温蒂正在跟几个顾客寒暄,从容貌上能认出三个人是一家人,其中那个最小的少女看上去比艾丝特年纪还小两岁。 “那就柠檬蛋糕卷,好不好?” 女孩晃着其中一个青年的手,那个带有书卷气的年轻人宠溺地看着她:“当然好啊,那就决定是柠檬蛋糕卷了,要半磅。难得班森涨工资了,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更高个的那个青年对着温蒂点点头,掏出钱包点出要支付的数额,艾丝特非常会看气氛地重新系好围裙,将刚出炉的柠檬味蛋糕卷切下一大块,刚好半磅出头。 “还需要什么别的吗?”艾丝特露出她的营业笑脸,冲那个对她十分好奇的少女眨眨眼睛。 高个青年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梅丽莎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少女犹豫片刻,最终只是摇摇头:“不用!有柠檬蛋糕卷我就很高兴了,我们得节约着点,以后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呢。” 书生气的青年点了点旁边的动物面包:“那个黑猫面包看上去很可爱,以前没见过啊。” 温蒂冲旁边的艾丝特挤挤眼睛,让艾丝特不好意思地冲众人露出笑脸:“这多亏了我们巧手的新人,因为是试卖,现在售价跟普通的黑麦面包一样,要不要来块?” 高个青年点点头,又付钱买了半磅的黑猫面包,让那个书生气的青年不太好意思:“班森,我就是这么一说。” “没关系,反正明天也该补充主食了。” 送走了这一家子客人,温蒂才将新的热茶烧上:“今天的客人可不少,周日大家都喜欢一家人去黑夜教堂,挺好的。” “我记得黑夜教堂是信仰黑夜女神?” “是啊。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学书写吗?那你可以去黑夜教堂的周日学校看看,每周只要一便士,不会影响你平时在店里的工作。” 艾丝特回想了下她收在阁楼上的钱包,除去有部分日常用品的开销,还有她频繁去水果摊给那个老板补偿的花销,里面现在还剩下十苏勒多。每周一便士的支出对艾丝特来说还支付得起,要是能熟练掌握这里的文字,艾丝特也能去图书馆查看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详细资料,而不是总在顾客们的谈话中自己推敲或者脑补。 温蒂以为艾丝特是在担心教会的情况,安慰起她:“大胆地去,那边都是些很和善的人,即使你不信仰黑夜女神也没有关系。”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下周也请假去看看,我确实很感兴趣。” 下个周日在忙碌日常中来得相当快,提前跟温蒂打好招呼后,一大早艾丝特就出了门。 艾丝特按照上次的方向走得很通顺,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得出奇,每家店和每个路口她都有印象,完全没有迷路。 奇怪,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艾丝特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到了脑后,面对那座庄重的哥特式教堂,她总觉得有点紧张。站在教堂外给自己打气好几轮,艾丝特也没有下定决心,直到那个牧师打扮的男子看向她,艾丝特才鼓起勇气走过去。 但是艾丝特走到门前的时候,刚才在肚子里打好的草稿就不翼而飞了:“你、你好,请问这里是,是有上课吗?我是说,那个启蒙教育什么——” “是的,这是黑夜女神的教堂,周日有提供启蒙教育的课程,不过是要收费的。你是女神的信徒吗?” 艾丝特摇摇头:“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就不能……”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牧师。 牧师很温和地笑起来:“没有关系,女神是仁慈而宽容的,你当然可以来学习。” 艾丝特连连点头,在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便士后,她跟在牧师后面走进教堂里面。因为今天是周日,来黑夜教堂的人并不少,有的人在闭眼安静祈祷,有的人在跟相熟的人很小声地打着招呼。即使是清晨,教堂里也相当昏暗,弥漫着极其静谧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艾丝特都感觉自己心情平和了不少。 牧师带着艾丝特走向旁边的侧门,他们顺着这条走廊往后绕去的时候,跟两个人擦肩而过。 艾丝特没有太注意,她一直紧盯着牧师的脚步生怕自己没跟上,但是那个相当俊逸的黑发青年却回过头,那双绿眼睛疑惑地瞥过艾丝特的背影,然后微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 不过很快青年就摇摇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另一人。 在牧师善解人意的介绍下,艾丝特也了解了教会的通识课程大概包含哪些内容:上午的课程会以简单数学、地理及部分历史为主,然后会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可以自带食物或者去外面街上的咖啡馆用餐。下午则是以黑夜女神的教典为基础,进行文字方面的教学和书写练习,有基础的人就可以自行阅读教室书架里的书籍,当然是不能带出教堂的。学生们遇到问题可以在空闲时间询问负责授课的教会人员,教会能提供部分纸笔,但是只有第一节课,后面的课程只会提供部分纸张,如果有额外的需要,可以自己携带也能跟教会方购买。 “你来的时间相当早,距离上课还有三刻钟。你可以在教室里自行活动,有什么疑问都能请教朗莎女士。没有意外的话,都会是她负责在这里授课,她是个很随和的人。” “谢谢你,洛斯特牧师。”在之前的对话中,艾丝特已经得知了这位和善牧师的名字,当然她也做了自我介绍,但是没有说那个虚假的姓氏。 那条小虫子这些天一直窝在艾丝特胸口前的衣兜里,要不是晚上的时候它会要出来,艾丝特都会以为它是开始冬眠了。对于那时被小虫子暗示后用于蒙骗温蒂与菲欧娜的姓氏,艾丝特感到并不单纯,所以不怎么跟人提及。 朗莎女士年纪看上去不小了,褐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挽成插着红玫瑰的低发髻,脸上虽然能看到皱纹,却让她的美貌显得更加庄重,与那身黑色哥特式过膝裙极为适配。 “菲仑,日安。”朗莎女士行了个简易的提裙礼,这让艾丝特的好奇倍增,这位女士会不会就是出身贵族家庭?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艾丝特没怎么去过铁十字街以外的地方,但也对鲁恩王国的大背景有零散的了解。 “朗莎女士,这是位刚刚报名的新学生,艾丝特。” 朗莎女士随即向艾丝特扬起微笑:“很高兴见到你,艾丝特,你跟其他人一样称呼我朗莎女士就好。你以前有接触过启蒙课程吗?” 艾丝特赶紧摇头:“没有,完全没有,我甚至不识字。” “不用紧张,这里很多人都跟你一样是从零开始的。”朗莎女士从书柜下面翻出了空白的笔记本和两根铅笔,递给了艾丝特。 洛斯特牧师冲两人点点头:“那我先回去教堂门口了。” “快去忙,周日来的人总是比较多。” 洛斯特牧师很无奈地笑起来:“但我认为这是好事,我很高兴大家愿意来聆听女神的福音。” 在洛斯特牧师离开后,朗莎女士又跟艾丝特交流了下她的情况,艾丝特很坦然地承认了她的无知,但朗莎女士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这样没有底子的学生在这里相当常见。 自从公立初等学校普及开来,家里有一定经济条件的人们更喜欢让孩子们去上每周六天课程,这样以学费来说更加划算。而在教会的周日学校,更常见的是年龄偏大又渴求机会的人们,他们会从每周的繁忙中抽出这么一天努力充实自己,以谋求未来更好的工作。 因为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朗莎女士不介意给艾丝特辅导些基础知识,让她惊讶的是,艾丝特对于数字计算的掌握几乎是手到擒来。在记住基本数字和运算符号后,艾丝特面对朗莎拿出的题目飞快填满了整张草稿纸,所有的计算结果准确无误,远不像没接触过数学的人。 而艾丝特也有些无奈,“穿越”前的黎星再怎么说也是刚毕业一年的半个社畜,不至于连这种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的数学题目都算不出。 她上辈子的体育老师肯定都能算出来! 朗莎女士在查看艾丝特的解答后,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女的聪慧,因材施教地更改了教育内容,将带有插画的单词本交给艾丝特。朗莎让艾丝特在课前先记忆单词,并在纸上练习书写,能记下多少是多少,等到上午课程结束后,她会简单考校艾丝特记下的单词量。 艾丝特当然没有意见,倒不如说这正合她的意,她最渴望的就是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字。 不过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艾丝特最后勉强记下了大半本单词书,结合平日的口头用语,她已经能对应上许多单词的大致拼写。鲁恩常用语的词根与词缀,包括部分语法,跟艾丝特记忆中的英文有很多可以类比的地方,这让她在进行解析后能飞快理解所接触的内容。 比常人速度快很多。 随着陆陆续续走进来三十几个人,大半个教室都坐满后,朗莎女士看了眼墙上悬挂的钟表,正式开始今天的正式课程。 数学方面的教育对艾丝特来说,只是让她进一步巩固记忆,加深对基础词语的印象,而地理与历史的课程,让艾丝特对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系统而全面的概括性了解。 朗莎女士展示的地图分为南北两个大陆,外围都是绘制了阴影的海域,大陆半块的形状让艾丝特感觉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她甚至对海洋对面的样子隐隐有了猜想。 或许这是个平行世界?跟我原来的世界差不多。 今天介绍的历史内容,主要集中在六百五十年左右,鲁恩王国崛起了一位英雄,带领军队与因蒂斯王国对抗。这位英雄在白蔷薇战争中一举旗下,终于成功击败了因蒂斯,在与弗萨克帝国战败的二十年战争后,重新维护了鲁恩帝国的稳定。 艾丝特随性地听着,手上的笔却在纸上飞快记下与课程无关的内容,主要是各个国家的名称对应拼写以及地理位置,虽然艾丝特很想把地图整张复刻下来,但她可没那么好的画功,只能圈出个大概。 但很快,艾丝特发现她对这些国家有着更多额外的印象,随着她触及到这些国家的“认知感”,毫无来源却出现在她脑海里,比如宗教与背后真神的紧密联系,再比如,开启工业时代的那位罗塞尔大帝。 甚至他不是罗塞尔·古斯塔夫,那他该叫什么呢? 艾丝特的笔下突然一顿,她脑海里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赶紧将精神集中回课堂上。 第四章 了解 朗莎女士的课很轻松,与她本人一丝不苟的外貌打扮不同,朗莎女士上课的时候总是能随手举例,提起生活中的小事来映射历史的影响,介绍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很有趣,她甚至会掺杂几个笑话,让课堂里的氛围轻松一下。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朗莎女士按照约定,抽查了艾丝特部分单词的默写,让她吃惊的是,艾丝特的学习能力完全不像是初学者。 “你以前真的没接触过书写吗?” 艾丝特挠了挠头,坦诚地道:“说实话,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是的,我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出现在铁十字街的……幸好‘斯林面包房’的温蒂奶奶愿意收留我,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朗莎女士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几秒才安抚着冲艾丝特露出笑脸:“没关系,以后只要你想来,都可以参加我周日的课程。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可以告诉我或者洛斯特牧师,我们都很愿意帮助有需要的人们。” “谢谢您!那我中午可以留在这看书吗?” “你不需要去吃点什么吗?” 艾丝特犹豫起来:“我必须得节省点,这是没办法的。我现在还没有工资,负担不起去那些咖啡馆吃好东西的奢侈。下次我会记得带面包来的。” 朗莎女士再次打量了艾丝特一遍,目光停留在少女仍显稚嫩的脸上,叹了口气:“没关系,我的三明治可以分你一块。”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朗莎女士的笑容很狡黠:“不,用我祖父的话来说,这叫‘投资’。艾丝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的。” 艾丝特也笑起来,她感受到了朗莎女士的善意:“那我下周来的时候,也给朗莎女士带一份点心。”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丝特对朗莎女士的印象非常好,起初还有些面对师长的敬畏,但交流之间这种隔阂被朗莎女士主动打破了。尤其在吃过那份加了蛋黄酱和芝士香肠的三明治后,艾丝特看着朗莎女士的眼睛就变得格外明亮。 虽然味道远不如记忆中的各种食品,但是这是艾丝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突然获得了美食带来的快乐! 或许这也是个思路,我可以摸索记忆中食物的制作方法,让温蒂奶奶当成新品在面包房推出,那样一定能吸引更多客人的。 朗莎抬头看了眼艾丝特,只是半块三明治而已,这个女孩竟然吃得这么开心,都傻笑起来了。这让朗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然后从书架上拿了另外两本单词册,放到了艾丝特的桌上。 “这些等你吃完可以试着看看。” “没问题!”艾丝特干劲满满地回答道。 朗莎颇为感慨,这真是个讨人喜欢又聪明好学的好孩子,不过之前那些疑惑,最好还是提醒当地的执夜者,注意下铁十字街有没有出现过异常。 下午的课程上,朗莎带着同学们朗读了一段黑夜圣典,艾丝特无所谓地跟着朗诵,然后在朗莎逐词逐句讲解的时候,艾丝特飞快地理解并记住那些词语的含义,包括其中语法的变化。 这对现在的艾丝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有种解密游戏的感觉,她能清晰地感到文字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这样惊人的学习能力连艾丝特自己都疑惑。 至少艾丝特能确定,记忆里她可不是这样一天入门一语言的天才,不然早就当高考状元了。 在今日的课程结束后,艾丝特又在教室逗留了不少时间。 她最终没忍住,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朗莎女士提了一个问题。 “零年之前的世界历史?你是指第四纪吗?” 这个世界确实有更古老的纪元! 艾丝特确认了她朦胧中的直觉,追问道:“那在第四纪之前是否还有别的时代?” 朗莎女士犹豫片刻,点点头:“不过关于那些时代我们知之甚少,留存的历史大多以神话故事的形式在流传,并没有确凿统一的历史理论。你现在还是刚刚接触这些,我不建议你去探究那么虚无的内容,那会浪费你很多时间。” 艾丝特失落地点点头,但很快就振作起来:“那这里有关于第四纪的书吗?” “事实上,第四纪的历史也众说纷纭,书面记载也少到不能更少了,只有从许多建筑能窥见到那个年代的繁华。第四纪距今也有一千多年,我们的小教室里是不会存放那么重要的历史资料的。” 艾丝特点点头,这里的世界比她预想中的要复杂很多。 朗莎女士很欣赏这样的求知欲,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似乎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如果想自学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两本历史书,等你阅读熟练了就能自己看明白。图书馆都能借阅到。” 艾丝特高兴地记下了朗莎女士说的书名,感到格外充实地离开了黑夜教堂。 外面的街道被夕阳照得昏黄,艾丝特这时候才意识到肚子里的饥饿感,她太沉浸于获得知识的满足感,之前完全没有感觉。 艾丝特不打算花钱做公共马车,她沿着街道走下去,天近乎全黑了。为了不给温蒂添麻烦,艾丝特在铁十字街尽头的小摊上买了一份带蒜香面包棍的蛤蜊汤。 汤很清淡,汤面飘着剁碎的香芹,几乎没放任何其它调味料,只有蛤蜊的咸腥,面包棍如果不蘸着汤喝也会非常噎人。这个分量其实并不够吃,但艾丝特很高兴能换换口味,她享受着任何一点能享受的东西,简单的食物和复杂的知识,都能让她感到单纯的快乐。 艾丝特坐在店口的板凳上,悠闲地解决着这份六便士的晚饭,但就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少女吸引到了额外的注意力。 店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即使穿着满大街都是的麻布裙,艾丝特的容貌也太引人注目了,更别提她享受食物时欢欣柔美的神情。她早就察觉到了那些带有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巡视,因为不想惹事,艾丝特索性装作不知道。 但是对面的人可没那么好的定力了,很快就有个男人坐到了艾丝特旁边的板凳上,带来一股刺鼻的酒气,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要知道这个点了,这可不是乖女孩该待的地方。怎么样,看你这打扮也挺拮据的,有没有兴趣做点生意?” 艾丝特疑惑地回头瞥了眼店里,这就是家普通的餐馆铺子,能有什么生意? 然后艾丝特看到这个男人用右手对着他下身,比划了个下流的手势。 艾丝特盯着男人胡子拉碴的面容,微笑着开口说:“这只手会断的。” 男人的这只手会断。 艾丝特只是陈述了她确信的事实,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肯定这份自信的来源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而男人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种意思:“就你这样的婊子也敢威胁我?” 男人说完伸出右手就要抓向艾丝特的脖子,艾丝特突然猛地从板凳上站起身,险之又险地脱离了男人手掌的范围。但还没等男人也从板凳上站起来,店铺里面忽然传来巨大的碎裂声,紧接着一把菜刀直接从里面飞了出来,飞快将男人的右手剁了下来,然后稳稳地砍进艾丝特刚才坐的板凳上。 如果艾丝特刚才没起身,这时候断的可能就会包括她的腿。 鲜血从男人的断腕处喷溅出来,洒得店门口到处都是,艾丝特将最后一口蒜香面包塞进嘴里,绕过捂着胳膊哀嚎的男人,将装汤的空碗叠在柜台上的待洗碗盘上,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当作没看见店里面争吵的夫妻俩,她就这么离开了店铺。 她还小心地避开了地面上的血迹,要是留下血脚印会给温蒂带来麻烦的。 艾丝特心口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艾丝特侧耳细听后,便回复起那条小虫子的话:“那是他倒霉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 “非凡力量?我不太确信你指的是什么,如果那种偷窃天赋和哄骗天赋也是的话。” “是啊,我早就感觉到了。不然温蒂和菲欧娜凭什么那么快信任我、接纳我?这不又是童话世界,这是个……” 这是个充满让我不适的怪异感的世界,尤其是天上那轮绯红色的月亮,看着就恶心讨厌,真希望它赶快消逝,回到原本的样子。艾丝特这样想道,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奇怪。 “你问我到底是什么?”艾丝特眨了眨眼,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我就是个普通人啊。好,可能有些特殊,但就是普通的‘人’而已。不然呢?” 小虫子传出了嗤笑的意念。 艾丝特很想嘲讽回去,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会迎来更多的嘲笑,所以她默默忍受了这只小虫子的恶意。 明明只是一条虫子,凭什么这么嚣张啊? 落地数天,还没对这个世界有准确了解的艾丝特,此时还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第五章 意外 艾丝特心里直犯嘀咕,又开始回想刚才那件事里的奇怪,最让她不解的是“自己的反应”。正常人见到血的瞬间应该都会惊慌,即使不晕血的人乍一看到那种场面,应该也会感到畏惧才对。 艾丝特回顾起那瞬间她的心跳加速,更多是因为刀被扔出来时的巨响,而不是因为男人的手被砍断。面对那一幕时她的情绪太平静了,仿佛在那句话出口前她就漠然地看到了这件事并旁观它发生,这确实不像是正常人。 好,或许我有那么点不正常,但也就那么点而已。 然后艾丝特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但她不想掺和,不代表事情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艾丝特正拎着一袋子蛇果和橙子,这是她用自己的钱从那位面熟的水果摊老板那买的,或许因为是第一口尝到的食物,艾丝特喜欢上了蛇果的味道,橙子则是她考虑用来研究新烘焙商品的材料,因为不好意思让温蒂出钱,艾丝特顺路自己买了些。 她被几个人堵在了巷子里,因为这里是近路,艾丝特才选择了这,现在看来不只她偏好这条路。 为首的男人胡子拉碴,右手手腕处接着一把短刀,倒是跟他凶狠的气势相当搭配。 “又见面了。”男人笑得很狰狞,似乎已经计划好要怎么对待艾丝特了。 艾丝特的目光一个个从这些人身上掠过,在最后排那个清秀的圆脸男性身上短暂停顿,最终又回到带头的男子身上:“你会死于出乎预料的背叛。” 男人的神情顿时难看起来,他明显是想起了上次断手的异样,当即就要招呼人一拥而上,想先把这个蠢娘们绑走折腾死再说。 艾丝特这一次没再忽视小虫子的指示,艾丝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场面,所以她决定按照指示里的动作,抬起手同时向着对面和身后的人张开了十指。 蛇果和橙子滚落在地面。 但她又一次更改了小虫子告诉她的话语:“你要偷窃走他们的生命”。 “我要偷窃走你们与我交汇的此段命运。” 这句话并不是用鲁恩语说出口的,艾丝特不清楚这是什么语言,她只是顺着直觉将它吐出,她的本能比她的思考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然后艾丝特合拢了双手。 在这一瞬间,艾丝特的头发褪色成了银白,而细小如星辰的光点从她的头上升起,一阵又一阵荡开模糊人视线的光晕。艾丝特黑色的瞳孔往外扩散,直到填满了她淡灰色的眼眸,一点混沌扭曲的光芒从中亮起,剧烈的光芒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填满了这条小巷。 艾丝特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小巷,那些人统统都僵立在原地,眼中是逐渐消隐的奇妙空白。后排的圆脸男子最先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弯腰捡起了一颗地上的蛇果,感受到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这让他充满警惕,疑心是否有更高序列的非凡者刚刚经过。 为首的断腕男人狠狠踢飞了一颗橘子,橘子摔在脏兮兮的砖墙上,汁水淌了一地。 “**,怎么感觉这么烦……我们找个地儿喝酒去!” 他们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每个人的精神头都不是很好,不过那个圆脸男子离开前又看了眼这条小巷,他有种微妙的不安,但却没有唤起任何记忆。 艾丝特的心脏跳得非常快,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只能是凭借本能往前奔跑,撞到人也浑然不觉。 疼痛伴随着记忆上塌陷形成空洞,不断汲取着艾丝特诞生出的任何想法,几乎将她所有的情感与思考给抽干,艾丝特听不清那条小虫子的任何指令,只剩下越来越响的轰然耳鸣,还有那种持续不断的混乱疼痛、这让艾丝特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疼痛在每个细胞里欢呼雀跃,她想尖叫,想将身体里的光全部撕裂出来,统统扔出去—— [Esther.]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用的并不是鲁恩语。 好像是…… 艾丝特的眼睛突然能聚焦了,她跌坐在几个板条箱边上,努力喘着气,冷空气能让她胸腔里烧灼的痛楚缓解少许。 “你还好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艾丝特仰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位外貌年少妆容却老气的美丽女性,她蓝色的眼影和腮红颇为古怪,黑发盘成了同样老气的发髻,身上黑色的长袍剪裁得体却显出点阴森。 女人正冲艾丝特伸出一只手,艾丝特借着她的力勉强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中竟然跑回了醒来时的那家酒门口,那个“秃鹰酒”的门牌仍然悬挂一半在上面,不过酒门口已经拉起来警戒线,不允许附近居民进入了。 但是这个女人好像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 “谢谢你,我可能……我缓一缓就没事了。”艾丝特活动着手掌,不敢多回忆之前自己引动的那种力量,而那个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声音也很奇怪。 女人注意到了艾丝特打量酒的神情:“你对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艾丝特当然不敢这么说,她还不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份,尤其是她奇怪的打扮,让艾丝特一时半会不敢收起戒心:“这里好像废弃有段时间了。” “是啊,不过我听说这里有奇妙的光出现,大概就在半个多月前。” 艾丝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大致时间。 光?艾丝特当然联想到刚才在小巷子里自己的出格行为,是那只小虫子的力量?不、不对……艾丝特说不上来,她的思绪开始混乱,直到她意识到自己还被人盯着。 女人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艾丝特,没有开口打扰满脸复杂情绪的少女。 “抱歉……我不知道。”艾丝特的话干巴巴的,她自己听着都不信。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女人只是微笑着,拍拍明显矮她一截的艾丝特脑袋,她的举动让艾丝特获得了奇异的安抚感,发寒的身体也飞快回暖。 或许是艾丝特此时的表情看上去太呆了,女人对她不是很放心:“你看上去吓坏了,小家伙。这个点你一个人在这乱走确实不太安全,需要我帮忙送你回家吗?” “谢谢,也不用,这里到斯林面包房的路我还认得,应该没什么事。” “那就好,要小心点喔。” 艾丝特连连点头,她又看了一眼女人,这才转身离开。 戴莉·西蒙妮皱着眉头看向“秃鹰酒”的牌子,少女身上的以太体显示她的情绪在剧烈波动,但是在跟自己接触后又飞快好转。最奇怪的是,在这个少女接近的时候,这附近的灵都飞快消散了,原本戴莉在试图沟通的灵,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瞬间就脱离了她的感应范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月前,“秃鹰酒”的老板突然失踪,本来这是属于当地辖区警察就能草草了结的消失案,至于那些被搬走的酒或者家具更没人会花精力去检查,但是在有人目击到前酒保返回酒的某个夜晚,这条街上好几户人家的钟表都炸裂开来,停留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 这就很明显有非凡力量参与的痕迹了,老尼尔的占卜却没有结果,所以戴莉曾经带着洛耀来这附近询问能沟通的自然灵,可惜追踪到路口又没了痕迹,即使换了别人来现场查看也没注意到异常。 因为事情没有后续变化,守夜人的精力不能长期放置在这边,所以最后队长只能将这起事件搁置,今天戴莉也是去墓地掘墓之前心血来潮,就到这边走了两圈,没想到遇到一个那么奇怪的少女。 戴莉遇到少女的时候仍然开着灵视,注意到那个少女非常不对劲,她表面的以太体有些太过明亮了,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她内层的星灵体,只隐约透出其中彩虹般交汇的色块,难以让人分辨。 难道说那个少女是隐藏的野生非凡者? 戴莉记下了斯林面包房这个店铺,只要之后去那里看看,就知道这个少女到底有没有问题了。如果少女没有离开,那就可以趁机接触多加观察。如果她离开了,戴莉可以根据她的外貌,让警察局帮忙调查她的来历和线索,甚至直接开出通缉令。 尤其是戴莉的灵性直觉告诉她,那个少女一定跟“秃鹰酒”的怪事有所联系。 —— 艾丝特回到斯林面包店后,没有跟温蒂和菲欧娜提起今晚发生的任何事,只是撒谎说她出去散散心,结果差点被不知谁家的野狗给咬了,跑了一路绕一大圈,现在才回来。 温蒂安慰了艾丝特几句,就让她早些去休息了。 艾丝特也没有心思再去研究什么新的面包或者糕点,她在简单打理后便回到了她专属的小阁楼上。 不宽的窗沿边,正叠着一团手帕,中间被压得凹陷下去,堆成一个极简陋的小窝。艾丝特将那条小虫子从口袋里摸出来,放在了窝里,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它。 “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我不猜,不需要猜。偷盗的力量来源于你,但是那种光是来源于我自己,我能确信这点。” “这不是可笑的自信,这个世界的超能力藏着巨大的秘密,我是说非凡力量。它不可能凭空出现,我有这样的认知。”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没办法证明这些认知是不是我的想象。我应该找到拥有跟我类似力量的人。” “……我感觉你在玩我。你怎么现在又说反话了?这不就是我刚才的意思吗!” “你说这叫什么?偷盗者?听起来就不像好人。这就是你这种非凡力量的称呼吗?” 艾丝特感受到小虫子传来的鄙夷,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喜欢这种能力啊,什么都偷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现什么都不属于自己。” 于是她的虫虫导师耍小脾气了,圈成一团假装进入冬眠,再也不肯搭理艾丝特,结束了两者间这场极其难得的对话。 艾丝特还是第一次跟这条小虫子交流这么多,它以前对艾丝特更多是厌烦和不屑的情绪,似乎是惊讶于艾丝特展现出的能力,它才跟艾丝特有所交流,并且展现出了一定的非凡知识底蕴。但是小虫子在对话时展现的性格非常欠揍,话语内外都带着作弄人的恶劣,让艾丝特万分头疼,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它。 不是坏事,那就当作是好事,艾丝特其实很高兴,因为这条小虫子是她有意识之后的第一个交流对象,现在能更多了解它,让艾丝特莫名有成就感。 但直到躺在被窝里,艾丝特才意识到那条小虫子根本没有解释她身上潜藏的力量是什么,话题就这么被敷衍过去了。 隔天上午,艾丝特在后厨跟菲欧娜一起忙碌着,在她刚捏完新一批可爱动物形状的面包胚后,温蒂忽然进来喊艾丝特出去。 艾丝特简单擦过手,匆忙地赶到店铺里,遇到了让她很吃惊的人。 “您是昨天那位,啊,那位女士,上午好。”艾丝特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戴莉·西蒙妮,你好啊小家伙。”这位女士今天戴着黑色的面纱,穿着跟昨天相似款式的黑袍,以她的打扮,就算随时出现在墓地去参加葬礼也没有违和感。 半夜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吓人就是了。 “您好!喊我艾丝特就好,”艾丝特习惯性地摆出营业笑脸,“西蒙妮女士要买些什么吗?” 戴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橱窗里很可爱的猫咪黑面包和兔子白面包:“你可以称呼我戴莉,礼尚往来嘛。这是你们店里的特色吗?很可爱呢。” 温蒂非常骄傲地拍着艾丝特的肩膀:“是‘小家伙’一手设计的哦,很厉害?她学什么都特别快,很聪明的孩子。” 艾丝特的脸红了,她的笑容诚挚了很多:“别说得那么夸张,温蒂奶奶。” “有没有想过将这种设计发布出去?在夫人小姐们的茶会上要是能出现这种甜点,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温蒂有些迷茫:“哦,这我们不太确定……我们可能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 艾丝特:“我只是想帮帮温蒂奶奶,大概没有心思去当私厨,我现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戴莉没有坚持:“那也不错,以后我多多来光顾的,要是以后有蛋糕类就更好了。” “当然!等我跟温蒂奶奶和菲欧娜学会了烤蛋糕我肯定会琢磨的!” “那帮我称一块黑猫面包,两块白兔面包,还有这个廷根饼我听说是店里特色?” 艾丝特在温蒂的眼光示意下,立刻夹取了戴莉要买的东西,放到打包用的纸袋子里:“好的,这就给您装上!用店里的纸袋可以吗?” 戴莉点点头,在付过钱后很快离开了斯林面包房。 艾丝特又回到后厨,因为受到了戴莉的夸赞而心情格外好,她无意识地哼起了曲子,都是菲欧娜从来没听过的歌曲。 生活看上去总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第六章 异常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改变,而“变好”,只是个相对的概念。 有的人因为学业结交到兴趣相投的朋友,有的人因天赋或奇遇而掌握晋升的秘诀,有的人在诱惑下不断滑落深渊而不自知。 命运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回馈。 艾丝特如此坚信着,她从暖和的黑夜教堂走出,在淡淡的雪絮中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将怀里昨天新买的笔记本抱紧,今天带给朗莎女士的动物形烤饼干让她相当高兴,这让艾丝特也收获了额外的成就感。 她跟随朗莎女士学习的时间,差不多都有一个月了。如果按照原本地球的时间来看,这几天大约是圣诞节,所以艾丝特烤制的饼干都带着覆盆子果酱作装饰。 这周开始,温蒂给努力工作的艾丝特发了工资,虽然她的周薪只有三苏勒,远比不上菲欧娜的十二苏勒,但是对艾丝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而艾丝特拿到这些钱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间铁匠铺,加上自己的小金库,花了整整五苏勒剪裁了几块小铁皮打造成模具,然后拉着菲欧娜和温蒂用这东西烤了饼干。 当然,这东西以后也会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又一特色,艾丝特愉快地幻想着,店里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能让菲欧娜和温蒂都高兴,艾丝特觉得这是她能做的最好回报。 即使哪天她突然消失,斯林面包房这些产品也能继续销售,让温蒂和菲欧娜赚到更多钱改善生活…… 突然消失? 艾丝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间,但很快又回过神。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艾丝特原本没指望收到回应的,但是她领口夹层里抖动了一下,那条小虫子传递了很奇怪的想法过来。 “不,你不要想着再让我动用那种力量,我总觉得用多了我会宕机。毕竟痛的又不是你,我讨厌疼痛!” “宕机的意思?就是类似我的体力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活动,进入强制的休息状态。” “是一些我家乡的说法,这种特殊的本土词也是家乡的特色嘛。” “我家乡在哪……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不知道的,说不定以后就知道了。” “你只是条小虫子,怎么可能去过全大陆的国家,总会有你不了解的地方?你就当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词语好了。” 艾丝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水仙花街的街口走去。 雪花越来越多,寒意停留在街道上,侵蚀着行人的体温,按照温蒂的说法,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这个新年,艾丝特是跟温蒂一起过的。菲欧娜带着她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丈夫一起过来面包房,所以温蒂格外用心准备了食物,艾丝特在巨大的蛋糕胚上用奶油堆了很漂亮的一圈白鸟裱花,于是两个孩子高兴地缠着她,让艾丝特给他们的蛋糕上面也捏出想要的小动物。 回到卧室前,艾丝特切下只有指节大小的剩余蛋糕胚,裹上奶油,用叉子尖蘸上巧克力酱,花费好几分钟才勉强在顶上涂出一只黑鸟,至少勉强能看出形状。 艾丝特将这小块蛋糕搬上了阁楼,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坏顶上的图案,然后她将茶杯碟放到了小虫子的窝旁边。 那条小虫子爬出来,呆呆地看了蛋糕片刻,向着艾丝特传达出很不可思议的情绪。 “新年快乐啊,”艾丝特搓着冻僵的手,美滋滋地笑起来,“就是给你的!你看,是你说过的乌鸦。我的画功有进步?” 小虫子望着那块黑乎乎的图案,难得没有嘲讽艾丝特的傻气。 在少女睡下之后,小虫子才慢吞吞地将蛋糕吃下去,相比它过去的生命中吃过的各种东西来说,这块蛋糕算不上多美味,糖放多了,奶油很稀,但是却让它觉得很特殊。 这当然远比不上吃掉非凡特性时候的愉悦与满足,那又是为什么呢? 它从没指望从艾丝特那里收到任何东西,这个简陋的“窝”也是,这块蛋糕也是。 —— 这种平淡的生活,艾丝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很喜欢菲欧娜和温蒂对她露出笑容,在面包房里回应并帮助每个客人都让她感到踏实,艾丝特也喜欢被朗莎女士夸赞学习进度,她现在已经能完整背诵黑夜教会的教典和大多数教会故事,几乎将教会学堂的所有书都翻完了。 “艾丝特你已经可以毕业了,对你来说这个开销已经没必要了。” 朗莎女士这么劝说着艾丝特,但是艾丝特还是很舍不得来教会学堂看望她:“但是我还会有不懂的问题,而且我很期待见到您。” 朗莎女士好笑地摇摇头:“你随时都可以来教会啊,你可以信仰女神来做礼拜,并不一定要来学习不是吗?” 但艾丝特不想信仰黑夜女神,因此对朗莎女士这个提议总是会沉默。她很难说是不是科学无神论在作祟,即使艾丝特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真神”,她也不想信仰任何东西,她总觉得深入了解会对她自身会很危险。 这都是艾丝特奇妙的直觉在指引她,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她的直觉从来没出错过,甚至让她恰到好处地从后厨来到店里,替温蒂解决过几个棘手的无赖客人。 自从新年过后,那条小虫子跟艾丝特交流的频率明显变多了,不过大多都集中在夜晚艾丝特独自一人的时候,让艾丝特想起高中寝室时跟舍友夜半闲聊的感觉。 现代都市的回忆在逐渐模糊,但怀念的感觉却过于深刻,每当这时候,艾丝特便忍不住跟小虫子聊起来。她也不在乎鲁恩语能不能表达清楚所说的东西,只是一股脑地倾诉着,将小虫子当作“树洞”。 艾丝特也喜欢哼歌,在回忆里黎星本就是个很擅长唱歌的人,小时候甚至有当歌手的梦想。她大多数时候会模糊掉语言,只哼唱记忆中的调子,这样即使偶尔被温蒂她们听到也不会奇怪。 那条小虫子经常在艾丝特哼完询问她歌曲的名字,艾丝特便会告诉他翻译成鲁恩语的歌名,小虫子则会暗暗记下来。 艾丝特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这让小虫子苦闷的“囚禁生活”有趣了点,要是有机会它一定要撺掇半神以上的分身来尝试寄生,将艾丝特脑子里那些与这个世界大相径庭的记忆与知识全部挖出来。 但现在它仍然被无形的力量圈住,只能勉强维持时之虫的形态,甚至做不到离开艾丝特太远,不然那股力量会瞬间将它彻底吞食。这种被当成“储备粮”的感觉,让这条小虫子总是想对艾丝特恶语相向,它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威胁,就连跟本体或其他分身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就连“储备粮”这个说法也是跟艾丝特学来的。 小虫子试图唆使艾丝特滥用能力,如果这里频繁出现偷盗者的非凡力量,其他的分身自然会有被吸引过来的。但是艾丝特在这方面异常倔强,她宁愿像个笨拙的普通人一样艰难攒钱,最低限度地维持着进食与睡眠,也不愿意用偷盗者的能力改善她的处境。 某种愚蠢至极的人性。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用呢? 艾丝特的回答是:“别人也在努力生活啊,我不能侵占别人的努力成果。” 她确实相当愚蠢。小虫子这么想着。 有能力的人本就该活得更好,让自己更进一步,这才是生物的本能追求。 直到天气转暖,春天来临,艾丝特才惊觉她已经在斯林面包房住下好几个月了。 戴莉走进店里的时候,艾丝特正在将新炸好的红薯丸子倒进编织篮里,表层面包糠散发出浓郁的油香,让跟在她身后绿眼睛的青年吸了吸鼻子。 艾丝特热情地跟两人打了招呼,这几个月下来,戴莉已经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常客了。 “今天的新品!我没做得那么甜,你们要尝尝吗?” 青年有些期待地看向戴莉,这让戴莉很是好笑:“你要是喜欢就让艾丝特帮你装点,她钻研的新品味道从不会差的。” 艾丝特直接用铲子舀起两颗递到两人面前:“没事,这点就当我请你们的!” 温蒂在一旁冲戴莉挤挤眼睛:“好吃的话不要忘记帮我们打广告哦,戴莉小姐。” 青年将炸丸子扔进嘴里咬下的瞬间,神情呆滞了一下,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有些怪异地咀嚼着,戴莉疑惑地拿起另一颗,酥脆的外皮和绵软的内层结合在一起,在口感丰富之余又散发出香甜,相当好吃。 “伦纳德你不喜欢这个吗?” 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艾丝特:“我……我能不能再要一颗尝尝,刚才没吃出啥味道。” 艾丝特忍不住偷笑起来,见温蒂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又舀出一颗炸丸子:“也不差这一颗,请你吃了你可要买啊。” 青年这次吃到炸丸子后,露出了相当满足的表情:“我要半磅!” 艾丝特语噎:“半磅?半磅太多了,这种炸的东西隔天就不新鲜了,吃多了会腻的。” 戴莉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我们会带回去给队长……我们的同事们吃。” 温蒂很高兴地催促艾丝特去装袋,艾丝特也没坚持,反正都是做生意,卖多点大家都高兴。戴莉之后又要了店里招牌的柠檬蛋糕,还有一包蔓越莓动物饼干,青年抱着装有炸丸子的袋子站在边上,在等待期间又偷吃了好几颗。 青年偷吃的动作忽然停滞在半空,他盯住了帮忙称量饼干计算价格的艾丝特,艾丝特的右手在她计算时下意识地揉了揉右眉心。 但这瞬间的既视感就像是错觉,青年耳边年迈的声音在发出“咦”一声后,便没再说话。 青年借着偷吃的动作将手掩在嘴边:“老头?怎么了?” “小心点那个女孩,她不太对劲。” 之后那个年迈的声音也没有给什么解释,留下青年满肚子疑问,他只能等待戴莉结完账,跟她一同离开了面包房。尽管青年努力观察着艾丝特和周围的一切,但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反而让戴莉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艾丝特回到后厨的时候,感觉到衣服内侧的口袋有在蠕动,那条小虫子又冒出头来,平时它很少在白天跟艾丝特有交流。 “怎么啦?” 艾丝特仔细感应了一下,那条小虫子提醒她那个青年身上有异常,这让艾丝特立刻担忧起来:“难道他很危险?那不会伤害到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们?” 然后她又被嫌弃了。 艾丝特这才知道,她一直觉得哥特妆和黑裙打扮都非常帅气的戴莉女士,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这个世界上非凡者很多吗?” “既然不多,为什么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都会是?” “我见过那个青年?我怎么没印象。” “教会……原来是这样。” 艾丝特感觉她的思维正在飞快运作,将很多细碎的痕迹连起来,事实上她并不是非要去黑夜教堂学习,但当时她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温蒂的提议,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其他地方的启蒙教育课程。 而在她抵达黑夜教堂之后,除了对教会人员的好感增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那段时间她的生活相当安稳。不对,就在那天晚上,艾丝特被拦在小巷子里,使用出奇怪的非凡能力之后,她的头几乎疼炸了,那时候她胡乱逃跑,跑向的方向是秃鹰酒,然后遇到了戴莉女士。 戴莉女士身上的某种力量安抚了她。 “艾丝特?你在发什么呆?帮我去仓库搬一袋新面粉过来。”菲欧娜忽然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让女孩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好的,我这就去!” 艾丝特勉强平稳住心神,她揉着不太舒服的眉心,往斯林面包房后面仓库的方向走去,试图将直觉中的不安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关系。黑夜不会伤害我。”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艾丝特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黑夜?黑夜指代的又是谁? 小虫子摇摇头,缩回了艾丝特的口袋里。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奇怪。” 艾丝特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妙的笑意。 第七章 怪物 意外对某些人来说是无聊生活最好的调剂品。 而对喜欢维持现状的个体来说,意外代表着脱离常轨,往往与混乱脱不开干系。 艾丝特并不讨厌意外,但她很讨厌麻烦,比如现在的状况。 跟今夜满月一样绯红的血水正在地面上蔓延,浸染艾丝特的鞋底。受害者是个年幼的女孩,瘦削的四肢怪异地往外扭曲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腹上开了一条口子,内里的器官正被那个怪物稀稀拉拉地掰扯着。 那怪物还在不断发出笑声,它的身上遍布裂缝,像是被打碎又黏起的陶瓷木偶,从缝隙间甚至能看到下方鼓动的肌肉纤维。 艾丝特却凭借直觉,认出了那是铁十字街很有名的扒手团伙头目,一个叫作布里克的中年男人。他手下掐着一帮孤儿的命,教导这些年幼无依的孩童们盗窃,然后用拳头和面包威胁他们将所得上交,以满足他的日常开销、酒瘾和色念。 角落里还有几个孩子抱成一团,他们瑟瑟发抖,就连哭都不敢出声了,眼睛里满载绝望。虽然平时布里克也会对这些孩子拳打脚踢,但是从来都不会真的杀掉他们,毕竟死人是赚不来钱的。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似乎彻底丧失了理智。 布里克是怎么变成怪物的呢?艾丝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那个怪物回头望着她,眼睛里一片猩红,在绯红月色下泛着寒光,那张脸上“人”的特征已经很少了,他的嘴唇和鼻子肿胀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爆裂开,留下滴血的空洞。 艾丝特很想就这么跑掉,反正死多少人都不关她的事,但是那几个孩子渴望救赎的眼神,让她无法听从小虫子的催促就这么离开现场。 他们都会死的,至少自己还有一点敏捷和手指灵活的能力,可以缠斗一会儿。 说到底,她只是半夜听到面包店后门附近有惨叫,生怕影响到温蒂就披着外套出来看看——还不如不看,把血案留给隔天清晨的警察们去烦恼。住在这片区的人都深知不管闲事的生存道理,艾丝特当然也知道,但是那声惨叫太让她心悸了,她不能无视。 于是她惹上了麻烦。 艾丝特翻出了当时在钱包里翻出来的刀片,自从遇到过流氓后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而为了探查这里的惨叫,此时她的后腰上甚至别了一把菜刀。 完蛋,要是还能活下来,砍完怪物这破菜刀肯定不能用了,下周的薪水也要飞走了。 艾丝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原本还想拿这些薪水去订购报纸,在黑夜教堂附近找家好吃的小餐馆尝尝鲜。 全泡汤了! 布里克变成的怪物似乎在警惕什么,迟迟未向艾丝特冲过来,但是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被堵死在小巷子里,根本没法逃跑。 艾丝特决定由她来打破这样僵持的局面,先给几个孩子创造逃跑时机。 寒光凛冽的刀片从空中飞过,借由手腕和手指的恰到好处的控制力度,艾丝特成功将那两块刀片弹出,刺进那只怪物的脸上,准头比她预想中还要好。 那只怪物吃痛后发出了怒吼,抬腿就朝艾丝特冲过来,艾丝特将他引出巷子口,跑到了街上,冲后面的几个傻了眼的孩子大喊:“快跑!跑得远远的!拉上你们的朋友!快啊!” 她确认那只怪物认准自己后,又跑出了十来米距离,深夜的主街上空荡荡的,白天拥挤的商铺都被收起,只有数不清的板条箱或者木架堆在街道两旁,紧挨着那些没有动静、窗口漆黑的老旧房屋。 在那只怪物决定四脚着地奔向艾丝特后,两者之间的距离被飞快拉近。艾丝特随着直觉的预警,忽然之间一个扭身反向跑来,手上快速抽出了菜刀,不算锋利的刀刃狠狠敲在那怪物的天灵盖上,像是砸在了一块坚硬的砖头上。 这次艾丝特的手偏了,她能感觉自己的四肢因为肾上腺素激升而微微颤抖,菜刀没能砍进怪物的眼睛,只是削进了一片脑壳,然后被卡在了它的头骨里。 倒霉!倒霉!倒霉死了! 艾丝特心里疯狂回荡着鲁恩语和中英文的各种脏话,她的动作却根本不敢停滞,脚下飞快退开,将抽不动的菜刀留在了那怪物头上。借着那怪物头晕和剧痛发狂的瞬间,再度拉开跟它之间的距离。 那几个孩子互相搀扶着,小小的身影不断奔跑,冲向街道另一头。 这样就好,至少他们不会出事了。 艾丝特不断顺着街道捡起东西,砖头、碎石、半块木板、开始腐烂的死鱼,任何能用来投掷的东西她都没放过,将那个怪物引向她的方向,不让它注意到那些逃跑的孩子们。 她的计划说不上很成功,因为那个怪物似乎记恨上了她,在剧痛下疯狂嚎叫起来,直直地盯紧艾丝特,又往她的方向冲来。 艾丝特扭头就跑,两条腿疯狂地交替着落在地面,上辈子她的体测要是有这么能跑,说不定早就去考体育生了。 求生欲果然能使人爆发出远超平常的能量。 艾丝特不清楚被砍了半拉脑壳的怪物能活多久,但是都过了这么些时间,总该有人赶到现场来帮忙了。特殊的直觉告诉了她这点,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延时间,直到能帮助她的人到来。 她不敢动用那份特殊的力量,万一没能成功解决这怪物,那会死的必然是虚弱的她自己。现在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刻,艾丝特觉得她还能坚持一下。 当那个怪物的利爪抓住艾丝特的小腿时,她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面。 正当艾丝特一边猛踹怪物脑袋,一边抬起手的那刻,一阵在此时显得极其怪异的吟诵声响起,压低的男声颇具磁性,念出了一段让艾丝特有微妙熟悉感的诗: “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 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 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 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怪物的眼中流露出恍惚,这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缥缈地环绕住两个人,像是抚落婴孩眼皮的摇篮曲。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飘来,像是一团黑乎乎打结的细线,落在那个怪物的头顶,让它呆愣愣地停在原地,随着吟诵声合拢了眼睛。 艾丝特感觉身体有困意,但是她的大脑里好像有根紧绷的弦,让她完全不受影响。她恶狠狠地又踢了两脚,从那个怪物的爪子里抽出了腿,迅速起身跑到了十米开外的墙根底下,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小虫子没有动静,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收敛起自身。 艾丝特喘着粗气,过了几十秒那个怪物都没动弹后,她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面上,靠着墙壁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泪流满面。 艾丝特不断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边哭边笑。 她活下来了,真好。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街角有脚步声走来,有人冲着艾丝特伸出手,她抬起头,看到戴莉小姐的脸在红色月光下露出温柔的怜悯。 艾丝特终于憋不住了,她冲上去抱住了戴莉小姐,在她悲伤的目光中放声痛哭起来。 “没事了,你做得很好,艾丝特。没有人受伤,你已经没事了。” 在戴莉的背后,传出来两声刺耳的枪响,那个怪物喘气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艾丝特下意识侧头想去看,却被戴莉按下了脑袋:“嘘,没事,睡一觉好吗?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戴莉小姐……” 艾丝特不再抵抗刚才出现的强烈睡意,她合拢眼睛缓和呼吸,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戴莉这才松了口气,她在忧虑强行对抗队长的能力会给艾丝特的精神造成损害,毕竟一直以来艾丝特表现得相当平凡。 如果是有非凡能力的人,不会甘心在那家小面包房漫无目的地打工,必然会有去追求提升序列的举动。在跟黑夜教堂那边的人员交流后,戴莉从朗莎和洛斯特牧师那里得知了艾丝特的情况,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孩每周都会去教堂认真学习。既然艾丝特能频繁出入教堂,黑夜女神庇护的力量没有反应,偶尔路过的值夜者们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那就说明艾丝特基本没有什么威胁。 戴莉聆听着附近灵传来的反馈,她去年刚刚晋升通灵者,还在熟悉自己现在的力量。但正是因为在面包房附近留下了监视动静的灵,戴莉才能第一时间喊上邓恩,及时赶到现场救下艾丝特。 裹在黑色长风衣,黑发背头显出较高发际线的男人走过来,他灰色的眼睛不断扫视现场,没有看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戴莉,你说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这孩子肯定吓坏了。地上那个人好像是囚犯途径的?” “嗯,应该不到序列七,不然他的失控我也不一定能控制住。” 戴莉轻轻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希望这件事不要给她留下阴影……” 戴莉的眼里满是伤痛,她回想起来自己加入值夜者的经历,看到比自己当初还要年轻的艾丝特,想起艾丝特刚刚坐在地面上又哭又笑的崩溃神情,戴莉就有止不住的难过。 “队长!戴莉女士!” 被唤作队长的男人点点头:“伦纳德,你在那边找到什么了吗?” 绿眼睛的青年神情很不好,他捂着嘴,感觉胃里不是很舒服:“一起凶案,可能要麻烦戴莉女士通灵,有个小女孩被杀害了。其他的孩子们都跑了,应该是因为这个失控者被人引开了,现场能看到那些脚印的杂乱。” “真是造孽……” 第八章 古怪 不论夜里发生过什么,都不会让太阳停下赞美自己的脚步,新的一天来临,人们不会在意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代表着什么。 但是温蒂早早醒来,却没有看到艾丝特,她找了半天少女都没有回话。直到面包店的前门被人敲响,温蒂焦急地去查看,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两位警官,她不认识那些官衔或者徽章,只是那个中年男性她认识很多年,从温蒂接手丈夫的面包店时就打过交道,是附近警局的巡警潘迪。 “潘迪先生,怎么了吗?” “昨天夜里后街发生了一起命案,我们听说艾丝特小姐住在这边,就来告知你一声。” 温蒂发出一声痛心的尖叫:“什么!?艾丝特那孩子竟然——天啊,天啊!女神啊!怎么会这样!” 站在潘迪后面俊美的绿眼睛青年赶紧开口了:“不是不是,她活得好好的!只是受了些伤,她被人带去教堂救治了,可能要在那休养一段时间。” 潘迪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索性将后面的交流交给了这个年轻人,他本来就性子木讷,并不太擅长安慰人。 被大起大落惊吓到哭泣的温蒂抹着眼泪,拉着青年的袖子,翻来覆去地告诉他“可怜的艾丝特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帮帮她”、“女神会保佑她的”,诸如此类的话,让青年都快跟着她一起哭出来了。 因为在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刚刚睡醒精神饱满的“可怜的艾丝特”,正在满脸幸福地喝着戴莉给她泡的热可可,那个傻笑的样子让青年彻底放下戒心,甚至忽略了耳边那个让他保持警惕的老年人声音。 她除了脚腕有点扭伤根本没有什么事!昨晚老尼尔涂完了药今早就已经好差不多了! 安抚完温蒂的情绪后,青年遗憾地扫了眼店里,这就是戴莉女士经常来的那家面包店,他也跟着来过两次。可惜今天来得太早,店里还没有烤好什么东西,不然带些炸丸子或黄油手指饼干回去大家分着吃倒是挺不错的。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下室里,艾丝特捧着老尼尔的咖啡杯,不过里面装的是她很喜欢的热可可,甜滋滋的暖流在舌尖化开,又刺激着大脑分泌出让人愉悦的多巴胺。 她沉浸在这样简单的感官美好里。 戴莉女士回家去整理东西了,圣堂有电报发过来,下个星期就会有一位高级执事来考察戴莉晋升后的各方面状况,检查廷根的查尼斯门封印,这是每年开春的例行检查,那么多的封印物当然需要加倍谨慎。 之后这位高级执事会带戴莉前往贝克兰德的教会加以重点培养,毕竟年轻人能这么快就晋升上来,天赋必然相当不错,教会那边很看好戴莉的前途。 老尼尔正在翻着两本书,艾丝特在打量了两遍屋子后,眼神就穿透过去,盯着老尼尔的后面发呆,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样奇怪的注视,让老尼尔以为艾丝特是太无聊了:“小姑娘,你认识字吗?如果没事做可以给你看看书,伦纳德好像还有几本诗集随手丢在我这了。” 艾丝特却问起来其他的问题:“老先生,这家安保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老尼尔温和地打量着艾丝特:“我都听戴莉说了,你昨晚遇到了一个杀人的怪物,是吗?” 艾丝特点点头,听着老尼尔的陈述:“那样的怪物会出现一个,就会有两个,而黑荆棘安保公司就是为此存在的,为了维护治安,帮助被卷入危险事件的人们。” “戴莉女士一直以来做的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啊……” 艾丝特皱起眉头,她原本以为戴莉女士会是时尚设计师或者艺术家之类的,毕竟她的打扮风格那么独特,但艾丝特从没想过戴莉会是这种黑夜里的英雄,像是某处X谭义警一样的人物。 “毕竟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情,他们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非凡事件,跟你一样,然后决定帮助更多的人维持平静生活。” 艾丝特犹豫了几秒,老尼尔静静等待着她的话,却没想这个少女一开口就差点让他把咖啡吐出去:“那为什么不让每个人都拥有特殊力量呢?那样大家都有能力自保了。” “咳咳……那会引起极其恐怖的战争!不是每个人都有善意,而且非凡力量有巨大的隐患。” “也是哦,”艾丝特茫然地揉了揉右眉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提出那么傻的问题,“即使是非凡力量,也肯定有不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复活什么的。” 老尼尔看着她的目光凝滞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常态:“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某些高序列会有相关的秘密。毕竟廷根是个小地方,而我这把年纪了还是序列九,嘿,不指望了。” 艾丝特将话题又转了回去:“那我也能加入吗?”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孩子,”老尼尔苦笑着放下咖啡杯,晃荡着杯里泥色的液体,“我虽然想给你讲更多的故事,但那可不是什么王子公主打败恶龙的童话。” “我知道,我昨晚看到了那个外表看似怪物的人。那也是力量的代价吗?从人类变成那样。” “你很敏锐,也很聪明,即使不成为非凡者也一定能活得很好。你或许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但你见到的怪物其实就是非凡力量的真面目,恐怖而狰狞。说实话,我这辈子见过很多非常努力活下去的人,但在非凡力量的面前,人类显得那么渺小,以至于无法自救。” 不管是牺牲者、无辜者还是施害者。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分钟,手上玩弄着衣角,她杯子里最后一口可可已经凉了,她将它倒到喉咙里,感觉到化不开的黏稠。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是非凡者了。” 艾丝特轻声说着,在椅子里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像是收拢进外壳的蜗牛。 老尼尔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敲了敲眉心:“哎呀,真的假的?那我们等下就得告诉队长……你昨晚有喝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应该也不是昨晚获得非凡力量的,我有失忆过。” 老尼尔刚才开启了灵视,细细观察着艾丝特的星灵体,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她的情绪基调呈现暗蓝色的思考,看上去有些忧郁,还混杂着一点冷漠的紫色调。从她的情绪波动能判断出艾丝特说的是实话,老尼尔叹了一口气,又敲敲眉心关闭掉灵视。 “那你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呢?你可以描述下,我能回忆下有没有相关资料。” 艾丝特有所保留地讲述了部分实话:“我的手指非常灵活,能很好地掌握刀片这样的小东西,敏捷和反应好像也比常人快,学习能力似乎也是?还有就是……” 艾丝特瞥了眼老尼尔:“我比较容易取信于人,很轻易就能获得信任,尤其是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老尼尔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保持了温和的笑容:“唔,这些听上去可是很特殊的能力啊,确实很像某些非凡者,我可得跟队长说一声。” 戴莉和邓恩队长都跟艾丝特有过接触,他们都没察觉到异常吗?老尼尔不觉得这个直接曝光自己能力的少女会有能骗过所有人的能量,她看上去可不像那样的人…… 老尼尔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在感到背后发寒之前,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打消了:单说交谈这会儿,老尼尔基本能看出来艾丝特的性格,这就是个心思单纯又很跳脱的少女,怎么可能轻易就能骗过队长他们。 听戴莉说她观察艾丝特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的动作,大概只是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什么事情,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非凡者。 得查一查资料了。 做好决定,老尼尔让艾丝特在这里等待片刻,他去跟队长说一声。 不过等老尼尔走进邓恩的办公室,他看到队长正满脸严肃地接收圣堂的电报,这甚至不是来自贝克兰德教堂的电报,他眉头紧皱充满惊疑。 还不等老尼尔开口,邓恩立刻询问起来:“艾丝特还在会客室里?” “是的,艾丝特刚才跟我聊天时提到,她似乎掌握了非凡能力,所以……” 邓恩又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上的纸张,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上面的指令:“我这就跟你过去,圣堂要求我们直接将她关押到查尼斯门后。” 老尼尔瞪大了眼睛:“将她——她也没对任何人表现出危害啊!艾丝特甚至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甚至直接就把她那些非凡能力告诉我……” 老尼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邓恩注视了老尼尔几秒:“老尼尔,仔细想想,她是否已经对你造成影响了?” 刚才被“信任”压抑下去的寒意瞬间冒了出来,老尼尔成为窥秘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非凡者想要伪装自己有多容易,竟然轻易就被艾丝特的年龄与表现出的性格迷惑了,甚至下意识想替她说情!? 老尼尔越想越心惊,用力点了点头。 邓恩苦恼地揉了揉额角:“看来确实如此,戴莉先前让我减少跟她的直接接触,好让艾丝特多休息,那恐怕是因为戴莉的灵性直觉在指引她这么说。” “艾丝特确实不对劲。” 第九章 石屋 “艾丝特,过来一下。” “老先生。史密斯先生。” 艾丝特听到有人喊自己,立刻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刚才她试着跟缩在胸前口袋里的小虫子沟通,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她就开始盯着房间角落的花瓶走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那条小虫子抛弃了。 也或许是它的寿命到了?毕竟它只是一条虫子。 正当艾丝特再多想会儿,就会因为失去朋友——当方面认定的——而感伤落泪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及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是的,我们需要等待贝克兰德派遣的高级执事来确认情况,这两天你需要住在查尼斯门后。” 艾丝特没有多问,只当是某种临时看守所之类的设施,乖巧地跟在邓恩和老尼尔身后,当着艾丝特的面,两个值夜者没有过多交流,以免艾丝特心生警惕然后充满敌意。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艾丝特打量着那扇雕刻着七种特殊图案的对开大门,门体斑驳而厚重,似乎有很长的年头,艾丝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图案都含有特殊蕴意及力量。 门边的看守人看上去特别苍老,更多是来自心灵上的沉寂感,他跟邓恩点了点头,在小声交流后,提着马灯的看守人就将这扇黑铁大门打开一道能让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老尼尔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外面等待。 邓恩嘱咐艾丝特:“跟我来,不要走丢,里面很多路。” “好的,”艾丝特跟在邓恩身后通过了门缝,充满好奇地问,“这个门看上去很特殊,是为了防止里面的囚犯变异吗?” “可以这么说。” 艾丝特对邓恩的初印象是沉默可靠,发际线亮眼,眼神深邃而平和,而邓恩的年纪让她加深了老成稳重的评价。艾丝特回想起戴莉女士偶尔在店里说起“队长”这个词的眼神,她似乎很敬爱这位队长,这让艾丝特好奇邓恩对戴莉的印象又是什么样的。 但马上,艾丝特没有边际发散的想法就被拽回了当下。 门后的温度比外面冷不少,但艾丝特更多感觉到的是这种温度的来源,跟那位看守人身上气息相近的死寂。但奇妙的是,这没有让艾丝特感到难受,反而让她对这阴森环境的恐惧被飞快安抚,她盯着四周的空气,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这种奇异的力量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 甚至有点亲切?艾丝特迷茫地想道。 墙壁上挂着烛台,竖着有雕刻花纹的银白蜡烛,幽蓝的火焰很像艾丝特想象中的鬼火。看守人将门在艾丝特身后关上,邓恩领着她在过道上穿行,艾丝特压抑住心里的好奇,没有四处乱看。 这地方看上去就是机密之地,艾丝特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感兴趣,那或许会让对方不快,毕竟邓恩和这位看守人此时显得特别严肃。 他们走下了通往下方的楼梯,环境越发昏暗,如果不是看守人还提着昏黄的马灯,艾丝特觉得自己都可能踩空。 最终看守人在走廊两侧的房间里找到一扇没有任何标注的石板门,他推开门后,邓恩就示意艾丝特进去。 门后像极了单人牢房,桌椅都是石质的,跟地面接在一起,墙角是一张带有枕头处起伏的石床,墙角有一个空的铁便盆,除此之外屋里就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艾丝特立刻看向邓恩:“史密斯先生,我能要一床被子和毯子吗?实在不行你让人去斯林面包房帮我取就可以。包括……我住的阁楼里有个钱包。” 艾丝特说到最后有点不太好意思,似乎太过麻烦对方了。 邓恩却点点头,意外展现出了随和:“没有问题,我们会派人去帮你把东西都取过来的,你先在这待会儿。” “好的,谢谢你!” 邓恩犹豫了一下:“你需要食物吗?我们可以帮你订购额外一份。” 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了:“真的可以吗!?那我是不是需要付钱给你们?我的存款没有多少,可能支付不起又吃又住的花销……” “不用,费用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艾丝特好笑的反应让邓恩的语气有少许缓和,但在他意识到这点后,又立刻绷紧了神经,冲艾丝特点点头,他就立刻关上门,跟看守人一起离开了地下。 艾丝特摸了摸石床,发现它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或许是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渗透进让她放松的死寂力量。艾丝特安心地在床上躺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还觉得挺舒服。 “原来只是看上去很糟糕啊,比我想象中好多了,还有床可以睡呢。” 墙壁上有一个玻璃罩台,里面燃烧着的蜡烛也是蓝色,旁边带着遮罩,只要拉一下吊绳就可以遮挡它,让屋里完全失去光亮。 艾丝特伸手玩了两下后,就盖上蜡烛,让自己被浓郁的黑暗包围。 “小虫子?你还在吗?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艾丝特将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算啦。好梦喔。”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软弱的哭腔,在没有任何光芒的地下囚室里,显得相当可怜。 —— 看守人跟邓恩一走出查尼斯门,老尼尔就紧张兮兮地迎上来:“都很顺利?” “嗯,艾丝特很配合。” 邓恩跟看守人简单交代两句,看守人点头后,邓恩和老尼尔便离开了查尼斯门。 走在通往地面与阳光的长廊上,老尼尔回头望了眼紧闭的黑铁大门:“她怎么样?” “她在查尼斯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就算是值夜者——” 邓恩接过了老尼尔的话:“即使是我或者戴莉,每次进入查尼斯门也会感到不适,但她看上去适应得很好。” 老尼尔不作声了,很难相信那么一个会因为热可可而露出傻笑的女孩,身上竟然有这么诡异的地方。邓恩特意强调了他和戴莉的情况,因为两人已经是廷根值夜者中序列最高的了。 邓恩好像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圣堂总部传来的电报上,对她的描述代称是‘它’。” 老尼尔震惊地看向邓恩,张着嘴好几秒没说话,花白的胡子尖都在抖。他当时开启灵视注视过艾丝特,她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顶多头部的金光明亮了些…… 金光? 见老尼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邓恩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我当时开启灵视观察过她。但现在仔细回忆,我那时只看到了星灵体,艾丝特并没有以太体!那时候我却忽略了这么诡异的异常,只当是星灵体的光芒太旺盛,把以太体掩盖过去……” 邓恩回想着他学过的神秘学知识:“这是不可能的状况。‘生物’必然有以太体的特征,跟我们的身体状况紧密相连。” 老尼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怪不得是‘它’……” “只要在有接触的期间,你就会对艾丝特不断放下戒心,这是无解的。” 邓恩拍了拍老尼尔的肩膀:“别担心,这件事情圣堂正在密切关注,他们已经让塞西玛阁下立刻交接工作,明天直接前来廷根。” 邓恩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还得将这件事情的初步结果反馈给圣堂。正在老尼尔要离开前,邓恩忽然又喊住他:“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让罗珊今天中午和晚上多订购一份餐品,我会负责给艾丝特拿下去。如果我有事出任务了,就让看门人帮忙送进去。” 老尼尔点点头:“没问题。” “应该没有其它事情了。” 老尼尔的脚步没动。 果然,邓恩又从电报机前转过来:“对了,还有,伦纳德今天负责去安抚面包房的居民了是吗?下午让他带着洛耀再过去一趟,把艾丝特的全部东西都收集好送过来。洛耀毕竟是女士,比伦纳德自己去更方便。还有,艾丝特特意要求了一套被子和毯子,一起准备完了我再给她送下去。” 老尼尔这才答应下来,在心里替队长健忘的老毛病摇摇头。 走入接待用的前厅,阳光散漫地从窗口透进来,让老尼尔身上的沉重感也被驱散。坐在桌子后的棕发女孩正懒懒地翻着一本流行杂志,对着上面的针织图案比划些什么,满脸都是无聊。 “嘿,罗珊,伦纳德回来了吗?” 棕发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总是情感充沛,充满好奇心:“还没有,他应该去警局沟通事件的新闻通告了。戴莉说的那个女孩没跟你一起出来吗?我还指望能跟她喝杯茶聊聊天呢。” 罗珊是廷根值夜者小队里最“热心”的文员,准确来说,是因为对八卦的热衷,让罗珊总能很快地跟每个人聊到一起,当然,要是你告诉她什么事,离所有人都知道也就不远了。 老尼尔苦笑着摆摆手:“你还是别打听这件事,牵扯可多着呢。等到你中午和晚上订餐的时候,记得多订一份,费用找奥利安娜太太,跟别人要的一起报销就行。” “好啊,给那个女孩是?她有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 老尼尔怔了一下:“这我真不知道,你就点些普通的食物就行。” 罗珊点点头,在备忘录上写下了这件事情:“那等伦纳德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好,就这么办。” “那如果戴莉问起来呢?那不是她认识的小朋友吗?” 老尼尔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要是她问起来了……就让她去跟队长谈。” 第十章 黑夜 艾丝特躺在简陋的石床上,在那股力量的安抚下,又逐渐被睡意淹没。 她做了个梦。 自从在廷根苏醒之后,艾丝特从来没有做过梦,她的睡眠总是毫无波澜的黑暗,再睁开眼时就是蒙蒙亮的天光,透过阁楼的玻璃窗落在脸上。 但是现在,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在“身体里”,她甚至没有可以活动的手脚。这像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艾丝特被囚禁在一个透明的球体里,远处满是浓厚沉寂的灰雾,除此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样的梦境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艾丝特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只觉得憋闷烦躁,想要赶紧出去离开这里。她宁愿回到那坚硬的石床上,被冷冰冰的黑暗包裹,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场没有“感官”的梦境,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艾丝特的烦闷逐渐被绝望取代。 难道她就要这样永远被困下去了吗? 艾丝特连能嘶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没有可以接受她求救信息的对象,她更加无法进行交流。 [Esther.]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用的是……英文!? 随着那个名字被呼唤,奇妙的连接让艾丝特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感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另一片梦境,脚边的夜香草和深眠花散发出让艾丝特舒缓的香气,花田一直延续到视线所不及的远处,天空中红月高悬,但更明亮的是其周围的点点繁星,艾丝特甚至认出了她略眼熟的几个星座。 远处竖立着一座高大、静谧的哥特式教堂,看上去仿佛由黑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在美丽花田和浩渺璀璨的星空环绕下,这简直就是绘着奇景的画卷。 即使花田自然而然地向两旁分开,露出一条小路,艾丝特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发出声音,她不忍心去打破这里的安宁。 紧接着,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光,介于浅黄与银白之间,像是晴朗夜晚时满月透过大气层后,落在地球上的颜色。 艾丝特感觉那道光很熟悉,她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迈开腿,花田随着她的脚步自动分散,让她踩在碎石铺就的路面上。 艾丝特看到了那个光球,也看到了将它捧在手上的高个女性,那片拳头大的光团被收纳在黑水晶般的球体里,艾丝特看到它的瞬间就感受到,那光亮有种渴望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本能,上面的光芒正在随着艾丝特的呼吸而不断起伏。 “您好……”艾丝特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个女人,她穿着黑色的古典长裙,层层叠叠的交错间闪烁着星芒,与头顶的夜空没有差别。艾丝特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知道那是一张相当秀美的脸,朦胧虚幻的隔阂笼罩在女人身上,但艾丝特对她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于是一个名字脱口而出:[XXXXXXXX.] 这个名字并没有被说出来,它直接变得悄无声息,而在名字被下意识说出来的一瞬间,艾丝特的头就像是要炸开般痛起来,她发出一声悲鸣,捂着自己的额角跪倒在几株夜香草上。 那团光芒从女人手中消失了,她抬起手臂,用指尖对着艾丝特的方向轻轻一点,浓郁的香气笼盖在艾丝特身上,让她的头变得昏沉,却成功缓解了她的痛苦。 “您到底是……” 女人冲艾丝特伸出一只手,不赞成地摇摇头:“你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人,艾丝特。” 艾丝特搭着女人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女人说的并不是鲁恩语,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艾丝特意识到了这点,也下意识切换成了那种语言:“我、我本来就是人啊!或许有些奇怪,但我听人说了这个世界存在非凡能力,这不是正常的吗?” 女人看上去很想叹气,但最后却没忍住反而笑了出来,嘴角露出一个很温柔包容的笑容:“好,我现在知道了。” [Then, where are you from?]“那么,你从哪来的?” [Chi...等等你说啥!?] 艾丝特忍不住爆出一句中文,她实在太震惊了,这个女人竟然会英文!? 女人打量了艾丝特几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是那边的孩子吗,看你的表现,年龄应该不大?” 艾丝特立刻反驳道:“我不小了,我大学毕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身体变小了。” “也没什么关系,就像《本杰明·巴顿奇事》那样,不是吗?” 眼前看上去极高贵的女人竟然小小地开了个玩笑,艾丝特还听懂了。 她记得那是部爱情电影,男主一出生就是老人,然后却越活越年轻,但是这样的外貌改变和生活的动荡,使得男主没能跟爱人携手度过生命,总是被迫分别留下诸多遗憾,直到将死的生命末尾,有人找到了男主所爱的人,而这位已经白发苍苍女主,陪着变成孩童的男主走过了最后一段生命。 “那更不是什么好事了。万一我跟与我相反的人坠入爱河,那可是场悲剧。”艾丝特揉了揉脑袋,苦恼地说着。 女人竟然还点点头:“如果你遇到那样的苦恼,可以向我祈祷,即使只是倾诉也没关系。” 听到女人这么说,艾丝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忽然意回忆起自己夜香草和深眠花的印象是哪来的了,这都是被频繁描述在黑夜教会神典里的植物。 “您是——可是为什么您会是!?您就是黑夜女神吗?” 女人轻笑起来,似乎艾丝特震惊的样子让她感到格外新奇:“是的,我的两个真名你都知道,但我不希望你去回想。你的记忆会随着命运指引而复苏,这是你告诉我的原话。” “那我、我该怎么称呼您?我的天,您不是真神吗?为什么会认识我,我才到这个世界没几天——” 女人的视线被黑色的头纱挡在下面,但艾丝特能感觉到她温和而怜悯的视线,这让艾丝特没那么激动了,她为自己刚才的反应过度而感到害羞:“抱歉,我就是,有点太吃惊……” “你可以喊我黑夜,当然你要是想喊我女神跟着他们一起赞美我,我也是很乐意的。”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似乎很希望艾丝特这么做。 当着本人的面被提及这种事情,太羞耻了!? 艾丝特的脸立刻就红了,她局促地摆着手:“我我我是不信教的!什么都不信的科学论者!” 黑夜沉默了几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多少年都没听过这个词了。” 艾丝特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许多奇怪的地方,她也感到了跟黑夜相同的难过:“我们还有机会回去地球吗?我还有父母和朋友们,我公寓里还养了一只猫……” 黑夜这次沉默了更久,直到艾丝特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黑夜的声音才带着怅然传出来:“以后你会知道的,等你记忆恢复之后。” 艾丝特点点头,一时间哑然。 黑夜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以两人的身高差来说,这个动作甚至不需要完全抬起手臂:“如果有事,随时可以向我的教会求助。这段时间你希望离开还是留下?” 艾丝特茫然地望着黑夜:“留下?住在那个石屋里吗?我会不会太占地方?” “……那是拿来关押人的。空房间很多,没关系。” 艾丝特犹豫了几秒:“我确实挺喜欢那个门里面的氛围,跟这里挺像的。” 黑夜点点头:“查尼斯门能稳定你的身体状态,如果发生意外,值夜者们随时可以借用我的力量来安抚你。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甚至整个廷根都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的非凡力量,是不是会影响普通人?” “不只是普通人,任何跟你接触的生物都会被影响,但是经过查尼斯门的封印,你无意识间发散的灵性力量就会受到削弱。” “可是吃住加一起也要不少钱?” 黑夜强忍着笑意:“没关系的,这都是我们约定好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这当然不是祂们约定好的,但黑夜很欣慰能看到艾丝特如此“人性充沛”的表现,她带着天真却又忧虑,为了他人施舍而惊惶的样子,几乎完全就是被选择者的完全复刻。黑夜并不知道艾丝特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的艾丝特完全就是被普通人的情感、思维与烦恼填满,甚至让黑夜感到更加亲切。 就像她那个时代,刚刚步入社会正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普通女孩,相信每天都会变好。 “这也算那什么命运指引的一环吗?我不理解您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艾丝特下意识地揉了揉右眉心。她感到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太过让人惊喜,惊喜之余又会忍不住怀疑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黑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艾丝特忽然感觉到梦境在消散,她的身体飘忽忽的,被无形的力量擦拭消失,就开始脱离这里。 黑夜最后展现给艾丝特的,只有那个温柔而充满悲悯的微笑。 在眼前被黑暗再次笼罩后,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因为梦醒而扭曲模糊,被艾丝特艰难地抓住。 [Stay away from Amon.]“远离阿蒙。” 艾丝特的问题忽然变得更多了,她记得这个姓氏,这就是那条小虫子的姓氏,之前它曾试图引诱艾丝特将这个名字当作“姓氏”,告知给其他人。 小虫子的背后就是阿蒙?为什么要让我远离? 艾丝特咀嚼着那句话,注意到黑夜用的是英文,而不是其他语言。 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懂的异世界语言。 第十一章 新环境 艾丝特从石床上很用力地翻了个身,但是石床没有宽敞到容她折腾,她直接摔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哀嚎。 石门外传来了声音:“艾丝特?你还好吗?” 艾丝特赶紧爬起来,摸索着拉开墙上的灯,让自己不至于摸黑开门撞到脚指头。 “我没事!来了!” 石门一拉开,抱着一团被子的邓恩就看到发丝翘起艾丝特:“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吗?你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 艾丝特赶紧接过被子放在石床上,她这才注意到邓恩脚边还放着两个箱子,应该是有人帮他搬过来的,不过搬完就离开了。 “谢谢!真是麻烦你们了。” 邓恩帮助艾丝特将行李箱搬进了门:“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暂时先不用啦,我会好好待在这的。” 邓恩从未见过如此积极的“犯人”,一时语噎:“那就好。” 艾丝特指了指那两个箱子:“那我把东西拿出来后能把它摆到门外吗?在屋里很占地方。” “可以,等下来送午餐的时候我就会把它们带走。” 邓恩甚至拿了个铁皮桶进来,让艾丝特有不要的东西就扔在这里,然后再次告诉艾丝特有什么要求就提后,他才离开了石屋。 “戴莉说的这位史密斯队长是不是记忆不太好啊……”艾丝特嘀咕着,将箱子拉开,翻看整理起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衣物,叠得十分整齐。 由于屋里没有衣柜,艾丝特将这个箱子留下来,从另外一个箱子翻出自己留在斯林面包房的杂物,艾丝特抽出了那条当成小窝的手帕,将它放到床头。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艾丝特专注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利落,她在黑夜教堂上课做的笔记、新买的不少书籍和笔都在里面,一条缝着小熊图案的绿条纹围巾,一小串彩色线卷,还有那个钱包,除此之外艾丝特并没有太多私人物品,箱子很快就被清空了。 “哎呀,结果都没来得及编。”艾丝特将彩色线卷跟书籍一同放到石桌上,给这屋子里添加了一抹亮色,她本来是打算尝试制作小手链拿去赚外快的,她高中时候学校里流行这个她就学了一手,结果还没来得及重新做,就被带进了这里。 好像暂时也不用为赚钱担心了。 艾丝特乐观地想着,将空箱子推到了石门外,坐在椅子上看起了之前没看完的那本《罗塞尔诗选》。她对这本店员强推诗集的评价是:抄得真多。 这导致她看书的时候,脸上表情相当微妙。 没多久,邓恩再次敲了敲石门,艾丝特立刻就出来了,接过他拿着的纸袋子,里面是咸肉生菜三明治,一皮囊的清水,还有一块马芬蛋糕和苹果。 “谢谢!还麻烦您告诉戴莉女士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待得挺好的。” 邓恩沉默地点点头,拎起门口的空箱子离开了。 艾丝特顺着走廊往另一侧望去,她总觉得那里面有些很吵闹的东西,总是在低语,不过在邓恩离开后又飞快安静下来,像是在畏惧她的关注。 这地下还关着别的什么吗? 充满黑夜相似感的力量扎根在每一处,让艾丝特放下心来。艾丝特虽然好奇,但不至于闯祸,她拿着午饭高高兴兴拉上了石门,完全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艾丝特就着午饭,继续看那本罗塞尔大帝的诗集,从这些抄袭手笔看来,他绝对也是个穿越人士,跟自己和黑夜女神一样。艾丝特还没来得及收集罗塞尔大帝的生平信息,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不过看那个店员吹嘘他诗集的样子,八成是不在人世了,死人获得的尊敬总是要比活人多的。 当然,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神明可能除外。 艾丝特思考着她以后该怎么办,她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去外面乱跑,按照黑夜说的,她会影响任何跟自己接触的生物,可是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她好像确实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然后牵住他们的命运……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被艾丝特敏锐地留存下来,她稍微坐直了身体,放下了嘴边的三明治,想起自己在那条小巷子里被堵截时,对小虫子指示的篡改。 这就是关键?好像找到点头绪了。 黑夜说小虫子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艾丝特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拉过来笔记本,飞快梳理着目前的线索,尤其将几个关键词圈了出来:命运、别的世界、黑夜的善意、计划、真神历史。 想了又想,艾丝特还是把“阿蒙”这个词写在了角落,比较不显眼的地方。 这都是她需要观察和搜集线索的东西,在短期内以这些为目标,不知道戴莉女士和她的队友们有没有了解。 艾丝特从自己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抓到那条小虫子,它紧紧蜷缩成了一团,周围像是套着黑色的壳子,里面能看到有淡淡的光芒环绕着它。 “咦……”艾丝特试探着捏了捏外壳,硬得完全抠不动,她担心伤害到里面的小虫子,只能放弃暴力碎壳的举动,将它放到自己床头的手帕里,仔细包好。 下午对艾丝特来说过于清闲了,以至于她都有点怀念在面包房里的忙碌。 她拆开了彩色线团,按照印象里的编织手法,将细线套出圆环又穿过彼此,那根黑色和金色交错的手链一点点成型。艾丝特是随手抓了这么两个颜色的,她觉得比单纯的黑白添点颜色,能更加好看。 毕竟只是试验品,没必要浪费太多线。 但这中间还是有起突发事件,艾丝特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匆匆响起,但并不是奔着她的房间来,而是去了走廊更深处的地方,然后又很快地离开了。 艾丝特探出头去,只有空无一人而昏暗的走廊,墙壁上的烛火稳定地照亮了有限的视线范围。 听脚步声一个是邓恩先生,另一个人的体重比他轻些,似乎是带跟的鞋子,是女性的可能性比较大?艾丝特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但等邓恩疲惫的脚步声响起,怎么也是在她编完大半条手链之后了。 去了很久,最起码一个小时。按照之前尼尔老先生说的情况,他们应该是带着什么东西去战斗了。 晚上送餐时,戴莉是跟邓恩一起下来的,她在门边刚一出声询问,艾丝特就高兴地拉开了门:“戴莉女士!” 戴莉赶紧收敛了脸上的愁容,露出了温和笑脸:“晚上好,艾丝特,这是我们给你带的晚餐。今天待在这还好吗?” 艾丝特接过了纸袋:“挺好的,就是有点无聊。可能在面包房忙惯了,现在闲下来就很难静心。” 戴莉松了口气:“我去看了温蒂,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面包房一切都好。” “待在这你不会有……不适感吗?”戴莉稍一犹豫,还是决定问清楚。 “不会啊,说实话我觉得挺平静的,”艾丝特拿起桌上的手链,开心地展示给戴莉看,“这是我在做的手工品,等我熟悉了可以也送你一条,肯定能给你带来好运的。” 看艾丝特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戴莉也有点迷茫:“那你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吗?书也可以,老尼尔那边放着不少——” 不少神秘学书籍。 邓恩忽然清了清嗓子,戴莉的声音戛然而止,收回了刚才还没说出口的话,她苦恼地摇摇头:“好,我记得洛耀那里还有几本小说,我去跟她借一下。” 艾丝特注意到了邓恩的态度,赶紧跟戴莉说:“没关系的,戴莉,我自己有书可以看。如果有需要再跟你们说。” “等明天贝克兰德教会派遣的高级执事就要来了,到时候他会帮忙看看你的情况。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这是我们作为值夜者的职责。” 戴莉说的话非常严肃,就是内容有些微妙,跟艾丝特突然被带下来的情况有所偏差。这让艾丝特忍不住瞥了眼邓恩,感觉是这位看上去很稳重的队长先生对戴莉隐瞒了什么。 艾丝特冲戴莉点点头:“没事的,史密斯先生也帮我把东西送过来了,我现在状况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戴莉还想说什么,邓恩咳嗽了两声,她立刻后退半步,两人跟艾丝特点点头后,就离开了地下。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这对男女的背影,将石门带上。 —— 戴莉跟在邓恩身后离开了查尼斯门,她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对于邓恩的信任使得她没有出声。 于是邓恩先开口了:“戴莉。” “队长,我在。” “你记得你跟艾丝特认识多久了吗?” “不短了,有一年——不对,半年多?” 邓恩的脸色越发难看:“不,绝对没有。” 戴莉的眉头也逐渐皱起来:“之前我去问朗莎的时候,她描述的也很模糊。” 就连答案都跟她相差不大,但现在一联系起来,就不对劲了。 “我今天让科恩黎又去问了一遍,朗莎的答案已经确信是一年,但是洛斯特牧师的答案却是只有四个月。除了第一次带艾丝特去教室,他没有再怎么交流,只是每周日会看到艾丝特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学生。” “四个月……也就是说艾丝特跟朗莎的接触根本没那么久,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邓恩郑重地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不能确信是单纯记忆被影响还是只有对艾丝特的印象,但是你跟艾丝特接触得越久,你就会觉得越熟悉,会在你的生活占据并不明显的一角。” “而当事人却根本没感到不合理。” 邓恩瞥了眼思考中的戴莉:“即使意识到这点,也会无意识间被她影响。就像是我自己,总感觉见到艾丝特好几天了。” 戴莉咬了咬下唇:“可她今天才过来。” “放任艾丝特在外面接触普通市民可能造成多严重的后果,我也是听完科恩黎的回报,才意识到这点。” 戴莉感到难以置信,但邓恩的话确实让她豁然开朗,她默默听着邓恩的进一步分析:“艾丝特能如此轻易地取信于人,一旦她产生什么想法,她身边的人都会无意识地接受她的决定,不论好坏善恶。” “但是她不是那样的人。” 邓恩叹了口气:“是的,我能看出来,至少现在不是。但是以后的情况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所以短时间内我们得看着艾丝特留在查尼斯门内。圣堂说等塞西玛执事抵达廷根,他会负责对艾丝特的外溢力量进行封印,之后的事情由塞西玛执事来决定。” “她不会有事吗?” “我们不能保证,”邓恩摇着头,过于理智地进行解释,“守护廷根是我们的责任,既然艾丝特出现在这里,我们必须首当其冲承担这份影响。至少到目前为止,艾丝特没有引发太严重的事件。” 戴莉没有说话,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消沉。 “艾丝特的本质,更接近于一个活着的封印物。” 戴莉又是惊讶又是悲伤地看向邓恩:“怎么可能!?她明明——明明是个普通的活人!顶多是个非凡者!” 邓恩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这是圣堂电报上的讯息,而我也验证过了,她根本没有可以被进入的梦境。其实我不该告诉任何人的,但我认为你有权限知晓,毕竟你已经序列七了,很快就会调往贝克兰德……” 戴莉呆呆地望着邓恩。 邓恩却没有看她:“我希望能让你安心地去锻炼自己,放下这件事。” 戴莉忽然很想上去捏着邓恩的脸,大喊大叫问问这个榆木脑袋,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自己,但是她知道即使她那么做了,也只会获得邓恩更坚定的回绝,因为那是不成熟小女孩才会有的歇斯底里。 最后戴莉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好、好,我会努力的,队长。”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能是队长和队员,到朋友为止了吗? 真不甘心。 邓恩没有说话,甚至他连“还有一件事”都没有再吩咐,就转身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那扇门在戴莉眼前合拢。 第十二章 值夜者 克雷斯泰·塞西玛抵达火车站的时候,邓恩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不论是塞西玛拎着的箱子还是那双极具特色的红手套,都是很显眼的特征。邓恩以前就曾经在贝克兰德见过这位“女神之剑”,那时候邓恩是去晋升“梦魇”并接受培训的,很快他又回到了廷根辖区,坚定地守护在这座小城里。 都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克雷斯泰的外貌与那时相比没多少改变:金棕色的短发跟他的脊梁一样硬直,墨绿色的眼睛从高高的风衣领上露出来,竖起的衣领挡住了下巴和嘴唇,使别人很难看见他完整的面容。 “塞西玛执事。”邓恩迎了上来,身边是随行的弗莱。 弗莱也跟着问好,克雷斯泰点点头:“今天的蒸汽列车没晚点真是万幸。我们尽快过去,这件事拖不得。” 从火车站抵达黑荆棘安保公司没花多少时间,廷根的值夜者小队有配备自己的马车,克雷斯泰本来更偏好公共交通的出行方式,但既然有任务在身,他也很乐意少花点时间在赶路上。 “这么说它没有任何抗拒的举动。” “没有,艾丝特甚至表现出偏好待在查尼斯门后的倾向。这样真的安全吗?那里面可还有不少其他封印物。” “我需要见过它,用女神之剑确认后才能决定它究竟有多大的威胁性。但不论如何我都会采取封印手段,这点你可以放心。” 邓恩稍一犹豫,还是把想的事情说出来了:“艾丝特似乎是,她。艾丝特的外貌也好、言行性格统统都跟普通的少女一样,与常见的封印物有很明显的差异。” “说不准,如果它的力量增强到一定程度,有可能会异变成祂。” 邓恩突然闭上了嘴,那是个抵达天使甚至神袛层面的代词,已经不是他该了解的范畴,再问下去就不理智了。 克雷斯泰瞥了眼邓恩:“告诉你们是因为它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不会带走它。你们可以适当利用艾丝特的特性,那会让它进入时间间隔较长的沉睡,减少它无形中的影响。” 过了片刻,克雷斯泰又补上一句:“你们想把艾丝特当人或者当成封印物,都可以,对于它来说不会有多少差别。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联系圣堂。” “我知道了。但是我们怎么能利用艾丝特的特性?” “你可以让它加入值夜者,但最好只在危险任务时带它出去,以免它吸引到其他势力的注意。它能有效震慑其它封印物,而且能通过灵性直觉规避危险,让艾丝特探路或者追寻人事物的踪迹,都能有很幸运的成果。” “原来如此。有什么要注意的负面效果吗?” “在平时满足它的要求就已经是在支付代价,如果你们愿意,表面上的交流和情谊都能构成预支代价。确保每天它会在查尼斯门后沉睡一段时间就好。” 邓恩对这么宽松的约束有点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 马车抵达了佐特兰街,邓恩等人都下了马车后便走在前面引路,这位“女神之剑”将银白色的手提箱拎起,跟随在邓恩身后。 弗莱没有跟上去,他跟罗珊点头示意后就回去了值夜者小队的休息室,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权限再了解。 —— 艾丝特听到有人走近,直觉嗡鸣作响下她先一步拉开了石门,就看到一位没见过的严肃男子跟在邓恩身边,正在打量着她。直觉中的危险人物就是他,但艾丝特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有种让她倍感亲切的力量,几乎拧成实质的安抚感,尤其来自他手上的箱子。 是黑夜的力量。 “您好,请问您是黑夜的人吗?” 这样的问题相当失礼,但克雷斯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漠地点点头:“是的,你可以称呼我塞西玛。赞美女神,我只是效忠于祂的高级执事之一。” 他的右手在胸口点了四下,划出了红月的形状。 艾丝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要怎么配合您?” “请你先跟我过来。邓恩,这里还有空房间吗?没有任何东西的那种。” 邓恩立刻往旁边带路:“有的,再往前走就是。” 艾丝特关上石门,跟随着克雷斯泰,克雷斯泰也在感受着艾丝特身上奇怪而扭曲的非凡力量,某种不属于常理的命运在试图渗透周围,但被查尼斯门的封印轻松压制,沉寂而稳定地集中在艾丝特的头部。 如果不是克雷斯泰跟女神之剑达成了一定意义上的共鸣,他单凭序列五的等阶,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到这点,恐怕至少要达到天使的位格,才能看清艾丝特的命运轨迹。而普通人跟艾丝特接触的结果,只会是在连接被割裂后就飞快遗忘扭曲的命运。艾丝特自身似乎还不清楚这点,不然也不会在普通人间碌碌无为地待上几个月了。 克雷斯泰让艾丝特进入空房间后,示意邓恩可以先行离开查尼斯门,然后自己才走进去关上门。 墙壁上幽蓝色的蜡烛很平稳,像是空洞的瞳孔,注视着屋里的两个人。 “艾丝特,你愿意效忠女神吗?” 克雷斯泰的气质太严肃了,这让艾丝特犹豫了好几秒,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抱歉,这可能……我不是个虔诚的人,但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 “不会,这只是我们需要简单确认的答案,不会影响接下来的约定。” 艾丝特有点不理解:“确认这个?” “女神的神谕只是让我们关注你,除非你在伤害他人,否则不需要阻止你的任何行动。圣堂最优的选择是让你加入教会,依据非凡能力序列进入贝克兰德教区的值夜者甚至红手套,即特别行动组。” “那我现在呢?” “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只要确保你每日夜间能沾染查尼斯门内的力量,其余时间你可自由活动。” 艾丝特好奇地指着自己:“我也能跟戴莉女士和史密斯先生那样去战斗吗?” “这取决于你的意愿,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加入值夜者的。戴莉女士今天就将跟随我前往贝克兰德,她不会长久留在廷根。” “我当然会帮助他们!我不希望那种怪物杀人的事情再发生了,那对普通人来说太可怕了。” 克雷斯泰的薄嘴唇抿了起来,形成一个没有多少弧度的笑容:“那我们可以由此立下契约:你帮助廷根的值夜者,黑夜教会将暂时视你为此的一份子,尽可能满足你在此的生活需求,直至你脱离廷根的值夜者小队。” 艾丝特略一思考,就点点头:“不是契约也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 “看来你对这里的值夜者们已经产生了好感。”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到底我现在睡黑夜的地方、吃黑夜的资金,一点都不帮忙才是真的太过分了。” 克雷斯泰的嘴角有不显眼的抽搐,如果不是屋里光线昏暗,就很容易让艾丝特看出他的无奈——查尼斯门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艾丝特住这里还能这么享受? 但考虑到圣堂对艾丝特“非人本质”的描述,克雷斯泰猜测是查尼斯门能镇压她的力量,使她保持清醒和理智。 艾丝特见克雷斯泰没说话,赶紧又补上了一句:“而且他们做的事情我很敬佩,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我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命运,能帮忙总是好的!” 或许艾丝特并不知道自己随口在说什么,只是努力替刚才占教会便宜的俏皮话做解释,生怕面前这个很严肃的执事先生心生不满。 克雷斯泰将箱子摆到了两人中间,示意艾丝特跟他一样伏低身子:“接下来,你需要在圣物的见证下,将刚才的承诺再重复一遍。将手放在上面就可以了。” “好的。” 克雷斯泰掰开了卡扣,抬起盖子之后,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剑身,整体不超过一米长,材质看上去并不像陶瓷或者白玉,而是洁白的骨骼,精致的剑身上刻满了繁复不尽的符文。 它皎洁、神圣,散发出引人注目的白芒,艾丝特不眨眼地盯着它时头部会微微刺痛,但她却移不开目光。她充满温柔地望着那把骨剑,尤其是那近似月光的光芒,她太怀念这样的颜色了,克雷斯泰还没有说话,她便主动伸出手搭在上面。 有点冰冷,但让艾丝特感到相当安宁的力量随之传来,跟黑夜的梦境非常像。 “艾丝特,你会赫密斯语吗?” 艾丝特先是摇头又点头:“您可以先说,我可以跟着念。” 克雷斯泰再开口时,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请您见证我们的誓言。” 艾丝特也确实会讲,她跟着克雷斯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艾丝特,你是否愿意留在查尼斯门,协助廷根值夜者小队,与他们互帮互助,直至命运指引你离开的时刻?” “我愿意。” “你是否发誓不会对黑夜教会的利益有任何损害,不以任何方式伤害黑夜教会的成员,不将黑夜教会的任何秘密告知于人?” “我发誓,我不会损害黑夜教会的利益,不会伤害教会成员或将秘密告知任何人。我会帮助廷根的值夜者小队,守护它的命运……” 剑身上的光芒忽然刺眼起来,克雷斯泰忽然注意到艾丝特的头发在发光,萤火虫般的灿烂光点想要从上飘起,而她本人毫无自觉。 这让克雷斯泰赶紧大喊出声:“可以了!” 艾丝特被吓到,瞬间收回了手,克雷斯泰立刻扣上了箱子盖,他的灵性直觉这才出现迟来的预感,但并不严重,让这位高级执事松了口气。 “赞美女神。” 克雷斯泰在胸口划出红月,艾丝特下意识抬起手想跟着做,又尴尬地放下了。 第十三章 聚散离 艾丝特彻底在查尼斯门后住下了,克雷斯泰送给她一个带铜盖的怀表,说是可以让艾丝特知道外面的时间。怀表外部嵌着点点繁星般的碎钻,表盖内侧焊着一枚黑色的徽章,艾丝特原本不想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克雷斯泰态度强硬。 “这也是信物,你要是去了其它城市也能向黑夜教会求助。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能摔碎它,短时间内激发女神的力量,不论是要逃跑还是压制自身失控,都可以帮助到你。” 艾丝特只好收下了,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精致漂亮的礼物,她能感受到它跟外界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会将她所处的位置传递出去。 虽然能理解黑夜教会的手段,但这仍然让艾丝特不太舒服。 之后的时间,克雷斯泰在艾丝特的房间门口,刻画了一个艾丝特看不懂的符文,根据克雷斯泰的解释,这是“安眠”的古赫密斯语。 克雷斯泰没有明说的是,他灌注灵力刻下的符号会放大查尼斯门对这间石屋的封印,使得艾丝特睡眠的时间变长。 克雷斯泰让艾丝特先自行休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艾丝特当然记得戴莉的考察,她回到石屋内,坐在床上继续阅读的《罗塞尔诗选》,但是很快疲惫的困意就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把书随手放在床头,将被子拉过脑袋,不过几十秒就进入了沉眠。 邓恩的办公室里,克雷斯泰坐在椅子上,在邓恩询问是否要茶或者咖啡的时候,摇了摇头。 “关于艾丝特的事情,她接下来恐怕会沉睡一段时间,我不确定会有多久。你每天早晚各去敲门一次确认她有没有清醒过来。等艾丝特醒来,她就可以自由出入查尼斯门,相当于半个廷根值夜者的队员。” “那之后……我们是要把艾丝特当作她来相处吗?” 克雷斯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的,她现在的自我认知就是这样。如果需要动用危险封印物的任务,都可以带她出行,不过在那之前最好让她也经历正常值夜者的培训流程,体术、射击、武器配给,以免跟其他人行动不协调。” 邓恩发现克雷斯泰有很重要的方面没有提及:“神秘学呢?” “可以教她基础的语言及文字,但是灵视、占卜、献祭或者其它涉及灵界能量的事情,都让她保持距离。她可以旁观,但最好不要尝试。” 邓恩用心记下了这点。 “她每天最好能在查尼斯门内待八小时以上,离开最多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这是为了保险,所以我告诉她的是每日夜间沾染查尼斯门的力量即可。”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事实上,她现在的状态……”克雷斯泰沉吟片刻,“比圣堂预想中要稳定不少,所以你们可以放心跟她交流。你们之间产生的交集就是普通的人际关系,她怪异力量的特殊指向,已经被转移到廷根值夜者小队整体上面了。” “怎么回事?” “是个小意外,但她面对女神之剑立下了誓言,你可以放心了。” 克雷斯泰没有更详细解释,邓恩便清楚这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事实上,邓恩对艾丝特的印象并不坏,排除最先认定成“它”带来的威胁,还有戴莉被影响过深让他感到慌张,就艾丝特本人来说,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女孩对他道谢时展露的笑容,都有着发自内心的诚挚。 克雷斯泰在简单考察过戴莉的情况后,就带着她去赶通往贝克兰德的蒸汽列车,送他们离开的依旧是邓恩。 戴莉将黑色的纱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了她涂着靛蓝色口红的双唇,不管是她黑色的贴身长裙还是眼里化不去的苦涩,看着都像是要去出席一场葬礼。 邓恩沉默地看着列车驶出车站,希望今天贝克兰德雾霭沉沉的天空能晴朗片刻,透出一点阳光给戴莉。 女神在上,她是那么有天赋,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然而让邓恩意外的是,克雷斯泰高级执事说艾丝特会“沉睡一段时间”,竟然有整整十天。 每一天他早晚都会去敲门,但是门里毫无回应,据轮替的看守人说,石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第三天时,邓恩不得不带着洛耀下去查尼斯门,让她站在门边打开缝隙提着灯查看了一下,艾丝特仍然在里面,安静地躺在石床上,呼吸平缓。 所以她确实是在沉睡。 邓恩苦恼地回到办公室给圣堂发电报,得到的回应只是“不用管她”。邓恩叹了口气,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第十天,当艾丝特揉着眼睛打开石门的时候,邓恩松了口气,他生怕艾丝特真的永远睡下去醒不过来。戴莉寄来的信还在他桌上摆着,邓恩都不知道如何回复,现在总算有个好结果了。 “抱歉,我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艾丝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意终于消退了。 邓恩摇摇头:“从这一刻起,你可以自行活动了,不过每天要回来查尼斯门内睡一会。”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去面包房帮忙了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鉴于圣堂的安排,你现在算是廷根值夜者小队的一员了,虽然之前的相处说不上愉快……” 邓恩严肃地对着艾丝特伸出手,跟她的右手握了握:“但是现在,欢迎你加入我们,艾丝特。” 艾丝特心里一暖,用力点点头:“我——我只是回面包房跟温蒂奶奶说一声!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请尽管告诉我!” 邓恩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有点复杂,确实跟圣堂那边告知的一样,她会出现特别明显的“指令反馈”,甚至对于帮助他们极其热心。邓恩没有完全放下对艾丝特的戒心,但也难以保持冷硬的态度,艾丝特表现出来的一切会让人下意识将“无害”的标签贴在她身上。 邓恩带着换好衣服整理完头发的艾丝特,跟今天当班的人们依次介绍了下,给艾丝特简单提及了各个房间的用途。洛耀和西迦友善地跟艾丝特打了招呼,以弗莱的性格点点头就是极限了,罗珊、薇欧拉、布莱特和奥利安娜太太则充满好奇。西泽尔是负责采购和兼职车夫的文职人员,此时他去码头仓库点货了,没有在这里待着。 每个人都是第一次跟这个奇怪又温和的女孩打照面,戴莉将艾丝特带回来的时候没跟其他人见过,那天晚上艾丝特是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过的夜。 只有今天在看守武器库的老尼尔显得有点警惕,但是在艾丝特好奇的提问下,老尼尔作为窥秘人常年热衷神秘学练就的好为人师性格被激发出来,他忍不住给艾丝特科普起神秘学常识,艾丝特也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还会提问她好奇的地方。 最后还是从办公室折返的邓恩提醒了艾丝特:“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去斯林面包房的时候,可以先跟奥利安娜太太支取一部分工资,路上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工资的发放会从这周开始。” “这怎么好意思!”艾丝特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很是期待。 老尼尔笑眯眯地放下咖啡杯:“要我说,这都是教会负责报销的。你既然要待在值夜者,当然可以领到属于你的那份。” 邓恩点点头,没有对老尼尔传授他最热衷的“报销学”作出任何评价,只是告诉艾丝特:“你的周薪是每周一磅,与之相对的,也不会有太多的日常任务交给你。除了紧急事件,你都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一磅!? 艾丝特几乎激动到蹦起来,每周一磅的工资,足以让铁十字街的三口之家过上每天有鱼有肉吃的生活,这对之前的艾丝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而现在,她可以买很多感兴趣的书、尽情做烘焙试验或料理,甚至她攒下两周的钱,还能忍痛去看场歌剧表演,享受一下这个世界的娱乐活动。 生活一下子就有了无数盼头,让艾丝特对金钱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老尼尔冲满脸兴奋的艾丝特挤了挤眼睛:“你可以让罗珊帮你从前街的餐厅订饭,这都是不用自己花钱的,呵呵,赞美女神。” 老尼尔在胸口划十字的时候,艾丝特没有跟着做,但是她连连点头跟着说:“赞美女神!” 克雷斯泰高级执事要是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很无语。 在奥利安娜的建议下,艾丝特支取了两磅的薪水,都是以十苏勒和五苏勒的面值给她的。艾丝特都规划好了,再购置一身轻便易活动的衬衫和收腿长裤,买几本打发时间的小说或者诗集,从面包房打包几块温蒂拿手的柠檬蛋糕分给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家,然后购置一条编织地毯铺在石屋里,那样就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了。 因为总共只有两磅,所以艾丝特在搭乘公共马车时就决定了,在水仙花街就近找最便宜的成衣店,虽然衣服会比找裁缝贵,但是不用花时间等待。她可以少买些书,实在不行就将购买编织地毯的时间延后,但温蒂的柠檬蛋糕是一定要买的。 幸好教会给我的限制很宽松,不妨碍我继续帮助温蒂和菲欧娜,以后面包房的生意肯定能越来越好,这几天少了人手她们应该忙得不行? 艾丝特这样想着,跳下了公共马车,脚步欢快地走过熟悉的水仙花街和铁十字街的街口,她迫不及待地去往斯林面包房的方向。 一踏进店门,艾丝特就满脸笑容地喊起来:“温蒂奶奶!我回来了!” 老迈而精神头很好的妇人从柜台后面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艾丝特。 就像是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但是经营店铺的习惯让温蒂堆起笑容,冲这个呆立在门边的少女点头示意:“欢迎光临小家伙,你是要买些什么吗?” 艾丝特愣在原地,十几天前还彼此熟悉到愿意让她当“奶奶”称呼的人望过来,却是与陌生人看向她无异的眼光。 悲哀的、冰冷的隔阂,横亘在艾丝特眼前。 那么清晰可见,割裂后的命运就像是平行线,只要一切断联系,“艾丝特”就会立即被他人遗忘,甚至不需要等待多少时间。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啊。 艾丝特努力露出笑容,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麻烦您帮我打包半磅柠檬蛋糕,切小块……” 温蒂只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姑娘,但既然她是要来买东西的客人,温蒂没有拒绝的道理。菲欧娜从后厨端着刚刚出锅的炸团子走进来,把托盘放到橱窗上,她扫了眼门口的艾丝特,又急匆匆地赶回厨房,跟看到其他陌生客人的态度没有差别。 艾丝特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店里飘起炸丸子诱人的油香,后门旁挂着的还是菲欧娜替艾丝特裁剪的暖黄色方格纹围裙,动物形状的夹心面包被盛放在托盘里,等待着孩子们撒娇让父母把它们买走。 但是这都与我无关了。 她跟斯林面包房的缘分似乎到此为止了,温蒂和菲欧娜不再记得她,只有她留下的痕迹,告诉艾丝特她曾经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月,在异世界最迷茫的时候,遇到过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两位好心人。 面包房里的运转还是那么井井有条,温蒂笑着给艾丝特要买的柠檬蛋糕切块,正在闲话间告诉艾丝特这是她“最拿手的”,试图活跃气氛让这个少女看上去别那么悲伤。 温蒂和菲欧娜看上去都很好,她们的身上有种对未来好生活的期待。 艾丝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她的泪水终于洒落,像积蓄已久的暴雨欢快地奔向地面。 “哎呀,怎么哭了?你可以多来点甜食,店里的丸子很不错,新炸的,要不要给你也包上点?” 艾丝特哭着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温蒂看着这少女不断流泪,多少也有些怜悯她,不知道少女遇上了什么事。在将少女要的东西打包好后,她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把苏勒,特意递过去一杯加了蜂蜜的温红茶。 “生活总是有很多坎,小家伙。但没什么过不去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要怀抱希望啊。” 还没等温蒂给这个痛哭的少女找钱,她却抱着纸袋、拿着温红茶的纸杯直接跑出了店门。温蒂点数起手上那一把苏勒,发现少女竟然塞了整整一金镑过来,远远超过她购买食物的价格。 但少女跑得太快了,不论温蒂在后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去接受 艾丝特跑进一条街口,杯里的蜂蜜红茶洒了一手,她缓慢将带甜味的温茶水倒进嘴里,让它全部顺着喉咙被咽下。 艾丝特更喜欢奶茶,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样甜丝丝的饮料能有效安抚她的情绪。 艾丝特打开装炸团子的纸袋,淡淡的热气飘到她脸上,她拿起两颗塞到嘴里,一边哭一边狠狠咀嚼着,让香味在嘴里被牙齿磨碎,胡乱吞进胃中。 “黎星”曾经看过一句话,来源是哪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胃是离心最近的地方,只要填满了胃,心情就能好起来。 人类真的很奇怪,只是摄入偏好的食物就能让心情变好。这句话又没什么科学理论,因为人类伤心是来自大脑的。不过在这样一个世界我还想起科学,好像也很奇怪。 她这样想着,又吃了两颗还温热的炸丸子,泪水渐渐停下了。 “艾丝特。” 有谁这么呼唤她的声音。 艾丝特赶紧擦着脸上的泪痕,四下张望起来,却没看到任何人。 “你就没想过,这可能是黑夜做的吗?这一切都是祂为了控制你而做的事情。” 艾丝特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捞出了那条小虫子,又惊又喜地看着它:“你醒了!?这段时间你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在离开查尼斯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将小虫子塞到了身上的口袋里,而现在这条小虫子盘住艾丝特的小指,微微翘起头部冲着她,已经能发出稳定的声音而不再是微弱的呓语:“黑夜将你带去地下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封印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你就这么愚蠢地相信那是对你好了?”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将眼角的那点泪水擦拭掉:“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能断定我的想法?” 小虫子用力晃着脑袋,似乎很恼火:“我才不是什么蛔虫,如果不是你——嘁,我很期待你被黑夜玩死的那天,你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黑夜不会伤害我,我跟祂,是这么称呼的?达成了协议。” “你不会真以为凭你现在的力量能跟真神平等交易?祂们要解决你,哪里还需要亲自动手,拐弯抹角传下个神谕,你就是全大陆的通缉犯了。” 艾丝特将小虫子放到耳朵边,它主动挂在了耳朵根上,像是条半透明的耳饰。艾丝特抱着东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附近书店的方向漫步,小声地跟小虫子说着话:“至少目前来说,我没觉得黑夜有伤害我的意愿,祂居然愿意养我诶!” 小虫子无语了好几秒,才有气无力地道:“我都说了,这不过是控制你的手段。你越依赖黑夜的教会,教会对你的影响力也越深。最终你会发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绑到了教会里,一旦你想离开,就光明正大变成了叛徒,你根本走不掉!” 艾丝特下意识揉了揉右眉心:“但我现在没有好去处,原来仅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也丢了。”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尊名。” “你听上去非常得意,我不会念的!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怀好意。” 小虫子又一次因艾丝特奇特的灵性直觉而无奈:“……那就算了,或者你去间海郡也行,我能指引你去找我认识的人。” 艾丝特回忆起女神在梦里的那句话,和小虫子之前刻意引导她留下的姓氏,她对“阿蒙”这个存在没查到任何消息,所以根本不放心。 艾丝特思索片刻才开口:“我还想在廷根多待段时间,我很喜欢这里。” “但直到最后,结果都是没人会记得你。不论你在这停留多久,都只是让被遗忘的过程延后而已。” 艾丝特没有说话,把怀里的纸袋子抱得更紧了,她走在街上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匆忙的绅士或者淑女都大步越过她,将这个面色郁郁的少女抛在身后。 小虫子轻轻蹭了蹭艾丝特的耳廓,有点痒:“相信我,我是唯一一个能记得你的,跟我以外的人构建关系都毫无意义。” 艾丝特坚定地摇了摇头:“或许我以后会去的,这段时间我得留在廷根,我答应过那位执事先生和史密斯先生。” 小虫子发出轻笑,像是在替艾丝特的“诚信”感到可悲:“反正总有那么一天……我会等待的。” “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你们似乎都很看重我,黑夜也是。” 艾丝特提问的时候看似不经意,但她的手默默攒紧了装炸丸子的纸袋。 小虫子似乎被艾丝特这个问题取悦了,他慵懒的语调带着笑意:“谁知道呢?你可一点都不、特、殊,不是吗?这是你经常跟我念叨的。” 艾丝特没有再说话,小虫子只好咬了她耳朵一口:“快放我回去,这里太显眼了。” 这次艾丝特倒是很听它的话,伸手将小虫子摘下来,放回口袋里,这段路刚好也走到了书店的门口,替两者的谈话划上了休止符。等到回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小虫子大概又会恢复沉默的状态,艾丝特敢打赌也跟女神的力量有关。 艾丝特一踏过店门,就看到了一个略眼熟的青年,之所以艾丝特会记住他,是因为青年明星般出色的外貌,还有他曾经跟戴莉是一同光顾面包房的,戴莉好像说过是她的同事。 那他也是值夜者的队员了? 青年在随手翻了两本诗集后,又放下去继续翻放小说的书架,他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刚好与进门的艾丝特对上了眼。 艾丝特冲青年友好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来他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放弃了自我介绍的打算,等之后在黑荆棘安保公司里碰面再说。 可是那个青年却径直朝她走过来,他一米八的身高让艾丝特感到不少压力,她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步,但是青年板起脸堵住了她的路:“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丝特被青年的语气整懵了:“我只是……来买书?” 她的语气很不确定,因为看青年义正言辞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满世界乱跑的危险人物一样。 好,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 但我已经跟邓恩说过要出门了,黑夜教会也允许我自由活动了,我没什么好心虚的! 艾丝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后,冲拦路的青年皱起眉头:“请问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可以让我过去吗?我们堵住店门了。” 青年意识到了他举动的不妥,“唰”地站到了旁边去,他盯着艾丝特好几秒,才苦恼地清了清嗓子:“咳,刚才是,误会,一点小误会。我可能认错了……”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对伦纳德的质疑:原来值夜者小队里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人?让他去出任务真的不会捅娄子吗? “对不起,打扰你了,再见。”青年抛下这三个词,脚步如飞冲出了书店,好像生怕艾丝特追上去骂人似的。 艾丝特满脸迷茫,这人一整个莫名其妙! —— 伦纳德飞快跑过街角,得益于非凡能力对身体素质的提升,他只是呼吸变沉重了一点,冲刺速度跑出几十米不会产生多少疲劳。 他拉起风衣的衣领,咬牙启齿地自言自语起来:“老头!你怎么不先说清楚啊!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啊!” 在伦纳德的脑海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我只是说她的命运轨迹很奇怪,让你平日里面对她的时候谨慎点。” 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忍不住了,轻笑两声:“嘿嘿,你倒好,直接上去质问你的‘新同事’什么人?看她的样子明显是记得你,而且这次你还给她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啊。” 伦纳德的脸色就像是吃坏了肚子,又白又红的:“她是我的新同事!?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你知道我却不知道?” “她身上外溢的灵性收束回去了,透出黑夜女神的约束力量,你当然是看不出来的,那最起码要半神以上才能有所察觉。” “半神以上才——她有这么大来头?不会是贝克兰德教区派来的考察人员?” 苍老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透出绝望:“我刚才在书店不是就说了……十天前那个晚上,你同事带回来的命运诡异者就是她!” 伦纳德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店里的书架边,他还在小声抱怨现在的刑侦小说写得跟爱情小说一样,眼角只是扫到门口发现有人走进书店,但伦纳德没有多加注意。等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又听到老者让他小心的话,伦纳德一时冲动就堵了上去。 随时要有勇气挺身而出,伦纳德一直借此来标榜自己时代主角的特殊性,当然不能放任一个奇怪的人满世界乱晃。 不过现在从结果看来,他变成了“新同事”眼里那个奇怪的人。 “这太尴尬了,太失礼了,我下次见面怎么跟她解释啊?” 老者的声音“嘿嘿”笑了会儿,但是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伦纳德着急地在原地转悠,饶是以他的脸皮也感到顶不住,实在是艾丝特那瞬间的眼神让他过于羞愧:“我说老头,你倒是帮我想点办法出出主意啊!不要只是看我笑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想去!” 第十五章 黑荆棘 邓恩待在办公室里整理报告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扫一眼怀表,确认下时间。 艾丝特回来的时间比邓恩想象中要快很多,不到十二点,她就带着几个袋子踏进了门,将一包有点被压瘪的柠檬蛋糕给了罗珊,让她帮忙分给其他人。 主要是艾丝特现在除了邓恩队长、年龄最大的老尼尔和经常坐在前台的罗珊,还没将其他人的名字和外貌对上号,她生怕自己喊错人,只好将蛋糕直接交给罗珊。 “谢谢你艾丝特,你真是贴心!大家可以就着这个喝下午茶的。对了,需要我再帮你订一份午饭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吃过东西了。” 炸丸子被艾丝特逛街一路吃完了,吃到最后已经凉了,口感有点腻,她现在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这么说起来你住在下面是吗?好像从没见过有人住在地下,队长给你分好了房间吗?即使是新来的你也不用太拘束,大家都很随和的。你要是遇到困难了都可以跟我说,悄悄告诉你,你去跟队长多谈谈也可以的,他有私下跟我们说关注新人一点!” 罗珊有些太热情了,艾丝特感受到她想找人聊天欲望,赶紧冲罗珊扬起手里的袋子:“我先把东西先收回去,晚点跟你聊!” “好好,那你先去收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拿下去?” “不用不用!没那么沉!” 艾丝特赶紧离开接待前厅,对罗珊热情似火的八卦心产生了畏惧。 在回去查尼斯门前,艾丝特去跟邓恩打了个招呼。 邓恩见到艾丝特除了有点吃惊,还放下了担心:“你回来得很早。没遇到什么意外?” 艾丝特稍一犹豫,便问起来:“值夜者里面是不是有位黑头发、绿眼睛的男性?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邓恩笑着点头:“廷根毕竟是个小城市,你会见到伦纳德也很正常。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像突然把我当成了什么坏人,然后又慌张地道歉跑掉了。” “哈哈哈……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很莽撞,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个散漫随和的好青年。等明天他和科恩黎的轮休结束,我都给你介绍一下。” 艾丝特又说:“我要是想给戴莉女士写信的话,史密斯先生能帮我转交吗?” 邓恩没想到艾丝特还会惦记戴莉的事情,欣慰地微笑起来:“当然可以。而且你跟其他人一样,喊我队长就好。” “好的队长!”艾丝特笑嘻嘻地喊道。 想成为专业的值夜者,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但是获得他人的认可,对艾丝特来说是自我定位的第一步,她很高兴有机会被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接纳。 艾丝特觉得这就是她的新开始。 生活对她来说就是这样,失去与获得总是平衡的,至少表面如此。 —— 隔天下午,伦纳德踏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前厅,他一进来就看到被罗珊拉着聊天的艾丝特。艾丝特的眼神已经放空了,但她还会时不时给出一些“疑似在听”的回应,让罗珊充满兴致地继续讨论各种八卦与新闻,她手边还放着新一期的《廷根市老实人报》。 “早上好伦纳德!你昨天不在肯定没见过艾丝特对?她可是我们的新成员!邓恩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会长期住在查尼斯门里。艾丝特我给你介绍下,这是伦纳德·米切尔先生,别看他年纪轻轻的,但是现在已经有序列八了,很厉害?虽然没有戴莉那么有天赋,但以后也说不准呢。” 伦纳德的脸上飘起一丝绯红,他胡乱地冲艾丝特点点头,脚下冲进了通往走廊的那扇门,不敢在这里多停留。 太尴尬了! 艾丝特好笑地望向罗珊:“你明明也很年轻呀!我记得队长和戴莉女士都是序列七,非凡者的提升很难得吗?” 罗珊的兴致逐渐低沉下去,她不再露出笑容,紧张地看着艾丝特:“成为非凡者并不是什么好事,那是很危险的……你现在应该跟我一样都是文员?” 艾丝特摇摇头:“我可能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这样啊,怪不得队长会让你住在下面。要知道,即使是看守人也不会在查尼斯门内过夜的,夜晚是里面封印力量最强盛的时刻,对身体影响很大的。” 艾丝特回避了这个话题,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异类”:“不过伦纳德来到黑荆棘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戴莉女士去看望我的时候,他好像也在。” “对啊,他来到这里也快三年了,今年他就晋升到午夜诗人了,以伦纳德的年纪来说还有希望更进一步。如果不是他的性格太散漫喜欢偷懒,队长说不定会考虑多培养他的。你别看伦纳德刚才一脸正经的样子,他刚成为‘不眠者’那天还没掌控好身体改变的力量,就想从楼梯上冲刺下去,结果跟车轮一样滚了好几圈哈哈哈……” 见罗珊重新变得高兴,艾丝特忍不住也笑起来,罗珊的八卦除了乐趣也能给她提供很多信息:“那可真是够惨的,人没事就好。” 薇欧拉从地下走上来,这个棕褐头发绑成马尾、带着点雀斑的瘦高女孩戴着无框眼镜,相当清秀文雅:“艾丝特,邓恩队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 艾丝特立刻从软面靠椅上起身:“好的,我这就下去!” 伦纳德也站在邓恩的办公室里,一看到艾丝特进来,他就更紧张了,让艾丝特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今天让伦纳德带你去见一见格斗老师。” “好,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吗?” 邓恩瞥了一眼伦纳德:“你路上可以跟她简单介绍下训练项目,告诉她高文那里的地址,今天你陪同艾丝特去,下次她就能自己去了。” 然后邓恩又看向艾丝特:“要是怕找不到位置,你可以搭乘出租马车,车费都可以报销的。” 艾丝特深切感受到了成为值夜者的好处:“我知道了!” “之所以将你的格斗课程提前,是为了确保你有自保之力。你目前的体质稳定在序列七,但出自哪个途径圣堂没有明说,这是我不能了解的机密。” 伦纳德吃惊地看向矮小的少女,她看上去甚至都不到二十岁,这可比戴莉还年轻。艾丝特竟然都到序列七了,绝对是非凡者中的佼佼者,真正的天才——怪不得老头会说她身上的命运很奇怪,她肯定不是普通人! 这么想想,昨天书店中的那一幕就变得很有戏剧性了,他挑衅了一个序列七的非凡者? 伦纳德感受到震撼之余,尴尬倍增。 艾丝特满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我是序列几,我甚至都不确定我有什么能力……” 伦纳德有一大堆问题很想问老头,但是在有邓恩和艾丝特在场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将好奇心都憋回去。 邓恩点点头:“所以我打算让你先去格斗老师那里进行训练,这可以让你在获得锻炼的同时去了解自己的体能极限。” 艾丝特没有意见,她现在正巴不得能做点什么。 伦纳德有点意见,不好意思提,他想到马车上得跟艾丝特单独相处一路,有种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邓恩瞥了眼伦纳德:“我以为你会乐意偷闲跑出去。” 伦纳德干笑两声:“哈哈,我这就带她去!放心队长!” 艾丝特今天穿着的是衬衫和长裤,不是裙子,所以她也没有换衣服的需求,见邓恩点头,艾丝特就跟在了伦纳德身后。 还没等两人走出房门口,邓恩又说道:“等一下,还有件事,你们还是得换上见习督查警服的。毕竟高文先生的协议是跟警察厅签署的合约,还是得做做样子,不要让他太难办。” 两人答应下来,看着邓恩思考了几秒,听见他又说:“对了,我有让西泽尔今天上午等你们,等换完衣服你们直接去找他搭车就好。” 这次邓恩没有再喊住两人,艾丝特将办公室的门带上,忍不住低声问伦纳德:“邓恩队长的记忆总这样时好时坏,真的不需要看医生吗?” 伦纳德慵懒地耸耸肩:“队长一直都这样。听戴莉和罗珊说,他好几年前晋升到序列七的‘梦魇’之后就开始忘事,当然忘的也都是小事。” “晋升还会让人容易失忆吗?” “倒不是,这跟‘梦魇’的能力有关,这一序列的非凡者可以自由出入梦境世界,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他们可以控制和构建梦境,甚至直接将其他人拉入梦里。” “很实用的能力啊,那在梦里对方也难以伤害‘梦魇’?” 伦纳德面露犹豫:“按常理来说,神秘学上的东西可能会对入梦的‘梦魇’造成危害。我现在只是序列八的‘午夜诗人’,或许等我晋升就知道具体什么感觉了。” 艾丝特想起了她在梦境里跟黑夜见面的情景:“这条途径就是黑夜女神的力量,是吗?” “我们一般喊它‘不眠者’途径,因为这是序列九的名称,邓恩队长介绍科恩黎和洛耀的时候应该告诉你了,他们就是‘不眠者’。” 艾丝特忍不住想逗逗伦纳德:“听说你成为‘不眠者’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伦纳德沉默了,他充满憋屈地瞥了眼艾丝特。 “哈哈哈哈不提,我不提了!”艾丝特咧嘴笑起来,“谢谢你给我讲解这些。” “不客气。” 因为艾丝特不厚道地揭开那段黑历史,伦纳德的回答听上去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第十六章 旧骑士 北区城郊,艾丝特下了马车后就在打量这栋二层高的房子。 房子本身看着老旧古朴,外围的围墙因为被爬藤植物覆盖,显出荒芜和杂乱,透过栅栏能看到花园里也是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没人正经打理过。 伦纳德也走下马车,见艾丝特一副怀疑的神态盯着房屋,指了指侧边的黑铁大门:“我们从那进去。住在这里的高文先生是真正的骑士,虽然最终没能获得爵位,但他曾经是阿霍瓦骑士团的一员。” 艾丝特忍不住露出敬佩,尤其是在她知道这个世界有枪的情况下:“愿意将骑士传承下来的人都很了不起,这就足够让我对他心生尊敬了。” “那是骑士最后活跃的时代,在枪支的使用成为军队标配后,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离开了战场。” “虽然让人惋惜,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血肉和盔甲在子弹面前就是脆弱的花枝。不过我很期待能跟随高文先生学习格斗。” 伦纳德推开那扇虚掩的铁栅栏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顺着那条道路走向房屋。 “‘脆弱的花枝’?这个比喻挺有意思,你经常读书?” “我很喜欢看书,什么都看点。” 伦纳德吹了个口哨:“看上去你比我有天赋多了,说不定以后能教我写诗啊。” 艾丝特没好意思说她只学了几个月的字,看书是为了扩展词汇量和熟悉鲁恩语的书写。 在伦纳德敲门后,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他短促的金发像钢针一样竖在头顶,两鬓的花白和脸上的皱纹都在诉说他经历的岁月,即使满面沧桑,他宽厚的眉毛仍跟短剑一样倒竖着,似乎早就习惯这样,放不下来了。 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扫过伦纳德和艾丝特,疑惑的眼神几乎将他们钉穿:“你们想做什么?” 伦纳德的解释很公式化,但是当他用见习督察来形容“艾丝特”的时候,男人发出了不赞同的“嗤”声。 “我这不是贵族小姐的私人课堂!就她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说是见习督察鬼都不信。这让我怎么教!?” 伦纳德站在门边不知怎么回话,艾丝特却不想等待,只能自己上前一步:“首先,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其次,这只是按照协议的例行公事,如果我不能坚持下来,您再赶我走也不迟。” 男人再次打量了艾丝特一遍,艾丝特不卑不亢地挺直了后背,安然地面对着他尖锐的目光。 “你不如去学射击,那些新玩意更受欢迎,绝对能成为小姐夫人们茶话会上的亮点。” 艾丝特绷着脸,不想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表情波动:“我对茶话会没有兴趣,相比之下,能体会成为骑士的艰难这点更吸引我。” 伦纳德的嘴角抽搐了下,开始担心艾丝特会不会激怒高文先生,她怎么这么能戳人痛点? 男人疯狂地大笑起来,过了十几秒才停下:“这真是这个时代我听过最出色的笑话。你是不是幼稚的小说戏剧看多了?这年头早就没有什么骑士与玫瑰了!”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男人:“我是认真的。” 男人收敛了笑容,沉默几秒后,冲着艾丝特伸出手:“高文。既然你想,那就让你被现实好好打击一把。可别哭着喊着要回家。” 艾丝特跟男人握了握手:“您可以称呼我艾丝特。我不会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伦纳德诧异地看了眼艾丝特,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悲伤,她平静得好像一块石头。 高文垂下视线:“当我没说。我不会讲什么优待女士的话,你的训练会跟其他正式警督是同样的强度。” 艾丝特这才露出一个微笑:“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高文扫了伦纳德一眼:“你难不成还打算一直在这儿待着?三个小时后再来接她。” 伦纳德离开之后,高文让艾丝特把见习警督的外套挂门边,指了指她的袖口和裤子:“下次穿些方便活动的衣服来,最好不怕脏的。你的个头有点矮,我这的骑士练习服恐怕都不合身。” “是!”艾丝特有种回到军训的感觉,回答高文的话时不自觉带上了面对教官的严肃。 高文好笑地摇摇头:“你既然想留下,就拿出你的全力让我看看。” 几分钟后,高文看着被击碎成两截的木板,思考起这个“见习警督”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的全力未免也太夸张了。艾丝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肌肉,匀称发软但很协调,这是打量她的姿态后,高文心里预想的判断。 但现在看来,这个少女确实不是普通人。 艾丝特甩着手腕,她也惊讶于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拳有这么大的力量,她原本以为疼的会是自己的手,结果一寸厚的木板碎裂了,她的手只是发麻,痛感甚至不明显。她确实在观察时敏锐地发现木板上有少许裂痕,便想着从那个地方发力,但没想到自己能徒手锤碎它。 艾丝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有种热血沸腾的兴奋。 高文原本还不明白艾丝特为什么说“挥拳需要目标”,但现在他理解了,这样带着巧劲的出拳击打在空气里只能看出速度较快,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你以前学过格斗吗?” “我只看过别人打架。”当然都是电影和电视剧。艾丝特在心里补上一句。 高文根据艾丝特的情况,制定了很简短的各方面快速检测,在注意到艾丝特的体力和耐力都相当稳定后,他直接跳过预先热身的课程,开始对着练习用的木头人,直接传授给艾丝特格斗知识。 艾丝特专注地倾听着,几乎是高文演示两遍后,她就能模仿着照做出来,些微的细节和用力偏差,也能在高文指出后立刻修正。 高文有些惋惜,要是三十年前,这样有力量又有天赋的孩子加入骑士团,抛开她的性别不提,也一定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不过,骑士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高文能看出来艾丝特有她自己的秘密。 这年头谁不是这样呢?也只有他这样太过守旧的人,被生活抛在岸上,被时间一天天晒干。 —— 持续三小时的课程结束时,艾丝特也松了口气。 她现在最明显的感觉就是饥饿,她的胃好像在消化自己,身体因锻炼而感到的酸疼,远不如肚子里的黑洞来得痛苦,五脏六腑空洞洞的,像是只剩下空荡的皮囊等待填满。 艾丝特再次深切意识到,她远超常人的各方面能力都是跟体内能量挂钩的,消耗越大对食物的渴求也越强烈。 伦纳德正靠在马车边,拿着一本诗集愁眉苦脸地翻着。 看到他的时候,艾丝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伦纳德身上有很好吃的什么东西。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又细细嗅了嗅,空气里只有庭院里飘出的野花淡香和泥土味。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伦纳德藏了好吃的? 艾丝特拿不准是不是因为饿昏了头,导致她的灵性直觉在发疯。 “今天训练很辛苦?” 艾丝特揉着自己的肚子,跟驾车的西泽尔打过招呼后,她就跟着伦纳德坐上了马车:“其实还好,高文先生真的很尽职尽责。只是我现在感觉要饿死了……” “放心,罗珊说她会帮你的晚饭多订一份苹果派,她说你很喜欢甜食。” 艾丝特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们赶紧回去!” 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路程让艾丝特很煎熬,她望向伦纳德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伦纳德心里忐忑:“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有,我大概是饿昏了头……” 艾丝特仍然觉得伦纳德身上藏了什么可以让她补充能量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右眉心,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上。 这个动作却让伦纳德浑身一僵,因为他听到脑海里传出一阵惊呼声,然后又恢复了沉默。 伦纳德不敢直接说话,生怕引起艾丝特的注意,只能装作把书失手掉在地上,弯腰捡的时候捂着嘴小声问:“老头?怎么了老头?” 伦纳德迟迟没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回话,过了好几分钟,那个声音才响起,听起来无比沉重:“不要露出任何异样,等你离她够远了我们再交流。” 伦纳德直起身子的时候,发现艾丝特又在盯着他的脸,但是她淡灰色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金光,眼睛聚焦的地方穿过他,落到不知道哪里的虚空上。 “艾丝特?” “咦?”艾丝特眨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盯着伦纳德看了,“抱歉,有点太饿了,我刚才在走神。你说什么了吗?” 艾丝特刚才的眼神让伦纳德毛骨悚然:“没有,你是不是,呃……是不是饿昏头了?” 伦纳德忽然想起来西泽尔有时候会带吃的在身上,因为他经常要坐在马车上等人,偶尔会磕些坚果之类的打发时间。想到这里,伦纳德立刻敲了敲车头方向的车厢:“西泽尔,你那还有剩的零食吗?什么都行。” 西泽尔将马车短暂停在路边,从马车窗户里扔进半包没吃完的花生,伦纳德立刻塞给了艾丝特。 艾丝特不太喜欢果仁坚硬的口感,但在将带点盐味的煮花生嚼碎咽下去后,她因为过度饥饿引起的腹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艾丝特又有心情露出笑脸了:“谢谢你,伦纳德!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伦纳德观察到艾丝特的眼神终于恢复正常,也是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也听见了老头严肃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这个同事身上的问题非常大,以后你最好随身带些吃的,以免她再度出现失控倾向。” 因为刚刚被提醒过别在艾丝特面前露出异样,伦纳德也不敢问,但艾丝特那瞬间的眼神,确实太过诡异。 充满想要吃掉什么的渴求。 第十七章 新队员 邓恩没有给艾丝特举办正式的欢迎宴会,他始终对艾丝特保持着警惕,在听完伦纳德描述的异常后,邓恩没感到意外,只是让伦纳德不要告诉其他人,他会给艾丝特准备些零食让她随身携带。 伦纳德离开队长办公室,走进了值夜者们的休息室,他看到艾丝特抱着肉沫馅饼看其他人玩牌,西迦、洛耀和科恩黎在斗邪恶,弗莱在旁边等着下局替换上场。 见到伦纳德走进来,艾丝特还冲他露出笑脸:“你的晚餐在那边的咖啡桌上,这个馅料很香的!特别好吃!” 西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普通的碎牛肉,这家店的蜜酱牛排才是最棒的,下次我们可以去店里尝尝。”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伦纳德看着艾丝特因为食物而亮晶晶的眼睛,又想起她几十分钟之前在马车上的异状,总觉得背后发凉。他飞快地解决晚餐后,就回去了办公室对着诗集入门书籍犯头痛。 艾丝特没察觉到伦纳德对她的疏远,吃完馅饼后又享受起苹果派,只觉得下午训练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红色的月亮在外面升起,艾丝特坐在接待前厅的沙发上,将目光从那轮让她恶心的月亮上转回来,听着罗珊聊最近报纸上的小道消息。 说实话,罗珊并不知道那群想要为《谷物法案》游行的人在做什么,她只是想到什么新鲜的事情就想跟人分享。艾丝特却为此叹息,“谷贱伤农”是她很幼稚的年纪就听过的道理,到时候大片的农民活不下去只能贱卖土地,流落进城市成为最下等的苦力工人,到时候人力资源过盛,底层的工人就更加赚不到钱了。 据艾丝特所知,鲁恩王国没有多少针对工人的保护法,他们更像是无休止被压榨的齿轮,磨损了就被抛弃,反正总会有全新的、更健壮的劳动力愿意顶上来。 今晚罗珊要值班,所以她会跟其他值夜者一起待在这里,等老尼尔回家,她就要去下面的武器库看守了。 艾丝特原本以为今晚会这么安静就过去,但是忽然有人猛地闯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那是个穿着警督制服的中年男性,因为奔跑而面色通红,他鬓角灰白的头发稀疏零落,用警帽挡住了大半个头顶。 但此时那个警帽也是歪的,他大喊着问:“史密斯先生在吗?快点,我们急需帮助!” 艾丝特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飞快顺着楼梯,几乎是跳着下去的:“邓恩队长!有紧急求助!来自警局!” 邓恩宣布紧急集合后,几个值夜者飞快准备好来到前厅,除了序列九的科恩黎和洛耀留下值守查尼斯门,伦纳德、弗莱和西迦都跟随在邓恩身旁。邓恩刚刚从查尼斯门内取出了几样封印物,在交到几人手上时迅速交代了负面作用和能力效果。 艾丝特也被划入了这次的行动人员当中,她拿到的是一把编号“2-147”的短宽剑,剑身只比巴掌略长,上面缠满了绷带。 “这件封印物又叫‘半截晨曦’,配合你对刀片的手部敏捷性起码能让你自保。负面作用是长期持有会使思维呆滞,变得冲动和烦躁,所以使用完必须将绷带再绑上,遮盖住它的光芒。” 艾丝特点点头,但当她将剑柄握在手里后,立刻察觉到它上面传递出的顺从感,不由得有些吃惊。查尼斯门里面那少许呓语的来源忽然清晰了,她感受到的八成都是这些封印物的“波动”,这种感应很类似她最初见到小虫子的时候,那时双方的交流就是艾丝特去感应小虫子的“表达”。 这些封印物……到底来源于什么? 艾丝特有个很糟糕的想法,但她将那个猜测压了下去,努力做好跟其他人去面对危险的心理准备。 这可是她的第一次任务,绝对不能因为分心而出问题! —— 冬青南街,九号联排出租房屋。 这里原本住了有三户人家,现在,恐怕只剩下两户了。 报警的是另外两户人家,他们在用晚餐时听到三号房的屋子传出惨叫,没多久便看到那家的女主人尖叫着跑出门,却又很快被一个提着刀的男人追上,他抬手就变出了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女主人的双腿。之后,那个男人就将惨叫的女主人拖回了屋里,另外两家人趁这个时候立刻跑出来,进了警局就再也不肯离开。 而警方对那个男人使用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于是派人于求助管辖阿霍瓦郡西区的警察厅特殊行动部第七小组,也就是黑夜女神教会的值夜者们。同时警方也分派警员初步包围了那段街区,限制任何人的进出。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在家里用晚餐,没有多少人在四处活动。 邓恩几人到达现场之后,立刻跟警方的人员简单交流了眼下的状况。驾车的西泽尔匆匆折返,他还得回去接老尼尔,因为要准备仪式魔法的所需材料,老尼尔没有跟着邓恩几人立刻启程。 站在其他值夜者中间的艾丝特比一米七的西迦还矮了半个脑袋,见习警督的制服袖子挽了好几圈才不影响她大幅度活动手臂,这样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几人中是异常扎眼。 “一直没人出来?那凶手极有可能还在里面。” 因为对面极有可能是非凡者,邓恩让普通警员们在外围保持距离,除了艾丝特外的值夜者们都抽出了手枪,邓恩示意艾丝特跟在弗莱身边,这让紧张兮兮的伦纳德松了口气。 弗莱是序列九的“收尸人”,是整个值夜者小队里最沉默的人,大约三十来岁,薄嘴唇总是抿合成一条细线,整齐的碎黑发与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阴冷的气质让他周身带着亡灵般的氛围。 邓恩在让几个人找到带掩护的蹲守位后,自己持枪靠近了前门,然后施展出了梦魇的能力,将这栋房屋内的所有人都拖入梦境。 但艾丝特没有,她只是看到弗莱忽然闭上眼睛,过了十几秒后才重新睁开。 弗莱注意到她茫然的眼神,只能小声解释:“屋里的人被拉入梦了,我们待命,盯着二楼窗户。” 艾丝特当即抬头望去,心中自然产生某种感应,她解下了那把短剑外面灰扑扑的绷带,缠在自己的小臂上系紧:“那个人不会从这边出来。” 弗莱一愣:“你怎么知道?” “是……灵性直觉?” 弗莱点点头,但很明显没有太信任艾丝特的话,毕竟她听上去自己都不确定。 艾丝特打量着手上的短剑,它确实只有半截,被绷带掩盖的半截剑身呈现半透明的奇异外观,里面仿佛有晨光不断在流动,使它异常明亮。 伦纳德按照计划,刚从后门踏进这栋房子一分钟,屋里就爆发出一阵咆哮声,紧接着,房子猛然震动了一下,轰响声从与艾丝特两人相反的那侧传出来,那是西迦负责看守的西面。 “走!” 即使没有弗莱出声提醒,艾丝特也会立刻跑起来,听刚才那剧烈的动静,嫌疑人恐怕是直接破墙而出的。弗莱意识到艾丝特的速度竟然比他还迅速几分后,立刻收起了之前的“保姆”心态,将艾丝特摆正到队友的位置上。 “碰!碰!” 两声枪响让外围的警员紧张起来。 邓恩是最先赶到的,开枪的正是西迦,她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与那个抓着斧头的男人拉开距离,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血污,但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圆睁外凸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见西迦的速度相当快,男人放弃了追击,往另一个方向跑去,邓恩毫不犹豫地向他背后开枪射击。男人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跳跃到旁边避开了要害,只是侧臂上挨了一枪,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眼里的猩红色越来越浓重。 邓恩立刻就要跟上去,但是身前忽然窜起了一大蓬黑色火焰,他脚下一顿,被迫从旁边绕过,这一拖延就让男人又跑出去好几米,马上就就要窜到后街上了。 看到这一幕的弗莱,当机立断动用了他拿着的封印物,那是一个锈红色的哨子,弗莱在吹动它的同时向着男人开出了一枪。 这一枪也没有打中,再次被男人闪身躲开,但是封印物的非凡能力被激活了,男人喘着粗气回过头来,冷漠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咆哮着冲弗莱这个方向冲过来,挥舞起斧头似乎铁了心要将弗莱砍死。 艾丝特有种上辈子打网游时MT在引怪的幻视。 既然怪都引好了,近战就该上去了? 毕竟这个非凡者对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威胁很大。 这种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艾丝特的身体比意识反应迅速太多,她完全是按照本能和灵性直觉在行动,思考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对人体来说却太慢了。 她需要尽快除掉这个威胁,以免值夜者小队有人受伤。 艾丝特突然跑出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西迦紧张地喊起来:“等等,别——” 下一刻,艾丝特轻巧的侧滑让开男人高高劈下的斧头,手中短剑舞出折扇开屏般的虚影,割过男人的手腕。男人的手脱力的瞬间,艾丝特就用左手飞速接过空中落下的斧头,窃贼之手的本能让她得以捕捉这个时机。 艾丝特的手腕一甩,那把斧头便顺着坠落地面的惯性砍进男人的大腿上,没入了大半截。在男人的手落下之前,艾丝特一个闪身到了他身后,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那半截短剑戳出去,从后背穿进男人的胸膛,直到只剩下剑柄在外。 剑柄出也透出了晨曦洒落的金光,而男人的伤口处在不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艾丝特没有试图把斧头和短剑拔出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到了几米开外,紧紧靠在一棵能当作掩体的树木边,后头看向自己的“成果”。 斧头已经被男人拔出来扔在了脚边,他在疯狂地惨叫和怒吼,被割裂的手腕和后心持续地冒出邪异的黑色,他的咒骂声跟大腿上的鲜血不断倾泻出来。男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猩红,周身不受控制地浮现黑色火苗又消失。 这场近身战的发生时间不超过两个呼吸,西迦和弗莱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伦纳德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男人的嚎叫声渐渐低了下去,诗句灵性中的沉睡作用和失血的虚弱,使他挣扎着爬向艾丝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最终他趴在自己的血泊中,那双与血同色的眼睛仍紧紧盯着艾丝特,充满渴望复仇的憎恨,像是要吞噬她的深渊。 邓恩抬起枪,两颗附加了净化之力的子弹被打入男人头部,彻底断绝了他的气息。 艾丝特这才瘫坐在草地上,理智重新成为大脑的主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男人,对自己刚才展现出的战斗能力充满困惑。艾丝特有点想吐,不是因为鼻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而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恐惧,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变得不再像人。 她在行动中没有一丝犹豫,脸颊上沾染的血液还带着一点温热。 艾丝特突然觉得,将“普通”放在她身上,是最可笑的形容。 那条小虫子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普通人会这么利落凶猛地结束人生中第一场“战斗”吗? 艾丝特伸手抹掉自己脸上沾到的血液,望着手背上那片红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邓恩俯身地从男人身上拔出了短剑,短剑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只是将附着的少许黑色黏液统统烧干了,见短剑恢复了光洁,邓恩才将它递到艾丝特面前。 西迦跑过来将艾丝特扶起,上上下下看了女孩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血都是那个嫌疑人的。艾丝特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地将绷带从胳膊上拆下,重新卷在那把短剑上面,遮盖住“半截晨曦”散发的光芒。 弗莱去检查嫌疑人的尸体了,伦纳德走近了几人,看到艾丝特那副魂不守舍的神情,他忍不住开口:“或许你想去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西迦不赞成地皱起眉头:“她现在这样……” 邓恩却打了个手势:“不,让艾丝特去看看。西迦你留在这里帮弗莱看守尸体。” 西迦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你还可以坚持吗?” 艾丝特沉默地点点头,麻木地跟在邓恩身后,不敢再看地上死去的嫌疑人。 邓恩看着艾丝特,嘴上的话却是对西迦说的:“她至少该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第十八章 守护者 邓恩带着艾丝特走向房子的时候,弗莱却突然冲伦纳德挥了挥手,让他过去一下。 “怎么了?”伦纳德茫然地走过来,接过弗莱手上那个眼熟的方形小壶。 “给艾丝特的。” 伦纳德拔开瓶塞闻了一下,赶紧又塞上了,里面散发出刺鼻呛人的味道,让伦纳德的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弗莱随身携带的“圣夜粉”,要是艾丝特有呕吐反应,可以用这个味道压抑住。 伦纳德冲弗莱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周到。我得赶紧跟过去了。” 艾丝特随着邓恩走进了这栋房屋,门里的血腥味几乎凝结成实质,攀附在空气中的每颗微小粒子上,让她的肠胃不舒服地拧到一块儿。 但艾丝特没有觉得想吐,只是感到恶心,在穿过客厅后,她便闻到了餐厅里更浓郁的味道,除了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还有烤土豆和番茄汤的香气,和艾丝特特别熟悉的烤面包的香味。 艾丝特望向墙上,那里挂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四个样貌相似的脸上带着很温馨的笑脸,照片还很新,右下角写着日期,去年七月。 啊,是了,现在是晚餐时间,他们应该开心地围在桌边,结束一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跟家人共同享受晚餐的。 “他们”也确实坐在桌边。 女主人不完整的双腿从餐椅前侧垂下,小腿往下只剩发黑的骨头了,她的喉咙上开了条口子,脸上是不会再软化的惊恐。男主人只有半截头连在脖子上,另外半个在他身前的餐桌上,盖在半碗番茄汤里。另外那个应该是哥哥,他的脸栽在装圆面包的大盘子里,脖颈处只剩下一丝肉皮相连。 每个受害人都被绳子绑在椅背上,继续假装着和平的、享用晚餐的现场。 餐厅对面就是被犯人凿开的墙体,露出一个洞口。 大片大片的殷红,将这个原本充满暖木色调的餐厅染透,上方的煤气灯仍忠诚地给这里提供着照明,下方五个座位旁准备好的餐布,都是刺眼的血色。 五个人。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又被触动了,她扭头离开餐厅,顺着刚才看到的楼梯跑了上去,差点撞上刚走过来的伦纳德。 楼上并没有开灯,一片昏暗,艾丝特摸索着,推开了右手边第二个门。她的视线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程度的黑暗,找到墙上的开关后便打开了这里的灯。 房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大概是那对夫妻居住的主卧,艾丝特走到衣柜旁边,缓缓拉开了柜门。 邓恩走到了她身边,看到衣柜里面那个还在沉睡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艾丝特的麻木终于消散,她的眼泪冲花了脸上的血印:“总是这样吗?” “是的。普通人在非凡者面前是非常脆弱的,没有防备的普通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值夜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战斗。” “值夜者……” 邓恩伸出手臂,将那个小女孩从衣柜里抱起来:“我们面对的是疯狂,而在这疯狂的背后,是更多普通市民能好好活下去的后盾。即使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意,但也不是被人肆意残害的理由。” 艾丝特的泪水越来越多,过于剧烈的悲伤反而让她清醒过来:“那她呢?她会怎么样?” “警方会负责联系愿意收养她的亲戚,如果她没有亲属可以依靠,教会的孤儿院会收养她。” 一直站在门边观察着艾丝特状况的伦纳德,听到这话便开口了:“我就是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的,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被亲戚虐待的小孩子过得舒心多了。” 艾丝特没想到伦纳德还有这样的身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伦纳德脸上那有点痞气的微笑,此时显得特别潇洒。 邓恩点点头:“她不会记得这一切,只会留下模糊的印象。这不是教会第一次处理这种状况了。” 艾丝特最后望了一眼邓恩怀里的小女孩:“那祝她好运。” 一丝抽痛划过艾丝特的脑中,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疲惫地揉着右眉心,只希望尽快回到查尼斯门后,不做任何梦地睡上一觉。 伦纳德一直跟在艾丝特身旁,在离开房屋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他立刻将兜里的东西塞给了她,那是两块水果硬糖。这对肚子因为消耗过度又开始绞痛的艾丝特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她给了伦纳德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跟他客气,直接拆开糖纸将两块都扔进了嘴里。 西泽尔打算先将西迦、伦纳德和艾丝特送回黑荆棘,不然一趟马车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抵达现场的老尼尔唉声叹气的,跟在邓恩去现场通灵搜集线索了,弗莱正在给嫌疑人收尸,晚点会将他的尸体带回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下室去。 艾丝特吃完糖后,小声跟伦纳德说:“谢谢你的糖,这也算救我一命了。” 伦纳德翘着腿,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窗边:“不,你不知道你饿的时候眼神多吓人,看起来会随便抓人吃一样。” 或许是共同作战的经历更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西迦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因为她身高的问题,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地这么做。 “真没想到艾丝特会这么勇敢,还这么厉害。” 艾丝特的耳朵立刻就红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上的短剑,掩饰被人这么直白夸赞的窘迫。 伦纳德没忍住,笑出了声,被西迦瞪了一眼。 回到佐特兰街,在将封印物归还到看守人手上后,伦纳德和西迦就去了值夜者们的休息室,他们都是不眠者,熬夜是再习惯不过的日常。艾丝特则踏进了查尼斯门后,黑暗中的安抚力量落在身上,让她难过的心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她走进了她的石屋,换完衣服便钻进被子里,随着安抚的力量不断汇集,她终于彻底清空思绪,让自己合上眼睛进入睡眠。 —— 这就是值夜者的生活。 平淡的轮值和待命是其中一面,大家在休息室里斗地主、互相打趣、闲聊着从天气到美食的琐碎,分享喜欢的书籍或杂志,打赌互相暗恋的队长跟戴莉女士一周会联系几次。 任务则是另一面,像是艾丝特经历的那场凶杀案,算是较少的个例,后来她又跟随值夜者们进行过几次任务,在邓恩发挥了作为“梦魇”的控场能力后,其他人很快就逮捕了嫌疑人,过程相当轻松。 不过按照邓恩的说法,这些表面上的犯罪者不是最可怕的,危害性最大的是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邪教徒或者组织,他们一旦有了动作,很可能引发伤害到许多居民的巨大危机。 老尼尔当时也在场,听到邓恩对艾丝特的告诫,附和地点点头:“所以你也一定要警惕,千万不要胡乱颂念尊名或者祈祷,以免引来邪恶存在的注视。” 艾丝特的格斗训练也在继续,西迦很热心地带她去参加了射击的训练,并在回来后跟邓恩夸赞了艾丝特的天赋,西迦带着调笑的语气太夸张了,让艾丝特一个劲想往办公室的门后躲,尴尬到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去。 不过艾丝特平时是不配枪的,她自己也不喜欢枪支的火药味,在练到十枪都能稳中靶心的熟练后,她完全掌握了后坐力和瞄准的技巧,就没有再跟西迦去练习。 然而老尼尔这边的神秘学课程,却被邓恩安排着一推再推。直到艾丝特自己问起来,邓恩才跟老尼尔谈了话,划定了能教授给艾丝特的范畴,让老尼尔只教导语言和常识性内容,避开需要灵性的仪式。 艾丝特不知道这件事,只要有人教她就高高兴兴地学,并不太在乎学什么。只是在接触了赫密斯语和古赫密斯后,她发现这门语言她完全不陌生,学习的过程更像是在回忆。在老尼尔的藏书里也有巨人语和巨龙语的片段,艾丝特在发现自己读写都没问题,能直接回想起不少内容后,就赶紧将书还给了老尼尔。 老尼尔笑呵呵地看着艾丝特:“很难是不是?这些语言都很古老,因为很少有人使用,愿意钻研的人就更少了。可不是看两眼就能学会的。” 艾丝特干笑两声,点头称是,替老人家的心脏着想,她还是装作努力练习赫密斯语的样子。 直到某天,艾丝特看到了“罗塞尔大帝用神秘文字留下的笔记”。老尼尔闲暇时间会研究这个,他兴奋地告诉艾丝特他确认了一部分符号应该是数字,这不应该是笔记而是日记! 艾丝特抿着嘴放下了纸张,过了好几秒从震惊中缓过来,她郑重地告诉老尼尔:“我也这么认为!” 这是用中文写的日记,艾丝特早就猜测罗塞尔大帝是穿越者,但现在这份铁证摆在她眼前,她仍感到难以言喻的欣喜。于是艾丝特又拿起这几张纸看起来,除了几段风流韵事,艾丝特注意到几个词“学徒”、“占卜家”和“偷盗者”,罗塞尔大帝因为没选择这三条途径而感到后悔。 好像有些记忆在苏醒,但始终隔着一层有韧性的纸,艾丝特无法清楚想起。 还有后面提及的“神弃之地”…… 黑暗的天空,划破阴影的雷鸣,充满悲伤和扭曲的土地,徘徊的巨人尸体,还有灰色的建筑物和——她努力回想,但这些碎片像是被擦除一般,飞快从她的脑海里隐去。 老尼尔好奇的看着艾丝特:“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艾丝特一个激灵,将这些临摹的日记放回了老尼尔桌上:“没有,我只是看着就走神了……这种文字跟我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 老尼尔也没放在心上,叹了口气:“唉,我想也是,真好奇当年那么天才的罗塞尔大帝会留下什么东西啊。” 艾丝特拿起她今天要阅读的赫密斯语文献,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因为她的灵性直觉在警告她,还不到探究那些秘密的时候。 艾丝特好像隐约感觉到,女神口中所说的“命运的指引”了。 因为圣堂始终都没有对艾丝特的进一步安排,邓恩便没有再监管艾丝特,而是将她看作自己需要看护的年轻队员。 几次任务之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家自然接纳了艾丝特,她彻底成为这里值夜者的一员。因为邓恩不给艾丝特安排值夜轮班,总希望有人能替换轮班不熬夜的罗珊感到很失望,艾丝特便主动帮文职人员们承担起一部分打扫的工作。毕竟在薇欧拉离职去往大公司寻求更进一步后,文职人员就又少了一位,人手可算不上充足。 从春天到夏天,艾丝特习惯了待在这里当半个值夜者的生活,她很珍惜这里的人们,也敬佩他们一直以来为守护普通人付出的努力。 能成为廷根值夜者小队的队员,与这样一群人结识,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让艾丝特无比庆幸自己选择留下来住进查尼斯门,接受了女神的“安排”。 她没有再回去斯林面包房看一眼。 暖风吹拂下,1349年的6月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声。 第十九章 时机至 艾丝特又做梦了。 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这是她的第二个梦境。 这次梦境的视角破碎而混乱,不断摇晃,就像是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地震。 艾丝特又进入了那种没有身体、没有感受的状态。但是她不再烦躁,她感到自己内里充斥着激动、期待,仿佛对这一刻等待已久。 漫漫卷动的灰雾里,一层半透明的物质卷曲起来,将自己从灰雾中抽离出来,它的外观平平无奇,就像是一片灰色的帘幕。它往更远处飘去,艾丝特密切感应着它灰幕的去向。 顺着台阶向上,是如葡萄般悬挂在上的黄色光茧,有两个已经破碎,右侧有一个完整却没有裂痕的茧,里面因为空空如也而凹陷下去。 此时第三个茧上的裂痕在不断扩散,里面包裹的黑发青年戴着眼镜,穿着休闲的格子衫和白T恤,艾丝特感觉自己伸出某种“光点”般的意识延伸,在茧上面敲了敲,促使那些裂缝彻底崩碎。 [XXX。] 艾丝特听到自己发出了呼唤,用的是中文,没有声音,却清楚地表达出了这样的含义。 [时机到了。醒醒。] 就像是成熟过头的苹果终要往大地坠去,这颗光茧破碎了,里面的青年也化凝聚成一团微光,被那道灰幕卷入,像是裹着一团被子穿透了茫茫灰雾。 去往真实的世界。 艾丝特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就像是囚禁在牢笼中太漫长的野兽,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那是谁的自由? 梦境破灭了,像是打碎了一面镜子,每块碎片都掀起动荡的波澜,艾丝特瞥到了其中的部分残片——黑夜女神嘴角美丽温和的微笑与她抬起的纤细双手,在巨大石椅上翻滚而挥舞的触手正不断往下脱落半透明的蠕虫,浓郁的绯红环绕下印出层层叠叠门扉充满绝望的双眼,黑色尖顶巫师帽抬起时露出的吃惊面容与反光的镜片,从黑暗不散地的边缘飘荡落下、孤零零的灰色幕布。 然后是一声枪响,吞噬了所有梦境的残骸。 艾丝特从石床上惊醒。 她好像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让她背后冷汗直流,却在睁眼的那一刻,又从记忆里被捂上了。 像是命运恶劣地开了个玩笑,让她自己去琢磨。 她翻起身,拉动了墙壁上的开关,让幽蓝色的灯光照亮眼前的一切。 还好,她还在自己的石屋里: 桌上放着最近流行的那本小说《暴风山庄》,艾丝特觉得作者很有创意但太过放飞自我,后面的剧情虽然有趣但转折仓促。神秘学和历史书在旁边叠成一堆,有的是跟老尼尔借的,有的是艾丝特从书店买的,她最近在探究第三纪甚至是第二纪的历史。 书堆旁散乱地摆着好一条昨晚刚编好的手链,这是明天要去拿给戴莉的,她终于休假回到廷根看望大家,但相隔几个月没见,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艾丝特了,只知道廷根有了新的值夜者。艾丝特希望戴莉不会拒绝一条不值钱的祝福手链。 艾丝特戳了戳床头的小虫子,看见它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虽然在别的值夜者面前小虫子从来不跟她交流,但是艾丝特偶尔会出门闲逛或者去图书馆,小虫子逮到时机就会跟她聊许多东西,它在神秘学方面甚至比老尼尔博学很多。 至少自己的落地小伙伴还在,艾丝特终于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重新倒回自己的床上。 为什么感觉自己的梦境都不太对劲,做梦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还想再睡会儿,可是脑海里惊悚的感受挥之不去,让她没有办法恢复平静。 —— 这天下午,艾丝特正在前厅帮罗珊整理杂志,罗珊订购的报纸和杂志相当多,导致客厅的杂志架上什么时间的都有,艾丝特正在按新旧顺序收拾它们。那种太过老旧又没人喜欢的就收拾到一起,到时候西泽尔会帮忙带出去。 邓恩跟伦纳德从地下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穿着警服。 “队长你们要去警局吗?” “嗯,为了昨天那场案子,还有个人要调查。” 伦纳德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当时那个诡异的场景,老尼尔的占卜显示那件事有非凡因素的影响,警方刚好找到了线索,所以我们得去看看第三个人的情况。” 艾丝特也是对昨天出任务看到的情景印象深刻,现场并没有多么血腥,但却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因为死者都是自我强迫般自杀而死。 艾丝特皱眉看着两人:“我记得那是两个很年轻的大学生……居然还有幸存者吗?” 邓恩点点头:“希望我们赶到的时候他足够好运,不要跟任何邪恶存在扯上关系。” 伦纳德冲艾丝特竖了下大拇指:“下次再带你去哈,又不算什么重大案件。” “不要说得好像带我出任务跟遛狗一样!” 艾丝特听出伦纳德语气里的戏弄,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这让旁边看戏的罗珊忍不住“咯咯”傻笑起来,艾丝特的脸有点红了,她敲了敲书架,提醒罗珊快点把她要留下的杂志挑出来,不然她一起都给扔出去。 邓恩对伦纳德的不稳重摇摇头,带着他出门乘坐西泽尔的马车,要去的地方离黑荆棘安保公司有段距离。 艾丝特下午帮罗珊和布莱特用打字机总结了两份报告,得益于各种娱乐或学习都使用过键盘的经历,艾丝特的打字速度是所有人中最迅速的,而且她的语法和报告内容都很有条理,这大大节省了其他人整理书面文档的时间,所以罗珊时不时就会拜托艾丝特帮忙。 艾丝特打完报告,在值夜者们的休息室里看了会儿西迦新写的小故事,给出了个人感想,又跟弗莱下了两把象棋,让弗莱大获全胜。 她又回到了前厅,等待晚饭送过来,好帮罗珊把饭盒与餐具拿到楼下分发给大家。 邓恩跟伦纳德刚刚回来,伦纳德一脸得意地瞅着艾丝特:“你看,我就跟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那个青年的日记挺怪异的就是了。” 邓恩的神色却严肃很多:“我今晚会去入梦再去调查他。之后等戴莉回来,让她通灵询问会有更好的效果。” “队长他那卧室里藏了枪,你可小心点啊。” “我不会那么莽撞。”邓恩瞥了眼艾丝特,心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特殊,会完全没有梦境。 艾丝特迷茫地迎着邓恩的目光,下意识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我先让老尼尔占卜一下,晚上随便找个值班的人跟我一起就好。” “哈,这就是‘不眠者’的好处了,怎么熬夜都不怕!”伦纳德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 罗珊不满地翘起嘴:“也就这种时候让人羡慕了。嘴上说得那么轻松……” 艾丝特拍了拍罗珊的肩膀,没有戳穿她羡慕之余更多是担忧的心思。这几个月下来,艾丝特也了解到罗珊的父亲曾经也是值夜者,并且在任务中付出了生命,所以罗珊对非凡者和值夜者的态度相当复杂。 邓恩看向艾丝特:“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望戴莉吗?” 艾丝特的神情立刻变得黯然:“我……还是不去了。对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编绳手链,两根紫罗兰和靛青色的绳子交织拧紧,上面悬着一个细小的吉祥结,至少看上去不算丑,艾丝特编歪了很多个才勉强接近记忆中的那种传统绳结。 “麻烦队长帮我把这个交给戴莉女士,就说是——是新队员送给她的礼物。” 艾丝特不太敢跟戴莉见面,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难过,那就太尴尬了。 邓恩从圣堂那边了解过不少艾丝特的情报,也注意到戴莉完全遗忘艾丝特的事情,他点点头接过这条手链:“需要用什么包装一下吗?” “不用了,那就显得太正式了。” 伦纳德疑惑地看着艾丝特:“你不去见见戴莉女士吗?毕竟是手工礼物,面对面送给她不是更好?”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罗珊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记不清艾丝特到底跟戴莉女士有什么交集了,在她的记忆里两人并未见面、也不认识。 为什么艾丝特看上去这么低沉呢? 伦纳德偏了偏头,好几秒后才忽然开口:“对了,罗珊你今晚的晚餐订了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你怎么也开始糊涂了?今晚大家订的是烤牛排和葱香焗面包,你说你想吃炸鱼排,艾丝特也想要,就给你们两个都换成了鱼排……” 罗珊点着手指头,开始絮叨今天晚餐订了哪些东西,伦纳德“嗯嗯啊啊”点着头,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了。 艾丝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罗珊背面冲伦纳德竖起了大拇指。 邓恩叹了口气,从橱柜里翻出一个空火柴盒,将那条手链盘到里面,然后塞进了风衣内侧的口袋里。 艾丝特的能力确实很特殊,但也显露出了非凡世界本质的残忍。她无法控制自己被人遗忘的特性,一旦停止接触,她跟其他人之间的联系就会被莫名的力量抹去。也就是说,艾丝特无法留下痕迹,无法长久地存在于其他人的心中,至少对普通人而言,她是“永远的过客”,非凡者似乎能对她印象更久些,但看戴莉的情况,这种记忆也有限度。 真是悲哀。 邓恩摸着他风衣内侧的另一个绳结,这样想道。 艾丝特给每个人都送了点小东西,女性收到的是手链,老尼尔收到的是带挂饰的书签,男性收到的则是能串钥匙的绳结。 从这些小巧的手工品上,邓恩能感受到艾丝特祝福的心意。 也许艾丝特心里也清楚,在未来的某天,廷根的值夜者们也会忘了她。 她在努力留下那么一丁点的痕迹,以证明她曾经存在于此。 第二十章 编织结 午夜,韦尔奇·麦格文租住的带花园独栋房屋。 这是那起自杀受害人之一的住所,也是案件发生的现场。 邓恩走在前面推开了半掩的铁门,一个黑发褐瞳的秀气青年跟在他身后,只是一踏进这里,青年就缩了缩脖子,疑惑地四下张望。 邓恩面对青年“有问题”的提醒,只是让他不必在意,很快两人走进客厅,戴着兜帽的女士身影正坐在沙发上,她蓝色的眼影和腮红显得特别诡异又魅惑,配合着这里阴森森的氛围和桌面上散发出蓝光的蜡烛,让青年感到十分惊悚。 但他表面上没有太多表现,甚至很礼貌地摘帽鞠躬,在见识过邓恩进入和控制梦境的能力后,青年知道这个“穿越后的世界”有着远超他想象的秘密。 戴莉的通灵没有任何波澜,她检查了这位名叫“克莱恩”青年的灵体,再度获得了“失忆”这个答案。邓恩见戴莉也没有任何发现,青年的嫌疑基本可以暂时排除了,至于这次案件会不会对他更长远的人生造成影响,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仪式结束了,青年晃了晃脑袋,脸上仍然带着点茫然,邓恩正要带着他离开,忽然想起来怀里的东西,他抽出那个硬纸火柴盒,将里面带着绳结的手链抽出来。 “对了,差点忘了。这是艾丝特让我交给你的。你知道我跟你提过,她是在你走后加入的新队员,跟大家相处很融洽。” 戴莉从邓恩手上接过这个礼物的时候,显得相当高兴,在听到是别人送的后,这种兴奋消退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她这么好吗?我也有一份?” “每个人都拿到了她的手工礼物,而每个人都跟她提起过你……事实上,你跟她见过面的。”邓恩决定还是试探一下戴莉的记忆。 戴莉却摇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梦魇’的记忆力也会传染吗?” 邓恩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在心底叹了口气,表面只是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该送他回去了。” 而自从邓恩拿出那个编织手链后,青年的眼神震惊地盯在上面,就没有再移开过。 但凡过年吃饺子的人,都多多少少该见过与其类似的形状——出现在各种红彤彤的灯笼串上、悬挂在金色元宝挂饰的下方,甚至是作为单独的一整个巨大的编织结,挂在任何能被人看到的地方,福字和对联被张贴在门上,昭告着旧的一年将过而新的一年临近。 或者绳结只是常年挂在那儿、拴在什么地方,让独特的红色编织结祈来吉祥如意。 直到戴莉女士试着将绳结带在手腕上,大小正好合适,青年忽然回过神来,垂下头收敛起他的兴奋。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说不定只是巧合,毕竟这个结也不是红色的,不一定真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但既然有罗塞尔大帝在,有自己在,为什么不能还有别人? 更何况罗塞尔大帝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这一位可正跟自己一样,就生活在廷根啊! 听史密斯先生说,这个绳结的制作者是值夜者的队员?如果有别的人也是因为卷进非凡事件而穿越到这里,那也说得通。 不论如何,得找机会与这个手链的制作者见上一面! 青年跟在邓恩身后离开了房屋,穿过花园走向大门,在听到邓恩提议的“加入他们”后,青年的呼吸一滞。 这个机会来得太快,但他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在听到邓恩提及非凡者失控的可能性后,青年在脑中飞快思考起来,并且专注听着邓恩对文职人员的讲解,时不时提出疑问,在心里权衡起利弊。 最终青年还是谨慎地表示要进行考虑,邓恩告知他联络的方法后,也没有再劝说两句,将选择权交给了青年自己。 —— 艾丝特这天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她没有再次陷入奇怪的梦境,但她似乎总能听到隐约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她想更仔细倾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不存在了。 在这样轻微呓语的影响下,她总是睡一小会儿就突然惊醒,开灯看看怀表,最多就睡着了一小时,然后这个过程重复了七八次,外面的太阳也就差不多升起了。 艾丝特将头盖在被子底下,烦躁地哀嚎两声后才爬出来,看着床头卷成一团可以对外界不理不睬的小虫子,她满心羡慕。 艾丝特很久没有这么差的睡眠质量了,这让她上辈子的起床气有复发的迹象,她很想骂一句“狗屎”,但罗珊肯定会训斥她这样不淑女。 今天的黑荆棘安保公司也没什么事情,悠闲而平静,连一份找猫找狗的委托都没有。 艾丝特上午就出门了,她最近沉迷在图书馆研究“神话故事”,从中找到了部分似是而非的历史痕迹,并且将她觉得有意思的内容摘抄在笔记本上。直到用过午饭,艾丝特在街上散步片刻,又从烘焙店打包了几块巧克力蛋糕和几包泡芙,才坐着公共马车回到佐特兰街。 让她奇怪的是,该在这里值班的罗珊并不在位置上,于是艾丝特自行翻出甜点用的餐具,将给罗珊的那块蛋糕留在了桌面上。 艾丝特走下楼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走上来的罗珊:“艾丝特你回来啦,哎呀,今天带的是什么?” “巧克力蛋糕!我放你桌上了。” 罗珊满脸笑容:“谢谢,你还真是对甜食相当偏爱。刚才有人来找队长了,是个挺文雅的青年,他说接到了队长的邀请,说不定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这不是很让人期待吗?” 艾丝特好笑地道:“你只是希望有人轮班可以不熬夜!” “熬夜对皮肤影响很大的!”罗珊浮夸地说,高兴地走上楼梯去享用艾丝特给她带的巧克力蛋糕了。 艾丝特顺着走廊进入开着门的几间办公室,将泡芙放在了伦纳德桌上:“这个给你。” “哦,泡芙!”伦纳德打开纸袋,扔了一颗小泡芙在嘴里,摇头晃脑地品尝着清甜的奶油夹心,“这个也不错。真可惜,炸丸子很多地方都没有卖。谢谢啊。” “毕竟你对巧克力一般嘛。” 艾丝特拎着一包泡芙和巧克力蛋糕走进邓恩值守的查尼斯门,刚好听到了邓恩说的那句话。 “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这话题太过严肃和伤感,她脚下立刻转了个弯,想要退出房间,结果邓恩先一步喊住了她:“艾丝特,有什么事吗?” 艾丝特赶紧将巧克力蛋糕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对屋里的两个人露出充满歉意的微笑:“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就是想来送个吃的,我这就走!” 坐在邓恩队长对面的青年,柔顺的黑发梳到两侧露出前额,褐色的眼睛明亮而沉静,充满思索的神情,五官没有太尖锐的棱角,带着强烈的书生气,看上去温和无害。他让艾丝特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词,“草食系”,应该就是指这样看上去很随和的气质,没有侵略性又容易相处。 青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带着探究和好奇,甚至有某种欣喜的亲切感,他认识我? 青年当然不认识她,但是艾丝特带有东方特征的外貌,几乎让他确信了艾丝特的特殊之处,青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带有鲜明东方五官的面孔,当然有异国见老乡的欣喜。虽然艾丝特的月桂发色和清灰眼睛都不同于记忆中的黑色,但青年还是感到亲切。 邓恩见两个人在互相打量,清了清嗓子:“咳,艾丝特你先不用急着走。这位是克莱恩·莫雷蒂,是新加入我们的文职人员,以后都会经常见面。克莱恩,这位是艾丝特,是我们小队里那位特殊的半个值夜者。因为她的身份是受圣堂直接管辖的,所以对廷根值夜者小队来说是编外人员,但她平时都会待在这里,重大任务才会随小队一同出行。” 艾丝特露出一个热情的笑脸:“你就是新队员啊!我该说句恭喜你活下来才是。这个给你,就当做是贺礼。” 艾丝特将剩下最后一包泡芙递到了克莱恩的怀里,克莱恩很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 “见面礼嘛,不用客气。文职人员要学的东西也不少,希望你会喜欢看书。” 邓恩点点头:“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跟老尼尔一起教他。我听老尼尔说你的古赫密斯语都比他精通了,甚至还学了不少巨人语。”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那是老尼尔比较看重我,也没那么夸张……” 邓恩笑起来:“那你先出去,我还有别的方面要跟克莱恩解说,嗯,暂时没有用到神秘学语言的地方。” 克莱恩见到邓恩也会开玩笑,这让他有点吃惊,但随即他又看了一眼艾丝特,她的外貌年纪似乎跟梅丽莎差不多,但是听邓恩话里的意思,她在待了有一段时间。邓恩的玩笑话更像是一种对后辈的宽容,很明显是想让艾丝特别因为被赶走而失落,他有严肃的事情要说。 是的,有种大人们要说话喊小孩子先去玩的感觉。 艾丝特也听出来了,她扯扯嘴角:“那我去找罗珊了,蛋糕你记得吃啊队长,别忘了。” 在艾丝特贴心地将门关上,把室内聊天的两个人单独留下后,邓恩才转向克莱恩。 “艾丝特没有姓,提及过去可能让她难过,所以你只是跟她平常相处就好。”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底里开始脑补八千字的老乡流浪记。 第二十一章 异界老乡 艾丝特正跟罗珊聊着今日开通的“飞翔号”,主要是听罗珊表达她的遗憾:“我真希望他们能开通直达迪西海湾的路线,那样我们就能去那边度假了!” “我对旅游兴趣有限,不过有的杂志上介绍过迪西馅饼的做法,看着很好吃。” “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吗?”罗珊好奇地问,“你是廷根本地人?” 艾丝特困惑地皱起眉头:“不,我肯定不是廷根人……” 正在这时,接待厅里的铃铛响了,罗珊不太高兴地站起身:“哎呀,不知道队长找我什么事,我去看看!” “应该是让你帮新同事指路。因为队长还要留在那看守查尼斯门,不方便带他去别的地方。” 艾丝特扔了一颗泡芙到自己嘴里,翻着今天最新的《廷根市老实人报》,浏览着上面的短故事专栏,可惜西迦的投稿又被拒绝了,她或许可以根据值夜者的经历写点恐怖故事……算了,那对普通市民来说太危险了,毕竟灵与恶魔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 与此同时,刚刚拿到预支薪水十二磅巨款的克莱恩,根据罗珊的指路走向了武器库的房间,他看到一位穿着古典黑袍的老者坐在桌子后,手上拿着几张书页,在煤气灯下思考什么。 没多久,克莱恩就看到了罗塞尔大帝用简体中文写的日记,他这次终于确认了,这位穿越者前辈真的就是他的同胞! 日记里的信息量过大,克莱恩只来得及将它们大概记在心里。 艾丝特也看过这些吗?克莱恩十分好奇,但他还不能表现出来,既然已经加入值夜者,不会缺少打探的机会。 克莱恩离开地下的时候,刚好遇上伦纳德走下来,他要与邓恩替换值守查尼斯门。 在简单的对话后,伦纳德走下楼梯,在转角处却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他脑海里苍老的声音响起:“不,我没感受到,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 克莱恩回到接待厅,罗珊和艾丝特正在因为聊到什么事情而一起傻笑,见到克莱恩上来,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声,罗珊冲克莱恩挥挥手:“队长让你周一再过来,先处理好家里的杂事。” 克莱恩答应下来,看了眼艾丝特:“还有,谢谢你的泡芙。” “不用谢!反正大家都是同事了。”艾丝特连连摆手。 罗珊冲艾丝特挤挤眼睛:“反正你就是喜欢投喂别人是?” “就像你热衷八卦一样。” “你又笑话我!”罗珊气鼓鼓地说着,但眼里并没有怒意。 克莱恩没有再留下来继续听这种女生特有的情景剧,既然没有能跟艾丝特单独聊聊的机会,那就先回家,梅丽莎会喜欢这个泡芙的。他虽然很想再问问罗珊关于“非凡者”的事情,但是现在有艾丝特在,他打听消息的行为就不太合适了。 艾丝特看着克莱恩眨了眨眼,冥冥中某种感应让她突然想起来:“哎呀,我那有本书该还给老尼尔了,我去回屋里找找。” 然后她就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厅。 克莱恩当然立刻抓紧这个机会,向罗珊询问起教会掌握的非凡能力序列,并在心里为艾丝特这位疑似老乡点了个赞。 太善解人意了! —— 隔天晚上,艾丝特刚刚用过晚餐,要出门的邓恩就过来喊上了她。 “是任务吗?” “准确点说是护卫,新加入的那位队员被人跟踪了,伦纳德现在正在暗处警戒。但夜里对方很可能动手,我们去换班。” 艾丝特点点头,知道带上她是为了保险,她走到邓恩的身边,从邓恩手中接过了“半截晨曦”,这几乎成了她出任务时候的标配了,不过邓恩还给了艾丝特两个小盒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团深黑色的发丝,另一个里面放着一根羽毛型的胸针。 “3-0611的‘安静发丝’,3-0499的‘幽影羽毛’,你应该看过它们的资料。” “嗯,镇压和隐藏,也就是不需杀人。要在梦里询问情报吗?” “是的,在不清楚对方序列能力的情况下我不想惊动普通居民,以免给他们带来危险。” “了解。我会以击昏或制服对方为目标。” 邓恩再一次感受到了艾丝特接到任务时截然不同的状态,随着出任务次数增加,她的这种变化也越来越明显,邓恩不确信这是不是好事。 圣堂那边告诉他这是正常情况,这让邓恩心里有了猜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艾丝特”? 但艾丝特与他人的配合是异常高效的,她不受午夜诗人的诗篇灵性影响,不会因为梦魇的控制而入睡,灵性直觉带来迅捷的临场反应,分析和推理都像是有非凡能力的加成。虽然不能使用灵力符咒之类的东西,但艾丝特受到封印物的负面影响是微乎其微的,这就使得有她在的场合,小队行动可以动用威力更大、数量更多的封印物。 马车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了,在邓恩的眼神示意下,艾丝特先戴上了“幽影羽毛”,她的身体瞬间就像是融入了黑暗,化为轻飘飘的阴影,不是知道这里有个人的话,没人能注意到。 邓恩在约定好的位置找到了蹲守的伦纳德,在简单交流过后,他拍了拍伦纳德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先回去了。 “就队长你一个人?” “艾丝特也在。” 伦纳德这才点点头,离开这条巷子,他要回去找家咖啡馆解决晚餐了。 午夜时分,有人闯进了莫雷蒂家所在的房间。 克莱恩在梦中接收到邓恩的指示后,立刻醒过来。 与此同时,艾丝特已经在幽影羽毛的潜行能力加持下,摸到了门外,阴影像是斗篷裹在她肩头,完美地从绯红色的月光里藏起了她的身影,邓恩站在走廊尽头,当门被缓慢拉开又猛烈合上的时候,他立刻开始吟唱那段旋律: “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而在诗篇响起的同时,艾丝特已经窜出,但她并没有急于攻击,而是先借着盗贼之手的敏捷,精准地将那团黑色发丝瞬间塞进了男子的后衣领。 男子只是发出了半声闷哼,就被“安静发丝”的力量压制了反击的欲望,再也难以抵抗邓恩的吟唱,安静地趴在地面上。艾丝特见他迟迟不肯闭眼睛,知道他睡眠的欲望也被“安静发丝”抑制了,索性用“半截晨曦”的剑柄在男人后脑壳上来了一下,力度适中,直接敲昏了他。 邓恩在走廊尽头,依旧闭着眼睛,艾丝特知道邓恩是在进入男子的梦境,她停在原地,蹲在男人的身边,以防他突然暴起出现意外。 几分钟后,邓恩示意艾丝特带着男人先离开这里,他会简单跟克莱恩交流一下。 艾丝特带着这个沉睡不醒的男人,进入事先跟队长蹲伏的那条巷口,没多久便等到了邓恩回来。 “一切安好?” “是的,任务结束了,我们这就把他带回去。”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接过邓恩地给她的一团纸包,里面放着一块被压碎成几瓣的黄油曲奇。 —— 因为熬夜,第二天早上艾丝特睡了很久,她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怀表,已经九点多了。 她从查尼斯门走出来之后,意外地在走廊上遇到了克莱恩,这位昨夜被偷袭的年轻人揉着眉心,半闭着眼睛没注意到身后走来的艾丝特。 “克莱恩,早上好啊。” “啊,上午好……”克莱恩回过头,才看见跟他打招呼的正是那个绳结手链的编织者,带有东方气质五官的艾丝特,“是艾丝特对吗?你的名字好像很少见。” “是的,我怀疑整个鲁恩只有我叫这个名字,它原来的发音也跟鲁恩语不同。” 克莱恩放下了眉心的手,跟艾丝特一起停在走廊上,这似乎是个合适的时机,得赶紧问问她:“我之前有看到你送给戴莉小姐的绳结,它的形状很独特,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艾丝特稍一思考,觉得实话实说也没关系:“嗯……在我的家乡人们会用红色绳子编织那些结,形状也更加复杂,一般都是带有祝福的含义在里面。” 克莱恩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小小声地用中文念道:[中国结?] 如果是不懂中文的人,只会当克莱恩是在自言自语什么而自己没有听清,但对于同样明白中文的人来说,不可能听不出这个词。 艾丝特也瞪大了眼睛,她忍不住也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你也是……]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个正在大眼瞪小眼消化兴奋之情的老乡同时扭过头去,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警惕地望着来人。 邓恩满脸疑惑地看着艾丝特和克莱恩:“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女神呐,队长你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吓人一跳。” “我只是从上面走下来的。”邓恩淡定地回答道。 克莱恩努力发挥演技,不然自己显得太激动:“我们只是聊了些,嗯,有关家乡的事情。” 艾丝特顺势接话:“当然,是我的家乡,不过克莱恩知道不少相关的事情,我难得遇到了解这些的人。”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波互相打配合甚至不是在说假话,两个人心照不宣。 邓恩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也对,克莱恩你似乎是历史系的大学生,不过以后别再随便接触前几个世纪的古籍了,那里面很容易隐藏着危险。艾丝特你也是,不要太好奇这些。” 两个人都点点头,安静地听队长的训话。 “你们都要记住,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非凡者。不要试图去探究那些不该听到的耳语和不该看见的存在。” “好的。”“知道啦,队长。” 克莱恩没有多停留,他下午还有事情,所以就此道别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邓恩看着艾丝特:“你的灵性直觉对他有报警吗?” “当然没有,事实上我觉得克莱恩相当亲切!” 艾丝特这么说着,这句话真心到不能更真心了。 第二十二章 愉快相认 “你没觉得他危险就好。事实上,克莱恩加入值夜者的原因就是一本第四纪的笔记。昨夜我们抓到的那个人就属于密修会,他们也在追查那本笔记的下落。”邓恩仔细观察着艾丝特的神色,听到“密修会”的时候她的眉毛轻微皱起又落下,但是没有额外的反应。 “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那克莱恩还会受到威胁吗?” “有可能,因为那本笔记目前还下落不明。” 艾丝特的眼神严肃了很多,她脸上很少出现这样郑重的神情:“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喊我。” 邓恩点点头:“你似乎很看重克莱恩。” 艾丝特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我看重廷根值夜者小队的每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有点好笑,但我确实把这里当成家看了。” 这是几个月与众人相处下来,艾丝特的真实想法。 邓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长辈注视单纯晚辈的眼光看向艾丝特:“不会好笑,我也会这么想。” 守护自己的家、家人,还有家所在的地方——这就是邓恩一直以来的信念,他的信念深深扎根在廷根的土壤里,成为廷根普通民众头顶上那把保护伞的一部分。 这天傍晚,轮到罗珊值守武器库了,于是艾丝特在前台帮忙接待有需要的客人,伦纳德闲着没事上来转了两圈,看他这副到处晃悠的样子,艾丝特忍不住喊住了他。 “伦纳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关于克莱恩,你看出来什么没有?特殊的感觉?” 艾丝特的身体微微后仰,双手环在胸前:“要说感觉的话,很亲切。这毕竟是我之后来的第一位新人嘛,我终于不是最小的了!” “不,你还是最小的,不管是个头还是年纪。” 艾丝特嘴角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我还会长的……”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没什么信心。 “我总觉得他不简单,你可要小心点。” 艾丝特白了伦纳德一眼,没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全世界说不定就这么一个近在眼前的老乡,她不信克莱恩还能信谁?这是天然同盟! “这年头谁都有点秘密,我也有啊。”艾丝特毫不避讳地道。 但是这话听在伦纳德耳朵里就有很多种含义了,他瞪大眼睛瞅了艾丝特半晌,用力点头:“我就知道!你果然也有秘密!” 艾丝特的眼神非常微妙,这不是每个人早都知道的事情吗?她总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会被伦纳德拉低智商:“你看上去很闲是不是?那你帮我看会儿前台,我要下去跟洛耀她们玩会儿纸牌。” “哎,喂!我也没有那么闲,我——你别走啊!” 伦纳德呆呆地看着艾丝特走进了后门,脑海里回荡的都是苍老声音的嗤笑声,毫不给他留面子。 “别笑了老头,不好笑!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傻子吗?” “她有秘密所有人都知道,都保持了默契,就连看前台那个小姑娘都知道不去打听,你倒好!哈!” 好,伦纳德得承认他刚才确实有点犯蠢,他翘着腿坐在前台,随手翻着罗珊扔在桌面上的杂志。 艾丝特并没有在休息室待太久,她只是喝了杯热茶,看洛耀、西迦跟科恩黎玩了两把,去了一趟盥洗室,就回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前厅。好巧不巧的是,克莱恩竟然也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话氛围似乎有点沉重,艾丝特能敏锐地感觉到克莱恩带着戒备,而伦纳德带着怀疑和警惕。 哇,要是我晚来两步伦纳德不会又说什么傻话? “下午好,艾丝特。” 艾丝特热切地摆摆手:“下午好,你是来找队长吗?” “没有,我是想去武器库领取一些子弹。” 艾丝特让开了楼梯口的位置:“是要去射击俱乐部练习吗?那你赶紧下去,等下班之后在那里消遣的会员会多不少。” 伦纳德在胸口画了一个象征绯红之月的圆圈,那是信仰黑夜女神的象征手势:“愿女神保佑你。” 等克莱恩走下楼梯,身影彻底看不见后,艾丝特才关上门。 伦纳德在这时看向艾丝特:“我仍然觉得他有很大的嫌疑。三个人都接触了那本笔记,但是单单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艾丝特垂着眼睛,所以这一瞬间伦纳德没有看清她眼底扭曲的金色光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但是在场的另外一个存在看清了,老者的声音在伦纳德脑海里响起:“命运……?” 伦纳德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似乎对命运很看重?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灵感而已,”艾丝特将伦纳德从椅子上赶走,自己坐在了上面,“不麻烦你了,你晚点不是要替队长值守查尼斯门的夜班吗?先去休息。” “真的是随心所欲,想赶人走就赶人走,好嚣张噢!”伦纳德夸张地说着,不过脚下飞快走进了楼梯过道,不打算给艾丝特还嘴的机会。 又过了一会儿,克莱恩跟罗珊一同走了上来。 “艾丝特,我先回去了!” “谁跟你换班了吗?好像还没到时间。” “布莱特后天晚上有事情,所以今晚主动替我值班。他要跟妻子庆祝十五周年的纪念日,真好啊!” “克莱恩也要走啦?” 克莱恩笑着脱帽致意,然后又戴在头上,替走在旁边的罗珊推开了门:“嗯,趁着射击俱乐部还没关门。” 艾丝特笑着将两个人送出门外,又回到桌子前坐下。 老乡真忙啊,都找不到时间单独说话。 殊不知,刚刚走出门的克莱恩也是这么想的。 —— 艾丝特离开查尼斯门,跟看门人点头示意后,她便走向通往休息室方向的走廊。 克莱恩刚刚结束了今天上午的神秘学课程,学会了入门的占卜,他从武器库的方向走过来,又一次跟艾丝特在走廊上碰面。 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小声喊了句:[老乡!] 艾丝特立刻回过头来,左右张望两眼后,她拉着克莱恩的手腕快步钻进没人在的文职人员办公室,反手就将门锁上了。 她再也不压抑情绪,兴奋地晃着克莱恩的手:[总算能跟你说两句了!我可想死你啦!] 这群上了年头的春晚梗让克莱恩没绷住,立刻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漏了句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可太巧了!] [所以你是咋搞的?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个破酒馆里,结果一出来看到那红色的月亮,吓得在路边发了一夜呆……] 克莱恩叹了口气:[唉,我的情况也不比你好到哪去,原主被诅咒了试图自杀,所以我现在顶着他的身份,这个世界就很诡异,全都乱七八糟的。] [你有看到罗塞尔大帝的日记吗?他好像也是穿越者。] [他肯定是的,还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可惜他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人了,我们能这样聊天的人又少了一个。]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不过市面上他写的书你最好别看,抄得太尬了,我看了都尴尬得够呛。] [哈哈哈哈,大帝的存在感确实太强烈了,我不知道你看过多少,但他日记里特别多的风流韵事……] 艾丝特的脸拧到一起,摆了摆手:[什么X点文后宫男主标配,算了算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在来到异世界之后,克莱恩和艾丝特很久都没有这么自由放松的感觉了,只是简单用中文闲聊些有的没的,都让两个人感到无比开心。 [真好,还有个能说说家乡话的人。] 艾丝特揉着眼角笑出的泪水:[这就是乡音啊,太久没听真的想死了。以前到哪都能听到普通话,带口音的没口音的都有,根本没有感觉。] [现在才觉得太难得……]克莱恩笑着看向艾丝特,[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周明瑞,明亮的明、祥瑞的瑞,你呢?] 艾丝特也伸出手,跟克莱恩握了握:[黎星,黎明的星星,我爸妈总说简单好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艾丝特突然提到了家里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就伤感起来,哀伤同时从他们的眼里冒出,就像是倒映出对方乡愁的镜子。 [我父母也上年纪了,真担心他们的身体。] 艾丝特的嘴唇被她咬得发白,过了好几秒她才张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可现在我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 克莱恩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放弃啊,我们再努力找找方法!这个世界既然有非凡力量,说不定就有那些什么平行宇宙或者破碎虚空的可能,跟那些修仙小说里写的似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一起回去我们的世界。]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虽然眼眶一片红,但她没让泪水掉下来:[对、对,你说得对。我家猫肯定还在等着我呢,我还得回去喂她的!] 克莱恩的笑容也同样苦涩:[说好了,等找到方法我们就一起回去。至少我们现在有人能说说话了。] 艾丝特点点头,努力露出笑容:[我知道的,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总有一天就得到答案了。] [别担心,我们现在不再孤单了。] 艾丝特望进克莱恩褐色的眼睛,看到里面值得信赖的诚挚。 这场老乡间的谈话暂时结束了,一直锁着门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所以艾丝特在短暂平复情绪后,就离开文职人员的办公室,让克莱恩打他的经费申请文件。 往阳光明媚的接待前厅走去的时候,艾丝特忽然想起来,许久之前见到黑夜女神的那次梦境。 黑夜似乎从未问过自己的名字,而是坚定自己就叫做[Esther]? 为什么? 仿佛她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是谁,可明明我是黎星啊,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自爆底细 周五,暴雨倾盆,艾丝特的轮休泡汤了,她原本想在今天去订购一场近期戏剧的门票,见到外面这个鬼天气,“碰”一声,她苦着脸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又拉上了。 “怎么这么大雨啊……”沥沥拉拉的雨声不断敲在窗户上,艾丝特再次确认了下,窗户已经关紧。 罗珊打了个哈欠,抿了一口咖啡:“到季节了嘛,每年夏天都会有这么几次。” 她的头发也有些潮湿,雨伞正放在门边的伞桶里,艾丝特去找了条毛巾出来,收获了罗珊感激的眼神。 克莱恩进屋的时候,头发也黏了好几缕,湿漉漉地粘在前额上,艾丝特又找了好几条毛巾出来,决定见一个人就塞一条。 “啊谢谢,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天气可真糟糕。” 克莱恩胡乱擦了两把头发:“是啊,我都快忘记廷根夏天的暴雨有这么夸张了。” “这么说起来,我是去年,唔,十一月来到廷根的。”艾丝特冲克莱恩眨了眨眼睛,他瞬间理解了这个意思,话里指的是“黎星”的到来。 克莱恩算了下时间,也就比自己早了半年,那她加入值夜者并没有多久。 罗珊茫然地眨眨眼:“不会,我感觉你最起码在值夜者待了快一年了!感觉我们认识好久了。” “不,那是你的错觉小罗珊。你不要年纪轻轻就步队长的后尘学习他健忘啊。” 艾丝特故作老成的口吻,让罗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要笑话我!我没有健忘!我确实觉得跟你相处很久了。”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挂起淡淡的微笑,但克莱恩看着怎么都觉得老乡的笑容很虚假,掩盖着底下的落寞:“或许只是你们合得来。跟能兴趣相投的人当朋友,确实会让人有相处了很久的感受。” 艾丝特学着伦纳德常有的吊儿郎当神情耸耸肩:“罗珊很嫌弃我的,因为我会磨叨她乱扔杂志!” 罗珊很不服气:“嘿,不信你去问问,每个人都会觉得艾丝特在这儿待了很久的。” “没有那么久……或许就像克莱恩说的,只有你跟我相处比较开心所以感觉上更久。”艾丝特试图让这个话题赶紧结束。 罗珊点了点艾丝特的脑门:“肯定有!谁会不喜欢艾丝特呢?你在这里总是帮大家的忙,说不定每个人都觉得你待了很久。” 克莱恩没察觉到艾丝特的窘迫,附和着点点头:“至少艾丝特第一眼给我的印象就很好。” “不是因为送了泡芙给你吗?” 克莱恩清了清嗓子:“咳,这当然也算原因之一。” 罗珊似乎铁了心想要让艾丝特知道她来值夜者很长时间了,拉起艾丝特的手:“走,我们去问问别人,大家肯定都觉得你来很久了!” 再这样下去就惨了,艾丝特连连摆手:“不不,也不用拿这种问题打扰他们!我自己去问可以?你还得在前台值班呢。” “也是,我得留在这……那就让克莱恩监督你,到时候好汇报给我!” 老乡对望一眼,看见艾丝特迫切的求助眼神,克莱恩无奈地点点头:“好,我可以晚一小会儿再去学习文献。反正一个问题要不了多少时间。” 走下楼梯后,觉得上面应该听不见说话了,艾丝特赶紧停下脚步:“克莱恩,关于这点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看在我们俩共同的特殊身份上。” 克莱恩好奇地看向艾丝特,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外传,最重要的是,不能告诉值夜者里的其他人,我不希望给他们带来惊恐或者恶感。如果是陌生人我无所谓,但现在的我会很怕在他们眼里看到那种目光。” 克莱恩的思维从来都很敏捷:“是关于你的序列能力吗?” “你能感受到?也对,你的序列我记得是占卜家……” “为什么不能是推理呢?”克莱恩的眼神严肃起来,“所有人的序列我都听到了个大概,在选择‘占卜家’的时候邓恩有详细介绍,但没有哪种符合你身上的情况。他在给我介绍值夜者小队现状时,说过唯独你的事情是特例,由圣堂直接管辖,只算半个值夜者。” 艾丝特决定坦诚相对:“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我到现在都没有获得翻阅大部分文献的权限,只能由老尼尔经手我要看的神秘学书籍,范围还相当有限,大部分都是各种古老语言相关的。” “他们在忌讳你的力量?” “显而易见的。你看到罗珊对时间概念的模糊化了,这也是在我的能力影响范畴内无意识发散灵性造成的。” 克莱恩恍然大悟:“所以你留在值夜者队伍里,也相当于是被看守着?难怪我几乎每天都能在这看到你……” “我表面上的能力有强化过的敏捷,手掌和手腕的灵敏度增幅,力量和体能都有一定提升,你应该也玩过网络游戏?” “当然,你这个感觉很像敏捷类加点啊,盗贼?刺客?” “我倾向于盗贼。近乎本能化的偷窃能力,语言上也相当敏锐能察觉到对方的意念,但我基本不怎么用这方面的力量。还有超越常人的即时解析与分析能力,这让我的直觉在突发情况面前比思维还要迅捷,这些能力真要搭配起来,足够挑起灾难了。” 艾丝特郁闷地挠了挠头,她越细数小虫子帮她总结出来的能力,越感觉自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万一哪天她失去了控制,那最好长久地把她拘留在查尼斯门内,不然肯定会出大乱子。 克莱恩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他回忆起了罗塞尔大帝日记里的内容,当时大帝的遗憾就有没能选择“学徒”、“占卜家”或者“偷盗者”!光是听能力描述,艾丝特基本就是属于“偷盗者”序列了,但是她的增幅这么全面,肯定不只有序列九,很可能是八甚至是七?可惜不知道后续序列叫什么,情报不足。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偷盗者’这条途径,按照你的描述,有不小的可能性就是你这些能力的序列。”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能从老乡获得一个准确的猜测,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偷盗者……这简直精准描述我那个‘盗贼之手’了!” 克莱恩一怔:“你还起了名字?” 艾丝特撇开了视线,有点脸红:“人总要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趣……” “我懂,我懂,”克莱恩忍着没笑得太嚣张,“至少现在有头绪了,我帮你多多留意这方面的信息。” 实在不行,在自己私密聚会那边也可以发布任务,只可惜这信息跟“神明”的位格不符,要是有个小号就好了。 艾丝特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谢谢!有人能商量就很好了,谢谢你愿意帮忙。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拜托我就好。” 克莱恩摇摇头:“你既然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了,我当然也不能辜负你,不用说什么报酬,有要麻烦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情都好了不少。 “那罗珊说的那个问题,我们还去问吗?” 艾丝特稍微犹豫一下,就点点头:“既然答应了就问,也能让你更清楚了解我身上的负面作用有多不稳定。” 她深深地看了眼克莱恩:“你可别把我忘了啊,[周明瑞同志]。” [见外了,黎星同志。] 这短短两句对话,又让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种地下党碰头的感觉。 但只有艾丝特自己知道,她这句话背后掩藏着多深的难过。 最后克莱恩跟艾丝特将今天待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询问了一遍,问的人越多,克莱恩的神情就越严肃,他频频望向艾丝特,艾丝特只能回以一个随意的笑容。 正喝着咖啡看守武器库的老尼尔只是稍一思考,就很自信地点点头:“总得有大半年了,不然艾丝特的神秘学语言学习进度怎么会那么快?” 布莱特和弗莱的答案是统一的:“大概半年左右。” 不过弗莱在后面又加上了一句:“是很可靠的队友。” 科恩黎轮休今天没在,而洛耀和西迦的答案跟罗珊差不多。 伦纳德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就盯住空气歪着脑袋,神情越来越微妙,最后他只是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看着伦纳德:“你要不随便说个时间?” “那就,跟西迦说的差不多?”伦纳德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我确实记不清了,感觉记忆很混乱。” 西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状态还好吗?要不要跟队长请假休息?” 伦纳德很随意地摆摆手:“没那么夸张,单纯记不清而已。” 艾丝特没有去管伦纳德漏洞百出的说词,带着克莱恩又来到走廊上面:“现在你清楚了?” 克莱恩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队长呢。你这个情况他知道吗?” “知道,或许该说,队长是最清楚的。” 邓恩正在值守查尼斯门,在艾丝特询问过后,他索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深深看了旁边的克莱恩一眼:“你今天还有神秘学课程。” 这就是很明显在赶人走了。 克莱恩冲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是的,我这就去找老尼尔。” 直到听不见走廊上克莱恩的脚步声,邓恩才看向艾丝特:“艾丝特,你是产生什么预感了吗?” 刚想跟着走人的艾丝特只好停下脚步:“为什么队长会这么说?” “你跟他走得太近了,你甚至在刻意引导他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克莱恩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我觉得他比较亲切。” 邓恩打量了艾丝特几眼,幽深的灰色眼睛让人看不透,最终他叹了口气:“唉,你出去。” 第二十四章 地下市场 中午的时候,邓恩被主教喊去了教堂,他甚至带上了艾丝特,弗莱和洛耀去警方参与调查任务,西迦去了北区郊外的拉斐尔墓园进行巡视,伦纳德则换班值守查尼斯门。 留在公司里吃“办公室伙食”的克莱恩很清闲,艾丝特端着午餐下去陪伦纳德吃饭了,此时留在接待厅里只有布莱克、罗珊和克莱恩。 敲门的高瘦男性姿态干练,他飞快环顾一圈后,在简单的对话中得知“佣兵小队”目前没什么人在,只好失望地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男子又折返回来,他正在跟几人交流之后决定等待片刻,正当克莱恩见雨势变小想要离开的时候,伦纳德走上来了,并且邀请了克莱恩一起完成这个寻人的委托。 艾丝特这个下午都泡在老尼尔的文献里,但老尼尔很坚定,没有真给她任何深入讲解第二、第三纪的书籍,而是拿了些可有可无的传说故事出来,艾丝特只能暗自叹气,努力从上面解析自己想探究的内容——黑夜女神真正的来历。 她可不敢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这里毕竟是黑夜教会势力下的值夜者基地。 隔天早晨,克莱恩受到梦境指引,发现了那本笔记的下落,便带着邓恩几人前往昨天解救人质的地方,因为艾丝特还没有起床,邓恩便不想打扰她,只带了伦纳德、老尼尔和弗莱一同前往。 艾丝特今天确实起得很晚,她迷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沉睡得越来越长,这让她隐约有些不安,担心自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 那不就真成封印物了? 她换完衣服,按照惯例将小虫子放进自己的口袋,决定看今天天气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外面走走。要送给克莱恩的编织挂坠已经做完了,她用了一个银环当卡口,在目前为止编得最好的作品下方,添加了一簇流苏,是相当有独特风格的装饰。 但知道这种挂饰风格来源自哪里的,这世界上恐怕就她和克莱恩了。 或许黑夜也知道。艾丝特叹了口气。 客厅里,老尼尔正在跟克莱恩分享地下交易市场的事情,见到艾丝特走进来,他们都打了个招呼。艾丝特将流苏平安结递到了克莱恩手上,克莱恩相当惊喜,他没想到自己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也会收到这份特别的手工礼物。 “谢谢!你的手真巧。这东西花了你不少时间?” 艾丝特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手熟就能快点了,反正我有很多空时间,多练习后摸索着就编出来了。” “谢谢你,这看着真的很特别。” “嘿,你这个可是我做得最好的。我得确保每个人都有,它一定能让大家都平安的!” 老尼尔笑而不语,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两个年轻人交流。克莱恩对这个平安结爱不释手,但是当着老尼尔的面,两个老乡又不能说“家乡话”,只能互相用眼神交流。 最后还是艾丝特转移了话题:“刚才你们说到了非凡材料市场?那种地方廷根应该不多。” 老尼尔看向艾丝特:“确实不多,但廷根说小不小,还是有地下贸易的。你好像也没去过?”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也挺好奇的!我不会惹麻烦,我就到处看看。” 老尼尔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能惹什么麻烦!别犯傻了,你当然能跟我们一起去。” “艾丝特居然从没去过吗?”克莱恩有点吃惊,他还以为艾丝特在这方面早就熟门熟路了,毕竟她加入值夜者也有一段时间了。 艾丝特摇摇头:“我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的非凡者,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老尼尔不赞成地瞥了眼艾丝特:“也没什么可好奇的,都那样。你别太热心,不然队长知道我带你乱逛,肯定会说我。” “好,保密!那你们聊着,我去找西迦看看,听说她的新故事又写好了。”艾丝特笑嘻嘻地走了。 老尼尔对艾丝特看人脸色的本事一向很惊叹,总在心里感慨为什么伦纳德学不会这点。既然艾丝特走了,老尼尔跟克莱恩便继续聊起来。 在说到明天教授仪式魔法的事情后,克莱恩试探着问起来:“艾丝特她很少接触非凡材料吗?我看她在这待了也不短了。” “她啊……不知道为什么,邓恩对艾丝特的事情规定了相当多的约束,甚至严厉禁止我教她太多神秘学实践上的内容。” “邓恩队长?”克莱恩一愣,变相证实了他之前隐约冒头的猜测,教会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禁锢艾丝特。 “是的,艾丝特的能力不太稳定,你应该也知道她住在查尼斯门里,那可不是正常情况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她待得住。邓恩这样也是为了她好。” 老尼尔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不要用灵视看艾丝特,她的状态相当奇怪,不能拿来当作参照。” 克莱恩从善如流地点着头,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 周一,已经学习过仪式魔法的克莱恩待在家中,修改了指向咒文后,决定以此让“倒吊人”和“正义”向自己祈祷,进行一场实验。 在塔罗会结束后,克莱恩观察完自己椅背处的符号,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圆桌顶上,一处稍有低垂的灰雾。因为凸起范围只有保龄球大小,从下方看很难注意到,但是克莱恩对那里总会有莫名的感应,就像是里面沉睡着某种协调他与灰雾的媒介。 克莱恩有种预感,只要他能晋升到序列八,上面的东西就会露出真面目了。 这么说起来,他的灵力足够再拉一个人上来,要不要让艾丝特也加入塔罗会?她会不会以为自己信仰了邪神?不过这里的资讯交流,或许能让她得到不少帮助。 这个举动的风险太大,克莱恩不会仓促决定,而且这位老乡身上有不少秘密,灰雾是自己最大的底牌,还是先不要暴露给生活中的人。而且克莱恩还不太确定怎么拉别人上灰雾,等到仪式实验成功再说。 不然还要在老乡面前装神明,想想都尴尬死了。 先努力变强,才能更好地掌控住这片灰雾。 过了两天,老尼尔如约喊上了艾丝特,带着克莱恩一起前往恶龙酒。 听到里面一波又一波的呼喊声,艾丝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或许是因为落地那天的记忆,她相当讨厌酒一类的地方,自己在廷根逛街的时候从来没去过。 不过以她这个身体的年纪和秀丽的容貌,要是独自走进酒,那只会引来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克莱恩注意到楼顶隐蔽处有人带着高压蒸汽步枪,这让老尼尔警觉起来,当即找到认识的人询问情况,得知是刚被通缉的“特里斯”来买材料,结果被认出来了,现在人已经跑了,赶来的官方非凡者扑了个空。 听到交易市场“刚恢复”的回复后,老尼尔就带着两个年轻人快步走进了酒大门。 扑面而来的闷热和酒味,让艾丝特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克莱恩的忍耐能力比她好一点,但仍然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恶龙酒”正在举行拳击比赛,台上两个男人赤着上半身,几十号酒客大声呐喊助威,吵得让艾丝特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老尼尔非常淡然,他领着两人绕过拳击台,走向后面的一间桌球室,里面的人原本在闲聊,见有人进来立刻闭紧了嘴。在确认过身份后,那两个人便让开位置,艾丝特和克莱恩跟在老尼尔身后穿过了那扇密门。 穿过好几个房间后,三人走进一个相当巨大的房间,面积比室内篮球场更宽,氛围很像艾丝特记忆里的菜市场或者夜市,当然,可没有卖小吃。 这里的摊贩摆出的都是灵性材料或者非凡制品,每个出售者都展示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小东西,有用的和没用的都要顾客自己去甄别,这可不是容易事。被坑钱这种小事情,出租场地的安保方是不会处理的,他们只负责收取收益二十分之一的抽成。 最先往左边看过去的是克莱恩,艾丝特是注意到他突然扭头后,才向那边望过去的。 那是个穿着亚麻衬衣的年轻人,他苍白的脸上恍惚呆滞,眼神涣散没有焦点,疯狂到毫无清明,他嘴里正不断念叨着什么东西。在视线跟克莱恩交汇后,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脚下飘忽到像是在梦游,让人怀疑他会不会随时摔倒在地。 他停在几人面前,怔怔地看着克莱恩,突然高声笑起来:“哈哈!死亡的味道,死亡的——啊!” 惨叫声中,年轻人闭紧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两行鲜血。 年轻人捂住眼睛,在地上打滚惨叫,这其间两边的顾客和摊贩甚至没有人看上一眼,直到他稍微停下来,流着眼泪蜷缩在地上喘息,艾丝特才抽出手帕上前去,半跪在地上仔细地擦拭年轻人脸上的血痕。 老尼尔摇头解释起来,这个叫阿德米索尔的孤儿又被人称作“怪物”,因为天生灵感太高,经常感受他人无知觉的东西,所以变得疯疯癫癫的,常常因为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而受伤害。 当克莱恩询问为什么官方非凡者队伍不接收他的时候,老尼尔作出了相应的解释,他们都没有适合阿德米索尔序列的配方,因为涉及官方非凡者序列信息,这段对话只发生在两个人间,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 艾丝特没有听到,但听到了也无能为力,她自己到现在一个,连魔药配方都不清楚,对自己序列的情况还糊涂着呢。 阿德米索尔被艾丝特的轻声细语安抚了,他紧紧抓着她的袖口不放,小声呢喃着什么,在周围略有嘈杂的环境中听不清楚。 “尼尔先生,你那里有什么带有治愈疗效的药剂吗?” 老尼尔摇摇头:“我没带出来。你可以不用管他,他自己会好起来。” “没事,你们先去逛,难得克莱恩来一次。反正我也不打算买东西,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要是遇到有疗愈效果的药水,帮我买一点好吗?我带了些钱。” 老尼尔接过艾丝特拿出来的两金镑纸币,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傻孩子啊……那你先去逛克莱恩,我去那边付清账单,然后帮艾丝特看看。” 克莱恩对单独留下艾丝特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周围这么多人,怎么说也是个有官方看护的交易市场,安全有保障的。” “好,那你注意安全,我待会儿回来找你。” 艾丝特冲克莱恩露出很灿烂的笑容:“我又不会分辨那些材料,还要麻烦你帮我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了,记得告诉我啊。” 克莱恩是打算借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下这个市场的,也就没有坚持留下:“那遇到什么事情你就大声呼救。” “没事的,”艾丝特轻轻拍着阿德米索尔的脑袋,“只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好,老乡有点善良的慈母心发作了。克莱恩叹了口气,别人站起来都比你高多了,可不像什么孩子啊。用灵摆占卜过“艾丝特留在这会让她遇到危险”,得到了小幅度逆时针的答案,克莱恩就放心去逛市场了。 在老尼尔和克莱恩各自去办事后,艾丝特牵着重新爬起来的阿德米索尔,走到墙根不挡路的地方坐下。她现在外出基本都穿着衬衫和长裤,所以即使盘腿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封印物不能随便调用,艾丝特真的很想找些能改变容貌的东西,省得总有人多看她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阿德米索尔一直抓着艾丝特不肯撒手,她只能让他抓着自己的左衣角,安静地观察着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角落比较僻静,在阿德米索尔在血泪缓和后,他努力撑起眼皮望向艾丝特,这一次流下的更多是清澈的泪水,艾丝特现在能听清他一直在呢喃什么了。 “无边的光……温柔的……安抚的光……是光……” 第二十五章 光的歌唱 阿德米索尔没有盯着艾丝特太久,很快就因为剧烈流泪而移开了目光,他的敬畏与渴慕直白地写在脸上,眼中的疯狂渐渐平息,他时不时就会扭头看过来,用那种狂信徒般的眼神凝视着艾丝特,然后在眼睛再一次痛到流泪后侧开视线。 艾丝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现在很想拉开距离,但是阿德米索尔依旧拽着她的衣角不放,而且跟克莱恩约定好在这里碰头,她不能走太远。 反正看几眼又不会怎样,让他看去……艾丝特无奈地坐在阿德米索尔身旁,跟他一样看着往来的顾客们。“恶龙酒”毕竟属于官方控制下的市场,所以隐藏外貌的人反而是少数,毕竟进入这里都要验证身份,通缉名单上的人一眼就会被认出来,再用兜帽面具隐藏身份的作用有限。 当然,艾丝特很怀疑这里也有隐瞒身份进来的人,或者做了伪装顶替别人的身份。官方不能进行太过严格的约束,那会让野生非凡者们心生警惕,以至于彻底脱离视线,所以上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干坐着也挺没意思的。 见到阿德米索尔平静下来,艾丝特便试着和他沟通起来:“你是叫阿德米索尔吗?” 年轻人腼腆地点点头,抬手揉着渗出泪水的眼睛。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嗯。” “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光,很痛,但很漂亮……” 艾丝特大部分问题收获的都是“嗯”或者摇头,不然就是是“不知道”、“不记得”,她也没指望能了解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对话间阿德米索尔确实平静了不少,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因为流泪而红肿,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普通路人了。 最后艾丝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了,她放空脑袋,随便哼着上辈子听过的流行歌,“身似囚牢”*,只要不念出歌词,也没人知道她嘴里的会是什么“异世界的小曲儿”。 阿德米索尔歪头盯着她,艾丝特的哼唱对他而言,仿佛带着奇特的魔力,在他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平和的微笑,就像是在做美梦一般。 当阿德米索尔突然跟着哼出旋律的时候,艾丝特吃了一惊,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你知道这首歌!?” “不,是光,”阿德米索尔用手指着艾丝特的眉心,“光的调子,能听到,看到,感受到光的呼唤。” 艾丝特勉强整理着阿德米索尔口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光告诉你的?” “你唱歌,光在唱歌,很混乱,指引混乱的光……”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感觉自己跟阿德米索尔没有建立起任何沟通,他看上去比较混乱。 算了,反正有人一起哼调子又没什么关系,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丝特问:“那你还想唱吗?” “光会唱,我,感受到就,跟着。” 艾丝特真想知道阿德米索尔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是除了“光”,他什么答案都给不出来,让人无奈。 老尼尔是先赶回来的,他手里还握着一个小铁罐,他茫然地挤过附近突然多起来的人,听到了那隐隐约约的曲调。 艾丝特和阿德米索尔所待这个角落,几乎被团团围了起来,在两人外侧的摊贩停步的人特别多,那些人都是因为看中了什么,或者对贩卖的东西感到好奇,而无自觉地逗留在附近,不知不觉间就聚集了十几个人。 老尼尔的灵性直觉被触动了,他当即喊了一声:“艾丝特!” 曲调戛然而止,附近的人同时扭过头来,看向出声的老尼尔,眼神中带着点半睡半醒的混沌,但很快他们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聚集起来的人群渐渐散去了。 老尼尔的灵性直觉恢复了平静,他松了口气,虽然不理解刚才是什么情况,但这件事得尽快告知队长。 艾丝特冲老尼尔招了招手,老尼尔将药罐递给了她:“这东西抹在眼睛上就行,入眼可能有些凉,剩下的你自己拿着。” “我教给他怎么用,他大概比我更需要这个。” 老尼尔心里嘀咕,阿德米索尔发疯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说教就能教会吗?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阿德米索尔真的异常听话,艾丝特用手势在自己脸上比划后,阿德米索尔便按照她的指示,学着往自己眼睛上抹药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障碍。 艾丝特将药罐放在阿德米索尔手上,年轻的“怪物”抓向她衣角的手抓了个空,满眼哀求地望着她。 “我不会留在这的。” “是的,光会流动,不可思议,奇妙啊。” 艾丝特皱起眉头:“我能试着帮你找找更有效的眼药,如果你需要的话。” “光的恩惠,给予,再拿取回报……我听到,这是光的循环。” “你……算了。” 艾丝特终于还是放弃了沟通了,在老尼尔思索的眼神中走了过来。 “谢谢你带的药膏,尼尔先生。我们这去找克莱恩吗?还是就在这等他?” 老尼尔将买完药剩下的十苏勒还给了艾丝特:“我们去找他,这里没多大,他应该也走完了。” 很快,两人就找到了克莱恩,他们一同离开了恶龙酒,乘坐公共马车离开了码头区。在老尼尔的坚持下,他跟艾丝特一起回到佐特兰街的黑荆棘安保公司,而克莱恩换乘了驶向水仙花街的公共马车,回去那栋莫雷蒂家前不久新搬入的房子。 老尼尔一回来,就去了邓恩的办公室,还特意叮嘱艾丝特早点休息,艾丝特从值夜者休息室的壁橱里抓了一把盐烤花生,就回自己查尼斯门后的石屋去了。 “异动?” “是的,艾丝特自己似乎没有察觉。说实话,当时她除了跟阿德米索尔哼歌以外,没有做任何事情。会是阿德米索尔的问题吗?” 邓恩回忆着那个年轻人的相关资料:“会跟‘怪物’的序列有关?不,这恐怕是因为阿德米索尔的灵感太高,他看到了艾丝特的某些本质,才会被她吸引。” 老尼尔回忆着当时奇怪的场景:“附近的人根本没感觉,他们听到了歌声,却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是被歌声吸引而聚集起来的。其中甚至有两个摊贩是真正的非凡者,序列九,我认识他们。” “我会将这件事情报告给圣堂,由他们来决定是否要采取措施。艾丝特最近还是留在公司里,让她尽可能接近查尼斯门,以免在群众较多的场合再出现这种情况。” 见邓恩有了决断,老尼尔就打算告辞了,今天也不是他的值班日,他还指望能早些回家做自己计划的事情。 “等一下。” 好,队长的老毛病了。老尼尔转过身,等待着邓恩接下来的话。 邓恩手上端着他的烟斗,不过他从来不会在公司点火,只是塞上烟丝吸两口:“不要直接给你艾丝特提及这个情况,也别跟克莱恩交流这件事,她最近跟克莱恩走得太近了。最好保持原样。” “当然,我会多看着他俩点的。”老尼尔笑呵呵地道,这次他没急着走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贝克兰德教区的人员会护送封印物2-049过来,他们会协助参与追查那本笔记的任务。到时候我会带上克莱恩,但是要麻烦你把艾丝特拖在武器库里,给她找些事情做。” 老尼尔面露遗憾:“需要这样支开她吗?按照艾丝特对封印物的压制能力,让她来携带2-049应该正好?” 邓恩面露犹豫,但又很快恢复了坚定的眼神:“必须得这样。在艾丝特露出这样异常的表现后,我们不能再放任她参加危险任务了。如果艾丝特在任务中失控,那对其他人来说……” 后面的话邓恩没有说全,但是老尼尔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只会有灭顶之灾。 “我知道了,我会找些不那么要紧的文献给她学习的,她一向都是这样,专注起来就很容易忽略外界。” 邓恩点了点桌面:“他们大约中午抵达,到时我会让艾丝特送一份需要翻译的巨龙语文档过来。你只要借此拖住艾丝特半小时左右便足够了,我们离开后会乘坐马车去追踪下落不明的瑞尔·比伯。” “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去哪,艾丝特更不可能跟去了。” “整体安排就是这样,按照计划,2-049会带领我们找到那位安提哥努斯家族的后裔。”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危险,之前就有密修会的人盯上了克莱恩,不排除他们也有类似的手法追踪过去……真的不需要艾丝特参与吗?” 邓恩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会带上伦纳德,贝克兰德教区前来的也都是序列七和序列八的同行。如果不是因为克莱恩对那本笔记可能有特殊的感应,我本来不想冒险带着他。” 老尼尔叹了口气:“唉,他倒是能填补上你们需要辅助人员的空缺。即使克莱恩的基础知识掌握了大概,但正面战斗可远不如你们。” 邓恩郑重地点点头:“总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们只能万分小心。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事情了。” 老尼尔摆摆手,佝偻着背走出邓恩的办公室,他的背影看上去充满唏嘘。 邓恩盯着身前没有打完的电报,用力地嘬着烟斗,让一丝烟草味卷进鼻腔。 他摸了摸怀里当作钥匙链的编织绳,默默在心里对艾丝特说了一声“抱歉”。 —— “因为‘特殊存在’的状态不好,邓恩·史密斯作为廷根值夜者的队长放弃让其跟随,不允许其参与这次异常危险的任务。然而,这求稳的举动,恰好让他们面临了最糟糕的局面,克莱恩·莫雷蒂作为序列九的任务成员,自然是承担最大风险的牺牲者。” 抓着羽毛笔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身似囚牢”:《My body is a cage》by Sara Lov。 第二十六章 感应危机 隔天中午,艾丝特刚刚吃完饭,邓恩就喊了罗珊传话,让艾丝特送一本需要巨龙语的文档去给老尼尔,尽快整理好鲁恩语的译文,争取明天就交给他。 “听说你的巨龙语已经比较熟练了,或许能帮着他看看。” 怪不得会特地喊自己来送文档。艾丝特当然一口答应下来,老尼尔年纪大了,她不介意给这位善为人师的老先生多帮帮忙。 翻译这份文献没有花费艾丝特多少时间,老尼尔在看到解读后,根据这份手写出的翻译文稿,他又给艾丝特又上了一课,讲述部分古老种族的传说故事,让艾丝特听得相当入迷。 她对那个非凡种族占据世界的时代,总带着很微妙的追忆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有多少接触,只能归结于“叶公好龙”式的憧憬,带着听故事般的心情,听老尼尔在桌子旁讲那神话居多的历史。 见时间也有半小时了,老尼尔微笑着点点头:“好了,就说到这。你去把这份文档打印出来再交到我这里,我好把它收入文献库留档。” “没问题,我这就去。” 艾丝特坐在打字机前,只花了短短十几分钟就将文档重新打印出来。 她的心里忽然一紧。 跑着将文档送到老尼尔的手里后,还没等老尼尔再说什么,艾丝特就着急地跑出了门,一路奔出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连接待厅的罗珊喊她时都没停下。 很危险……队长他们很危险! 灵性直觉像是沸腾的烧水壶,跟警笛一般在脑海深处发出尖啸,他们离得太远,跑着过去是绝对来不及的! 艾丝特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在将五苏勒甩给马车夫后,她大声喊起来:“拜托了!我赶时间!越快越好!请您按我指示的方向走!” 出手就是五苏勒,这价格可不便宜,一小时的雇佣也就二苏勒而已,车夫当即把对艾丝特的意见都咽回肚子里,甩动缰绳赶着马匹快步前进。 让这位车夫吃惊的是,今天赶路似乎特别顺利。马匹后面的速度几乎接近小跑,他甚至没办法安抚它们降低车速,但是车辆却异常稳当。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有艾丝特指引方向的声音不断响起。 车辆进入码头区后,艾丝特焦急地喊出“就这里”后,那匹马还没等车夫拉紧缰绳,就一个缓步停下来。 艾丝特蹦下马车后快步跑起来,将那个车夫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远处她就听到的枪声,此时越来越激烈。 不知道为什么,枪声短暂停歇了,继而是一声轰响。 队长!伦纳德!克莱恩!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瞬间让她感应到了任务现场受到影响的三人,来源就是她送给廷根值夜者小队成员们的手工编织品。 而此时,克莱恩的危机最大! 当艾丝特冲出拐角的时候,感应到克莱恩身上的危机预警忽然平息了。 什么情况?他出事了!? 艾丝特跑得飞快,已经能远远看到现场,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身影正以慢放般的速度,僵硬地往外爬动,但他的动作怪异得就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身穿黑色正装的克莱恩手中正握着左轮手枪,枪身上倒映着午后的阳光,随着他稳稳地扣下扳机,子弹没入燕尾服陌生人的身上。 有流淌的血色出现,那个陌生人发出惨叫,本能地抬起他小丑般涂满油彩的脸,克莱恩再度补上了一枪。 更多的红色洒落,艾丝特已经走得足够近,能看到陌生人额头上的血洞了。 克莱恩的面容很平静,注视着那个呼吸停滞的陌生人。陌生人缓缓倒在地面上,眼里带着茫然,在几下抽搐后就彻底不动了。 克莱恩转过头,看到向自己走来的艾丝特,震惊中下意识想将左轮收到身后。 然后他的胳膊又垂落下来,老乡应该早就看到了。 艾丝特却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在这个时刻,让克莱恩露出酸涩的悲伤。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艾丝特轻轻拍了拍克莱恩的后背,“你做得很好。克莱恩,记着,让自己活下来永远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径直走向封印物2-049,克莱恩的“小心”刚出口,就注意到艾丝特的动作流畅自然,完全没有受到木偶化的影响。 他瞪大眼睛,看着艾丝特徒手捡起了掉在地面上的2-049。 在那一瞬间,克莱恩注意到2-049的表情有了奇怪的变化:纯黑色的无瞳眼眸里出现了扭曲的光亮,涂满红黄色油彩的脸透出一丝惊恐。它似乎在艾丝特手里微弱挣扎着想要远离她,却被艾丝特粗暴地塞进了箱子里。 艾丝特扣上盖子后,还恶狠狠地冲里面2-049喊了一声:“闭嘴!” 她带着恼火的喊声中气十足,这熟悉的声音让趴在附近装死的伦纳德抬起头来,好巧不巧,艾丝特也正好看向他的方向。 “你还好?” “呃……是。” 于是艾丝特走向了另外几人,艾丝特能从他们身上的力量感知出与廷根值夜者们相似的途径,所以作出了这几人也是值夜者的判断。 那个挣扎许久却没能起身的陌生人,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艾丝特,克莱恩赶紧走过来,将这位贝克兰德的值夜者扶起身:“这位女士是我们廷根的特殊队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哈森先生?” 艾丝特瞥了眼哈森指着的金属小瓶,默默冲他点点头,走到旁边半昏迷的另一个人身旁,凭借她疯狂发散的灵性直觉,从对方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在这位不认识的先生嘴边倒下半瓶后,艾丝特也没去管他警觉的打量,而是拿着瓶子回到克莱恩和“哈森先生”身边,把剩下半瓶药水递到了克莱恩手上。 艾丝特同样从那位女士身上搜出了蓝色小瓶,给她和邓恩各自灌下一半,两人很快苏醒过来。伦纳德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将自己的金属小瓶塞回口袋里,拍打着满身的灰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受的伤势远比看上轻。 与那位女士脸上的疑惑茫然不同,邓恩相当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艾丝特:“你为什么会在这!?” “因为你们遇到了危险啊,队长……”艾丝特难过地看着邓恩,“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带上我?那件封印物可是范围影响,这次任务太危险了。” 邓恩默默地摇头:“你不该来的。” “可是——” “这不是能商量的事情,艾丝特,这是我的决定。战斗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艾丝特哑然,她咬着唇站到旁边,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是你们差一点就丧命了,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点信任呢? —— “矛盾的种子在‘特殊存在’与值夜者队长之间埋下,等到爆发的那一天,廷根值夜者们必定灭亡在其手中——” 羽毛笔忽然剧烈地挣脱了握住它的手,划花了刚才的一行字,疯狂地自行书写起来,飘忽的字迹间甚至透出了兴奋:“矛盾的种子悄然生根,‘特殊存在’赠予值夜者小队的守护太过沉重,终将导致自身被其毁灭,归于永恒的死寂。这出可笑的戏剧会落下帷幕——” 那只手又用力地抓紧羽毛笔,在后面写下了结尾。:“而因斯·赞格威尔会从中得到他所渴求的一切。” —— 邓恩戴上手套,将那本沾满污渍与血迹的硬皮笔记捡起。 他翻开了一下,确认过笔记是真物,才合拢收起。 邓恩望向艾丝特不认识那几名值夜者:“这几天先将它和封印物2-049一块存放于廷根市的查尼斯门后,等到你们恢复,或者贝克兰德再派人过来。” 克莱恩再度瞥了眼那本笔记,这或许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这本灾祸源头终于要被封印了,虽然还有遗憾,但也是件好事。 艾尔几人重复着伸曲手臂的动作接近了铁黑色箱子,但是里面的木偶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仿佛无害。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出现滞涩现象,但是贝克兰德的值夜者们不敢放松警惕,将封印物2-049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它没有异常,只是突然间变得沉寂。 克莱恩忍不住瞥了眼艾丝特,想起了她那句非常凶的“闭嘴”,这可真是奇妙。 在克莱恩帮助伦纳德和邓恩验尸搜身的时候,艾丝特走到旁边,坐到一块断墙上,视线从忙碌的众人转到散发血腥和恶臭气味的仓库,又转向蔚蓝的晴空,因为之前下过大雨的原因,天空的颜色格外清冽。 但艾丝特总觉得不舒服,像是有什么扭曲的东西正从她的身上爬过去,让她感到不适。 “被异化的平行线……” 艾丝特也不知道她的灵性直觉为什么波动,她再度扫视了场中的三个廷根值夜者。伦纳德从那个燕尾服小丑身上翻出了一把纸花,散得满地都是,让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克莱恩苦着脸扯平自己的衣服下摆,他的正装在打斗中擦破了很多地方,现在沾满泥泞。 旁边的邓恩跟克莱恩说了两句什么,克莱恩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高兴地点点头。 他们没有事,虽然有危机,但所有人都平安,没有受到不可逆的严重伤害。 艾丝特揉着自己的右眉心,拿不准自己的灵性直觉为什么会有异常,但既然眼下没事,那她暂时能放心了。 第二十七章 灵性指引 艾丝特一直在关注着场上的事情,她自然也看到一位贝克兰德的值夜者,从废墟上的血肉间摸索出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灰白物体。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这是艾丝特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然后她就忍不住因为自己的想法干呕一声,那大脑一样的灰团可是从怪物的残尸上搜出来的!她为什么会想到要吃!? 艾丝特长舒一口气,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失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必须振作!当初可是答应了克雷斯泰执事,会帮助廷根值夜者小队的。 虽然这么想,但她依旧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团东西,直到它被收到卷烟铁盒内,彻底隔绝了艾丝特的视线。 “小点心啊……” 艾丝特有气无力地嘟囔着,将脑海里无意识想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小点心?” 伦纳德递了一块巧克力过来,这让艾丝特瞪大了眼睛:“哇,你怎么这么贴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伦纳德吗?” 伦纳德的嘴角一扯:“是队长让我送过来的。” 艾丝特接过巧克力,高兴地拆开外包装,将碎到不成型的巧克力块扔到嘴里:“谢谢!谢谢邓恩队长也谢谢你!” “队长他们先护送封印物和那本笔记回去,让你跟我留守在这里,他会让洛耀她们去联络警方,带人过来处理现场。” “没事,我跟你在这待着,不会有人来的。” “你怎么知道?” 艾丝特只是含着巧克力傻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好,你说是就是,”伦纳德摇摇头,指了指跟在队长身边的克莱恩,目送他们带着东西上了马车,“你对那小子有什么看法?” “亲切,温柔。” 伦纳德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就这样?完了?有没有更认真的回答啊?” 艾丝特当然是认真的:“很好打感情牌。表面上很理智,但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很容易当滥好人。在关键时刻意外很会随机应变,有在压抑感情充沛的内心。”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种笼统的东西。”伦纳德比划着双手,希望艾丝特能给出别的回答。 艾丝特的眼神变得飘忽了:“那,家境不太好?” 她是很想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但用鲁恩语表达出来很奇怪,艾丝特拿不准罗塞尔大帝有没有引用过这句话,索性换了个描述方式。 而且这年头赚钱多不容易,谁能不喜欢金镑?艾丝特自己也喜欢! 伦纳德叹了口气,也懒洋洋地坐在了艾丝特旁边的断墙上:“算了,想到要问你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艾丝特打量着伦纳德,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那你对他怎么看?” “他身上有重大秘密!非常严重的那种!” 艾丝特的眼里出现了鄙夷:“你在说什么废话,你从大街上随便拽个人来都会有秘密。就现在,你有没有秘密?” 伦纳德闭上了嘴,他从来都说不过艾丝特,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心虚了。 倒是伦纳德脑海里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好像对艾丝特的反驳充满欣赏。 —— 艾丝特晚些时候回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在邓恩提议“尽早休息”后,她便沉默地回到了查尼斯门内。 也许确实要睡一觉才能摆脱今天的情绪。 走廊深处存放封印物的地方传出的呓语声格外剧烈,艾丝特知道是那本笔记的关系,她在走廊上停步了十几秒,最后还是放弃了去找它麻烦的想法。 这不合规矩,现在邓恩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我不应该让他们感觉我是更大的威胁。反正将石门合拢后,有门外的符号不断汇聚黑夜的力量,那些恼人的喧闹声很快就会被隔绝。 艾丝特这样想着,走进了自己的石屋,她翻看着手上的史前传说故事集,很快将书往旁边一撇,钻进了被窝里。 这一夜,艾丝特睡得很不安稳,她的梦境更像是某种视觉化的碎片,狂笑的巨龙投下阴森的视线,然后幻灭。 艾丝特醒过来之后,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缓了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有种生病似的疲劳感。 这么说起来,好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没有生过病,这也算是金手指吗? 艾丝特胡思乱想着,在床上坐了很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远去,她才意识到有不少人经过,还带走了那件特别“吵闹”的封印物。 什么笔记来着?艾丝特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人告诉过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丝特将被子裹在身上,靠坐在冰冷的墙边,默默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不安越来越清晰,像是一根绞索,一点点在脖颈上收紧。 这让她一度产生了“应该脱离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念头,但是当艾丝特注意到这种心态变化后,这样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就瞬间消失了。 有外界力量在影响我? 艾丝特只能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也第一次遇到这种玄之又玄的情况。因为邓恩对她产生了警戒心,艾丝特无法坦率地开口向他求助。 当艾丝特感觉心态平和下来后,她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才惊觉已经到下午了。 她将小虫子带在身上,整理了下外观,这才走出去敲响了邓恩办公室的门。 “是艾丝特啊,怎么了?” “我想出去一趟,用餐加上散散步,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邓恩犹豫了几秒,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好,那你去,注意安全。” “好的队长。”艾丝特笑着关上了门。 跟罗珊打了招呼后,她走进了午后明媚的阳光底下。 其实艾丝特并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坐上了有轨公共马车后,她就靠在窗边眺望发呆,直到心念一动,她在弗拉德街下了车。艾丝特只记得这里好像是东区,属于代罚者队伍的负责范围,所以她几乎没怎么来过。 不过今天的一切与任务无关,艾丝特很悠闲地在街上漫步,挑了一家看上去消费比较便宜的咖啡馆,用烤面饼、黄油焗土豆和鲜鱼汤填满了肚子,感到相当满足。 味道当然说不上太好,但是对艾丝特来说足够了,她喜欢美食,但也什么都能吃。 艾丝特继续闲逛的时候,灵性直觉突然被触动,她放任自己往那个方向走去,踏进了一家弥漫着草药味道的店铺。 这让艾丝特想起了上辈子光顾过的中药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太久没闻了,她深吸一口气,分辨着五花八门的药材味。 当然,大部分都不认识,她又不是草药学家或者医师。 店铺老板是个圆脸的中年男性,短短的黑发打理得很细碎,他的黑长袍上绣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打扮像极了传说故事中那些能力奇异的巫医,只是敦厚的身材让他显得更沉稳些。 这位老板抬起头,奇怪地打量着艾丝特。 艾丝特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沉默了十几秒。 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意义,男人只好先开口:“您没什么病?” 这话说得,简直像是在骂人一样。 艾丝特的眉头跳了一下:“这里是家草药店?” 男人摸着下巴,疑惑地回望着艾丝特:“您看上去不瞎。” 艾丝特走到了柜台边,往那些塞着草药的陈列柜张望:“我想想……我需要的是,‘怪物’,你听过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喊辆出租马车,最近的正规医院离这里只有三条街。” 好像是因为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明确,男人点了点太阳穴:“我想他们也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或者您想去比较有名的格林赫尔……” 艾丝特听说过格林赫尔疯人院的名字,但她没有被激怒,因为她意外感受到了男人的“善意”,只是他的措辞让人很想照他脸上来一拳:“我想知道你对不完整的‘怪物’有没有兴趣。如果你没兴趣,可以告知我相关的信息。” “不完整的‘怪物’?”男人的神色终于正经起来,他的手落在脖子下方,他感觉到贴身带着的护身符不断散发出异常的热量,“您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恶龙酒的地下市场,有一个叫——” 还不等艾丝特说完,男人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他忽然抬起双手猛烈挥动:“等等等等!我没答应您管这件事!求您不要再说了!” 艾丝特无奈地合上了嘴,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这个男人就要尖叫了。 “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怪物’,”男人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他的内心在挣扎,“如果您,我是说,我不能帮您的话……”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站在那。但不知道为何,迎着她平和的目光男人就感觉眼皮狂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瘫坐在椅子上。衣领里的护身符烫得人发疼,似乎在威胁着男人迅速做出抉择,男人不敢去摸它,只是在艾丝特的目光下越来越畏惧。 这位女士身上有大问题……不告诉她我怕不是真会死在这,豁出去了! 其实艾丝特也不能拿男人怎么样,如果他真的不说,她也只能走人。 但机缘巧合,误会也可以是幸运的一层表象,而艾丝特一向非常幸运。 男人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瘪下去窝进椅子里:“我知道了!给你就给你!发生什么我才不会管——为什么我要管一个半吊子会不会死啊!” 男人也不知道这样乱喊一通到底是在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还是为了不露怯而示威,想要给自己打气。但是艾丝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善心”,这个嘴毒的男人恐怕都意识不到,他自己说的就是真心话。 艾丝特的笑容更深了:“非常感谢。” 第二十八章 获得配方 “罗森的民俗草药店”,店老板跟人自我介绍时用的“罗森·达克威尔”,只是一个化名。 他真正的身份是生命学派的成员,他的老师罗伊·金就是“怪物”途径的非凡者,序列五的“赢家”。虽然店老板并不是“怪物”途径,但是严格遵循命运指引的老师,自然有交给店老板能带来好运的护身符,那片玉色的衔尾蛇环,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压在贴身衣物最底下,被外面的黑袍死死遮住。 因为店老板只有序列九,他只是个普通的“药师”,流窜在各地开草药店,也是为了进行扮演消化魔药,并且积攒资金。 但“罗森”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正大光明找上门,向他讨要“怪物”途径的序列九魔药配方。 命运真是太离谱了。 他抱怨着,老实地抽出一张包药草用的油纸,用笔在上面飞快写下来几种材料,然后他将笔随手一扔,在“咕噜噜”的滚动声中,这支笔直接掉到了柜台外面去。 店老板感觉到那枚护身符上面滚烫的感觉在消散,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更加“幸运”的选择,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艾丝特先捡起笔放回柜台上,这才拿起写着配方的油纸,查看上面的内容: “九怪物 主材料:扭曲星石的碎片30克,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一对 辅助材料:纯水80毫升,苦艾汁10克,彩虹蝶羽茧的粉末5克,四叶的三叶草一朵” 看到配方的瞬间,像是有微风掀起记忆帘幕的一角,艾丝特下意识念出了它牵动出的几个词:“怪物,机器,幸运儿。” 店老板看起来更紧张了:“您这不是知道嘛!怎么还要来问我?我就一普普通通赚钱的——” 艾丝特不希望这人再大呼小叫下去,所以直接打断了他:“是是,你只是一普普通通开店的。” 老板连连点头:“对对,所以您要是不买药,能不能给我让点地方啊?您很碍事,不是,我是想说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嗯……谢谢?”艾丝特眨了眨眼,“你要是想寻求晋升,我会建议你去贝克兰德,耐心等待。” 店老板张大了嘴,激动地坐起身:“这、这难道是什么预言吗!?” “不是,只是命运,祝你好运。” 艾丝特强忍着轻微的头痛收起纸条,她揉着右眉心走出了店铺,这位老板终于松了口气,冲店铺后面恼怒地喊起来:“谢尔敏!谢尔敏你个**哪去了!?”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少年走了进来,茫然地看着慌张的老板:“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喊那么大声,你一点都没听到吗!你是不是聋啊!” 少年疑惑地挠了挠头发:“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到什么声音……” 很明显,并不是谢尔敏没听到他的喊声,而是因为那个神秘顾客的某种能力,让谢尔敏忽略了这里的异常,要是她想无声无息地伤害我,那我肯定早都没命了。 店老板想通了这点,他的瞳孔皱缩,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算了!指望你个臭小子肯定也没什么用……今天开始不用再收购草药,我要去贝克兰德了!” 谢尔敏不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啊老师?” “嘿嘿,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店老板兴奋地搓着手,刚才那位身份不明的少女最起码是个中序列非凡者,才能有让人无知无觉的能力,幸好自己顺从了护身符的指引,给了她“怪物”配方,还得到了去贝克兰德寻求晋升的指点! 当然要抓紧这个机会! 谢尔敏关切地问:“那这家店铺需要转让吗?” 老板嘿嘿笑着,心情相当亢奋:“如果你想留下,可以做这家店铺的老板,在分辨草药、调配药剂方面,你的能力已经足够了,当然,你每个月利润的百分之五十记得存入我在贝克兰德银行的不记名户头。” 谢尔敏相当不舍:“可是,我还没学会您真正擅长的东西……” 还没等店老板回复这句话,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位衣着讲究、正装齐全的绅士,他怀疑地打量着店里的环境,然后看向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感到更加忐忑。 “你们刚才说是……要转让吗?” 老板深蓝色的眼睛扫过男人,他嘴角翘起来了:“肝部恶疾啊,是要来拿药吗?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两天我们就要歇业了。” “您这有能治疗我疾病的药剂?”男人听到老板这么说,突然多了几分信心,连连点头,“是的!我想知道要治好我的病需要多少钱?” 老板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包草药,随手扔到台面上:“十磅,公道价,加足量的水煮成药剂,煮完再加十滴新鲜的公鸡血液然后立刻喝下。这包草药能煮三次,三次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说话间,店老板手上动作未停,又往黄褐色的纸包里多加了几种男人没见过的草药,看上去就非常奇怪,让男人心里又开始怀疑起来。 这家店真的靠谱吗? 察觉出了男人的犹豫,老板忽然咧嘴露出促狭的笑容:“你还想要别的?这包怎么样?等你肝部的病好了,保证让你和你的夫人满意……” —— 隔天晚上,艾丝特没有跟值夜者们一起摸鱼,而是回到查尼斯门后,认真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她有一部分不可见人的草稿纸,上面有个别中文写的吐槽或者推论,不适合被别人看到。艾丝特打算下次休息时,就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烧掉,以免哪天被值夜者的队友们发现。 忽然,一种心神不宁的烦扰让艾丝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感受不到这样危机感的由来。查尼斯门的封印隔断了她的感应,使艾丝特分不清到底是谁遇到了危险。 但很快,还没等艾丝特冲出门去,那股危机感就平息了,她茫然地挠了挠头,坐回了椅子上。 什么情况? 艾丝特望着桌面上混乱的书本与笔记发了会儿呆,灵性直觉再没有其它反应,既然那边已经没事,她就放下心继续收拾东西。 夜深了,艾丝特见无事发生没人来找自己,就不继续抱着书熬夜,她钻进了石床上的被窝,合拢眼睛安静地数自己的心跳。 梦境是以大片大片拼接油彩的形式浮现的,像是一个没有色感的孩子,随心所欲地涂抹出各种颜色,然后油料因为混合而变得浑浊黯淡。 艾丝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是邓恩,他痛苦地惨叫着,在梦中破碎成一摊扭曲的血雾。然后艾丝特的视线便能穿透过去,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像是根支撑起天际的柱子矗立在荒芜的平原上,十字架上,有一个被黑色铁钉钉着的赤身裸体的男性,他的双脚在上,双臂平举在两侧,头部倒垂向下,身上布满数不清的血迹与伤口。 混乱而恶毒的呓语一刻不停地环绕在他周围,他双唇紧闭,但那些声音从他的伤口里不断倾泻出来,里面饱含着憎恨和怨念。诸多的负面情绪轰鸣如交响曲,足以侵蚀与毁灭任何一个窥伺者的精神。 这个男性突然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双眸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紧紧盯着艾丝特,张开了干裂而染血的双唇: [Zorya.] 他说了……什么? 下一刻,梦境崩散成浑浊的泡沫,艾丝特从床上醒过来,趴在床边不断干呕。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作痛,头几乎要裂成两半,黑暗的石屋里亮起光芒,而光源是飘飞在艾丝特头发间的星点,当它们不断颤抖的时候,艾丝特的金发便逐渐褪色,变成了清冷的银白。 在梦里感受到的憎恨、怨毒等情绪,都随着艾丝特的意识脱离而被携带出来,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些痛苦而愤怒的呓语,还有那句称呼,充满焦急与渴望的称呼。 是的,那对她的称呼,是一个发音不太像英文的名字。 艾丝特已经不是神秘学小白了,她清楚梦境中的画面应该是某位倒吊着的诡异邪神,但因为邓恩和老尼尔的刻意隐瞒,她并不了解那些隐秘学派或者宗教力量,也不清楚她看到的究竟是哪位。 为什么祂会张开口喊出一个名字来称呼她? 祂似乎认识她,就像黑夜女神那样。 艾丝特捂着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剥开的脑袋,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里开启灵视,就会看到查尼斯门后,封印力量的黑色丝线正在不断涌入这间石屋,层层叠叠遮在艾丝特身上,像是条毯子笼罩住她头上逸飞的光点,用沉寂的力量不断压制它们。 如果艾丝特此时没这么痛苦,或许她会看到那条小虫子周身正覆盖着跟她发色相同的金光,与她头发间想飘散的光点彼此呼应,在小虫子抬头仔细地张望时,那光芒如同一层茧壳把它死死裹在里面。 艾丝特不知道这痛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在黑暗力量不断压迫之下,那些光点又回到她的脑袋里,将银发染回了月桂似的淡金。 痛苦稍一缓解,艾丝特就直接晕了过去。 幸好,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梦。 第二十九章 波澜未定 “队长,今天一整天似乎都没见到艾丝特。她出门了吗?” 罗珊在临下班前,进到邓恩的办公室这样问道,她有些紧张,对喜欢跟她说教的邓恩又敬又怕。 与此同时,外面的天色昏黄,夕阳正在融进天边,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正在揉太阳穴的邓恩听到罗珊这句话,才意识到了这点——艾丝特一整天都没出现过。 他怎么会突然忘了看着她? 邓恩立刻从办公桌后面起身,没有回答罗珊的问题:“你先回去,我去趟查尼斯门。” 罗珊看出来邓恩的严肃,只好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路上注意安全,别又忘东西在前台。”邓恩说话的时候,还从橱柜里翻出了曲奇盒,艾丝特如果整天都没出现,恐怕也一天没吃东西,她从没有不打招呼就离开公司过,邓恩不由得越发担心。 罗珊背着邓恩吐了吐舌头,快步走上楼梯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另一边,邓恩跟看守人打过招呼,拿着曲奇盒就踏进查尼斯门后,他能明显感受到今天门内的封印力量稍微淡薄了些,这让他心里一寒,加快了穿过长廊走向艾丝特卧室的步伐。 邓恩停在门口敲了敲石门,没有回应。 如果是平时艾丝特一听到有人走近,就会过来等着开门,有的时候甚至在邓恩敲门前,她就像是有感应般自己先打开了门。 邓恩用力地敲了两下,刻着封印符号的石门沉闷地发出“砰砰”声。 “艾丝特?你在里面吗?艾丝特!” 石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过道里的烛光照亮了艾丝特的半张脸,她的眼眶通红,还在不断往下滴落泪水。 邓恩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第一次见到艾丝特哭得这么凄惨的样子,她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不要紧,过两天……等我冷静一下应该就好了。” 邓恩强忍住扒开门缝的冲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艾丝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伤害你了吗?” 艾丝特的眼光很平静,跟她接连不断的泪水截然相反,使她脸上呈现出相当怪异的神情:“不,我不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难过。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队长。” 邓恩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胸中的焦躁让他很想抽上几小时的烟草,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报告给圣堂。 艾丝特稍微抬了抬头,在串串滚落的泪珠下,她还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你受到我的影响太深了,队长。你并不是我的监护人,而是廷根的值夜者。” 不等邓恩再说什么,艾丝特又关上了门,邓恩沉默了十几秒,最终又一次敲敲门:“我把饼干放在门口了,至少你该吃点东西。” 他也没有等艾丝特回应就迅速离开了这里,他需要将这个情况转告给圣堂,寻求更加明确的指示。邓恩听到了那句话,感受到艾丝特对他的疏远,这更加让他心神不宁了。 艾丝特说得并没有错,她的“亲和力”让邓恩开始失去冷静,但是看到艾丝特面容平静却流泪到红了眼的样子,邓恩怎么都想不通。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艾丝特失控了? 虽然邓恩作出了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但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昨天晚上的恐怕经历——昨夜他入梦了一位嫌疑人,并在其梦中窥见了“真实造物主”的十字架。 —— 第二天快到中午,艾丝特才从查尼斯门后出来,她脸色糟糕到让每个见到她的人,下意识都是那么几句话:“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艾丝特揉着还发肿的眼睛,笑容比昨天要勉强很多,但也更贴近她真实的生理状况:“还好,只是有点不舒服……” 伦纳德摸着下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你不会是失恋了?” 罗珊给了他一手肘,疼得伦纳德龇牙咧嘴地跑了,这个热爱八卦的女士焦虑地端详着艾丝特的眼睛:“要不要敷点消肿的药膏?老尼尔那里应该就有。” 艾丝特摇摇头:“没事,等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罗珊一拍手:“对!今天晚上还有克莱恩的欢迎宴会,队长在老维尔餐厅预订了位置,你也要记得来呀!” 艾丝特的表情立刻精神了不少:“啊,那是有好吃的了?这我一定要去!” 说实话,昨天只吃了一盒队长送来的曲奇,艾丝特确实不太好受,一听到今晚有大餐吃,她都咽了一下口水。 就在这时,伦纳德又领着克莱恩走了上来,跟两位聊天喝茶的女士打了个招呼,好像刚才挨了一肘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艾丝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有人欺负你了?”克莱恩说着,一边下意识瞥了眼旁边双手插兜的伦纳德,他眼神里的含义其实是想询问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知伦纳德立刻将手抬了起来,他连连比划:“我有那么不靠谱吗!?还不至于做出欺负哭女士这种恶劣的事情啊!” 克莱恩默然,他不该抱有指望的,只好转向尴尬微笑着的艾丝特:“你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可以跟我说。” 克莱恩给了艾丝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艾丝特心领神会地点头回答:“要是真遇到很困扰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的。这次只是做了个噩梦,过两天忘掉就好了。” 克莱恩亮出了自己手腕上的黄水晶:“实在不行,我还能帮你占卜一下。” 艾丝特下意识地说道:“十便士一卦,不准不要钱?” 克莱恩愣了一下,随即跟艾丝特一同为这个“算命金句”傻笑起来。伦纳德没听懂,但也跟着笑了两声,在罗珊怪异的眼神里,又尴尬地停下了。罗珊若有所思的眼神在艾丝特和克莱恩之间打转,凭着八卦达人的天赋,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奇妙的默契。 没有多久,克莱恩就跟着伦纳德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他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要去格斗老师高文先生那里接受正式训练了。既然要加入值夜者小队,那么对于各种情况下的战斗,都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艾丝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跟高文先生初见面的情况——她相当果断地跟人顶嘴又,厚着脸皮留下来参与训练,最终也顺利地完成了高文的训练规划。 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 见克莱恩和伦纳德都走了,罗珊带着狡黠的笑容,盯着艾丝特看了好半天,直到艾丝特忍受不住开口说:“我脸上有沾到饼干屑吗?” “不,没有,我是在看艾丝特很好看呀。虽然五官并不艳丽深邃,但是有种相当特别的温柔美感呢。” 艾丝特搓了搓胳膊,惊恐地看着满嘴跑火车的罗珊:“你在说些什么肉麻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春啊,这是青春,艾丝特还年轻不是吗?” “罗珊女士,你没比我大几岁,请你清醒一点。” 艾丝特不知道罗珊是什么情况,如果罗珊是非凡者,艾丝特都要担忧她是不是突然失控了,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怪异。 罗珊指了指接待厅大门的方向:“你觉得克莱恩怎么样?” “挺好的啊,性格温和善良,是很好拜托他帮忙做事情的软心肠。” 罗珊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好笑:“不、不,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别的方面呢?”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罗珊,你是不是听伦纳德说了什么?他总是觉得克莱恩神神秘秘的,所以一直怀疑克莱恩身上有异常,但是谁还没有点自己的秘密呢?” 罗珊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艾丝特的脑回路偏到了更远的方向,她没好气地摆摆手:“我想说的又不是——我是说浪漫关系!你跟克莱恩似乎很有共同语言啊。” 艾丝特回想了一下,用其它理由将“老乡的共同语言”掩饰过去:“那不是因为我说的冷笑话只有他愿意捧场吗?” “你那是冷笑话吗?听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笑话。” 艾丝特也开始强行胡扯:“因为大家都不理解,所以就成了冷笑话啊。” 罗珊抱起茶杯灌了两口,又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丝特:“你真没有那种意思?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克莱恩的口风哦?” 艾丝特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惊恐:“我真的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求求你了!” 她可不想明天一起来,发现办公室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克莱恩,然后老乡茫然又不解地找上门来,问自己罗珊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想象那样的情况,艾丝特就觉得自己要社会性死亡。 太尴尬了,她会尴尬死的。 罗珊对这个答案有点失落,但也不算是意外:“好,那要我去问问克莱恩的看法吗?说不定他……” “不!我很确定他也没有!美丽的罗珊,亲爱的罗珊,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艾丝特无奈地揉着右边眉心,努力说服罗珊放弃“牵红线”的念头,“我们俩就是同事关系啊,就像我跟你,不也是能很开心地聊天嘛。” 罗珊算是被说动了:“好,既然你这么抗拒,我就不深究了。” “唉,你要不还是想想你自己的爱情什么时候会来?以后可一定要找个贴心的人啊。” 罗珊用手腕托着侧脸,好奇地问:“那你自己难道不想要爱情吗?艾丝特有幻想过以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吗?” 艾丝特有气无力地道:“我觉得我活着就很好了……” 第三十章 正式入队 晚上六点,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成员们都到了老维尔餐厅,除了弗莱留下轮值查尼斯门,六位值夜者、五位文职人员和半编制的艾丝特,都聚集在这里。 克莱恩走进来的时候脚下虚浮、眼神涣散,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这副模样让伦纳德捂着嘴,跟艾丝特偷笑道:“你那时候看上去比克莱恩状态好,但是饿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可吓人了。” 艾丝特瞪了伦纳德一眼,不想搭理他。 邓恩端起面前的红葡萄酒,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过邓恩给艾丝特准备的是不含酒精的姜汁啤酒,这让罗珊笑话了艾丝特好一会儿。 艾丝特倒是没有意见,她对喝的是什么没有那么在意,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她最喜欢的格瓦斯。 或许她可以试着自己做?这个主意让艾丝特蠢蠢欲动。 见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邓恩冲克莱恩抬了抬胳膊:“让我们欢迎新加入的正式成员,克莱恩·莫雷蒂,干杯!” 克莱恩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杯中的是琥珀色的香槟,跟大家逐一碰杯道谢。晚宴的氛围很轻松,在邓恩和西迦开了个头后,大家边用餐边闲聊,话题也有意回避着工作。 艾丝特切着五分熟的牛排,高兴地感受着里面微腥而柔软的内芯,香肠烤得恰到好处,上面还抹了蜂蜜,咸甜混杂的味道丰富而令人满足,给热腾腾的土豆泥倒上肉汁,一勺又一勺将绵软送到嘴里。 而另一边克莱恩的表现就完全相反了,他脸色发白,没有碰多少东西,这让伦纳德凑了过去。 “太累了,没有胃口,吃不下?” “是的。”克莱恩叹了口气。 于是伦纳德乐呵着提议帮忙解决食物,克莱恩也就同意了,最后他面前的晚餐大部分都被其他人瓜分了,让艾丝特对克莱恩报以同情的目光——虽然她也叉了两块培根卷到自己盘子里。 等到上甜点的时候,艾丝特也要了一份冰淇淋,浇了草莓酱汁,甜中微酸,非常可口。 正快大家吃完的时候,克莱恩的声音响起来:“队长,我能再来一份晚餐吗?” 听到这个要求,众人先是沉默,继而小声笑起来,邓恩笑着替克莱恩又要了一份晚餐。 这场氛围欢欣的晚宴走到尾声,出门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放松,除了克莱恩,他的腿虽然不颤了,但是走起路的姿势特别僵硬。 “这还不是最惨的呢,明天的酸疼会很严重。”艾丝特跟克莱恩比划着说,“尤其是长期不剧烈运动的人,锻炼之后肌肉会紧绷着。你以前是大学生的话,应该也没有特别健身。” “啊,我以前确实不怎么锻炼。艾丝特你之前也参加过格斗训练吗?” “有啊,但是我见到高文老师的时候,身体素质就已经有增幅了。”艾丝特笑得非常得意。 克莱恩毫不掩饰他的羡慕,甚至有那么点嫉妒:“那可真好。占卜家是一点体力都不加,训练起来太累人了。” “还是不眠者好?”伦纳德插嘴道。 艾丝特瞄了他一眼:“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顿时,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被逗笑了,以罗珊笑得最为夸张,她半个人都趴在了艾丝特的肩头上。这让伦纳德很不满地嚷嚷起来:“就不能不提这事!?” 艾丝特严肃地板起脸:“谁还没有个年少做傻事的时候啊?放心,这辈子都忘不了。” 伦纳德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赶紧忘掉!” 艾丝特赶紧转回头,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克莱恩,你要是什么时候打算再去那个交易市场,能不能喊上我?” 克莱恩一愣,然后点点头:“也对,你一个人去不太安全,那个‘怪物’阿德米索尔似乎很纠缠你。” 事实上,艾丝特找人陪同是为了让邓恩放心,如果她自己单独去那种野生非凡者混杂的地方,事后又有别人报告给值夜者小队,指不定会让邓恩多焦虑。 伦纳德好奇地打量着他俩:“要我说,艾丝特你也没学过制作魔药或者仪式魔法?你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买东西啊。”艾丝特坦然地回答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去地下交易市场是要买东西!” 艾丝特无奈地望着伦纳德:“我就是想去逛逛,上次因为一些意外耽误了,没有好好看过里面的商品。” 克莱恩在旁边点头:“她被那个阿德米索尔缠上了,就没怎么逛摊贩,一直在角落等我们来着。”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伦纳德挠了挠后脑勺,后面话音渐低地嘟囔了几声,没再追根问底。 —— 但是艾丝特也没想到,隔天克莱恩就喊上她了。 “今天不是你的休息日吗?你怎么还来了公司。” 克莱恩跟艾丝特一同从邓恩的办公室走出来,艾丝特刚刚得到了邓恩的点头,允许她跟克莱恩一同前去“恶龙酒”的交易市场,邓恩让她但不要跟人太多接触,避免麻烦。 克莱恩掩上了邓恩办公室的门,跟艾丝特一同走上楼梯:“我占卜出一个人,所以带着画像去了我练习占卜的俱乐部询问,他身上可能有那本笔记相关的线索,所以我来报告给队长。之前的调查报告里都没有提到这个人,但是在我的梦境占卜里他跟那本笔记关系密切,贩卖笔记的事情他有参与。” “听上去是个很狡猾的人物,”艾丝特的眉头皱了起来,“在现实的调查中没有留下痕迹,这说明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会不会也是非凡者?” 克莱恩赞同地点点头:“不排除这点,所以我们得保持警惕。” “‘时刻保持警惕’!我觉得只要是个非凡者,都应该记住这个警句。” 克莱恩笑了几声,他听出来艾丝特这句话的来源了,某部风靡全球的魔法儿童文学作品。 两人跟今天在前台值班的布莱特道别后,去外面搭乘了一辆公共马车,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来到码头区的恶龙酒。 因为时间还是下午,今天也不是周日,酒内相比上次闹哄哄的场面,显得冷清不少。酒保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面擦着杯子,只有两桌客人在喝酒,时不时把牌摔到桌上,互相笑骂着打发时间。 克莱恩跟艾丝特正要走进那间通往地下交易市场的桌球室时,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走了出来。他几乎高了艾丝特有半个人,身上披着老旧的海军军官外套,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酒味,褐色短发跟稻草一样乱糟糟,明显没有好好梳理。 不过他四肢健壮、肌肉虬结,目光锐利且坚毅,动作间透出股雷厉风行的味道,看来那件海军军官的外套是属于他本人的。 老者的蓝色眼睛扫视着艾丝特与克莱恩:“你们就是老尼尔上次带来的朋友?” 克莱恩当即脱帽行礼,交流的事情由他这个值夜者正式队员来出面,比艾丝特要合适很多:“是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老尼尔应该向你提过我,我是这里的老板斯维因。” 克莱恩点点头:“是的,他提起过。” “哈,他跟你说的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如果你们临时缺钱,可以来找我。”斯维因笑着说道,准备走向台。 “艾丝特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下。”克莱恩追上了斯维因的脚步,喊住了这位酒老板,他甚至稍微压低了交流的声音,明显是不想让艾丝特听到太多内容。 这让艾丝特撇了撇嘴,不过她还是按照克莱恩说的,老实地等在门边。她甚至伸头去看旁边酒桌牌局上的闹剧,刚刚有人出老千被抓了,正在跟自己的朋友们对骂。 艾丝特默默学了几句脏话。 在克莱恩的“悄悄话”结束后,他才走了过来,不过艾丝特也听到那位酒老板斯维因的几句话,知道克莱恩是在调查之前他占不到的那位嫌疑人。这倒不是艾丝特故意偷听的,实在是斯维因的嗓门足够大,在酒今天不算热闹的环境里,听着相当清楚。 穿过几个房间,两人再一次进入了这里的地下交易市场,不过此时的摊位和顾客都不多,显然很多人白天都有其他事情要忙,没有到人流高峰期。 阿德米索尔仍然蹲坐在上次那个位置,他屁股底下是不知道哪个摊贩用来摆东西用的半米高宽木板,跟条长凳一样,阿德米索尔还特意让了大半边出来,像是给别人留的空位一样。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向他,阿德米索尔抬起头来,跟克莱恩视线相触的时候,阿德米索尔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满脸惊恐的他猛地捂住眼睛,但紧接着阿德米索尔又把手放下,充满激动地看向艾丝特,冲她连连比划着自己身旁的空地。 “他……好像是让你过去?我就不过去伤害他的眼睛了,他看到我时那个变脸跟看到混世魔头一样。”克莱恩苦笑着冲艾丝特摊开手。 艾丝特想也没想,就从贴身的夹层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起来的油纸递给克莱恩:“那就拜托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上面的材料。对了,钱也给你。” 克莱恩接过艾丝特递来的十五金镑,对老乡的阔绰感到震惊,不过他也注意到艾丝特的满脸肉痛,强忍着笑意将这些钱收起来。 艾丝特神情消沉:“那是我全部的私房钱了,恐怕都不够……我经常听到尼尔先生的抱怨,非凡材料感觉都好贵。” “你真的不用自己去看看吗?” “不用了,交给你我很放心!”艾丝特说着,脚下走向不断冲她招手的阿德米索尔,留下克莱恩无奈地站在原地。 克莱恩摸着手上的油纸,这看上去像是用来包装什么东西的碎纸片,都被压得有点褶皱了,他拆开纸片准备看看老乡要买什么材料,却不想直接见到了一张完整的魔药配方: “九怪物 主材料:扭曲星石的碎片30克,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一对 辅助材料:纯水80毫升,苦艾汁10克,彩虹蝶羽茧的粉末5克,四叶的三叶草一朵” 怪物?这就是阿德米索尔那个序列“怪物”的魔药配方!? 第三十一章 昂贵的起步 艾丝特直接将“怪物”的配方,跟塞那几张金镑一样随便地塞到了克莱恩手上,甚至她远没有对待那几张钞票时的怜惜。 她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个配方?不行,等下一定得跟她问清楚,万一艾丝特接触到了那些邪教的神灵,那她会很危险的!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正在跟阿德米索尔小声交流的艾丝特,转身穿过那些摊贩,去借用了下这片场地上的盥洗室。 克莱恩走进盥洗室锁上门,坐在马桶盖放下后坐在了上面。将紧紧攒住的配方纸铺平展开后,克莱恩再次飞快扫过上面需要的材料,放下黄水晶灵摆对纸条做了个占卜。 那匀速顺时针的摆动表示这上面的配方是真实的,这就是“怪物”途径正确的序列九魔药。 配方居然是真的!老乡也不简单啊,她怎么就这么交给我了。 克莱恩当然不会客气,将这个有效的配方记下后,他颇有种薅了老乡羊毛的微妙感,所以积极地去市场上帮助艾丝特搜集材料了。 阿德米索尔在艾丝特下来后,就小声地哼着歌,然后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艾丝特无奈地点点头:“你居然记住了?大部分调子都没错。” 阿德米索尔竟然因为这随口的夸赞而脸红了,更加欣喜地注视着她,像极了得到敬仰长辈夸赞的孩子,这让艾丝特倍感头痛,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来口袋里好像塞了几颗水果糖。这是科恩黎前两天带到办公室的,他高兴地跟同事们宣布他的爱情长跑快结束,再过段日子就要订婚了,邀请有时间的同事们全部去参加婚礼。 艾丝特拿出一颗水果糖来,是蓝色的葡萄味,她把糖果放在阿德米索尔的掌心里:“这是对你努力的馈赠,尝尝?” 阿德米索尔盯着糖果看了几秒,将它高兴地揣到了怀里,继续用那种混杂着渴慕与敬仰的眼神望向艾丝特,让她无比茫然。 正当艾丝特犹豫要不要找点话题时,一个路过的人突然绊了一跤,惊叫着摔倒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听声音是位女士,艾丝特快走两步上去,将人扶了起来,才发现这位还是个很温婉秀丽的美女。柔顺而光滑的黑发披散在脑后,偏圆的脸型使女子看上去相当清纯,细长的眼睛与五官组合显出甜美,嫩绿色的长裙很好地衬托出她温文尔雅的气质。 漂亮得能去当女明星的脸,真好看! 艾丝特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将这位满脸痛苦的女士扶了起来,看到她鼻子下有些红色的血液淌了出来,艾丝特也很吃惊,怎么有人这么倒霉,摔了一跤就流鼻血了。 艾丝特拿出了她的手帕,塞到了女士的手上:“哎呀,你还好吗?赶紧擦一擦。” “谢谢……”美女回话时闷声闷气的,让艾丝特觉得她是不是摔迷糊了。 “你要坐下歇会儿吗?可以捏紧鼻头轻轻拍打后脑勺,会好得快一点。” 美女用手帕捂着流血的鼻子,脸蛋红彤彤的,神态露出一点娇艳:“真是抱歉,我坐这不会打扰你们吗?” “没事的,嗯,只要没人来赶我们就没事。”艾丝特看阿德米索尔没有任何明显的抗拒,就擅自做主了。 这条长板坐下三个人也不算拥挤,这位女士只挨着一点边缘借力,坐在了艾丝特的右边。阿德米索尔则坐在艾丝特左边,局促地盯着地面,时不时飞快瞥一眼这个女士和艾丝特,又迅速低下头去,嘴里又发出了让人听不明白的低喃声。 女士好奇地看着阿德米索尔的表现,回忆前几次见到的这个青年,他比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样子平静了很多,是这个女孩的影响? 艾丝特见女士在打量阿德米索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想缠着我,我只能在这待会儿,就拜托朋友去帮我买东西了。” 漂亮女士点点头:“他看上去确实更安心了。” “你之前也来过这?”艾丝特很高兴有人能跟她随便聊聊天,进行正常的对话。 女士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听过‘怪物’的传闻,没想到会有人能跟他相处得来。” 艾丝特用手掌托着下巴,无奈地看向阿德米索尔,阿德米索尔正好也望过来,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女士相当吃惊:“哦!这可真是……他确实很喜欢你。” 让两个女士更吃惊的事情出现了,阿德米索尔居然回复了这句话:“不是,是光。有憧憬,信仰,神圣的,是耀眼的光。” 艾丝特冲满脸惊讶的女士摆摆手:“不不,即使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人,不是蜡烛或者灯泡。” 女士因为这句傻呵呵的自嘲话而展开了笑容,这让她甜美的面容玫瑰般绽放出艳丽:“哈哈哈,看出来了。” 女士放下了手帕,她的鼻血已经不流了,但是手上还拿着艾丝特的手帕,她想起血液在神秘学间可是上好的诅咒媒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还回去。虽然艾丝特确实很亲切毫无恶意,看上去甚至相当单纯好骗,但是女士因为自身经历充满了警惕。 艾丝特见她满脸犹豫,毫不在意地道:“没事儿,送你了!一条手帕而已。我那里多的是。” 艾丝特买了不少手帕,每天会挑不同的花色给小虫子当床,反正小虫子在查尼斯门内都相当沉闷,没力气嘲笑她的“生活乐趣”。 漂亮女士很喜欢艾丝特如此善解人意,她笑着点点头,将那条染血的手帕收了起来:“我会将它清洗好。要是下次再遇到,就把它还给你。” 艾丝特点点头,识趣地问:“那你要去买东西了吗?说不定能遇到有用的书呢。” “是的,再见。阿德米索尔喜欢你不是没理由的。” “夸张了!再见啦。” 漂亮女士露出一个矜持腼腆的微笑,比之前那些美艳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她冲艾丝特摆摆手,大步走向那些小摊间的过道。艾丝特好像有点知道她为什么会摔倒了,这位容貌俏丽绝佳的女士恐怕不怎么习惯穿裙子,以她迈步的姿态来看,明显平日里更习惯穿裤子。 “她也是非凡者,是吗?”艾丝特这样问身边的阿德米索尔。 阿德米索尔盯着那位女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含糊地发出声音:“嗯,是。” 艾丝特抱着膝盖,又感到了一丝茫然:“真好啊,大家都有前进的方向,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我这样摆烂下去真的好吗?” 阿德米索尔当然是听不懂“摆烂”的,事实上,他就没有回复艾丝特这句话,而是又哼起了艾丝特上次带他哼的曲调。 艾丝特没有再一同哼唱,她的视线越过市场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盯着虚空发起呆来。 —— 克莱恩走过整个市场,帮助艾丝特搜集到了苦艾汁和彩虹蝶羽茧的粉末,他甚至去了一趟贩卖珍贵物品的房间。只是扭曲星石的碎片之前被人采购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两克,单是这东西就花掉了十金镑,剩下的毒牙和四叶草则根本没有。 克莱恩在市场上补足了自己需要的非凡材料,平日里练习各种仪式魔法消耗也不少,这笔开销让他自己也肉疼起来,非凡者真是花钱如流水啊,真让人羡慕“正义”小姐无忧无虑的启动资金。 克莱恩稍一琢磨,觉得之后还可以从塔罗会的渠道帮老乡搜集材料,或者干脆拉艾丝特进来?不,这还是算了,万一她把愚者当成邪神,跟队长举报我那就问题大了。 非凡魔药在市面上的流通有限,不管是哪个序列的配方都有其相应的价值,“倒吊人”在海上的圈子涉及更广,说不定能用配方进行交易,也不知道老乡那里还有没有别的配方,要是附带几条后续配方或许能卖不少钱。 克莱恩看到一个眼熟的女士,她容貌甜美温文,让克莱恩很快想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上次这位身体不舒服的小姐跟他在公共马车上擦肩而过。此时这位漂亮的女士正半蹲在神秘学书籍的摊贩边上,浏览着上面的古籍。 克莱恩没有失礼地盯着别人打量,他点数了一下自己剩余的资金,将艾丝特剩下的钱也点出来,回到阿德米索尔蹲坐的那个角落。 艾丝特正跟阿德米索尔一样盯着虚空发呆,阿德米索尔轻轻哼着歌,调子让克莱恩感觉耳熟。这样的旋律似乎更接近现代流行音乐,与鲁恩王国流行的古典音乐或者民歌有很明显的差异,八成是艾丝特教他的,他俩的关系似乎真的很好。 阿德米索尔注意到有人走进,看了一眼来人后,立刻紧张兮兮地摸到了墙根,捂着眼睛一步步挪到角落,背对着克莱恩的方向。 艾丝特回过神来,看到走近的人是克莱恩,替阿德米索尔夸张的反应感到无奈,但她也不会强拉他出来,毕竟难免阿德米索尔再度伤了眼睛。艾丝特冲克莱恩微笑着说:“你回来啦?这里有相应的材料吗?” “只有很少一部分,主材料那个扭曲晶石的碎片每克五金镑,只剩下两克,蛇牙就完全没有了。辅助材料还缺四叶草,苦艾汁很便宜,另外一样也花了不少。”克莱恩将剩下的两金镑七苏勒还给艾丝特,看到她满脸愁苦,花了不少力气才憋住笑。 艾丝特将自己严重缩水的积蓄收到怀里:“尼尔先生诚不欺我,这可真是大出血……那个碎片还要二十八克才够呢!我深切感到了自己的贫穷。” “其实你也可以考虑将这个配方上交,然后用获得的功勋兑换教会里的材料,肯定比自己搜集方便。队长没跟你说过吗?” 这个思路倒是艾丝特从没想到的,她敬佩地看着克莱恩:“原来还有这种办法!队长八成忘记告诉我了……可是我没法解释这是哪来的配方。” 克莱恩顺势提出了他之前就在思考的问题:“所以你的配方是哪来的?” “要的,跟一个草药店老板,那家店好像叫罗什么。” 一个名字瞬间从克莱恩的脑海里蹦了出来:“罗森民俗草药店?” “对对,就是那家。我那天休假就坐了马车去东区散步,然后就好奇地进去了。” 克莱恩很难压下心里的怀疑:“他就这么把配方给你了?” “对啊,我开口问完就看着他,结果那个老板捂着领口好像被刺激到一样,然后乱叫着把配方给我了。我还以为他心脏不好呢。” 这个配方克莱恩占卜过了,是真实的,先抛开艾丝特本身的特殊能力,那个店老板就很可疑,看来有必要去实地探查一下。 艾丝特用胳膊架起手肘,轻轻摩挲着下巴:“你觉得会跟‘偷盗者’能力有关吗?要是能直接从别人脑袋里偷记忆,那就没人有隐私或者秘密了,想想都很恐怖。” 克莱恩被这个设想激起了一身寒意:“那已经超过了‘偷盗’的范畴!?想法都会被偷走也太离奇了。” 艾丝特耸肩说:“我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这个世界的非凡力量就相当奇怪了。” “我觉得你的情况跟序列能力无关,老尼尔给我看过的书籍明显比你的范围更广,以我来看,或许是你身上存在某些更高深的神秘学力量。” “也是,想不通就不想了,不然烦得很。”艾丝特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冲克莱恩挥了挥表盘,“时间不早了。” 克莱恩稍一犹豫:“嗯,你……” 艾丝特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我得回去了,不然队长该担心了。我可以找到路,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需要被照顾。” “……毕竟你是队里最小的。” 克莱恩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请艾丝特今晚去家里吃顿饭,艾丝特既然跟他一样喜欢甜食,说不定也会喜欢斯林面包房的柠檬蛋糕和甜冰茶。 算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会找到机会的。 克莱恩压了压帽檐,笑着这样想道。 因为还有去德维尔图书馆调查线索的计划,克莱恩跟艾丝特一同坐了一小段公共马车,然后在中途就下去了。 “再见,克莱恩。” “明天见,艾丝特。” 两个人互相挥手告别,艾丝特拍了拍怀里昂贵的魔药材料,为自己的贫穷而哀叹。 她逐渐理解克莱恩和老尼尔对“报销”的热爱了。 第三十二章 查尼斯门后 艾丝特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但只是过了数秒这种灵性直觉就消散,让她摸不着头脑。 “艾丝特?你在发什么呆呢?”罗珊坐在柜台后面喊了一声,她看着艾丝特堵门口发呆好几秒了。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茫然地摇头:“不可能是幻觉啊……大概是有点累了,我今天要早点休息。” 罗珊没有在意,手上正在填写一张表格:“晚饭你要吃什么?我马上就要订餐了。” “今天菜单有芝士馅饼或者牛肉布丁吗?没有的话要煎鱼排那个老套餐就好。” “好,我晚些时候帮你问问。”说到这里,罗珊忽然冲艾丝特挤了挤眼睛,“你跟克莱恩出去玩怎么样,还顺利吗?” 艾丝特很坦然地道:“我们去了非凡材料交易市场,克莱恩去买东西了,我在那陪一个精神不太稳定的男孩坐了会儿。” “然后?” “然后克莱恩买完东西了,我们就坐公共马车回来了啊。” 罗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丝特,毫不掩饰她的失望:“就这样?” “哦,克莱恩半路下车了,去了图书馆。没了。” 艾丝特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没有管身后罗珊的长吁短叹,她敲了敲邓恩的办公室,得到了“请进”的回复。 “队长,我回来了,什么事都没——”艾丝特停顿了下,“事实上,我感觉克莱恩可能有点什么事。” 邓恩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他刚刚在校对上个月消耗的材料清单:“嗯?你注意到什么了,可以讲讲。” “就是,一种直觉?我说不上来。” 邓恩没有立刻否决艾丝特的话,反而认真思考片刻,冲她点点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手头正在调查的事情比较危险。你的灵性直觉是可靠的,可以相信它。” “好哦,那麻烦队长你提醒他一句。因为我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没有问题。” 艾丝特脚下没有急着走,邓恩果然又抬起头来:“等等,还有件事。你最近出门的时候也保持警惕,不要太参与这件事,因为有牵扯到邪教组织的成员。”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话是这么说,艾丝特却想起了之前那个诡异的梦境,为什么邓恩的身影会出现在里面?那个邪神的真实身份艾丝特不敢去查,也无从查起,她认识的人几乎完全集中在黑荆棘安保公司里,没有其它渠道能调查这类知识。 希望克莱恩不要莽撞地跟那些组织成员直接碰面,他还是个占卜家,没有多少近战能力,万一半路遇险就糟了。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克莱恩已经阴差阳错地解决掉了一位“组织成员”,并且进行了通灵仪式,获得了占卜家序列八的魔药配方。艾丝特回到了接待厅,替罗珊整理下一周的排班表格,现在克莱恩也是正式队员了,查尼斯门的轮值他也会有份。 数分钟后,当警方的人带着徽章来向邓恩寻求帮助时,邓恩便带上了伦纳德和科恩黎随同那名警员前往事件现场。 然后在现场看到了等待着他们的克莱恩。 邓恩再度在心里感慨,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简直跟预言差不了多少。 —— 几天后的周六,克莱恩在夜晚的时候来到黑荆棘安保公司,因为向自己的哥哥与妹妹编好了借口,他才得以光明正大地出来。 今晚轮到克莱恩值守查尼斯门。 邓恩的提示克莱恩一直牢记在心:“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查尼斯门,除非它从里面被打开。” 因为邓恩再三强调这点,克莱恩当然认真记下了,本来稍微放松的心态,因为邓恩如此严肃的提醒再度绷紧。煤气灯的灯光很敞亮,稳定地照在安静无人的过道上,却不能驱散克莱恩独自留在这里的紧张。 他泡了一壶咖啡,浓郁的苦香弥漫开,再淌进肺腑,在驱散克莱恩身上寒意的同时,也让他精神了不少。屋里能消遣的东西只有那么些读物,克莱恩也不能自己跟自己斗邪恶,所以他喝着咖啡,翻看书架上的报纸和杂志,很快又把目光转向小说,略感煎熬地履行着自己的值夜任务。 帕斯河谷的费尔默咖啡也算精品了,提神效果是很不错的,但是那股苦涩也很刺激味蕾。克莱恩觉得艾丝特一定喝不下去,她平时从不喝老尼尔的私藏,艾丝特曾经私下跟他抱怨过,格外想念糖精奶茶和肥宅水,还有什么来着? 那个叫格瓦斯的饮料是什么东北特色?感觉南方市面上很少见,克莱恩还真没尝过。 克莱恩不着边际地在脑内回忆,手头翻看着一本有明显阅读痕迹的《暴风山庄》。 “咚!咚!咚!” 剧烈的敲击声响起,把克莱恩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抽出了左轮,飞快调整好弹仓和扳机,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咚!咚!” 拍击声仍在继续,它源自走廊上那扇绘制着七枚圣徽的门扉——封印了诸多东西的查尼斯门后。克莱恩的心跳声跟拍击声的频率一样,越来越剧烈,查尼斯门甚至微微晃动,似乎里面的东西要破门而出一般。 克莱恩总觉得自己穿越后变倒霉了,怎么值守的第一个晚上,就会遇到这么吓人的事情,他从没听队长或其他同事提起过。 忽然,里面的拍击声停顿了两秒,正当克莱恩以为这异动已经结束的时候,它又以更猛烈更焦急的节奏重新出现,似乎恨不得将查尼斯门拍成碎片。“哐当”几声巨响过后,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刀片刮在人耳膜上,沉重的黑铁大门由内而外地打开,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个小臂高的身影,穿着典雅黝黑的宫廷长裙,裙摆上沾着污渍,没有生机的玻璃眼珠嵌在脸上,嘴巴是条缝起来的细线。 这个玩具布偶作工并不精细,也没有丝毫美观可言,能从查尼斯门后走出来,只让克莱恩对它心生警惕!正当克莱恩举枪瞄准那个布偶的时候,它突然抬起胳膊,冲着克莱恩展开了手里的纸条,上面有一个隐秘符号共同绘制成的竖眼图案。 克莱恩还未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状况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卡紧了布偶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布偶的眼睛暴凸出来,嘴上缝的丝线不断绷直,手上的纸条瞬间被它自己撕裂。 即使它没有声音和表情,克莱恩也能鲜明地感受到这只布偶上传出来的强烈恐惧。 他的枪口转向抓紧布偶的那只手,看见了手臂的主人,这让克莱恩将枪口放低了些,却仍然没有解除防备:“艾丝特?” 从查尼斯门后走出来的,确实是艾丝特,但她的状态非常奇怪——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像是仍然沉睡一般,原本淡金色的头发只剩下了银白,而月桂色的光点环绕在她的头部,像是一片飞舞的萤火虫群,时而汇聚时而翻涌,发出星河般的璀璨光亮。 数道星火般的光点钻进宫廷长裙布偶的身体里,好像没有实体一般穿透进去,但很快它们又出来了,裹挟出一道黑丝。光是注视就让克莱恩灵性直觉开始报警,那黑丝上面透出了极其诡异的气息! 让克莱恩感到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艾丝特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握住那道黑丝,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艾丝特!你——”他忍不住呼唤了她一声,但又意识到自己应该保持安静,喊声戛然而止。克莱恩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这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持安静,别吸引那个“艾丝特”的注意,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天天将吃喝玩乐和帮助身边人当成生活最佳目标的老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她要住在查尼斯门后的原因吗!? “艾丝特”微微偏过头来,双眼仍然是合拢的,梦游般的神情没有变化,但是克莱恩却听到那些光点里传递出了声音,穿过物理层面的空气,直接进入了他的意识。 [周,明,瑞。]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在做美梦一般,但那个笑容像是面具多于真诚,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克莱恩再度抬起枪管,让左轮对准了“艾丝特”的头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扣下扳机,但是这副场景太过诡异了,他必须坚定地表达与其抗争的意愿,以免自己被恐惧吞噬。 “艾丝特”却没有再靠近,而是转身走进了查尼斯门,她手上拎着的那个宫廷玩偶,也已经恢复了死物般的平静,乖巧地待在她的手上。 “咣当!” 查尼斯门自行合拢,再也没有敲击的声音或者飞散的光点,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地底恢复了平日里的安宁与沉寂,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克莱恩直到这时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回到值夜的办公室内,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眼前不断回荡着那个奇怪的符号、黑色宫廷长裙的布偶以及被光点簇拥着的银发艾丝特。 还有艾丝特毫不犹豫,将那抹邪异黑丝吃进嘴里的那一幕,直到现在还让克莱恩通体发寒。 老乡那个状态几乎没有明面上的情绪波动,她看起来跟平时截然不同,克莱恩想到了人格分裂,可是人格分裂会有这么恐怖的表现吗?那更像是失控,可是按照克莱恩的亲眼所见,她并没有完全异化成怪物的趋势,只有那些奇异的光点在活动。 这件事情要是报告给队长,艾丝特会不会被抓起来?不对,她现在已经在查尼斯门后了…… 走廊上静悄悄的,查尼斯门里没有再传出任何动静。 克莱恩一咬牙,决定寻求更多的帮助,他拉动绳索,黑荆棘安保公司内立刻响起了铃声。 第三十三章 糟糕的隐秘 “你说封印物3-0625跑了出来?”伦纳德一直盯着克莱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几个值夜者都是跑下来的,在克莱恩简短陈述了他刚才见到的情况后,他们也没能给出具体的解释,并且散成弧形,保持了防备姿态。直到确认过伦纳德通过吟诵祈祷词,证明克莱恩没有异常反应,他们才放下心跟他讨论起刚才的情况。 克莱恩点点头:“那个厄运布偶想要走出来,但是刚探了个身子,就被……艾丝特捉了回去。” 洛耀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你听上去不是很确定。”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如实描述了他见到的景象:“她的头部环绕着许多的光点,紧闭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她抓住了那只布偶,那些光点从布偶身上抽离出了某种力量,然后……” 伦纳德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然后艾丝特把那种诡异的东西吃下去了。” 几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洛耀的手不安地摩挲着她的配枪,科恩黎茫然地盯着查尼斯门的方向,伦纳德则皱着眉头歪着脑袋,似乎在沉思。 克莱恩也没有催促他们,看到几人的这个表现,他明白他们也是不理解这个情况,当一个人的困惑变成所有人的困惑,克莱恩的心理压力稍微缓解了一点。 最好还是伦纳德莫名摇摇头,然后他才看向克莱恩:“我们也不清楚这一切的原因。既然查尼斯门重新关闭,也没有其它异状,那我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贸然进入。必须等待天亮,等待队长来做决定。”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等到汇报的时候,邓恩可以给自己一个更具体的答案。 洛耀补上了一句:“我会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值守。” “好,”伦纳德摊了摊手,“作为这里的最强之人,我也留下来。科恩黎你回楼上去,免得警察部门有紧急案子敲不开门。” 科恩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闲着也是闲着,伦纳德提议三个人打会儿牌,克莱恩对斗邪恶的玩法没什么意见,只是惊讶于冷清的洛耀居然很擅长打牌。 牌局间伦纳德提起了厄运布偶的资料,分析它可能是受到了其它封印物的影响,最有嫌疑的就是之前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 “查尼斯门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克莱恩提出了他长久以来的疑问。 伦纳德呵呵一笑:“那可不只是深埋地底的封印室和几位上年纪的看守人。当太阳下山后,看守人们都会离开查尼斯门,返回圣赛琳娜教堂。里面的力量在夜晚会达到巅峰,不再适合活物,直到太阳升起才会减弱。这也就是队长让我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入查尼斯门的原因。” 洛耀瞥了一眼沉思的克莱恩:“艾丝特是个例外。” 伦纳德打出了两个6:“我们之间其实一直猜测,是有某种寄托于艾丝特身体里的封印物。而艾丝特早就跟那件封印物融为一体,这才是她需要睡在查尼斯门里的缘由。” 克莱恩回忆着那时候出现异变的老乡,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这么看,老乡也是够倒霉的。 洛耀边摸牌边说:“查尼斯门的运作是一种法阵,它会被安置在每个城市的中央教堂底下,就是要借助拜访信众的力量。他们虔诚的祈祷会让部分灵性进入法阵,积少成多。” “这样啊。”克莱恩摸到了一手烂牌,他的运气一如既往很不幸。 伦纳德补充道:“查尼斯门后的防护措施不止这些。圣赛琳娜的骨灰就安葬在里面,她生前可是一位高序列的强者。有传言称,高序列强者死亡后留下的尸骸或者骨灰,依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当然,这只是传言。”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觉又学到了一点未曾触及的神秘学内容。 这个夜晚的剩余时间,都显得相当平静,除了打牌输掉了不少钱以外,克莱恩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 啊,我果然也挺倒霉的。克莱恩心痛地点数着钱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掉了整整两苏勒。 克莱恩将昨晚的遭遇写在了记录本上,跟六点左右进入值守室的西迦女士换了班,熬了一晚上的克莱恩满脸疲惫,而旁边的伦纳德和洛耀依然很精神,这就是“不眠者”序列的优势。 克莱恩正要通过割断要回家的时候,邓恩开门进来了,他立刻将昨晚的事情告知了邓恩。 邓恩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取下了值守室里的记录本,示意克莱恩跟在后面走进他的办公室。在将门关上后,克莱恩看着邓恩将他昨夜看到艾丝特的话语抄写在另一张纸上,然后将克莱恩的字迹涂黑,只保留了到厄运布偶出现的那段。 “克莱恩,你再将昨晚的事情陈述一遍,不要遗漏有关艾丝特的任何细节。” 克莱恩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昨晚看到的一切,包括艾丝特望着他露出怪异微笑的时候,但是克莱恩隐瞒了她喊出自己“真名”的事情。 听完这些,邓恩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抬起头,总是深邃沉静的灰眼睛里透出了显而易见的哀伤:“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知其他人。虽然圣堂方面并没有想隐瞒,但是艾丝特……它可能引起其他人的恐惧和厌恶。” 克莱恩心头巨震:“队长,你刚才说‘它’?” “是的。艾丝特一定要住在查尼斯门后,我想你已经察觉到这点有多异常了。” 克莱恩点点头:“她——我是说,艾丝特真的是封印物吗?可是……” 克莱恩的语言有些混乱,他很难形容此刻心情有多复杂,在进入值夜者期间他接触了许多封印物的资料,自以为在神秘学上也能算入门了,但是这种事还是远超他的认知。 “是的,艾丝特的本质就是封印物。” “她不是个人吗?”克莱恩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他已经没法想象老乡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老尼尔应该提醒过你,不要用灵视注视她。” 克莱恩沉默了,他一直紧盯着邓恩的书桌,不太敢看邓恩透出哀伤的眼睛。 “圣堂并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应该是出于对我们的保护,但我们对待艾丝特的态度,也会相应影响到艾丝特回馈给我们的反应。从贝克兰德过来的塞西玛高级执事,见证了艾丝特与‘女神之剑’立下的誓言,所以艾丝特会竭尽全力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 “所以她不会伤害到我们?” “是的,你应该也注意到她之前私自跑到现场的事情了。” “我们当时去追查瑞尔·比伯和那本笔记……她出现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 邓恩取出了他的烟斗,将里面塞满烟丝,不点火地嘬着烟嘴:“在第一次跟你和老尼尔去恶龙酒的时候,艾丝特出现了疑似失控的征兆。所以在这之后,我开始避免让艾丝特参与战斗任务,要求艾丝特多待在公司内部。这样一旦有情况,我们可以尽快将艾丝特送入查尼斯门内。” 克莱恩握紧了拳头,情绪却越来越平静:“她明明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那也应该是非凡者。她身上的非凡力量非常特殊,至少不属于我们熟悉的任何序列,既然圣堂让我们不要追查,那我们最好避而不谈。” 克莱恩松开拳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杖:“我知道了,但我没办法将她当成封印物看待。我想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同事们也是这样。” 邓恩的眼睛重新归于平静深邃,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我知道他们的传言,那也是我默许的。因为你昨夜见到了那一幕,所以我会告诉你真相,但并不是要你疏远她。” 克莱恩郑重地点点头,他很难将老乡和封印物划等号,更何况艾丝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跟她用中文交流的了,那位罗塞尔大帝还不知道在哪个坑里面埋着。就算不是人又怎么样?非凡者本来就不算正常人了,艾丝特的身份近似活着的封印物,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吗? 穿越都穿越了,我掉到自杀的克莱恩身上,她掉到不是活人的封印物上,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邓恩当然不知道克莱恩这些想法,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很高兴你能理解这个状况,也愿意继续相信艾丝特。因为她本身的特性……对了,这个是我不能说的部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告知你。” 克莱恩有好奇心,却知道哪些东西不应该去好奇,他在跟邓恩告别后,果断离开了办公室。 不成想又一次被队长喊住了:“等等,还有个提醒,你不要跟艾丝特提起昨夜的事情,我担心那会刺激到她的记忆。” “我知道了,队长。” 邓恩思考了两秒,克莱恩脚下没动,果然等到了另一个叮嘱:“还有一件事,她似乎相当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在那种状态下还对你露出笑容。” “这有什么不妥吗?”克莱恩疑惑地问。 “不,只是提醒你一句,因为跟艾丝特接触太频繁,周围人的记忆就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哦,但我的记忆不是因为她出的问题。” 邓恩眨了眨眼,用一个玩笑稍微冲淡了屋里肃穆沉重的气氛。 “这次真没什么事情了,你回去休息。” 第三十四章 信任的裂缝 艾丝特今天早上起得倒是不晚,她着急地跑出屋子的时候差点撞上守门人,跟年老的看守人道歉后,她继续捂着嘴冲像娱乐室,从屋里抓起水壶来就往嘴里倒,灌了整整一壶的温开水。 旁边的弗莱看得眼睛都直了,向来冷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艾丝特?” “呕,呕!呼,好多了,总算好多了……早上好,弗莱、洛耀。” 洛耀若有所思地看着艾丝特放下水壶:“不舒服?” “不知道,就是觉得恶心,好像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一样,但是睡前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觉起来就总想干呕。” 洛耀点点头:“去跟队长说说?” “嗯?坏肚子而已,这点小事不用告诉队长。”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跟罗珊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邓恩身上那种父亲般的威严和絮叨,听多了让人总想绕着走。 正好,伦纳德走进屋来,他已经披上了风衣,值班结束要回家睡觉了,顺便来帮队长带个口信,没想到艾丝特竟然在这:“哟,你居然起这么早,还以为你会睡到中午呢。队长让你醒了就去找他。” “好,看来是躲不过了。”艾丝特跟在伦纳德后面走出了娱乐室。 伦纳德将娱乐室的门带上后,跟艾丝特并肩走了几步,又忽然将她拦了下来。 艾丝特茫然地望着他:“到底是队长找我还是你找我啊?” “你刚才看上去很着急,我都没喊住你。” “我感觉好像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所以忙着去找水喝。查尼斯门里不是没虫子吗?” 伦纳德扯了扯嘴角,笑容逐渐绷不住了,看来艾丝特确实吃了点什么:“那当然,里面可不会有什么飞虫之类的。” “那就好,应该只是我肠胃的问题。你想跟我说什么?” 伦纳德张了张嘴,又合上,这个动作反复了两遍,艾丝特不理解他在干嘛,只能站在原地,毕竟伦纳德现在还挡在过道中间。 “就是,艾丝特,你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忘掉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违反你自己意愿的事情?” 艾丝特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感觉挺好的,要不是因为肚子不舒服,今天早上还特别舒畅。” “……行。”伦纳德退到了走廊一侧,给艾丝特让开了道路,但他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你去找队长。” “你有心事?” “嗯……啊,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你快去!我要回家睡觉了,困了困了。” 艾丝特对伦纳德敷衍话感到好笑:“你可是不眠者途径啊,米切尔先生。” “那也是要睡觉的!”伦纳德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艾丝特走向队长的办公室,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响起,走廊上短暂恢复安静,伦纳德低声问起来:“老头,你说的无法压制是什么意思?查尼斯门都不能完全压制艾丝特体内的封印物?” 苍老的声音在伦纳德脑海里响起:“如果我让你不追究,你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当然不能啊!” “唉……”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倒了霉。无法压制只能是因为查尼斯门的位格不够。你觉得以你的位格能去调查这种事情?” 伦纳德拳头骤然握紧,他突然深切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想到队长神神秘秘的样子,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即使是队长也是遵循圣堂的吩咐罢了。 那如果有一天他们要艾丝特彻底沉睡呢?查尼斯门不行,艾丝特会不会被…… 伦纳德不敢想象那种情况,他已经将艾丝特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苍老的声音没有在体贴伦纳德的心情,继续解释道:“既然她是自愿留下来的,而圣堂又有专门的电报吩咐,这八成涉及了隐秘的交易。从她能抽取某些非凡力量甚至吞噬来看,‘艾丝特’才是真正的伪装,不要小瞧非凡世界的诡异!” 伦纳德揉了揉头发,这让他那头本就松散的黑发更凌乱了:“老头,如果那个封印物彻底醒过来,艾丝特会怎么样?” 老者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伦纳德苦笑两声:“啊,我想也是……” 他没有再问“难道就不能帮帮她吗”,因为他不问也知道老头的答案。 —— “队长。你喊我?” 邓恩放下了手上的封印物资料,指了指书柜旁边的扶手椅:“艾丝特,坐。昨晚睡得怎么样?” 艾丝特将门关好,端正地坐到了椅子上:“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早上起来觉得直犯恶心,刚才喝完水好多了。” “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艾丝特回响了片刻,摇摇头:“我睡着的时候一般很踏实,对外界的动静察觉不到。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没什么,只是有个封印物乱窜,很快又被关回去了。”邓恩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口吻非常随意,“这么说起来,你有离开过廷根吗?” “没有,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邓恩手上仍然端着他的烟斗,时不时就嘬一口,眉头轻微皱起:“你有考虑过离开廷根的计划吗?” 艾丝特茫然地盯着队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你会什么时候对其它城市感兴趣了,贝克兰德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队长,”艾丝特的语气变得冷硬,“我跟廷根值夜者小队有誓言相连,我不可能抛下大家去别的地方。”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是邓恩先松了口:“是我的建议太突兀了,抱歉。这只是个建议,你听听就好。只是你需求帮助的时候,都可以前往各个地方的黑夜教会,这是圣堂电报里让我转告你的内容。” 艾丝特能感觉出这是黑夜刻意的示好,她想不通那位“女神”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善待自己,但在邓恩的注视下,艾丝特只是点点头:“请帮我转达我的谢意,事实上,我觉得能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已经非常幸运了。” 邓恩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冲门口扬了扬烟斗:“去,我就是问问你昨晚的情况。昨晚没影响到你休息就好,没有其它事情了。” 艾丝特点点头,离开了邓恩的办公室。 邓恩将烟斗架在书桌上,盯着它没有任何动作,他应该再给圣堂回一封电报的,但是某种消沉的低气压落在他肩头,让邓恩久久没有起身。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却始终没想起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值夜者们回到了正常的轮班生活,克莱恩度过了两周相对清闲的日子,黑荆棘安保公司也没遇到重大要案。 在值夜者的工作之外,克莱恩知晓了诈骗犯“兰尔乌斯”的罪行,也跟他的未婚妻梅高欧丝有了一面之缘,可是并没得到任何追查线索。另一方面,克莱恩调查到了格林赫尔疯人院的医生达斯特·古德里安,将他发展成了线人,并将此事报告给了邓恩。 艾丝特很享受这样的平静生活,不过她想追查的“怪物”配方材料依然没有消息,这让她很是苦恼,只能偶尔跟在老尼尔或者克莱恩后面,去恶龙酒的交易市场待会儿,让阿德米索尔在自己身边安详地哼着歌坐会儿。 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在平静之下酝酿的阴谋与厄秽,随着死亡案例的激增而浮出水面。 在廷根市警察总局又一次统计数据的时候,发现这两周的死亡事件,达到了正常数字的五倍,虽然都是正常的死亡,但这个数字多到足够引起惊惧。 这样古怪的事情,自然得移交给处理特殊因素的官方非凡者们,相关的报告不仅摆在邓恩的办公桌上,也同样出现在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队长办公室里。 兵分两路,克莱恩、伦纳德和弗莱一组去铁十字街,西迦、洛耀和老尼尔一组去北区,这是邓恩最后的决定。而他自己会和艾丝特留在安保公司内,以应对任何突发意外,或者及时启用封印物带着艾丝特前去增援。 虽然前段时间艾丝特的状况不稳定,但是圣堂回复说不用担心,而眼下这起案件透着很邪异的味道,考虑到所有人的安全,邓恩叮嘱队员们千万不要妄自行动,发现线索立刻回报。 时间渐晚,在邓恩的劝说下,艾丝特只好先回到查尼斯门后休息。 她合眼没有多久,忽然挣扎着想坐起,此时艾丝特的眼睛仍然紧闭,淡黄色的光点在她发丝间逸散开,照亮了石屋里的黑暗。无形的死寂涌入房间,压制住她的四肢与头部,很快将那些光芒收拢起来,迫使它们重新落回艾丝特的头发上。 艾丝特眼皮下的眼球微微颤动,在这样的异状结束后,她才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队长他们……有危险?好像已经……”艾丝特茫然地挠了挠头发,又迷糊着重新躺下来,“好像结束了。” “又不带我……” 她打了个哈欠,被那沉寂的黑暗完全笼罩,意识也变得迟钝,没多久又一次陷入了沉睡,对外界发生了什么无知无觉。 第三十五章 逃离与寻找 清晨。 廷根之外的维尼亚。 一位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士刚刚从塔索克河的客船上走下,搭乘了公共马车前往蒸汽列车站点,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压在圆边女帽下,细格黑纱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偏圆的下巴和让人遐想的甜美唇角,让路人忍不住猜测面纱下的美貌。 伴随着尖锐而悠长的汽笛声,蒸汽列车披着朦胧的烟雾,停靠在站台,在等待乘客们登上后,它便载着各种各样的期望前往贝克兰德。 女士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将纱帽放在桌面上,露出了那双狭长而温文的眼睛,甜美的容貌让人很轻易就能记起。 她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团包着东西的手帕,打开之后,里面是几片新鲜得像是昨天刚剥下的橙子皮。漂亮女士掐了一点橙皮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焦虑的情绪便逐渐平息。 她已经忘记这块手帕和这几片橙皮是哪来的了,手帕似乎曾经沾过她的血又被清洗干净,而这橙皮从没有腐烂的迹象,反而带有能安抚她精神、提升她灵性直觉的特殊能力。 她占卜过这两样东西,它们是完全无害的,占卜来历的时候却只显示她自己的模样,所以她一直将它们留下来了。而现在,被橘子皮刺激过的灵性直觉已经告诉她前途安全,在前往贝克兰德的路上,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被人抓到。 这位漂亮女士重新将手帕系起,把橙子皮收回怀里,微笑着望向窗外。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早在昨夜,已经在浩荡灰雾的大厅之上,被人通过梦境占卜收入眼底。然而命运对她的暗中庇佑,使得她无形中规避了被抓捕的命运,前往更加不可预测的下一站点。 —— 正午。 黑荆棘安保公司。 此时是用餐时间,艾丝特坐在前台,正在一边切着小牛排一边听罗珊讲述她前天去看的歌剧,是部爱情剧本,用罗珊的话来形容就是“生死相依、可歌可泣”。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幻想,这八成是个狗血悲剧。 克莱恩推门走进来,拿走了他跟老尼尔的餐盒与餐具:“你们先聊,我帮尼尔先生拿午餐下去。” 艾丝特提醒了他一句:“尼尔先生的炖菜汤还烫,你小心别洒了。” 克莱恩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下午我还得去趟交易市场,你要来吗?” “当然去,不过我真的没钱了,大概只能看看。”艾丝特苦着脸说道。 “非凡材料真是昂贵啊。”克莱恩顺势感慨了一句,“我要开始练习制作符咒了,你有需求吗?” “没有,我从没使用过灵性道具,你还是省点材料吧。” 克莱恩看了眼家传的旧怀表,估摸了下午训练大概会花的时间:“那我们约个时间?六点在恶龙酒吧前面碰头,可以吗?” “也行,我到时候在酒吧里等你。” 罗珊不赞成地瞥了眼艾丝特:“那可是酒吧,我觉得你还是在外面……” 艾丝特立刻发出抗议声:“我没那么年轻!我只是看着年龄小一点!而且那是代罚者们的地盘,不会有不开眼的真闹事。” “事实上,我觉得普通的醉汉是打不过艾丝特的。”克莱恩中肯地评级道,“高文先生还跟我提起过你。” 罗珊拿起一块圆面包,将它撕成两半,蘸在蘑菇奶油汤里:“好吧好吧,我也不了解这些,反正能保证安全就行。” 五点多的时候,艾丝特跟邓恩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她提前抵达了恶龙酒吧,大大咧咧地走进门后,就坐在吧台边最靠边缘的位置。在酒吧顾客奇怪的打量目光下,艾丝特点了一份炸薯格和鱼条,还要了一杯苹果汁。 酒保面带嫌弃,但是嘴上没有太放肆:“小姑娘,这里是酒吧,不是咖啡馆。” “所以你们卖吗?”艾丝特推出了两苏勒的纸币,见酒保只是不满地瞪着自己,艾丝特又拿出了一枚铜便士。 小小的硬币在她灵活的手指间来回旋转,像是充满了生命力般跳着舞,艾丝特将它弹到空中,又猛然扣到了桌面上,再翻开手掌的时候,那枚便士已经不见了。 酒保听到了“叮”的一声,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硬币正在里面继续沿着杯壁打转,好几秒后才停下。 这是艾丝特利用巧劲练出来的手法,凭借的都是对双手灵活的掌控,没什么实战用途,硬币毕竟不如刀片锋利。如果艾丝特再使劲用点力气,这时候就该赔杯子钱了。 但是酒保瞬间知道了她的身份,相比一个玩弄“硬币把戏”的魔术师,这个年轻人明显是那些前来参与地下交易市场的非凡者。 “拜托了,先生,毕竟都是生意。我只是在这里等人顺便吃点东西。”艾丝特又推了推那两苏勒的纸币,“多余的都当小费。” “我们没有薯格,只有薯条。”酒保没有再拒绝,将苏勒和便士都收好后,就拿手上的玻璃杯直接给艾丝特倒满了苹果汁。 艾丝特没等多久,她要的薯条和炸鱼也送了上来。 既然酒保什么都没说还照顾了“生意”,其他客人频繁投来的目光纷纷收了回去,有几个想看热闹起哄的人发出了失望的嘟囔声,不过此时酒吧里人流不少,酒吧内的“拳击”和“狗抓老鼠”正在进行预热,刺激的对局当然更吸引他们的热情,也就没多少人继续关注艾丝特。 六点过了五分钟,克莱恩走进恶龙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跟这里格格不入的艾丝特。 她还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黑长裤,跟平常在黑荆棘安保公司一样,但今天她在外面多套了一件做工粗糙的皮夹克。如果不是面容气质的女性化,从背影看上去,艾丝特更像是哪家偷跑出来胡混的少年,身形更加单薄,个头比酒吧里大部分顾客都矮不少。 艾丝特吃着炸鱼条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克莱恩这样想着,走过去跟她打了招呼,在简单聊了几句后,艾丝特将剩下的食物分给了他,弥补了克莱恩在下午训练中剧烈消耗的体力,让他饥饿的肚子不至于叫出声。 怪不得老乡喜欢,味道还不错。 艾丝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小声对克莱恩道:[我还是更想吃麦X劳。这里竟然没有番茄酱!] 克莱恩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好笑地点点头:[就是,太可惜了。] 别说艾丝特了,他也好想念垃圾食品,虽然吃起来不健康,但是架不住香啊! 两人很快穿过桌球室,走进了交易市场,让两人感到疑惑的是,阿德米索尔竟然不在这里。 “老尼尔说过,全靠恶龙酒吧的老板斯维因收留,给一口吃的,阿德米索尔才能活下来。”克莱恩在艾丝特四下张望的时候,这么说道。 “所以他现在不在这,就很奇怪了。”艾丝特皱起眉头。 克莱恩作为值夜者的警惕心,促使他想多了解下情况,于是他望向守在门边的壮汉,开口问道:“阿德米索尔呢?” 那名壮汉板着脸,回答问题的时候也面无表情:“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睡觉,他最近总是这样,一直躺着发抖,一直嚷嚷什么‘死了死了,都是尸体,都要死’。” 克莱恩还想问清楚些,艾丝特却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两人走到旁边没人注意的墙根,艾丝特这才开口:“你先去买东西吧,我去看看他在哪。” “你一个人不安全吧?听守卫的描述,阿德米索尔现在的状况恐怕很糟糕。” “所以我更得去看看,我怕带你去会刺激到他。” 艾丝特这话有理有据,克莱恩无法反驳,只好叹了口气:“唉,那你一定小心啊。他要是疯起来就赶紧求救。” “我觉得他打不过我。” “也是,但惹了麻烦你以后就不能来了,还是注意点。” 艾丝特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的。到时候我回到这里等你。” 克莱恩也没再说什么,他还要去稀有材料的交易处查看“小丑”魔药配方所需的东西,确实不方便一直带着艾丝特在身旁,不然克莱恩也没法解释自己的配方是哪来的。 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老乡这话还真准。克莱恩想着,穿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摊贩,去查询他所需求的那些非凡材料价格了。 艾丝特望着克莱恩的背影,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又是这样,他们似乎对我都给予了异常多的信任……明明克莱恩之前还在怀疑着什么。” 她胸前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两下,小虫子探出头来,传出只有艾丝特能感受到的声音:“所以我告诉过你,你现在的人际关系都是‘虚假的’,这里并不适合你。” 艾丝特发出一声鼻音:“哼,按照你的说法,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小虫子说话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么说可没错,你就像是命运之上的蛀虫,从钻出的孔洞中不断扭曲周围的人。” “不要拿你自己类比我,我又不是虫子!”艾丝特有种骂脏话的冲动,这话听上去太损了。 “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否认我说的是事实。既然你已经主动将生命跟一群弱小的人类捆绑在一起,那迎接你的只剩下死亡的命运。” 艾丝特咬牙切齿地回道:“我不会接受那样的命运。廷根值夜者们不会有人死的!” “哈哈哈……人类比你想象得要脆弱太多,何况他们只是一群低序列的非凡者呢?” “你好像知道什么。”艾丝特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小虫子又低笑了两声:“你猜猜看?但我不会告诉你猜对还是猜错的。” 艾丝特环视着市场间的人群,路人打扮各异,他们在摊贩间的通道上或走或停,表面上看来一派平静。 “我去找找阿德米索尔。” 小虫子在艾丝特的口袋里翻了个身,重新蜷缩成一团,留下了两者这段交流的最后一句话:“你看,你不是也感知到了什么?” 第三十六章 撒播的光点 艾丝特在市场里转了一大圈,才在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找到了阿德米索尔,青年窝在一堆空酒桶后面,将自己挤成了一小团,仿佛缩到壳里的蜗牛。听到艾丝特的声音时,他猛然抬起头来,露出布满泪水和恐惧的脸。 阿德米索尔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欣喜,却又更加惊恐地看向艾丝特,结结巴巴地开口:“死亡,很多死亡,尸体!到处都是!光,也不可以!消逝,不行、不行!求求您……” 艾丝特跪坐在他身边,抓住了阿德米索尔的手,她的这个动作让他涣散的眼神渐渐汇聚出焦点,他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和,但是脸上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阿德米索尔紧紧抓住艾丝特的手,将她的手掌拉到自己眼前,让艾丝特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嘴里还在不断发出破碎而充满恐惧的呓语:“光芒,希望的光芒,求求您!逃离,毁灭我,远离苦难,逃离这里……” 艾丝特的手能感受到阿德米索尔发烫的前额,她四下张望一圈,发现没有人在注意着这里,压低声音小声地问:“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没关系,冷静下来,让我倾听你的心声。” “阿德米索尔,你要记住,命运是永恒的混乱,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艾丝特俯下身来,她拔断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卷在自己的手指上,一点淡若萤火的星芒从她发丝上浮起,沿着艾丝特的手掌飘飞,钻入阿德米索尔的额头里。 那根头发褪去颜色,变成了银白。 阿德米索尔发出一声闷哼,当艾丝特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他半合的眼睛里透出黑暗与光点交织的诡异变化,但是阿德米索尔脸上的惊惧都消散了,他的表情十分安详,带着半睡半醒时的迷惘。 他松开了艾丝特的手,嘴唇无意识地颤抖着,发烧的症状也在飞快消退。阿德米索尔仍然望着艾丝特的方向,艾丝特忐忑地观察着他的状况,她不确定这样的举动会不会直接摧毁阿德米索尔的精神。 她的灵性直觉告诉她这是“可取的”,但艾丝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点点光芒很眼熟,像是在女神手中见过的那个光团,只是更加微弱。 艾丝特是在大半个月前,突然之间感悟到这种能力的——就在梦到那个倒吊人之后。但艾丝特从来没有实验过,因为这种光点的影响力只对生物起效,而与普通动植物之间的交互没有任何回馈,只是让它们对她更加亲近而已。 这还是艾丝特第一次尝试,直接把光点塞进有灵性的人身上。 阿德米索尔眨了眨眼睛,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感知到的世界从未如此稳定而清晰,那些混乱的、疯狂的色块或呓语,一同被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有淡淡的光芒潜藏在他的触感外层,化为了坚固的防护,协助他区分出真实世界和怪异世界之间的混沌。 阿德米索尔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和耳朵,用全新的、平静的目光,审视起周围的一切,也看清了跪坐在自己身旁,满脸忧虑的那个年轻的女子。 “您……是您帮助了我。” “我叫艾丝特,这次能记住了吗?” “艾丝特……不是光吗?抱歉!我不是说,就是——”阿德米索尔有些语无伦次,他甚至不太习惯这么稀松平常的交流,他的意识难得如此清明,以致于他自己都不太适应。 艾丝特微笑起来:“没关系,只是总被人喊光会很奇怪。毕竟我有名字。” “我叫阿德米索尔。” “我知道,很高兴能看到你恢复过来。”艾丝特伸出手,跟阿德米索尔轻轻握了握,然后顺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德米索尔似乎从没有这样的交际体验,满脸都是新奇,他的脸上泛起绯红,好奇地盯着艾丝特的头发打量,他忍不住指着艾丝特的头发说:“它们在说什么?” 艾丝特迷茫地拽了一缕头发放到眼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好像听不到。可能是因为你的灵感过高,所以能听见它们。” 也可能是因为我牺牲了一根头发,包含它们的同类……这个还是不要告诉阿德米索尔了。 “灵感?那是什么?” “是指个体对灵的感应能力,在物质世界之上,还存在着其它的世界,而你天生就有着一定的非凡力量,却又因为不完全而没办法控制,所以会无意识地去窥探周围的一切世界,无法稳定辨识物质世界与灵界的缝隙。” 阿德米索尔点点头,又摇摇头。 艾丝特稍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没听懂是吗?” 阿德米索尔这次用力地点着头,因为不好意思,他苍白瘦削的双颊变得通红。 “就像是一颗包着糖纸的巧克力,你以前是一起吃下去的,自然会因为吃掉糖纸而痛苦,现在你能分清巧克力和糖纸的界限,只将巧克力拿出来了。” 阿德米索尔轻轻点头,虽然这个比喻也挺奇怪的:“真实的世界比巧克力复杂很多。” “那确实是,真实世界的情况可混乱着呢。”艾丝特老成地拍了拍阿德米索尔高过自己的肩膀,这一幕从旁看来相当滑稽,“不过还是欢迎你清醒地来到真实世界。”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 “你愿意告诉我之前看到了什么让你那么恐惧吗?” 阿德米索尔沉默了几秒,强压着眼中的惧怕,缓缓开口:“我看到了血,满世界都是血,廷根被毁灭了,邪恶而可怕的怪物从血中诞生,所有人都……您得赶紧离开这里!您也会死的!所有人都会死去!” 艾丝特听着阿德米索尔的话,沉默了许久。 阿德米索尔抓住了她的肩头:“您必须离开这里!廷根被毁灭了!无边的血海会将它淹没,那恐怖的力量太强大,没有多少人能幸存……” 艾丝特拍了拍阿德米索尔的手臂,他便放开了她,艾丝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阿德米索尔,我说了,命运皆混乱。你所看见的都是可以被改变的。” 然后她很轻松地笑起来:“我认识的人里,就有很喜欢拯救廷根的一群人。他们能为了守护廷根付出生命,而我要守护他们。” 阿德米索尔呆呆地望着艾丝特,他听到她淡金色的发丝间传来的呓语嗡嗡作响,像是飞舞的蜂群在交接着同一句话——“那是命运”。 毁灭也是命运乐章的一角,而拨乱命运的才是混乱之源。 阿德米索尔安静地跟在艾丝特身后,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市场上往来的人们,他的感官不再受到灵界的侵扰,能这样看到最朴素的物质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是安定心神的良药。 世界并不是充满无止尽的混乱、呓语与怪物,阿德米索尔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亦步亦趋地跟在艾丝特的后面,像是生怕自己跟丢的破壳小鸡仔。 艾丝特正在往靠近恶龙酒吧的那扇门走过去,她跟克莱恩说好会在那边的角落等他。 “光,艾丝特,你说的什么灵感,就是他们说的非凡力量吗?”阿德米索尔的听力依然很好,能清楚听到两个摊主之间鬼鬼祟祟的谈话,然后他小声地询问起各种问题,让艾丝特被迫充当他的百科全书。 以艾丝特的神秘学知识储备,足以应付阿德米索尔的十万个为什么了:“灵感与非凡力量的本质不同,是它的一种体现。你现在的非凡力量不完整,这也是你之前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 艾丝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努力找到你能服用的魔药,等你成为完整的非凡者,就可以控制自身灵感,到时候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就能被你自己控制住了。” “那我现在呢?”阿德米索尔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可能是借用了我的力量?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我消失,很可能这种力量也会一同破灭,所以你不能一直靠着我借出的力量活下来。” 阿德米索尔满脸的抗拒:“我不想你消失,你不会死的。”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阿德米索尔。”艾丝特漫不经心地道,视线掠过一只从墙角蹿走的老鼠,“这是人类的命运。” 除非不再作为人类,而向着更违背命运的形态延伸,但是命运的指针依旧会停留在那些神话生物的身上,在众生被疯狂吞没的时候,让它们或者祂们再一次被命运的弦栓死。 “真的很有趣。”艾丝特小声地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右眉心,总感觉有些疲惫。 艾丝特带着阿德米索尔又坐在了他最常待的墙脚,那条长板还在原地,这让艾丝特忍不住回忆起上次那位圆脸蛋的漂亮女士。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大概已经把我忘了。 艾丝特想着,无聊地盯着往来的人群,这让她看上去比目光清明的阿德米索尔还要呆滞。 —— “阿德米索尔?”这个粗犷低沉的男声里充满了不确信。 阿德米索尔下意识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呃,啊,先生……” “是斯维因。” “斯维因先生。”阿德米索尔立刻接道,他正常而迅速的反应,和交流时展现的稳定精神状态,都让这个披着海军军官服的壮硕老者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你能认出我了?你——”恶龙酒吧的老板斯维因显得又惊又喜,然后他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到了艾丝特身上,“这是你做的?” 艾丝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晚上好,斯维因先生。” 斯维因的目光逐渐冷峻:“你看上去很陌生,你认识我?” 注意到斯维因对陌生人的敌意,艾丝特明白他不仅忘了见过自己,还怀疑自己是个对阿德米索尔动了手脚的野生非凡者。这位前代罚者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好说服的人,更别提代罚者们的“风暴”序列,是以暴脾气闻名的。 艾丝特立刻指了指阿德米索尔,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跟着他喊的。” 第三十七章 失控的守卫 艾丝特也站了起来,但这只让她的身高在斯维因前面显得更悲哀,这位出自海军的代罚者前队长,单单投下的影子都比艾丝特的的个头大很多。 “斯维因先生,光——艾丝特不是坏人。”阿德米索尔在旁边加了一句,但他这样的说情,反而让斯维因对艾丝特的怀疑更重了。 “不是坏人?小子,我告诉你,所有的坏人都会这么跟你讲!”斯维因晃了晃他坚硬的拳头,臂膀上的肌肉因为绷紧而外凸,让他看上去更强壮了。他皱眉盯着艾丝特,却没有轻率地采取行动,这里毕竟还是地下市场的范围,随意动手会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正当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硬,阿德米索尔着急得淌出冷汗的时候,另外一个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来。 “艾丝特,果然你又跟阿德米索尔在一块儿。嗯?斯维因你怎么也在。” 克莱恩从老尼尔身后侧过头来:“艾丝特,我遇到了尼尔先生。晚上好,斯维因先生。” “啊,老尼尔,你们来得正好。”斯维因立刻放弃追究阿德米索尔的变化,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处理,“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老尼尔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斯维因压低了声音:“有个‘代罚者’小队的成员在附近失控了,我们必须在他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前,解决他!”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失控”对于非凡者来说,就是永远悬停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克莱恩并没有直面失控者的经历,而艾丝特会想起她曾经在小巷里看见的那个浑身裂缝的恶魔,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非凡力量背后真正的阴影。 “失控者在哪?需要我们做什么?” 老尼尔很沉稳地问道,毫不犹豫地就愿意提供帮助,这让克莱恩有些吃惊,艾丝特却不意外。老尼尔本来就是关键时刻非常可靠的人,不然也不会以序列九的“窥秘人”,安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值夜者,他面对过的各种情况想必数不胜数。 对于值夜者们而言,同一战线守护廷根市的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本就是该互帮互助的同伴们。 斯维因只扔下了一句话:“做我的辅助!” 老尼尔和克莱恩紧跟在他身后,艾丝特也快步追了上去,她还没忘记扭头告诉阿德米索尔:“不要跟着!” 斯维因瞥了艾丝特一眼,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既然是老尼尔他们认识的人,那八成就是值夜者的新成员,老尼尔有分寸,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牵扯到官方非凡者的事件里。 这也是一种出于对“战友”的天然信任,斯维因认识老尼尔很多年了。 几个人小跑着跟紧了斯维因,在酒馆客人们细微的议论声中冲出了恶龙酒吧,将那些替笼子里竞赛呐喊的声音扔在身后,他们跑过马路,进入了真正的码头区域。 斯维因指住一艘停靠在不远处的内河货船:“就那艘,两名代罚者还在上面和那个失控者周旋,阻止他进入塔索克河。你们帮助我影响他、控制他,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老尼尔艰难地喘着粗气,他终究年纪大了,又不是擅长体力方面的序列,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的,但、但你需要给我一分钟……呼,一分钟的时间恢复状态。” 斯维因点点头,脚下却飞快冲上了那艘货船,加入了战斗。 老尼尔递给克莱恩一枚“沉眠”符咒,简单描述了使用方法,在自己手上也握紧了一枚,然后他对艾丝特说:“你不能使用灵性道具,可能需要离远点。” 艾丝特反手从自己怀里抽出了一把短刀:“没事,我都随身带着这个。” 克莱恩抽出了自己的左轮,调整好击发位与扳机,对老尼尔说:“她体力比我好很多,刚才那段路大气都不喘的。” 老尼尔倒是没见过艾丝特实战的样子,很明显有点担心:“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想一想别的事情。” 然后他就告诉克莱恩那枚符咒是借出去的,要是克莱恩用掉了,可要重新做一个还给他。让旁边的艾丝特脸上浮现一点笑容,克莱恩则是满脸无奈。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艾丝特拔下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将它缠在了匕首底端,淡淡的金光一闪而过,没入其中。 三人通过舷梯,登上这艘改装蒸汽货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船体某处传来震动,一路传来碰撞的巨响,战况似乎相当激烈。 舱房侧面的木板被撞碎了,一道人影飞了出来,撞到船舷上后软软地滑倒在地。 那个怪物身形高壮,衣物已经破碎得满是裂口,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长满暗绿色的鳞片,手脚缝隙间生出半透明的连接膜,像是水生动物的趾蹼,脑袋上充满褶皱,只能勉强看见人类的模样。 这怪物身上在不断往下滴落腐蚀性黏液,在它经过的所有地方留下痕迹。 斯维因在努力拖住这只怪物,阻止它跑掉,但是他肌肉健壮的拳头却打不碎那些鳞片,只能勉强纠缠,旁边的代罚者看准时机补上两枪,这才让斯维因没有彻底落在下风。 他身上在积蓄力量,艾丝特能感觉得到。 怪物猛然甩动手臂,狠狠击退了斯维因,另一位代罚者的视线恰好被遮挡,这让怪物抓住了逃跑的机会,它要跳出船舱了! 克莱恩抬起右手,果断扣下扳机,他在射击俱乐部里消耗的那些子弹,使得他的枪法今非昔比,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克莱恩将猎魔子弹精准地送入怪物的躯干里。 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双脚猛蹬地面,飞鹰般扑了起来,扑向克莱恩。 克莱恩猛然矮身滚向侧面的时候,几米开外的艾丝特的身影瞬间动了,她的金发像是一道飘忽的流光,眨眼间出现在那怪物另一边的身侧。 “黑夜!”近在咫尺的老尼尔口中吐出这句古赫密斯语,他向着那个怪物扔出了手上的符咒。 在同一时间,艾丝特的匕首已经钉进那只怪物的腿部,斯维因没能击穿的鳞片,却被匕首卡进了缝隙里,随着艾丝特全力挥下的一击刺透,只留下握柄在外面。 这让怪物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但是深沉宁静的力量从老尼尔的符咒上逸散出来,怪物挣扎的举动迟缓下来,它摇晃着身子,像是喝醉了一般想要倒下。 那枚符咒的力量不足,艾丝特瞬间有了判断。 “克莱恩!” “黑夜!” 几乎是心意相通一般,艾丝特的话音还没落,克莱恩已经再度吐出那句古赫密斯语语的启动咒文,激发了他手中的那枚符咒,将其甩在了那怪物的身上。 因为被艾丝特钉穿了腿部,怪物没能再跳跃起来,这让克莱恩的符咒精准地落在它的额头上,这一次,怪物的身躯向下坠去,整个趴伏在地面上,短暂地进入了半沉眠状态。 就在这时,斯维因从天而降,像是钢铁般砸在了那怪物的身上,他抬起拳头狠狠捶下的时候,就连艾丝特都感受到了暴虐的灵力在他身上酝酿。 随着一声颅骨破碎的响动,怪物的脑袋四分五裂,各种颜色的汁液飞溅出来,留下一片狼藉。怪物的腿脚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斯维因花了些力气才拔出艾丝特的匕首,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瘪下去的金属酒壶,在上面冲刷净匕首上的血污,下面的烈酒全部浸透在怪物的尸体上。 斯维因将匕首扔给了艾丝特,将壶底剩余的酒液全倒在怪物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腰背似乎都佝偻了几分,脸上显出苍老的疲态,盯着地上怪物的尸体,神情复杂。 艾丝特感受到了某种悲恸,她的心脏在收紧,从这位与值夜者命运相近的老人身上,她感知到了许多不可回避的命运。艾丝特意识到了小虫子那句话,“人类比你想象得要脆弱太多”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会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是句太容易破灭的誓言。 艾丝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到了老尼尔和克莱恩身边。 老尼尔望着斯维因的方向,低声对他们说道:“我认识这个失控的代罚者,他跟随了斯维因二三十年,曾经清除过上岸杀人的水鬼,抓捕过试图从塔索克河潜水逃走的邪恶非凡者……”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不论是克莱恩还是艾丝特,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一位立下很多功劳,杀过不少怪物的“守卫”,最终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艾丝特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那句话——“击杀恶龙的勇者终究变成了恶龙”。 这不是个例,这样的事情,在每个官方非凡者的队伍里,都有可能上演,是许多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成员,都可能面对的结局。 即使艾丝特从没有被完全承认“值夜者”的身份,队里的每个人都确信她也是非凡者,拥有更加特殊的非凡力量。见过艾丝特接近失控形态的克莱恩心底一沉,他瞥了一眼艾丝特,隐藏起来的哀戚更加浓厚。 艾丝特抱紧自己的胳膊,面色忧伤地望着那个代罚者将他昏迷的队友扶起来,眼神逐渐黯淡。 第三十八章 正常的疯子 三人离开了货船,这不是个适合被人打扰的时候,代罚者们要对自己死去的同僚做最后的告别,然后收敛他的遗物,清理现场。 克莱恩拾起他的手杖,注意到老尼尔还在捂着左手,关切地问:“尼尔先生,你受伤了?” “嘿,只是弹飞的碎片扎到了。换做我年轻的时候肯定能躲掉,幸运的是,只是个小问题。” 他稍微松开右手,让两人能看见他左掌手背还在沁出鲜血的小伤口。 艾丝特眨了眨眼:“还好,吃饭弹琴啥的都不影响,不过等到回去了还是上点药。” 老尼尔笑起来:“难道艾丝特还会弹琴吗?” “只会一点,可能都快忘了。”艾丝特也报以不好意思的微笑。 克莱恩也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尼尔先生家里也有架钢琴。” “是啊,是我过世的妻子……要是有机会,艾丝特可以来弹弹,我是不会那些乐器的,学不来啊。” 克莱恩聊起刚才老尼尔镇定的反应,两人听到老尼尔说起他以前当值夜者时候的危险经历,也不由得感到了其中惊险。 回到恶龙酒吧前面,三个人就分别了,老尼尔带着艾丝特返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克莱恩则回去了水仙花街的家里。 但克莱恩依旧在惦记守卫描述过的,阿德米索尔发疯时的话,那时候情况紧急,他注意到阿德米索尔待在艾丝特旁边相当正常的神态,虽然阿德米索尔当时一看到克莱恩,第一时间就出于本能捂上了眼睛。 但他的表现太正常了,反而让克莱恩起了疑心。 在周日下午,克莱恩补完昨夜值守查尼斯门的睡眠后,再度乘坐公共马车来到恶龙酒吧。这一次克莱恩没有去公司喊上艾丝特,他想单独看看阿德米索尔的情况,询问他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 穿过桌球室,又一次踏入地下交易市场,克莱恩直接在阿德米索尔最常待的那个角落看到了他。 阿德米索尔的衬衫虽然还那么老旧,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裤子,但比上次整齐干净不少,他安静地坐在长凳上,正在抱着一本书阅读,嘴里偶尔会吐出两个字音。 他在读书?他竟然充满理智地在读书! 克莱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阿德米索尔,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阿德米索尔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看清克莱恩样貌的瞬间,阿德米索尔的书就挡在了他的脸前,阻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这让克莱恩能清楚看到书本的封面了,是一本儿童读物。 阿德米索尔很快又将书放下,脸色苍白地紧盯着书本,再也不敢往这边抬头。 克莱恩走近了阿德米索尔的方向,轻叩左边牙齿两下,透过灵视查看起阿德米索尔的气场。让克莱恩惊奇的是,阿德米索尔的气场外层,包裹着一层极淡的金光,像是纯净而温暖的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阿德米索尔的身体健康仍然比较虚弱,内部的情绪颜色透出明显的紧张与畏惧,但也有一抹理智思考的蓝色正在不断发散。本该隐蔽在内的星灵体上延伸出淡淡的透明丝线,穿透以太体与外部的光茧结合,上面输送着从最深处透出来的纯净光芒,与那个光茧构成了奇特的循环,最后再重新导入阿德米索尔的星灵体内。 克莱恩扯了扯嘴角,这简直就像是寄生,阿德米索尔真的不会被那光茧吃了吗? 阿德米索尔始终没有抬头,对克莱恩走近的脚步声充满畏惧,他猛地合上了书,小声地问:“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克莱恩关掉了灵视,直接询问道:“你最近看见了什么?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听说你躲在角落,说都死了,都是尸体?” 阿德米索尔紧张地咬了咬下唇,抠着书本边缘的手指逐渐发白,他在努力与逃跑的冲动做抗争:“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整个廷根都是血。到处都是死人,我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阿德米索尔的喉结鼓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光来了,她给了我安宁和平静,让我从那个噩梦中清醒。她说起了混乱与守护,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还有……‘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克莱恩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因为那是写在真正的克莱恩日记里,预告他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唤来死亡的一句话。 艾丝特怎么可能知道?是巧合? 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她还说了什么?” 阿德米索尔飞快地扫了一眼克莱恩的表情,又立刻垂下头:“后来你们来了,她跟你们走了,但是她借我的光留在了我身边,一直在帮助我,甚至在教导我。” 克莱恩看着阿德米索尔手上的童话书:“所以刚才是光在给你讲故事?” “是的,光说来自先人遗训里有这样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克莱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确定那“光说”源自老乡的意识,还是因为罗塞尔大帝有遗留在这个世界诸多“金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老乡的身份越来越可疑,等到待会儿回家去,他必须得上灰雾做一串占卜。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 阿德米索尔听到这个问题后,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但以他瘦长的个子,并不能躲到哪里去:“我看到了很遥远、很恐怖的东西,跟光有点相似又特别不一样。我记得大片的灰色,雾里面还有很庞大的东西,然后就……” 阿德米索尔的讲述停顿了,他抱着胳膊发起抖来,把那本故事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随时可能哭出来。 克莱恩只好问些别的:“那个光,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阿德米索尔却突然昂起头,当然还是紧闭着眼睛,愤怒地望着克莱恩的方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说了!别问我!” 他的喊声太大了,周围的人不禁将目光投来,克莱恩只好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没有再问下去,思考起之后该怎么办。 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阿兹克先生,要不然下次去拜访他的时候带着艾丝特一起?最好不要,万一艾丝特察觉到阿兹克先生的特殊然后出现敌意,两个人打起来就糟了。不过阿德米索尔看到的东西可以汇报给队长,让大家都保持警惕,如果有人注意到异状,说不定就能拯救廷根。 艾丝特,不,黎星到底是什么情况?“光”就是寄生在她头发里的非凡力量?那也是封印物吗?还是说…… 克莱恩离开了恶龙酒吧,但他没有直接乘坐公共马车前往佐特兰街,而是去了“占卜俱乐部”,按照今天规划好的日程去赚点外快。 —— 黑荆棘安保公司待客厅。 艾丝特提着两袋子纸杯蛋糕,怀里还抱着一个打包纸袋,从外面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我路过那家糕点店看到他们上新品了!” 看到接待桌后面坐的是伦纳德后,她的热情消退了一半:“咦,罗珊呢?她让我帮她带的提子曲奇我带回来了。” “她在下面跟布莱特讨论换班的事情,下周有场贝克兰德交响乐团要来廷根,她跟几个同街区的女士约好一起去。”伦纳德注意到艾丝特手上的袋子,立刻坐不住了,殷勤地从艾丝特那里接过纸袋后,就在里面翻找起来。 “伦纳德!我说了那个曲奇是给罗珊的!” “但是‘烘焙蜜蜂’家就属提子曲奇最好吃——痛!”伦纳德叼着一块曲奇,揉着自己被痛击的肋骨闪到了旁边,“你怎么这么敏捷啊!我都没能躲掉!?” 艾丝特哼了一声:“是你太慢!” “总有一天我会躲掉的!”伦纳德含糊地咽下了曲奇,接住了艾丝特丢向他脸上的纸杯蛋糕,散发出巧克力香气的松软糕点还是温热的,闻着味道相当香甜。 伦纳德晃了晃手上的纸杯蛋糕:“你怎么这么喜欢甜品啊?要不要以后的墓志铭都给你刻烘焙配方算了。” 艾丝特自己也咬了一块,让巧克力和面粉混合的味道融化在嘴里,这家店似乎往里加了不少黄油,让她的好心情也随之从舌尖扩散开:“那敢情好呀!我最喜欢巧克力了,你们帮我刻巧克力布朗尼的配方上去!” 伦纳德吃纸杯蛋糕的动作慢了下来:“你还当真啊?我说个笑话而已!” 艾丝特却越发认真地用力点头:“就这么办!这样如果有人去墓园的时候,这个配方或许能冲淡他们的难过。想到甜蜜的布朗尼,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露出一点笑容。” 伦纳德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那种事情就别说得这么洒脱,又不是什么好事。” 艾丝特笑得很得意,对着手上的杯子蛋糕咬了一大口,让脸颊因为充满食物而稍微鼓起:“这点子明明很棒!” “你不是还要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吗?带下去吧。”伦纳德冲其它的纸杯蛋糕挥了挥手。 艾丝特抱着其它纸杯蛋糕下去了,将提子曲奇留在了接待桌上,空气中飘荡着的甜香味,随着她走下台阶而渐渐变淡。 伦纳德又拿了一块提子曲奇捏到手里,神情有些消沉。 “老头,刚才那句话她不会是认真的吧?艾丝特会说这种话题总让我觉得不安。” 没有回应,那个苍老的声音根本不屑回答伦纳德的话,而是在伦纳德吃下一大口提子曲奇的时候,把味道全偷走了。 “老头!!”伦纳德压低声音,郁闷地喊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拉姆德小镇 将纸杯蛋糕拿给各个屋子的值班人员后,艾丝特在值夜者们的娱乐室里跟西迦和弗莱打了会儿牌,在有输有赢的轮流当邪恶后,她甚至赢了两便士。 西迦很快就要去郊外的拉斐尔墓园巡视了,所以牌局到此结束,弗莱回屋里补觉了,艾丝特回到接待厅,听罗珊聊起下周的音乐会。 “说起来,尼尔先生家里还有架钢琴呢。” “钢琴?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以前去老尼尔家拜访的时候还没见到钢琴呢。” “不知道,”艾丝特摇了摇头,“是克莱恩上次去拜访时看到的,可能是新买的。” 罗珊突然一拍手:“这么说艾丝特其实也可以来啊!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看音乐会?” 艾丝特一愣,随即想到她连一身正式的裙装都没有,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不用了,我对音乐会兴趣没那么大。” 当然这是谎话,其实她挺有兴趣的,还是“黎星”的时候她就相当热衷于唱歌。 这么说起来,罗塞尔大帝这位前辈抄的基本都是文学类著作,我要不要给鲁恩王国留点音乐遗产之类的…… 接待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罗珊跟艾丝特应声望去,看到了正装打扮、提着手杖的克莱恩。 艾丝特下意识地道:“下午好啊,你不会又遇上什么事儿了吧?我记得今天是你的休息日来着。” 克莱恩一愣,讪讪地笑着行了个脱帽礼:“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不是也会占卜,艾丝特。下午好两位美丽的女士,我还真有点事,我先去跟队长谈谈。” “下午好克莱恩,你快去吧,队长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克莱恩离开的脚步挺匆忙的,艾丝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想面对自己,却没想起什么得罪老乡的可能性。想不到就不想,艾丝特是个活得很随性的人,反正老乡那么亲切,作为值夜者的一员他又不会害自己。 没过多久,邓恩走上来了,他冲艾丝特招招手:“有一趟可能涉及恶灵的任务,那件封印物最好由你随行看管。” 艾丝特瞬间一扫懒洋洋的状态,从沙发站起来挺直了腰背:“明白。要带的是3-0782?” 邓恩微微一笑,扬起他手上已经签好字的申请单:“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就是它。” 数分钟后,邓恩带着艾丝特再度返回到接待厅,克莱恩和弗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那枚“变异的太阳圣徽”正被艾丝特捏在手里,只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和光亮,但是相当微弱。艾丝特惯用的封印物武器“半截晨曦”也在她怀里,邓恩对她的战力没什么好担忧的。 “我们出发吧,弗莱你负责驾车。即使有艾丝特压制,西泽尔也没法承受那么久的圣徽净化。”邓恩将大致行程告知给另外三人,“我们的目的地是拉姆德小镇,还得先绕去水仙花街让克莱恩跟家里人说一声,来回的路程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弗莱没有推辞,再一次检查了随身物品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 夕阳将天际线晕染成昏黄,它俯瞰着地面,像是个半老的独眼巨人垂垂欲坠,但离完全的黑夜还有不少时间。 拉姆德小镇位于廷根西北侧,与廷根的工业化不同,这里更多保留着前几百年留下的简朴气息,只是作为附近乡村的商贸点,相比其他的村庄要更加繁荣,所以勉强撑起了小镇的门面,镇上的商业建筑和人口都相当有限。 马车行驶期间,邓恩就已经通过梦魇的特殊能力,在梦境中询问过小镇上的居民,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废弃古堡的情况,但这些资料大多倾向民间传说,能用于辅助后续战斗的内容可谓没有。 在邓恩的安排下,弗莱将马车停放在小镇旅馆,而四人向着山上古堡的位置出发,除了艾丝特穿得是皮夹克,另外三位男性身上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长风衣,看起来颇有队服的味道。 艾丝特倒是也想这么穿,但因为某些身高问题,买风衣这件事被她永远地抛到了脑后。 走上岔路之后,几个人差不多就是在杂草间落脚了,这里宽阔的道路被植物群所占据,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会过来这边,但不难让人想象在多年以前,这里曾有马车往来的情景。 数分钟后,一座外墙坍塌的古堡出现在视线里,郁郁葱葱的树丛将其拱卫,又簇拥起更加繁茂的阴影。大片的藤蔓类植物爬满了废墟,给这座斑驳的老物披上了更新鲜的绿意,使它身上来自上世纪的荒凉不再那么孤寂。 艾丝特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她注意到了克莱恩揉搓手臂的举动:“会冷吗?” 邓恩冲艾丝特伸出手:“把太阳圣徽给我吧。” 艾丝特将这件封印物递出去后,立刻感觉到淡淡的冷意浮现在空气中,但她的感觉并不是冷,而是一种无形而恶毒的敌意,这让她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立刻开始拆解怀中“半截晨曦”上的绷带。 弗莱向来没多少起伏的声音响起:“确实有怨魂。” 邓恩冲略显忐忑的克莱恩笑笑:“放心,有3-0782,有弗莱和艾丝特,怨魂不会造成太大困扰。” “3-0782”这枚变异的太阳圣徽,能不断净化周围十五米内的死尸和鬼魂,让它们不超过一分钟就会溃散,是件源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封印物。 艾丝特小声地嘀咕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徒手撕怨魂,我还真没试过……” 邓恩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艾丝特,不要添乱。你在外围保持好距离,以免被子弹误伤。” 艾丝特嘿嘿一笑:“这不是为了让克莱恩放松点嘛。”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他不会说他刚才差点把艾丝特的话当真了! 几个人都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艾丝特的短剑握在掌心里,另外三位值夜者抽出了手枪预备好随时扣下扳机,克莱恩按了按自己口袋里的符咒。他们集中精神,步步走近阴森古堡的大门处。 他们走得足够近,能看到马厩的顶板已经不知哪去了,只剩下半圈围栏和几根光秃秃的柱子,不远处还有个砖瓦脱落一地的水井。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寒风刮了出来,里面充斥的浓郁恶意让艾丝特的呼吸都迟缓了半拍。但他们的脚步不会为此停驻,而是越发谨慎小心地往古堡入口走去,原本该竖立在此的大门已经不翼而飞。 从这开始,四人的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地砖上。 古堡原本宽阔的大厅足以举行一场舞会,但因为支柱早已倾塌,它此时格外阴沉逼仄,只有位于顶端的狭小窗户透出淡薄的光线,让昏沉的影子攀附在每个角落,与苔藓竞争着谁的地盘更广阔。 随着一声怒吼响起,浓郁的黑雾弥漫出来,对抗起邓恩手中太阳圣徽散发出的温暖与纯净。 全身被黑色盔甲覆盖的高大阴影,从黑雾中凝聚成形,他手上提着一把常人难以挥动的阔剑,面甲的缝隙里透出两团红光,赤炎般的“眼睛”愤怒地盯住四位闯入者。 更让几人警惕的是,面甲下竟然传出了声音,咆哮声回荡在阴森的古堡大厅里:“你们打扰了我的沉眠!必须用血与肉来偿还!” 他突然迈步,瞬间靠近邓恩,手中阔剑当头劈下,邓恩敏捷地往后退去,反手就是一枪,离开枪膛的猎魔子弹却被那半虚幻的黑色盔甲弹开了,发出一声奇异的脆响。 克莱恩也同时往后退开,他瞄准黑甲骑士的头部扣动了扳机,弗莱在后退的同时,眼眸转变为沉静的灰白色,专注地打量着这个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怨魂。 黑甲骑士怒吼着,大步追向邓恩,阔剑横扫发出破空之声,这一次邓恩被击飞了,重重地倒在门边,大片的鲜血从他嘴中咳出。 那枚特殊的太阳圣徽落到了地面,碰撞间发出轻响,怨魂迫不及待地将它踢飞出古堡,让自身远离了圣徽净化的十五米范围。 克莱恩对眼前场景产生了奇异的疏离感,这促使他再度开了一枪,银色的子弹再一次被面甲弹飞,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右手手套!”弗莱大喊一声,语气里满是焦急,与他平时冰冷的态度大相径庭。 克莱恩和弗莱同时瞄向黑甲骑士右侧的手套,两人手上的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怨魂却早有准备地竖起阔剑,轻松将子弹格挡开来。 黑甲骑士再度迈步,冲锋奔向克莱恩,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 克莱恩倒飞出去,看到自己胸前凹陷、口吐鲜血,却没有多少痛苦的感受,他看到了场中弗莱焦急的目光,还有——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已经消失不见的艾丝特。 他瞬间清醒过来,周围的场景像是被打碎的平静水面,在涟漪间变得粉碎。 一切像是倒带了,回到黑甲骑士从黑雾中浮现的那一刻。 艾丝特仍然站在克莱恩右侧两步的位置,警惕地平举手中的断剑,似乎维持这个姿势有一小会儿了。 而半弓着身体的邓恩正直起身,他灰色的眼眸变成了无光的黑夜,看着即将挥起阔剑的怨魂,他冷静地开口道:“超过一分钟了。” 黑甲骑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凄厉的惨叫从盔甲下的每一处透出来,黑烟不断翻滚升腾,像是被点燃一般。 邓恩的这句“死亡宣告”恰到好处,这个黑甲骑士远不到恶灵程度,从梦境中它对太阳圣徽的忌惮可见一斑。而邓恩将所有人包括怨魂都拖入梦中的做法,成功拖延了黑甲骑士接近圣徽十五米范围的时间,让为驱赶四人而靠近现身的它自取灭亡。 温暖而纯净的区域从圣徽周围展开,将那黑甲骑士化作的黑雾不断净化,直至那把宽阔大剑也化为透明,艾丝特一直在城堡里感受到的针对性恶意随之消散,但仍然有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盘亘在这座城堡里。 “当!” 黑色的铁手套坠落在地面上,表面有凝结着少许白色冰霜,这就是那个怨灵最后遗留下来的东西了。 第四十章 交流与责怪 “那里有点问题。” 克莱恩指向了分隔客厅和餐厅的那节台阶,邓恩跟随他的手势望过去,很快也因为极高的灵感察觉到了异样,他吩咐克莱恩进行了一下占卜,克莱恩当即解下了袖口内的黄水晶吊坠,用左手握住银制链条。 他的眼眸转变为深色,在他默念完七遍占卜语句后,才恢复了正常,黄水晶吊坠正在做匀速顺时针转动,幅度不小。 克莱恩当即对其他人点了下头:“即使有危险也可以顺利解决,甚至没有。” 邓恩将变异的太阳圣徽戴到左胸,在那节台阶附近搜索起机关。艾丝特将半截晨曦重新缠好放回怀里后,俯身捡起了那个铁手套,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弗莱仍然提着手枪专注地盯着四周,防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克莱恩见状也打起精神,重新抽出左轮,跟弗莱一样担任起警戒的工作。 不出几分钟,邓恩就触碰到了某处,台阶位置的地板在机关声中打开,露出下面更加阴冷且肮脏的楼梯。邓恩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摘下胸前的太阳圣徽,直接把它扔下了暗门。 那些令人灵感不适的寒意瞬间被驱散开,等待一分钟后,邓恩吩咐道:“克莱恩随我下去查探,弗莱和艾丝特留在上面,防止有其他意外。” 最后的调查没有任何波折,数分钟后克莱恩上来跟弗莱轮换,好让更有专业验尸经验的弗莱下去查看那具棺材内尸体的受伤痕迹,暗室内的环境虽然阴森,但是却没有什么危险了,艾丝特便没有坚持跟随进入密室。 她跟克莱恩聊了两句,稍微了解到密室里的情况,即使对拿走头骨的人毫无头绪,对他可能谋划的事情,艾丝特提出了跟邓恩近似的猜测。 “非凡者的遗骸有可能蕴藏很强大的力量,”艾丝特压低了声音,冲克莱恩展示着她手上的铁甲手套,“有时候这些非凡力量会融入外界的物体,就会变成查尼斯门后的那些东西。我是能听到他们低语的,力量越强大或者执念越重,那些声音所包含的情绪或者思维就越鲜明。” “这是非凡特性的定律吗?”克莱恩从未听过这方面的事情,忍不住询问起来。 艾丝特却摇摇头:“我从没告诉过其他人这点。你还记得队长他们从瑞尔·比伯身上找到的那东西吗?那东西也给我跟非凡特性相近的感觉,简直像是某种能量守恒一样,这该叫什么,非凡科学?” 不过有的好像还挺好吃的。这句话艾丝特当然不会说出口。 但是克莱恩迅速联想到了他自身的某些经历,他想起了那场战斗中被他击毙的燕尾服小丑,和在尸检房间里小丑尸变时身上凝聚出的烙印——那个诡异中带着蓝色的血球。 非凡力量会自动承载下去?还真的挺非凡科学。 克莱恩皱紧眉头:“所以你现在能听到这个,手套上有什么声音吗?” 闻言,艾丝特捧着手套闭上眼睛,默默感应了一会儿,又点点头:“是的,有跟那个恶灵相近的声音,带着许多怨毒与憎恨的诅咒。” 克莱恩也学着艾丝特的样子感应了一下,但除了城堡漏风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他什么都没感受到。克莱恩回忆起阿德米索尔身上那层淡黄色的光茧:“还真是特殊的能力。我想,你能压制其他的封印物,也跟这种能力有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十分钟后,在太阳彻底沉入天边迎来黑夜前,邓恩和弗莱沿着台阶回到了大厅里。邓恩摸索机关关闭了暗门,弗莱简短地描述了他的尸检结果:“中毒死亡,颈部的痕迹是最近三个月内的。” 整理线索加以推理的工作被交给了值夜者们,艾丝特已经放弃思考了,她安静地抱着手套,跟在邓恩身边往外走去。 —— 几人抢在天黑前回到了拉姆德小镇比较中心的地带,在旅馆订了三间客房,拿到封印物“3-0782”的成员需要带着它去镇外无人的地方散步,两小时轮换一次。邓恩索性没有给艾丝特安排轮班,因为回去的路上都要一直由她携带这枚太阳圣徽,而其他三人要在镇上打听些线索,便让她独自留在旅店休息,看好手头的那只黑手套。 艾丝特忍不住说:“其实我也不用睡多少觉的,我也能熬夜。帮忙看着那枚徽章也不算什么。” 邓恩摇摇头:“我只是不放心你去镇外乱跑。”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在吃完晚饭后,留在旅馆房间里的就只剩艾丝特一个人了,这让她在无聊之外还有些郁闷,她拿着一副扑克牌,直接坐在木地板上玩起抽牌接龙的游戏。 很快,就有另一个声音从艾丝特的口袋里冒出来:“你在做什么?我好像没见过这种打牌的方式。” 艾丝特随口回答道:“我在消磨时间。你没见过吗?只是我老家的一种玩法,适合单人游戏。” 那条小虫子探出一个头,艾丝特伸出手指后它便顺势爬上来,让艾丝特把它放到了地板上,小虫子好奇地看着场上的牌面:“你的手气似乎很烂,这样下去数字大小连不起来。” “哦?你居然看懂规则了。一般来说这个游戏应该用很多副扑克混在一起,那样数字衔接的概率才会大一些,如果不看花色的话,这句还是有点希望的。” 艾丝特将地上的扑克全部搅乱,果断放弃了这局:“算了,我的运气果然不怎么样。” “这个游戏真不是你发明的吗?”小虫子好奇地伸长身体,在牌面上滚来滚去,翻开了一张黑桃J。 “不是。我没那么好的脑子能发明游戏,让我发明新食谱还有可能。”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进食?明明吃的都是普通食物,只要消耗能量就会消失,它们并不能让你有所提升。” 艾丝特皱起眉头,很严肃地道:“可是人就是该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小虫子摆了摆头:“你觉得自己是人吗?” “当然,虽然我不会傻乎乎地说自己的是普通人了,但我当然还是人类!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怎么就不是了。” “……按你的描述牛羊也是这样。” 艾丝特摩挲着下巴,后背靠在床柱上,放松着自己的精神,很随意地回道:“但是我能品尝到让我开心的甜味,还有被缓解的饱腹感。我能选择自己更爱吃的东西,也能享受吃到美味时候的感动。这些都让我觉得进食很有意义,就算是只鸟儿,也会有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东西吧?” 小虫子沉默了很久,然后拱起身子又翻动另一张牌,这是一张红心Q。 艾丝特盯着小虫子看了片刻:“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去跟前台订些吃的让他们送上来?我有带钱,用不着让队长报销。” 小虫子的声音冷清了很多,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用,黑夜要养的是你,不是我。我很久没有体验过……你说的那种,单纯因为进食而感受到的快乐了。” 不是为了非凡特性,不是为了已经不再需要的生理需求,只是简单地吃掉合口味的东西,就能感受到最基本的来自物质的快乐,像个普通的凡人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小虫子想起了艾丝特送给它的那块比它身躯还宽点的蛋糕。现在回忆起来,那块蛋糕味道真的算不上绝妙,端不上任何高端宴会的台面,吃着却还不错。 艾丝特犹豫片刻:“要不要我以后也分你点吃的?” “不需要,”小虫子突然抬起了半个身子,直直地望着艾丝特带有关切的眼神,“我是神话生物,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再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了。” 所以收起你那愚昧的关怀吧,幼稚到自以为是人的蠢货,你早晚会意识到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艾丝特当然听不到小虫子的心声,她眼中的关切甚至更加沉重了:“可是错失美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小虫子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最后它在牌面上笑着滚来滚去,直到卡进了一张扑克的底下。艾丝特伸出右手翻开了这张梅花K,将它“解救”出来:“我说的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不,只是你好笑,非常好笑。”小虫子攀附在艾丝特的手指上,在她的食指根部盘旋起来,构成一圈带十二节环的小戒指。 “你怎么这么喜欢嘲笑人?” 小虫子咬了咬艾丝特的手指,并不怎么疼,更像是在撒气的举动:“那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就只能跟你交流了。你的光直接将我当作体外循环,放牧了我的非凡力量,我现在的形态本来就是你的附属品。” 艾丝特将小虫子从手指上摘下来,将它摊在自己的掌心里:“噢,是这样……那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怪不得你之前显得那么讨厌我。” “我应该给你鼓掌的,恭喜某个傻蛋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恶的真相。但很可惜,我现在连手都没有。” 艾丝特感到相当愧疚,她原本以为的金手指竟然是掠夺了小虫子的力量,那她受到小虫子的帮助可太多了,这更让艾丝特忍不住问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啊?” 小虫子沉默了好几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唉,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 “但是你应该问你自己有没有办法啊!”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她摸了摸自己隐藏着特殊光点的头发:“好吧,看来我们谁都不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彼此关联的人 因为小虫子拒绝陪艾丝特进行玩牌这种“无聊的人类消遣活动”,她在无聊至极的情况下,趴在床上开始打盹。 但是没有多久,一阵烧灼般的痛感让艾丝特尖叫着惊醒,她慌张地拍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刚才那仿佛进入太阳的烈焰后被烧毁的炽热,都只是她梦里的幻觉,她全身上下好好的,旅馆里哪有什么火焰,就连蜡烛都已经燃烧殆尽熄灭了。 搞什么鬼!? 艾丝特茫然地坐在床上,努力回忆着刚才片段极短的梦境,她好像挡在什么人的前方,承受了一记爆发的金色烈火之后就破碎了,那人八成也没救下来?哪个作死的家伙啊! 那片烈火间充斥的威能,给艾丝特的感觉与女神不相上下,谁会闲得没事去撩拨神明?不要命了!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艾丝特?怎么了!?你没事!” 艾丝特慌张地去开门,门外邓恩警惕的脸,这让她不好意思地堆起笑容:“没有,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邓恩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只有床铺比较凌乱,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知道艾丝特说的八成是真话:“没事就好,你要是害怕的话……” 邓恩原本想说他跟弗莱就在隔壁,但是深更半夜的,没有其他女性队员,让艾丝特过去就很不方便,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就把蜡烛点上。”艾丝特立刻接道,没让队长继续僵在那里难堪。 “有情况随时喊我。”邓恩点点头,又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更多波澜,除了艾丝特在心里抱怨了很多句,她也想不通会是谁这么莽撞,傻乎乎地往真神层次的怒火上凑。 这一次,艾丝特的安眠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时候,邓恩过来敲响了艾丝特的房门,让她去楼下吃点早餐。 七点,早上提前起床进行第二次轮换的克莱恩返回了旅馆,将“3-0782”变异的太阳圣徽交给了艾丝特,两个多小时候,四人才重新回到佐特兰街36号。 艾丝特随同邓恩将几件封印物送进了查尼斯门后,就在邓恩的建议下返回了房间,她揉着眼睛没有反对,因为一踏进查尼斯门后,她的困倦又一次涌了上来。 “晚安,队长。”艾丝特打着哈欠关上了石屋门。 站在外面的邓恩笑着摇摇头:“晚安。” —— 克莱恩在跟他发展的线人短暂碰头后,回到了水仙花街2号的家中,并遇到了因为梦魇消失、向他表示感谢的伊丽莎白,这是克莱恩妹妹在学校交好的朋友。正是因为伊丽莎白在占卜俱乐部求助于克莱恩,才有了一行人前往拉姆德小镇驱除怨魂的后续。 克莱恩从斯林面包房买了一杯甜冰茶,带着一包炸丸子回到家中,这种市井小吃除了斯林面包房,别的地方也逐渐开始流行了,但克莱恩依稀记得斯林面包房是最先开始销售的。 离塔罗会开始还有十几分钟,克莱恩打算提前上去做准备,在用灵性之墙密封了自己的卧室后,他在房间中逆走四步,念出了四句口诀: [福生玄黄仙尊。 福生玄黄天君。 福生玄黄上帝。 福生玄黄天尊。] 熟悉的呓语传来,克莱恩的抗性已经很强了,随着粘稠感包裹了他的知觉,眼前灰雾弥漫,复而清晰。 克莱恩坐在了“愚者”的惯常位置,青铜长桌的上首,背后是诸多隐秘诡异线条勾勒出的“隐秘之眼”与“扭曲之线”。 克莱恩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又习惯性地抬头,往高大穹顶上那个鼓包看去,自从昨夜被永恒烈阳摧残过一遍后,那里的灰雾更淡了些,现在灰雾稳定下来了,里面偶尔能看到有极微弱的光线透出来。 淡淡的光晕被稳定地投射在他身上,给愚者的深不可测更添一股神秘感。 光?这东西不会跟艾丝特身上那种光是一脉相传的? 克莱恩好奇地来回张望一下,灰雾大厅里没有别的变化,之前损坏的桌椅早就被灰雾恢复了原状。在光晕的笼罩下,克莱恩除了待在灰雾上的灵力输出有所降低,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感觉。 “真是奇怪……” 克莱恩想象出黄水晶灵摆的样子,手上自然出现了具象化的物体,他又具象化一张纸条,上面浮现出一行文字“艾丝特身上的光会对值夜者小队造成威胁”。 闭眼默念七遍后,克莱恩再度睁开眼睛,发现黄水晶正在逆时针快速旋转,幅度很大,这说明艾丝特身上的光不会对值夜者们造成任何威胁。事实上,这不是克莱恩第一次做这个占卜,自从那天值守查尼斯门遇到艾丝特的异状,每次塔罗会前后,他都会抽空占卜一下艾丝特的“威胁性”,不管怎么调换语句,结果都是大同小异。 克莱恩又在纸上显现出另一句话:“非凡力量存在着不会消失的特性。” 灵摆这一次换作了顺时针旋转,显示出肯定,克莱恩满意地微笑起来。 有点意思。老乡这个推理虽然不完整,但她的直觉倒是准得不行,真可惜她不是个占卜家。 在召唤白银之城的那位少年之前,还有一点得确认……克莱恩抬头瞄了眼穹顶上隐约露出一点侧边的球体,显现出另一句话:“灰雾大厅上方的光球对我有害。” 七次默念,灵摆晃动,转起了逆时针的圈,但是幅度很小,克莱恩仔细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最终再一次做了个占卜。 “掌控灰雾的人才能掌控那个光球。” 这一次黄水晶转得跟螺旋桨一样,给出了顺时针强烈确定的答案,这让克莱恩放下心来。看来刚才那个占卜结果,纯粹是因为他目前的序列等级太低,不能很好地掌控灰雾这个“金手指”,等到以后序列提升,那个光球也自然而然会展现出完整的模样。 这算什么,买一送一?也不知道这个光球有什么作用。 克莱恩这样想着,挥散手边所有东西,伸出触碰了代表“太阳”的那颗深红星辰,为今天的塔罗会提前做起准备。 —— 黑荆棘安保公司来了两位新的文职人员,一男一女,在罗珊的介绍下,艾丝特很快熟悉了两人的大致性格:乔恩是个不太擅长言辞的中年人,棕黄色的发际线岌岌可危,穿着一身老旧的灰风衣,虽然木讷但非常谦虚诚恳,似乎对值夜者们和非凡力量感到很强烈的敬畏。珍妮特只比罗珊小一岁,红发蓬松地束成麻花辫,脸上带着可爱的雀斑,珍妮特曾经上过公立学校,写得一手好字。 “很高兴认识你们。”艾丝特跟两位文职人员握过手,打了照面,便代替罗珊带着他们熟悉起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各个场所,简单做了介绍。 罗珊对这件事情相当高兴,有人轮班之后,她终于不用再被频繁熬夜困扰了。艾丝特也只是笑笑,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自从在旅馆跟小虫子有那段交流之后,艾丝特这两天总是会走神,显得精神不是特别集中。 她今天不是很想留在公司里,最后决定跟随洛耀,前往拉斐尔墓园进行惯例的日常巡逻。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走上人烟稀少通往后门的小路,艾丝特放眼浏览周围的景色。 洛耀听到这话,只是冷清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小路上只有一扇铁门,这是守墓人平时走的偏道,并不是家属们用来送亲人最后一程的大门处,走那边会显眼了。洛耀抽出钥匙,打开了铁门上巴掌大的锁头,带着艾丝特走进雾蒙蒙的园区。 天阴的午后,阴沉的墓园显得更加萧条和寂静,这里远离市区的人群,除了风的吹拂,就是那些黑眼睛的乌鸦时而发出的鸣叫。 这里的墓碑有新有旧,视野中的不少日期都上了年头,但是因为守墓人尽职尽责的清理与维护,只有部分杂草与野花盘踞在角落,唯独少量字迹都稍模糊的碑石上,攀附着生命力顽强的青苔。 艾丝特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名字,心里莫名感到悲伤,她看到了好几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甚至孩童,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墓园中还有部分没有名字的空石碑,只简短地刻了下葬时间和长眠之人的生理特征。 人类的生命本就是这样脆弱。心底的声音这样对艾丝特说。 即使今天天气不怎么好,也有人带着花束来看望亲人:那是一个捧着深眠花的女孩,也就十四岁出头,她身旁站着一个更加年长、头发花白的女人,脸上的皱纹里浸满泪水。 洛耀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示意她跟紧,她们往另一条墓坑分列两旁的过道走去。 “我见过她们。” “你认识那位逝者吗?” 洛耀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她向来冷清的脸,并不适合这样满是苦涩的笑:“她的哥哥是一位代罚者。在那位夫人的丈夫出海失事后,她的兄弟就担任了她家中的顶梁柱,供她聪慧的女儿去上学。她经常在码头区接一些缝补活计,手艺非常精细。因为那里离我以前的租房并不远,我经常去照顾她的生意。” “代罚者……”艾丝特想起了什么,她看上去是因为寒冷而抱紧了手臂,事实上,艾丝特只是不希望洛耀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洛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痛苦与惋惜:“嗯,就在上周,那位代罚者失控了。” 艾丝特回过头去,望着那对母女,心口的悸痛越来越清晰。 老尼尔、克莱恩和她,协助恶龙酒的老板“处理”了那位失控的代罚者。 艾丝特再一次体会到,命运是如此悲哀与无理,像是上帝的恶作剧。 第四十二章 互有波澜的事 洛耀继续进行她的巡逻任务,艾丝特跟在她身后,目光不住地落在那些墓碑上,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想去多多少少了解一点这里长眠的灵魂们。 大部分墓志铭都是很严肃的内容,但也有一部分,写的是欢快的俏皮话,像是有一个六十岁老人的墓碑上,刻着一句“晚安好梦,我终于告别失眠”,还有一个刻着蝴蝶结的石板上,写着的是“最时尚的蝴蝶结一定属于安娜贝尔”,后面还跟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一个雕刻精细的酒瓶子下面,刻着这位酒精爱好者的墓志铭:“再劝一瓶,骷髅满杯!” 艾丝特甚至看到了一个笑话:“亲爱的德莱克再也不会被秃顶困扰了!” 即使生命已经逝去,一方土坑,一块石头,不足以说清他们生活过的那么多轨迹,但却折射出了他们人生的一面,包括他们最想留给相识之人的那面,可以是让人流泪的,可以是让人捧腹的。 然而,大部分的墓碑都是方正的,像是从土里长出的证件照,把逝者的生辰姓名铺开,下面叙说的话语,来自亲朋好友对他们最深切的怀念。 往往都让人心痛。 艾丝特叹了口气,迈步走过一个草丛的时候,没注意到里面沙沙作响,还有脚下飞窜过的东西,直到她踩到了什么,被那长条状的生物扭头反咬在小腿上。这样突如起来的袭击让艾丝特发出一声尖叫,她下意识反手掐住了那玩意儿的脖子,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它摔在了硬实的地面上。 “艾丝特!?”走在前面几步之外的洛耀立刻回过身来,看到的就是那条已经断气的蛇,正横在地面中央。“这地方怎么会有蛇?” “我不知道,是不是乱跑进来的?吓人一跳。”艾丝特掀开裤腿,却没看到牙印,只有两道较深的红痕。 “这种蛇好像很罕见,我从来没有在廷根见过。”洛耀用鞋尖将那条蛇翻过来,打量着它的花纹,疑惑地说道。 艾丝特盯着那条蛇圈圈绕绕的肿胀尾巴看了几秒,将这条没气的红圈环纹蛇从地上捡了起来:“至少抓到它了。带回去查查看,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 洛耀并没当回事,艾丝特平安就好:“也是,它是你的战利品了。” 两小时后,艾丝特带着那条蛇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武器库,展示给今天也值守在这里的老尼尔。 在检查过这条死蛇的毒牙和尾巴后,这位老职业者的眼前一亮:“这好像是巴德哈响尾蛇啊!你从哪里搞到的?” 艾丝特干笑两声,直率地道:“捡的。” “捡的?这种非凡生物又不是野草能在地上随手捡到!它的血液和蛇鳞作为非凡材料可就值不少钱了,这可稀罕着呢……” 艾丝特心里一动:“这叫巴德哈响尾蛇是吗?” “对,蛇尾和蛇身的圈形花纹是它很容易注意到的特征,但是你看这里的长牙,没有锋芒,而是散发着一些银亮光。”老尼尔将蛇嘴打开,让艾丝特看得更清楚些,“这是它用于催眠猎物的光芒,这条蛇本身没有毒液,但是会通过蛊惑其它动物接近,再进行迅捷的绞杀。你到底是在哪里抓到的?” “我今天跟洛耀女士去墓园巡逻,然后它突然冲出来了,我踩了它一脚……” 老尼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瞪着艾丝特:“你的运气真是好到远超常理啊,小家伙。” 艾丝特无奈地看着桌上的长蛇:“但我不会处理它,我拿它没什么用啊。尼尔先生能帮我吗?” “哦?你不打算自己找人出售这条蛇?” 艾丝特赶紧说:“事实上我只想要那对毒牙留个纪念,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别的都可以送给你。” “你可真会挑,最值钱的就是这对毒牙,最起码五十金榜呢。”老尼尔犹豫片刻,拍了拍光洁艳丽的蛇身,点点头,“行,我能找人帮忙处理这条蛇的材料,在去除人工费之后,毒牙给你,其它材料我会按五成的价格给你,不占这个便宜。” “可以吗?很感谢您!” 老尼尔笑呵呵地摆手:“只是我去走个渠道而已,最终还是我赚到了,这毕竟是你的收获。” “不不,有人能帮我处理它就帮了大忙。”艾丝特笑嘻嘻地说着,心里却相当兴奋。 这可是“怪物”配方的主材料之一,阿德米索尔的魔药有一半着落了! —— “特别申请?”隔天,艾丝特兴高采烈想去跟克莱恩分享这次幸运收获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文职人员的办公室里敲打报告文书,克莱恩还跟艾丝特分享了属于他的好消息。 “是的,我要跟圣堂申请晋升了,晋升序列八。” 艾丝特由衷地替老乡感到高兴:“这很厉害啊!你才加入值夜者多久,居然已经能晋升了!你来这还不到两个月啊,我可是看着你成为非凡者的,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要升级了!” “其实下周就满两个月了。”克莱恩眨了眨眼,无辜地说。 “什么两个月?”伦纳德也走进了文职人员办公室,他正在将松垮的衬衫扣起来,注意到艾丝特也在后,他慵懒地别扣子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克莱恩晃了晃手上刚打好的报告:“我要申请晋升序列八了。” 伦纳德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嘶力竭的样子让艾丝特充满担心,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兴许是艾丝特拍得太疼了,伦纳德很快就平息下来,并且闪到了艾丝特胳膊范围以外的地方:“你这就消化完魔药了?” 艾丝特迷茫地瞥了眼伦纳德:“消化?” 克莱恩挑了挑眉毛,接过了这话头:“是的。” 克莱恩走到伦纳德身边,压低声音,笑呵呵地补充道:“我记得有谁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比较特殊,能够完成别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比如说我。 也比如说你。” 艾丝特的脸逐渐拧到了一起,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步走出了这里,对于老乡突然间犯中二感到头痛:“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她走到前台,发现珍妮特和乔恩正在跟罗珊闲聊,索性也加入了谈话。 而与此同时,在伦纳德的怂恿下,克莱恩被他拖到了值夜者休息室里,将通过“扮演法”消化魔药的捷径,分享给了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其他人。 —— 隔天,老尼尔就将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交给了艾丝特,还给了她八金镑五苏勒的材料费用,让艾丝特格外惊喜。老尼尔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他说自己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几天后,因为莫尔斯小镇报告了几起疑似闹鬼的事情,克莱恩、伦纳德和科恩黎又一次携带封印物“3-0782”出行,因为邓恩本人没有随行的计划,他便没有让艾丝特参与这只三人小队的任务,邓恩实在是不放心艾丝特带着封印物离开太远。 艾丝特有些失落,但邓恩已经做了决定,在告诉克莱恩他们注意安全后,她老实地待在武器库,帮助老尼尔整理和修订一些古老语言的文献。 “艾丝特。” “怎么了,尼尔先生?” 艾丝特从一本精灵语的译文上抬起头来,里面一半以上的诠释都接近胡说八道,让她修改得很头疼。 老尼尔正在握着一个铁皮瓶,并没有拿着他常捧的咖啡杯,他暗红色的眼睛比往常还浑浊,似乎有阴郁在里面扎了根,让他原本老迈的面容越发愁苦。虽然喊了艾丝特一声,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艾丝特,目光却凝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尼尔先生?”艾丝特又喊了一声。 “啊,对……抱歉,刚才想事情太出神了。仔细想想,果然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呢,呵呵。”老尼尔笑得非常温和,不知怎的,艾丝特却从里面感受到了悲伤。 艾丝特放下了译本,搬着椅子坐到办公桌边,担忧地打量着老尼尔的神态:“尼尔先生,出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嗯,或许有,或许没有。”老尼尔狡黠地眨了眨眼,“说实话,我一直很害怕你,艾丝特。” “害怕?”艾丝特挠了挠头,“您会这么想是正常的,我知道您的途径拥有灵视的能力,可能看到我身上的异常。克莱恩偷偷告诉过我,我身上的状态很奇怪。” “哈哈哈,克莱恩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这样也好,我是后继有人了。”老尼尔很欣慰地笑起来,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但你绝对不会伤害廷根值夜者们,不是吗?” 艾丝特立刻板起了脸:“当然不会!我要守护所有人的!” 老尼尔似笑非笑的眼神,反而让艾丝特越发不安了,她倾过身子:“尼尔先生,如果真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跟大家求助,好吗?” 老尼尔却摇摇头:“帮不上什么忙,算啦,只是因为人老了,力不从心……” “尼尔先生——” 老尼尔抬起一只手,示意艾丝特不用再纠结了:“别担心,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好了好了,帮我看看那本文献,我还等着你校对完呢。你是不知道,那些浅显的新手掌握了没有几个词就开始胡乱翻译,市面上流通的到处都是这种半成品,可真让人头疼……” 听到这话,艾丝特知道她是询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只好继续翻看文献,她在武器库陪着老尼尔,直到老尼尔跟弗莱换班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艾丝特在两人交班之后,帮跟邓恩请假后匆匆离开的老尼尔收拾起屋里的东西与桌面,老尼尔今天走得太过着急,连平时会收好的各种文献都忘记整理了。 在一本研究生命炼金魔法的赫密斯语简章中间,艾丝特发现了她送给老尼尔的那个平安结书签。 然而这个平安结已经寸寸碎裂,似乎被夹到这里,遗弃很久了。 第四十三章 事事并非意外 艾丝特抱着一个木盒走进了邓恩的办公室,她的神情太忧伤,邓恩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艾丝特只是摇摇头:“队长,我想将这个盒子交给你,如果什么时候我出事了,希望你能帮我把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克莱恩。” 邓恩接过盒子,起身将它收到了旁边的橱柜里:“里面放的是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艾丝特喉头一噎,最终还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块叠起来的油纸片:“是‘怪物’的配方,阿德米索尔的那个序列,箱子里面是我们搜集到的部分材料。” “你——你从哪里拿到的配方,你们还搜集……”邓恩忍住再把那箱子掏出来打开看两眼的冲动,惊疑不定地望着艾丝特。 “是个意外,但我确实偶然拿到了这个配方,就交给队长你。”艾丝特将那张写着配方的油纸片递给邓恩,颓丧地垂着头就想走出邓恩的办公室。 邓恩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她离开:“等一等,艾丝特。”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我想你应该有话想说的。” 艾丝特沉默地盯了椅子片刻,摇摇头:“我并没有……事实上,尼尔先生好像发现我的异样了。” 艾丝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碎裂的绳结,它已经被她揉搓得看不出原样了。 邓恩当然知道这种绳结是什么,艾丝特送给他的绳结还拴在他口袋里的钥匙上,亲手制作又赠人的礼品被破坏成这样,怪不得艾丝特走进来时那么难过。老尼尔有恐惧的话完全可以不带着它,为什么要这样毁坏艾丝特的心意? 艾丝特将那个破碎的绳结再度攒紧,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里,状似随意地勾起嘴角:“其实我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队长。” 邓恩沉静深邃的目光,穿透了艾丝特勉强自己的笑容:“当然不是这样。” 他走到艾丝特身旁,用力地怕了拍她的肩膀:“你早就是我们的一员了,艾丝特。从你第一次跟我们并肩作战开始就是了。” 顿了顿,邓恩的眉头重新皱起来:“至于老尼尔那边,我会多关注些他的状况。他并不一定是出于畏惧才丢了你的礼物,或许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艾丝特回忆起老尼尔对她的温和与纵容,还有平日里耐心细致的教学,老尼尔看她喝咖啡时哈哈大笑的模样,她对邓恩的话有了很大的信心:“有可能,大不了我再给他编一个!他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邓恩微笑着点点头,晃了晃手上的油纸片:“这个配方我会帮你递交给圣堂。如果验证了真实性和有效性,或许阿德米索尔可以正式加入值夜者,学习到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让他再也不必被那些呓语和幻觉困扰。” 艾丝特拼命地点头:“谢谢队长!那就拜托你了!” 邓恩无奈地回到办公桌后,开始起草写给圣堂的新电报:“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能上交配方就能算功勋,圣堂那边并不会在意你是怎么得到的。” “知道了!那我不打扰队长你了!”艾丝特笑嘻嘻地走了,邓恩愿意在这件事上帮她大忙,让艾丝特心头的感伤被驱散了不少。 在艾丝特走后,邓恩盯着门边愣了几秒,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但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想起来,邓恩只能甩了甩脑袋,继续敲打手上发送给圣堂的电报。 —— 隔天上午,艾丝特捧着一杯奶比咖啡还多的提神饮品坐在接待厅里,罗珊在翻看今天送来的《廷根晨报》。艾丝特正在往杯子里搅拌第五勺糖的时候,克莱恩走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脸上挂着非常和煦的微笑。 “上午好。”罗珊见克莱恩走进来,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老尼尔生病了,我们中午正打算去探望他。” 艾丝特抿了一口甜味过高的奶咖:“给他送些午饭和水果什么的。” “老尼尔生病了?”克莱恩满脸诧异,但很快他眼中透出思索,似乎想起了什么。 罗珊用力地点头:“他昨天就跟队长请假了,我跟艾丝特聊了聊,感觉他昨天的精神确实不太好。” 克莱恩微微颔首:“那我们中午就去。唉,说起来老尼尔也很可怜,妻子过世得早,孩子也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忙碌,现在大概也是一个人躺在家里,身边也没个人照看。” 听到克莱恩的感叹,罗珊瞪大了眼睛,愕然反问道:“老尼尔什么时候结过婚?” “我之前去老尼尔家,就上个月的事情,发现客厅内有一台钢琴,他告诉我他过世的妻子很喜欢音乐……”克莱恩的声音渐渐放低,他有种不太对劲的预感。 艾丝特也放下了咖啡杯,茫然地望着罗珊:“我最近也听他提起过,说到他有个过世的妻子。” 被两人这么一说,罗珊的眉毛也皱起来,但她的语气却透着不确定:“可是上半年我和奥利安娜太太他们还会去老尼尔家做客,那时候客厅里并没有钢琴啊。我甚至清楚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一直单身,他回答我说,是没有遇到让他想要结婚的那位女士……” 克莱恩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的灵性直觉让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罗珊,你们多久没去老尼尔家做客了?” 这个问题是艾丝特回答的:“我没去过老尼尔家,但我对那个时间点有印象。大概六月开始她就比较忙,没有再去看望尼尔先生了。” 罗珊点点头,赞同了艾丝特的话:“没错,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因为薇欧拉选择离开公司了,文职人员的工作就繁忙了不少。我要么在熬夜,要么在补眠,基本没时间去老尼尔做客了,毕竟我们都是要轮班的,艾丝特还不能替代我们。” 克莱恩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半便士面额的硬币,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他深吸一口气,进入占卜的冥想状态,在心底默念七遍语句后将硬币弹起。 黄铜色的便士旋转着飞起又坠下,落在克莱恩摊开的掌心上。 克莱恩的脸色立刻糟糕起来,他不敢在耽误,飞快地说:“老尼尔现在的状况不对!我去通知队长!” 看到克莱恩快步跑下了后门的楼梯,罗珊焦虑地转向艾丝特:“老尼尔他、他不会真的失控了?虽然他总是小气兮兮的,但是他是个好人啊,他也会跟大家开玩笑,也不会真正跟人生气,不会,这不应该……” 艾丝特回想起那碎裂的平安结,心里有了判断,但她却没有透露出自己的不安,转而安慰起罗珊:“不要担心,我现在就跟队长他们过去看望老尼尔。他这段时间没有太过明显的异样,也没有过激的举动,我们现在赶过去或许来得及。女神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艾丝特从来不会这么严肃地提及女神的事,她这样笃定的话,让罗珊紧张的心情稍有缓和:“是的,女神在上,老尼尔一定不要出事……” 艾丝特给了罗珊一个友好的拥抱,然后松开了她,安静地站在门边待命。艾丝特并没有等待多久,就随同邓恩、克莱恩和洛耀一起出门,叫上了担任车夫的西泽尔,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老尼尔家的地址。 邓恩手中还带着一件封印物,“3-0611”的安静发丝,艾丝特见过很多次这件功能特殊的封印物了,但是一想到可能会用到它来对抗老尼尔,她心里就感觉一阵阵抽痛。 邓恩甚至还取出了“半截晨曦”交给艾丝特,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预想到了最糟糕的局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艾丝特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半截断剑,只是将它拿在手上,没有收进怀里。 半路上,邓恩望着车窗外的街道与行人,轻声开口说起过去的事情: “老尼尔年轻的时候其实有过一位即将订婚的情侣,热恋中的他们关系相当密切,但是他的爱人突然生了重病,普通医学却对她的病情无能为力。老尼尔冒着外泄非凡者秘密的风险,尝试着用仪式魔法拯救她,但是没能成功,毕竟那时候的老尼尔,在神秘学领域只是刚刚入门。 根据档案资料的记载,那时候的值夜者们都在警惕老尼尔的情况,他们担心老尼尔会因此而失控。让人庆幸的是,他最终找回了理智,没有表现出异常。” 克莱恩忍不住在胸口画了一个绯红之月,低声祈祷道:“愿女神庇佑他。” 邓恩和洛耀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愿女神庇佑他。” 唯独艾丝特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一点点攒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暗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老尼尔身上的异样,早点注意到她送出的平安结已经被破坏。 天边阴沉的云霭消散了,透出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值夜者小队的马车停在了老尼尔家的前方,这幢独栋房屋配色温馨而简洁,浅棕色的屋顶透出奶咖般的柔和,安静地站在种着美丽玫瑰和金薄荷的花园里。 艾丝特却只感到心中忐忑,走下马车后,她的眼神越发坚定而执着。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老尼尔出事的。 为了守护廷根值夜者们的命运,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眼底划过一道金芒。 第四十四章 为了守护的心 因为西泽尔只是普通人,邓恩便让他赶着马车躲到远处,以免被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波及。 邓恩平复好心情,让自己收敛情绪恢复冷静,隔着手套握住那团黝黑的发丝,接近了正门。 克莱恩和洛耀紧随在后,艾丝特坠在末尾,她灰色的眼睛在逐渐变深,浓郁到像是有墨团在里面翻滚,但是此刻几人的注意都在老尼尔的房门口,没有人看到她眼眸里微小的变化。 抵达门口之后,克莱恩上前一步,拉动了那根连接着屋内铃铛的绳索。 铃铛轻快的响动在艾丝特耳中显得特别刺耳,沉凝的安静被打破了,但是没有人回应。 “叮叮铛铛!”克莱恩再度拉动了几下,然后便退到邓恩身边,没有再尝试。 几人耐心地等待着,屋里始终没有脚步声响起。 克莱恩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也许老尼尔去看医生了,并不在家。” 他话音未落,一阵欢快的旋律从屋子里响起,钢琴特有的音色美妙而连贯地演奏起来,像是吹拂窗帘的暖风,让听到的人感到阵阵和煦。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还没等克莱恩放下黄水晶或者掏出硬币,再进行一次确认的占卜,与邓恩一同站在最前面的他,就注意到下方门缝里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出来。 起初只是透明的清水,接着里面混杂起一丝扎眼的红,然后绯色越来越多,淌出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艾丝特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混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其而出。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轻咳的声音,老尼尔沙哑的声音在之后响起:“邓恩,你们来做什么?” “听说你病了,我们来探望你。” 邓恩的回答不急不缓,带着他一贯的沉稳平静。 屋内安静了几秒,然后老尼尔混杂了愤怒与惊恐的嘶喊声响起:“不!你在撒谎!” 不等外面的人再说什么,屋里的人再度开口:“是的,我知道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门缝里渗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多,沾染到克莱恩和邓恩的鞋子上,漫过了正门前的台阶,淌进花园的泥土里。 那个声音越发悲怆:“但一直以来,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想过去伤害谁!我没有,我没有出卖过值夜者的重要秘密!我最多、最多就是报销一点不应该报销的费用,我真的没做过坏事!” “克莱恩,我告诉过你窥秘人的格言是‘为所欲为,但勿伤害’,我始终坚持着这句话,”他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充满乞求,“我始终坚持着这句话!宁愿忍耐,等待,也不会去做伤害到别人的事情……邓恩,洛耀,克莱恩,你们回去,回去!等明天、明天我就能恢复正常了。我发誓,向女神发誓,我不会去伤害别人,真的!” 老尼尔没有提到我,是因为他跟我之间的“线”,已经被那种邪异的力量割裂了吗? 艾丝特慢吞吞地拆解着半截晨曦上的绷带,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发出响动。 邓恩的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一直在尝试什么?” 老尼尔的声音充满期待:“我正在尝试复活莎莉丝特,邓恩!我已经找到了办法,我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在那个声音激昂地解释他的努力将要获得成功,并再度乞求众人离开时,艾丝特走到了邓恩身旁,低声道:“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们绝对不要踏进这间屋子,直到我和老尼尔冷静下来。” 邓恩睁大了眼睛:“艾丝特,你不要——” “抱歉了,队长,我真的不是个乖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艾丝特已经冲了出去。 克莱恩从未如此直观地见识艾丝特的敏捷与力量,一直以来身高只有一米六的艾丝特,在所有人中外貌也是最年轻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把她当成需要看护的晚辈,就连克莱恩也是这样。 但现在,艾丝特手中的半截晨曦狠狠捣在木门上,她整个人在速度加成的强力冲击下,从半截晨曦的裂口处,将整扇门都从中撞断,破裂的木板飞进了屋里,砸在了钢琴上,压倒一大片琴键,让那不曾间断的奏乐声戛然而止。 门厅的地摊上满是血色的黏稠,那些成分不明的液体上长满黑毛,几乎整个客厅里都布满这种血红色的稠液,仿佛有一罐油漆在这里爆炸过。老尼尔的头部由上而下倒吊在空中,天花板上悬挂着,一股黏液从他的脖颈处与天花板相连。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分别长出来一对眼睛,冷漠的、没有睫毛的眼睛。 老尼尔愤怒的声音响起,但是他的声音显出诡异的扭曲,仿佛在有看不见的人在同他一起开口呐喊,发出重重合音:“你这混乱的怪物!虚假的造物!你究竟为什么会存在于这里!你只会招致无尽疯狂的命——” “是吗?” 艾丝特轻柔的反问声响起,在她开口的瞬间,老尼尔的声音就忽然被掐断了。 金色的光从艾丝特的眼中亮起,不似升起两轮太阳,更像是爆发了两颗温和而微小的星星,她浅淡的金发瞬间褪去颜色,银白的发梢间不断飞出萤火虫般的光点。 那些光芒在空气中不断颤动、盘旋,因为自由而散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划出一道道莫比乌斯环的轨迹,因为速度极快而连成一片,如同大片翅膀镂空的小蝴蝶在艾丝特周围飞舞。 邓恩、克莱恩与洛耀都万分紧张,但是他们想要冲进屋里的动作,却在艾丝特那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被紧紧定住在原地。 克莱恩连逆走四步连通灰雾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没法摆脱这样的禁锢,艾丝特决绝而平静的表情,让他心里充满惊恐。 老尼尔已经失控了,但是老乡她!黎星她再这样下去—— 艾丝特挥动半截晨曦,断剑的锋刃轻而易举地在她的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但血液涌出的瞬间就变成了成群的血珠,悬浮在半截晨曦的周围,被那些飞舞的光点映照上了淡淡的金色。 随着艾丝特握着半截晨曦在空中画出图案,那些血珠随之跟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身体里被抽离,她的脸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中的金光越来越明亮,仿佛坠落的流星不断燃烧,奔赴向毁灭的命运。 她用自己的血液,在空气中描绘出了一个符号。 无限,无穷,这是它在数学领域中最常关联的概念。 而在此刻。 光芒以血液构成的符号为圆心骤然扩散开,时间与空间顿时卡壳了,还没能踏进屋的三人,感受到自己在无形的力量驱使下,以时间倒流的姿势往外退去,看上去就像是演出倒带的一场默剧。 门前台阶上的血水与被艾丝特撞破的门板,都沿着他们既有的轨迹往回退去,那些光点旋转飞舞得越发剧烈,仿佛环绕在艾丝特周围的星河,拱卫着那血红色的无限符号,与它爆发出的力量产生共鸣,再反馈出更强大而不受控制的光芒。 前门已经恢复原状,邓恩、克莱恩与洛耀在退出房屋两米外之后,就离开了那光圈的范围。他们猛然栽倒在地,身体与灵魂感受到的双重压迫感,让三人体内的非凡力量几乎完全无法调动。 克莱恩的状况反而是最好的,他能感到那光亮甚至极大程度刺激了他的灵性直觉,而洛耀已经流出了一点鼻血,邓恩满头都是冷汗,但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他们死死地盯着老尼尔家的大门,房屋上的每处缝隙都在不断溢出充满压迫感的光芒。 黏稠的血液顺着门缝倒流折返,天花板上老尼尔的头也不受控制地下降到了地面,他呆呆地望着艾丝特的举动,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哀恸。 那些黏稠液体上的每一处黑毛都在蠕动着变短、缩小,黏稠的血浆重新汇聚、凝实,构成了一个人的躯体,在不断反向流动与凝结后,那身被撕裂成碎片、早就消失的古典黑长袍,从房间的角落里自己飞来,笼罩在不断恢复形状的躯体之上。 地面上被血浆冲毁的的咒文与法阵又重新浮现,像是有无形的手添添补补,将它们重新绘制完整。 “重启”将近结束。 艾丝特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因为右手还紧握着半截晨曦,她对着老尼尔张开了左手,五指向外:“我要偷走你失控与被注视的命运。” 然后她将手握成了拳头。 一双巨大的、没有睫毛的眼睛,出现在艾丝特的头顶,它几乎要凝聚成实质,原本冷漠无情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那些蓬勃的淡金色光点,其中竟然滋生了一丝渴望。 但这样来自真神的直接注视,加上失控状态的爆发,让艾丝特周身的光点无法再维持运转的轨迹,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开始破灭,像是被压碎的气泡,不断炸裂成光屑,消融在空气中。 每一粒光点破碎的时候,艾丝特的脑海里都像是被生生剜开一处裂口,她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剑柄,只能任由半截晨曦掉落在地面上。 在无尽的痛楚与狂乱的呓语间,她拼尽最后一点勉强维持住的理智,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内嵌着黑夜圣徽的怀表。 这是塞西玛执事当初交给她的物品,艾丝特一直很听话,虽然小虫子和她都赞成这是黑夜对艾丝特的监控,但是艾丝特从来没让它离身过。 一段碎裂的平安结,随着艾丝特掏怀表的动作被带了出来,坠落在地面。 艾丝特提起浑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这个怀表摔了下去。 一片黑夜从碎裂的表盘上爆发了。 第四十五章 在遥远的梦里 像是把夜幕撕裂了一角,再硬生生塞到这间房屋里,只有稀疏繁星点缀的黑暗占据了每一处,沉寂而安宁的气息从怀表的裂口处喷涌而出,还站在屋子里的老尼尔瞬间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直接倒在地面上。 悬在艾丝特头顶的那双眼睛,立刻变得模糊而朦胧,随着这种沉寂的力量越发强盛,它像是遭遇了橡皮擦的铅笔画,被强行擦除了痕迹。 黑夜在驱赶走那双眼睛后,像是层层帷幕落在艾丝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里面,随着越来越多黑纱般的力量环绕,艾丝特周身还未破灭的光点,终于能缓缓回归她的头上。 艾丝特在这种力量的安抚下,眼眸里的光飞快消散,当她的眼睛里涌动的黑暗归于平息,重新变回清澈的浅灰后,艾丝特也合上眼睛陷入了沉眠。 黑夜的力量层层环绕在艾丝特的身上,最终直接融入她的身体,甚至封闭了她胳膊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只余一层晦暗在外面。 屋里所有的异状彻底消失。 屋外的三人能感觉到光和黑暗带来的压力都消失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洛耀用手帕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冲邓恩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在克莱恩也表示他状态稳定后,邓恩才再度踏上了老尼尔门前的台阶。 邓恩在门口闭上眼睛安静站立了几分钟,然后才谨慎地拧开了门把手,让屋里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老尼尔的家中一派祥和,只剩下地面上断裂的平安结、碎裂的怀表、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仪式的法阵,以及两个刚刚昏睡过去的濒临失控者。 老尼尔外貌看上去都好好的,脸上长出的黑毛或者两处眼睛都不见了,只是额角因为昏倒的时候磕到钢琴凳的边缘,而露出一块红肿。艾丝特的头发几乎全都变成了银白色,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少数黄发,那些银发的根部仍然透出桂花般的浅黄,她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刚才老尼尔和艾丝特的失控,满屋血红与黑毛的诡异场景,就像是门被破开那瞬间的短暂幻觉,充满不真实感。 “老尼尔正沉浸在梦境里,艾丝特……也是。” 邓恩险些打了个寒颤,他努力不去回想刚才在艾丝特梦中看到的景象。这是他第一次成功进入艾丝特的梦境,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其间纵横交错的重重扭曲感,大量重复与交错的画面,都对邓恩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回到现实后仍然感到茫然的虚幻。 在艾丝特的梦境里,邓恩一瞬间几乎看到了几十种老尼尔这场失控的结局,那庞大的信息流涌入后仿佛让邓恩切身体验了种种幻境,所以他花了额外的两分钟才回过神来。 至少结束了,所有人都还活着,没有人死去…… 克莱恩握枪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他看着艾丝特昏睡的面容,只觉得心里满是苦涩。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老乡爆发了她的“金手指”,近乎做到了以命换命的地步。 廷根值夜者小队用生命守护着这里的居民们,而黎星则以同样的理念守护着他们,不,我们。 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只惦记美食的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意外之余,克莱恩却又被这样的行为深深感动。当艾丝特身上光点的力量爆发时,克莱恩总觉得那光芒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但却没想起来除了见到阿德米索尔那次,还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洛耀向来冷清的脸上,也露出了脆弱的忧伤,她将艾丝特扶起来,检查了她胳膊上的伤口,才发现那里已经自行痊愈了,只留下一道蜈蚣般的长疤。 克莱恩和洛耀将老尼尔和艾丝特带回了黑荆棘安保公司,邓恩留在老尼尔家做最后的搜查,确保这里没有其他东西残留。 马车上只有一路沉默,蹄声踢踏穿过黑暗渐浓的街道,绯红的月亮从天边睁开了眼睛。 —— 罗珊坐在接待台后面,因为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难以平静,门口一有点什么动静,她就想伸头去看。 但是邓恩为了安稳人心,特地叮嘱克莱恩和洛耀不要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正门。两人带着艾丝特老尼尔从圣赛琳娜教堂地下通往查尼斯门的通道,直接在看守者的叹息下,把两人带入了门后,洛耀去邓恩的办公室给圣堂发送紧急电报。 克莱恩稍一犹豫,还是来到了安保公司前门的接待厅。 直到克莱恩从后门楼梯走进来时,罗珊都没注意到他。她正紧紧盯着反方向的窗户,观察外面有没有动静,似乎以为艾丝特几人会一同从那里走进来,带着笑呵呵的老尼尔平安地回到黑荆棘。 “罗珊,我们已经把老尼尔带回来了。” 罗珊被这声呼唤吓了一跳,看到是克莱恩,立刻焦急地问:“老尼尔怎么样?他还好?” “他……还好,现在在昏睡。我们赶上了。”最后一句话,克莱恩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罗珊拍着心口,愉快地舒了口气:“那就好,这可太好了。艾丝特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想到罗珊是整个公司跟艾丝特关系最亲近的人,克莱恩没有隐瞒,用的是邓恩叮嘱他们可以透漏的内容:“艾丝特也在昏睡,可能要休息很久。” “昏睡……”罗珊愕然地往后倒去,沉沉地靠在椅背里,总是神采奕奕的面容上,覆盖了一层阴郁,“她伤得很严重吗?” 克莱恩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要等队长回来……再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多余的内容他未经队长的许可,是不应该告知其他人的。罗珊在这里工作了也好几年,当然听懂了克莱恩的话外音,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在试图抓起一份杂志时,碰掉了手边圆珠笔。 罗珊盯着滚落的笔,看着它在地上打转,却没有起身去捡起它的动力。 克莱恩俯身将圆珠笔捡起来,放回罗珊的桌面上,离开了接待厅去邓恩的办公室,等待这件意外任务最后的收尾。 罗珊摸着左手腕上的编织手链,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在心口画了很多次绯红之月。 “女神啊,求求您保佑艾丝特不要让她出事……” —— 艾丝特在做梦。 她得承认,自从来到这个红色月亮的世界开始作为艾丝特生活,她就没有过一次正常的梦境,这让她非常讨厌沉入梦境时的虚幻感。 但直到今天,艾丝特才意识到,她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源自梦境还是现实。 她正处在梦境之中,经历一些她完全没有记忆的事情。 艾丝特感觉不到可控制的身躯,她的意识被塞进小小的一圈光团,蜷缩在蓬松的毛发中。身下是一条八条腿的黑色巨狼,身上传来的气息让艾丝特感到亲切,让她想接近。于是艾丝特在毛发里滚了滚,掉到了巨狼的爪子间,轻柔地蹭过巨狼爪子上的少许水渍。 那是泪痕,这条巨狼在无声地哭泣,可是那双眼睛中燃烧的,却是不甘、悲悯与愤慨。 “艾丝特光团”晃了晃,里面传递出歌声,径直在巨狼的脑海中响起,是一首她也相当熟悉的英文流行乐曲,《rollg the deep》。 黑色的八腿巨狼合拢眼睛,轻轻地将下巴搭在光团上,把它紧紧地护在自己的利爪间,爪子下还染着血迹。 梦境开始扭曲,艾丝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这确实一场更漫长梦境的开始,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生物,都是创世神话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种族,人类才是食物链的最底端,面对强悍而凶猛的非凡生物只能苦苦挣扎。 而她一直作为那颗小小的光球,跟黑狼待在一块儿,在黑狼驱动厄运的时候,光球紧紧攀附在她的毛发里,应和着那股力量猛烈增幅黑狼发挥的灵力,使黑狼能展现出更强大的力量,屡次险中逃生。 一场波及数个种族的背叛出现,古老的种族首领陨落,在黑狼的谋划下,魔狼一族那只狂暴的首领也在这场灾难中死去。黑狼承载了预魔狼首领逸散的力量,在艾丝特的协助下飞快将其掌控,疯狂地屠戮起其它魔狼。 这段梦境淹没于无边的血色中,因为光球吞噬了黑狼不受控制的疯狂,陷入沉睡。 艾丝特的意识从中被抽离,即使明知这些跟现实一样鲜明的画面,都是出于她诡异的梦境,艾丝特仍然感到不舒服。 光球是没有情感的,它似乎在履行什么“职责”,但艾丝特有情感,她能感受到那只八腿巨狼心中的无尽悲痛与茫然,以及后面向狼群复仇时的快意。 相比更趋兽性的其它巨狼,艾丝特能感受到它躯壳内存在一个人。 她是谁? 未等艾丝特细想,沉入黑暗的画面再度浮现。 这次梦境中的艾丝特终于有了“躯体”,摆脱了那纯粹的光团聚合物,一个身穿黑色哥特层叠长裙、裙上点缀繁星的女人正牵着艾丝特的手,拉着她走在一道幽静的长廊上,女人的面容也挡在黑纱之下,只露出隐约的双唇和下巴。 艾丝特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黑夜。 按照抬头时的身高,艾丝特推测自己现在不超过一米二,而她走路时的步伐也小得可怜,黑夜不得不放慢脚步,免得艾丝特跟不上。 我现在的外形最多就是个六、七岁小孩吗?我竟然小时候就见过黑夜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 被封闭起来的记忆? 第四十六章 从虚幻到真实 “艾丝特。” 因为跟随老尼尔学过了各种神秘学语言,艾丝特清楚能听出这句话用的是巨人语。 她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回应了呼唤,说的仍然是巨人语,但并不是从“嘴巴中”传播出来的,这使得“艾丝特”略显稚嫩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散发出细小的嗡鸣:“阿曼妮,我会帮助达日博格是出于自愿,而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交易,你尽管从中交换你需要的好处。” 黑夜微微一笑:“虽然知道你不理解,但我会担心你。” “出于安危的担心对我没有意义,我即将要去做的事,才能更好地确保我的存在,即你担心的‘安危’。” 黑夜抬手揉了揉“艾丝特”头顶柔顺微卷的银发,她轻叹一口气:“就是因为你这样只论存在,不在乎其它的思想,我才不放心。” “延续存在本身,才是我这般生命形态进行活动的唯一意义。以你的认知而言,即是我没有人性,连我的主导者也是神性主导的存在。” 黑夜牵紧了“艾丝特”的手,艾丝特能从关系紧密的黑夜身上,察觉到微妙的情感触动,“艾丝特”再度传递出声音:“呈现孩子的形态,只是因为我的自主力量还不足以脱离主导者之地。我并不是孩童,阿曼妮,我看过的历史远比你保持清醒的时间要漫长,包括你们的历史,我都观察过。” “我当然记得,你跟我提过很多次命运的线,还把自己比喻成困在蛛网上的飞蛾。” “关于你经历的命运,我很抱歉。” “艾丝特”毫无波动的声音如此冷漠,让她口中的“抱歉”毫无诚意,甚至像是在嘲讽,但黑夜似乎早就习惯了:“你是最无需抱歉的,你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你的安抚,我很难想象这一路会怎么继续坚持。”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潜力,所以我向你提供‘陪伴’的交易,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才得以在现世寻找脱离主导者之地的方法。我还需要继续等待命运的转机出现。” 黑夜没有再说话,走廊终于到了拐角,走过去正对一扇刻着十字架的棕红色木门。 一个银发过腰的青年正伫立在门边,五官柔和,像是出自最精致雕刻家之手的盖尼米得——传说中唯一登上宙斯神殿的美少年。与那秀美华贵的美貌相反,青年身上只有最简单的亚麻长袍,他同样银色的眼眸温和而淡漠,整个人几乎不沾染世间的繁多颜色,如同一副从白纸上走下来的素描画。 青年渐渐抬起眼睛,静静注视了黑夜和“艾丝特”两秒。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艾丝特”:“卓娅,主期盼你的现世很久、很久了。回来,主很需要你。” 不,不对!原本青年说的话,应该是—— 艾丝特忽然再度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她像是变成了木偶,静止在这段古怪的梦境中。 黑夜忽然挡在了艾丝特的身前,她的话语中带着浅淡的怒意:“很好,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随着黑夜白皙的手掌抬起,青年的影像就像是遇到了无形的橡皮擦,从腿部由下往上开始变得透明,很快只剩下了头部。 青年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只是安静地回望着黑夜,但是白色的莫比乌斯光环在他头顶浮现,身后层层叠叠的虚幻羽翼,让他看上去越发像是古典壁画走出来的天使。 一道虚影在他青年眼中一闪而过,银白色的河流正沿着过去往未来涌动,青年的身影按照被擦除的顺序恢复了原貌。艾丝特对这样逆转循环般的力量再熟悉不过,但她能感受到,青年身上还有别的更加吸引她的东西。 青年自始至终只注视着“艾丝特”:“卓娅不属于任何人,黑夜。卓娅是散漫无序的星光,只属于命运。” 青年抬起胳膊,冲着艾丝特伸出之前隐藏在袖筒下的手,他松开一直握起的拳头,露出掌心里一只昏迷的云雀。不,并不是昏迷,它早在许多个年代前就死去,但是因缘巧合留存下来,被人郑重地保管着。 那只长了银色头羽的云雀,前额上透出一点金光,它不断闪烁,呼唤着艾丝特,与她不存在的心跳声达成一致。 那是她脑海深处无数光点中的一份子。 青年眼底的温和不变,他看向黑夜,说出的话却像是直白的斥责:“艾丝特也不属于你,或者你们。” 黑夜再次抬起手掌,这一次青年没有再与她对抗,任由身影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擦除,但是这场梦境也开始因此崩散。 艾丝特忽然挪动脚步,绕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黑夜,在刚刚青年动用奇妙力量的瞬间,艾丝特周身的禁锢就已经被打破了。 黑夜没有阻拦艾丝特,只从面纱下传出一声充满唏嘘的叹息。 艾丝特用力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刻着十字架的木门,她竭尽全力跑了进去,赶在梦境彻底沉入黑暗前,瞥到了一个站在大理石十字架前的身影,看到他黑色的头发与灿金色的发根,神父般的古典长袍。 那个人回过头来。 但不论艾丝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长相,只有男人嘴角充满慈悲的笑意。 他温柔而宽容的目光跨过时间与空间,穿过被尘封的历史,从遥远的记忆另一端遥遥望过来。 艾丝特再也没能跨出一步,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在梦境里再前进哪怕一寸的距离。 男人摇了摇头:[zorya] 一个源头相近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跳到了艾丝特的唇角上:[dazhbog?] [Вcekohчaetcr,onдpyг,pa3pывaюtkoльцapyk]\/“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朋友,你的手环已经撕裂。” 他已经死去了。 就像那只被青年握在手中的云雀一样。 黑暗将艾丝特的视野吞没,她开始分不清究竟自己脱离的是回忆还是梦境。 她的意识离开了这里。 男人哼起一首民谣调子,转头再一次安静注视着那高大的十字架,就好像刚才他的话并不是在对艾丝特说的,他只是念出了这首歌曲的开头。 —— 克雷斯泰·塞西玛又一次乘上了前往廷根的蒸汽列车。 作为“值夜者”高级执事和“红手套”三巨头之一,他其实并没有这么清闲。三天两头就跑去贝克兰德外出差,主要是因为克雷斯塔所执掌的“女神之剑”,相对整个黑夜教会来说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如果有得选择,克雷斯泰本人更愿意去更北边圣堂所在的凛冬郡多走走,顺便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他不仅是为了圣堂代号“特级隐秘”的存在而来,也因为收到了克莱恩的特殊申请,克雷斯泰随身带上了“小丑”配方的魔药材料。他准备在进行审查后,就一次性将克莱恩晋升序列八的事情也办完。 邓恩在报告中描述艾丝特的失控异状,让圣堂知情的人感到焦虑,但是在阿里安娜殿下获得了神谕后,他们便压下了疑问,全心信任着女神的指引,让这件事自然而然地过去。 克雷斯泰获得的神谕也没有太多差别,除了“无需转移”的冷处理,就是让他前往廷根值夜者小队一趟,将损坏的“星夜怀表”回收,但是把里面那枚教会特级通行徽章留下,交给邓恩用作压制艾丝特的后手。 拎起从不离身的银白手提箱和另一个小皮箱,克雷斯泰走下了蒸汽列车,望着比贝克兰德清澈不少的蔚蓝色天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贝克兰德待久了的人一走出来,总觉得哪里都比万都之都的空气好。 克雷斯泰乘坐的是最早一班的蒸汽列车,他甚至没来得及给廷根的值夜者小队发电报,自己就已经赶了过来。 作为一个序列五层次的非凡者,在“女神之剑”的特殊协助下,克雷斯泰已经能稍微感受到命运扭曲的力量。他从主教那里领到了自己数个月前在圣堂要求下写出的日记,知道那个外貌是年轻少女的“艾丝特”曾经跟自己有过短暂的接触,但他本人却完全记不得了。 只是简单伪装成第二次见面的问题不大,因为阅读过自己的日记,克雷斯泰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当成“封印物的相关资料”,直接背了下来。因为两人本来就不熟悉,克雷斯泰并不害怕有什么会露出破绽的地方。 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克雷斯泰看到前台那个棕发姑娘正在拿手帕抹眼泪,一边哭一边搓着手腕上的编织手链。 克雷斯泰清了清嗓子,那个女孩慌乱地抬起头来,试图张开几页《廷根老实人报》好将脸埋到后面:“哦队长!我没有在哭我只是眼睛里进了东西,这报纸上的故事写得比较感人——咦?您是……” “克雷斯泰·塞西玛,从贝克兰德教区过来的,我是为了老尼尔和艾丝特的事情来查看情况。还有莫雷蒂先生的特殊申请。” 刚刚沉浸在悲伤感情中的罗珊赶紧擦干了脸,脸上红得发烫,她赶紧从后台起身给这位戴着红手套的先生带路,她当然也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值夜者间流传着“女神之剑”的称号。 “你刚才是在为什么担心?”克雷斯泰随口问了一句。 罗珊的表情又变得悲伤了:“是艾丝特!这一切太让人不安了!她昨天开始就——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她努力堆起一个难看的微笑:“只是她不在之后,我真感觉生活缺失了很灿烂的一部分阳光。” 克雷斯泰点点头,在胸口点出绯红之月的手势:“女神会保佑她的。” 第四十七章 生活依旧继续 “队长,这位是……” “啊,塞西玛阁下,感谢您愿意前来廷根。” 罗珊在将克雷斯泰带到邓恩的办公室后,就自觉地离开了。 克雷斯泰将小皮箱放在了邓恩的办公桌上:“这是那位‘占卜家’晋升需要的魔药材料,下午我就可以进行他的晋升考察。先带我去看看他们,那位失控者和艾丝特。” “是,他们两个都在查尼斯门后,至今还没有从昏睡中醒来。” “说到那位失控者,等今天晚些贝克兰德再来人之后,我们会带上他一同返回贝克兰德教区,在那里他能得到安魂师更好的治疗。” 邓恩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对这个处理方式表达任何意见。 “至于艾丝特,我们不会将她带走,但是……我先看看她具体的情况。还有那枚圣徽你暂时留在手边。当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它加上我留在石门上的符号,临时压制住艾丝特。” 邓恩再度点点头,把这当作圣堂对他的信任和托付:“我明白了。” 老尼尔的幸存对克雷斯泰来说,更接近一个“奇迹”,让人不由得感慨“艾丝特”果然是女神给廷根值夜者小队的特殊援助,克雷斯泰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已经失控变成怪物的人,竟然还有被逆转失控状态的可能,这太不可思议。 如果每个失控者身上都能有这样的奇迹,每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非凡者痛苦地泯灭在同僚的手中,但很可惜,这样的力量克雷斯泰从未见证过。艾丝特失控时发挥出的能力倒是跟另一个人数稀少序列的高阶传闻很接近,但即使是克雷斯泰,也没接触过“怪物”途径的多少资料,圣堂在这方面的情报相当稀缺。 在查看过老尼尔的状况后,克雷斯泰跟在邓恩身后来到了艾丝特的石屋前,里面涌动的沉寂力量,让他都感觉背后发寒。 “塞西玛阁下,艾丝特自从昨天被送回来一直在昏睡。今早我也让两位女性值夜者进去看过一眼,但是里面的封印力量汇聚过多,不适合任何活人多待。” “没关系,短时间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克雷斯泰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拎紧了手上装着“女神之剑”的箱子,推开石门后拉开墙壁上的灯罩,让幽蓝的烛光打在这间并不宽阔的石屋里,照亮了屋里的景象。 克雷斯泰随即对邓恩点点头,示意他关紧石门。 门一合拢,石屋里幽蓝的光芒立刻又黯淡下去,似乎随时会自动熄灭。 克雷斯泰俯身将白银提箱放到地面上,在他即将要打开盖子的时候,艾丝特微弱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您是来处决我的吗?” 她冒出了半个头来,银色的刘海挡在脸上,隐约露出下面乌黑涌动的眼睛。 克雷斯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已经醒了?” “是的,从你拎着那把骨剑踏入走廊开始我就醒了,骨剑的力量正与这里的封印相互呼应着。但是我的状态很不好,我不敢让队长看到。” 艾丝特又将被子拉下来一些,露出了整个脑袋,让克雷斯泰看清了她被子底下藏着的东西,那是几十粒细小的光点,完全不受控制地摇晃着在她耳边飞舞打转,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看上去情况确实很接近失控,对你来说。”既然艾丝特醒着,那么与其借助“女神之剑”的力量强行突破进入艾丝特的梦境,跟她本人交流要更加轻松,克雷斯泰坐在了箱子旁边,因为艾丝特铺了羊绒地毯,石屋的地面并不怎么冰冷,“你自己对这些光点有什么概念吗?” 艾丝特没有说话,但是她脸上的警惕与疑惑是显而易见的,她虽然不讨厌这位数月前见过一面的高级执事,但是也不怎么信任他。 克雷斯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老尼尔的情况远比圣堂预想中好很多。我们会将他带往贝克兰德,那边的安魂师们能提供给他很多援助。” “尼尔先生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艾丝特的神情又放松下来,她在被子底下将身子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塞西玛阁下,非凡者一定会失控吗?” 这问题的范围可太宽泛了,克雷斯泰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斟酌着用词回答道:“我不能对你撒谎,每个非凡者必然都面对着‘失控’的危险,这应该是非凡者获取特殊力量的代价。” 艾丝特眨了眨眼,她伸出手来,几颗飞舞的光点停在她的手指上,像是歇脚的萤火虫:“非凡者,正常来说,应该不可能和‘失控’达成和解?” “是的。”克雷斯泰皱起眉头,但没有反驳艾丝特的话,她所说的“和解”,难道是指这些光点可以沟通吗? “塞西玛执事,你相信光吗?” 克雷斯泰对这个问题很摸不着头脑,只好回答道:“我对女神是绝对忠心不二的。” 艾丝特却捂着嘴闷笑了两声,然后她略带惆怅地抬起头来:“抱歉,只是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我想等您离开后,我这些天都会继续沉睡下去,我需要通过睡眠来稳定我的‘失控状态’。” 克雷斯泰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隐瞒了。我会加强门上的封印,那应该能让你沉睡得更安稳些。” “那就再好不过了,”艾丝特合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您不知道,我现在可太讨厌做梦了……” “有什么需要我给廷根值夜者们带的话吗?” “麻烦您告诉队长,别再试图入梦我了,那对他有害。帮我跟克莱恩,就是那位要晋升的值夜者带句话,让他时刻保持警惕。帮我转告伦纳德,别再莽撞过头……还有罗珊,让她多笑一笑,等我好了就陪她喝下午茶……西迦女士下一次的故事一定能登上报纸……” 艾丝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最终归于了安宁而平和的呼吸。那些在艾丝特脑袋边盘旋的光点缩回了她的被子底下,仿佛出于本能地回避着克雷斯泰的视线。 克雷斯泰起身拎起他的箱子,拉下了灯罩,让石屋内重新回归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打开石门,借着走廊透进来的那道光,最后看了一眼艾丝特被银发遮挡的侧脸,抛开那些似乎有自主意识的光点,安睡的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会把话带到的。晚安,艾丝特女士。” —— 因为克莱恩被伦纳德怂恿着向廷根值夜者全员透露了扮演法,克雷斯泰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在检查过克莱恩的状况,让克莱恩发誓不会透露扮演法后,克雷斯泰不得不让每个人都单独进来炼金室,引导他们向女神之剑起誓。 直到科恩黎也凝重且疑惑地走出炼金室后,克莱恩又回到了地底,听到了克雷斯泰的宣告:“值夜者克莱恩莫雷蒂,我以女神的名义郑重告知你,你通过了圣堂的考查。 祝贺你,以你的功勋,你现在就能获得晋升,成为序列8的非凡者!” 克莱恩松了一口气,能这么顺利地通过考察,让他有种奇妙的恍惚感,他原本以为会有更多要调查询问的事情或者特殊任务,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感谢您,塞西玛阁下。赞美女神!” 再度将扮演法“只是在扮演”的精髓跟克莱恩解说后,克雷斯泰拿起桌面上另外的小皮箱,将里面的东西在桌上一字排开。 成年的霍纳奇斯灰山羊独角结晶,完整的人脸玫瑰。 克莱恩将羊皮纸上的配方与记忆里做了一个对比,确认没有误差后,他回想着当初老尼尔演示的魔药调配过程,开始蒸馏纯水,将辅助材料依次放了进去。 数分钟后,克莱恩手上的玻璃瓶里,便装入了奇异的金黄红三色液体,看起来分外甜美诱人,像极了调色分层的鸡尾酒。 在跟克雷斯泰确认过魔药配制无误后,克莱恩对这瓶魔药进行了占卜,然后果断地将它灌了下去。 看着那么漂亮的魔药,入口的味道却糟糕透顶。 在身体因为非凡特性而剧烈反应的不适下,克莱恩忍耐着“霍纳奇斯”、“弗雷格拉”的呓语,进入了冥想状态。 当身体与精神的异状回归平静后,克莱恩清楚地知道,自己成功进阶到序列八了。 真希望能跟艾丝特有分享这样的喜悦,老乡一定会替自己感到高兴的。 —— 两天后,艾丝特总算能从查尼斯门后自己走出来了,这让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罗珊差点抱着她哭起来。 她成功将光点收束回脑袋里,但是头上几缕挑染金和大片银发的变化,实在遮掩不过去,艾丝特索性就放弃了,她更加不喜欢包着头巾,那会让她有种重新回到玻璃球里被禁锢的恐惧感。 但是艾丝特现在这样奇特的造型也不再适合出门,实在太惹眼了、本身她的外貌就不太像鲁恩本地人,顶着这样的头发出去,艾丝特都怕自己被代罚者或者机械之心的非凡者们抓走调查。 让她欣慰的是,值夜者们没有任何格外的看法,按照西迦偷偷跟艾丝特的解释:“失控的人能捡回条命就是女神保佑,发色改变才是真正的小问题。” 罗珊红着眼睛拍打艾丝特的手,力道没轻没重的:“你怎么睡起觉来连饭都不吃!太让人担心了!我今晚给你订了钻石玫瑰餐厅的套餐,不需要报销,我请你!” “罗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这么担心的。不过有美食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可以分着吃!” 罗珊戳了戳艾丝特的脑门:“下次不要再这么让人担心了!不要勉强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艾丝特灿烂的笑容显出几分傻气。 旁边正在泡咖啡的克莱恩会心一笑:“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你沉睡的这几天,公司里的气氛一直挺消沉的。”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不过我大概还会经常回去下面睡觉……我还需要很多休息。” 罗珊立刻紧张起来,掰过艾丝特的脑袋左看右看:“我就说,你看起来还那么憔悴!那你为什么非要跑出来,快点再去睡会儿。” 艾丝特只是轻笑着,没有正面回应罗珊的话。 克莱恩心里却一紧,他知道老乡为什么这么着急出来,连等待头发恢复都不愿意,也要见一见值夜者的众人——她在害怕被遗忘。 她怕自己睡过漫长的一觉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第四十八章 任务还需努力 新一周的塔罗会将近,克莱恩轮休在家,又一次提前了十几分钟来到灰雾之上。 自从晋升之后,他还没有好好探查过灰雾殿堂的变化。 在熟悉的呓语与虚幻感过后,他的身形出现在圆桌最上首的高大座椅上,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对灰雾的掌控度加深了一点,不是很明显,但却能真切感应到与这片空间的共鸣。这还是克莱恩已经稳定了服用“小丑”魔药后的状态,这让他有了不少信心,看来这片灰雾的力量确实需要更高序列才能掌握。 克莱恩抬起手,试探着朝头顶那片灰雾摆动了一下,原本覆盖在半透明球体外部的雾气立刻被驱散开,柔和的光芒从中洒落,刚好照耀在身居主位的克莱恩身上。 这道“聚光灯”的真身,是一团看不出虚实的光球,像极了常被画在中秋插图上的淡黄色月亮。光球被透明玻璃般的隔阂,困在灰雾下方,完全就是一个玻璃罩顶灯。克莱恩将它上面覆盖的灰雾驱散,就像擦去了老灯泡上的灰尘,使整个大厅里都明朗了不少,青铜长桌和座椅的表面都笼罩上淡淡的暖意。 克莱恩明显感到他维持灰雾殿堂时必要的灵性受到了压缩,那个光球似乎自然而然地开始协调他的消耗,如果他想的话,现在还能从那些红色星辰中再拉三个人上灰雾,远超过之前的数量,比他之前晋升后的感受还能多拉一人。 克莱恩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聚光灯”还真是买一送一啊!也太好用了! 他回想起之前占卜时注视到的永恒烈阳,那时候似乎有什么光茧在他周身挡了一下,虽然没有撑住,但现在看来,八成就是“聚光灯”的自动防护功能? 真是贴心。 克莱恩微笑着又抬起手,试图拉过一点灰雾重新把“聚光灯”挡上,可惜他的尝试这次失败了。 他尴尬地盯着头顶看了几秒,无奈地摇摇头,只能作罢。 反正是好事不是坏事,不影响“愚者”从古老年代苏醒的位格,就让它照着,还能省点灵性。 隔天上午,克莱恩还没来得及敲响邓恩办公室的门,艾丝特就先从里面走了出来。 “噢,上午好克莱恩!你要找队长是吗?他就在里面。” “上午好艾丝特。”克莱恩跟她简单行了个脱帽礼,“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身体事实上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总是睡不醒……”艾丝特这话音还没落,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赶紧捂住了嘴,“抱歉,我总是在犯困。” “能睡是福,能吃也是。”克莱恩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将礼帽扣回头上,稍微挡住点眼里的笑意。 艾丝特瞄了他一眼:“你这话听着像是在嘲笑我一样。不耽误你找队长,我该去帮奥利安娜太太整理上个月的报销清单了。” 克莱恩走进邓恩的办公室,艾丝特却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她的眉头逐渐皱起,抬手揉压右边眉心,借此缓解脑海中隐隐的刺痛。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就做,艾丝特秉承着时不时放弃思考、完全跟随灵性直觉的习惯,她快步走进了盥洗室,细细地从头上分出几处还保持着金色的发丝,然后将它们一根根拔了下来,飞快地缠到一起,搓成了形状歪曲的小结。 等数分钟后,艾丝特一看到克莱恩拿着份新打好的文件走出文职人员办公室,就凑了过去:“克莱恩,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绳结你还带着吗?” “当然,就在这。”克莱恩一直将它塞在随身的口袋里,跟阳炎符咒和阿兹克先生的铜哨一样,都小心地保管着,既然艾丝特问起来了,他便把这个红色的流苏绳结掏了出来。 艾丝特给所有人编织的绳结里,只有送给克莱恩的这个,用的是纯红色的线。 “你把这个塞进去,卡在流苏里面就好了。” 艾丝特将那小团打结的金色发丝递了过去,让克莱恩愣了好几秒。 “……就直接塞进去吗?” “是的,带着就行。”艾丝特很坚决地望着他。 克莱恩叹了一口气,回想到艾丝特当时施展出的“时间逆转”般的能力,郑重地接过这小团发丝,扫了一眼艾丝特头顶大片的银丝:“这也是有护身作用?” “应该是的,你太容易遇见事故了,呃,感觉你会有吸引非凡事件的体质,总之就是让人不放心。” 老乡,我听出来你的意思了,你可以直白点说我倒霉的……克莱恩在心里默默感叹。 艾丝特又指了指她自己:“以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跟着值夜者们出任务,所以只能这样了,你们都要多小心。” “我会的,这份情谊我就收下了。”克莱恩在艾丝特的眼皮底下,把掺了发丝的绳结再度收回口袋,看到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艾丝特又打了个哈欠:“呵啊……这个困倦没有头一样。我最好再回去睡会儿,晚安克莱恩。” 克莱恩不掏怀表都知道现在的时间,肯定连正午都不到,但他还是笑着给了艾丝特回应:“晚安,艾丝特,好好休息。” —— 当天半夜。 艾丝特又因为脑海中的刺痛和一个恍惚的巨大十字惊醒,虽然这次连上面倒吊的人都没看清,但她原本安宁的睡眠质量因为一落千丈。 艾丝特将脸埋在了被子底下,因为异常折磨的偏头痛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到底是谁啊,说好凡人不要老去直视神的,这不是造孽吗……” —— 因为这段痛苦的午夜插曲,艾丝特这一次又整整睡了一天,直到第三天才起了个大早,坐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厅里,吃着罗珊给她带的果酱甜甜圈。 罗珊冲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廷根晨报》:“今天的头条新闻看上去很厉害喔!” 艾丝特叼着甜甜圈,浏览起那巨大的标题“大海盗齐林格斯被公爵保镖击毙于贝克兰德”,艾丝特得承认,她既不认得这位公爵也不认得什么海盗,这条新闻下面的报道甚至连详细些的介绍都没有,只有最简洁的时间地点人物,单纯就是一例死亡通告。 “这个齐林格斯是谁啊?” “好像是很有名的海盗,叫什么‘飓风中将’?之前听人提起过。” 艾丝特将报纸扔回了罗珊的桌子上:“一个海盗不在海上待着,跑贝克兰德去干嘛?真奇怪。”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背后有着更重大的阴谋……” 艾丝特抓起一把自己银白色的发尾,又松开了手:“但是他已经死了。就算有什么内情,出于那位公爵的背景也会被压下来。就像这则空有标题没有内容的新闻一样。” 罗珊又翻起报纸,有些兴奋地指着介绍本地活动的板块:“就这个月中十四号,新的马戏团要来表演了!还是老地方,市政广场。我记得你之前说很想去看看?” 艾丝特这次也提起兴趣了,她挤到罗珊旁边跟她一起看着报纸:“我看看……周五,挺好的,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提醒我啊!” “我当然会陪你一起去,我可不放心你走丢了。到时候人肯定很多!” “罗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罗珊戳了戳艾丝特的脑袋,“等你好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要不是队长可能不同意你离开,我们都该找时间去迪西海湾度假,听说那里阳光可好了。” “是啊,廷根之外还有很多地方。”艾丝特随口附和道,但是心里却充满茫然。 离开廷根的想法自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脑海里完全消失,艾丝特似乎握住了一条不太明朗的细线,预示着那个越来越接近的未来。 预示?克莱恩才是占卜家,她又不是。 艾丝特摇摇头,试图甩开脑袋里那些奇怪的灵性感应,它逐渐开始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感到焦虑了。 罗珊当即看过来:“怎么啦?你不喜欢迪西海湾吗?” 艾丝特只是用另一句闲聊扯开了话题:“没有,我是在担心坐船的问题!我这辈子还没坐过船呢。” 漂流皮筏艇当然跟游轮没法比的。 —— 中午时分,克莱恩回来向邓恩报告上午对兰尔乌斯身边人的调查结果,这时候罗珊进来通知队长有人想进行委托,克莱恩就跟在邓恩身边走进了接待厅。 艾丝特正在给两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客人倒茶,她们头上也是黑色的软帽,看起来就像是刚从葬礼上走出来。艾丝特正柔声地告诉这两位女士,任务都需要经过队长的确认,才能在签订委托合同后派发给队员,服务态度竟然异常专业。 克莱恩听到其中一位女士提出诉求后,立刻回想起曾经参与调查过的一起凶杀案,旁边那位夫人就是死者梅纳德议员的妻子,她出现在黑荆棘安保公司,想要委托他们调查“雪伦夫人”。 在这位夫人眼里,那个在廷根市风流名声远扬的雪伦,必然是伦纳德议员死亡的罪魁祸首,所以她无法接受警方给出“饮酒过量及纵欲致死”的结果,想要搜集雪伦身上的任何犯罪证据。 起初邓恩是有不少顾忌的,但这位夫人只要求追踪和监控雪伦的行踪,就能提供高昂的报酬。恰好克莱恩需要这方面的经验,他又晋升了序列八的“小丑”,体能方面获得了大幅度的强化与提升,所以邓恩接受了这次委托,并将任务转交到克莱恩手上。 在两位女士离开后,邓恩回去了他的办公室,罗珊坐回了接待台后面,在每日访客上做了一条新登记。 艾丝特重新拿了个茶杯,给克莱恩也倒了一杯红茶:“你似乎有些头绪?” “是的,之前我见过那位夫人,不过……具体的得等我实地调查了才知道。”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小心些,不要太莽,可别在阴沟里翻船。” “我当然会注意的,”克莱恩飞快地瞥了眼罗珊,见她没有在注意这里,便压低声音对艾丝特说道:“你就放心,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秘密。” 艾丝特搓了搓胳膊:“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得很像是伦纳德,下一秒说不定就要去拯救世界了。” 克莱恩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引得罗珊偏头望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艾丝特也笑着接过了罗珊的问题:“我们在说伦纳德的糗事,你可不要告诉他啊!” 第二天上午,克莱恩学了不少跟踪与监控的技巧后,立刻采取了实践,在夜晚潜入“雪伦夫人”的家中。 然而不管是克莱恩还是邓恩,都没想到这位“雪伦夫人”身上真的有大问题。 克莱恩通过特殊手段潜入她家中的保险柜,感受到了一座充满邪异的白骨雕像,他立刻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邓恩报告,确认了那就是“原初魔女”的神像。 查尼斯门后,艾丝特已经缩在了被窝里,但她忽然从昏昏沉沉的状态被惊醒,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好像是邓恩。 艾丝特当即爬起来,听着邓恩走进深处存放封印物的走廊,然后等他折返出来的时候,艾丝特拉开门探出了半个脑袋。 “嗯?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邓恩只是稍有点吃惊,就想快步往外走去。 艾丝特瞥了一眼邓恩怀里的那件封印物,上面包着密不透风的黑布。 “是3-0217?”艾丝特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队长你们要去执行很危险的任务是吗?要不要我——” “不行,艾丝特,至少现在不行。”邓恩的语气非常严厉,“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所以好好休息,交给我们。” 艾丝特没有办法反驳,她只是张了张嘴,沉默下去。 邓恩冲她摇摇头:“不要担心,我们会回来的。” 然后他就快步走向通道的尽头,克莱恩还在外面等着邓恩,还有科恩黎,他们要去雪伦夫人家里正式解决这个魔女教派的成员。 “注意安全,希望你们好运。”艾丝特小声地说道,目送着邓恩走出了这条走廊,离开了她的视线。 第四十九章 窥得秘密一角 艾丝特躺在石屋里,静悄悄的,就连心跳声都快被这里永远充斥的寂静吞没。 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一阵悸痛忽然从头部迸发,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将前额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但是没有用,那脑袋几乎从里往外有炸裂的痛苦,让她拼命将手指用力扣在头上。 稀疏的金色光点从她的头上飘起,疯狂地在黑暗中打转,以无序而混乱的姿态环绕住她。 数分钟后,疼痛一缓解,艾丝特就伸手摸到灯罩的开关,让幽蓝色的烛光照亮了屋里。 她的指甲里印着少许血迹,艾丝特摸了摸自己头上,因为摸到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脑袋上抠出了血。 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这阵痛苦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但是剧烈得就像是从艾丝特脑海深处剜出了一部分灵魂。她能感应到是有人遇到了危险,可是她现在的状态太不稳定,甚至无法分辨出刚才是谁遭遇了困境。 这种过于痛苦的回馈是前所未有的,难道是克莱恩?是我之前给他的那撮头发! 艾丝特回想起当时对老乡的额外赠予,她惶恐不安地靠坐在墙上,双手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是什么情况会紧张到那撮头发被触动?艾丝特也不清楚。 她除了坐在阴冷的石屋里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她的状态甚至不足以支撑她再放血绘制出“无限符号”。没有邓恩的许可,艾丝特也不能自己去动用封印物,现在的她,恐怕连队长他们在哪都感应不清楚。 又是这样,漫长的、让人焦急而无望的等待…… 艾丝特微微一怔,她为什么会觉得“又是”? 黑暗的沉寂贴在她的手背上,自从压制老尼尔的失控后,艾丝特察觉到周围的非凡力量变得更清晰了,比如现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查尼斯门的力量涌入她石门外的图案,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落在她身上。 艾丝特将脸埋在手掌中,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没有哭,只是裹着被子,紧靠着石墙闭上眼睛,进入了跟死亡一般寂静的安眠。 小虫子从艾丝特裹成窝的手帕里探出头来,它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制力量在日渐虚弱,这让它在惊喜之余,也产生了疑惑——艾丝特为什么会衰弱到这个地步?光点汲取命运力量的自我修补在一次次被外界因素打断。 有人正在针对她,削减她的力量。 这种躲藏在舞台背后操纵剧情的方式,小虫子也相当熟悉,但它周身的光茧断绝了它远离艾丝特的所有可能。 说不定等艾丝特死亡的时候,它也会跟着一起死去,小虫子无所谓地卷起手帕,将自己盖严实。 无所谓,反正这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分身而已,可惜不能将这个命运诡异的人报告给本体了,不然让本体被她阴一把,一定更有意思。 —— 不论夜晚发生了什么,新的一天都会如期而至,太阳依旧在履行它挂在天空的职责,将晦暗的星空挡在自己的万丈光辉之外。 艾丝特敲响了邓恩办公室的门,但是里面隔了好几分钟,才传出了特别无奈的声音:“别站着了,进来。” 拉开门,邓恩嘬着烟斗发呆的样子便映入了艾丝特的视线,他愁苦地盯着桌面,桌上正摆着几根断裂的银色发丝和一个被染成血红色的吉祥结,原本暖橙色和珍珠白的线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了。 艾丝特浑身一颤,那是她送给科恩黎的编织结,虽然还没有破碎,但几乎是泡透了血水,艾丝特隔着这么远,分不清鼻尖的铁锈味是真实的,还是她过于紧张而产生的幻想。 “看样子你认出来了。他还活着,但是状况很不好。因为那个魔女的黑焰,他的右半边身体,”邓恩的左手从右肩往下,比划到了手腕的位置,“几乎都被烧透了。你的吉祥结死死黏在黑焰底下,所以我们在紧急截肢的时候,没注意到它掉出来泡成了这样。” “他……科恩黎,他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邓恩才“嗯”了一声。 他原本以为艾丝特会很难过,甚至已经对如何安慰崩溃大哭的艾丝特打好了腹稿,但是艾丝特的表现却让邓恩感到吃惊,她听到科恩黎还活着的事情后,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艾丝特的眼里确实溢满了泪水,“对不起,队长,要是我能——” 邓恩竖起一只手,打断了艾丝特想说的话:“当你因为这件事情产生愧疚感的时候,我才是真正需要道歉的人。你原本并不需要承担值夜者们的责任,但我放任你参与我们的任务,使你不断接触到非凡世界相当可悲的那一面。”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邓恩又开口:“很抱歉总是让你为不属于你的责任而付出,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艾丝特。很感谢你一直在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 邓恩的眼神太诚恳,让艾丝特找不到能说的话,她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一个词都吐不出来。 “还有这个,”邓恩将那几根断裂的发丝往前推了推,“这才是救了科恩黎性命最大的关键,帮他完全挡下了那件镜子里的诅咒。这是克莱恩交给我的,看到光点从他身上飘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私自跟了过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艾丝特干巴巴笑了两声,相当勉强。 “总之,我们都活着回来了,谢谢你的好运。即使你不在我们的身边,那时候你还是帮助了我们。” 艾丝特局促地移开眼睛,不敢迎着邓恩的目光:“但我本应该能做到更多的,队长。我想知道圣堂有没有提过我的能力?我也想寻求晋升。” 邓恩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艾丝特。就像你所了解的,封印物是没办法再提升自身力量的,它们已经固化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法的不妥,邓恩赶紧又开口:“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但你的情况确实是特殊的。” “好,其实我也想到这个答案了,”艾丝特忽然冲着邓恩笑起来,好像卸下了某种重担,“反正我都得先恢复好。既然不能晋升,那我就想办法掌控好已有的力量。” 邓恩心里的不安在冒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欣慰地回望着艾丝特:“我很高兴你能这么看。以后的路还很长,不用急于一时。非凡力量始终都是危险的,即使是自身的力量,你也应该谨慎面对,尤其是在那些力量过于庞大的情况下。” 一个词忽然从艾丝特脑海里蹦出来:“混乱。” “什么?”邓恩没有听清,他疑惑地望着艾丝特。 “啊,没事,我去找罗珊了,希望她今天上午泡的是茶不是咖啡。” 艾丝特的微笑在关上办公室的门后,立刻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走向武器库,连门也没敲,就直接走了进去。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她没看到今天应该在这里值班的珍妮特,那个前段时间新来的文职人员女孩,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伦纳德。 见到伦纳德后,艾丝特脚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外拐去,可是伦纳德开口喊住了她:“你跑什么啊?这两天你怎么老躲着我?” 艾丝特的嘴角抽动一下:“好,我确实在躲着你。害怕别人的秘密不是正常的吗?” 伦纳德翠绿的眼睛中满是嫌弃:“这么几个月了,你和我谁身上的秘密更多还不好说呢!我一直觉得你更加奇怪!” 艾丝特靠在门框边,保持在一个随时能转身离开的位置:“那我比较迟钝,我现在开始害怕了,不行吗?” “你还会有害怕的东西?除了黑咖啡。” “我不害怕黑咖啡!我只是不喜欢苦味!” 伦纳德挑起眉毛,吊儿郎当地“哼哼”了两声:“你现在这个态度总算正常点了。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就是头发掉个色吗!白色头发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西迦就是啊。” 头发掉色?洛耀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艾丝特苦恼地揉着右眼眶:“我不太敢接近你,因为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点……” 伦纳德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然后疑惑地盯着艾丝特:“也没味儿啊。我好几件同款的衬衫,只是换着穿而已。” “不是!是有些别的东西。就好像你藏了什么很好吃的。” 伦纳德掏了掏口袋,扔了两颗奶糖在桌面上:“这个?你要想吃就拿去。” 艾丝特却猛地摇摇头,然后咽了下口水:“也不是这个!我想是别的东西,可能帮助我更好恢复身体情况,所以我不太想跟你太多接触。” 伦纳德茫然地挠了挠头,让他本就松散的黑发更凌乱了:“我身上还有什么别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侧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丝毫没有在艾丝特面前掩饰自己身上的异状。 然后伦纳德震惊地望着艾丝特,按照刚才脑海里那个声音的嘱咐,把话语转述给她:“老头说,你如果真的想快速恢复,可以通过进食当前同序列的非凡特性……这、这是人能做的事情吗?都不需要服用什么魔药的吗!?” 艾丝特眯起了眼睛:“那你帮我,谢谢这位老、老人家?我当前的序列……” 伦纳德又倾听了十几秒,才迟疑着缓缓道:“你当前的序列是‘偷盗者’途径,已经是序列七的‘解密学者’。老头不知道你的命运为什么会混乱成这样,与你牵扯关系的人命运都在不断扭曲。啊,他还说……” 伦纳德忽然沉默了几秒,怪异地盯着艾丝特。 艾丝特有点茫然:“他还说什么?” “老头还说谢谢你的不吃之恩?” 艾丝特没有憋住,剧烈咳嗽起来,等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摆摆手赶紧离开了这里:“应该的应该的,我不觉得我真能下口吃了谁……” 第五十章 畏惧至极的她 今天一切都很平静,但是每次想到科恩黎的遭遇,艾丝特的心里仍然一片冰冷。这种冷意几乎将她浸透,她的感情像是被砸开一个缺口的水瓶,正在不断流失出去。 科恩黎的订婚日期本来已经确定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他的未婚妻或许不会抛弃他,但是科恩黎正躺在医院里苦熬,身体上留下的残疾会伴随他一辈子。这对情侣以后还得面对来自长辈的压力,前途难测。 太无力了。 艾丝特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她的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斜着脸听罗珊讲述《戏剧先锋》上对《伯爵归来》的专业点评,艾丝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边应和一边走神。 伦纳德离开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跟两人还打了个招呼。不过他走得非常匆忙,很明显是处于任务中的心态,也不知道是在追查什么。 “罗珊,你打算去看《伯爵归来》吗?” “我肯定要去!这会成为我们街区里连续好几周的话题,不去的话可就聊不上了。不过我不用自己订票,我都跟菲利普太太商量好了,她会帮我们买同一场。” “这样啊……” 罗珊倒是兴致昂扬:“艾丝特也想看吗?我可以让菲利普太太退掉我的那张票,然后换个时间跟你一起去的!” 艾丝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哈啊——过些日子再说,我怕我中途睡着,那就太不礼貌了。” 罗珊的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忧虑:“也对,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到时候我可以陪你再看一次,这出演出可是在贝克兰德大受欢迎呢!” 晚上,艾丝特帮忙给众人送晚餐的时候,才发现克莱恩今天也来了,他一大早就在查尼斯门值守,要到凌晨才能换班。因为接连有人出事,值夜者人手一下子就有了紧缺,伦纳德接替了调查兰尔乌斯的任务,所以才出门去的。 “啊,谢谢你艾丝特。对了,这个该给你的,我差点就忘了。”克莱恩看上去有点憔悴,他昨晚似乎没怎么睡好,眼下浮着浅淡的阴影,不过看到艾丝特后,他还是露出了很真诚的笑脸。 克莱恩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艾丝特拆开一角,发现里面装着一片四叶草:“这是——你从哪里搞到的!?” “雪伦夫人家里。可能四叶草也能做施法材料,我跟队长说了之后他同意给我的。” “太谢谢你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着,我自己都快忘了。” 克莱恩摇摇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自顾不暇。” 艾丝特用力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金镑行不行?” 克莱恩回想了下艾丝特那可怜的小金库,并不比他富裕到哪去:“算了。大家都是赤贫阶级,就不谈钱了。太伤人了,不好再互相伤害。” 两个人都沉默几秒,然后又会心一笑,艾丝特掂量着手上轻飘飘的纸包:“不过我也得把这东西上交给队长。我之前已经把配方和收集的材料全交给他了,总不能让阿德米索尔直接成为黑户非凡者,那样只会害了他。” 克莱恩赞同地点点头:“相比之下,官方非凡者确实更安全。不然一转眼阿德米索尔跑没影了,恶龙酒那位老板就该找我们麻烦了。我去做了一点调查,阿德米索尔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病逝了,阿德米索尔似乎是斯维因好友的孩子,那位好友在一次出海后遇到了大海盗,就此没了消息。” “这样啊,真是令人唏嘘,或许这就是命运。” “不过阿德米索尔,现在的状况越来越正常了,是你帮了他?” 艾丝特很大方地承认了:“对啊,那次其实挺冒险的,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时候感觉你比我更乱来。”克莱恩坐在椅子上,将晚餐汤品的盖子掀开,浓郁的奶油香味扑面而来,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今天的晚餐这么丰盛?我记得我要的最便宜的餐品啊。” 艾丝特眨了眨眼:“咳,那我先走了!我也去吃饭了!” 她好像端错托盘了,这是她的那份晚餐。不过无所谓,就当让心神不宁的克莱恩吃点好的,艾丝特要的这份可还有苹果派作甜点,他应该会喜欢的。 看上去老乡没有想象中那么消沉,这让艾丝特心里也松了口气。 在将四叶草交给队长后,艾丝特心里的成就感稍微驱散了这段时间的压抑。 最近发生的非凡事件太频繁,让值夜者们一刻都不敢放松,尤其是克莱恩和邓恩受到的影响太多,艾丝特本能地担心起他们的状况。她不是正常的非凡者,不代表她不清楚“失控”这种永恒的危险,对非凡者来说有多可怕。 老尼尔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艾丝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她对现在能否再用出“无限符号”心里没底,要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不能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艾丝特总是充满强烈的忧虑,不好的预感就像雪花一样,不断在她心里堆积着。 只待某个时机爆发出来。 —— 艾丝特又一次做梦了。 这一次她在梦中,又失去了能活动的躯体,她像是变成了一架高高在上的摄像头,冷漠而忠实地注视着发生的所有事情,然而这些事情跟她记忆中都不太一样。 棕红短发的干练中年人走出“秃鹰酒”,他捋了两把涂了发胶的头发,右眼上一片单片眼镜正在不断地自主反光。打量过街道环境后,这个人理了理西服上沾染的灰尘和褶皱,微笑着走进铁十字街的阴影里,往蒸汽车站的方向前进。 满身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码头边,正对着几个年轻的水手破口大骂,然后他挥舞着毫发无伤的右手,恼怒地踏上了苜蓿号的甲板,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包括一个眼熟的圆脸清秀青年。 斯林面包房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里,满地都是鲜血,几个被困在角落的孩子始终没有等待救援从天而降,变成怪物的布里克彻底失去了理智,在惊恐且绝望的尖叫声中,血色源源不断地流向下水口,像是那轮绯红的满月被铺到了地面上。 戴莉女士被调往的不是贝克兰德,而是恩马特港;冬青南街,在跟那个冷血的杀手战斗后,几个值夜者队员身上都受了许多伤,险而又险地解决了他;阿德米索尔在注视克莱恩后双眼泣血,他惊恐地躲在角落,承受着没有一刻清醒或缓解的疯狂…… 而更多事情的结果没有太多改变,就像是命运正在把自己身上的轻纱层层拆解,将艾丝特渺小的足迹一点点描绘出,将被艾丝特割裂的疮疤展现给她,让艾丝特回顾着自己身上衍生出的因与果——命运在告诉艾丝特:“即使没有你,事物自有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又失去了身躯,艾丝特想必会在颤抖。 但这个过程不会因为艾丝特的诸多想法而停下,她被迫停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继续见证这些分散的命运。 艾丝特看见了从门缝里探出身子,对克莱恩展现奇怪符号的“厄运布偶”,也看到在拉姆德小镇上,邓恩通过徽章带着克莱恩与弗莱毫发无伤地击败了黑甲骑士。 还有老尼尔没有被逆转的失控,邓恩与洛耀一同抬起的枪口,终结失控者的两颗银色猎魔子弹,和克莱恩颤抖而僵硬的手。 在老尼尔对每个人的哀求声中,他唯一还留存着人类外貌的头部被击穿,那张苍老而熟悉的面容满是绝望。 够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了!老尼尔没有死,我成功救了他!这些都是假的!放屁!我不要看了!我受够了! 艾丝特想要愤怒地大喊,但是她没有嘴也发不出声音,被迫绑在这幻境般的镜头底下,眼睁睁注视着每个人一身黑衣地走进拉斐尔墓园,黑色棺材走进墓坑,头戴白色小花的罗珊在不断哭泣。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在胸口划出绯红之月,送上对这位同事与朋友最后的祝福:“愿女神庇佑你。” 克莱恩放下了手中的深眠花,他看向老尼尔黑白照片下的墓志铭,于是艾丝特也看了过去: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 艾丝特对在场所有人的绝望感同身受,她的愤怒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正因为她太理解眼前的景象,所以她更加不想接着注视未来。 在没有她存在的命运线上,那就是必然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仿佛也站在拉斐尔墓园里,跟罗珊一起流着泪,跟克莱恩一起凝视着墓碑上表情平和的照片,跟所有人一同保持沉默地哀悼。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我已经——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 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一位美艳绝伦的贵妇人正坐在躺椅上,门口的科恩黎反手就将封印物“通灵者的镜子”翻过来,对准了那位漂亮的女士。 在克莱恩的警告声中,那份女士的身影扭曲虚化,变成了一面全身镜,科恩黎从镜中直视了封印物3-0271,在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克莱恩与那位女士紧张而激烈的战斗间,科恩黎忽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任由那位女士的黑焰与冰霜长枪穿透身体,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在那位女士施展了镜面法术后,科恩黎发出了惨叫,鲜血与脏器从他的唇齿间飞出,洒落一地。 不对,队长告诉我科恩黎、科恩黎他只是受了重伤,他确实被那黑焰烧到了,但他还、还…… 他们都还活着,是这样的吗? 艾丝特几乎要无法思考了,她只希望这段“梦境”,能尽快结束。 第五十一章 你相信有绝望吗 以艾丝特的认知而言,梦境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但就像是有人打翻了调色盘,在陷入黑暗后,展现给她的画面再度浮现出颜色。 画面中心的是一位年轻却忧郁的女士,她安静的气质配上那柔美的外貌,很容易给他人留下印象。这位女士戴着荷叶帽,金色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脸颊旁,那双碧绿的眼眸却缺少焦点,宽松的长裙下小腹高高隆起,她正将手放在肚皮上,脸上挂着恍惚的微笑。 这位女士缓步走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来到艾丝特再熟悉不过的接待前厅,克莱恩、伦纳德和罗珊都在这里。 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这段梦境不再有任何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耳鸣,艾丝特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为什么会有心跳声? 克莱恩狂奔进入后门,跑向地下通道,应该是去跟邓恩报告了。伦纳德给这位女士倒了温水,浑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艾丝特努力辨认着他们嘴唇开合的样子,勉强认出了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那是一个名字: 兰尔乌斯。 克莱恩再度折返的时候,小声劝走了罗珊,艾丝特看到罗珊眼里发红的眼眶与其中的敬佩。 心跳声逐渐剧烈起来,“砰砰”的声音直接敲在艾丝特的听觉上,嗡鸣声仿佛在与它较劲,同样变得越来越响。 西迦值守在查尼斯门前,在与克莱恩进行简短的交流后,她进去取出了一件封印物,那是2-105的血管小偷,一根粗大僵化的血管,拥有奇异的偷盗能力。 这一幕让艾丝特瞬间认清了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这是今天西迦的排班! 所以这都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画面再度转回接待厅,伦纳德的神态还是那么微妙,他并不是个太擅长伪装情绪的人,尤其是在那位女士直接从头上撕下一把头发后,伦纳德的脸色又变差了。 一把又一把,那位女士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她不断端起杯子喝水,抿一口又放下,然后抓一把头发下来,就像是有强迫症一样。 她的神情越来越扭曲,直到她抓向的不再是头发,而是自己瘦削光洁的脸颊,她轻而易举地用指甲撕扯下一条皮肉,还冲着伦纳德“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心跳声开始充满起伏,就像是因为畏惧不安而强烈,与之相对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艾丝特忽然想起在哪听过类似的声音了,是她头发间那些光点在剧烈运转的时候! 伦纳德忽然起身走向后门,克莱恩和邓恩都在那,伦纳德拿过了克莱恩手上的那件封印物,邓恩手上抱着一个银制的方盒子。 他们全都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西迦仍在镇守查尼斯门,其他文职人员已经被疏散,按照值夜者内部的流程,警方应该已经开始疏散这附近的居民了。 邓恩踏进接待厅的瞬间,那位女士就指向邓恩,尖叫着站了起来,她的嘶喊忽然出现在静默的画面之外,让艾丝特耳中的嗡鸣声都短暂停歇了一瞬: “你想害死我的孩子!” 所有画面立刻溶解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一副抽象派画作,让艾丝特什么都看不清楚。那尖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起,如同砸破湖面平静的石子,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你必须死!” “——” 那个声音似乎被什么力量阻止了,模糊的色块在晃动,紧接着,艾丝特“看见”的一切都被太阳般刺眼的光球吞没——她几乎能直接感受到画面里传来的净化力量,纯粹、狂盛而猛烈,让她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但是事情没有结束,艾丝特眼前的画面仍维持着混乱调色盘的景象,随着几道黑色身影再度发生碰撞与交错,艾丝特知道值夜者们还在坚持着这场战斗。 从其中一个人影上蔓延出大片的黑暗长线,几乎织成了网,即将笼罩在场中最敏捷的那个半黑半白的人影上。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画面,将艾丝特耳边苦苦支撑的嗡鸣声冲散。 这段景象展现以来,就是这个婴孩的心跳声就在不断干扰艾丝特的视线,当它发出啼哭声的瞬间,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艾丝特从床上突然坐起身,她大口用力地呼吸着,仿佛一个差点窒息的溺水者,屋里只有艾丝特自己剧烈搏动的心脏在不断叩问她的胸腔。 在睁眼的瞬间,艾丝特就看到了自己周身的异状:黑色的石屋里被几十道光点照亮,所有的光点都在按照圆形的路径,有规则地转圈,在空中画出一眼数不清的圆环,缓缓盘旋在艾丝特的身边。 艾丝特怔怔地看着这奇异而美丽的景象又持续了十几秒,那些光点才缓缓停下来,无序地在空中乱飘,她揉了揉跳动间发痛的右眉心,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在艾丝特招了招手后,那些乱晃光点便按照她的心意纷纷靠近,重新攀附在艾丝特的头发里,钻进她的脑袋。 这算什么,寄生关系? 艾丝特此时终于能冷静下来,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维,虽然她的脑袋仍然一跳一跳地发疼,但至少她耳边不再有那些恐怖的声音了。 那个容貌姣好的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婴儿,又是什么来头?她跟伦纳德聊天时,频繁提起的“兰尔乌斯”分明就是个名字,听上去很熟…… 艾丝特坐在床边,一边揉着右眉心,一边摸到灯罩,让烛光照亮自己的屋子,熟悉的环境让她心神安定了不少,她回顾两遍梦里的细节后,果断地起身换衣,准备将这件事报告给队长。 艾丝特慌张地奔进邓恩的办公室,她流于表面的焦虑让邓恩心里一紧:“发生什么情况了?” 在望向邓恩的瞬间,艾丝特的视线突然变得朦胧,那种色块般的景象再次在她眼前展开,虽然只是几秒钟,但足够她看清具体的景象了: 身穿黑色薄风衣的队长,张开五指插进自己心口,将心脏抽出来放进了一个银色的盒子中。 那颗心脏还在跳动。 但最后,这颗心脏的力量被盒子里散发出黑色丝线的物体完全汲取,它化为了光点彻底溃散。 浑身是血、胸口空洞的身影往后跌去,倒在一片断壁残垣上。 那是战斗过后,地面建筑已经被毁灭的黑荆棘安保公司。 第五十二章 你相信有历史吗 “艾丝特!你冷静一点!” 邓恩的呼喊让艾丝特从短暂的幻视间回过神,她才意识到那些光点再一次飘在了身边,只是一瞬间对命运进行了窥视,就让她开始失控。 艾丝特再次翻动手掌,让那些光点回到自己头上,邓恩的手已经按在枪托上了,如果不是艾丝特及时收回了逸散的光点,黑洞洞的枪口恐怕已经对准她了。 艾丝特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她混乱的心情,邓恩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我觉得你最好回去查尼斯门后睡一觉,你的状态似乎越来越糟了。” “队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用查尼斯门后的那个盒子,充满黑夜力量的那个。”艾丝特没有给邓恩打断他的时间,继续飞快地说道,“如果遇到危险人物,求求你一定要喊我出来!拜托了!” 邓恩睁大了眼睛,好几秒后才皱起眉头:“你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艾丝特不安地环起手臂,双手紧扣在自己的胳膊上:“是,但我说不清楚……” 邓恩稍微走近了两步,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离:“艾丝特,抬起头来。” 艾丝特本能地挺直了后背,有种被教官点名的忐忑:“是!” “不用这么紧张,你愿意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吗?” “死亡,队长……好几个人的死亡。” “包括我的?” 艾丝特鼓起勇气开口,但是因为焦急而使话语支离破碎:“是、是的,就是刚刚!梦境里突然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好像是一个我不存在的世界,对了,这就是我看见的轨迹,我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廷根的值夜者小队遇到了很多危机,老尼尔和科恩黎他们——” “艾丝特,不要弄混了梦境与现实世界,”邓恩竟然露出了一些恍然,“老尼尔在贝克兰德好好的,如果你实在担心,下周我可以向圣堂申请,将你调去贝克兰德看望他。戴莉给我写了信,说老尼尔有抱怨过自己的疏忽,他感觉非常对不起我们。而戴莉也发现潜伏在老尼尔身边的那个灵,那确实是他的恋人,他们虽然不再有交流,但仍然一直在一起。” “至于科恩黎,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甚至还有精力跟未婚妻吵了一架。因为那个姑娘大哭大叫不肯同意跟他退婚,还把科恩黎骂了一顿,说是就算要亲自扛着担架也会让他陪自己走进教堂,在女神圣徽的见证下发誓不离不弃。” 邓恩伸出手揉了揉艾丝特的脑袋:“艾丝特,不要哭了,他们都好好的,都还活着,你的梦境只是虚假的。”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句话开始哭的,但是她心里的惊恐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改变了梦境里的那些悲剧,结果已经大不一样了。 但是…… “队长,我、我该回去休息了,抱歉我这么失态。”艾丝特用袖子拼命擦着眼泪,往邓恩办公室的门口走去,“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一定要喊我,好吗?” 邓恩只是微笑着,没有回应,他深邃的灰色眼睛里,像是有淡淡的阴云在汇聚。 艾丝特推门进入走廊,没几步路,她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伦纳德。 “早上好艾丝特。咦,你眼睛好红,怎么哭成这样?” 艾丝特望进伦纳德碧绿的眼睛里,神情再一次变得恍惚,黑荆棘安保公司残存废墟的画面又一次在她眼前展开,伦纳德生死未卜地趴在碎砖石里面,狼狈得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艾丝特!你醒醒!” 伦纳德的声音里透着点惊恐,他整个人贴在墙壁上,脚下姿势已经做出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数颗光点飘散在走廊上,甚至呈包围的姿态缓缓接近着伦纳德。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艾丝特紧张地招了招手,让那些光点赶紧回来,生怕再给第三人看到走廊上的异状,要知道黑荆棘安保公司还有好几位没有非凡能力的文职人员,艾丝特可不想成为别人的心理阴影。 见艾丝特成功收回了光点,伦纳德松了一口气:“你怎么随地失控啊?这样下去怕不是真要被彻底关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么说起来,伦纳德你身上有位前辈是不是?”艾丝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能帮我问他一点事情吗?” “那你尽快问?我差不多找到兰尔乌斯住址的线索了,马上要去让队长帮我喊上克莱恩,我跟他过去查一查。” 艾丝特一听到那个名字,立刻紧张起来,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小心兰尔乌斯!小心他那个未婚妻!他身上的问题很大!” 伦纳德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他的问题当然很大。你反应怎么这么激烈?你要问什么直说。” “那位老前辈知不知道有种状况,比如在梦境里看到一些扭曲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梦到了一个没有自己存在的世界,然后原本的命运都被改变……” 伦纳德听得眼睛里几乎有星星在打转,每个词拆开他都懂,但是连起来这么一长串,他只觉得比那些最抽象的诗句还古怪:“等等、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 然而苍老的声音已经在他脑海里响起,伦纳德没听懂艾丝特的描述,但那位年长者全部理解了:“你告诉她:充满漏洞的命运衍生可能有千万种,而当下只是万中取一。” 伦纳德一字一句复述了这句话,然后还在末尾加上了一句:“我真没懂,你俩这是在对什么暗号解谜吗?” 艾丝特却反复咀嚼了两遍这句话,她的眉头忽然皱起来:“老先生,请问这句话源自哪里?” 伦纳德侧耳等待着,可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回应,让伦纳德忍不住喊了两声:“老头?你还在吗老头?” 艾丝特见到这情况,知道可能是自己问得太多了,立刻摆摆手:“没事!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很感谢您愿意告知我这句话,它已经能缓解我很多的不安了。” “好,看样子老头可能也不知道?”伦纳德耸耸肩,冲着走廊另一端比划了一下,“那我就先去找队长啦?” “好,你去,我得回查尼斯门后安定一下状态,不能再这样胡乱吓到你们了。” 但是在艾丝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伦纳德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偷盗者’途径针对命运流传了几个纪元的总结,而这句话最初的根源,有人称呼祂为‘卓娅’。” 伦纳德立刻喊住了艾丝特,将这段话转述给她,因为这个发音是巨龙语,他反复念了好几遍才念对。 艾丝特的眼神再度放空,因为她确实在其他语言听过同一个名字,它们的发音是相近的。 [zorya] 第五十三章 你相信有背叛吗 艾丝特回到了石屋内,她当然是睡不着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了十几圈,地毯上的线头都快被她踩平了。但是这并不能缓解她的焦虑,艾丝特又坐到了石椅上开始生闷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人,如果那种失控状态再出现几次,艾丝特觉得自己真的会昏过去。 “黑夜”的力量在石屋里汇聚,平日里让艾丝特安心的熟悉沉寂感,此刻却让她心里的恐惧逐渐出头,正因为她意识到了查尼斯门后这种力量的根源,就是梦境中延伸出黑色丝线的盒子。 刚才邓恩身上的幻境非常清晰,导致艾丝特能确认其中关联,而邓恩将心脏献祭到那盒子里的一幕,更是不断在艾丝特眼前晃悠。 幽蓝的烛光打在艾丝特的脸上,在她的眼睛里投下一片阴影。 那以防万一,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个盒子偷走?那样队长就不会…… 艾丝特浑身一颤,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冒出了冷汗。 我在想什么?我竟然想要将查尼斯门后的力量源泉给偷出去!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艾丝特立刻停止了思考,遵循灵性直觉第一时间平躺到床上,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腹部,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来自本能的“指引”。 很快,淡淡的歌声从她口中传了出来,没有详细的歌词,哼的是童谣“小星星”的曲调。 但随着艾丝特哼完第一遍的简单小节,光芒从她的额头里透了出来,她的额头几乎变成了半透明的壳子,能看到里面聚拢的整片光团,完全占据着大脑的位置。 细小的光点从光团上飞出,像是离巢的工蜂,顺着发丝钻到空气里,数量仍然稀少,但这一次出现时它们的亮度却耀眼很多,如同细碎的月芒,不断散发出与艾丝特歌声呼应的嗡鸣。 第二遍时,那些总在无意识颤动的光点突然静止在空气中,仿佛悬停在艾丝特头顶的灯串,它们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到艾丝特的声音停歇,开始哼第三遍的“小星星”。 这一次,所有的光点都开始往内聚合再往外扩散,每一个音调在屋里响起,它们就改变一次走势,直到艾丝特的声音停歇。 她疲惫地睁开眼睛,冲那些重新开始自由飞舞的光点挥了挥手,让它们重新回到该待的位置去。 艾丝特仍然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实在是现在一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股影响她想法的无形力量,已经被她用光点之间的共鸣给荡开,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受太多影响了。这样无形之中改变他人想法、刺激他人采取“计划中”行动的能力,让艾丝特头疼的同时又有些熟悉感,可她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接触过,更没办法认出对方的身份。 说实话,艾丝特自己都不理解这些光点的能力极限,要不是因为动用它们会使她的身体变虚弱,艾丝特早就研究能如何利用这些奇特的光了。 一丝光点从艾丝特的眉心飘出来,在艾丝特下意识抬手接近的时候,缓缓停留在她的指尖,随着艾丝特的呼吸而明暗交替。这些光点每一粒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却又跟她脑海深处紧密相连,艾丝特得承认,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 艾丝特忽然意识到,她这段时间以为的“灵性直觉”,不过是这些光点在她潜意识里的小声絮语,近似于那些封印物上面的声音,但是独属于她。 “你到底是什么……” 艾丝特收回手指,那光点又顺着她的头顶钻回去,屋里只剩下幽蓝而稳定的烛光。 她的眼睛半开半合盯着石质屋顶,身上的疲惫让她的精神难以继续跟查尼斯门后的封印力量抗衡,她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沉寂的力量将自己的意识彻底压制。 随着对光点的认知越多、利用越频繁,艾丝特感觉非凡世界的力量正在她眼前不断变清晰,就像是近视的人戴上了符合自己度数的眼镜。脑海中原本模糊不清的“知识”,随着艾丝特跟光点的互动越来越频繁,她开始能听清楚更多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查尼斯门后的走廊上出现了急促而稳定的脚步声,离石屋越来越近。 艾丝特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她强撑着僵硬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将来人堵在了走廊上。 “队长?出事了吗?” 邓恩看到了艾丝特额头上的细汗与她没多少血色的面颊,在幽蓝烛灯的映照下,艾丝特虚弱到仿佛会变成幽灵一样。他紧闭两秒灰色的眼睛,再度睁开,深邃的双眼凝聚起坚定而复杂的神情。 邓恩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最好准备一下,比如换身更简洁的衣服,恐怕接下来会有一场很严峻的战斗。在救援抵达前,我们会不择手段拖住正在‘接待厅’的那位客人,克莱恩在疏散文职人员了。我正要去取一件重要的封印物,时间紧急。” “我知道了,我这就换衣服!” 艾丝特立刻往石屋内走去,但是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邓恩的声音飘了过来。 “抱歉,艾丝特。” “……队长?” 她回过头,从夹缝中看到了邓恩带着愧疚的微笑。 邓恩从外面用力推上了石门,一枚纯黑的教会特级通行徽章从他的口袋被抓进手掌中,与之前被镶嵌在怀表内侧时相比,现在这枚徽章上几乎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邓恩将这枚徽章贴在门上,在触及到克雷斯泰留下的封印符号时,徽章便化作入水的盐粒,瞬间消融在那个符号上,彻底激发出了它蕴藏在内的非凡力量。 浓郁到不透光亮的黑暗覆盖了石门,只是短短一次呼吸间,就蔓延到整间石屋,扩散到屋中的所有物体之上。 而这样的黑暗也淹没了艾丝特,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绝望地盯着门边的方向,看到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翻涌的墨色。 甚至连艾丝特最后又惊又怒的质问都没传出去,她的声音就已经被黑暗隐秘,消失不见。 她之间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力,最后听到的只有自己越来越低沉的心跳声。 一切归于沉寂。 第五十四章 你相信有奇迹吗 犹如浸泡在墨水中,隔断所有“感知”的黑暗一层又一层将艾丝特包围。 她确实昏睡了那么短短几分钟,但在查尼斯门外传来巨震后,走廊深处其它封印物因为缺少“力量源泉”的压制,开始发出越来越躁动的絮语。 这些低语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非凡力量特有的共振,大多是因为原主死亡而留下的精神烙印,饱含着剧烈的、冲突的情绪。 它们也是非凡者命运中,“混乱”的另一种投影。 即使是命运,也会在机缘巧合下充满聚合力,更不要提那些以非凡力量为基准的存在。 在石屋中昏睡中的艾丝特,被这些失去压制力量的封印物再度惊醒,她的心里满是火气,甚至分不清这份恼怒的来源,究竟是那些封印物吵吵嚷嚷混杂一片的声音,还是邓恩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封印在这里。 艾丝特曾经以为死亡的恐惧会是她最害怕的东西,但是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她最害怕的,是那些熟悉的、面容各异的笑脸,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想到这点,她心底积压的愤怒就被统统引爆。 黑暗中出现了气泡般的碎裂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浮现在艾丝特的周围,从她的头部往外飘出。 沉寂的力量再度涌动,那些光点颤动得越来越剧烈,不断震开靠近的阴影,它们成群,竟然反过来撕扯那属于黑暗的力量!越来越多的黑暗被绞碎,许多光点背后竟然汇聚出一圈幽深的黑洞,随着光点本身飞舞而转动,就像是光点本身的影子。 艾丝特再度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也很诡异,左眼呈现幽暗翻滚的黑暗,右眼则展现出比那些光点更灿烂的淡金,像是月与夜在她眼底展露色彩。 在银河般光点的拱卫下,艾丝特缓缓站起身,她每改变一下动作,都会从皮肤上随机撕裂一处血肉,那些光点绞碎的不只是周身的黑暗,还有她脆弱的人类身体。 艾丝特的手臂、面颊、腿部,都不断浮现是鞭笞一样的血痕,染红了她奶白色的亚麻布裙,但她一点点挪动脚步,走到了石屋的门口,将手贴在了被黑色笼罩的石门之上。 那扇厚重且坚固的石门,被无形的涟漪冲刷着,一道又一道的裂缝以艾丝特的掌心为起始,蛛网般延伸出来,即使在崩裂的过程中,这扇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都是缓慢而无声的,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在沉寂中,环绕着艾丝特光芒越来越亮。 直到那黑暗逐渐势弱,最终被光所荡散,石屋内的景象豁然清晰,才有声音从黑暗的裂缝中钻进来,即使隔了很远,从地面之上遥遥响起,依然让“感受”到它的艾丝特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声啼哭,婴儿的啼哭。 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憎恨与愤怒。 —— 艾丝特跑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每一处裂口都在渗血、在作痛。 她用力拉开查尼斯门的时候,让镇守在这里的西迦吓了一跳,但是在西迦尖叫般的呼唤声中,艾丝特头也不回地冲楼梯跑去,她的脚下像是乘着一阵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 那些不再受到约束的光点欢快地紧追着艾丝特,在她身边流转,因为速度太快而拉出了两条轻柔的半透明发光飘带。 接二连三的婴儿啼哭声再度响起,头顶的地面又震动起来,几簇细灰和碎石落下来,但是还没等落到地面,就被那些不断飞舞的光点荡飞了。 艾丝特冲到了通往接待厅的门边,但是外面的墙体已经有了塌陷,即使拧动了把手,门外也被崩塌的墙体紧紧卡住了。外面混乱交织的非凡力量,让艾丝特周身的光点越发躁动,上面的情况已经危险到极致,她就快赶不上了。 我能赶上的,我一定能!我绝对不要让邓恩队长就那样牺牲! 光点听到了她的心声,随着艾丝特的意愿做出了回应,随着艾丝特用肩膀全力压在门上,它们也密密麻麻地贴到了门扉上。 随着外面爆发出一阵太阳般猛烈的光芒,整栋房屋都产生了巨震,艾丝特周身的光点剧烈地颤抖起来,门扉瞬间被它们震成了碎渣,这些光点狂躁地扑出,形成一道肆虐而混乱光流,将压在门外的碎墙整个轰碎了。 门外的世界是刺眼的,太阳的冲击余波往外扩散,而一道光球在被激发的地点,收束成无形的灰烬。 在坍塌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破洞投下的天光间,淡淡的灰尘无声地扬起。 克莱恩勉强稳住了身形,看到光流冲出的瞬间他心里一紧,还以为是有新的敌人出现,但很快他看到了身上满是血痕的艾丝特,意识到这是老乡再度濒临失控造成的场景。 伦纳德仍然躺在废墟里,从克莱恩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一截胳膊,甚至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克莱恩跟艾丝特一起望向了邓恩,那个身穿黑色薄风衣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银色方盒里的心脏仍然在跳动,这让克莱恩心中一喜。 邓恩抬头望向克莱恩,余光扫过艾丝特,他用温和而欣慰的笑容,燃烧尽生命最后一点光辉:“我们拯救了廷根。” 他冲两个人挤了挤眼睛,然后安然地闭上,坦然地要去迎接这值夜者们既定的终点,回归女神的神国。 在盒子里的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艾丝特周身的光点全部都扑了上去,如同见到猎物的食人鱼一拥而上。艾丝特身上的诸多伤口猛然崩裂,大片的血液汇聚成溪流,从地面上飘然浮起,再度汇聚成鲜红的莫比乌斯环。 艾丝特的脸上透出灰寂,让她看上去几乎完全没了生气,像是个活死人,她一黑一金的眼睛越来越刺眼,直到黑暗的那一侧也涌出光亮。 其余还围绕在艾丝特身边的光点都开始打转,在空中勾勒出无限循环的符号, 克莱恩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很想劝阻艾丝特,却又抱着一点微弱的、充满渴求的希望——他在期待一个奇迹。 而对这个世界来说,奇迹一直都是存在的。 只要付出代价即可。 第五十五章 你相信有死亡吗 艾丝特不相信奇迹。 在还是黎星的时候,她的运气就相当不好,她那辈子离中大奖最近的幸运一刻,也就是诈骗电话与商场促销了。她没有体会过“幸运”,但也没有“不幸”。 她的生活平淡中有起伏,却始终维持着安宁,所以她没见过能跟“奇迹”扯上边的事情。 对黎星来说,付出能获得回报,才是运气加减平衡的本质。 而现在。 艾丝特的伤口已经很难往外渗血了,空气中的莫比乌斯环呈现出形状后,猛然散发出温和的亮光,与“阳炎符咒”引爆时候的光芒截然不同,这样的光轻柔得如同拂动的柳条,不断扫去事物应有的轨迹。 它同样散发出磅礴的力量,不断在空气中荡开涟漪,甚至隐隐有撕裂灵界的架势。 那颗被大群光点簇拥的心脏,原本只是堪堪维持在溃散前的状态,但随着血液勾勒的符号出现,它受到了“重启”的牵引,从银盒中倒飞出来,被光点拖拽向邓恩的胸膛。 已经往后跌倒的邓恩,身形忽然停滞在落地前的空中,然后如同进入了慢速倒放的电影,他一帧一帧飘起,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但双眼仍然是紧闭的,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颗心脏恰好被填进邓恩空洞的胸膛,簇拥其上的光点同时发出嗡鸣声,整齐划一地散发出幅度相同的波动,引发了连锁的微小爆炸。每道爆炸过后,都有突兀生长出的血肉之花,在心脏与心口的缝隙间绽放,不断生长连接,凸显出手指扎入时的凹陷,然后又逐渐将缺口抚平。 艾丝特的头发只剩下了纯粹的银白,甚至有几缕银发在抽缩枯萎后,直接从她的额角飘落。她的心情反倒豁达起来,如果奇迹的代价只是秃头,那似乎也挺好的。 但这种乐观转瞬即逝,在邓恩的胸膛恢复到看不见伤口后,艾丝特心中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这样远超她极限的非凡力量。 由血液凝结的符号崩散成稀碎的光点,消失在空气里。艾丝特没有余力再把那些光点召唤回来了,它们一颗接一颗地炸裂开,像是爆裂的豆荚发出连串“噼啪”声,直接消失不见。 这样的破裂声同时在艾丝特的脑袋里响起,每一下都像是炸开了她的一部分血肉,虽然没有任何外界的伤害表征,但是艾丝特的眼神瞬间就黯淡下去,整个人脸上的死气越来越浓郁。 她的身影摇晃起来,一头栽倒在地面上。还好艾丝特的理智还在,她本能地抬起沉重的胳膊,让自己能跪伏下来,而不是直接摔破脑袋,给额头或者脸上再留下两道血口。 “艾丝特,你——咳啊!” 克莱恩刚脱口的声音突然停下了,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掌,这只手掌直接从他的胸口穿出来,上面沾染的鲜红血液,都是克莱恩的。 剧痛和虚弱,使得克莱恩的身体往侧方软软倒去,他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了,但即使视线模糊,他仍然死死盯着艾丝特的方向。 还有……还有别的敌人……快逃,艾丝特……黎星!快点逃啊! 艾丝特听到了克莱恩不大对劲的呼喊声,她每呼吸一次,脑海里都要疼得炸开,她的左眼已经因为血泪模糊到看不清东西,只剩右眼还奇异地保留着清晰的视力。 艾丝特努力撑起半截身体,往后面转过头,她惊恐地看到克莱恩胸前与嘴角大片的血渍,和他倒在废墟间的身影。 [周明瑞!?] 眼前崭亮的皮鞋,耳畔艾丝特的尖叫声,是克莱恩感知中最后接受到的一切。 艾丝特周身再没有光点亮起,不论她怎么呼唤,脑海中的光团都因过度消耗而保持着死寂。 克莱恩倒下,自然而然露出后面的杀人凶手——那是个将暗金色短发整齐地捋到耳后的中年人,黑色双排扣的长礼服修身紧绷,面容板正而肃穆,脸上没有丝毫皱纹,像是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这个男人其中一只眼睛半眯而晦暗萎缩,另一只眼睛则充斥着浑浊近黑的暗蓝,如同阴沉死寂的深海,冷漠地淹死它所吞噬的无辜者。 艾丝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这个男人,更准确点说,是他使劲揣进怀里的那根羽毛笔——那是一切命运间违和感的来源,她感受到了那股扭曲命运的力量,他就是幕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男人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装着许多灰烬的银盒子。 艾丝特昂起头来,努力将这个人的容貌记得更深刻一些,她眼神里的恨意,几乎化作无形的刀子凿在男人的脸上。 这让男人心生厌恶,他狠狠一脚用力踩在艾丝特的头上,将她的半个脑袋都踏进碎砖石里面。 他沙哑深沉的声音响起:“妄想成为人,就是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亵渎。如果不是它太过兴奋写了太多,我还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东西’教会都愿意收留,真是让人寒心。放心,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国的大门,统统不会为没有灵魂的遗弃物所敞开。” 艾丝特发出了一声嗤笑,她发闷的声音从男人的脚底下传出来:“但我知道,疯狂的、痛苦的、徒劳无功的地狱一定永远向你敞开!你的未来永远都摆在那里!” 男人抬起他略显苍白的手,他的骨节延长、合拢,飞快凝聚出一把细长的白色骨刃。 艾丝特看不到这一幕,即使看到了,她也不会停下嘴里的话:“你必然会惨死!你妄想攀登的高峰永远都会跌入阴沟!你永远都只会是个被他人唾弃的失败者!你这个卑劣的——” 骨刃高高抬起,又被猛地挥下,刺穿艾丝特的声音与她不多的生机。 所有诅咒般的言语都停歇,只有淡淡阳光从破碎的天花板上透进来,照在这个男人的背后。 男人掂了掂手上的盒子,骨刃缓缓恢复成沾满血迹与脑浆的手掌,他随意地甩了两下,望向还未断气的邓恩,目光遗憾地盯着邓恩胸口处破损的衣服和露出的完好胸膛。 “真可惜,这种程度的‘封印物’却不能为我所用,那只有除掉你了。” 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向传来响动的远处,他放在那边负责警戒的灵传来了信号。之前那种程度的战斗不可能不吸引其他官方非凡者,在收到求援又跨越自己驻留的城区后,他们终于赶了过来。 男人果断带着他得手的银盒子离开了现场,将怀中那根因为兴奋而颤抖的羽毛更用力地按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你相信有告别吗 微风吹过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残墙,又扬起一阵灰尘。 在瞎了一边眼睛的男人离开后,布满十二环节的半透明小虫从艾丝特的口袋里蠕动着爬了出来,它悄无声息地拱起身体,从艾丝特的额角拽下一根沾满不少血渍的头发。然后它叼着这根头发,用不太符合一条虫子的敏捷速度飞快离开了现场,去寻找远处还活着的生物当作寄生对象。 随着艾丝特大量消耗后被袭击头部导致的“生理死亡”,它终于能脱离光茧的束缚重归自由,汲取回属于自己的非凡特性和被压制隐藏的唯一性。 自从被那光茧抽离后,它跟本体和其它分身之间的联系全被割裂了,它的命运竟然被压缩成全然独立的个体。这让小虫子在获得自由之际,也感到十分茫然,所以它有了个计划。 现在带走这根头发,就是为了在联系上另一个倒霉蛋分身后,能再回来寻找这个奇怪的家伙,让别人也来体验下被禁锢的感受。 哈,那一定有趣极了。 几分钟后,伦纳德的手指抽搐了两下。 他脑海里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唉,结束了,都结束了。你要是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你们的队长或许还活着……”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至于其他人,恐怕都没命了。 因为伦纳德彻底晕过去,老者也没有办法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没选择脱离伦纳德的身体,而是借着声音仔细聆听周围环境的变化。 他听到了建筑破碎的轰响、虫群般的嗡鸣声、液体的流动,还有那些泡沫破碎般的连串脆响,这都让老者心惊。最后那两声呼唤,其中甚至有一句是他从未听闻的语言,这让老者明白又发生了更多的变故,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尽全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 他当然能准确辨认出那两句呼喊声的主人,就是伦纳德那两位藏匿着奇怪力量的同事。 伦纳德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爬起来,他的左胳膊好像断了,基本不听使唤,右侧肋骨到一跳一跳地抽痛,膝盖也是如此。伦纳德在呼吸时轻咳出来几抹瘀血,喉咙里满是铁锈味,但幸运到极点的是,他几乎没有受到多致命的伤,落地的地方甚至巧妙避开了尖锐的石头。 此时的伦纳德没有闲心去想是不是老头帮了他一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想走近邓恩时,先一步看到了艾丝特银色发梢披散的脑袋,她的后脑上是一处切面锋利的贯穿伤。 伦纳德甚至不敢把艾丝特的脸翻过来,他在畏惧看到她额头上另一侧的伤口。 然后伦纳德看到了数步之遥的克莱恩,克莱恩的胸口同样是一击就夺走性命的贯穿伤,那巨大的空洞似乎也撕裂了伦纳德的心脏,他跌跌撞撞走向邓恩,跪倒在邓恩的身旁。 邓恩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伦纳德听到邓恩的呼吸声后,再也撑不住心里积压的情绪,那双碧绿的眼睛被泪水浸透,很快在伦纳德脸上留下两道清澈的泪痕,冲刷掉少许脏污和血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艾丝特,克莱恩,他们怎么会就这样死掉?他们身上藏着那么多的秘密,自己都没事,队长都还活着,为什么他们…… 老者的声音响起:“克莱恩和邓恩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邓恩用自己的心脏激发了圣物的力量,驱逐了那个婴孩。而艾丝特一心想要救你们队长,才失去了对抗敌人的战力,这都是对方所谋划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敌人的目的就是圣赛琳娜的骨灰盒,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阴谋利用了……” 伦纳德的拳头用力地捶在地板上,但他满腔的怒火却根本无从发泄,只有更多的悲痛在涌现。 伦纳德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甚至开始憎恨自己长期以来的懈怠。 如果他更强一些,这场战斗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 码头区,恶龙酒。 坐在角落里的阿德米索尔浑身一震,如果附近有开启灵视的非凡者,能看见他周身的光茧突然黯淡下去,外界疯狂的呓语和异象又瞬间清晰起来。但是这都比不上阿德米索尔所感受到的那股悲恸,他颤抖着抱住头,哭得狼狈不堪,嘴里翻来覆去地低喃着“光消逝了”。 阿德米索尔的眼睛很快就肿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艾丝特送给自己的物品,伸手到口袋里想掏出那瓶没有用完的药膏,却带出了另外一样东西,一颗散发出葡萄汁香气的蓝紫色水果糖,被裹在糖纸里。 可是现在,那颗糖果已经碎成了几瓣,从外层的包装纸里洒落出来,落入地面的灰尘里。 “断了?为什么!?‘光’的线也断了……” 阿德米索尔很想尖叫着跑出去,想哭嚎着让所有看见的人都听听这个噩耗,“光从这里消逝”的事情,他身上的光茧淡淡地亮了一下,然后彻底化作透明。 阿德米索尔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流淌,他扑到地上抓起那颗糖果的碎片,不顾上面的脏污,将它们统统塞进嘴里。 舌头上散开的味道很甜,跟那些发苦发涩的尘埃卷在一起,又被淌进嘴里的泪水混入了咸。 阿德米索尔将脸埋在臂弯里,后背时不时就颤抖起来,他又开始念叨别人不理解的话,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无法清醒的时刻,但若有人靠近仔细聆听,会听到他一直在重复:“光会继续指引我的,光是不灭的……” 水仙花街,斯林面包房。 温蒂忽然失手打翻了茶壶,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头晕目眩的感觉持续好几秒才散去。 温蒂扶着墙壁走到门边,喘着粗气翻转了门上挂着“营业”的牌子,谢绝了还没到来的那些客人。 她茫然地环顾店里,目光久久停留在通往后门的位置,过了十几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除了温蒂自己和菲欧娜常穿的围裙,那里原本还挂着第三个围裙,这样很柔和的暖黄色方格,都不是她们偏好的颜色,因为很容易脏。 哦,但它肯定特别适合年轻人,很活泼又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孩。 这条围裙的挂带断了,正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温蒂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样难受,她又起身去捡那条围裙,拿着它打量了许久。 贝克兰德桥区,桔梗花公寓,十三号租房。 身穿玫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摘下宽檐草帽,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露出她甜美偏圆的脸颊,明天就要跟当地组织的负责人会面了,她心里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刚刚参与过一场贝克兰德的地下非凡者交易集会,她回到公寓后脱下高跟鞋,只想在软沙发里安静地歇会儿,仔细思考明天要做的准备。 这位气质温雅的女士习惯性地打开茶几下的暗格,想将里面包着橘子皮的那团手帕拿出来,却震惊地发现那条手帕已经寸寸撕裂,里面的橘子皮只是在她稍一触碰下,就化为了细小而干瘪的残渣。 怎么会这样!?有人来过这里? 这位女士立刻警觉地检查起她在屋里设下的陷阱,然而让她更加茫然的是,几处诅咒都没有被人触动的迹象,她进行的占卜也一无所获。 除了她自己,屋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即使有,也巧妙避过了她设下的魔法,至少得比她高出不少序列,才能如此不声不响地潜伏进来。 可是为什么有这样能力的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毁坏一条平平无奇的手帕?这是一个警告?还是……因为手帕的主人? 但这条手帕的主人到底是谁,即使这位漂亮的女士想破了头,也没有唤起一丁点相关的回忆。 贝克兰德北区,圣赛缪尔教堂地底。 一间整洁而摆着不少书柜的休息室内,老尼尔脑海中的知觉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手上拿着的歌剧故事从掌心坠落,摊开在羊毛地毯上,恰停在女主与死神对峙那一幕:“黑暗就要来临,夜晚即将替代晨曦。” 老尼尔胸口装着未婚妻照片的挂坠传出莫名的凉意,这让他从空洞的意识中回过神来。 “怎么……”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目光扫过房间,总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缺了什么。 但屋里明明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刚从他手中掉落的书本,违和地躺在地上。 还没等老尼尔俯身捡起那本书,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涂着黑色唇膏的女士出现在那里,她本身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却刻意画了十分老气的妆容,淡蓝色的眼影和腮红反而让她有种妖异的魅力。 门口的女士看上去十分紧张,她手里紧紧抓着一条已经断裂的编织手链。 “廷根出了大事,塞西玛执事紧急召集了一部分值夜者,我们现在要立刻赶过去……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也得马上去集合了。” 老尼尔笑了笑,暗红色的眼睛里透出清澈的光:“去,戴莉,不要在一个老头子这耽误时间了。记得帮我跟大家问好。” 希望刚才那种异样不是因为他们出了事。 老尼尔捡起书,盯着那行台词,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你相信有吊唁吗 几天后,拉斐尔墓园。 淡淡的雾气环绕在林立的碑石间,让远处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使行走在这里的人们,只能注视着眼前的伤痛。虽然天空没有落雨,但是参加葬礼的人,眼底总有挥不去的愁云,他们的黑衣从雾里望去就仿佛剪影,被贴在下葬者一生的终幕剧上。 伦纳德、邓恩、班森和弗莱扛着棺材,将它安置在新挖掘的墓坑里。邓恩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复原,有种怪异的非凡力量残留在他身上,使得他的恢复异常缓慢。 但他还是坚持作为抬棺的一人而来,戴莉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忧伤地望着邓恩,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捂上嘴无声地咳嗽了两下。 牧师的悼言和各自的祈祷,对于埋在六尺之下的朋友或者家人来说,就仿佛在隔着玻璃去浇一株枯死的花。 梅丽莎半蹲到开始被填埋的墓坑旁,将克莱恩身上常随身携带的铜哨和断裂的流苏绳结都扔了进去,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对克莱恩来说有什么意义,也永远无法从哥哥那里得知了。 伦纳德又一次咬紧了牙,他越发笃定了加入“红手套”的决定,掌握了扮演法,他一定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他必须要强大起来,给无辜牺牲的同事和其他被波及者复仇。 梅丽莎在得知克莱恩的死讯后,就这样绷紧了自己,她不哭也不闹,只是沉默着帮助班森准备一切后续事项。 将自己那个令人担心、温柔又努力的书呆子二哥,送进能让逝者永眠的墓地。 墓坑被填平了。 梅丽莎的好友赛琳娜和伊丽莎白正站在她身边,伊丽莎白轻轻将头在梅丽莎耳侧靠了靠,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带着婴儿肥的脸庞都显得极憔悴。 邓恩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然后他轻轻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戴莉小声询问他的时候,邓恩只是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三行字刻在克莱恩·莫雷蒂的黑白照片和生卒日期下方,浓缩着深刻思念他的那些人们,最苦涩的心: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大部分参加葬礼的人都面容沉重,少部分人的脸上挂着泪痕,有的人小声地安慰着梅丽莎和班森,这对兄妹麻木地点着头,无声地回应着这些安慰的空洞语言。 邓恩的脸色阴沉到阳光都落不进他深邃的眼底,他始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为拯救廷根付出生命的代价,却没想到有人硬生生将他从死亡手里夺了回来。 廷根没有毁灭,但有的人永远离开了他们。 罗珊前几天已经痛哭过好几次了,今天她又开始掉眼泪,红肿的眼睛只剩下了两条缝隙。西迦递给她一条手帕,罗珊的泪水却越掉越多。 但廷根不能没有值夜者们,他们还要尽快赶回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在与警方的协调下,他们暂时租用了隔壁的楼房,等待原来那栋房屋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伦纳德的脚步在走过几个墓碑后又停下了,他静静凝望着另一个名字。 那是一座拱形的石碑,上面没有沉眠之人的照片,只刻着一个蝴蝶结般的符号,下方的名字没有姓,生日那天也只是个问号,与简洁的信息相反,下面的墓志铭却相当长: “四大勺黄油,半杯可可粉,两个鸡蛋, 半杯白糖,三分之二杯面粉,鲜奶油半碗, 用力搅拌直到均匀,大烤炉高温闷三十分钟, 撒上白糖霜、碎坚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伦纳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 邓恩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望着这几行奇怪到极点的墓志铭,墓碑上几乎都要塞不下了,所有的刻字不得不挤挤挨挨贴在一起。 旁边的戴莉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 一道食谱当然与沉寂的墓地格格不入,这也让戴莉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罗珊和你们会这么看重这个女孩子了。” “她也是廷根值夜者的一份子,”伦纳德轻声说道,像是生怕惊醒了墓园下方埋葬的众生,“我很高兴能认识她,我会记住她的名字。” 总有一天,我会替她,替克莱恩,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复仇! 伦纳德脑海中的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叹息里面藏着伦纳德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邓恩不知道该如何接伦纳德的话,他知道一周内,有关这场事故的悲伤还会一直持续,但等到两周、三周之后……他们还会记得艾丝特吗? 塞西玛执事在艾丝特下葬的当天,就带走了廷根值夜者小队里跟她相关的一切“书面记录”,包括艾丝特曾经写过的笔记、看过的书、编织用的彩色细绳和她那间房间里所有的物品。 陪着艾丝特下葬的,只有另外一枚银质黑夜圣徽,她穿着最简朴的麻布裙,如果不是额头上可以透过去看到棺木底部的洞穿伤,艾丝特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虚弱而沉睡。 克莱恩还有一场葬礼,但圣堂对艾丝特草草下葬的指示,让邓恩满心悲凉。只是第二天,她苍白的面容就被盖在棺木底下。 在罗珊痛苦的呜咽声中,每个人都拿出了艾丝特赠予的那条编织手链或绳结,只是按她送出时所说“充满祝福”的线,统统都已经断裂。 邓恩在克莱恩的葬礼后才发现,他甚至没有能去通知的人——没人需要知道艾丝特的死讯。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被因斯·赞格威尔抹去,在挽留了自己的生命后,彻底离开了廷根的值夜者们。 等到我们都忘了她,还会有谁来替她祷告、祭奠她的死亡? 直到来拉斐尔墓园巡查的值夜者,都毫无波澜地迈过艾丝特墓碑的那天,她留存给我们最后的记忆也消失…… “邓恩,我们该走了。”戴莉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悲伤地望着墓碑上那个“不曾认识”的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嗯。”邓恩大步往离开墓园的方向走去。 伦纳德又扫了眼艾丝特的墓碑,努力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将今天对两个亡者的誓言刻在心底。 一只黑色的乌鸦在天空上盘旋了许久,直到墓园里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离开,它才飞下来收拢翅膀,落在这块崭新的碑石前面。 它对着那则好笑的食谱墓志铭久久没发出声音。 很快,这只乌鸦又一次张开翅膀,沙哑的鸣叫声往东面远去。 第五十八章 你相信有复生吗 邓恩一行人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之后,却在旧址的屋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瘦高青年。 伦纳德眯起眼睛,很快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你是……恶龙酒的‘怪物’?” “阿、阿阿德米索尔,是我,是的。”阿德米索尔结巴着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住往地上飘,他的眼神时而沉静时而慌张,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怎么稳定,眼眶还红通通的。 邓恩沉默地打量了阿德米索尔几秒,冲他点点头:“我大概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弗莱你们可以散开了,他没有什么威胁。” 隐隐呈现包围阵势的几个值夜者,听到这话后便撤销了部分防备,相比于对阿德米索尔的不信任,他们更加相信邓恩的判断。 “你们去忙,我单独跟他聊聊。”邓恩这么说着,戴莉不赞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去帮助其他人整理租借房屋里的东西了。 “我知道艾丝特认识你,我从不同人口中了解过这件事情。” 见所有人都离开,邓恩便用手势示意阿德米索尔跟在自己身后,他推开旧址通往地下通道的那扇门。因为艾丝特曾经从这里冲出来,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残骸就属这条通道留存得最完好,邓恩一直走到炼金室门外,艾丝特交给他的盒子一直被他保存在这。 塞西玛执事处理完艾丝特后事,临走前甚至给邓恩留下了那副“怪物”配方还欠缺的主材料:三十克的扭曲星石碎片,让邓恩越发看不懂上面的意思。圣堂对“阿德米索尔”的事情没有提起一个字,但是态度却很暧昧,简直将这件事全权交到了邓恩手上,让他随意处理。 阿德米索尔的背景其实没有任何问题,这点前任代罚者队长斯维因都跟邓恩讲清楚了,就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因为“怪物”序列一直藏头不露尾,他们或许早就找到魔药,将阿德米索尔培养成代罚者的一员了。 邓恩带着阿德米索尔走进炼金室,然后锁上了门:“艾丝特和克莱恩私底下搜集了不少材料,就是为了让你能正常地进入非凡途径。但是我不能轻易把这些交给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托付。” 阿德米索尔呆滞地眨着眼睛,他视线的焦点越过邓恩的嘴巴落在更远处,让人拿不准他究竟听没听明白。 邓恩叹了口气:“他们搜集到的材料并不齐全,如果想制作完整的魔药,其中一部分消耗会来自黑夜教会。” “我加入。”阿德米索尔梦呓般地道,还未等邓恩有所反应,他又急促地说下去,“这是光的指引,所以也是我的意愿。” 邓恩沉默了片刻。 “廷根的血海不见了,光也不见了。我想留在光消逝的地方,看看光曾经……艾丝特,曾经的道路。” 邓恩摸了摸装着材料的盒子,手指轻敲在它的边缘:“光?” “我想在这里等待,或许光会回来的。” “你看到了吗?”邓恩心里忽然燃起了一丝微小的火苗。 但阿德米索尔只是摇摇头:“不,是光……是我这样相信着。” 邓恩的笑容很勉强,但他却伸出手,郑重地跟阿德米索尔握了握。 “既然你有这样的期望,那么,我也不会拒绝一位新成员。 欢迎你加入值夜者,希望你不会后悔成为非凡者的这一天,阿德米索尔。” 年轻的“怪物”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淡淡的光芒亮起:“不会的,我不会的。” —— 夜晚的拉斐尔墓园,比白日还要冷清,逝者待的地方,始终跟生者形成了两个世界,除了守墓人和官方值夜者来巡查,基本不会有人偷摸进来,更别提这里没什么宝物值得别人盗墓了。 不过今夜,克莱恩的墓前又迎来了一个访客。这位中年男子古铜色的皮肤在鲁恩也算罕见,黑色的头发扎成一缕小辫,五官线条虽然柔和,但眼底却饱含更幽深的沧桑感。 他棕褐色的条纹马甲与长风衣都裁剪精细,与他的丝绸高礼帽一样不便宜,男子风衣下摆在冷风中猎猎摇晃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束白花被他用臂弯护住,没受到这阵寒风的摧残。 男子凝望着克莱恩的墓碑,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叹息着道了歉,将花束留在了墓碑前,然后离开了这里。 夜色更深,唯有绯红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让安静的墓园更添凄冷。 墓坑的石板突然往上翘起,然后由内而外被推翻出去,里面的人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挪开盖着土层的棺材板,换作一个体能弱势的普通人,恐怕还真做不到这点。 克莱恩又是茫然又是惊慌地坐起身,低下头看了两眼自己的胸口,缺失的血肉正不断蠕动着,在恢复完整的心脏外合拢,相比“上一次复活”的经历,他的复活状况这次更加缓慢。 但他活过来了。 数分钟过去,克莱恩在自己的墓碑前感伤后,又动手处理好自己的棺材,并捡起了铜哨与那个断裂的流苏平安结,郑重地放在自己怀里的内侧口袋。 黄水晶吊坠还绑在他的左手上,克莱恩试着用了两次灵摆占卜,但是完全占卜不到艾丝特的相关事项,他试了“艾丝特还在廷根”和“艾丝特还活着”,但是灵摆一动不动,灵感没有给出任何回馈。 克莱恩略微思考了一下,将那个断裂的平安结捏在手心里,握紧它再一次垂下灵摆,修改了自己的占卜语句:“墓园里的另一处新墓碑。” 重复七遍之后,克莱恩睁开眼睛,发现灵摆直直地指向西南方的小路,跟指南针一样稳定地指示着那个方位。 克莱恩走出了十几米后,停在一块崭新却没有相片的碑石前,他盯着上面的甜点配方,只感觉又想哭又想笑,心里充满苦涩。 “让别人给你留这种墓志铭,还真是有你的风格……” 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么奇思妙想的墓志铭,老乡,我宁愿你是和其他人一样,来参加我葬礼的另一员啊。 克莱恩伸手扫去碑石上的一根鸦羽,他蹲在墓碑前,声音轻到一落地便飘散:[我走了,黎星。我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然后克莱恩努力地在泪水间提起一个笑容,就像是那个墓志铭,希望所有人能在看见它后所展现的表情。 他的小丑魔药甚至因此消化了少许。 这一夜,克莱恩下定了前往贝克兰德的决心。 —— 拉斐尔墓园的宁静持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又有新的拜访者绕开所有视线,不为人知地来到这里。 这个面容瘦削的青年黑眼睛里满是疑虑,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纯黑的卷发压在玛瑙灰的报童帽底下,双排扣的墨色大衣并没有扣紧,露出里面充满违和感的水手条纹衬衫与深蓝领巾。 更违和的是他右眼眶上架着的单片眼镜,这样用水晶打磨成的昂贵镜片,当然不是普通水手间常见的配饰。 即使是为了调整视力,一副眼镜都比一片来得好。 一只乌鸦正停在青年的肩膀上,时不时转转脑袋,用尖喙示意一下该前进的方向。 “我仍然觉得你是在骗我,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奇怪。” “怎么会?阿蒙不骗阿蒙,大家都是阿蒙。” 青年正了正他右眼的单片眼镜:“我会把这件事反馈给本体,但是你的唯一性又是怎么回事?” “被别的东西压制了,”乌鸦将喙上下敲得“咔啦”响,不耐烦地回答着这个问题,“我当时寄生的那个酒保只是个序列七,源自本体的非凡力量被封进唯一性,剩下的就是序列七特性,我又能怎么办?间海郡那边的分身态度很微妙,他们似乎达成一致不愿接受我的求助,我只能再转道去恩马特港找你们。” “哈,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当然没有话语权。你身上奇怪的地方太多了,让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出来探查才是我们最正常的决定,反正别的阿蒙又没有损失。” 乌鸦发现自己确实也有让自己讨厌的地方,虽然说的都是“大部分实话”:“阿蒙骗不着阿蒙,这并不是你们的决定?你也是被迫来的。” “跟本体被切断联系的分身本来就是危险分子,但你确实是阿蒙。” “我不是阿蒙还能是谁?怕列斯?那本体当时就直接到间海郡抓我去,哪里还会留我在这跟你玩推理游戏。” 青年轻笑起来,再度推了推他的单片眼镜,脚下很快穿行过大半个墓园:“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对,只有阿蒙会这么了解阿蒙。” “你走过了,刚才那条小路往左边拐,就在这附近……” “是这里?” 青年停在了这处相当新的墓碑前,俯身仔细查看着上面的名字、年月,然后念出了下面的一大串食谱墓志铭:“……撒上白糖霜、碎坚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好一段沉默。 乌鸦尴尬地扭过头去,漫不经心地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当然只是装装样子。 青年先是皱起眉头,却又很快弯起了嘴角:“你的经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有意思,本体大概不会介意我们的擅自行动。这个‘人’看上去相当有趣,可以寄生吗?” “她可不是人,我也不确定艾丝特究竟是什么,她更像是寄宿在人类躯壳中的神话生物。”乌鸦道明了它注意到的异常,却巧妙地回避了青年提出的“寄生”问题。 “同途径的寄生者?” “不可能。我可不知道时之虫什么时候能变成萤火虫了。” 青年转身离开了这座墓碑,乌鸦从他肩头腾起时,不满地叼走了他的帽子,青年只是好笑地瞄了他一眼。 乌鸦飞落下来站在墓碑上,将那帽子往艾丝特的坟墓上一丢:“你不确认一下?” “我总得去找点工具?难不成拿你来挖?” 第五十九章 你相信有陷阱吗 守墓人忘记了今夜的巡查。 他提着马灯前脚刚踏出门,就因为忘掉这件事而折返,以为自己已经巡查完毕。今夜的守墓人感到一点熬夜的精力都不剩,他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收拾一下后很快就睡觉去了。 今夜他会睡得格外沉。 青年离开守墓人的小屋,施施然握着把铲子往艾丝特的墓碑走来,哼起一首水手间经常流传的小调。 那只乌鸦还站在碑石上理毛,看到青年走回来后,黑眼珠里露出人性化的苦恼:“你还真要自己挖?怎么不寄生那个守墓人?” 青年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乌鸦齐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难道不是你搞的鬼?你难道没注意到,这个墓园里连野生动物或昆虫都没有吗?我可不想惊动更多的麻烦,我怀疑要是寄生了他,很快这里就会被官方非凡者包围,到时候还怎么挖这个人出来?” 乌鸦用爪子划在碑石上,歪着脑袋满不在乎:“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喊你过来而已。或者等你掀起这个棺材板,该知道的也就知道了。” 一人一鸟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墓园静悄悄的,别说鸟叫,连虫鸣都一点也听不到,简直就是充满死寂的异域。 青年和乌鸦同时转过头,看向了埋着艾丝特棺材的位置,发出了异口同声:“这可真有意思。” 青年诧异地瞥了眼乌鸦:“你跟本体和我们的联系不是都断了吗?” “我也是阿蒙,我当然知道阿蒙们会怎么想。”乌鸦在墓碑上蹦了两下,“怪不得你没有寄生任何东西,原来是做不到,真是笑死——” 青年一弯手指,将乌鸦弹飞出去,然后他拎起铲子开始挖掘坟墓:“被人掠夺命运的家伙还是乖乖闭嘴,真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才混到这一步,竟然只剩下序列七的非凡特性了。” “一场意外而已。” 乌鸦展翅飞起再度落在墓碑上,安静而期待地看着青年挥舞铲子。墓穴上翻起的泥土越来越多,没多久,青年就摸到了下方的棺材板,一把将它掀起来。 看到里面那个“逝者”的时候,青年忍不住吹了个声口哨,笑着说:“这伤口可真利落。” 青年将棺材板扔到一边,好奇地观察起来。棺材里躺着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但对于神话生物来说,“年龄”是最不可靠的外貌因素。他的视线扫过“逝者”朴素的麻布裙、安然的面容和银色溪流般的发丝,说实话,这种颜色让他很自然地联想到那条“水银之蛇”。 “你之前说过她的那些能力,所以她其实是命运途径的天使?但乌洛琉斯已经是天使之王,流落在外的那份特性在生命学派的议长那里,没可能再出现一条巨蛇。” 乌鸦没有回话,它飞到棺材旁边,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呕出一小团银白色的发丝。在那根头发脱离它身体的瞬间,一圈白眼圈浮现在乌鸦的右眼处,它砸了砸嘴,沉默地盯着棺材里的“逝者”。 “就是这东西压制了你的唯一性?一根头发?” 乌鸦巧妙绕开了青年所有问题,以防任何被套话的可能性,它直接提出了其他问题:“你注意到没?她的身体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阿蒙还要戒备阿蒙?”但青年也没等乌鸦的回话,而是跪伏在棺材旁边,“不过确实很奇怪,按照那个日期来看,她死亡的天数到现在有一周了,即使天气凉,也不可能保存得如此鲜活。” 青年的视线扫过棺材中的银质圣徽,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黑夜神眷?也没听说她的神眷还能防腐的。如果不是灵教会的手脚,难道是她在试图……” “扯远了。”乌鸦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她身上的异状跟那些无聊的组织没关系,是她本身的特殊性。” 青年捡起刚刚被乌鸦吐出的头发,毫不在乎上面还沾着点胃液,他的单片眼镜上莫名划过没来由的几道反光:“特殊性?依我看是载体。跟我们的分身相似又不同,更接近……” “容器。”乌鸦眯起眼睛,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略显兴奋。 青年认可这个说法,却仍提出了异议:“但是这个强度远远不到神降容器,本体被压制得恐怕很厉害,甚至达不到真神的层次。而对天使来说有必要塑造如此契合的神降容器吗?有这个时间与精力,足以从衰弱中恢复过来了。” “更何况她太弱了,太过弱小了!如果不是出于好运气占据了这份序列七非凡特性,她就纯粹是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类!会使用这样阴险手段进行伪装的存在,竟然还会大晚上躲被子里偷哭!”一说起这点,乌鸦就很烦躁地晃起脑袋,它对于那段被困住的体验充满怨念,毫不留情地揭着棺材里那人的老底。 “或许不是‘祂’太好运气,而是你太倒霉。” 青年扔下手上的小团头发丝,将手伸向艾丝特的额头。在他的解析中,那里除了淡淡的光芒外什么都无法认知,这让他决定从那处伤口开始,进行近距离的接触调查。 白眼圈乌鸦飞到了墓碑上,保持一定距离才紧盯着这一幕,它翘起的尾羽因为兴奋而不断抖动着。 就在青年的手指离“尸体”的额头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停下了,青年疑惑地回头看向乌鸦:“他们选出我来探查,你不会也在等着看我倒霉?” “怎么会呢?我可是真心希望你能替我和别的阿蒙弄明白,这位‘艾丝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了催促青年快点行动,乌鸦甚至特地补充了一句,“嗯,本体也一定会这么想。” 青年的手又在空中僵持了两秒,他嘴角扬起了一个更大的微笑:“我就应该用你来挖墓坑的。” 然后像是认命一般,他不再犹豫地用指尖拨开艾丝特额前几缕散发,露出下面贯穿头部的伤口。 当青年的手指触碰到那个伤口边缘的时候,他预料之中的意外爆发了。 一点淡黄色的光球从他指尖炸开,瞬间膨胀成巨大的光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让青年感到更加惊悚的是,他之前寄生在附近微生物上的分身,只是瞬间就被来源不明的“重启”力量给压制,瞬间被迫收拢回归到体内! 简直是对寄生者的天然压制。 青年右眼前的镜片不受控制地亮起,反射出数倍更加刺眼的光芒,那些光芒中有混乱交杂的光线流转,它们没有任何秩序,甚至都没有勾勒出任何符号,但却散发出诡异的束缚力量。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线飞快穿透了青年的身躯,他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权,这些光线仿佛并不存在于现实,没有对他的身躯造成任何伤害,却让青年的身影模糊起来,化作被不断压缩凝聚的油彩。 最终青年整个人都凝聚成小点,被不断收缩的光茧紧紧锁定在内,那身大衣直接掉落在地面上。 在一阵模糊的嗡鸣声中,那处凝聚起来的光点又碎裂开,变成了三道,其中两道光芒没入了艾丝特的额头,另外一道像是被吐出来的果核般随意扔在了地面上。 原本站在墓碑上的乌鸦发出了沙哑的大笑声,他笑得几乎断了气,爪子都抓不稳。 狂笑的乌鸦最终从墓碑上翻了下去,但是他还在继续笑,得意的怪叫声在午夜的拉斐尔墓园久久回荡,格外瘆人。 第六十章 你相信有意外吗 阿蒙不骗阿蒙,当然不是完全的假话。 但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其中有个阿蒙是本体。 分身间的记忆是互相不共享的,而陈述事情只讲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几乎是每个阿蒙天性的一部分。说到底,只有本体有权限收回时之虫,也包括获取分身的所有记忆。 坦诚是可贵的,完全坦诚是不可能的。 右眼顶着白眼圈的乌鸦笑得瘫在地上,黑翅膀上滚了不少泥土,它也浑然不在意。 那笑声在另外一个倒霉蛋阿蒙听起来,就刺耳得很了,它发现自己被拘束在时之虫的形态,由本体继承而来的序列四特性被压缩回唯一性投影中,曾经吞噬过的序列五非凡特性和唯一性投影却统统被转移走了,被强制固定在即将脱离却又无法脱离的状态。 这使得它的一切连彻底消散都不可能,本体毫无察觉。 能从偷盗者的天使之王身上偷走东西,不得不说这棺材里躺着的“人”大有前途。 这条时之虫翻起身,试图爬向那个笑到满地打滚的乌鸦,看似没有注意它动向的乌鸦立刻扇动翅膀盘旋着飞起来,让时之虫形态的阿蒙彻底够不着了。 “你下来。” “你上来,朋友,你上来我就下来。” “我们不是朋友,我就是你。” 乌鸦落在了墓碑顶端,时之虫还爬不上这个光滑的表面,乌鸦居高临下地发出了沙哑的怪笑声:“呵哈哈哈哈,现在可不是了!你难道还没发现吗?” 时之虫迟疑地抬起半个身子,晃了晃脑袋:“我现在……我跟本体的联系也被切断了!?怪不得你这么幸灾乐祸,呵呵,之前没少吃苦头?” 乌鸦闭上了嘴,目光转向了棺材里躺着的“尸体”。 她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再是尸体了,一颗又一颗光点从艾丝特额头上的空洞里飘出来,融入她的银色发丝中,将她的头发重新染成淡金。原本狰狞的血口开始生长合拢,她苍白死寂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看上去更像是沉睡在梦中了。 时之虫抬起脑袋,它注意到了棺材上飞起来的许多光点,它们没有规律地转圈飞舞,然后又重新落回去,这样前所未见的场景让它好奇起来,它爬到边上,仔细望着那具重新开始焕发生命力的尸体。 “因为我的非凡特性?只凭借着吸收非凡特性和唯一性投影,她就能起死回生?这也太……”这条时之虫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形容眼前所见,如果这样的生命体为了补充自身开始不断吞吃阿蒙们,那可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乌鸦兴奋地注视着这一幕:“你应当也知道我们之间一直流传的那个‘漏洞故事’?” “当然。所有阿蒙分身的记忆里都有同一处空洞,关于某个存在的所有认知都被本体窃走了。真是不公平又专制的家伙,为什么不让全体阿蒙投票来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应当是——”乌鸦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他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是什么,“我们刚才是不是聊到了那个话题?” “对,然后你跟被人扇了巴掌一样懵了两秒。”时之虫冷漠地回道。 “明明我都脱离本体的命运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想起来?甚至提都不能提!没有蒙权!没有蒙权!真是让人不快的本体暴政!”乌鸦不满地嚷嚷起来,在墓碑上蹦来蹦去,它的声音太吵了,以至于棺材里的人皱了皱眉头。 “你不觉得她的复活能力很接近奇迹师吗?” “光点能主动使用的能力接近命运途径,但又混杂着命运木马的嫁接异常。” 时之虫的声音立刻焦急起来,他当然想起了本体在神弃之地徘徊这么多年的原因,谁能想到疑似与“源堡”相关的线索竟然出现在了廷根:“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不会,你身上的命运使你看上去就是个可疑的时之虫。” “不,我只是个乌鸦,现在时之虫是你了!” 时之虫恼火地沉默了几秒,好声好气地道:“那你带我飞一趟让同伴搭个便车总可以?我们去间海郡或者普利兹港找能主事的阿蒙们,他们看到我的状态自然就相信你了。” “太天真了。我要是同意带你离开,你很快就真是个死虫子了。” “呵呵,这不是正应了那群傻瓜偷盗者中间的俗语?那说明我是个好阿蒙。” “是啊是啊,死掉的阿蒙才是好阿蒙。”乌鸦望着棺材里的艾丝特,随口敷衍道。 时之虫跳下棺材,顺着艾丝特的袖子爬到了她身上,艰难地趴到了领口边:“如果我的感知还存在的话,她是不是……” “嘘,别说话。”乌鸦的黑眼珠亮闪闪的,盈满了期待。 寂静的墓园里,这个被奇异力量隔绝开的角落,响起了一声过于剧烈的心跳声。 就仿佛这颗心脏不习惯鼓动,在尝试着如何跳跃、如何将血液泵往全身,正在重新学习它已经开始生疏的职能。 然后是深沉低缓的“砰通”声,胸腔里擂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艾丝特睁开了眼睛,随之张开的还有她的嘴:“——你这个卑劣的叛徒!你绝对不得好死!因斯·赞格威尔!” 这声愤怒的大骂直上云霄,颇有要震醒其他长眠逝者的架势。 乌鸦又从墓碑顶掉到了地面上,滚了不少土,它刚才琢磨那一肚子哄骗话都被吓了回去。 时之虫也从艾丝特的领口滚落,缩在棺材的角落没有动弹,在艾丝特情绪激动到极点的时候,它感受到了周身的光茧。这种介于灵与物之间的力量,使得它能相当显着地接收到艾丝特的情绪,这种过于充沛的人性让它也很想破口大骂,尤其是骂那只看了全程好戏的混账乌鸦分身。 不过时之虫也知道乌鸦身上那种怪异感源自何处了,乌鸦展现的人性就有被过度影响的痕迹,跟常态下阿蒙应有的“情绪”格格不入。 艾丝特从棺材里坐起,来回看着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摸了摸脑门——但是那里没有伤口,甚至包括她身上的那些血痕,早都消失无踪了。 “我不是……我应该死了啊?” 然后她看到一只浑身漆黑,右眼圈却长着白毛的乌鸦飞过来,轻巧地落在她膝头收拢了翅膀。 乌鸦张开嘴,声音轻柔:“当然,你已经死了,死去很久了。”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这只乌鸦在说话? 乌鸦确实在说话,它甚至轻笑两声,接着开口道:“欢迎来到地狱,艾丝特。” 空气安静了两秒。 然后艾丝特的眼神变得异常嫌弃:“这种鬼话小孩子都不信了,我谢谢你。” 第六十一章 被迫辞别过去之人 艾丝特试探着戳了戳乌鸦的脖子:“为什么我感觉你很熟悉……” 乌鸦没有避让她的手指,任由艾丝特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它的眼神中噙着笑意:“是的,为什么呢?” 艾丝特顿时触电般收回了手,这个反问中充满鄙视的语气,让她回想起那条阴阳怪气的小虫子。这让她下意识在棺材里找了起来,果然在角落发现了那条卷成一团,看着就很自闭的小虫子。 “嘿,醒醒,你还好吗?” 在艾丝特将小虫子捧到手上后,它极其用力地咬了艾丝特一口,艾丝特的手因为吃痛一抖,但是却努力捧起没让它掉下去,艾丝特相当郁闷:“是我不对我承认,也不用咬这么疼,你以前没这么凶的……” 乌鸦突然接话了:“你要觉得它凶,可以让我吃了它。” 艾丝特看了看手上的小虫子,又看了看那只身上还沾着土渣的乌鸦,忽然用力挥手将一直落在自己膝头的乌鸦赶走,紧张地把握着小虫子的手收在怀里,充满戒备地望着那只白眼圈乌鸦。 “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一睁眼就遇到的——的朋友!即使只有我单方面这么认为,它也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伤害它的!” 乌鸦扇动翅膀落在了墓碑上,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一时间没有谁再说话,艾丝特总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下意识望向手中的小虫子,发现它正好奇地冲自己昂起头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乌鸦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吐出了两句字正腔圆的中文,就连语气语调都充满唏嘘。 艾丝特瞪圆了眼睛,然后立刻将这只乌鸦也是穿越者的想法踢出了脑海,认真思考起它刚才的态度,和那熟悉的相处方式。这句话她曾经在倾诉的时候随口讲过,当时只有小虫子陪伴在她身边。 那唏嘘的口吻都跟艾丝特自己当时一模一样,她记得挺清楚的。 “后来你就闷着被子……” “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所以你、你真的是——那它又是谁?”艾丝特看一眼手上的小虫子又看一眼乌鸦,这个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小虫子也忍不住了,它开口时声音里还充满鄙夷艾丝特的笑意:“我是阿蒙。” 艾丝特又看向乌鸦,结果那只乌鸦无辜地冲她眨眨眼睛,也跟着说:“我是阿蒙。” 艾丝特原本还在因为尴尬而脸红,但现在她变得面无表情:“我是不是也该配合你们说一句‘我是阿蒙’啊?” “真可惜,你可以是的,我这有一个尊名——” 小虫子的话还没说完,艾丝特就无情地打断了它:“这话乌鸦之前说过很多遍了,但我真的不傻,不要随便乱念尊名是所有非凡者都该知道的事情!再粗心也该警惕这点!” 乌鸦又“嘎嘎”笑了起来,它今晚获得的乐子足以抵消过去几个月的憋屈了,尤其现在感受憋屈的换了另一个阿蒙,这让乌鸦更加享受眼下的闹剧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墓地,不是什么适合茶话会的安全场地,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天就要亮了,巡视的值夜者很有可能过来,有必要催促艾丝特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你确实死了,艾丝特,你已经在这躺了好几天。要来看看自己的墓碑吗?” 在艾丝特望着自己的墓志铭又哭又笑的时候,已经被装进她口袋里的小虫子,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正顺着无形的桥梁不断传递过来,这感觉简直就像是数不清的雷鸣声叠加在一起。 这样强烈波动的情绪冲击太大,小虫子因此感到痛苦,它本能地蜷缩起来进入封闭状态,通过沉睡来隔绝艾丝特的人性过盛的轰炸。 太恐怖了,天生神话生物的分身哪里受得了这个。怪不得那个序列七的分身今天一直在傻乐,原来他还在这等着坑我! 一定要找个时机骗她念诵尊名,让本体注意到这里…… 乌鸦当然不知道小虫子的打算,它乐呵呵地看着艾丝特用袖口抹眼泪:“所以你最好想想怎么办,边收拾你自己的棺材边说。” 艾丝特当然知道它的意思,死而复生可不算什么好事,只会让其他看到这一幕的人感到惊恐,对她充满戒备:“这真是奇特的体验,我还要自己埋自己的棺材。” “总比自己挖自己的坟要好。” “说得好像你真干过似的。”艾丝特将棺材里的东西都捡起来,除了银质圣徽和她口袋里十几苏勒的现金,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又恢复到了一穷二白的状态,一想到这点她就脑壳疼。 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她将棺材板盖好后,抓起铁锹奋力地往上挖土,旁边的大衣和报童帽她舍不得直接埋棺材里,索性就套在了自己身上,因为袖子和下摆太长,艾丝特只能将大衣披在肩头上当披风。 旁边的乌鸦不断抖落身上沾染的灰尘,将艾丝特的墓碑弄得脏兮兮的:“你要是没想好去哪,我都替你想好了。” “你老想让我去间海郡,我又不想去那儿。再两个月冬天就快到了,我现在得找地方从头开始,虽然我也憧憬过游猎生活,但那仅限于冒险小说中的浪漫故事。到时候满世界天寒地冻的,我可没信心硬抗。” “所以你可以去求助那边的阿蒙——家族的人。”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用铁锹将自己坟头的土全部拍实,还在上面踩了两圈:“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全家族都叫阿蒙?那你们怎么互相区分对方啊?” 她晃了晃手上的铁锹:“这是哪里拿的?得还回去。” 乌鸦飞到艾丝特的肩头,冲守墓人小屋的方向比划一下翅膀:“不过在还东西之前,你或许对另一个倒霉蛋有点兴趣?” “另一个倒霉蛋?”艾丝特刚想走去守墓人小屋的脚步停下了,她瞬间想通了乌鸦指的可能是谁,脸上流露出悲伤,“他果然也……你知道方向是吗?带我去看看,谢谢。” 乌鸦便用翅膀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走出几排安静的墓志铭,艾丝特的目光落在一个青年的黑白照片上。 没有皱纹的年轻面容很有书生气,黑发伏贴地梳向额头两侧,即使只是看着照片,艾丝特就能回忆起克莱恩温和的棕褐色眼眸,他总是带点客气和拘谨的笑,但又从不介意开玩笑给大家活跃气氛。 “最好的同事。”艾丝特轻声念道。 除了同样身为穿越者,他也有很多别的秘密,艾丝特悲哀地想道,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了。明明两个人可以成为这世界上最有共同语言的挚友,在这个异世界互相扶持和帮助,互相鼓励对方一同走得更远。 可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就已经永别,我的朋友。 艾丝特用袖子细细擦拭了一遍克莱恩的墓碑,将他坟墓前那束已经开始枯萎的白花摆正。 [周明瑞同志,晚安,愿你做个好梦。] 第六十二章 启程前往远方之旅 “南面?普利兹港?” 艾丝特将铁锹小心地放在守墓人小屋门口,屋里已经熄了灯,守墓人应该已经睡下了。为了不碰上可能来夜巡的值夜者,艾丝特没有选择需要钥匙的那条侧门小路,而是尽快往墓地大门的出口走去。 乌鸦用力地点着头:“普利兹港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一旦上了海面就有去往世界各地的航线。既然你不想去北方,那往南走最好了。” 艾丝特回忆着脑海中的鲁恩地图和世界地图,跨越狂暴海去拜朗她是不考虑的,那太遥远了。但是其它地方,她更感兴趣的是传说中的苏尼亚海,那里危险、疯狂和有去无回的环境,让人能笃定那片海域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感兴趣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普利兹港好找工作吗?最好稳定点的那种。” 艾丝特的问题让乌鸦深感疲惫:“行行好,动动你的非凡能力,你暂且是个‘偷盗者’!你怎么整天只想着劳动!” “付出获得回报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劳而获跟我的人生底线不符!”艾丝特义正言辞地说,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获得的非凡能力还是从小虫子身上抢的。 小虫子突然从艾丝特的口袋里探出头,暂时结束了沉睡,它不满地发出微弱的叫嚷声:“你拿了非凡特性不用你就还给我!你不要我要!” 这么一提起来,艾丝特下意识地对空气抓握了两下,感觉到自己的偷窃能力变得更奇特了,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你们俩的序列还有不同吗?我感觉能偷到的东西好像变多了。” 乌鸦用翅膀掩着嘴闷笑了两声,才贼兮兮地冲艾丝特眨了眨眼:“当然,你口袋里那位水手阿蒙被剥离的特性是序列五,而你从我那借走的是序列七。” 小虫子接话道:“你不是好奇我们怎么区分对方吗?按身份是最省事的,像是普利兹港那位就是邮差阿蒙。” 艾丝特脸色一僵:“所以乌鸦先生,你刚才说普利兹港依旧是不安好心,想让我去找你们家族的人?” “这怎么能叫不安好心呢?遇到意外求助自己的同族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艾丝特一时语噎,只好岔开这个话题:“那你又是什么阿蒙?” 乌鸦把头往旁边一扭,摆出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小虫子立刻传来笑声:“他还没有身份,还没来得及成为酒保阿蒙就被你侵占了非凡特性,所以你可以喊他虫子阿蒙。” 乌鸦没有作声,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既然那时候我是序列七,那喊你小七,小七和小五。我不能用阿蒙来喊你们,如果每个人都是阿蒙,那每个人不就相当于不存在了吗?这太奇怪了。” 小虫子也突然噤声了,它一直以为艾丝特的“人性”只是个极愚蠢迟钝、满脑子粉红泡泡的年轻姑娘,但现在这句一语道穿阿蒙分身认知的话,让它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它出于本能很想去反驳,却找不到能说的话,每个阿蒙的分身认知当然都是阿蒙,这对他们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乌鸦却叨了两下艾丝特的头发:“这里有很大的误会,我们并不是序列七或者序列五,是你能发挥的非凡特性有所局限。但是我不介意你这么称呼我们,喂小五!你介意吗?” 小虫子冷笑一声,然后蜷缩成一团,又重新进入隔绝外界的沉睡状态。 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让乌鸦更开心了,他乌溜圆的眼睛慵懒半眯着,让艾丝特思索的侧脸落在眼底:“你看,小五没意见。” 艾丝特却还在感悟自己“偷盗能力”的提升,但是对于“记忆和想法”的偷窃,让她在目标上犯了难,于是她转向了肩上坐的乌鸦:“我可以偷你的想法吗?” “偷东西如果还要问的话就根本不叫偷!”乌鸦恼怒地叨着艾丝特的脑袋,狠狠啄在她的耳朵上,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叨!很痛的!鸟嘴很尖啊!” 天边是最漆黑的时刻,绯红的月亮幽远沉寂,但不需要多久,太阳的光亮就会落向地面。 廷根将迎来新的一天。 —— 艾丝特钻进小巷子里,绕开大清早两个巡街的警官。 她仍然不太想使用偷盗想法的能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开所有的麻烦。在跟乌鸦小七商量过后,她决定去蒸汽列车站,不为别的,就因为蒸汽列车站比码头区近上十几公里,要坐不需身份证明的私船还得找城外的小码头。 紧贴塔索克河顺流而下或许会更快,但艾丝特摸着自己口袋里的苏勒,怀疑这些钱压根儿就撑不到她能出海。 “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偷呢?”口袋里的虫子小五发出了疑问,“既然可以轻松得到,为什么不选择这样更加有效率的方式?” “人要有底线!”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哪里像人了?” 这句话让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她干笑两声:“哈哈,是啊,哪有人能死而复生的……” 这个世界就相当莫名其妙。 艾丝特兴趣缺缺地保持着沉默,只是在偶尔确认方向的时候,才会跟肩头的小七小声交流两句。 “这个路口往西。不是左,右拐才是西。我明明记得你看过不少地理书,怎么没看过廷根地图?” 艾丝特非常坦然:“我是看过,但我的方向感肯定比你差多了,鸟类在这方面是有天生优势的。” “你在找借口。” “不,我在夸你聪明。” 小七噎了一下:“无聊。下个分岔路往左,走到头就是。” 艾丝特欢快地走进蒸汽列车站,虽然一身奇特的打扮让她像个什么正离家出走的叛逆女孩,但现在她的心情如同蔚蓝的九月天那么晴朗。她在廷根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即将能启程前往全新的地方,虽然会很艰难,但艾丝特也对新生活充满憧憬。 如小七所说,这是个摆脱黑夜视线的好借口,艾丝特不想永远被关在查尼斯门后,她已经达成了她的誓言,也开始被其他人遗忘。 艾丝特没办法再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跳级式“变成”了序列五,这让艾丝特有了更多的自信,她需要更广阔的世界寻找更多晋升方法。 是的,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因斯·赞格威尔面前,给他也来上一刀,还他的。 充满信念与目标总是能让人振作。 不过几分钟后,艾丝特这份好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她站在售票窗口左右为难起来。 她肩头的小七在无奈长叹,如果艾丝特肯老老实实扮演“偷盗者”,哪里还至于被一张车票钱挡住出发的脚步? 艾丝特回想着鲁恩地图,取了另一个折中点的地方:“那去贝克兰德的车票要多少钱?最便宜的三等座就行!” 第六十三章 新的目标希望之地 贝克兰德,万都之都,希望之地。 坐在候车的长椅上,艾丝特静静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攒着半小时后那趟蒸汽列车的三等票。 抛开书本上描述的繁华盛景、新闻杂志里的世界中心,艾丝特对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概念,恰如同她对非凡力量的一知半解,所接触的都是浅显而最表面的那层。 对鲁恩王国而言,作为首都的贝克兰德自然而然成为汇聚商业、工业与文化的中心,投机者们前赴后继,都试图在这里寻求理想中的跳板,渴望着一飞冲天。更多的人则是为了养家糊口涌进东边林立的工厂,将生命与那日复一日排放浓雾的烟囱捆绑,竭力让生活维持在最底线的饱腹,直到最后一点价值也被榨干。 塔索克河的两岸,越深入就越像两个世界,东西两区同时存在于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东区在贫苦中挣扎求存,西区在觥筹交错间歌舞欢宴。贝克兰德大桥和渡船将东西连接,数不清的人与商品在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间流动,交织成南北大陆最耀眼的舞台。 艾丝特已经在考虑落脚点了,鱼龙混杂势力纷多的桥区更危险,但想要寻找野生非凡者的痕迹也更简单,这里不会缺少工作机会,但也很容易遇到纠纷。东区的情况比桥区还乱,不过也更便于藏身与寻找工作机会,优势和劣势同样显眼。 希尔斯顿区是鲁恩经济与金融的霸主,证券交易所、票据交换所、期货中心等等,各种有名头的大鳄公司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地价自然也昂贵到艾丝特不予以考虑。但如果牵扯到工作机会,她认定这地方少不了可以浑水摸鱼的地方,说不定能交到好运。 乔伍德区临近塔索克河,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往来密切的小富群体,但由于这里的情况太稳定,反而不适合艾丝特这样身藏秘密的人,主要是她没有太多的钱可用于开销,这里的长期租房会让艾丝特有经济压力,更别提很多房主都是要考虑租客身份证明的。 北区有黑夜教会的圣赛缪尔教堂,圣乔治区有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圣希尔兰大教堂,乔伍德区有圣风教堂,统统略过。艾丝特时刻记着自己身上特殊的光点,小七和小五看上去也跟官方非凡者不合,她不愿意面对被抓走的任何风险。 又没哪条法律规定她必须信教! 喧闹的码头区或工厂区还是不予考虑,南区似乎还可以,虽然污染比较严重,但是相对来说环境比东区稳定不少,先去那附近看看…… “呜呜——” 汽笛声就是煤、水、热度的咆哮,奔腾时“呼哧呼哧”接连不断的蒸汽,就是这些钢铁巨物的呼吸与心跳。 庞大的蒸汽列车车头出现在轨道上,杠杆、齿轮与转轴将拉力延伸到后面的车轮,让这条长龙能在既定的路线上不断前进,不知疲倦地穿行到铁轨铺及的每一处地方,使得普通人远行的成本和风险大大缩短。 艾丝特感受着脚下微微震动的地面,不得不感慨世界的奇妙,或许历史总是相似的,这里的人们现在会发明蒸汽列车和电报,以后或许也会发明电池和电话。 她望着那辆匍匐在铁轨上,不断朝天空吐出浓烟的造物,自言自语道:“人类的智慧啊……” 即使非凡力量使生活危机四伏,这个世界还是努力沿着发展的脚步前行,只是罗塞尔大帝使劲推了它一把,让许多东西更迅速地出现在这片大陆上。 艾丝特没有那样的野心,她将小七抱在怀里,随着人流排队登上蒸汽列车。 三等车厢是没有固定座位的,只有车厢号,乘客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连座位都找不到,艾丝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她找到了一处靠窗边的空位。不过很快就有人挤过来了,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拎着四个皮箱,坐下之后他的箱子更占了不少空间,他很抱歉地跟艾丝特打了个招呼,艾丝特便回以一个微笑。 很快,随着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移动,这趟蒸汽列车要往它的下一站进发了,在抵达贝克兰德之前它会经停途中几个城市,要花上四小时才会到艾丝特的目的地。 中年男士摘下圆顶礼帽后便掏出一块手帕,不断擦拭着半秃额头上的汗珠,脑后软塌塌的褐发也都黏在一块儿,酒糟鼻红得发亮,从他还在喘气来看,刚才八成是跑着才赶上这趟列车的。 男子身上体面的西服都因为剧烈活动而皱起来,又被他的肚子撑起,此时他还在用礼帽不断往脸上扇着风,试图尽快凉下来。 原本拥挤的三等车厢,因为雅各布的几个箱子占据了过道,没有人能再走过来,而雅各布也只能顶着那些不满的眼神连连道歉,一直到列车提高速度,没有乘客再靠近这边找座位,就只有艾丝特和这位先生坐在一块儿了。 艾丝特用眼角不经意地打量了他一下,又将注意力转向窗外的风景。 廷根在蒸汽列车后方,逐渐离她而去。 不过这位男士似乎闲不下来,他又乐呵着跟艾丝特打了个招呼:“廷根的天气还挺不错,不是吗?” 艾丝特抱着小七的手紧了紧,挂起带有“社交面具”意味的微笑:“是的,还是前段时间下过大雨,才能看到这样的蓝天。” “你要去哪啊?巴尔汀?” “我要去贝克兰德,听说那里的天气可远没有廷根好。” “哦这样!风暴在上这可真巧!”中年男士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大腿,“我这次来廷根就是谈生意的,现在可算能回去贝克兰德了,等到下个月交货就不用我亲自来了。” “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这几个箱子看起来可不轻。” “哈哈哈,里面装的大多是些图纸和模型,是有几块材料配件怪沉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翻找起来,很快抽出一张在口袋里被压变形的名片,“不过我们做的都是铁甲舰的船只生意,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不像那些香水宝石啥的招女士们喜爱。” 艾丝特接过这张印着“杜克钢铁公司”的名片,好奇地问:“那您怎么没有坐船呢?顺着塔索克河下去就是贝克兰德。”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话说出来还真是招人笑话,虽然我也算这家铁甲舰公司里的老人了,但我晕船晕得厉害。” “这可真是……有点凄凉。”艾丝特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笑容,小七窝在她怀里,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偷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琐碎对话。 男人苦恼地晃着脑袋:“所以我干了这么多年,始终只能在地上跑啊!” “就当是旅游?”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也不在乎到处走走,还得多亏了蒸汽列车的普及。”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乘坐蒸汽列车,真是技术改变生活。” 男人眼前一亮:“这话听着很有哲理啊!” 艾丝特赶紧随口编道:“可能是罗塞尔大帝的名言?我也是听来的。” 遇事不决,甩给百年老乡就对了。 他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踢我两脚? 很显然,艾丝特在这么想的时候,连自己“死而复生”的事都忘了。 —— 艾丝特得知了这位中年人叫雅各布·巴里,也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艾丝特”,她没有用假名,考虑到反正只是一路列车的交集,她也不在乎被人知道名字。 反正他们都会遗忘。 不过在听到艾丝特没有姓氏的时候,雅各布的眼光还是透露了少许怜悯,但他没有追问,而是在夸赞了一通贝克兰德有多好后,转而聊起艾丝特去贝克兰德的目的。 “你要去那里找工作?” “是的,这应该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每天世界各地都有人前往贝克兰德想碰一碰运气。” 雅各布“呵呵”笑起来,很不赞同地摇摇头:“那是对商人而言,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在廷根也能过得很好,没必要将自己送到东区去。” “东区的情况有这么差吗?” “东区,工厂区,都一个样,”雅各布压低了点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他的发言,“说到底,对工厂主来说,工人就是流水线上的零件,零件坏了直接换掉比维修它要省成本。” 艾丝特当然知道雅各布什么意思:“尤其是当有更廉价、更崭新的零件的时候。” 雅各布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咳,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那?游玩转一转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你来太早了,下个月王国博物馆的‘罗塞尔纪念展’你说不定会喜欢。” 艾丝特轻轻摸着小七的羽毛,小七抬头望着雅各布叫了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又隐藏起了自己右眼的白眼圈,此时看上去跟墓园里随便一只普通乌鸦没有区别。 雅各布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起来:“这是你养的鸟吗?” “嗯……它叫小七。” “真稀奇,我很少见到有人拿乌鸦当宠物。”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有时候我会觉得它比我还聪明,所以它更像我的朋友。” 雅各布哈哈大笑起来,对艾丝特的话没放在心上,而是开始用告诫的口气,提醒她出门在外要保持警惕,能不去东区就不去东区。雅各布这样的态度,跟数分钟前他夸赞贝克兰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艾丝特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却也很感激这位先生的热心。 健谈的人在旁边,会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很快,雅各布诚恳热情的性格,让艾丝特从他这里获得不少关于贝克兰德当地的情况,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样来自本地人的看法,可比书本杂志上写得丰富多了,让艾丝特十分欣慰。 “您真的是个好人,雅各布,你们公司的前程一定会很顺利的。” “唉,生意哪有那么好做,我们老板可愁着呢。要是能获得新投资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启动将铁甲舰技术引入商用船舶领域的大计划了。” “不用担心,说不定以后有哪位大贵族看上这门生意就来支持你们了。” “哈哈哈,那可真是棒极了!”雅各布拍了拍脚边的箱子,“只要别让我陪着那位大客户上船,怎样都行!” 在贝克兰德的站台下车之后,艾丝特很快跟雅各布道了别,她不想耽误这位好心的先生回去交接工作,决定自己到处走走。 兴许是因为艾丝特身上这件大衣的做工还算不错,密集的人流中忽然冒出一只手,从旁伸向大衣的口袋里。艾丝特没有制止对方的举动,任由对方探进去捞到了几枚硬币,然后脚下忽然一歪,撞在了那人身上。 对方显然没想到艾丝特力气会这么大,竟然直接被她撞得摔倒在地,艾丝特连连道歉,笑着把人扶了起来,她肩膀上的小七“嘎嘎”叫了两声,引得不少人回头望向这里。 那个小偷嘟囔着骂了两句就赶紧走开了,他重新混入人群,明显是不想被太多人关注,也担心艾丝特发现自己行窃的事情。 而艾丝特摸了摸自己怀里多出的几张纸币,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她也缓步往车站出口的方向走去。 “拿便士换苏勒,这可真是暴利。不换白不换。” 小七小声地凑到她耳边:“你这不就是偷窃?” “我、我这是把他从我这拿走的东西收回来,这叫等价交换。” “这不等价。” “那几枚便士是我身上十分之一的财富了,我拿走的苏勒也是他身上的这么多,我当然不会多拿。” 小七的眼神越发鄙夷,这样的表情挂在乌鸦的脸上却毫无违和感:“你真以为你很公平吗?” 艾丝特摇摇头:“我回报了他的恶意,就是这样。既然他对我下手,那就是我走运他倒霉。我本来就不是真的善良过度,只是因为我遇到的人大多值得我善待他们。” 小七叹了口气,对艾丝特毫无理由的坚持感到悲哀,却又感到很有意思,忍不住期待起她打破自身底线的那天:“如果哪天你必须得违背这样的善良呢?不违背就活不下去,违背了就能将他人当成垫脚石活下去?” 艾丝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小七洋洋得意地砸了咂嘴:“虚伪,还真是颇有人类风格的虚伪啊。” 第六十四章 初来乍到迷茫之心 能坦然地将别人当成垫脚石活下去吗? 艾丝特说不上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当然乐意活着,能享受鲜花的芬芳或者甜食的美味,感受阳光、寒风或者拥挤喧闹的人群,这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在这次“死而复生”后,一部分对这个世界的天真期盼也从她身上死去了。 现在再要艾丝特为了他人牺牲的前提是,对方得是她相当看重且关心的人,她剩余的正义感和勇气,不足以支撑她再随意赴死。 她对死亡产生了鲜明的恐惧。 也不知道队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艾丝特这样想着,走出站台,在雾蒙蒙的阴霾底下打了个喷嚏。 虽然没有曾见识过的沙尘暴那么凶残,但是这样黏稠的雾气一刻不散地盘踞在贝克兰德,使这里的晴朗蓝天都变成了一种笑谈。 艾丝特抬头仰望着附近的楼房,间或能看到几座哥特式建筑高耸在坡顶间:“怪不得贝克兰德的人那么爱聊天气,雅各布先生那么喜欢廷根的天空。要是我住在这久了,大概看见次晴天都会搬着椅子出来晒到太阳走人。” 小七啄了啄她的耳朵:“你打算去哪个区?” “本来想去南区的,但是这个污染比我想象中还严重,南区大概更糟糕。” 大衣口袋里的小五突然探出半个脑袋:“我们在贝克兰德有个贵宾通道,能去更好玩的地方。” “哈,确实,那可太好玩了。”小七不怀好意地附和道。 两者的态度让艾丝特的灵感瞬间悚然,她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还是先留在贝克兰德,我可没有你们奇怪的冒险精神。” “嘁,无聊的家伙。”小五缩回去了,对艾丝特的认怂不屑一顾。 在胃里发出呻吟后,艾丝特当下的目标变成了填饱肚子,她走过两条街,找了家看上去最廉价的咖啡馆,点了份一苏勒九便士带主食三明治的套餐。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那份,更便宜的只有各种咖啡或下午茶甜点,想要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 车站旁边果然什么都贵,艾丝特深切怀念起铁十字街的物价。 艾丝特从三明治里揪出半片培根,分给了一直盯着她的小七。然而这是场误会,小七纯粹是在观察艾丝特满脸肉痛的不舍,但它也很乐意能从艾丝特这里得到些食物。 就不需要告诉艾丝特它可以去外面随便找东西吃了,比如去码头抢人薯条什么的。 在命运被割裂后,小七就失去了变回人类形态的能力,他跟“阿蒙”这个身份的联结被强制切断,这简直就是“命运木马”的能力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还是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是意识不到这点的。 所以“小七”这个名字,反而比“阿蒙”更贴近他的自我认知。 艾丝特见小七能接受培根,高兴地又拽了一点面包边给它,然后又拽了一角生菜叶,满脸都是因投喂获得的欣慰。 直到小七恶狠狠地叨了她的手指一口,艾丝特才停下这种真把小七当宠物看待的举动。 离开咖啡馆,艾丝特走进不远处的书店,挑选出一张包含贝克兰德交通路线的详细地图。店主似乎看出她是个外地人,还热情地塞给艾丝特一个当地观光手册,介绍了许多特色店铺与知名演出,当然,也多收了艾丝特两便士。 艾丝特随手翻着手册,将大衣套在身上,把袖口往里挽了两圈才方便行动。 “《伯爵归来》居然是全年演出的,音乐会也总有,竟然有安排知名小说家的签售会……罗珊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娱乐活动,真好啊,这就是大城市吗?” 艾丝特又拿起地图,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她揉了揉右眉心,忽然想起来之前忘记问的事情:“小七你是序列七的‘解密学者’是吗?” “对啊,有人在我打盹的时候告诉你了?那些值夜者里面竟然还有这么有见识的家伙。” “嗯,那小五的序列又是什么?” “它是序列五的‘窃梦家’,是偷盗能力往概念化进展的过渡。” 艾丝特眼前一亮:“这名字不错,听着就很浪漫啊!” 小七语噎,用翅膀扇了艾丝特的后脑勺一巴掌:“再好的非凡能力给你都是浪费!” 艾丝特揉了揉被扇乱的头发,飞快分析着前往大桥南区的路线:“我要是能选,我肯定选一个走路上就能捡到天降钱包的轻松途径——”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有一个花盆从天上砸了下来,堪堪落在她抬脚一步远的地方。 小七将脸埋到翅膀底下闷笑两声,才说:“你要不去学占卜,专算厄运,包赚钱。” “算了,没人会想听厄运讲解的,大家都想要好运,”艾丝特抬头张望着房顶,看到一处挂着好几个花盆的阳台,一个喷壶正从栅栏间露出来,握着喷壶的是个年老的妇人。 “女士!你的花盆!”艾丝特高声喊了起来,路过的人瞥了眼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就绕着走开了。 那位老妇人从栅栏间探出头来,惊讶地看到地面上的碎陶罐和泥土,赶忙冲艾丝特招了招手。 很快老妇人就从楼上下来了,手上还拎着扫把和铁桶,艾丝特便帮忙弯腰扶着桶,老妇人飞快地将地上的碎片和泥土都扫走了。 “真是抱歉,没伤到你?我丈夫老是固执,跟他说这么放花盆很危险,他总不听。” “没有没有,我没事,”艾丝特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土灰,“幸好没砸到人。” 老妇人点点头,充满歉意地掏出两苏勒,塞到了艾丝特的手里:“吓坏你了?真是对不起,你拿着年轻人。” “这、这也不至于——” “你的打扮一看就是外地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呵呵,谁还没有个年轻任性的时候呢?想想我当年跟我丈夫也是这样……”老妇人笑得很狡黠,似乎已经脑补了不少浪漫小说的情节出来了,只是与现实情况偏差越来越大。 “谢谢您,真的很感谢您!” 艾丝特没有再拒绝,在老妇人满意的目光中把这两张苏勒收到了怀里,然后很快道别,去往离这里最近的“地铁站”。 小七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突如其来的好运发展,凑到艾丝特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该去哪赚钱了。” 艾丝特微笑着走在贝克兰德雾霾阴沉的天空下,天降财富这种好事,足以让她保持一段时间的好心情:“嗯?你有好点子了?” “你应当去赌场。” “……我不该指望你的。” 第六十五章 月季花街传教之士 贝克兰德的地铁,说白了就是铺设在城市里的铁轨与蒸汽列车,艾丝特依旧选了三等座。但这次她没有再跟其他人挤挤挨挨地抢那不多的座位,而是找了个能靠车窗边角落,展开地图站了一路,这样能让她跟小七和小五交流的时候更方便。 小五再度提出了要让艾丝特找人求助的建议,虽然他再三强调“阿蒙家族互助条例”等等说法,艾丝特从小七嗤之以鼻的态度上,很轻易就能鉴别出话里藏着恶意的谎言。 就连小五提到的“银行不记名账户”,艾丝特也一言否定了,在这方面她的灵性直觉几乎嗡鸣作响,于是艾丝特采取了完全否决政策。 “你根本没有灵性直觉!不要自欺欺人了!” 小五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又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沉睡状态。 “你当时也跟小五一样生气吗?” 小七无辜地眨着眼睛,显得十分乖巧:“不,只是他被你影响得更剧烈。他是个自尊心比我强的阿蒙,这或许跟我们各自的经历有关。” “即使都是小虫子的时候也不太一样?” “当然,就像是你的每根头发,即使再相似,它们也有些不一样。” 艾丝特对着蒸汽列车的窗户,从里面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倒影,几粒光点从她鬓角绕出来,追逐两圈又缩了回去,艾丝特收起地图叹了口气:“得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真的,你该买报纸的。对着地图看这么久,很容易让人觉得你脑子不太正常。”小七很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道。 艾丝特抬头望了眼正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人,那是个穿深蓝色工人服装的壮年男子,那不太合身的工服被他身上的肌肉撑得紧绷。 男人在艾丝特的目光移过来的瞬间就侧开了头,装作在望着车窗外的隧道。 但艾丝特早就透过车窗反射的景象,注意到这人在打量她,他是两站前上车的,上一站的时候才随着人流走过来,借着身高优势扫过艾丝特稍微挡脸的地图,然后不断查看她周围的情况,立刻挤开了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注意到没有别人来接触艾丝特后,男人明显盯得更紧了,他身上流露出鬣狗嗅到猎物的兴奋。 “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负?这可真是难办……” 在“哐当哐当”的行进声中,艾丝特的小声嘟囔被掩盖过去。 蒸汽列车下一站,大桥南区。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艾丝特缓步走向门口,在车门打开的瞬间,艾丝特借着风衣的遮挡,隐蔽地对着男人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她自己突然往上挺直了一下身子,仿佛从椅子上站起般,然后快步地走下了蒸汽列车。 而男人神情恍惚地留在原地,直到蒸汽列车鸣笛再启程,他才回过神来,感觉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他赶紧四下环顾起来,可是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早就没了踪影。 由于对这样偷窃“非实物”的能力掌控太生疏,艾丝特刚才紧张到一把抓了所有能偷窃到的东西,包括男人即将采取的举动和不少记忆。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完全无法抵抗的,在艾丝特“用力过猛”的情况下,男人的思维甚至被压制出数分钟的空白。 艾丝特走出车站,消化着刚才偷到的东西,并借由“解密学者”的能力简单分析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东区人贩子竟然这么乱?那里的治安竟然比我想象中还差得多。啧,他们专抓少女和年轻姑娘,想都知道是做什么生意……好一个人渣,我该偷他钱包的!” “你现在又承认是偷了?”小七懒洋洋地道,一点都不替艾丝特的人身安全担心,一个序列五的“窃梦家”加上奇异光点的那些能力,要是还不能踹个普通人的屁股,那艾丝特还是趁早被别的阿蒙寄生算了。 小七歪了歪脑袋,忽然期待起艾丝特遇到更多麻烦时候的状况了。 —— 在艾丝特诸如“掠夺富有援助贫苦”、“代替上天行使法规”等乱七八糟的辩解怪话中,她走上了大桥南区的街头。相比蒸汽列车车站旁边,这里店铺门口标明的物价让她舒心了不少,怀里比出发时还多的几张苏勒,也给了艾丝特少许安慰。 当然,东西还是比廷根贵。 步行穿过几站路程,艾丝特偶然发现大桥南区也有教堂,就在月季花街上。金黄色的尖顶反射着雾霾外的天光,如同一座精雕细刻的小沙堆,在红褐色或青灰色的屋顶间独树一帜。外墙上刻着生命圣徽,麦穗、鲜花和泉水的符号环绕在简笔婴儿外侧,寓意相当美好和温柔。 艾丝特从门口路过时顺势往里面张望了两眼,这座大地母神教会的丰收教堂颇为冷清,门口根本没有往来的人影,信众寥寥。 这很符合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王国边缘化的状况,毕竟这个教会的根据地在费内波特,即使同为正神教会,教会之间的矛盾也相当复杂,像是风暴之主和永恒烈阳的教会间就极度敌对,充满艾丝特了解不多的历史遗留因素。 只是现在看来,那些东西离她的生活相当远。 艾丝特抬脚往街道另一端走去,打算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廉价租房,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那种。 这么想来,她最好还得去办个身份证明,不然能找的工作也相当有限。 就在这时,有人从教堂里面走出来,直接喊住了想离开的艾丝特:“女士,需要进来坐坐吗?” 艾丝特回身看去,那是个异常高大、作神职人员打扮的男子,戴着顶绘有金色麦穗符号的主教软帽,浅蓝色的眼睛透出与他壮硕身躯不符的柔和,他的脸上布满沧桑而清晰的皱纹,浅淡的眉毛稳定在水平位置,印证着他祥和安宁的情绪波动。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艾丝特便坦然地走过来,她肩头的小七也在和她一起打量这位主教。 但是走近后,艾丝特立刻为自己的举动而后悔了,无他,这位主教太高了! 也不知道他有两米几,艾丝特往跟前一站,觉得自己几乎被一堵墙压在了头顶,她抬头说话的时候脖子都感到吃力。 “主教先生您好,我只是有点好奇,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身材高大的主教微微笑了笑,用手势指引着艾丝特进入大地母神的教堂,鉴于灵性直觉没有产生预警,艾丝特也不想引起对方的戒备,于是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教堂里面也没有人,大厅里只有一排排厚重的木制座椅,安静等候信徒们将身心放置于此,两侧的烛台被擦拭得一丝不染,最前方巨大的生命圣徽是采光最好的地方,光芒透过彩绘玻璃构成的花圃、溪流与麦田,将最中间的婴孩环绕。 艾丝特不太想跟官方非凡者接触是因为自身非凡者的身份,但是她并不排斥各个教会的神职人员。在艾丝特的观念中,她不觉得来个人就会被真神注视,尤其是在廷根值夜者待过之后,没有接触过仪式魔法和灵界的艾丝特,对真神的观念出现了不少偏差。 神眷者总不该是大白菜,满地都有。艾丝特这样想道。 不过这位主教似乎并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种让艾丝特略感熟悉的力量,但是因为主教本身的收敛,艾丝特不确定在哪感受过类似的非凡力量波动。如果真发生意外她也有不小的信心脱身,毕竟祈祷厅里没有其他人,一进来她就感应过了。 打不过她总该跑得过。 艾丝特没能一直保持安静,但走在祈祷厅里,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主教好奇地瞥了她一眼,说:“只是觉得既然有客人,那我该履行自己的责任。这里很少迎来客人,但母神的教会不会拒绝任何人。你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位置。” 艾丝特索性坐到第一排,望着主教走到前方的圣徽下,她离艾丝特只有几步远,这样拉开距离后,艾丝特能更好地观察这位主教的全貌。 因为他站的是整个祈祷厅最明亮的位置,仿佛给他的背影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主教更宽阔的前额与颧骨、深邃的五官和厚鼻子,都是属于弗萨克人的典型特征,包括他巨人般的身高。传说弗萨克帝国生活的民众有着远古巨人族的血统,所以他们的身高远超常人,不论男女都有着天生的体积优势。 在艾丝特的目光下,这位主教抚平了褐色主教服的褶皱,双手虚握放在身前。他甚至不需要拿出圣典,那些烂熟于心的词句便跃出唇边,在这安静而肃穆的祈祷厅里散开: “微风拍动羽翼, 在金黄的麦田上 簌簌地谱写欢庆的歌曲。 微风向缤纷的花田, 吐出低低切切的絮语, 盈盈秋波传递。 母亲走近了大地, 无限的音籁,阴影与光彩, 自由嬉戏在婴孩的温存的两腮。 土地的辽阔、溪流的悠长, 好像漾出了众生的惝恍 奇妙的浅笑,万千模样, 皆归于丰收的喜悦之上。” 随着这位主教的吟诵,艾丝特也渐渐放松了精神,小七落在她的膝头上,任由艾丝特轻轻抚摸自己的羽毛,半眯的眼睛里却满是警惕。 艾丝特盲信于灵性直觉,而在无意间忽略的细节,小七都看得非常清楚,这位主教的手掌上有常年持剑磨出的厚茧,他的身上充满杀戮留下的味道。 第六十六章 阴差阳错矛盾之果 艾丝特在高大主教低沉的嗓音中,听着那些诗歌一般的圣典文字,在祈祷厅里悠然传开,如同从高墙底端爬起常青藤,用丰收的绿意浇灌了夕阳,又或者是将昏黄的太阳染上了麦香。 然而艾丝特开始走神了,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锤击声,还夹杂着不怎么清晰的叫喊。 祈祷厅里确实只有两个人,她疑惑地眨眨眼,瞥了下怀中的乌鸦小七,刚好对上小七不满的目光。 已经黄昏了,她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 似乎察觉到艾丝特想离开的念头,主教张开双臂,以一串赞美大地母神尊名的感叹句结束了这场“一对一布道”,然后他走下来坐在了艾丝特这张长椅的旁边,跟她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 艾丝特拍了拍身下的长凳,忍不住问起她刚才就很疑惑的事情:“主教先生,您没考虑过订购更宽点的椅子吗?” 这些以普通人而言宽度正好的长椅,对主教的个头来说就显得太窄了。 “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神父,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艾丝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间,她有种没来由的感伤:“嗯……好的。” “你似乎有很多困扰。如果你有忧虑,母神愿意向任何人敞开祂的怀抱。也希望你能感受到万物生长的美好与喜悦,年轻人。” 艾丝特欲言又止,她望着最前方被晚霞晕染澄黄的圣徽,稍微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是的,我确实有很多烦恼。您知道附近哪里有比较便宜的廉价租房吗?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那种。” “铃兰花街七号的公寓单间,不过盥洗室是公用的。西北近河岸的布雷斯顿街五到十一号都是外租房,房东住在四号你可以告诉他我的名字。威尔迪街九号的住户手里有两套联排房屋,但是价格不便宜。河湾大道十一、十九都有在出租的房间,如果你是独身一人或许可以寻求到那两户人家的信任……” 在一长串报菜名一样的筛选后,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捏着他的鼻梁,露出了疲惫的神态,他确实在尽心尽力地替艾丝特思考着,“我推荐的是铃兰花街七号的公寓,那里的房主对不守规矩的租户异常苛刻,所以公寓环境反而比较整洁安静。” 艾丝特很快将这些地址和脑海中的地图比对了一下,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地望着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您说的这个推荐……不会也是因为铃兰花街离这里最近?” “赞美母神,这会很方便你到这里来聆听布道。” “总之很感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艾丝特听到教堂深处传来的锤击和咒骂声又剧烈起来,忍不住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非常坦然:“是的,你的感知似乎很奇妙,地下室关着一位吸血鬼。” “哇,吸血鬼,是您抓住的吗?”艾丝特有点兴奋,她在翻阅那些神话般的历史古卷时,看过这个种族的部分资料,但从没亲眼见过。 “他迷路了,不知为什么突然闯进了教堂里。因为他看上去情绪相当激动,我就将他关在了地下,慢慢进行传教。” 艾丝特点点头,倒是没打算多追问这件事,她抱着小七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这个时间我也该走了,就不打扰您了。”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他仍然不断按压着鼻梁,似乎在头痛:“我就不送你了,愿母神宽阔如大地的心怀与你同在。”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轻声道:“可是我不信任何教的,神父先生。该是愿大地母神的安宁与您同在。” 第一次听到这么奇特的回复,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手顿了顿,他诧异地看了艾丝特几秒,直起身子郑重地在胸口划出了代表大地母神的手势:“感谢您的回礼。” 小七安静地待在艾丝特的怀里,但是眼神却越来越阴沉,这个神父的态度不像是正常的传教士,倒像是在试探艾丝特。即使是无意的,艾丝特的“祝福”也往往带有扭曲的力量,这一点她自己还从没意识到。 艾丝特不理解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为何这么说,她匆忙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丰收教堂的祈祷厅。 夕阳的余晖被彩绘玻璃折射,散乱地落在地面上,像是破裂的碎片,落进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眼底,他原本隐忍着痛苦的暴戾的眼神渐渐平静。 他又低声念起另外一段大地母神教义里的内容: “采果的汗水将土壤浇灌,麦子在您的微笑中舞动丰饶, 辛勤者将获得应有的酬谢,苦难者将获得温暖的垂怜。 冬季的寒霜让您不得欢颜,直到婴孩的掌心握着所有欢声笑语, 递过新一度万物复苏的春天……” —— “那个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问题很大。” 走到快看不见丰收教堂了,小七立刻就扑腾翅膀挣脱艾丝特的怀抱,重新落回她肩头。 “你注意到了什么?他好像也是非凡者。” “而且序列不会太低。你没感觉到他眼中时有时无的混浊感吗?” 艾丝特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他在竭力压抑自己很危险的那一面,这足以说明他的本性。而且他也给我提了不少可靠建议。我不认为这么大一座大地母神教堂的负责人会是个匪徒,至少现在他不是。” “你连这样的人都信任,却不信任我,真是很让人伤心啊。” 艾丝特摸了摸怀里的钱数,估摸着自己手头的现金:“那是因为你们每次一提那个家族的名字,我都会感到背后发凉,这情况在我死过一次之后还变严重了。” “啧,这人怎么总在该迟钝的时候变敏锐……”小七不满地嘟囔道,用爪子在艾丝特的头发挠了两下,毫不在乎艾丝特听得清清楚楚。 艾丝特却在琢磨其他的事情:“事实上除了黑夜警告过我的梦境,我还梦到过一些别的,有个很好看的银色长发的人,他带着一只死掉的云雀,那只云雀也会发光,他还说他的主……” 艾丝特的话还没说完,小七的尾羽已经完全炸了起来,它扇动翅膀飞到了半空中,落在一处路灯上,黑眼珠中满是警觉。它没有说话,而是用完全敌视的眼光紧盯着艾丝特。 在艾丝特茫然的眼光下,小七离得远远的,甚至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它如同一只普通的乌鸦般,对走在地面上的人类充满警惕。 “小七?你怎么……” 艾丝特刚上前一步,那只乌鸦发出了沙哑的“嘎嘎”声,直接往天边飞走了,很快就绕过几栋尖顶哥特式塔楼,消失在贝克兰德的阴霾间。 “什么鬼啊!?” 艾丝特也被这只阴晴不定的乌鸦惹出了一肚子气,她根本不知道是自己说了什么,竟然让小七直接翻脸。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它同样阴沉下去,一路小跑在昏暗的街道上,艾丝特试图借此将这段令人恼火的分别也抛在脑后。 第六十七章 铃兰花街公寓之楼 从获得特殊称呼的时候开始,小七就认为自己是“另一个阿蒙”了,它有意将自己跟其他阿蒙区分开来,乐得作为独立的个体而享受自由。 但它仍然保留着本体与分身们共享的诸多内容,比如对前几纪的部分记忆,再比如,对“真实造物主”和他手下们的极端警戒心与厌恶。 银色长发、带着云雀,还奉那个疯狂者为主的人,除了乌洛琉斯不作他想。 小七天性里的多疑,让他怀疑起艾丝特的真实身份: 她的到来本就很奇怪,或许这是另一个黑夜设立的陷阱,想要借艾丝特可能与源堡有关的线索,引出“阿蒙们”,包括本体的踪迹。艾丝特是在它身上直接出现的,这种借用他人命运当跳板的能力,分明是“命运木马”的手段,不排除有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在幕后操控的可能性。 难道是黑夜跟那个疯狂者还有帕列斯联手了?祂怎么敢这么大胆,难道不怕其他真神追究么!? 小七回想着廷根事情的经过和结局,事实上,除了那个中途进入值夜者的倒霉蛋,其余人都逃过了生命危险,艾丝特在替黑夜做事的可能性是成立的。 小七从不会完全相信艾丝特流露出的“表象”,它承认它确实对艾丝特产生了信任,但在疑虑重重的猜忌面前,这样的信任与一碰就碎的泡沫无异。 偷盗者途径的序列八,本来就是“诈骗师”。 但小七也不会真的离开,它的爪子上缠着一根艾丝特的头发,这根坚韧的发丝因为远离本体,而困惑地散发出微亮的光芒,试图呼唤艾丝特,好回归它应在的地方。 黑夜,乌洛琉斯,总不至于那个偏执狂下一秒也将目光注视在艾丝特身上? 小七嫌弃地想着,飞往北区郊外。 那里有座荒僻的庄园曾经属于阿蒙家族,而如今居住在那建起葡萄园的小商人,并不知道自己家底下还藏着几间密室,密室里保留了部分阿蒙贵族们的“遗产”。 小七要去找些东西,以挖掘他脑海里本体留下的认知空洞。而按照艾丝特的描述,她看到乌洛琉斯携带的那只云雀也会发光,对小七来说,这就是一个新的切入点。 —— 艾丝特还是去了距离最近的铃兰花街。 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或许是因为毗邻丰收教堂所在的月季花街,这里的氛围相对车站区域都更加柔和与安宁。往来的人们不拘泥于礼服、常服或工服,但大都面色平静,言语间轻松惬意,艾丝特遇到的打量视线以好奇居多,没有多少恶意。 街道尽头是一处不大的喷泉广场,远远望去也能看到不少散步的人们,有走音的笛声和笑谈随着风,漫步在渐沉的夕阳底下,给阴郁的天空添上一抹暖意。 七号是一栋六层高的砖瓦小楼,粉刷成白色的墙体有不少外漆剥落的地方,楼上的好几扇窗户里都透出灯光,屋里飘出浓郁的烤面包香气,不知哪一扇窗口悬挂了风铃,时不时就会传出清脆的响声。 门口的两排花坛外还放着不少盆栽,都是种类各异的鲜花:紫色的迷迭香、一大丛木槿、鞭炮串似的一串红,还有不少艾丝特认不出的花卉以及没有开放的盆栽,将边角方正的花坛挤得满满当当。 彼此混杂的淡淡花香飘出来,让艾丝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停在这里细细打量这些植物,它们很多并不属于贝克兰德的当地花卉,在污染日益变严重的不适环境下,生长得却不算太差,当季的花能开的全开了。 艾丝特用指尖刮了刮那盆一串红的叶片,这种花簇似火的植物甚至不是鲁恩的本土品种,而是源自狂暴海对岸的东拜朗。 “嘿你!离罗曼诺太太的宝贝们远点!” 艾丝特立刻收回了手,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个黑咖色皮肤的年轻女人,不比会艾丝特的外貌年纪大多少。她蓬乱打卷的黑头发绑成了一个包子高高地扎在后脑勺上,身上穿着近似绅士打扮的衬衫马甲和西装裤,后背上背着布包手里还拎着皮箱。她耳朵上戴着蓝紫色羽毛样式的耳坠,黑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嘴唇宽厚、额头饱满,睫毛长而浓密,明媚的杏色眼影使她看上去更加充满活力。 看这位女士所站的位置,她正要走上这栋公寓前门的台阶。 兴许是注意到艾丝特相近的年纪,还有与鲁恩本地人不太相似的容貌,这位女士紧了紧肩头的背包带,露出一个过于夸张的假笑:“罗曼诺太太很容易生气,你需要注意点自己的行为。” 艾丝特也回以笑容:“谢谢你的提醒。你住在这里吗?” “是的。”包子头女士看上去并不擅长与人闲聊,她草草点了下头,就放进钥匙转动门把手,快步拉开公寓门走进去了,也没管艾丝特是否要跟在后面。 艾丝特没有直接跟在那位女士身后,她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进去”和“不进去”的选择,根据直觉轻柔的反馈,决定敲门试试看。 看到这些被精心照料的植物,艾丝特不觉得那位罗曼诺太太真如这位女士所说,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必然是会维护自己喜爱东西的性格。 她担心这位罗曼诺太太会很较真,没有身份证明的话,难以取得她的信任。 艾丝特敲门之后,只是短短几秒就有人拉开了房门,简直就像一直在等着她。 开门的是一个后背佝偻的老太太,最高不过一米五,她穿着拖尾及地的高腰连衣裙,领口点缀着蕾丝边,肩头裹着泥土色的针织披肩。 脸上细密的皱纹在叙说着这位老妇人所经历的岁月,不过她墨绿的眼睛异常澄澈明亮,毛糙的棕黑色头发挽成一团裹在发网里,发髻外面插满了鲜花般五颜六色的宝石头簪或者花形发卡,使得她的后脑勺上也像挂了个展示花圃一样。 最为好笑的是,她胸前垂下一条细长的金链子,上面竟然同时拴着麦黄色的生命圣徽和青铜制的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三角圣徽。同时信仰两个神对虔诚的信徒来说,是极其亵渎的举动,更别提大大咧咧将两位神明的圣徽挂在胸口。 “我观察你很久了,但是孩子们很喜欢你,我就没有赶你走。你在这里闲逛个什么劲儿?” “我听说这里可以租房。” 老妇人上上下下扫视着艾丝特,大咧咧地打量起她:“你有文法学校或者贝克兰德大学的录取书吗?你的推荐证明呢?都拿给我。” 艾丝特愣了一下:“贝克兰德大学?” 老妇人的眉毛一挑,嗓音立刻尖锐起来:“这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收容中心,不是野猫野狗都可以来的!到底是谁让你过来的!?让那个人滚出来负责到底!推荐人来又不开证明是把我这当什么看了!” 见老妇人有越骂越起劲的架势,艾丝特赶紧插嘴道:“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丰收教堂的那位主教!” 老妇人的骂声顿时歇了,她将身上的披肩裹得更紧,嘴里低声嘟囔两句听不清的话,然后才冲艾丝特招招手:“那就进来,别在外面傻站着。那个大块头不好好主持母神的教堂,怎么还知道往我这塞麻烦了……” 第六十八章 暂且落脚六层之三 这位老妇人脾气确实不小,但在听到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名字后,她的态度就软化了不少:“看样子你也拿不出什么身份证明?你信仰母神吗?” 艾丝特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信仰的神明。” “那他又在搞什么!连个名头都没有,烦人!”老妇人瞥了眼满脸局促的艾丝特,“当然,我不是在说你,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是从廷根来的。” “这么近?在廷根那里待着哪不比这座‘万都之都’好,怎么年轻人就想着给自己找苦吃……” 两个人走上了二楼,这里的过道上竟然也摆着不少盆栽,将室内的走廊装点得绿意盎然。 老妇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正对楼梯的一扇门,示意艾丝特随便坐,她一边准备花茶一边跟艾丝特说着话,嘴上一刻不停,相当健谈。 在时不时抱怨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之余,老妇人给艾丝特简单介绍了一遍这里的状况。 铃兰花街七号公寓,最早的建立源自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对贫困但优秀学生的扶持,与贝克兰德技术学院进行对接,这样类似的小公寓零散地分布在各个城区,大桥南区毗邻蒸汽与机械教会所在的圣乔治区,处在他们的信徒分布范围内,房价也较低廉。 但铃兰花街七号更为特殊,这里甚至会接受留学生的入住,但也要有对方有导师认证过的保证书和推荐信。 但老妇人还戴着大地母神的生命圣徽,这点就让艾丝特很不解了。 “那个大块头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讲啊?我是丰收教堂的前主教。” “那您怎么会负责……” 老妇人却笑着打断了艾丝特的疑问:“这栋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曾经是教会特殊行动组的一员。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感情不合分了手,我妈带我回去了费内波特。真是笑死人,就因为我父亲总是将机油放在餐桌上,他俩能吵上一小时……” 她的声音稍微低下去,谈及到这段有关往事,老妇人明显有点失落。 “机械之心?”艾丝特倒是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 老妇人立刻挑起眉毛,上下打量着艾丝特:“看不出来你懂得还不少,干什么的啊?大块头连点信都没给我报,居然就让你过来了。” 艾丝特揉了揉脑袋,尴尬地笑了两声。 “说这么多,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看我这记性!”老妇人递过一杯花茶的同时也伸过手来,“阿莱塔·罗曼诺,你得喊我罗曼诺太太,要尊敬老人!” 艾丝特握住了她的手:“好的,罗曼诺太太,我是——” “等等,你确认你的身份适合告诉我吗?”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重新开口:“卢娜,卢娜·杜博阿。” 好尴尬,幸好没有人能认出来这个名字…… 罗曼诺太太的眼神怪怪的:“好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喊你卢娜了。你是非凡者?不用告诉我你是什么,点头或摇头就行。” 艾丝特为了表明诚意,只能点点头。 “好,那我也是非凡者,所以希望你不要将外头的任何灾难带到这栋公寓里来。既然大块头愿意给你指明这里,起码说明你不是那些个坏胚子,你不是这里唯一的非凡者,记住这点。” 艾丝特其实没理解罗曼诺太太的话外音,但还是用心记下了她说的这些话。 接下来的流程比艾丝特想象中还要顺利,罗曼诺太太没有盘问细节也没有询问她是做什么的,掏出一叠打印工整一式两份的合同,然后拿过一支钢笔敲敲桌面,示意艾丝特看完后签字和付款。 除了维护公寓房间和家具的整洁,合同上基本都是一系列“禁止惹麻烦”的要求,一楼的休息室、餐厅和厨房都是公用的,除了二楼都是罗曼诺太太自己的房间,每层楼有三间租房,共用同一间盥洗室。 租金是每周五苏勒,艾丝特签完合同直接先交满了两周的租金,罗曼诺太太语重心长地告诫她:“既然会读书写字,你最好尽快找个安稳工作。当然,可别把自己搭进去……现在也不是每间屋子都住了人,你喜欢高点还是低点?” “高点。” 罗曼诺太太从抽屉里抓出一大把钥匙,挑出了其中一把:“六零三,上楼右拐,门上都挂着门牌的。平时动静别太大,你楼下就是那个拜朗姑娘,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艾丝特忽然感觉有点好笑,罗曼诺太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跟当时那位拜朗姑娘的口气竟然一模一样。 “谢谢您的慷慨和仁慈,我——” 罗曼诺太太又一次打断了艾丝特,她似乎对打断别人的话有超乎寻常的热情:“你付了钱的,说这些又没意义,只要你住在这的期间别惹事,就是母神保佑了。我一个老太太,没心情管那么多事!蒸汽与机械教会的书呆子又不肯让我涨租金,不然你根本住不起嘞……” 她嘀嘀咕咕地将艾丝特赶出了屋子,让艾丝特连个表达感谢的机会都没有。 艾丝特握着钥匙哭笑不得地走上了楼,刚好在五楼楼梯口碰到了那个拜朗姑娘,这个深肤色的女士正拿着几张图纸,使劲地戳她对面那个红发男孩的胸口,将骂骂咧咧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到楼梯处传来响动,那个拜朗姑娘赶紧清了清嗓子,冲艾丝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恶狠狠地把那几张图纸摔到了红发男孩怀中,扭头走进了挂着“五零三”牌子的房间。 有张图纸飘落到艾丝特脚边,她顺手帮那个红发男孩捡了起来,他的个子瘦高,像根灯柱一样笔直,他穿着起了线球的米色毛衣,脸上带着点点雀斑,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半框眼镜,将那双灵动的浅褐色眼珠遮在后面。 “啊谢谢、谢谢你,坎德拉总是这样在统一标准上吹毛求疵的,用加尔的话说就是强迫症……” 艾丝特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所以只是道了句“不用客气”就想往楼上走去。 “你是新住户吗?贝克兰德大学早就过了开学时期,你怎么来这么晚?” 艾丝特只能停下脚步,客气地笑笑:“我不是来上大学的,只是托人找到这个落脚点而已。”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是贝克兰德大学本届新生的里奇·安德里森,很高兴见到你。”红发男孩脸上的雀斑微微泛红,他将那些图纸换到左手上,好伸出右手跟艾丝特握了两下。 “卢娜·杜博阿,喊我卢娜就好。” 里奇的好奇心相当充沛:“你不是鲁恩本地人,你是吗?” “我不是,我是从廷根过来的。” “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喊我,我住在三零一,看你这是要上楼,真遗憾你没选我隔壁那两间空屋,我一直想有人能在旁边屋里陪我聊天来着。” 这对艾丝特来说是个了解其他住户的好机会,她并不介意跟这位话痨先生多聊两句:“你好像很了解这里的住户们?四楼还住了什么人吗?” “当然了解,就是我建议罗曼诺太太发起聚会活动的,至少要让大家知道平时互相打招呼的人该叫什么! 四楼住着乔瑟芬·穆勒还有爱格妮丝·托尔平,她俩跟我同届,都来自伦堡,黑发的是爱格妮丝,金发的是乔瑟芬,两位女士总是形影不离搭伴出行。四零三住的就是加尔,加尔温·莱普勒斯,那个喜欢戴墨镜的家伙。加尔他明年就要毕业了,他学的好像是什么社会学还是心理学?我可搞不懂那么奇怪的东西…… 五楼就是坎德拉·冈萨勒斯啦,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凶巴巴又很聪明的家伙。她老是骂我的图纸不够工整,不肯帮我试着打造这些东西。五零二也是空着的,但是五零一那位先生很神秘,神出鬼没的从来不搭理任何人,你可能也不想被他恶狠狠地盯着。 六零一和六零三也是空的,不过六零二住着去年搬来的诺恩·墨菲,他好像是东区一家公立初等学校的教职工,总是早出晚归。不过诺恩的性格相当温和,对历史熟悉得很,好像还很喜欢神秘学,就是总爱在听人说话时走神。” 里奇的话确实很多,艾丝特都感觉自己快走神了,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钥匙:“我就是六零三的新住户。很感谢你给我介绍这么多,不过我大概是记不住的。” “哈哈哈,很快就能记住了,大家天天见面,总是会眼熟的。” “非常谢谢你,我先去房间看看。” “嗯?要不我来帮你搬……你连行李都没有啊?”里奇的谈兴仍然很浓,难得有一个愿意耐心听他八卦的新人来,他不想就这么放过艾丝特。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上去就好!” 艾丝特脚下加快速度,三两步奔上了楼梯顶端,将这位过于能聊的安德里森先生甩在了身后。 她还是等跟其他住户面对面交流好了,这人连珠炮似的介绍让艾丝特听得头大。 里奇意犹未尽,可是不好意思再追上去跟艾丝特聊天,他将自己翘起的红卷发挠得更乱了,快步走下楼梯:“竟然有新住户来七号,我可得赶紧去告诉加尔……卢娜·杜博阿?这名字可真够怪的。” 第六十九章 奇怪邻居非凡之疑 艾丝特走上了六楼,这里的走廊尽头不像其它楼层都摆着绿色植物,只放着一个空的陶瓷花瓶,摆在窗户的正下方。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能瞥到远处橙紫交融的晚霞,透过雾蒙蒙的尘埃散发出最后一点余光。 艾丝特将钥匙对准门把手的时候,感受到了无声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往走廊对面六零二的门边望去。 门缝里漆黑一片,屋主将窗帘全部拉上了,只有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从门缝中露出来,在走廊模糊的昏黄里睁大,紧盯着艾丝特。 然后门缓缓被关上了,那只充满血丝和疯狂的眼睛,消失在夹缝之后,仿佛从没出现过,只是艾丝特短暂的幻觉。 艾丝特背后悚然的寒意飞快消退,她的灵性直觉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完全没把这一眼当回事儿。 艾丝特转动门把手走进六零三号,心跳加快之余,也在飞快分析着局面,既然脑海中的感知没有出现警告,那对方即使有威胁也很小。而且罗曼诺太太允许他住在这,或许正因为这个人背后有别人替他做了保证。艾丝特感应到了他屋里传出来的波动,那分明是某种非凡力量。 贝克兰德的非凡者似乎出奇得多,怕不是随手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俩。 不过那位里奇果然不太靠谱,这就是他说的隔壁六零二那位先生“性格相当温和”? 对面的先生要是真有大问题,艾丝特也有足够“解决纠纷”的能力,说是自大也好说是从心也罢,她对自己的灵性直觉抱有极高的信任。 艾丝特摇摇头,打量起眼前两星期内都会属于自己的房间,至少在积攒足够的资金前她都没办法搬走,罗曼诺太太的合同是不予退款的。 一踏进屋内,艾丝特就反手锁上了门。 房间比艾丝特想象中要宽敞不少,里面的布置简洁而素净,粉刷成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副风景油画,门边有一块半身镜,翠绿似竹色的床铺正对着窗户,枕套上面绣着大簇的杜鹃花,房间里摆放着双开门衣柜、写字台和木椅、一平方米面积的矮桌和一张矮沙发。因为屋里摆放的都是浅色家具,整个房间的氛围显得轻快而明亮。 艾丝特经过半身镜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面容似乎又长了两岁,彻底摆脱了廷根时期的稚嫩感,但是个头……好像完全没有变化。 走到朝向前方铃兰花街的窗户边,艾丝特能从俯瞰的角度看到街上漫步的行人,他们大多都带着一天的疲惫往家的方向走去,也有手挽着手的情侣或者亲子,一派祥和。 有马车经过宽阔的道路中央,蹄声踢踏前行。 口袋里的小五扭了扭身子,艾丝特便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那个家伙呢?” “走了。在我提到不知道哪句话后。” 小五晃了晃头:“你们当时说了什么?” 艾丝特复述了一遍当时的话题,讲起那银色长发的青年和发光的云雀。 小五也沉默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只扔下一句“我得再睡会儿”,就重新团起来。艾丝特没法从一条半透明虫子的身上判断它是否真的在睡觉,只能将小五重新放回了大衣口袋中,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 她自己则坐在了那张矮沙发里,轻轻揉着右眉心,思考之后该怎么办。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更别说一日三餐都是开销,她或许可以考虑重拾烘焙助手的活计,这家街上就有不少店铺。 艾丝特还在因为小七的突然离开而消沉。 夜色从天边走进屋里,在艾丝特脸上投下更多阴影,外面的道路上反而因为路灯比屋内更明亮。 “叩、叩。” 有人在敲门。这让闭着眼打盹的艾丝特骤然惊醒,她竟然完全没注意去听门外的脚步声,反而是直到对方敲门才察觉。 怎么回事?我的感官有减弱? 不过艾丝特立刻起身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位棕金色头发的男子:他个头并不高,套着松散的竖条纹衬衫和宽松的麻布裤,脸颊上带着显眼的红晕,细薄的嘴唇正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他眼角上挑的海蓝色眼睛秀气而柔和,跟门缝里那疯狂的惊悚一瞥俨然就是两个人。 “您好,我是您的邻居。” “晚上好。” 艾丝特的招呼不怎么热切,男人当然感受到了这点,他露出了带歉意的友好微笑,身上很自然地流露出儒雅的气质,使他原本只属清秀的外貌变得格外引人注目:“我是住在六零二的诺恩·墨菲,很高兴见到您。” “卢娜·杜博阿,喊我卢娜就可以。” “啊是的,你也可以喊我诺恩。之前,就是那个时候……”这位先生吞吞吐吐的鼓起了很大勇气才把话说下去,“我有时候会显得很暴躁,因为有的孩子们实在让人头疼。对了,我是东区埃斯佩里公立初等学校的教师。很抱歉让您吓了一跳。” 艾丝特也笑起来:“我当时也没太看清楚,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还好我胆子比较大。” 虽然事实是因为没钱去住别的地方了。 “但还是很抱歉,因为听里奇说你下午上楼后就没离开,我自作主张去买了份晚餐,这是我的赔礼。” 诺恩抬起手,将拎着的那两个纸袋递给艾丝特,艾丝特稍犹豫了一下,接过一个后就将另一个还给了诺恩:“也谢谢您的体贴,不过这么多我吃不了,这份您还是留好。” 艾丝特确实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之后不知道会在铃兰花街住多久,她也希望能跟其他人保持良好的关系。 “也很高兴您没有追问,”诺恩对艾丝特接受了一部分感到很惊喜,他原本还在担心被这位新邻居敌视,没想到她会如此好说话,“我本来是今天下午没课回来补觉的,那些孩子们总是让人发愁,我那时候可能看上去很憔悴……” 艾丝特扯扯嘴角:“我大概能理解您,神经衰弱的时候再睡眠不足,当然很容易变得烦躁。”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我先回房间了,您今天刚到这里,也好好休息。”诺恩松了口气,直接道别了,他捏在纸袋上的手指节发白,似乎对于跟艾丝特交谈感到很紧张。 再度关上房门并反锁后,艾丝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纸袋,从里面掏出两块果酱三明治和酥皮牛角包,还有一小罐牛奶。 诺恩先生倒是挺信心的,另一个纸袋里的东西应该也差不多。 艾丝特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感知片刻,确认了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危险,她便优先吃掉了牛角包和牛奶,剩下一块果酱三明治,还能留到明早当早餐。 诺恩·墨菲,他是野生的非凡者吗? 艾丝特懒懒地嚼着三明治,小五对她基本是不予理睬的,小七走得那么坚决,让她现在身边连个能商量这些事情的对象都没有。 而且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他能察觉到我是非凡者吗? 我上楼的时候明明尽量没发出声音了,他也并不是在我一上楼就偷看的,而是在我开门的时候。 艾丝特晃着喝空的牛奶罐,仔细感应着脑海里逐渐响起的嗡鸣声,几颗光点从她头发间飘落,随意地散在这间屋子里,隐没进各个角落悄然不见。 第七十章 平淡无奇生活之常 罗曼诺太太送来了毛巾和浴袍,再度嘀嘀咕咕抱怨了艾丝特一通,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艾丝特看得一清二楚。 一夜平静,待天边的微光刚探出头,艾丝特立刻转醒过来。窗外传来翅膀煽动的声音,但是当她奔去打开窗户的时候,在窗沿外落着的是几只小巧的云雀。它们正歪着脑袋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声,好奇地望过来。 艾丝特将昨夜剩下的三明治搓了一些碎面包边,洒在了窗沿上,然后退远些看着那些娇小的鸟儿啄食,她自己则前去盥洗室简单打理了一下,便准备去附近的街区碰碰运气——她一向运气好得出奇,“心想事成”的好运该不会也算某种非凡力量? 艾丝特细细琢磨,觉得这件事不是没可能的,她脑海中的光点还真是奇妙。 艾丝特踏出公寓的时候,罗曼诺太太正站在铃兰花街七号前浇花,她招手让艾丝特过去。 “早上好,罗曼诺太太。” 罗曼诺太太仍然穿着那身拖地的连衣裙,戴着满头夸张的簪花,身上裹着一条粉红色编织毛毯,毫不在乎边缘沾上的泥土。她正一手一个喷壶,将每个花盆和方形花坛都照顾得很周到:“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你可起得真早,至少不是个懒鬼,植物可都是早早就起床的,女士!” 虽然觉得在这方面拿人跟植物做比较有点离谱,但艾丝特仍然笑了起来:“植物们总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特质。您喊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草之类的东西,我会种一点在这。每当有新客户搬进来,我都会多种点什么。” “这样当他们看到这些植物,就会感到开心,有了归属感吗?” 罗曼诺太太手上的喷壶一提,洒下的水珠串就断了,她恼火地瞪了一眼艾丝特:“说什么呢!?老年人问问题要知道回答!” 艾丝特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要说喜欢的植物,我比较喜欢向日葵。” “嗯,我知道了。” 艾丝特站在原地,罗曼诺太太却没再看她一眼,开始给花盆翻土,就这样过了好几秒,艾丝特迟疑地开口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罗曼诺太太挑着眉毛瞟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我不会给你浇水的!” 罗曼诺太太你真的好别扭啊!艾丝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立刻往街道另一头走去。除了去看看有哪些岗位空缺,艾丝特也会去月季花街找找,她还有些话想问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这栋公寓的背后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在搞清楚之前,艾丝特决定暂且保持距离,免得再度牵扯进非凡者的事件。要是到时候发现这栋蒸汽与机械教会支援贫困生的公寓,一半都是非凡者在住,那这里就是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至少得问清楚罗曼诺太太是序列几,如果她遇到没办法应对的危机,艾丝特很难不去出手相助,结果自然就是暴露自己。 月季花街上的行人总是不多,丰收教堂依然冷清得看不到有人影,在以黑夜女神、风暴之主、蒸汽与机械之神为大流的鲁恩王国,其它教会的信徒寥寥无几。即使获得了传教的许可,几乎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背弃自己先前信仰的神只。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还是那样平和的面容,他正坐在祈祷厅的第一排,双手十指交触掌心虚含摆在嘴鼻前,眼底混浊的波动甚至看上去比昨天还要平静不少:“早安,艾丝特,母神的慈悲是否打动你了?” “呃……早安,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我是想问问有关铃兰花街那栋公寓的事情。”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稍微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罗曼诺女士没有允许你住下吗?” 艾丝特赶紧摆手:“不,她是个很热心的好人,虽然有点急性子,她以非常低廉的价格租了一间屋子给我。不过那栋公寓其他的住户有点奇怪,我很好奇罗曼诺太太自己也是非凡者吗?” “她就是丰收教堂的前主教。我记得是‘母亲’途径的‘丰收祭司’。因为个人意愿,中年时候她便不愿意再晋升,始终停留在了序列七。” 序列七在这个时代更倾向于那句老话“高不成低不就”,能晋升到这个层次说明罗曼诺太太是有天赋的。艾丝特继续问道:“她为什么没有寻求进一步呢?” “因为一些家事。”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用一句话堵死了艾丝特的好奇心。 “事实上,我昨晚遇到了一点事情。这栋公寓里还有其他的非凡者吗?我不方便直接去问罗曼诺太太。”主要是不方便去找她挨骂,艾丝特默默腹诽,罗曼诺太太的态度实在是太凶了。 “据我所知,除了罗曼诺女士和你,最起码还有两位非凡者,如果有更多人,我就不清楚是谁了。” 艾丝特感觉自己的老底又被揭了:“您知道我是非凡者?我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吗?”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摇摇头:“直到你给予我的祝福之前,我都无法确认。”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看来以后还是不要乱说话了,没想到只是随口祝福别人两句,都会有自爆底细的威胁。总不至于哪天她说一句“开心死了”,真的就倒霉…… “谢谢您愿意告诉我,我以前从不知道这点。” 乌特拉夫斯基抬头望向教堂最前端的生命圣徽,他的目光充满温情与虔诚,跟那壮实而充满力量的高大身躯截然相反:“如果不是因为母神恩眷,我是察觉不到这点的。” 艾丝特沉默地点点头,跟乌特拉夫斯基神父道别后便飞快离开了教堂,下定决心以后能不来这就不来这。虽然她很感激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给予的援助,但艾丝特实在不想跟什么神眷者产生联系了,把自己放到真神的眼皮子底下,对身上藏着光点的她来说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银色的黑夜圣徽,小七和小五都曾经让她把这东西扔掉,艾丝特也知道她不该再带着来自黑夜教会的东西,但是她很舍不得。 注定与所有人割裂的命运,让她总想从过去的生活里抓住点什么。 —— 诺恩·墨菲在前往东区埃斯佩里公立初等学校,开始他新一天的授课前,先踏进了学校附近一间斑驳的铁板房。 这间铁板房与附近同样廉价的其它平房没有任何区别,唯独它的门板被完全刷成了红色,毫不在意浪费的油漆钱。这对东区艰难生活的居民来说,已经是极奢侈的行为。但是东区的人们太疲于奔命,没人会有闲情去管别人怎么过活,如果赚不到足够的工钱,就没有人会把屋子分给他们遮风挡雨。 犯罪成了最频繁的捷径,而许诺虚妄的神灵更容易趁虚而入。 诺恩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出来三短一长的咳嗽声,于是他压低了声音:“主与世人同在,羔羊而众,于主永信。” 那扇红色的门后传出门闩的摩擦声,紧接着才打开,露出后面鬓角苍白、穿着一身破烂工服的中年人。常年在码头区劳累的生活使得中年人脸上的皱纹比六十来岁还要多,他闪开身子让诺恩走进屋子,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并反锁:“你总是来得如此早,诺恩。” 门内一片昏暗,所有的窗户都用铁皮钉死了,只有墙顶的边缘处钻进几丝阳光。屋中的光源只有桌上那根赤色的蜡烛,除了一张桌子和叠在角落的十几张板凳,两个柜门都摇摇欲坠的储物架,屋内甚至没有多余的陈设。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印着红色倒十字架的布帘,勉强与隔壁的房间做出了分隔,屋内的所有东西都干净得出奇,中年男人的手上还攒着一块打湿的布帘,看上去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撕下来的,被他当做抹布使用。 诺恩抬手,在心口划下一个倒十字的形状,他脸上仍然是那儒雅而充满魅力的微笑,目光诚挚:“我的公寓并不方便祷告,我也不愿因此而动摇对主的虔诚。” “这是应当的。你要知道,a先生很看好你。”中年男人的脸上是疯狂的狂热,他的瞳孔因为激动而放大,崇敬的眼神在蜡烛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点血红的亮色。 “a先生前两天来过了?”诺恩显得有点紧张。 中年男人摇摇头:“他只是差遣人给我送了口信,廷根那边似乎有主的力量短暂出现,让我们提高警惕,留意任何来自廷根的人。” “来自廷根,但是东区太多流动人员了,”诺恩舔了舔嘴唇,他轻声叹息,“即使任务困难,我们也当为聆听主的福音而竭尽所能。” 中年人也在心口划出了一个倒十字:“原先我还质疑过你对主的虔诚,现在看来a先生早就看透了我们,什么都瞒不过主的眼睛。你应当能走得更远。快去,做完晨间祷告你还得去给幼小的羔羊们上课。” 诺恩微笑着掀开通往隔间的布帘:“愿主与你我同在,每一处众生同在。” 隔间比外面更加阴暗,如若是不熟悉这里布局的人进来,恐怕要花好几秒适应环境,才能勉强看清这里的东西: 简陋却一尘不染的神龛放置在狭小的半间屋子最深处,上面供奉着一个倒立的十字架,悬挂着一个头下脚上的独眼男子。雕塑整体不过成年男性的手臂长短,但它的材质却仿佛由深红的脏器构成,倒吊者身躯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微凸的血管,里面有不断循环的血液在缓缓流动。 诺恩跪坐在神龛的下方,垂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睛,轻声念诵起他所信仰的主的名。在无尽疯狂的呓语涌进诺恩脑海中的同时,那座邪异的雕塑忽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一个稍微清晰些的名字,逐渐凝聚到诺恩的舌尖上。直到祷告结束,因为痛苦而满头冷汗、眼睛血红的诺恩,才有时间将这个被主呼唤的名字清晰地念出来: “卓娅?” 第二更。 第七十一章 在不经意间阴影渐近 艾丝特找工作的运气仍然很顺利,虽然跟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抱歉,我们现在没有招人的计划。”拒绝艾丝特的是一位昂头挺胸的妇人,她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娘,鹰钩鼻高耸眉毛细长,堆笑的时候显得谄媚。但在听到艾丝特的来意后,她就立刻板起了脸。 “抱歉,打扰了。” 但艾丝特还没踏出店门,通往后厨的窗口就有人探出头来:“等等,你会弹钢琴吗?” “汤姆森!我警告你!别再想着你那破玩意!下个月我就找个二手商店把它扔出去!那样还能买个新锅,免得它在店里占地方!” 那个探出窗口的圆脸厨子笑得很憨厚,他整洁的光头上盖着一顶扁下去的厨师帽:“相信我亲爱的,如果有位小音乐家,我们的咖啡馆一定能更受欢迎!没有比音乐更好的推销策略了!” 一张擦拭桌台用的抹布被扔在了厨子的脸上,让他发出一声怪叫后便缩回头去。老板娘气势汹汹地瞪了艾丝特一眼,指向狭小角落处盖着防尘布的物体,它在本就不大的咖啡厅里占据了近乎一张双人的位置:“你听到他说的了?你会吗?那可是富人家才学得起的玩意儿!真搞不懂他买来做什么。” “我可以试试,以前学过。” “我就说,看你的穷酸样也学不起……等等,你真的会弹?”老板娘的鹰钩鼻微微抬起,多看了艾丝特两眼,“试试就试试。反正我的傻子先生自己是不会弹的,还被人骗得花了大价钱,真是气死人。” 后厨又传来回嘴声:“我买下它的价格很低廉了!它在好多年前可是真正属于贵族家的东西!” “呸!我看你就是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二手贩子给骗糊涂了!” 艾丝特走向角落里的钢琴,掀开上面防尘的布罩,也揭开了一些黎星回忆中的旧事:在她很小的时候,素质教育与艺术补课仍然是孩子间的主流,最后出于父母的期望她学了钢琴,甚至还考了级。但是在高考临近后,所有东西都被抛开了,那架钢琴很快就被卖给了别人,只剩下刻在记忆里的旋律和日渐生疏的指法。 但是这对艾丝特来说,都是小问题——她的手指有“偷盗者”的途径加成,“解密学者”的解析能力足以让她飞快复刻出记忆中的曲谱。 非凡者,真是方便啊。艾丝特感慨着,摸了摸这架钢琴的表面,侧面竟然有几道刀剑般的划痕,棱角处也有不少被搬运时留下的磨损。她抬起盖子按下了几个音,没有多少变调的偏差,钢琴被保养得还不错,看来那位厨子老板有在用心对待这架“老歌手”。 前几个按键艾丝特还在熟悉手感,但随着脑海中柔和的旋律越来越清晰,她手指舞动的速度便渐渐提升上去。优美而沉静的琴声盘旋而出,在外面的水仙花街上传开,像是一位青春正好的少女提着裙摆,边唱边舞地徘徊在咖啡店外,她的脸上带有忧郁又充满期待。 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艾丝特的眼睛渐渐垂下,脑海中的旋律越清晰,她所需要集中在弹奏上的精神反而越稀少,她整个人沉浸在冥想般的空灵状态中,手上的动作愈发流畅。鹰钩鼻的老板娘和厨子老板都闭上了嘴,惊奇地聆听着年轻女士演奏的乐曲,甚至忘记继续去争论“这架钢琴到底有没有花私房钱”的话题。 橱窗外甚至渐渐停了几个路人,他们享受地倾听着琴声,却又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浪费时间,默默记下这家咖啡馆的位置后,又匆匆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待这一段曲子结束,艾丝特才慢慢收回手,她盯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发愣了好几秒。有点难以置信,她居然真就这么演奏下来了,甚至没有丝毫卡壳或停顿,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的练习都要更加轻松与自然。 狂热的掌声响起,那位厨子老板已经从后面走到了店内,周围蓄着少许短须的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去。他兴奋地鼓掌又搓手,孩子气地原地蹦了两下,然后满脸哀求地望向那位鹰钩鼻老板娘,闪闪发亮的眼睛都要被他脸上巨大的笑容给淹没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好好,就先试用!试用一周再决定要不要让她留下!” 于是三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那位自诩“音乐爱好者”的厨子叫汤姆森·莫奈特,鹰钩鼻又小气兮兮的老板娘是他妻子玛莎·莫奈特。两人的夫妻店在铃兰花街上开了有十年了,虽然经常时有争吵,但是两人互相扶持着也将生意经营得不错,给店里挽留了一批常客。 “听好了,让你留下也不能白花钱!虽然店里顾客就那么点,但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你可得帮忙上菜或者洗盘子!” “好的莫奈特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喊我玛莎!莫奈特又不好听。”玛莎烦躁地瞪了眼送菜窗口,刚刚又探出头来傻笑的汤姆森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那我的工作要从今天开始吗?”艾丝特指了指角落处的钢琴,她现在看这架充满历史感的钢琴也越来越顺眼了。 玛莎点点头:“你要是喜欢就弹,说好了一周九苏勒,我可不会给你加工资!客人打赏你的小费才是你自己的。你明天可以晚点来,十一点开始人才会多点。” 艾丝特高兴地应下来,后厨又传出了声音:“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店里可以提供点吃的!” “汤姆森!你早晚要让我们连裤子都亏出去!”玛莎怒吼完又转向艾丝特,“他的手艺其实很好,不然我们也不会选择开咖啡馆,对?你不要跟别人说这话。反正店里不差你一块面包钱,但别的东西要收费!” 艾丝特笑着连连点头,对这家咖啡馆唱双簧的夫妻产生了不少好感。 玛莎冷哼一声:“你住的地方离得远吗?” “不远,就在下个楼口那里的七号。” “哦?七号公寓?那你可小心着点,罗曼诺老婆子总是跟植物说话,古怪得很。既然你住得很近,那晚上就多留会儿,帮我刷个碗。” “你让人一个小钢琴家干你的杂活儿,对她的手可不好,亲爱的。” 那条破抹布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冲着厨房窗口飞了过去:“汤姆森!你今天长脾气了是!?就知道跟我说反话!” 艾丝特也充满傻气地轻笑两声:“没有关系,洗碗这种活儿我都做得来的。” 玛莎嘀咕着将抹布重新捡回来,对着汤姆森憨笑的脸甩了一串眼刀:“能干就行!省得我花了钱又得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劳碌……” —— 傍晚时分,诺恩从拥挤的地铁站走出来,扛着满满都是书和笔记的单肩背包,疲惫地穿过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铃兰花街。 不,好像有什么变化。 诺恩打起精神,没有停在七号公寓底下,而是往下个街区口的拐角处走去,好奇那里为什么聚集了好几个人。 “天籁咖啡馆”在二十九号开了十年了,也算是“小有名声”——顶着这个名字,因为店里完全没有任何音乐演出而倍受嘲笑,成为了邻里间众所周知的一个笑话。 即使老板汤姆森一气之下搬了架转手数年的老钢琴回来,他们也雇佣不起任何一个真正的乐手,于是老板自己试着弹了一次,这场闹剧便以老顾客们更加快乐的欢笑声告终。 可是今天有了例外,店外驻足的人们就是被它吸引来的,诺恩一走到咖啡馆附近,就听到那欢快活泼的乐曲,琴声缓缓触碰着他疲惫的心灵。 那架侧面对着玻璃橱窗的钢琴,今天正在歌唱。 这话并不准确,终究是演奏者坐在钢琴前,黑与白在年轻女子的手底下此起彼落,仿佛被雨滴敲打的窗棂,一刻不停。 诺恩注视着钢琴前的“卢娜”,她半闭着眼睛,柔和安详的神态竟然显得那么虔诚。 像极了该被摆在神龛前,献予神明的花束。 诺恩察觉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一惊,赶紧深呼吸几次将被隐约呓语勾起的恶念压制下去。他没有走进咖啡馆,只是站在外面跟另外几个路人一样,安静地倾听着这位演奏者的手艺。 一个人忽然从后方伸出胳膊,环住诺恩的肩膀压在他身上,异常开朗地打着招呼: “嘿我们的教师先生,那位金发女士真是美极了不是吗?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五官,还有这绝美的琴艺,蒸汽在上啊!她简直就是艺术与美的化身——” “加尔,你很沉啊。”诺恩痛苦地往边上让了让,抽出自己的肩膀,跟这位过于热情奔放的男性拉开距离,以免自己忍不住狠狠给他来上一拳,“你今天没去约会?” “我现在就在跟音乐约会,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这位戴着墨镜、披肩长发灿金似阳光的男性露出大笑,呲着他白瓷般的牙,指向咖啡馆里的那架钢琴和琴手,“既然新的目标已经出现,莱普勒斯大师又怎能停滞不前?” “我得提醒你,她就是我们公寓的新租户。” 墨镜男的手在空中僵了僵,然后又用力一甩,如果不是诺恩闪得快,这一巴掌又会落在他肩头:“这就是里奇说的那位卢娜·杜博阿小姐?那我可更感兴趣了。” 墨镜男将眼镜别到头顶,露出一双澄澈又天真的琥珀色眼眸,里面充满赤诚的热切喜爱,正毫不掩饰地盯着玻璃内的那位演奏者。 “你会吓到卢娜的。她不是大学里那些你献上殷勤就能追到的傻姑娘,她恐怕有很多秘密。” “你不会懂的,拘束的教师先生,我敬佩鲁恩绅士们,但不代表我会约束我热爱美好的天性。”墨镜男俊逸的面容上,笑容反而越来越深,“我更爱这样的挑战。” 诺恩没有将他最后的警告说出口,“她可能不是普通人”。这个花花公子要是真的能被小个子的“卢娜”揍上一顿,那可是足以让他拍手称快的事情。 反正暴露的是“卢娜”非凡者的身份,又不是诺恩·墨菲的。 第三更。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评论收藏和订阅!! 感谢书友、御坂、墨江秋水长歌行的月票! 第七十二章 在贝克兰德的咖啡馆 “太棒了,我的天……这是让莫奈特那个傻子捡到宝了?” “这么杰出的年轻人,怎么会到这家破咖啡馆来?她是顾客吗?” “该死,莫奈特他还真找到个廉价的钢琴师?” “女神在上,这真是美妙极了!她看上去还是个生面孔,以前可没在这几条街上见过她。” 咖啡馆里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压得很低,顾客们都生怕惊扰了那位投入演奏的“音乐家”,也不想打扰到其他正在欣赏的人,顶多只跟身边人感慨两句,抒发内心的惊诧与欣赏。 “老板娘,再来两杯南威尔啤酒。跟你打听打听那姑娘行不?” 玛莎将台边两个男子的空杯重新倒满,笑得很是谄媚:“两杯十便士,但不许打人小姑娘的主意!我们花了大价钱的!” 其中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推了一苏勒在桌上:“剩下的给她当小费,她弹得真的很棒。这要是放西区的音乐厅,一场就得十几苏勒。” 另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大笑起来:“我可没见你真去过那些地方,托尼!” “我总会看杂志和报纸的,消息就是商业的腿脚,老佩普。” 胡须潦草的那个男人又递了一枚便士给喜笑颜开的老板娘:“这是给老邻居的,我可不是托尼那种不通人情的家伙,他一拉货的懂个屁商业。所以那‘不给打听姑娘’以后还会来吗?” 玛莎笑着将台面上的钱都收了起来,很是骄傲地昂起她的鹰钩鼻:“当然!反正这周她肯定都待这儿!” 老佩普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光,掸了掸手上最近流行起来的墨蓝色鸭舌帽,将它压在脑袋上,这才笑眯眯地起身:“那我可得恭喜你们,看看店里这些老朋友们脸上的表情!你们这几条板凳很快就会不够用的。” 玛莎的笑容也真诚起来,她很是满意地望了眼艾丝特的背影,又从厨房的窗口接过两盘热气腾腾的炸薯条。虽然玛莎不懂什么音乐或艺术,但她也很喜欢这年轻姑娘弹出的琴声,比汤姆森好了能有几千万倍,不,拿两者做对比都是高抬了汤姆森! 穿着西装的男士却没有离开,而是小口抿着杯里的啤酒,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切,连呼吸都稍微放轻了。他搭在杯壁上的手指跟随钢琴声的节拍轻点,一下又一下。 直到这一段演奏结束,咖啡馆里的人们同时鼓起掌,有几位客人甚至激动地站起身,看着那位演奏者局促地鞠躬跟他们道谢,立刻就有人起哄让她再来几首。玛莎正端着托盘将一份烤鸡翅送到餐桌上,她放下餐盘冲艾丝特甩了甩手,让她赶紧继续弹下去。 既然客人们喜欢,上菜这点小事也就用不着艾丝特了,反正客人们也都爱听。 艾丝特当然不会有意见,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在脑海中回忆起另一首曲子的曲谱,发现即使是她并不熟悉的曲子,如今也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剩余要做的,不过就是演奏出来罢了。 天籁咖啡馆终于传出来真正的旋律,欢快又轻盈的小圆舞曲飘荡在每个杯子的上方,让莫奈特夫妇今夜的营业额远超往常,这一晚上玛莎的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 这天营业结束的时候,艾丝特直接拿到了一周的工资,她在帮玛莎洗刷盘子和杯子的时候,玛莎话里话外都是“我钱都给你了,你可不能去别人家”。这让艾丝特实在憋不住了,而旁边的汤姆森更是放声大笑起来,被玛莎又气又臊地踹了两脚。 玛莎仍然笑得十分开心,在将擦干的盘子分门别类塞到橱柜里的时候,她用拉高到胳膊肘的袖口蹭了蹭眼角:“说实话,要是我们的儿子活下来了,说不定真会按照他爸爸的期望,去学一门‘踢琴’之类的。我不懂这些,但汤姆森总是会念叨。” 艾丝特这才得知莫奈特夫妇也曾经有过孩子,但是在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玛莎的身体不再适合生育,两个人也就这样继续过活。 除了周工资的十苏勒,艾丝特光是小费就拿到了十又二分之一便士,这还只是第一天的成果,甚至排除玛莎从中抽走的一半钢琴使用费。虽然克扣小费这点不是很厚道,但艾丝特却不在意,玛莎毕竟连一周的工资都提前给她了。 艾丝特攒着这些钱还有汤姆森塞给她的一大包炒蛋三明治,先去隔壁街上的二手成衣店买了两件换洗衣服,还去裁缝店定了贴身衣物,这么一圈下来,她手头的苏勒就缩水了一大半,都变成了手上拎着的袋子。 因为有汤姆森先生热心的支援,食物方面没那么大负担,剩下的钱也勉强够艾丝特的预备开销。按照玛莎跟艾丝特的约定,每周三她都能休息一天,当然得从下周开始,玛莎女士是一点亏都不吃的。 走近铃兰花街七号公寓楼的时候,艾丝特一眼就看到那堆盆栽旁新添的向日葵,灿金色的花瓣拱卫着花盘,它仿佛站岗的守卫般挺直了长茎,在其它低矮的花卉间有如鹤立鸡群,即使是迎着九月的寒风,它也不管不顾开得极旺盛。 这真是不科学,非凡力量就是任性啊。 艾丝特想着,嘴角又提起来了。她开始好奇罗曼诺太太究竟是从哪买的花,不对,她好像是什么“丰收祭司”,那是罗曼诺太太自己催生出来的吗?也不知道这技术拿来种水稻或麦子能解决多少人的吃饭温饱…… 艾丝特走进公寓的时候,却被门边巨大的拉炮声响吓了一跳,她的灵性直觉没有报警,对方不是敌人,艾丝特强自压抑住想用敏捷闪躲的本能,呆愣愣地站在门口。 在纷纷扬扬洒落的纸花里,一个艾丝特完全没见过的男士正单膝跪地,手里举着一束白玫瑰,宽大的墨镜挡了他大半个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啊,那必然是蒸汽之神的垂怜,让我这般孤寂徘徊在世间的灵魂足以见到您的光彩、聆听那美妙的艺术之声,加尔温·莱普勒斯,在此向钢琴上的精灵献出我的名。” 艾丝特后退两步,“砰”一声将门又关上了。 第四更。 第七十三章 预料之外一场欢迎晚会 艾丝特在门口沉默而尴尬地站了十几秒,直到门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铃兰花街七号公寓的大门才被人从里面推开。 诺恩握着门把手,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和煦:“进来,那个不着调的家伙正在接受大家的嘲笑。你现在进来刚好能看到最有趣的一幕。” 诺恩闪身让艾丝特走了进来,刚刚那个举止惊人戴着墨镜的男士,正被矮小的罗曼诺太太揪着耳朵怒吼,他一米八的个头在凶悍骂人的房东面前毫无作用。 另外几个人都围在旁边大笑,这让走廊里变得相当拥挤: 昨天见过的“热情话痨”里奇笑到鼻端的雀斑都在发亮,他的眼镜都蒙上了淡淡的雾气;深色皮肤的拜朗女士坎德拉用手掌遮着脸,但是嘴里也在传出断断续续的嗤笑声;两位没见过的姑娘笑得几乎滚成一团,她们互相搀扶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其中金发浓妆的那位甚至笑出了眼泪,黑发的那位靠在墙壁上,笑声跟风铃一样清脆悦耳。 注意到艾丝特走进来,里奇用力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就让加尔好好接受罗曼诺太太的‘礼仪教导’,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来!三!二!一——”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包括带上公寓门正站在艾丝特身旁的诺恩,以及正在被罗曼诺太太揪着耳朵的墨镜男子:“欢迎来到铃兰花街七号公寓!” 猛烈的、炽热的情绪冲上艾丝特的眼眶。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所有值夜者们同坐一堂庆贺克莱恩成为正式队员的那夜,每个人都在邓恩的领头下举起杯子,声音里洋溢着与这些年轻人同样的欢欣与期盼。 艾丝特露出了离开廷根后最灿烂的一次笑容:“谢谢你们!” 罗曼诺太太的嘴角也勾了起来,眼中流露出温柔至极的神情,但下一刻她又回到了刚才恶狠狠的嘴脸,手上加大了力气,让戴着墨镜的男士更加痛苦地求饶起来。 “看看这一地的纸屑!你想干嘛?快给我去扫地!全部扫干净!留下一片花瓣你今晚就滚出去睡大街!立刻马上!”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求求您松手美丽的罗曼诺女士!” 罗曼诺太太松开了墨镜男通红的耳朵:“呸!不要拿这些虚招子吹捧我老太婆!也不要祸害卢娜!她跟你不是一路人!人家是个好女孩!” 墨镜男揉着耳朵直吸冷气,不过他还是走到艾丝特面前,伸出手做了一次勉强正常的自我介绍:“加尔温·莱普勒斯,我更喜欢别人喊我加尔,你要是想喊我‘甜心’也可以,小绵羊。” 艾丝特跟他握了握手:“卢娜·杜博阿,你的风格看上去可不太像鲁恩人。” “当然,我来自‘爱与蒸汽’的因蒂斯,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度蜜月——” 坎德拉抬脚踢在加尔温的小腿上,强迫他抱着腿闪开位置,这位来自拜朗的女士用指尖拨弄着她的长羽毛耳坠,露出一个很浮夸的笑脸冲艾丝特点点头:“坎德拉·冈萨勒斯,欢迎。” 因为坎德拉解围的举动,艾丝特对她好感倍增:“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金发的那个女孩将加尔温不客气地挤到了旁边,她涂着玫红的唇膏和带亮片的眼影,但浓妆放在她脸上并不艳俗,反而让她愈发朝气蓬勃:“我是爱格妮丝!爱格妮丝·托尔平,贝克兰德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你的发色好漂亮,但是看容貌很奇特,你是混血吗?” “好了爱格妮丝,你不要吓到我们的新朋友,”黑发的女孩走过来,伸出手跟艾丝特握了握,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特别甜美,“乔瑟芬·穆勒,我和爱格妮丝都是伦堡人,都在贝克兰德大学读书。如果你以后要考入贝克兰德大学,随时都能来找我们玩。” 里奇兴奋地拍了拍手:“至于我你已经认识了,卢娜!在我之后一直都没有新人来,真高兴能举办个小型欢迎会,我还烤了蛋糕!” 爱格妮丝冲艾丝特眨了眨眼:“你会喜欢的!别看里奇总是粗心大意的样子,他的厨艺是这里最好的,比罗曼诺太太还棒。” 罗曼诺太太咳嗽了两声,板着脸道:“你们不许太吵!省得邻居来跟我投诉!” 诺恩点点头:“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在几人的簇拥下,艾丝特高兴中带着点茫然地走进公共区域的餐厅,她手中的纸袋被诺恩接过放在旁边的橱柜上,里奇将蛋糕从厨房端了出来——这是一个双层的蛋糕,外围装点着奶油裱花,顶上用果酱、薄荷叶、饼干碎与巧克力屑绘制出几朵向日葵的形状,散发出温暖的香味。 这真是个美好的晚上。 艾丝特坐在餐桌边,一边跟其他人因为里奇的笑话开怀大笑,一边这样想着。 诺恩坐在角落里,垂下眼睛倾听着屋里的笑声,他在不知不觉间勾起了嘴角。 加尔温墨镜下的目光扫过诺恩,又望向艾丝特,专注而平静地凝视着她,嘴上却在打趣里奇,用另一段俏皮话引来爱格妮丝和乔瑟芬的倒彩。坎德拉安静地吃着蛋糕,能看出来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她始终留到了最后。 罗曼诺太太端着一块蛋糕走出餐厅时,在门口逗留了几秒,她回头望向屋里这群年轻人,默默叹口气,背影佝偻地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 窗外几乎透不进绯月的光华,贝克兰德上空的雾霾像是层滤网,让这里的夜晚越发沉静。 屋里没有开灯,艾丝特坐在漆黑卧室里的矮沙发上,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正趴在她膝头,抬起半个身子望向她。 “你很高兴,又很忧伤。”小五的话充满笃定,通过封印它的无形束缚,艾丝特过于旺盛的情绪正不断传递到它身上。 “小七应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身上某些特殊的地方。” “你的命运很特殊。” 艾丝特低声笑起来,仿佛小五说的不是事实,而是一个充满嘲讽的笑话,她缓了两口气,才重新开口:“是的,简直太特殊了,这可真是——去他的命运!” 小五没有说话,它感受到了艾丝特心里的悲凉。 “如果普通人的命运轨迹是时间与空间上的线,那我就是一个游离在外的漩涡,”艾丝特用手指在掌心里比划出一个圆圈,“我只存在于这个空洞里面,即使跟他人有交集,也会在涟漪平息后从他们的命运间消失不见。” “你知道我们这条非凡途径序列二的名称吗?” 艾丝特摇摇头:“小七从不跟我提起这条序列相关的知识,它更热衷于用各个正神教会的黑历史恐吓我。” “即使告诉你你是个偷盗者,你会愿意去实践‘偷窃行为’吗?” 艾丝特挑起眉毛:“怎么可能!那是不道德的事情。” 小五冷笑一声:“啊哈,那他告诉你又有什么用?正常的非凡者应该按照相应途径进行扮演,遵守魔药中非凡特性的‘规则’,等待消化当前序列后再服用下一阶级的魔药进行晋升。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我现在知道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很正常,毕竟我……”艾丝特打住了话头,她觉得有必要小心隐瞒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小五跟小七性格上有些微偏差,她也不再像刚落地时那么天真,会一股脑将全部事情倾诉给身边的小虫子。 在经历过老尼尔的失控和邓恩的几近牺牲后,艾丝特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早就消失殆尽,更不要提克莱恩和自己遇害的经历。 她在心里再度默念了一次因斯·赞格威尔的名字,将他列在仇敌黑名单高挂的第一位。 小五往艾丝特的方向凑近了些,事实上只是在她腿上挪动两寸的距离,它的声音更轻了:“偷盗者途径的序列二,就是‘命运木马’,你可以理解为‘命运小偷’。达到这个层次的偷盗者,可以窃取别人的命运并顶替对方。” “那被顶替者会怎样?” “一个没有命运与身份,甚至失去自我认知的空壳,当然会与现实世界失去所有关联。除了死亡你觉得那人还会怎样?” 艾丝特不寒而栗,她皱起眉头重重靠在沙发里,但是却再也感觉不到放松:“可是我、我也没有失去我的命运啊!我只是会失去跟他们的关联,不应该是……”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艾丝特,”小五来回打量着艾丝特脸上的茫然,因她眼中透出的惊慌而感到满足,“你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小五发出两声轻笑,乖顺地爬到艾丝特递来掌心里,想要盘成一团,不过他的动作顿了顿:“还有,你最好小心这栋公寓的所有非凡者。” “你指诺恩?还是罗曼诺太太?” “包括他和她。”小五说完这句话,便彻底盘起来进入沉睡状态。 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小五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铃兰花街七号公寓里还有其他人也是非凡者。 小五和小七一样对正神教会抱有恶意,这点艾丝特心里很清楚,但其他人谁可能是非凡者,她心里并没有数。 要用非凡能力偷窃他们的想法找出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艾丝特压下去,她的本能在抵触“偷窃”这种行为,即使小五告知了艾丝特“扮演法”的事情,她也根本难以对普通人动手。 这里住着的人们甚至特地为她举办欢迎会,让艾丝特用警戒的心态去猜忌他们,对她来说太难了。 走一步看一步。 第五更啦。 第七十四章 温馨友爱应当是寻常 艾丝特隔天仍然醒得很早,她的生物钟在廷根时就很稳定,现在即使没了贴身的怀表,她也能猜测到大致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七点钟。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窗口又蹲着那几只云雀。它们似乎认得她,一见她站到地面上,立刻发出悦耳婉转的鸣叫声。 艾丝特会心一笑,将昨晚剩下的三明治掏出来,拉开了整扇窗户,再度掰了些面包碎洒到窗沿,那几只小鸟在她的注视下晃着尾巴,高兴地蹦来蹦去捡吃的。 艾丝特打了个哈欠,前去盥洗室洗漱。 一个黑影从隔壁的屋顶飞落下来,仗着比云雀大一圈的体型,它直接用翅膀扇飞了两只小云雀。在几只云雀愤怒的辱骂声中,这只乌鸦吞下几口沾着炒蛋、体积最大的面包块,然后一蹬窗沿,重新飞往贝克兰德北面的方向。 艾丝特回来的时候,几只云雀还在叽叽喳喳地挥动着翅膀,她茫然地重新掏出三明治,又掰了一些面包碎安抚这些小鸟,然后将剩下的塞到了自己嘴里。 为什么它们看上去那么生气? 这只是个简短晨间插曲,并不会影响艾丝特的生活,离她去天籁咖啡馆上班的时间还有不少,在看到搬着一盆肥料走下楼的罗曼诺太太后,艾丝特主动询问她是否需要个帮手。 “这么有空?你找没找到工作啊,可别学加尔温那个混小子天天游手好闲的。”罗曼诺太太嘴上这么说,却将抱着的肥料很不客气地塞到了艾丝特手上。 “我的工作还要一段时间才需要过去,就在街拐角那家天籁咖啡馆,他们早上客人并不多。” “哦?玛莎那么抠门的人居然舍得雇佣新员工,这可真稀奇。” 罗曼诺太太带着艾丝特走到门外,指示她拿着喷壶浇灌方形花坛,浇透表面土层时也要给叶子上洒够水,贝克兰德的空气污染导致植物花叶上也会频繁落灰。 “还行,看得出你是个细致的家伙,比里奇好多了。他之前打碎了我三个花盆,你能想象吗?足足三个!我再也没让他接近过我的孩子们。” 没有多久,诺恩也从公寓里走了出来,背着他那个老旧又容量巨大的背包,跟两人打了招呼:“早上好,罗曼诺太太,卢娜。” “早安,诺恩。” 诺恩走到艾丝特身边,望着那颗挺直身子的向日葵:“怎么说呢?向日葵确实很适合你。” “是吗?不知道诺恩喜欢的花又是什么?” 诺恩微微一笑,指向了向日葵旁边那盆低矮的红色天竺葵:“我小的时候,家门口挂的最多的就是它,我——我母亲曾经告诉我,它的花语是‘幸福就在你身边’。在他们出事前,我家里开着一间花店。” 艾丝特手上浇花的动作停下了,面露哀伤:“我很抱歉……” “不不,是我太多嘴,我得赶紧走了。”诺恩摆摆手,跟两个人道别,“再晚点地铁上更拥挤了。” “晚点见。希望你能有愉快的一天!” 诺恩苦笑起来:“只要孩子们别问太多怪问题就好。” 直到诺恩走得看不见了,罗曼诺太太才清了清嗓子:“咳,我不知道诺恩还有这样油嘴滑舌的时候。” “油嘴滑舌?没有?”艾丝特茫然地继续浇着花。 “年轻人,不要小看老年人的观察力!虽然诺恩不是个坏孩子,但是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艾丝特的动作一僵,回忆起那天门缝里看到的疯狂眼神:“我知道了,不过邻里之间关系和睦总比天天打架好。” 即使只是虚假的和睦。 当艾丝特站在花坛边听罗曼诺太太科普她的“孩子们”常规花期的时候,一个全身裹在咖色风衣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冷冷地扫了眼两人,一言不发地飞快离开了。男人面具底下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让艾丝特皱起眉头来,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住在五零一的那位先生。 果然很凶。 数分钟后,爱格妮丝和乔瑟芬也走出来了,爱格妮丝今天换了暖橙色的唇膏和亮金的眼影,整个人看上去光芒四射。两个前往贝克兰德大学校区的女孩离开几十分钟后,里奇也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子。 “该死,我差点忘了我今天还有早课!拜拜两位女士!” 里奇连罗曼诺太太和艾丝特的回应都没等,直接就冲向街口跑去地铁站。 艾丝特估摸了一下时间,也跟罗曼诺太太道别,前往天籁咖啡馆。 几分钟后,加尔温伸着懒腰从公寓门走出来,在经过罗曼诺太太身边的时候,突然被她叫住了:“加尔温,你在看什么?” 加尔温的表情都被挡在墨镜后,他停下脚步站在那株向日葵旁边:“当然是在看花啊。花也是大自然巧手而就的艺术,既然有值得我欣赏的美,我自然会为它流连。” “你在窗口看花那么久,为什么不走下来看呢?” 加尔温沉默了几秒,摇摇头:“太近了反而就难以看清了,夫人。不过这朵向日葵怎么这么高?显得格格不入。” 罗曼诺太太坐在花坛边,手里转着大地母神的生命圣徽,笑出了声:“花就是花,不需要融入什么。” “原来如此,受教了。” 加尔温也没告别,就这么快步离开了公寓,也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罗曼诺太太望着加尔温的背影,伸手捶着自己的腰和胳膊:“唉,人不服老不行了,幸好有小卢娜。早知道这栋公寓会迎来这么多才华迥异年轻人,我就该明白这是个烂差事……” 铃兰花街平静而普通的生活还在持续。 当夏洛克·莫里亚蒂在明斯克街十五号逐渐打响自己“私家侦探”的名号并频频遇险,铃兰花街二十九号的“钢琴家”卢娜·杜博阿,也在进入这里居民们好奇的视线。 艾丝特很高兴能有两周平静的生活,相比值夜者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生命问题,她更喜欢铃兰花街这样贴近普通人的日常。 不过也有的人会以群体活动为乐,比如里奇。 “露天音乐会?” 艾丝特重复了这个词语之后,旁边椅子上的坎德拉表情顿时阴沉起来:“没有这么夸张,只是随便演奏点什么,娱乐而已。不过上次的‘音乐会’是灾难性质。” 里奇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然后在裤腿上搓着发疼的手心:“这次肯定能不一样!你不知道,诺恩写了段谱子,听他哼真的很不错!我们可以按着这个演奏!” “可是我不知道我能演奏什么乐器,钢琴大概不方便。” 坎德拉耸耸肩:“你可以摇我的沙锤,我很乐意。爱格妮丝会吹口琴,乔瑟芬有一架三角铁,里奇会拉手风琴。” 里奇这次用力地拍在自己大腿上:“没错!就让诺恩来当指挥!” 坎德拉竖起一只手,“打住!首先诺恩不会指挥,其次我们没人看得懂指挥的手势,你能不能走走脑子?” “所以加尔不参加吗?”艾丝特问。 坎德拉的嘴角扯动一下:“让他参加就是上次最大的灾难。” 里奇笑得就猖狂多了,他一直“嘎嘎”大笑很久才停下:“说起来有趣的是,满嘴都‘热爱艺术’的加尔是个音痴。他当时带来了一把小提琴,拉完一曲连广场上的鸽子都吓得跑光了。” 艾丝特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会这样!看他经常来咖啡馆听我弹钢琴,我还以为他是个音乐狂热爱好者呢。” “他是个浪荡的花花公子,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坎德拉不屑地说。 “好啦,不要在背后说我们的墨镜先生坏话,他听到了会伤心的。” 坎德拉用手扶着额头,无奈地道:“你应该知道他的‘伤心’都是浮夸演技?” 里奇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真的吗?可他看上去确实挺伤心啊。” 坎德拉看向艾丝特:“卢娜你可以过来看看,我觉得有你在加尔总不至于捣乱。不过那个家伙说的话都别放在心上,据里奇所知,加尔没有任何一任女朋友超过两星期。” 艾丝特用力地点点头:“我懂了,我会小心的。” 然后坎德拉指向里奇:“只要你不是这种傻瓜,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里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还是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被喊“傻瓜”的自觉。 “时间已经定在这周日下午了,今天才周二,我们还来得及练习。”里奇突然从他的公文包里翻找起来,然后掏出三张新手写出的曲谱,这是他用来分发给参与成员们的备份,“这是诺恩写的那首曲子,我到时候会负责主旋律,让爱格妮丝的口琴来伴奏。你能看懂?” “没问题的。” 艾丝特这段时间也在附近的书店买了些音乐书籍,也弹奏了不少当地流行的旋律,获得了顾客们的一致好评。凭借“解密学者”的分析能力,她很快就掌握了这个世界稍有不同的七线谱,学习新乐曲都是小菜一碟。 艾丝特接过里奇手上的纸张,只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放空了。 里奇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他哼了一小段,然后兴致勃勃地望向坎德拉:“怎么样?是很不错?” “去喷泉广场弹这样的曲子会不会太伤感了点?” 里奇用力地摇起头:“怎么可能!只要我们演奏得够好,只是曲调忧伤的问题根本不算什么!而且难得诺恩特地写了这样一首曲子,我很想试试。” 坎德拉叹了口气:“唉,随你们便。卢娜你周日不是还要上班吗?” 沉默片刻后,艾丝特捏紧了曲谱,让里奇看得心里紧张恨不得把纸张抢回来,直到艾丝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我会请假的,我当然要去广场参与你们的音乐会。我会让玛莎给我调休,等音乐会结束再回去店里加班。” “那太好了!你一定要来捧场!”里奇笑嘻嘻地说。 艾丝特将曲谱还给里奇:“这首曲子诺恩有起名字吗?” “没有,他一直没想好。” “我有个好建议,”艾丝特从椅子上站起身,她需要回房间冷静一下,“你帮我转告他好吗?‘白桦林’。” 因为这是它原本就有的名字。 是俄语版的白桦林《Бepe3ы》,不是朴树那版,虽然那版也很好听但是他原创的,并非俄语翻唱。 第七十五章 当白桦林响起在异乡 艾丝特回到了卧室,很难说心里是紧张、警惕还是激动,她不得不按住自己的手坐在沙发里,很难相信那首曲谱出自诺恩之手。 她回忆着刚才已经背下来的内容,虽然不会俄语,但是艾丝特也能含糊而断断续续地哼唱出来,部分细微的转折调子比原曲更突兀,但是整体差异不大的。 巧合?穿越者的遗留?罗塞尔大帝可没有留下过这首歌曲!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穿越者?可是诺恩他—— “你怎么这么激动,很吵闹啊,”口袋里的小五冒出头来,不满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很奇怪。”艾丝特戳了戳它的脑袋,引起小五巨大的不满。 “没什么事情你就平静点!慌乱又没有任何帮助!”小五骂骂咧咧地缩了回去。 艾丝特被打断思绪后反而飞快冷静下来,她很认同小五的话,在深呼吸几次后,下定决心去找诺恩问个明白。 但她的直觉一动,有人正走上楼梯,先一步敲响了艾丝特的房门。 加尔温慵懒中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卢娜?你在里面吗?” 艾丝特拉开房门,那双宽大的墨镜便映入眼中:“晚上好,怎么了?” “听里奇说你要去参与他们的周日音乐会?” “是的,去看看,至少能当个固定观众。” 加尔温摸着下巴:“你会拉小提琴吗?” “不会。” “真可惜,音乐的精灵还有不懂的乐器?” 艾丝特好笑地说:“我会弹钢琴又不代表精通所有乐器。坎德拉说了你的小提琴拉得不怎么样,要不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当观众。” 加尔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他那口白牙:“谨遵您的吩咐,亲爱的小绵羊。不能给你拉小夜曲可是太遗憾了。” “你真的会拉小夜曲吗?” “那当然——不会,”加尔温的笑容迅速消失,“太敏锐的淑女很容易拆穿绅士们的把戏,可不会受欢迎。” 艾丝特无所谓地摊开手:“我又不在乎这点。” “周日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莫奈特夫人恐怕不会想放过这个好机会,但大家都很期待你来,毕竟要人多才热闹。” “我当然会去,我不会让大家失望,怎么说我也是铃兰花街七号公寓的一员,对?”艾丝特笑起来。 “里奇刚才还在说你给那首曲子起了名?难道教师先生偷偷给你看过了吗?” 艾丝特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间就有了个灵感,觉得那个名字很合适。我正想去找诺恩说一下。” 加尔温却冲身后的六零二号房门指了指:“最好还是换个时间。教师先生熬了好几天才写出那首曲子,今天下午他回房间的时候还带着黑眼圈,现在应该还在补觉。” “他居然这么努力?”艾丝特原本想去求证的心思瞬间淡了不少,反而替诺恩的身体担心起来,他最近似乎越来越憔悴了,倒是很好地印证了加尔温的话。 加尔温点点头,推推墨镜,镜片底下的双眼正专注观察着艾丝特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我们还是体贴他一下,保留这份惊喜,等到周末再一同见证‘七号公寓乐团’的大作。到时候说不定我作为观众,还能尽情嘲笑下里奇的异想天开。” “他是该好好休息下。当教师可不是简单的职业,毕竟要教那么多的孩子们。” “嘿,真是善解人意的小绵羊,要是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附近酒喝点——” “砰!” 艾丝特的门被关上了,加尔温的身子时机恰好地往后仰去,回避了鼻子被撞扁的厄运。 这是爱格妮丝传授给艾丝特的方法,专门针对加尔温·莱普勒斯的“相处之道”,艾丝特做不到像坎德拉那么潇洒地动手打人,但是果断关门这点她已经很熟练了。 加尔温悻悻地揉着自己险些撞上的鼻尖,轻笑一声,丝毫没有吃闭门羹的郁闷。他回头扫了眼诺恩紧闭的房门,知道自己阻止“卢娜”去安抚诺恩的目的已经达到,加尔温脸上的笑容欢欣而狡黠。 总去倾听不该听的声音还被它吸引,这当然会害死你,教师先生,你还能坚持多久不失控呢? 加尔温哼着小圆舞曲完全走音的调子,走下楼梯。 —— 周日下午转瞬即至。 玛莎相当为难地允许艾丝特请了假,用她这周与下周的两个周三休息日来抵消,艾丝特爽快地同意了这样极不公平的交换。 毕竟周日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艾丝特不在店里的话,那些充满期待的客人恐怕会少上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会有不少的抱怨声。 不过这些就留给玛莎头疼去,艾丝特获得了请假的许可,这一天都打算跟公寓里的朋友们共同度过。 艾丝特穿上她最习惯的麻布长裙与修身的马甲,戴上前两天新买的那顶阔边波奈特编织帽,在半身镜前理了理头发。路过那家店铺时她一眼相中了这顶带着向日葵花点缀的设计,花了八苏勒才买下来,说得上是让本就不富裕的钱包经历了大出血。 存钱怎么这么难啊! 每次花钱的时候艾丝特都在这样感慨,但是这并不耽误她用和纸笔堆满书桌,在衣柜里放进新衣服,在沙发上盖着新编织羊毛毯,回忆脑海里的那些乐谱并哼唱出来。 很快就做好准备,艾丝特下楼的时候,发现里奇已经满脸兴奋地等在门口,他的手上拎着一个长宽都在半米左右的行李箱,不过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还没下来。 “嘿嘿嘿,我最近在没课的时候练了很久,今天一定没问题!”里奇时不时兴奋地踮起脚,脸上的雀斑从众人一起吃午饭时就在闪闪发亮。 加尔温今天很阔绰地请了公寓所有人吃饭,他早早预订了一家因蒂斯餐厅的外送午餐,但是按照加尔温说,这家店的口味完全没办法跟西区的塞伦佐餐厅对比,那里的奥尔米尔红葡萄酒与因蒂斯式鹅肝相当值得一尝。 艾丝特起初还很心动,但是在诺恩悄悄告诉她那种葡萄酒的价格是一百金榜起步后,去试一试的想法瞬间成了笑话。 诺恩在将餐叉和餐刀递给艾丝特时,压低声音跟她说:“加尔温从不提起他家里的情况,但他从来不缺钱。” 艾丝特得承认她有那么点羡慕。 艾丝特和里奇并没在公寓门口等多久,很快,爱格妮丝和乔瑟芬也挽着胳膊走下来,爱格妮丝挎着她的手提包,正掩着嘴跟乔瑟芬说些什么,让乔瑟芬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等到坎德拉、诺恩与加尔温也到楼下集合,一群人便往喷泉广场的方向走去。 坎德拉打开了她的单肩背包,从里面拽出来两个绘制着彩色骷髅花纹的沙锤,直接塞到艾丝特的手上:“你随便晃两下就行。” 艾丝特摇着手中的乐器,听里面发出“沙沙”的碰撞声:“那你呢?” “我带了鼓,因为懒得花钱去买,我用铁皮钉了个。”坎德拉面无表情地说,“反正只是为了配合里奇。” “我听里奇说了,坎德拉很擅长制作东西,乔瑟芬窗边那个风铃就是他的设计、你的作品,是让人敬佩的动手能力。” 坎德拉的深色皮肤使她很难被人看出脸红,但她的目光更加闪躲了,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摆弄自己的羽毛耳坠:“那不算什么,你要喜欢也能给你打造一个。” “那倒用不着,我只是感慨一下。” 艾丝特的目光投向前面走着的几人身上,爱格妮丝正昂着头在训斥加尔温,乔瑟芬和里奇在旁边笑个不停,诺恩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却始终跟另外几人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 铃兰花街的喷泉广场上,有不少人在散步,周日是大部分人得以休憩的假期,男女老少散步在这片一眼能看到边缘的区域里,享受着贝克兰德午后透过云霾的暖阳。 里奇大方地站到了喷泉的前面,拉开了他拎着的行李箱,引来旁边几人好奇的目光。 坎德拉搬出了一个铁皮手鼓,爱格妮丝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乔瑟芬的三角铁和她自己的口琴,诺恩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上面的曲谱满是被涂画的痕迹,纸张本身满是褶皱,甚至还有两处撕裂的断口,但勉强维持了完整。 加尔温一屁股坐在喷泉的边缘,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抬头望天,看上去相当无聊地看着其他几人做准备,毫不在乎风衣下摆被溅起的水滴打湿。 艾丝特握紧了手中的沙锤,心跳加速:“我们都没排练过,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事,我们又不是专业的。”乔瑟芬安慰着她,“只要随着里奇的音乐节拍来就好。” 口琴声是打头的伴奏,从低而起的调子带着奇特的嗡响,然后是悠扬的手风琴替代了主唱,掌控这首歌的主旋律与走向,使整体氛围变得欢快昂扬,铁皮手鼓被击打出三轻一空的拍子,清脆的三角铁在每次手风琴的缓和间都会响一下。 很乱,很搞笑,一首因为没有统一指挥而略微走音的“白桦林”在异世界响起,让艾丝特的眼眶渐渐湿润。 演奏几乎过半,在口琴间奏的时候,里奇疑惑地望过来,乔瑟芬也奇怪地看了眼始终没有开始晃沙锤的艾丝特,用胳膊肘推了推这个正发呆的“乐团成员”。 艾丝特本能地上前一步,胳膊抬到身前,仿佛她两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涂着彩绘骷髅的沙锤,而是麦克风,她合上眼睛忍住右眉心抽痛的不适感,飞快地修改着脑海中的歌词译文并转换成鲁恩语,在短短几秒间完成了这项翻译工作。 在下一段手风琴响起的同时,艾丝特也开口了: “与心爱的故人坐在小路旁, 要知道我会回来,不必悲伤, 老婆婆挥着手与我道别, 我身后的小门缓缓关上。 为何白桦在晦暗之地沙沙作响? 为什么手风琴的声音如此美妙动听? 风儿的指尖掠过,树叶漫天飘零, 而最后的一片啊,也落往地上……” 诺恩在颤抖,他手中那竭尽心血“倾听”出的曲谱掉到了地面上,他强忍住大笑的冲动,泪流满面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使他产生奇妙共鸣的歌声,这段日子开始躁动的非凡力量竟然也随之恢复温顺。 疯狂的呓语从诺恩耳畔消退,仅剩的声音都在应和艾丝特温柔的歌。 诺恩相信,他找到了主的“卓娅”。 广场上原先只有两三个人在往这里张望,但是在歌声响起之后,越来越多的脚步走向此处,将这只小而无序的乐团围在中间,手风琴低了下去,和口琴一样呼和着伴奏,任由那歌声越来越清晰。 艾丝特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充满感染力,使聚集而来的人们神情变得忧郁,他们仿佛正走进歌词中的故事,与其中远走他乡的悲伤命运产生了共鸣。 无形的联结将这些并不一定认识的人们聚拢,越来越多的人脸上出现呃泪痕。他们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但是在那柔和流淌的歌声中,他们除了静静流泪,完全失去了思考当下情况的能力。 即使是婴儿车上的孩童,也默默揉着哭红的眼睛,没有发出丝毫喧闹声。 几只白鸽收拢翅膀落在喷泉旁,安静到甚至没有发出“咕咕”声,两只闻声而来的云雀更加大胆,飞落在艾丝特的肩头。 乔瑟芬和爱格妮丝的脸上也挂起了眼泪,里奇的眼眶跟他的头发一样通红,但脸上仍然挂着灿烂的笑容,紧盯着专注演唱的艾丝特。 加尔温墨镜底下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有畏惧、有惊惶,更多的是没来由的兴奋和憧憬,他恐怕是整个广场上最为清醒的人,在每个人被歌声感染情绪的时候,加尔温将他们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望着处在歌声中心的那个金发姑娘,心头巨震。 歌声还在回荡,越过人群的肩头,飞向更远的地方: “我的心一次又一次沸腾燃烧, 却总是得不到回响。 白桦树叶掉落肩头, 像我一样,离开了生长的地方……” 加尔温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意识到泪水正在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第二更。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评论和订阅!! 感谢妄小九、迷路的紫虚的月票!感谢御坂的打赏! 第七十六章 墨菲先生的如愿以偿 在歌声止歇后,是漫长的沉寂。 悲伤与微小的希冀仿佛种子,从艾丝特的声音里,散播到所有在场者的心头,他们停留在被传递的情绪中,久久没能从中缓过来。 两只云雀和几只鸽子“扑棱棱”地飞走了,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打破了此地停滞的时间与空间,让周围的一切逐渐恢复常态,人们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里奇是最先开始鼓掌的,他的手拍得通红也浑然不觉,满脸都是憨气十足的傻笑。 事实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虽然各不相同,但他们都从歌声中感应到了共鸣,许多人都随里奇一同鼓起掌来。 艾丝特脸上的茫然还未彻底散去,就被周围热烈的掌声给冲得头昏脑涨,她的脸红得跟煮熟了一样。 当爱格妮丝和乔瑟芬冲上来拥抱她的时候,艾丝特差点被她们压得摔倒,诺恩似乎也想冲上来却又不好意思,正局促地在三人身边转来转去,坎德拉难得露出了很自然的微笑,眼中满是敬佩。里奇高举手臂,冲外边还在鼓掌的路人们不断道谢,雀跃得几乎要从地上飞起来。 加尔温用手指蹭过脸上的泪水,舔舐着指弯,用舌尖尝到了那久违的咸味。自从被父亲驱逐改为母姓之后,他很多年都没有哭过,都快遗忘这种眼眶发烫的感觉了。 “卢娜·杜博阿……”加尔温轻声念着这个虚假的名字,再度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天上的雾霾稍微散去,隐隐透出后面灰蓝色的远方,让整个广场都明朗了不少,这对贝克兰德永远阴沉的天气来说,相当难得。 很快,加尔温摆脱了被歌声触动的感伤,恢复了他的常态:在他的提议下,里奇开始拉奏一首轻快活泼的舞曲,而加尔温弯腰鞠躬,将贵族礼仪的派头演个十足,他冲着艾丝特的方向伸出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我们音乐的精灵共舞一曲?” 另一只纤细柔嫩的手落入加尔温手里,结果他一抬头,看到的是爱格妮丝笑眯眯的脸,她苹果色的唇膏使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热情:“卢娜她在摇头呢,想必你不介意我来跳?” 加尔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不介意。那就请,时尚小姐。” 艾丝特这一次欢快地摇起了沙锤,跟乔瑟芬还有坎德拉一同给里奇伴奏。艾丝特的脸上仍然红通通的,那明媚的笑容倒是很衬她头顶的向日葵帽子。 诺恩目光灼灼地望着艾丝特,心里除了欢欣就是安详,那些困扰他的呓语与声音,都被奇妙的《白桦林》所隔绝,短暂地远离了他。 诺恩的手抬起又放下,他还没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往心口划倒十字。 待这次“乐团活动”结束,一行人闹哄哄地往铃兰花街的公寓走去,加尔温和里奇在半路跳上出租马车去了一趟果蔬市场,然后带回了种类繁多的食材。 按照里奇的话说,他要好好犒劳下今天积极参与活动的大家,除了乔瑟芬以外的人都没有获得进入厨房的许可,只能在餐厅里懒洋洋地消磨时间。 坎德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艾丝特身边,爱格妮丝更是拉着艾丝特东拉西扯闲聊个不停,不论是加尔温还是诺恩都没有找到机会与艾丝特私下交流,这让加尔温有点懊恼,诺恩却一直噙着笑意,时不时在旁边也插两句嘴,表现得比往常活跃很多。 里奇的厨艺确实不是吹牛,他做的费内波特饭和费内波特海鲜面分量很多,每个人都分了些到盘子里,艾丝特因为吃太快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加尔温打趣她说,今天在广场上唯一没哭的人,终于因为美食流下了眼泪。 艾丝特在擦掉泪水后,也跟着大家一同笑起来。 如果不是背负着死仇、隐藏着非凡力量,弄不清小七与小五甚至自己身上的秘密,艾丝特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是不可能的,她心里一直清楚。 —— 夜晚沉入千家万户,让疲惫的人们回到屋檐下,属于黑夜女神的星期日就快要离开,被属于大地母神的星期一所取代。 艾丝特正坐在矮沙发里放空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根据又开始突然装死的灵性直觉,艾丝特猜测门外来的人是诺恩——门后站着的青年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诺恩的神情忐忑又期盼,即使在昏暗的走廊上,他的眼睛似乎也在发光:“晚上好,卢娜。” “晚上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今天大家看上去都挺累的。” “幸好你也没睡,我总算来找你说点事情了,”诺恩侧头瞄过楼梯口,他没有听到楼下传来任何动静,不能错过这个时机,“明天我要去见一位先生,那是一位很尊贵的大人物。不知道你——你能不能陪同我一起?” 艾丝特犹豫了:“抱歉,可是我明天还要去咖啡馆上班,不然玛莎女士会很生气的。” “不会占用你白天的工作时间,只有晚上!聚会从晚上才开始,那位先生大概得在聚会结束后才有时间接待我们……” 诺恩的眼光实在太诚恳了,他充满哀求的卑微神态让艾丝特实在无法再拒绝,她为难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地点在哪?” “皇后区!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只要陪我同去就好,那边的治安很安全的。” 艾丝特对这话不置可否,但是出于对诺恩的信任,她微笑着回应:“主要是距离可不近,我们最好早点出发,等我回到公寓我们就可以过去了吗?” 诺恩欣喜地回以真挚的笑容:“当然!我会雇佣一辆出租马车和车夫,你不需要担心行程的事情。” “我知道了,那你也早些休息,你的黑眼圈还没消下去呢。”艾丝特指了指诺恩的眼睛。 “谢谢你,卢娜,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诺恩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晚安,我今晚一定能好好睡上一觉。” “晚安诺恩,祝你有个好梦。” 诺恩点点头,看着艾丝特关上了房门,听着门把手传出反锁的声音,诺恩反而笑意更深了,他走向六零二属于自己的房间。 今晚他一定会有个好梦的。 第七十七章 皇后区的非凡者集会 能在皇后区落脚的人,即使只是使用一处豪宅当作集会场地,都必然有着某种能量在背后支撑。更何况这位尊贵的先生确实住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举行集会,供野生非凡者们交易往来,提供一个不偏不倚的中介渠道。 诺恩自然不会告诉艾丝特那位先生的真实身份,即使诺恩怀疑艾丝特也是非凡者,也并未给她透露这个集会相关的任何内容,只是轻飘飘地带过。 甚至诺恩自己也不知道那位先生的真名,即使诺恩是在他的注视下成功晋升“倾听者”,获得了这位先生的赞赏,诺恩也只是跟其他所有人一样称呼那个代号。 “a先生”。 周一夜晚,皇后区一栋豪宅内,a先生主持的聚会将如期举行。 直到走下马车前的那一刻,诺恩才拿出手提箱里的两件黑斗篷与全脸面具,交给艾丝特一份。 艾丝特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铁制面具上用银线勾勒出瑰丽的花纹,盖在脸上冷冰冰的,遮掩住五官样貌,只余下一双清灰色的眼睛露在外面。诺恩带的面具则是用金线勾勒的,两个人将斗篷的兜帽拉到脑袋上,这一幕让艾丝特感觉应该准备根“魔杖”戴在身上。 这身行头有点太像巫师了,她叫卢娜只是随口一说啊! “你千万跟紧我,里面人会不少。” 艾丝特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紧张感,她的灵性直觉有反应,但仅限于察觉到这里有许多非凡者的存在,却没有任何过于危险的警告,让艾丝特不敢完全放下心。 为什么灵性直觉还带罢工的? 被侍者领进屋内的时候,诺恩时不时就会回头瞥一眼,虽然艾丝特的脚步声和她略紧张的心跳他都能听到,但是诺恩还是很难放心,生怕因为这样的集会而吓跑了她。 诺恩带着艾丝特走到接近角落的位置,因为最里面已经坐了一个穿兜帽长衫的人影,他们只好在前一排落座。 艾丝特多看了两眼那个用兜帽把脸挡得极严密的人,下意识觉得那该是位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紧张,艾丝特咽了下口水,抬头打量起进场的客人们,他们大多都做了同样的防护,在这种场合暴露真面目毕竟是很危险的事情。当然,也有毫不在乎的人,但他们袒露在外的那张脸是否属于各自的真实面貌,这点也无从确认。 虽然屋里最显眼的是坐在椅子上那位先生,但艾丝特下意识不太想去观察他,她的灵性直觉充满躁动不安,使艾丝特也开始焦虑。 诺恩察觉到艾丝特不断扫过中心又移开的视线,低声给她介绍了一句:“那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贵人,称得上是我的引路人。大家都喊他a先生。” 好奇怪的称呼,还有bcd吗?艾丝特想着,定了定神,终于将目光落在这位聚会发起人身上。 a先生的面容也全都藏在兜帽下的阴影里,他的上半身微向前倾,犹如一条绷紧身子择人而噬的毒蛇,他的身上散发出压抑而沉重的威慑感,仿佛随时可能猛烈爆发的火山。 如果不是a先生从两人进来开始就稳当当地坐在那儿,艾丝特都会怀疑他下一秒要开始失控了。即使聚会开始之后,侍者们开始收取客人们的纸条,a先生依然保持着静坐的姿态。 诺恩小声给艾丝特解释了这里的正式流程:需求者或出售者会将纸条交给侍者,黑板上便会罗列出相对应的项目,如果有愿意详谈的人可以通过侍者向对方寻求沟通,或者直接通过侍者达成交易。 数分钟后,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又有触动,她闭上眼睛偏了偏头,小声地问道:“诺恩,a先生他是不是不舒服?”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话,a先生的头忽然抬起,往这个角落转动过来,他的动作僵硬而紧绷,但是他的脸仍然被阴影完全笼罩住,让人看不清楚。 艾丝特感觉后颈上寒毛倒竖,像是变成了被毒蛇盯上的那只青蛙,但她的灵性直觉却变得毫无动静,让艾丝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灵性直觉也会如此不靠谱吗!? 艾丝特飞快在脑海中构建出刚才经过的走廊与入口,规划着逃跑路线,做好了被a先生当场发难后逃生的准备。她甚至没信心带走诺恩,既然他认识a先生,那总不至于在这丧命,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简直就像是做好了要弹钢琴的热身动作。 可是预想中的恶劣冲突却没到来,a先生兜帽下的视线逐渐缓和,他身上濒临爆发的危险气息被重新收敛。a先生的身体往后倒去,倚靠在单人沙发柔软的靠背上,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重新摆出了居高临下、环视全场的作派。 不少人见a先生恢复这样高傲的姿态后,反而松了口气,包括艾丝特身后的那位女士,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竟然比被盯住的艾丝特还惊慌。 艾丝特很想回头看一眼,又怕吓到这位紧张兮兮的女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她也是有灵感增幅的那类非凡者,能感觉到a先生状态的不对劲,所以才相当害怕。 在那短暂的视线相交结束后,a先生没有再望过来,也没有再回应艾丝特盯着他的目光。 后面那位女士也让侍者留下了交易请求的纸条,艾丝特虽然不断打量最前方的黑板,但是大部分东西她都闻所未闻。 本来就没接触过仪式魔法的艾丝特,并不了解市面上流通的非凡材料,非凡配方也仅接触过序列九的“怪物”。坐在这种非凡者的交易集市里,她只觉得后面那一排排金镑的数字让人窒息。 贫穷的滋味真让人心碎。 过了不久,有侍者端来另一张交易用的纸条,身后的那位女士似乎并不满意,在又等待片刻后甚至离开了座椅,没过多久又返回座位上,似乎去了一趟盥洗室。 这位女士并没停留多久,在聚会彻底结束前就早早离开了。 —— 佛尔思走出集会的时候,感觉脚还有点发软。 虽然没有收购到“世界”先生需求的太阳领域神奇物品,但是用金镑交易换来“戏法大师”的配方也好,免去了别的麻烦,只要搜集到材料,过不久她就可以晋升到序列八。 今天的a先生给人的感觉太过恐怖,更恐怖的是他还回头往角落这边看过来,那一刻佛尔思都快灵魂出窍了。 自己一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真不知道那个被盯上的人是怎么坐住的,从背后看那人连动都没动,就安然承受了a先生的目光,难道这就是高手过招吗? 佛尔思回想着那人身上奇妙的感觉,有点莫名的亲切,但她拿不准自己可能在哪接触过对方,只能继续通过脑补,来消解内心的紧张与压力。 —— 直到大厅里所有客人们都离开,只剩下a先生与他的侍者们,诺恩才带着艾丝特走到那把单人沙发前,a先生比划了一个手势,所有的侍者都退出了这间屋子,给三个人留下了私密交流的空间。 a先生站起身,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往前方,这让艾丝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a先生身前的那片阴影。 她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a先生的影子逐渐变得赤红一片,如同一层薄薄的血肉切片从他的影子中拱了出来。但是在艾丝特充满戒备的眼神中,这种异状缓缓消退,那片鼓动的血肉顺着a先生长袍的底端卷回他的身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气中飘起的一丝血腥味,让艾丝特确认了刚才真实发生的那一幕,对a先生的极度危险性有了更直观的概念。 在没有确认对方序列、情报和非凡能力的情况下,她再度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双手微微抬起,做好了偷窃对方意识以争取逃离时间的准备。 “我没有敌意,很抱歉惊扰到您,”a先生甚至也往后退了两步,他男女难辨的中性嗓音听着居然也有些紧张,“我只是有些激动。这真的太难得了!主是如此期盼您的消息,甚至愿意宽恕我可笑的失误……” 诺恩面具下的眼睛因狂热而变得鲜红,与那天夜里艾丝特从六零二门缝中瞥见的疯狂逐渐重合,他退让到旁边,恭敬地看看a先生,又充满期待地看看艾丝特。 “a先生是吗?您看上去是个很强大非凡者,我需要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艾丝特嘴上这么说着,逐步往门边退去,a先生并没有跟上来也没有阻拦她,“如果您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a先生抬起右手,恭敬地在胸口划了四下,勾勒出下上右左的倒十字,诺恩也同时垂下头,跟随他做出了这个手势。 a先生摘下兜帽,露出一直藏在阴影中的脸,他的面容如此难分性别,仿佛在造物主的偏爱下汇聚成最巧手的雕塑,同时杂糅了男性与女性的美貌,但他微笑时却充满邪异:“从见到您的时候开始,主的声音便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和,那是祂充满慈悲的呼唤,您应当随我去见祂。” 艾丝特的后背抵在她和诺恩走进来的那扇门上,她摸到了门把手,试探着无声息地拧动它,发现门并没有被锁上。 “主感到痛苦、充满愤怒,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但你一定可以帮助祂,卢娜!我能感受到这点,从你的歌声里我听到了主的回应!”诺恩开口了,他的声音正因为兴奋为发抖。 艾丝特很想给他一脚。 她还是太轻信了,被表面上的美好所蒙蔽,下意识忽略了诺恩的异常,落得这个骑虎难下的地步。 a先生抚胸行礼:“您不需要害怕,只要跟随我前往祈祷室,待我向主寻求神谕,您只需呼唤我主的名。卓娅,您是否愿意呢?” “我当然知道念诵一个邪神的真名意味着什么,我不愿——呃!” 艾丝特的头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瞬,让她在说话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苦地咽回了这句回答。 她的灵性直觉在嗡鸣作响。 脑海深处的声音几乎快要淹没艾丝特的理智,强迫她说出“愿意”这个词。 第四更,今天下班啦。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青之王座的月票!感谢御坂的打赏! 第七十八章 离开此地去通风报信 艾丝特就快要屈服于脑海里的声音了,在无风的室内,她的头发轻轻荡起,似乎在催促她尽快答应。 但不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对艾丝特来说,她都不可能与以“倒十字”为信仰的人达成同盟,她在廷根的同事们曾经深受其害,黑荆棘安保公司毁于一旦,虽然幕后黑手是因斯·赞格威尔和那根破羽毛笔,但艾丝特不想妥协。 她的右手动了,但这一下艾丝特是对着自己的额头抓的,她短暂偷走了“愿意”的想法,强迫脑海中躁动的光团陷入沉寂,被偷出来的想法直接从她指尖溜走,像是抓紧一把沙子后什么都不剩,根本没有转变为替代的举动。 然后艾丝特转变方向,对着a先生和诺恩飞快空抓两下,她的身体别扭地往前踏了两步,而a先生和诺恩停在原地不动了。 抓紧两人呆滞的空档,艾丝特飞快倒退,拧开身后一直抵着的门,顺着脑海中演习了数遍的逃跑路线,一路往这栋豪宅的花园外奔去。 她的逃跑能得手,归根结底是a先生毫无防备,他确实没有任何敌意。如果真的发生正面战斗,艾丝特根本不可能应对放牧着多个途径灵魂的a先生。 a先生只花了两秒就回过神来,他脸上的微笑变淡了,疑惑地用手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上:“……偷盗者?怎么可能会是偷盗者?” 诺恩则花了将近一分钟才找回自己的想法,脑袋放空的感觉使他充满茫然,但是在看到a先生那张美艳近妖的脸后,诺恩立刻找回了对刚才那段事情的记忆。 “卢娜她——我这就去追她!” “不,她不应该是偷盗者才对,我需要去向主祈求更清晰的指示。” “可是她恐怕不会再留下,我们会很难再找到她,”诺恩失落地说,艾丝特的眼神完全将他视为了一个背叛者,“她看起来那么畏惧……” a先生走向另一扇通往地下的后门:“随我来祈祷室,诺恩。即使今天她离开了,卓娅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主才是她最真切的明灯。” 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微笑而确凿地道:“主并不焦急,这是意外之喜,卓娅未来必然会去到主的身边。” 听到这话,诺恩的心里一紧,没来由得感到了慌乱,他很快又为自己产生的疑虑而忏悔起来,默默在胸口划出了倒十字的符号。 a先生突然开口:“卓娅所唱的歌你记录了吗?” 诺恩点点头:“已经抄录好了,在我的脑子里,也在我身上。” “待祈祷结束,主给予了回应,将你的面具和斗篷留下。我会占卜卓娅可能的去向,虽然她很轻易就能规避我们的视线,但总要试一试……” —— 艾丝特紧紧裹着斗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她拦住了一辆空着的出租马车就直接往里钻:“最近的地铁站,拜托快一点!” 马车夫对这位大晚上从皇后区慌张跑出的女士感到奇怪,小声地嘟囔了什么两句,但是当五苏勒的纸币出现在眼皮底下后,他立刻闭上了嘴。 这可是正常路费的两倍多,大不了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不知道,反正乘客做什么跟个拉车的关系不大,贝克兰德的怪人多了去了…… 人与人相处的第一印象,很轻易都会被外貌所欺骗。此刻艾丝特就在叹息这一点。 明明所有人一同演奏白桦林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诺恩当时泪眼朦胧冲着她笑得极其开心。 那时候他恐怕已经是在考虑把我带到a先生的面前了? 艾丝特摘下了面具,脱下了斗篷,坐在平稳的马车车厢里,感觉心底越来越冷。 a先生那个诡异的血肉影子,艾丝特想起来都感到阵阵心寒,她在安逸中消磨了心性,没能做更多的准备! 要是身边有趁手的封印物就好了,不至于这样陷入被动,但艾丝特对比着在集会上看到的高昂价格,心里只能再度叹气。 小五在她的口袋里动了动,艾丝特将它端在了掌心里,微笑的时候相当勉强:“你醒了?” 小五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晃了晃脑袋:“他们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都是那条‘秘祈人’途径的非凡者。” “这样啊。” 小五能接收到艾丝特复杂的心情,即使是作为拥有独立意识的分身时,它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之多的情感。 它从不知道感情也能让人几乎被压垮,这让小五在烦躁之余,也努力找话题开解艾丝特,以从这种单方面的情绪压迫中解脱出来:“我们跟他们并不一样,那个‘倒吊人’是我们上上个纪元就结仇的敌人。” 艾丝特用空着的左手抓起一缕头发,放在眼前打量着:“我可以信任你吗……我不知道,我现在感觉这世界就像一整个骗局……” 在灵性直觉异常的那瞬间,她几乎感觉身体的控制权都可能被夺走,这样诡异的变化让艾丝特意识到,最大的危险或许会来自她本身。 而小五却因为那句“信任”而再度沉默了,过去十几秒才重新开口:“你不会愿意念诵任何存在的尊名,是吗?” 这次换艾丝特不再说话了,她盯着小五的灰眼睛变得朦胧而阴郁。 “不念就不念,与天使以上层次的非凡者构建联系本就是危险至极的事情。等你打点下东西离开铃兰花街,我们去找小七。” 一点希望在艾丝特眼中燃烧起来:“等等,你说小七?你还跟它有联系!?” “小七在为了跟你维持某种程度上的‘联系’,来过七号公寓好几次。你确实迟钝得没有自知之明。” “那它那时候为什么突然离开……” 小五出卖小七没有丝毫犹豫:“小七警惕的不是你,是你梦中的‘吞尾者’,祂就是倒吊人手下的天使之王。那时候小七只是找借口离开,事实上是去调查有关第三纪的老史书了。” “天使之王?我真是谢谢这世界该死的梦境,怎么就没点好的!”艾丝特软软地靠在车厢里,随着车身而轻轻晃动。 “贝克兰德的势力很复杂,祂们没办法踏足这里,在这儿你还算是安全的。” 艾丝特很想骂两句脏话,但也知道这些倒霉事跟小五关系不大,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唉,你应该看到我狼狈逃跑的样子了。” “如果你动用脑袋里那种力量,即使半神手底下也能逃掉,怕什么?实力就是你的底气。” “我自己都没这种底气啊,你哪来的信心!” 正当小五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车夫敲了敲车厢,示意艾丝特到地方了。 抵达蒸汽地铁站之后,艾丝特买了车票,将面具和斗篷刻意遗留在座位底下,抵达大桥南区后她又排到窗口,从不耐烦的售票员处得知了往月季花街的公共马车路线。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走过去了,她甚至没时间庆幸a先生没有追上来,艾丝特必须得告知罗曼诺太太这件事——诺恩信仰了某个诡异的神袛,可能会给公寓其他人带来危险! 但她不能直接回去铃兰花街,只好折中一下去告知乌特拉夫斯基神父这件事,艾丝特看得出他也是非凡者,即使忽略身高,他给艾丝特的压迫感也比罗曼诺太太更深。 绯红的月亮落在贝克兰德的阴天之外,街道上只有煤油灯的灯光照在脚下,拉长了匆忙行人的影子,在阴影中仿佛藏着诸多不具形的眼睛,令心怀恐惧的人越发胆寒。 艾丝特原本还想再买一身兜帽斗篷,但是到这个时间,大桥南区没有多少还在营业的小店铺了。 即使是夜晚,那座小教堂的建筑风格也依然显眼,虽然它占地面积并不大。 望见那个生命圣徽的时候,艾丝特心里只是稍一犹豫,就坚定地踏向丰收教堂的门口,祈祷厅里的蜡烛还亮着,里面应该有人在。 相比与疑似神眷者的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打交道,当然是铃兰花街众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艾丝特不需思考就能做出衡量。 她敲响了教堂紧闭的大门,让艾丝特惊讶的是,门开得比她想象中快很多。 “隔老远就闻到那次的怪味,果然是你。” 艾丝特脸上一红,什么怪味?她下意识抬起袖口抽了抽鼻子,没闻到有什么味道。 然后她才想起来去打量这个有点陌生又有点耳熟的声音: 打开教堂大门的是个外貌英俊、二十七八的青年,他清隽的五官略显阴柔,习惯性仰头的姿态很好地展现出他性格中高傲的特质,薄嘴唇因为不满而抿起,黑发往后斜梳,只有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头两侧。 青年用一只手捏了捏高耸的鼻梁,似乎那个“怪味”让他不太适应,他的身上甚至还穿着大地母神教会的教士服。 艾丝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她来这里的时候还没见过这个青年,不过是一个多月竟然就有了新成员,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应该很开心,这位教士是本地人?还是大地母神教会派来的助手? 艾丝特能感受到对方也是非凡者,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点的时候:“很抱歉打扰你们,我有事情要找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你能帮我去喊他吗?很紧急的事情!” “哦……你自己进来随便坐,反正这里一天也坐不了几个人。” 祈祷厅里还点着蜡烛,这让艾丝特得以看到身前青年的更清晰外貌,尤其是过于苍白的肤色和那双自然呈现血红色的眼睛。 “咦?吸血鬼?” “血族!是高贵的血族!吸血鬼就是无知愚昧的偏见!” 青年恼火地嚷嚷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丰收教堂寻求到帮助 没有多久,青年就带着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回到了祈祷厅。 艾丝特面容阴郁地坐在最前方的长椅上,正凝视着生命圣徽发呆,她的手指不断来回比划着摊开,又无意识地拧到一块儿。 “很高兴能在母神的教堂见到你,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艾丝特扭头望去,察觉到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眼中的混沌已经消散,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带着包容万物的温和,身上简朴的睡袍也完全不影响他散发出悲天悯人的气质,看上去困扰他精神上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艾丝特露出一个苦笑:“乌特拉夫斯基神父,铃兰花街的公寓里有一位隐秘存在的信徒,他信仰的好像是叫‘真实造物主’的邪神。” 青年诧异地转了下眼睛,似乎是没想到艾丝特一开口就爆出了这样的猛料,他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不知道那间公寓跟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又有什么关系。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也露出一点惊讶:“你是七号公寓的新居民?埃姆林,你先回避一下,我个她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并不适合第三方知道。” 那位被称作“埃姆林”的青年又捏了捏鼻子,嘟囔着“我又没兴趣”然后满脸失落地迈向通往教堂后面的走廊。 果然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已经忘掉我了,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你说的信徒是指诺恩·墨菲,那不需要太担心。虽然在罗曼诺夫人离开教堂后我们联络不多,但这种紧要的事情她也会告知我。墨菲先生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线人。” 这个答案是艾丝特怎么都想不到的:“线人?”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点点头:“他是在失去亲人的意外中获得神秘力量的。” “我知道,非凡者。我们可以坦然点聊。” “既然你知道我也就不回避了。他和父母都是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忠诚信徒,所以他第一时间寻求了教会的帮助。鉴于他的那条非凡途径非常特殊,诺恩·墨菲花了很长时间的自我规训才压抑住疯狂。” 艾丝特消化着这些她从不知道的事情,很难想象那个平常腼腆拘谨,笑起来非常好看的“教师先生”,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将这一切与a先生的存在联想起来:“然后他就加入了那个神秘组织?进去卧底?” “是的。”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对这样的发展感到头疼:“但是有没有可能,就是说,他的状况……” “或许你曾经在公寓里见过一位戴面具的男士,他平常并不住那,但每两周都会固定去检查一次墨菲先生的心理情况。” 艾丝特立刻记起来那位神秘兮兮、穿着咖色风衣的男人,他鹰隼般的眼睛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继续说道:“在搬到铃兰花街的公寓之前,他就已经成为了线人,到今天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他现在是‘倾听者’了,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他是序列八。”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立刻皱起眉头:“这确实不太对劲,他原本是根本不打算晋升的。那条序列的人一旦寻求晋升,就会与他们的邪神产生过于紧密的联系。” 艾丝特只是苦笑着转向祈祷厅前方,没有再说话。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很快下定了决心:“我会跟你前往七号公寓保护你,这件事得尽快告知罗曼诺夫人,让她通知‘机械之心’。如果你希望自行离开我不会阻拦,毕竟你看上去不像官方记名的非凡者。” 艾丝特摸了摸怀中随身携带的黑夜圣徽,这应该能应付下其他官方非凡者的盘查,大不了再被黑夜捞回去。于是她摇摇头:“不用担心我,我只能算半个野生非凡者。” “埃姆林!”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回头喊了一声,那位血族青年立刻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很明显他刚才一直躲在阴影里偷听。 被揭穿的青年也没有多少害臊,很潇洒地甩了甩脑袋:“嘿,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我会陪同这位女士前往铃兰花街,教堂就交给你了,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青年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送换完衣服的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和艾丝特离开了丰收教堂。 这应当是他逃跑的好时机! 但是当青年环顾空荡荡的祈祷室,即使没有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在,他也犹豫起来。原先只是畏惧神父的力量,但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青年却感觉自己离开大地母神教堂的冲动没那么强烈了。 完蛋,那个神父肯定是给我种下心理暗示了,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青年扯了扯教士服的下摆,颓丧地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老实地替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看守着教堂。 “这憋屈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好想回家,好想念我的宝贝们……” —— 铃兰花街本就不远,乌特拉夫斯基神父跟艾丝特都走得飞快,因为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他们稍微放开了速度。 艾丝特很感激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再没有追问详细的事情经过,她现在一回想当时的那幕,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七号公寓悄然无声,似乎它的住户们也跟附近其他楼房里的居民一样,早早关灯休息进入了梦乡,只有乔瑟芬窗口的风铃传来少许轻响,让楼前安静的阴影显得不那么寂寞。 “我先去二楼找罗曼诺夫人,你要跟我来吗?” 艾丝特摇摇头:“我在这里等你们就好。”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没有异议,他走进公寓的大门,将艾丝特一个人留在外面。 艾丝特不太想进去,她担心看到公寓里的其他人,艾丝特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的经历与恐惧——大家应该只是普通人,都不属于非凡者的世界。 知道得越多,只会让他们也身陷危险,艾丝特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 但是很快她就忍不住了,在六零三紧闭的窗户里,有什么东西“砰”地撞上了玻璃,那动静并不大,声音沉闷得像是被捂住了一般。 艾丝特往后退了两步,眯起眼睛,她头发上飘起了几颗光点,但是屋中的那部分却没有回应,她无法感应到其中的状况,有人正在里面,还动用某种手段隔绝了屋里和屋外。 窗边模糊的影子张开了翅膀,却因为窗户紧闭无法逃离,只能往另一侧闪去。 有黑色羽毛从它身上狼狈飘落,在窗口边缘隐没。 那是一只乌鸦。 第八十章 六零三房间里的战斗 铃兰花街,七号公寓,六零三房内。 加尔温的手里掐着一个鲜红的领结,不过上面有不少已经发黑的血点,像是给它添上了斑点花纹。 当那只乌鸦再一次飞起来的时候,加尔温将右手的领结举到嘴边,左手往前推出的同时,念出了一句古赫密斯语:“此地禁止飞行。” 乌鸦应声而落,他蹬着椅背蹦到书桌上,撞翻了几本历史神话书,摊开的书页间,能看到艾丝特娟秀的小字做出了各种标注。 小七甚至没有时间吐出艾丝特的头发,恢复自己的非凡能力,它原本只是想来找找小五,试图交流近期获得的重要信息,屋内没有亮灯也没有人在,于是它推开窗飞了进来。 却没想到有一个带着“法官”能力神奇物品的非凡者在这里埋伏! 加尔温又念出了另一句限制,再度将手往前一推:“此地禁止鸟类移动。” 糟了! 乌鸦的身子僵硬在书桌上,翅膀还维持着威慑时半张的状态。 加尔温放下了那个领结,笑容很是得意:“幸好有老师交给我的秘密武器。本来我在这里等的是小绵羊或者教师先生,真没想到会有更让人惊讶的访客。” 加尔温一把将那只乌鸦攒到了手里,他将眼镜推到了上方,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眸子里过于温和平静,仿佛旁观世间任何事发生,都不会产生什么波动:“我的老师告诉我,观众不应当成为演员。但我一直觉得最杰出的观众,本就该是最好的演员。” 乌鸦的黑眼睛里浮出了寒意。 “我注视着这栋公寓的所有人,享受着我的舞台。而你总是接近六零三的窗口,我当然也会注意到。云雀在街区常见,但乌鸦在墓园才常见,不应如此频繁地出现在铃兰花街。” 加尔温手上越来越用力:“不开口吗?我知道你会说话。” 有人踹在并未反锁的房门上,猛地踏进了这间屋子。 “放开它!” “别进来!” 艾丝特和小七同时喊起来,艾丝特手上还拎着刚从公共厨房拿来的剔骨尖刀,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笑容促狭的加尔温。 加尔温耸了耸肩,稍微松开了手指上的力道,让小七的呼吸顺畅不少:“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小绵羊。是你太厉害,还是a先生也会消极怠工?” “可能我跑得比较快,”艾丝特咬着牙回道,“还请你把我的朋友放开。” “乌鸦这种黑漆漆的宠物可不适合你,”加尔温仿佛没听出艾丝特满腔的愤怒,他的话语很是随意,就像两人正在闲聊明天的天气会不会变冷似的,“更别提这还是只非凡动物,我会替你把它上交到该去的地方的。” “它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宠物!” 加尔温耸耸肩:“看来你是不同意了,这可真难办。”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与你或者诺恩为敌,我不想惹麻烦!今夜过去我就会离开这里了,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就在楼下,如果你再不收手,你作为非凡者的身份也会暴露。” “听你的语气,教师先生也还活着,”加尔温的眉头皱起来,原本平和的眼神终于因为意外而产生了波动,“你真的很神奇,卢娜。就像是在一本只有文字的上冒出的涂鸦插图,扭曲了我的剧本。” 加尔温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的沉默后,他突然将手上的乌鸦朝艾丝特扔了过来,艾丝特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赶紧伸开手臂将浑身僵硬的小七抱到怀里。 而加尔温趁着这短短一瞬间,又将红色领结举到嘴边,左手往前推去的同时,另一个古赫密斯语的单词从他唇边吐出:“囚禁。” 艾丝特没有时间去躲闪了。 她的脚刚抬离地面,透明的黏稠液体便从空气中汇聚凝结,眨眼间化作巨大的水球将艾丝特包裹在内,束缚住所有动作将她凝固在原地。 加尔温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惬意,见艾丝特真的被困住后,他也松了口气。他的战斗经验说不上丰富,相比通过战斗去摸清艾丝特的底细,他选择直接将对方禁锢,也是为了保证最后一击能精准落到艾丝特身上。 “可惜啊小绵羊,我真心不想杀你的。” 怪异的嗡鸣声响起,那声音朦胧而不真切,仿佛在半睡半醒间才会听到的耳鸣。 艾丝特的眼睛由灰转黑的过程比囚禁生效还要迅速,然后温和的光从她眼底划过,像是一道明亮的流星划破房间的阴影。艾丝特的头发飘舞起来,不断有光点从她的发丝间逸散,夹带着那同频的嗡鸣声,混乱而无序地颤动。 艾丝特的头发变得半银半白,她有意识地控制着这些外部光点的数量,以避免自己出现过度消耗的情况。 包裹住艾丝特的无形禁锢也在随之颤抖,随着飞出的光点越来越多,她身边的景象开始不断拱起,禁锢内部被那些光点荡开越来越剧烈的涟漪,像是被烧开的水面一般不断沸腾,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加尔温立刻从这样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他的身体绷紧,空着的左手握成拳头。 就在他想要挥动手臂、张开嘴的前一刻,艾丝特的右手从禁锢中挣脱出来,松开手心的刀,冲着加尔温虚抓一下。 挥拳并念出古赫密斯语的人变成了艾丝特:“死亡!” 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法被偷走的加尔温愣了几秒,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艾丝特早就重新捡起了那把剔骨尖刀。她周身禁锢的力量已经被狂暴打转的光点彻底绞碎,那些流萤般的光芒飞舞在整间屋子里,如同繁星汇聚成的风暴。 加尔温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里的奇景,轻声道:“太美了,这真的是……” 艾丝特摸到身侧的衣柜,将怀里仍然动弹不得的小七塞了进去,让自己的左手重新空了出来。 见她脚下一点就冲过来,加尔温立刻挥动手臂:“鞭打!” 艾丝特扛住了这一击,一道犹如被鞭笞出的血痕从她肩头延伸到右臂,皮开肉绽,但她仍然牢牢握着尖刀没有松开。 “流——” 还未等加尔温念完,艾丝特左手飞快一张一合,剩下半个词便从她嘴里蹦了出来:“放!” 但这一次,加尔温从呆滞到完全恢复清醒只是眨了下眼睛,然后在艾丝特的尖刀完全递到他喉咙前,加尔温又一次念出了那个词:“流放!” 艾丝特仿佛遭到了无形的冲击,她的手臂用力挥下却只是刮过加尔温的袖口,整个人便倒飞出去,她刚刚拉近的距离一瞬间又被拉开。屋子本就狭小,艾丝特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那面半身镜上,温热的液体从她脑后淌下来。 但艾丝特却微笑起来,从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她第一次勾起了嘴角。 加尔温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掌心里是空的。 这是作为“偷盗者”最基础的一件事——在目标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偷走本属于对方的东西。 那段染血的红领结,正被紧紧攒在艾丝特左手掌心里。 尖刀从一开始就只是幌子,艾丝特的目的就是拉近距离,然后进行出其不意的偷窃。加尔温之前抛出小七吸引艾丝特的注意力,而现在艾丝特用武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他的心理学套路原样奉还。 唯一不同的是,大局已定。 “此地禁令解除。” 在艾丝特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住这间屋子的无形屏障便消散了,一只炸毛的乌鸦从衣柜里冲出来,狠狠地用利爪往加尔温的脸上抓去。 加尔温下意识地挥动起手臂,但只护住了自己的左眼,他的右眼上留下了三道血口,使加尔温发出了一声惨叫。小七在空中一个翻身,躲避开加尔温试图拽住它的手臂,轻盈地落回艾丝特没有受伤的左侧肩头。 艾丝特微微喘着气,看加尔温捂住血流不止的右眼半跪到地面上,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加尔温还完好的那只眼睛正逐渐往尖细转换,他整个人都趴在地面上,嘴里发出了压抑痛苦的闷哼。 “他濒临失控了,快点!直接用那个神奇物品杀了他!”小七催促起来。 艾丝特摇摇头,小声地哼起“白桦林”的调子,空气中漫无目的漂浮的那些光点,像是听到了召集的号角,它们开始往加尔温身上聚拢,在短暂停留后又往艾丝特的方向飞来,重新缩回到她的头顶。 失去了光亮之后,房间没入黑暗。 艾丝特长舒一口气,感受到许多光点变得充沛的活力,知道自己又进一步掌握了它们。 在造成混乱之余,这些光点也能汲取他人命运被扭曲时产生的力量,以此补充自身,这才是真正脱离命运长河外、达成自身完整性的循环。 加尔温痛苦的喘息微弱下去,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用那只恢复正常的琥珀色眼睛望过来:“……为什么?” 艾丝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抬起头往加尔温身后望去,那里有两根藤蔓正在用叶片抬起窗户,窗外是密密麻麻的花枝和叶片,仿佛有人将公寓楼搬到了足以遮覆天空的花圃里。 这应该是罗曼诺太太的手笔。 “我问你为什么。”加尔温从地板上爬起来,死死盯着艾丝特。 小七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我能再拖上十分钟,你也一样会死,”艾丝特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神奇物品,感受着上面传出对鲜血的渴望,以及将所有东西都对称排列的强迫症,“它会饥饿到自己扎进你的身体里汲取血液的。没人告诉你封印物有很多副作用吗?” 窗户被完全打开了,越来越多开着喇叭花的攀附藤探进房间,飞快覆盖住除两人落脚点以外的每一处空隙。 加尔温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是眼睛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只是抽搐了下嘴角:“我知道,我唯独没预想到的是你,我本以为你是个魔女或者驯兽师……” 几颗光点飘落,从艾丝特肩头的伤口里牵引出一道血线,灌注在红色领结身上,让它传出的躁动逐渐恢复平静。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加尔温痴迷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在意那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的植物。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罗曼诺太太站在门口,身旁是手持巨剑的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第三更。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翻书人的月票! 第八十一章 侥幸以脱身,惶惶复流离 绯红色的月光被遮挡在植物墙外,走廊上的黑暗被乌特拉夫斯基手中,那把宽阔巨剑的光芒驱散,他此刻看上去更加像一座山了,威严地伫立在那。 艾丝特安静地望着门边的罗曼诺太太,没有说话。 “就是说啊罗曼诺太太,为什么你只抓我不抓卢娜?”加尔温嚷嚷起来,恢复了常有的戏谑语气,仿佛现在他们面临的不是正神教会的围捕与质疑,而是罗曼诺太太因为更喜欢“卢娜”而显露偏心,多分了她一块蛋糕。 “不是我不想,而是孩子们不想。” 罗曼诺太太神情凝重,虽然平时她也总是板着脸训斥这些年轻人,但她现在眼中流露出的沉静与威严,很轻易就让艾丝特将她前任丰收教堂主教的身份联系起来。 几片嫩绿的细芽不断伸长,缠绕在艾丝特垂下的右手指尖上,微微卷缩起来,却在她低头望去的时候又脱离开来,无力地掉回地面上。 “……她能压制我的能力。弗萨克人,你怎么看?” 罗曼诺太太果断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身后小山一般的乌特拉夫斯基神父,让他来进行决断。 “让她离开。” 罗曼诺太太相当不满,她的孩子们在窗外探查的时候,早就注意屋里那些怪异的光点,这足以说明“卢娜”身上的危险性。不管那异动的来源是神奇物品还是她本身的能力,都不应该放任这样的危险人物流落在外,更别说现在她看上去正因为伤势与战斗消耗而逐渐显露虚弱。 罗曼诺太太语气漠然:“这就是你的判断?” “不。母神在上,我们给她一次机会。” 罗曼诺太太的手下意识握住了胸前悬挂的生命圣徽,明白了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没有道明的意思。她深深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希望不要酿成大错。” 屋中的植物稍微散开些空隙,给艾丝特留下一条通往门口的道路。 “你该走了,姑娘。我们就不跟‘卢娜’道别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假名,罗曼诺太太和艾丝特心里都清楚。 艾丝特没有立刻急着走,而是反身走向衣柜,脚下的植物很温顺地散开,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打开衣柜里的小抽屉,艾丝特将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塞到斜挎包里,盖上一件长外套挡住身上的伤痕。小七叼住那顶波奈特帽,落在艾丝特的脑袋顶上,用嘲讽的目光望向被层层植物包裹成团的加尔温。 “不多待会儿吗小绵羊?我一个人被他们关押会很绝望的!” 艾丝特仍然没有搭理加尔温,当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罗曼诺太太忽然从怀里扔出来什么东西,艾丝特眼疾手快地接住,发现这是一个装着翠绿色胶状物的玻璃瓶。 “谢谢您,罗曼诺太太。很抱歉我还是给您带来了麻烦。” 罗曼诺太太没有回头,而是满脸寒意紧盯着加尔温:“你也帮我找出了麻烦,抵消。” “也谢谢您,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沉默地点点头,艾丝特的目光掠过他掌心里的巨剑,终于明白那种略熟悉的非凡力量来自何处:她当值夜者时最常用的武器就是那把别名“半截晨曦”的封印物,与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武器异常相近。 “卢娜!他们一定还会找上你的!极光会都是些疯子!你一定要记住这点!” 艾丝特终于回头瞄了一眼加尔温,她不理解这个男人到底出于什么心态,还给出了这样的提醒。 波奈特帽从她头顶的小七嘴里掉下来,挡住艾丝特与加尔温交汇的视线,于是她顺手接住帽子,往向下的楼梯走去。 踏出门口的时候,艾丝特心里沉甸甸的,有种再也笑不出来的疲惫感。 她抬头望去,七号公寓所有的房间窗口都漆黑一片。 突然,其中一扇窗户被推开了,有什么东西从四零二的窗口被丢了出来,艾丝特上前两步,赶在它摔到地面前接到了手心。 这是一把整体为亮红色的、却用金色指甲油在角落勾出了爱心的口琴。 风铃声音从另一个窗口剧烈地响动起来,小七飞往侧面的那扇窗户,抓住了另一样掉落的东西,送到艾丝特的手上。 相比风铃,它更像是几串用软线连接的铁片,挂在一个用于固定软线的带孔方板上,在中间挂着几个空心玻璃,摇动幅度一大就会撞在外围铁片上发出轻响。 然后五零三的窗口也打开了,艾丝特隐约瞥到了坎德拉的脸,又因为夜色而看不真切。 一个沙锤从里面飞出来,精准地砸在艾丝特的额头上,留下一小块红肿。 这让艾丝特拿不准,她的两滴眼泪到底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疼痛流下的。 但她还是捡起落在地上带有骷髅花纹彩绘的沙锤,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的挎包,飞快地奔向铃兰花街尽头。 她没有办法回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可能,也没有留下真实名字给这些有过交集的人们。 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会被遗忘,不是吗? 花圃里微垂着脑袋的向日葵转了转花盘,朝向艾丝特奔向街角的背影,它在冷风中摇晃的叶片,仿佛在同她道别。 ——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小七咳嗽两下,吐出一小根已经变成银色的发丝团,然后在艾丝特注意到之前,它用爪子把这团发丝踢到了地面上,右眼处重新浮现那圈白毛。 “我不知道。”艾丝特坦然地道,但她阴沉苍白的脸色反应出她身体并不舒服的真实情况,“你们俩有什么提议就说,我真的累了。” 小五也不再装死,它乖巧地攀附在艾丝特伸出来的手指上,艾丝特将它挂在了左耳朵上,因为小七也在这一侧,而艾丝特从右肩延至后背的鞭痕还没有处理。虽然有淡淡的光点附在上面,勉强起到止血的效果,但是每次呼吸它都会因为衣物之间轻微摩擦而作痛。 但小五这次也保持了沉默,他似乎不再坚定要让艾丝特前往普利兹港的想法。 小七清了清嗓子:“嗯,事实上真有个地方你可以去。不过最好就近找个旅馆,你需要处理下伤势。” 小五抬起一点身子:“或许也该把我们查的那一丁点事情告诉她了。” “我找到的内容并不多,但这不妨碍我们进行推理与解密,这是我的老本行。”小七很得意地翘了翘尾巴,“鲁恩语不像赫密斯语或者巨人语会引动非凡力量,所以我们谈话的内容不会引来太多麻烦。” “你的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产生扭曲,能隔绝真实世界和灵界对你本身的感应,这可以构建另一种形式上的‘灵性之墙’,确保我们对话的安全性。”小五补充道。 “正常的灵性之墙呢?” 小五懒洋洋地回答了艾丝特的问题:“那是要花费材料的。抛开材料的价格不谈,你也没有学过仪式魔法不是吗?” 小七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察觉到任何追踪者,对于艾丝特真的就这样被放过而起疑:“当然,这也包括了反占卜能力,能帮你摆脱他人的追踪。” 艾丝特点点头:“我知道了。等到塔索克河边,我们就随便找间旅店。” “你打算等早上就近找渡船去东区?” “是的,那里最乱,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乱点更好。” 小五咬了咬艾丝特的耳朵:“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在你哭的时候待在窗口。” 艾丝特诧异地笑了起来:“哭?我为什么要哭?” 但是从联结间传来的感情并不是这样,她的悲伤、痛苦与愤怒,让小五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煎锅里,难受得要命。 小七“嘎嘎”低笑起来,过一会儿才开口:“没关系,等到更沉重的东西压上来,你就不会记得‘能哭’这种事了。” “……你这话怎么像是在咒我?” 乌鸦的黑眼睛里流露出无辜:“更悲哀的是,我说的都是真话。” 艾丝特快步穿过街道,在两个巡逻警察奇怪的眼光中,她匆匆往塔索克河边赶去。夜色越来越深,永远浮着阴霾的天空,让她不用再看见那轮让人厌恶的月亮,这或许是雾霾天气唯一的优点了。 小七理着自己乱糟糟的翅膀,之前与加尔温纠缠的时候,它掉了好几根羽毛,此刻它的语气也不是很高兴:“东区或许也不怎么安全。” “嗯,诺恩也是在东区当教师,我记得这点。但是东区流动人口够多,人多眼杂,反而适合我这种没有命运的人。那种地方不用跟邻里打交道,没人有那个闲心。” 小七狠狠瞪了眼小五:“你都说了?” “只是谈过序列二的能力,”小五倒是显得很无所谓,“你也承认她身上的情况是类似的,适当告诉她我们的部分消息有助于稳定她的情绪。” “真是谢谢,我人还在这呢。”艾丝特低声嘀咕道。 “那小五大概没有告诉你,你的命运是因为被人动过手脚,才会跟我们绑定。” 小五猛然一抬身子,差点从艾丝特的耳朵上滑下来:“果然是这样!?你真的查到证据了?” 小七却摇摇头:“这一点,除非艾丝特愿意通过颂念尊名与某位存在构建联系,不然我们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答。” “我不会念的。”艾丝特漠然地插嘴道。 小五却知道小七指的是谁,是本体阿蒙。那为什么他没有派遣其他分身来抓艾丝特? 小七似乎看穿了小五的想法:“或许不是祂不想来,而是艾丝特的光点抵抗了这种联系,让祂对此毫无察觉。” 小五还有个问题存在很久了——它自身现在的状态与外界隔绝,即使念诵尊名也不会收到回应,为什么已经重获自由的小七不尽快联系本体? 但小五瞬间便想通藏在问题中的那个谜底。 正是因为获得了自由。 恢复双更了。万分感谢。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书友的月票。 第八十二章 小七道往事,旧历不可寻 艾丝特很好运地遇到一家没有关门的杂货店,从里面买了绷带,从旁边人声鼎沸的酒里她点了一份炸鱼条打包带走,并甩开了几个醉意深沉不怀好意跟上来的酒鬼。 最后她找到一家看上去还算整洁的旅店,在塔索克河沿岸这样的地方不算少,价格也并不低,很多时候会有往来的商人选择在这短暂落脚,这里的条件怎么都比对岸的工厂区和东区好。 幸好这里的旅店都不需要身份证明。 那个满面疲懒的前台扔出来钥匙后,艾丝特无视了他盯在背后满是怀疑的目光,直接走上楼梯。 她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窗户,然后艾丝特摇了摇背包里的风铃,小七就从外面飞进屋子,艾丝特又将窗户锁紧,把窗帘全部拉上。微亮的光点从她发丝间飘落,散布在墙壁和天花板上,使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明暗不定,仿佛漂浮在星河之间。 在艾丝特从灵性直觉处求证了那瓶药膏无害后,她放心地涂在肩头,够不到的地方交给了几颗光点,让它们忙碌地往来,清凉的刺痛从血缝处传来,还带着点痒意。 “好了……暂时好了,你们要告诉我什么?” 艾丝特将小五从口袋里取出来,放在旁边的矮凳上,刚才进店前她就把小五放回了口袋里。 小七飞下来,落在艾丝特旁边,她在那里放了一个软垫。小七试着用翅膀去扇动两颗光点,可是它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仿佛不存在一样安静地散发着光芒。 “如果我不强求,它们是不会凝聚成实体的,那样消耗很大。”艾丝特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因为小七的尝试而露出浅笑。 小七昂起头来:“你弄清这个光究竟是什么了吗?” “没有,我到现在也不理解它们的本质,但是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真是奇怪。” 艾丝特用手比划了起来:“有点像是集合体的碎片,它们能与我的想法产生共鸣,却又有一丁点儿独立性,但是本身没有多少自主意识。” “分身和本体?”小五问。 “看上去好像是这样的。”艾丝特不太确信地回答道。 小七摇摇头:“还是先说正事,我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小五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极光会也在找她,而且还是贵宾待遇哦,他们也想让那个倒吊人跟她建立联系。” “怪不得你们会被那个观众盯上,居然有极光会的人在。” “观众?”这是来自艾丝特的茫然。 小五做出了解答:“墨镜的序列就叫‘观众’,但他似乎不只序列九。” “也不到序列七。他没有应有任何精神上进攻的手段,完全在依赖那件别人给他的非凡物品,背后大概率是另一个组织。” 艾丝特下意识揉了揉右眉心:“怎么人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啊?哪个组织跟极光会敌对?” “算是,”小七没有进一步解释,似乎不想提起,“艾丝特你有没有关于更古老年代的记忆?” “我看过一些神话故事,但我想你指的不是那些。” “确实不是那些被篡改的东西。” 小七将更古老、更遥远的年代娓娓道来,给这场谈话奠定了很奇妙的基调:它讲起古老年代里创造一切的至高神明,给混乱的大地带来光、救赎与文明,祂收回自己遗落世间地权柄,带领人类征战于其它神话种族之间,直到众生臣服于太阳之下,沐浴祂的慈悲与威能。 “那位远古神明,就是我——我们阿蒙家族的父亲。” 艾丝特皱起眉头:“你是想说祖先?不应该会有人活那么久?” 小五摇摇头:“寿命对非凡世界来说,是最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们真的是家族吗?” 见小五和小七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艾丝特只好摆摆手:“好,那你继续。” “我去了白崖镇的‘后门’,在那里看到了时天使本人留下来的许多布置,但是因为那地方很凶险,我没有停留多久,不过有一副壁画包含了部分提示。” “等下,这个时天使——” 回答这问题的还是小五:“是阿蒙本尊。” “创建你们那个家族的人?” 小五突然笑了两声,让艾丝特感到莫名其妙,随即它又点点头:“当然,就是祂,时天使。” “天使!?”艾丝特脆弱的肠胃似乎又拧在了一起,即使在梦里见过黑夜女神和疑似“倒吊人”的邪神,对非凡世界了解渐深的她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所以那副壁画跟远古太阳神有关?” “是的,壁画上描绘出第三纪时,祂迎接两位‘神之子’诞生的场景,众多天使之王环绕于旁。接下来的细节就很有趣了:有几只云雀衔环而落,在祂的左手戴上了荆棘环,右手戴上了橄榄枝,还有一只叼着花环。” “也就是说云雀出现的时间——” 比阿蒙的诞生还要更早。 艾丝特有放空脑袋的冲动,当信息量过大的时候,情感所拥有的自我防卫机制,很容易让人把过于震撼的事情当成玩笑,以免自身陷入崩溃。 感受到艾丝特在发懵,小五特地提醒了她一句:“我们说的都不是妄想,这个世界的历史本就比公众所能接受的那部分要更悠久漫长。” 艾丝特用力揉着自己不断抽搐作痛的右眉心,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就当是在听故事,对,只要不往里带入就没关系,反正都是在听故事而已。 我又不可能活了这么多年!我明明去年才在廷根落地的! 小七敲了敲尾巴,从软垫上蹦下来,停在艾丝特面前,观察着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不要害怕,云雀并不是你,不是吗?” 这句话让艾丝特的呼吸一滞,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是、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是个人!又不是云雀,这只是一条线索——说不定这都是跟我会出现在廷根有关,对?” 小五很不赞成艾丝特这样软弱地回避现实:“你不是‘驯兽师’,却能吸引那几只云雀天天造访,不觉得很奇怪吗?” 艾丝特刚放松的身体又重新变得僵硬:“那不是因为我在投喂它们吗?” “我记得在廷根的时候,还不会这样。”小七说道。 “我那时候还住在查尼斯门后,”艾丝特的手下意识贴在怀里的黑夜圣徽上,“黑夜会同意,也是为了帮助我稳定状态……” “放宽心,这种事情发展对你来说有好有坏,艾丝特。” 艾丝特轻轻拍在前额上:“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好,我感觉我离发疯就差一层纸的距离了。” 小七眯起眼睛,黑眼睛透出狡黠的笑意:“但你的力量在苏醒,那是只属于你自身的力量,这不比任何外物或他人都要可靠吗?” 艾丝特却很难这么认为,她忘不了光点与自身意志相悖的那一刻,她甚至开始猜测自己体内是否存在着另一个意识。 她没有向小七坦诚这点。 晚上好,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评论和订阅。 第八十三章 魔镜窥踪迹,往来皆过客 接到来自铃兰花街七号公寓的紧急警报后,这一夜刚好当值的执事伊康瑟·伯纳德立刻带领一队人出发,每个人都配备了全套的“战斗工具”。相比其它正神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官方非凡者们从不缺少能横扫全场的武器,他们的战斗风格更接近“拆迁”——当然,这也是罗塞尔大帝曾经随口说出来的词语。 伊康瑟硬朗面容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七号公寓有一位极光会线人的事情,他作为执事是一清二楚,但是这几年来队员回馈的报告都是线人情绪稳定,上周甚至刚刚检查完毕,怎么突然间就出事了? 以防万一,伊康瑟带上了那面花纹古朴的银镜,打心眼里盼望这件事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 伊康瑟抵达现场的时候,七号公寓外面的植物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变得更加郁郁葱葱了,仿佛十月末的寒冷温度对它们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六零三号房的窗口打开了,几根藤蔓在墙外挥动两下,又收拢回去。 伊康瑟吩咐队员打散,让几人埋伏在周围,如果有人出现想离开或进入这栋公寓楼,就立刻控制起来。 伊康瑟自己则登上了楼梯,所有房间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罗曼诺太太正站在六零三号房间的门口,只有她自己。 伊康瑟停在楼梯口:“请证明你自己的身份。” “我父亲的遗言是‘愿我的女儿一生坚强’,遗产的作保人是霍拉米克大主教。是不是还要我背一遍大地母神教会和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信条?” 事实上,最后一句话才是罗曼诺太太这周约定过的暗语,伊康瑟无奈地点点头,就当没听见罗曼诺太太语气中的尖锐:“所以是什么情况?” “公寓里潜伏了一位疑似‘心理炼金会’的成员,是‘观众’途径的非凡者。我不能确定他是在入住之前还是之后加入的。” “他是六零三的住户?” “不,六零三的租客被极光会盯上了,那个线人大概已经……你们可以通过这个‘观众’入手调查,他跟六零三的租客发生过战斗。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陪你们活动了。” “那六零三的住户呢?” “她跑了。” 伊康瑟很想叹气,要调查的事情这么多,看来把那件封印物一同带上是对的。 知道这件封印物的人基本只存在于教会内部,而罗曼诺太太并不清楚她的谎言分分钟就可能被这件封印物揭穿。 罗曼诺太太背着手走到门外,伊康瑟与她擦肩而过,进入了六零三室,看到地上那位容貌俊美的年轻人。这人全身都被裹在粗壮地青绿色藤蔓间,不过他的右眼处正覆盖着材料不明的药膏,散发出一种土腥味。 “加尔温·莱普勒斯,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伊康瑟打开了房间里的煤油灯,这间屋子终于摆脱了黑暗的环境。 “当然没有,”这个年轻人的黄眼睛晶亮,如同上好的琥珀,“我是不会说的,我也不能说啊,先生。” “那关于你交手的那个人,你有什么情报?” “女性,身高一米六,假名卢娜·杜博阿,外貌不清楚有无伪装,体型均匀金发灰眼。”年轻人的话语很流畅,似乎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早就准备告知他人,“她有操纵光点的能力和‘偷盗者’途径的能力,不知道是否源于神奇物品,你们好像习惯称之为封印物。” “光点?是灵体吗?” 加尔温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好让自己能面朝上方的官方非凡者:“我不清楚,先生,那些光点的存在远远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不过她也受伤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你们最好行动快点噢。” 伊康瑟皱起眉头,如果加尔温的话是真的,现在询问出踪迹的话,确实可以立刻分派人手去抓负伤的对方,即使加尔温的话是假的,追查那位野生非凡者的事情也是必须做的,总是该弄清楚的。 伊康瑟立刻做出了决断,从怀里掏出那面古朴的银镜,用手掌在表面抚摸了三次,然后开口问道:“尊敬的阿罗德斯,我的问题是,这位自称卢娜·杜博阿的存在,目前的状况如何?” 银镜表面荡起了细微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然后伊康瑟看到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从最中间浮现,紧接着,猛烈到有如白昼的光芒从上面爆发,探照灯一般映入伊康瑟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过了好几分钟,眼睛被光刺痛的两人才缓缓睁开,加尔温的眼神甚至失去焦距,很明显已经被那光芒晃晕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阿罗德斯也看不到吗? 一无所获的伊康瑟痛苦地叹了口气。 —— 艾丝特正在吃着打包的炸鱼条,虽然光点通过汲取加尔温的命运补充了少许能量,但是艾丝特自身的消耗仍然很大。她一边嚼着变冷的食物,一边思考着方才跟小七和小五的谈话,整个人身上都浮着低气压。 忽然间产生被窥视的感觉,让艾丝特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不过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她转向旁边蹲在床头柜上的小七:“好像他们确实有什么手段追查我,但很快那种锁定又消失了,我们需要转移吗?” “取决于你,毕竟我们三个之间只有你能做到反占卜。”小七很无所谓地道。 一层光点从艾丝特周身飘荡而出,在空气中不断绕着这间房间划出圆形,数分钟后艾丝特招了招手,将它们收拢回头上。 “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 “我说不上来,那个窥视的存在没有让我感觉到恶意,但又带着让我不适的气息。” 小七歪着头,黑眼睛闪烁了两下:“你的灵性直觉有什么倾向?” 艾丝特闭着眼睛,感应着脑海中隐约的回馈:“留下来没有影响,对方的探查并不成功。” “那你就在这待着呗。”小七眯起眼睛,略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一笑我更觉得不安了。” 嘴上这么说,但是艾丝特却坐下来,将剩下的薯条都解决后才走进盥洗室。 她刚带上门,盥洗室的灯就暗下去,浅淡的黑色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氤氲流转,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瞬间就强到了极点。 艾丝特身前的镜子上浮现出两行血红色的字迹:“你知道你的主人现在身在何处吗?” 这算什么?闹鬼?氛围旅店?让人有种走进沉浸式剧本的错乱感。 胡思乱想下,艾丝特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注意到其它异样。突然间她的灵性直觉被微微触动,艾丝特下意识开口道:“贝克兰德?” 血字消退,镜面上荡起涟漪后重新浮现出银色的字体:“好的。根据对等原则,轮到你发问了。” 过了好几秒,艾丝特才反应过来:“如果我刚才没回答难不成会有惩罚?” “是的。” 然后盥洗室的诡异氛围就直接消失了,那面镜子上空荡荡的,什么字体都没有留下。 艾丝特这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敲了敲镜面:“等等!刚才那算什么问题啊!?我也没说这是我要问的,你倒是解释清楚啊!” 这简直就是在耍赖。 艾丝特当然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引起异状的存在回答完她的反问句后,就已经飞快离开了。 只留下艾丝特在盥洗室里满脑袋问号。 —— 里奇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就看到罗曼诺太太满脸阴沉地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 “罗曼诺太太!?你你你怎么在这!吓死人了!”里奇差点直接从床上栽下去,因为太慌乱,他整个人都卷到了被子底下一时间挣脱不开。 “不用着急,你今天的课已经全翘了。” “什么?为什么我要翘课?今天我还有论文要交啊!”里奇吃惊之下用力一蹬,连被子带人都甩到了地上去,不过他总算从被子的温暖间爬了出来。 里奇这才注意到外面昏黄的天空,屋里都已经在缓缓沉入黑暗了。 “我究竟睡了多久啊!?” “一夜一天。因为怕你就这么睡死过去,我用了些能刺激精神的草药水。”罗曼诺太太这么说着,抬起手上的小喷壶又冲里奇的脸喷了两下,一股混合了薄荷和许多其它植物夹杂的气味冲进里奇的鼻腔,让他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醒了吗?求您别再喷了!”里奇一手捏紧自己的鼻子,另一手在身前的空气里用力扇动起来,试图让这种怪味散得更快些,再闻下去他都快流眼泪了。 “总之你醒来就好。” 里奇没有察觉到罗曼诺太太情绪上的异样,反而抱怨起来:“所以加尔呢?他说好今天早上会来准时喊我,跟我一起去校区上课的!” 罗曼诺太太背着手往外走去:“他走了。” “走了?为什么啊,他还欠我一杯金朗齐呢,怎么就走了?” 罗曼诺太太的背影顿了一顿,她回过头,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蔼微笑:“诺恩和卢娜也走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里奇正在揉后脑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睁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疑虑:“罗曼诺太太,我、我睡了这么久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好朋友对你用了符咒,“大发慈悲”地让你一觉将所有事情睡过去——这种话罗曼诺太太当然说不出口,里奇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是大地母神教会的信徒,在贝克兰德寻求不到其它正神教会多少援助,知道的事情当然越少越好。 所以罗曼诺太太摇了摇头。 “别问了,里奇。人来人往都是正常的。” 第八十四章 东区哈梅尔,相逢吹笛手 去东区租房就更加省事了。 许多因“谷物法案”破产的农民都涌入了贝克兰德林立的工厂,无身份租房在混乱的东区变成常态。另一方面,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没有多少治安保障,这里的黑帮反而比警方干的事情多得多,人人只求能混到一口饭吃的生活。 房主是个很冷漠的瘦高男人,缺了一根右手小指,他手上抓着一串都快生锈的铁钥匙,但是看到他腰间鼓囊囊的样子,艾丝特很怀疑外套底下别着手枪。 或许是艾丝特的小身板在男人眼里根本活不过两天,他收了两周一共十苏勒的租金后,连押金都没要,直接就拽了一把钥匙粗暴地扔给艾丝特,别的什么都没管:“你要的带窗户的。” 虽然感受到对方的看轻与不屑,但艾丝特乐得给他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反正她随时可能去到其它地方,不能再像铃兰花街时那样,留下过多的痕迹了。 房间里除了一张硬到硌人的床和一块放下后就能当桌面的木板,几个钉在墙上的挂钩,什么东西都没有。床上连枕头和配套的床具都没有,顶多比地面高了半米。本就不高的天花板更让屋里显得逼仄,是真的简陋到了极致。 怪不得连押金都不要,这屋里最值钱的东西可能是这个钥匙配套的门锁。艾丝特嘀咕着,坐在床边把木板放下来,粗制滥造留下的倒刺戳在她的手指上,让艾丝特叹了口气。 小七挣扎着从她的挎包里挤出来,落在窗沿上,喘了口气:“哈,闷死了。你怎么老把手压包上。” “啊抱歉,我有点紧张。” “真怀疑你这样的性格能在东区活多久。”小五也从挎包的小口袋里探出头,说了一句风凉话。 “我没打算在东区赚钱,”艾丝特从背包里掏出口琴,轻轻擦拭起来,“反正有蒸汽地铁,我可以去各个区域演奏,游荡着避开警官们的斥责,晚上再回到东区来落脚。” 小七歪了歪头:“我不会留在这里太久,我得离开去贝克兰德郊区一段时间。” “嗯?你有计划了?”艾丝特检查着窗户的开关,但是一拉起来,街道上那股呛人的烟味就不断涌进来,跟屋里发潮的霉味混合到一块儿,艾丝特赶紧把窗户又关上了。 “去找可能知情者问问。” 小五似乎很惊讶,它似乎清楚小七要去找谁:“你认真的!?” “当然,从第三纪活到今天的还能有几位?祂是最有可能知情的。” 艾丝特好奇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打转,但是这次没谁给出她解释,她只能暂时将一堆问题留在心底。 不过她也注意到了小七说的人称代词,又是“祂”。 真要命。 “那你明天就出发吗?” “嗯,因为我不希望祂注意到你,在郊区找祂比贝克兰德城区安全很多。不过只有在祂愿意见我的时候,我才能找到祂。” “听上去很神秘,这也是因为某种非凡能力?”艾丝特的眉头皱起来了,“你会不会很危险?” 小七却笑起来:“这世上没有完全不危险的事情,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我还得要一根你的头发。” 艾丝特伸手从前额拔了一根刘海下来:“怪不得你一直记得我,还能找到铃兰花街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早晚我得被你薅秃。” 小七“嘎嘎”怪笑两声,将那根发丝吞入腹中,右眼处的白眼圈再度隐没:“那我可太期待那一天了,我一定会很高兴地笑话你的。” —— 几天后。 克莱恩跟在迈克·约瑟夫身边,陪同他进行在东区的采访,他们的引路人是老科勒,在迈克的坚持下他以两苏勒每天的价格,雇佣了这位老中年码头苦工,让老科勒帮忙对东区情况做更详细深入的介绍。 他们离开咖啡馆不久便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迈克看到街边围着十几个衣着破烂、眼神空洞的孩子,用手帕擦了下嘴,打算走过去给他们一些便士。 流浪汉老科勒却阻止了迈克:“那些是小偷!” “小偷?他们的父母呢?或者这都是被黑帮控制的?”身为资深记者的迈克也听过一些这样的事情,黑帮会控制这些流浪儿童行窃或乞讨,相比成年人,当然是控制这些毫无保护的孩子更加容易和廉价。 老科勒讲起他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有不少消息来自他待过的济贫院:这些孩子们或者是孤儿,或者父母本来就是小偷,他们背后的黑帮甚至会教导他们如何进行偷窃,有时候,这些年轻的孩子也难免会因为行窃而被抓捕。 “我记得这条街上抓到过最小的窃贼,只有六岁,唉,六岁……” 老科勒想起了他的伤心事,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克莱恩眯起眼睛:“他们似乎围着什么人?” 老科勒闻了一口衣兜里皱巴巴的香烟,然后又小心地将她放回去:“应该是小哈梅尔,她前两天出现过一次,给那群孩子带了黑面包。今天应该也是如此。” 迈克很明显愣了一下:“慈善家?” “哈哈哈这我们就不清楚了,在东区没有人会关注这个,”老科勒大笑起来,脸上苍老的皱纹都软化不少,“也没有任何人会做她在这做的事情。上次她刚出现的时候,有不少人就觉得她是人贩子的可能性比某位做善事的贵族小姐大……” 迈克更加感兴趣了,毕竟这种人物出现在东区可不是一件常事,以前也没有过任何传闻:“我们能凑过去看看吗?说不定能顺道采访一下她?” 老科勒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风险,她看上去就是个神秘的人,从她还能出现在这就看得出来。而且旁边那群孩子都在,你们可得看好自己的钱包。” 迈克转向克莱恩:“既然她会愿意分享食物给别人,总不至于是个不能沟通的人。夏洛克你觉得呢?” 克莱恩原本是不赞成的,但是他敏锐于常人的感知,让他听到了风里传来的口琴声。 那调子很耳熟,他却花了好几秒才想起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即使传来的只有口琴声,克莱恩也在瞬间给它脑补上了歌词。 罗塞尔大帝还留下了这首歌吗?克莱恩完全没有印象。 “去看看。不过我们也得提高警惕,以免这是什么骗局的陷阱。东区是个充满森林法则的地方,单纯的善良只会引来豺狼。”克莱恩推了推眼镜,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得益于“小丑”对面部表情的调节能力,他不会因为情绪波动露出任何的异样,仍然保持着“夏洛克·莫里亚蒂”大侦探理智推理的风格。 但他心底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这个猜测太离奇了,却又仿佛有一点希望的火苗在炙烤着他的心跳,让克莱恩迫切得想找出那位女士的真实身份。 迈克手中的笔动得飞快,似乎在将这句话也给记下来:“很有道理,要是那位哈什么过于危险,我们可以在旁边看看就好。” “哈梅尔。据这几条街流传的说法,她的声音很年轻,哈梅尔是她的自称,我们一般喊她小哈梅尔,但那群孩子们都喊她哈梅尔天使。” 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使”的克莱恩扯了扯嘴角,衷心希望这只是个外号,而不是那位“哈梅尔”的真实身份。 他们走近后,看到的情况也更具体。 迈克当然不知道,但克莱恩听着那越来越悠扬的口琴声,看着那群孩子们深深沉浸在乐曲中,眼中逐渐散发亮光的表情,他很容易就想起“哈梅尔的吹笛手”这个传说——故事里的花衣魔笛手带走了小城里成灾的老鼠,但是因为市长拒绝支付报酬,吹笛人又在午夜奏起乐曲,吸引并带走了小城里的孩子们,唯独留下拄着拐杖、腿脚不便的一个孩童。 这么一看,她更像是个人贩子了啊! 克莱恩在心底吐槽完,目光越过身前那群一边啃黑面包一边乖巧听曲子的孩子,打量起被他们簇拥的那个人: 要不是老科勒用了“她”的人称代词,从那裹着黑色绿底斗篷的体型上很难看出这是位女士。她的个头并不高,压在口琴上的手指倒也不似浆洗女工那般粗糙浮肿,手指纤白且指甲整洁,斗篷兜帽底下甚至还戴着铁制的覆脸面具,只露出弧线柔和的下巴与唇弯。她穿着便于行动的绑带皮鞋,作工粗糙的鞋子和斗篷底下露出来的麻布裤,也能彰显出她的经济状况并不算很好。 女士侧腰的斗篷下鼓起来一块,应该是在里面有个挎包。 看到这位女士的打扮,克莱恩的第一反应就是“魔女”,实在是她鬼鬼祟祟的外貌很难让人联想到“慈善家”之类的形象。 不过那些孩子们脸上的敬仰不是假的,他们是发自真心喜欢这位女士,尤其是她吹奏的曲子。 在一曲结束,那位女士放下口琴后,克莱恩的第二反应是那个微笑让他感到熟悉。 周围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并没一次性将那块黑面包吃完,而是各自留了一部分塞到怀里,继续簇拥在那位女士身边,看起来年龄最大、脸上最干净的孩子走上前去,低声问她能不能再吹一曲。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脸上一片绯红,紧张到露出近乎虔诚的崇拜。 这位“哈梅尔”的声音确实很年轻,温和而轻柔:“抱歉,今天似乎有几位客人,大家先散了。” 孩子们保持着安静,即使年龄最小的两个孩子满脸失望,也没有出声。只是有好几个十来岁的孩童恼火地瞪了眼老科勒一行人,其中一个脚下跌跌撞撞的,差点没撞上他们,克莱恩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的时候,那位女士的声音响起来: “兔子。” 迈克和克莱恩一时间都没明白那个女士在说什么,但是那个差点撞过来的孩子一下就闪身跑开,避开了克莱恩的手臂。这才十岁出头的男孩抬起头,从烂糟糟海藻般的棕发底下冲两人做了个鬼脸,紧接着便跟其他孩子一样迅速消失在街头,寻找他们今天要下手的目标。 原来刚才那个男孩是想做上今天的第一单,却在女士喊出他的外号后停了手。不过即使他没有停手,也会被克莱恩逮住,已经晋升为序列七“魔术师”的他,不可能会在这种小伎俩下被人偷走东西。 只是那样的场面就很不利于跟这位女士交流了,她将口琴收到了斗篷底下,稍微露出一点里面的花纹马甲和白衬衫,克莱恩能感觉到兜帽下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充满疑虑与思索。 她的声音仍然那么温和平静:“抱歉,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 对这位“哈梅尔”最感兴趣的迈克上前一步:“没关系,毕竟您帮我们解围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位记者,这次前来东区就是想对这里居民们进行采访。您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普通的工人,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跟我们聊聊呢?” 然而答案注定要让迈克失望了,这位女士摇摇头说:“我也是刚来东区,对这边的了解恐怕远不如你身边那位老先生。” “原来是这样,刚才你是在给那些孩子们分发食物吗?” “我能提供的也只有一点黑面包,再多的话,我会倒霉的。” 迈克下意识地反问道:“倒霉?为什么会这么说?” 女士轻笑起来,此时她带给克莱恩的熟悉感愈发清晰:“当然是因为会有人垂涎,即使让他们产生渴望的不是这些黑面包,也可能是我的财物、我的利用价值。在东区就是这样的,记者先生,如果一个东区的居民没能力保护好自己,那显摆自己的财富跟自杀无异。” 克莱恩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在眉毛间投下一片阴影:“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显眼的事情呢?” 女士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硬要说的话理由有很多,因为喜欢,因为想这么做,也因为我的运气足够好,能让我从那些可怕的事情里脱身,不至于沾染厄运。” 她抬起头来,兜帽往后滑了两寸,露出覆盖着大半张脸的铁制面具,还有一双浅淡而澄澈的灰色眼睛:“更因为我在利用那些孩子们,先生们,我不会否认这一点。” 第八十五章 再见大侦探,异地识故人 艾丝特的目光总是停在那位蓄着胡须、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身上,他胡须下的容貌应当很年轻,五官棱角说不上刚硬,透着股书生气。 她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不同,即使这两个青年都穿着工人装,但他们身上那股对生活怀抱希望的底气,就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不是东区的居民。 站在他们旁边那个面容沧桑的中老年男子就是最好的对比,常年在东区疲于奔命的人们,他们身上可能带着酒味、烟味或者腐烂的鱼虾味,甚至是藏在衣物底下的刀子,但他们的眼睛中极少有光芒。 艾丝特感觉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很熟悉,她又想问问他的名字,又怕这只是一场空欢喜。 迈克接过了话头:“你在利用那些孩子们?是在替什么人工作吗?” 艾丝特摇摇头回答道:“不,是为了我自己。他们的年龄让人们容易忽视他们的话语,但是这些孩子们每天能听到的事情,比我用双脚丈量的土地要宽泛得多。而且他们的尊敬也是有别的原因的。” 她缓步走过来,拍拍迈克的肩膀,右手竖起一根食指落到唇边:“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偷盗者’,记者先生,您应该更警惕些。” “什么?”迈克的右手握住了一团空气,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那根笔竟然已经在艾丝特指间打转了,他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她做了什么动作。 克莱恩倒是看清了这个迅速的过程,但他更加震惊的是她话里透露出的内容——她是个“偷盗者”,这正是他之前跟艾丝特一同推测过的那条途径! 太过相似的巧合叠加起来,指向的就只会有一种可能。 老科勒在旁边笑了笑:“你说话时的风度可不像个小偷,阿梅尔。” 艾丝特听到这个“上道”的称呼,唇角立刻提高了些:“人总是得有谋生手艺的,老先生,只是在东区一切都变得更加艰难。” 迈克接过艾丝特递回来的钢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现在确实了解到您的……‘手艺’了,谢谢您的提醒。” 艾丝特无所谓地耸耸肩:“祝您采访顺利,我该去赚今天的饭钱了。” “其实你要是想了解市井消息,《贝克兰德邮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往期的报纸上都有不少资讯。”克莱恩突然这么说道,让老科勒和迈克都很茫然。 那是他为夏洛克·莫里亚蒂这个“侦探招牌”打广告的报纸。 艾丝特一时间也没说话,但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报纸的名字,还有对方特地点名的“往期”。 迈克会错了意,以为克莱恩是在变相提醒他打广告,赶紧接道:“《每日观察报》也不错的,有很多深入报道。你要是对新闻感兴趣可以找书店或咖啡馆买一份,在贝克兰德口碑很好的。” 克莱恩附和道:“是的,你跟那些孩子们打交道还是有危险性,毕竟他们身后总有黑帮在盯着。” 艾丝特微笑起来,冲克莱恩点点头:“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会去看看的。” 然后她便跟几人挥手当道别,转身往公共马车站台的方向走去。 老科勒望着艾丝特的背影摇了摇头:“听上去那么年纪轻轻,表现出来的也那么和善文雅,结果却走上了窃贼的道路……” 克莱恩心里一空,不禁替艾丝特感到难过,转移话题说:“我们是不是该往东区深处走走走了?这段采访恐怕没什么可写的。” 迈克也是点了点他的笔记本,发现确实没东西能记,那位女士满身都是秘密,像是个都市传说一样:“好,那我们抓紧时间,还要麻烦老科勒给我们介绍了。” 克莱恩忍住回头去看一眼的念头,跟迈克和老科勒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 希尔斯顿区,一处咖啡馆门外。 在通过演奏与老板简单“沟通”后,艾丝特获得了在门口露天座椅上演奏的许可,帮店里招揽客人。但是同样的,最后她获得的小费收益得跟老板平分,用以支付演出的场地费。 这两天艾丝特都是这么干的,而且她发现直接演奏音乐展示一下,比跟人磨嘴皮子来得方便多了。 演出的时候她便不再做东区那身鬼鬼祟祟的扮相,展现的是自己原本的面目。她不怎么担心遇到熟人,因为贝克兰德足够大,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游走时,渺小得就像是塔索克河里的一粒沙。 孤独感是无从避免的,自从那天的谈话过后,小五的沉睡状态也越来越多,艾丝特能感觉到它在回避跟自己进行交流,却不确定原因。 中午的演奏结束,流连忘返的人们不得不回到工作的繁忙中去,艾丝特也用小费在店里点了一份午餐,要了一份《贝克兰德邮报》和《每日观察报》,边看边吃。 老板很热心地给艾丝特打了七折,邀请她明天再来演奏,艾丝特只能委婉地拒绝,她不会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多。 她的命运难以跟他人联结,从隐藏行踪这方面来说不能更方便。 这里的商人们给出的小费远比大桥南区的铃兰花街高多了,这与他们的生活水平息息相关,艾丝特在东区租房花出去的钱,短短两天就赚了回来。虽然并不稳定,但胜在她的演奏中也有种天然吸引力能引起共鸣,还没歌曲的威力那么明显。 只要别吸引到官方非凡者的注意,艾丝特感觉这门生意相当不错,至少她本人很满意。 报纸上并没有多少特别的内容,艾丝特扫过那些贝克兰德的轶事新闻与五花八门的广告,决定今天提早结束演奏,去找家公立图书馆查询往期的《贝克兰德邮报》。 几小时后,艾丝特拿着半个月前的《贝克兰德邮报》,细致翻找了十几分钟后,总算在第七版和第八版狭小折缝处的位置,看到了小小条挤成一团的告示,让她差点被口水呛晕过去: “夏洛克·莫里亚蒂,擅长处理各种事务的私家侦探,收费合理,严格遵守保密原则,居住在乔伍德区明斯克街十五号。” “这名字起得……真是有种自己和自己作斗争的美感。这广告位还真是够隐蔽,看来很便宜啊。”艾丝特感慨了两句,默默记下报纸上的地址,将借阅的报纸归还后,走进些许阴暗的夜色里。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会会这位“福尔摩斯”了。 —— 乔伍德区也靠近塔索克河,但与大桥南区的经济水平又能拉开一截差距,虽然不如金融中心地希尔斯顿区繁华,但小公司很多都更喜欢聚集在这里,这片区域的住宅也非常多,但是艾丝特很早之前看过报纸上的房价后,就再也没考虑过往这里落脚。 无他,贵。 周租金就接近一金镑的地区,以艾丝特的积蓄根本住不起,她甚至没有能用做身份证明的东西,更别提住在这些独栋房屋或联排房屋后还要跟邻里保持友好往来,到时候想要融入社区所花费的开销,想想都让她感到绝望。 东区混乱有这么一点好处,就是没人会管你的死活,也不会在没有利益交涉的时候关注别人。 艾丝特坐了十几分钟的蒸汽地铁,在脑海中复盘过贝克兰德地图后,她乘坐了一辆公共马车,在明斯克街附近下了车。 几颗光点从艾丝特的鬓角飘落,钻进她的口袋,完全隔绝了小五对外界的感应。出于私心,她不太想让小五知道自己这位“复活同事”身上的特殊。艾丝特能信任小七,却不太能信任性格相似又不太一样的小五。 艾丝特这才重新盖上自己的斗篷和面具,沿着路边典雅的煤气灯往里走,直到十五号的房门口,她扯动了门口的绳子。 被绳索拉响的铃铛摇晃起来,将声音传遍客厅,开门的人来得非常快,似乎同样迫不及待地等着有访客上门。 “晚上好,侦探先生。”艾丝特实在喊不出那个名字,一想起来她就有点憋不住笑。 门缝中那张留起络腮胡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如果不是因为“小丑”能力的特殊,克莱恩很难保证自己现在不会脸红:“欢迎,请问‘哈梅尔’女士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委托我吗?请进,我们坐下来谈。” 走进待客客厅,克莱恩领着艾丝特坐在长条沙发上,才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不要咖啡,什么都行。”艾丝特轻声说着,这句话熟悉的内容和语气,让克莱恩的心跳开始加速。 真的是她!? 克莱恩也回了一句话:“可惜没有甜冰茶,是我招待不周。” “我还是更喜欢热可可。” 艾丝特抬手撂下兜帽,露出她月桂黄的金发,然后也摘掉了脸上的那张面具,露出克莱恩印象中那张五官柔和却与鲁恩本地人不大相似的脸。 但是艾丝特的面容跟他印象里也有些细微的差异,她在廷根时的长相还很贴近十五六的少女,但是现在却更加成熟了。 “你似乎有些改变。”克莱恩保持了一分警惕。 [我们都改变了很多,周明瑞先生。]艾丝特不再压抑自己心中的激动,露出一个发自内心欣喜的笑容。 这句中文让克莱恩同样也笑起来:[好久不见,黎星。] 第八十六章 互诉离别事,疑心各在怀 在叙旧开始后,两个身怀秘密的人默契地回避了“如何死而复生”的话题,即使对另一人的经历感到无比好奇,为了维护这段艰难不易的老乡情,克莱恩和艾丝特同时选择不去探查这点,并对对方也默契地不提起相关情况,由衷感到了欣慰。 距离产生美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他们同时选择了尊重对方的隐私,也保留住自身的秘密。不过在贝克兰德的经历倒是可以说一说,两人这段时间的经历都挺奇妙的。 克莱恩放下红茶后,果断取出材料在客厅里构建出灵性之墙,将这场谈话的隐秘性做到了极致。 如果不是因为不方便直接拉艾丝特上灰雾,那里才是老乡交流会的最佳场合。 “因为找个人就陷入因蒂斯大使的间谍活动?你可真是够倒霉的。”艾丝特本来以为自己住的公寓已经够乱了,没想到克莱恩的经历更加复杂。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后来雇佣到了一位序列五的非凡者,如果不是她在,我可能真的要栽在那个占卜家序列五的‘密偶大师’手上了。” “可是你那时候才……序列几来着?” 克莱恩微微一笑,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那时候还是序列八的‘小丑’,现在是序列七的‘魔术师’了。” 艾丝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的神态与克莱恩印象中那位有点天真的同事完全重合:“魔术师!听上去好像很多能力,你居然没去应聘马戏团。” “马戏团人太多了,被拆穿不是真的魔术那可就要被送到教会去了。你呢?有没有找到自己序列的情报?” “呃,找到了一些,我现在知道在廷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序列七的‘解密学者’了。” “解密学者?这个真没看出来。”克莱恩打趣地说道。 “我怀疑你在说我脑袋不好使,但我没有证据,”艾丝特没好气地接话,“但奇怪的是,我的序列好像跟我的其它能力毫无关联。” 克莱恩心里轻松了不少,总算追上点老乡的进度了:“所以你现在还是序列七吗?” “不……我现在是序列五的‘窃梦家’。” 沉默是今夜的佐茶点心。 艾丝特见到克莱恩流露出少许失落,连连摆手:“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我不是魔药晋升的!我甚至不需要按照那什么‘扮演’之类的,我短时间内也没有继续晋升的办法。” 克莱恩倒是很快平息好自己的心态,他想起了灰雾之上的神秘殿堂,自己也是有特殊“金手指”在,没必要去打探老乡的秘密,她看上去正为此感到不安。 之后克莱恩又讲起他破坏了“真实造物主”的阴谋,成功击杀兰尔乌斯的复仇行动,让艾丝特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 “谢谢……”艾丝特捧着手上逐渐冷却的红茶,抿了一小口,“虽然我对这些事情都一知半解的,但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么多。” 克莱恩的眼神也阴沉下去,他在追忆廷根的那些受害人们:“也不只是为了你我,他和因斯·赞格威尔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我不会放弃追究的。” “为了还活着的人,也为了离去的人。”艾丝特轻声道,“等你面对因斯·赞而威尔的那天,我一定也会站在你身边的。” 克莱恩有种又想笑又想哭的冲动,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瞬间,他早习惯将这样剧烈动荡的感情统统压抑在心底了。所以克莱恩表面上只是微微一笑:“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去东区装作一位吹笛手?那边可不太平,这也是‘窃梦家’能力相关的吗?” 艾丝特摇摇头:“我当时说的是真话,我借由那些孩子们发展了很简陋的情报系统,虽然消息杂乱但什么东西都能推导出蛛丝马迹,这就是多亏了‘解密学者’的分析能力。” “原来如此……” “我原先并不在东区,而是在大桥南区,有位大地母神教会的神父给我推荐了一所公寓。不过我引起了某位极光会成员的注意,公寓里还有另一位煽风点火的‘观众’,这导致我不得不抛弃那个假身份和住处,连夜逃了出来。” “极光会?” 艾丝特的脸又皱到了一起,充分表达出她内心的郁闷:“是的,他们好像很希望我向他们信仰的那个‘真实造物主’祷告……” “那是很危险的事情!”克莱恩赶紧提醒道,“极光会的人基本都是疯子,刺杀因蒂斯大使那件事就是他们做的!” 当然,他隐瞒了雇佣极光会a先生干这件事的人究竟是谁,克莱恩还不至于自曝家门。 艾丝特叹了口气:“唉,我当然也知道,所以我这不就狼狈地跑了。现在只能通过到处吹口琴给人咖啡馆揽客赚些小费,混口饭倒是没问题。” “不过你说的那位,不会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就是他!虽然他总是过于热衷传教,但却是个很好又可靠的人。” 克莱恩忍不住想起了埃姆林·怀特,那位正在丰收教堂当教士的吸血鬼——他肯定会严词抗议艾丝特这样的评价。 在克莱恩分享了他得知的“非凡特性不灭和守恒定律”后,艾丝特讲述了她接触到的部分非凡现象,包括“丰收祭司”对植物的控制,a先生古怪的血肉阴影,以及“法官”这个序列的对应能力,让克莱恩也对其他途径多了不少了解。 艾丝特也给克莱恩简单讲解了她能力的变化,偷窃的东西开始从实体转变向概念。这一点给了克莱恩不少鼓舞,让他坚定“占卜家”途径在序列五也会有同样奇异的质变。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艾丝特稍一犹豫,还是点点头:“我想去探究那些被埋没的历史,主要是第三纪,甚至可能与第二纪有关。” 克莱恩很自然地联想到愚者召开的“塔罗会”上,正好有一位来自神弃之地的成员,“太阳”所在的白银城保留了许多那个古老年代里的古卷:“那么遥远的历史?我或许有渠道能帮你问问,你要探查什么?” “一个名字是‘卓娅’的存在,极光会也在找她,但我不确定是她还是它,甚至可能是祂?相关的形象有云雀,以及——”艾丝特在前额上方招了招手,十几颗光点从她的头发上浮现,环绕着她的手指悠然飞舞,“类似这样的光。” “是跟你的能力有关,那种‘回溯时空’的能力?”克莱恩也严肃许多,本能地在脑海中整理这件事情可能关联的线索。 “是的,我很担心那是一位古老年代里的神明之类的,甚至可能住在这里。”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满脸苦笑。 克莱恩愣了十几秒没有说话,这件事情比他刚才预想得要更加严重:“那一旦祂完全苏醒——” “睡上千年的可能就是我了。”艾丝特这么接道。 克莱恩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去搜集情报的。” “对了,你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有非凡者地下集会吗?我不能再去极光会举办的那个,a先生似乎能察觉到我身上的特殊。而且他们那里的地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露,恐怕过段时间就会有官方非凡者前去围剿。” “你有需要的东西?” 艾丝特点点头:“虽然手头上有件东西,但我想预备一些非凡武器,这样下次再遇险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这倒是透露了一点有关艾丝特序列能力的事情,她似乎缺乏正面对敌的手段,所以才显得很担忧。克莱恩思考着,他当然愿意给老乡提供些帮助,让艾丝特自身去挑选更合适的物品,也比由他代购来得稳妥。 于是当着艾丝特的面,克莱恩进行几次硬币占卜过后,确认这件事不会给“智慧之眼”老先生带来危险,克莱恩才把“勇敢者酒”那里会举行的非凡集会的事情告知了艾丝特。 “具体时间的话……你留心下《贝克兰德早报》,如果第五版出现了恩斯特商行收购货物的广告,你就可以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再约定好第二天在那间酒外面碰头的时间,我可以带你进去。” “没问题,到时候就麻烦你了,侦探先生。” 克莱恩点点头,也下定决心通过“世界”这个假人,在塔罗会上跟“太阳”提出单独交易,拜托他在白银城查询有关这方面的信息。 要不要拉老乡上塔罗会呢?克莱恩纠结了很久,没有拿定主意,决定先把这件事情放放再说。 倒不是害怕老乡举报,克莱恩相信艾丝特对他的信任比真神教会大多了,但是一想到要在老乡面前装成神秘的古神,克莱恩就感觉心里膈应。 太尴尬了。 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很快告别,艾丝特还得乘坐地铁赶回东区的住处。克莱恩送走她之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旁,总觉得自己刚才遗漏了什么事情。 我忘了什么吗?好像……与艾丝特身上的特殊之处有关。 自己本来早就该忘了她,可是直到现在还记得她。 克莱恩背后忽然惊出了冷汗,他望着桌上已经冷底的茶壶久久没有动作。 为什么他会一直记得艾丝特? 克莱恩没法向廷根的人们求证,只能回到房间逆走四步,在灰雾之上进行占卜。 梦境占卜的结果中,除了一片柔和无尽的光,什么都没有。 再度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也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八十七章 云雀衔环至,危机悄然及 艾丝特在东区下了地铁,甩掉两个身份不明的尾巴之后,才回到她付过租金的那间住房。 东区的治安好像更乱了,人贩子越发猖狂,现在她每天几乎都会遇到跟踪者。听那些孩子说,有人在到处抓捕长得还不错的年轻女孩。虽然这种事每周都会在这里发生,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过于频繁,让本就熬着苦日子的东区居民们愈发惶惶度日。 克莱恩也复活了,这件事让艾丝特很是惊喜,但也充满疑虑。思索片刻也没有头绪,手头的线索太少,艾丝特只好将这个谜暂且放置到脑后。 好,复活这种事本身就很诡异,生命安全还是该放到第一位的。两个人彼此隐瞒的事情都不少,艾丝特虽然很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克莱恩,却又怕给他也惹来麻烦。听听克莱恩那些经历,甚至都没有能喘口气的时候,太惊险了。 即使艾丝特想帮忙,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该问问克莱恩需要什么非凡材料——如果她能找得到或者买得起的话。 至少现在她又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了。想到这点,艾丝特微笑起来,将斗篷架在墙上的挂钩上。 艾丝特坐在木板床边,将虫子形态的小五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了窗沿上,它才昏昏沉沉抬起头:“唔,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不早了,都已经快十点了,”艾丝特指了指窗外淡淡的绯红月光,“是你沉睡得比较久。” “是吗……” 小五看上去并未察觉自己动的手脚,这让艾丝特松了口气。 —— 新的一周。 周一下午,克莱恩来到灰雾之上收拾了一下杂物,将它们堆到角落里用灰雾掩盖过去。 待三点整的时候他便点开几道红色星辰,今天的塔罗会准时召开。 起初是“正义”发现“太阳”的神情不太对劲,在“倒吊人”点明了小“太阳”隔壁关押者的危险性后,他又跟几人分享了一遍有关“阿蒙”家族的事情,提醒“太阳”要警惕那个古怪的幸存者。 数分钟后,在交易环节的末尾,克莱恩操纵着“世界”向众人求购“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人皮幽影的特性以及深海娜迦的头发”,他没有着急提起有关艾丝特追寻的消息,而是等到交流环节进行过半,才又一次让“世界”嘶哑着开口: “贝克兰德的极光会正在追寻一位被称呼为‘卓娅’的存在,祂的形象与云雀或光团有联系。” 戴里克瞪大眼睛,好像回想起什么,但是因为不太确定就没有开口。 “正义”在心里微微感慨,看上去“世界”先生是在替身在贝克兰德的大家考虑,看不出来他是这么周到的人。她又好奇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要追寻这位‘卓娅’呢?” “据说与他们信仰的‘堕落造物主’有关。” 戴里克咬咬牙,举起手来,像极了因为怀疑心底答案而充满不自信的学生:“如果说是云雀的话,在我们白银城的传说中是有一段描述的,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魔术师”佛尔思对“太阳”所待的地方充满兴趣,毕竟那样的环境简直就是故事灵感的最佳来源,至于写不写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传说又讲了什么?” “全知全能的主遇到第一只云雀,它惊叹于主的慈悲,衔来代表和平的橄榄枝,让主平息大地上的灾祸;第二只云雀为主的威能而臣服,衔来代表险阻的荆棘,让主倾听不能者的悲鸣,不忘众生垂泪的苦厄;第三只云雀赞美主的荣光,衔来代表幸福的花环,主谢绝了这份礼物,答曰:‘世间仍有万千受难者,岂可独得?’第三只云雀为此感动而留在主的身边,得以倾听主的圣言、吟唱主的圣歌,见证主将福音散播至天地间的每一刻……”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宗教故事,克莱恩默默思考着,从这个故事中抽丝剥茧,能推理出云雀与白银城造物主似乎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换言之,艾丝特想追查的那个名字“卓娅”,有不小的概率就是故事中的云雀,但不知道祂是哪一只,又或者三只都是祂? “魔术师”暗自点头,要是将故事里的角色换成一位救世勇士和他的红尘知己,好像也说得通,最后他们恩恩爱爱去世间流浪,这故事还勉强能凑出个白头偕老的好结局呢。 “正义”却默默叹了口气,照故事的结尾看来,第三只小云雀一直留下来了,可是后来白银城的造物主陨落了…… “倒吊人”没有想太多,只是在猜测“世界”要这个消息能做什么。要是这个故事是从“愚者”口中说出来,他脑补的大概会比其他人想的加到一块儿还要曲折。 戴里克讲完故事,停顿了两秒:“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消息了,至少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个。甚至我们白银城的历史记载里完全没有以‘云雀’为信仰的城邦,只有很小部分主的壁画上,才会出现这个形象。” “世界”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分享。” 戴里克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这在白银城是人人都知道的童话故事,说不上什么秘密的,但是我们……我们也从来没见过云雀长什么样。” 说到最后,他的话里是掩不住的失落与难过,正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白银城失去了主的消息,只能在没有曙光的黑夜中不断挣扎求存。 —— 戴里克的视线从灰雾退出来,重新又沉入满屋的黑暗,他先是警惕地保持姿势好几秒,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叹口气放松下来,小声地嘟囔道:“云雀啊……” 他的叹息在空气中沉寂片刻,正当戴里克靠近金属墙壁,想要屈指敲下暗号呼唤那位前队长套话的时候,还没等他的指节扣出声音,一个苍老含糊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了出来: “你也在找云雀吗……” 戴里克浑身僵硬,他做好防备姿态才一点点转过整个身体,房间里仍然一片漆黑,于是戴里克动用“祈光人”的能力,让眼眸本身化作光源,总算能看清床边静静坐着的那道黑影。 这是一个赤着身体、满身伤口的怪物,它的脑袋左右分离,从鼻梁处往上被劈成了两半,灰白色的大脑蠕动着想要把自己拼回一起,夹着血丝的黏稠脑浆拉扯出根根细丝,却违反常理地往上蠕动。两只眼睛隔得很远,往两侧暴凸着,如同鼓眼肿头的金鱼。 它左半边的嘴角和数不清的陈旧伤口,都仿佛在微笑一样开裂,扯出一道上扬的弧度:“你看,我是不是很正常……” 戴里克的防卫完全出于这些年的战斗本能,他交握成拳的双手抬至下颌,摆出了仿佛在祈祷一般的姿势,缠绕着火焰的猛烈光束从屋顶垂落,照耀在那个怪物的身上。 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但很快这道神圣光束变得更加粗壮,灿烂到让戴里克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那辉煌烜赫的光柱里,分离出一没有五官的人形,它猛然扑到那怪物身上,使得那怪物大张开嘴,身上的裂口也随之外翻,似乎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是戴里克什么都没听到,直到那怪物在光人的威能下崩溃融化,它近乎彻底消失之前,一个虚影从怪物方才站立的地方浮现: 这个身穿黑色古典长袍,头戴尖顶软帽的人有着青年样貌,黑色的眼睛和卷发垂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宽额头和瘦脸庞,脸上戴着一只水晶雕刻而成的单片眼镜。 与此同时,光人炸开了,戴里克的眼中只有一片白色,等到他的视觉从那刺眼的光芒中恢复,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走廊外。 白银城的首席“猎魔者”科林·伊利亚特正站在戴里克身前,在询问了戴里克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又做了些什么之后,科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知戴里克他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回去了。 戴里克悄然吸了口气,他沿着过道快步走向出口,与陆续赶来的看守者们擦肩而过,心里除了生还的庆幸,还有对刚才那一幕的茫然。 不过根据已知的信息与跟首席的交谈,戴里克能确认刚才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渎神者”阿蒙!他出现异状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刚才参加塔罗会,被拉上了灰雾! 戴里克边走边想,感觉这件事有必要报告给“愚者”。 表面上他没有什么变化,以正常的速度步行回到家中。关上房门后戴里克还观察了周围片刻,没有察觉到异常,这才坐到床沿低声念诵起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您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您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我刚刚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将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告知“愚者”之后,戴里克才舒了口气。这一下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让他顺势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时不时有一道闪电划破窗外的黑暗,照亮地面一瞬又隐没,点着蜡烛的房间内昏黄而安静,只有戴里克的呼吸声。 熟睡中,戴里克的右手食指忽然弹起来,而他本人毫无察觉。 这根手指在床面上划了一个圆,一下又一下点在圆心的位置上,如同在悠闲思考着什么。 第八十八章 神明予庇护,波澜平复起 克莱恩回到灰雾之上查看“太阳”的祷告时,就发现了那个缠绕在戴里克身上虚幻的阿蒙身影。 他修改了《秘密之书》中记载的密契仪式,回应给“太阳”,借由太阳鸟胸针具现出的金色人影,克莱恩准备替“太阳”进行净化,驱除掉隐藏在他身上的“邪灵”。 正当克莱恩想要借助“黑皇帝”亵渎之牌的位格,进一步调动灰雾力量的时候,他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幕让他惊恐的场景: 由深红星辰勾勒出的“太阳”身影内,一只干瘪如木乃伊的手掌猛然伸出,探向了深红星辰的边界,仿佛随时都要穿透现实,彻底进入精神领域,完全伸到灰雾之上! 在克莱恩抓起“黑皇帝”牌前,有什么东西的反应比他更快。 从他晋升“小丑”摘下来后,就一直安静悬于愚者高背椅上的“玻璃罩灯球”,突然散发出更加蓬勃的光芒,虽然那种光仍然保持着温和的亮度,但是克莱恩却分明感受到了它传出的“敌意”。 随着光球上荡出一道涟漪,周围的灰雾也卷动起来,光球上竟然分出小指粗的光束,与一缕灰雾杂糅结合,凝聚成一道触手般的光带,狠狠抽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硬生生将它抽得倒退了两寸。 克莱恩在这样的异变下,仍然抓紧了亵渎之牌,再度撬动更多灰雾的力量,让那凝聚出的金色人影霍然高大起来,背后生出了足有十二对漆黑的翅膀。 金与黑交织的身影,巍峨直抵灰雾大厅的穹顶,这个凝聚而成的“天使”身影扇动,与“太阳”的深红星辰重合在一起。 那只没有血肉、仅有皮肤包覆着骨头的手掌难以遏制地回缩,却又死死不退,仿佛在渴求着岸边浮木的溺水者。 又是一条光带汇聚而出,但这一次借着高大“天使”对那虚影的镇压,它直接钉穿了那只手掌! 在虚幻的嗡鸣声中,重重光影爆发开,那只干瘪的手掌被绞入这样的风暴,又失去了来自“太阳”身上的支撑,瞬间崩解成细碎的灵力,完全消失在未能打开的通道之间。 几秒过去,克莱恩高背椅上悬浮的光球、环绕在大厅旁不散的灰雾都恢复了平静,重归于千万年来无人撼动的神秘之地。 “太阳”身上那个扭曲诡异的家伙已经消失了。 克莱恩总算能平复自己的情绪了,他将刚才发生的部分画面具现出来,丢给“太阳”的那颗深红光芒。 抬头望着顶上正用温和光芒照亮“愚者”座椅的透明外壳光球,克莱恩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东西……怎么像个全自动防火墙?杀毒软件吗? —— 神弃之地,遥远的角落。 布满沟壑的平原之上,一具青黑色独眼巨人的尸体,正在永无止境地徘徊着,源自古老神明的诅咒,即使隔了上千年,也依然在强迫他麻木而机械地在这片大地上抬起脚步。 而在平原更幽深的一片深沟旁,有一个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身影,正站在沟壑边缘,悠然俯视着下方。 一道闪电劈落在不远处,短暂照亮了沟壑底部那座厚重的灰白色建筑。 当然,也照亮了青年瘦削的脸颊,在他的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反光,青年抬手捏了捏右眼前的镜片,扭头望向远方。 “愚者?”这个使用古弗萨克语的青年勾起嘴角,习惯性地露出笑容,“这就是你所指望的那个选择吗?” 青年的镜片莫名闪动两下,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声音很轻,被掩盖在一道雷声里: “你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的,他也不可能。” 然后青年跳入了面前的沟壑,闪电声歇,黑暗瞬间将他立足过的地方吞没。 —— 这天上午,艾丝特再度带着几磅黑面包,来到某条十字路口的拐角。随着口琴声一响起,那十几个常年在街头游荡的孩子们,就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乖巧地凑到她身边。 他们现在并没有约定好的碰头地点,而是顺着口琴声直接找过来,有先有后地接过艾丝特手上的面包,按照年龄由大到小的顺序自主分发出去。 但是今天那个最年长的少年将面包塞给别人后,就一直站在艾丝特的身旁,吞吞吐吐的。 艾丝特扫过其他在场的孩子,立刻也注意到了不对:“潘妮不在?” 潘妮是除了领头者之外第二年长的孩子,是这个小团体间唯一有自身名字而不是代号的少女,艾丝特甚至觉得她是最有头脑的一个。相对其他的孩子来说,潘妮是将她那些偷盗小技巧学得最快的一个,她很聪明,却不得不将这份聪明劲儿用在这种事情上。 据说潘妮的家族就一直是小偷,所以从她懂事开始,为了不被卖掉,她就竭尽所能锻炼着自己的能力。 被孩子们默认为首领的少年点点头,他的眼神很麻木:“潘妮可能回不来了。” “你希望我去找她吗?” 少年眼底燃起少许火光,但很快,那点光芒又归于死寂,他冷漠地摇摇头:“找不到的,她就是被人带走了。” 东区出现针对年轻女孩的人口贩卖确实很普遍,但是这些盗贼孩子们身后也是有黑帮在盯梢的,正常情况而言,不至于有人对他们下手。 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将潘妮转手卖出去的正是黑帮内部的人。 艾丝特考虑了两秒,说:“如果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可以告诉我的。” 少年瞄了她一眼,只是更加用力地摇着头:“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她被抓到哪去了。” 几个更活泼的孩子原本一直围在旁边,听到少年这句话出口后,便纷纷移开了视线,本就憔悴的脸颊上神情黯淡。 艾丝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假话,但既然少年不想说,她也不会问,而是吹奏起口琴。在听完今天简短的演奏后,孩子们很快就离开这里,重新散入他们流窜许久的熟悉小巷。 那个外号叫“兔子”的男孩却没离开,直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凑过来扯扯艾丝特的斗篷边,小声地说:“我知道。” 艾丝特俯下身,斗篷的阴影下,那双浅淡的眼睛平视着“兔子”:“其实不只你知道,大家都知道,是不是?” “兔子”点点头,缩了缩脖子:“但是大家……大家都不想你也消失掉。” 艾丝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过去这么久,你们身后的人都没敢大张旗鼓地抓我,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事实上,艾丝特每次都会偷掉那些跟踪者的记忆,使得上面知道“有个哈梅尔”这件事,却没有任何能记住来抓她这件事的人,形成了一个怪圈。 “兔子”用脏兮兮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心:“是的,我们知道。那几个人贩子很有钱,说不定都比你有钱多了……” “你知道他们是为谁工作的?” “兔子”垂下头来:“我偷听过他们聊那些生意,为首的提起过一个大人物——” “叫‘卡平’先生。”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路有不平事,人有侠义心 隔天傍晚,艾丝特拎着涂了鲜奶油的蜂蜜蛋糕,还有一整壶甜冰茶,走在明斯克街的道路上。 不过她来得似乎不是时候,摇晃门铃之后也没有人来开门,艾丝特只好站在门边耐心等候克莱恩回来。 房门里传来萝卜炖牛肉的香气,说明汤锅应该还是热的,克莱恩不至于走太远。 不断飘到屋外的味道让艾丝特咽了咽口水,然而她已经吃过晚饭了,不能这么蹭老乡的手艺,多不好意思…… 克莱恩往十五号走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黑发红眸、面容偏阴柔的青年,那位青年的身上甚至还穿着大地母神教会的褐色教士袍。 隔了还有好几米远的时候,那个青年就用手捏了捏鼻子,表情露出几分扭曲地瞪向艾丝特: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那什么几号公寓的住户吗?” 艾丝特也十分好奇,她那天只跟这位吸血鬼有一面之缘,但没想到他似乎对自己印象深刻,甚至过去一周还有印象。 艾丝特微笑起来:“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来着。晚上好,教士先生。” 青年的脸色立刻垮下来,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专门拣别人的痛处说!” 艾丝特疑惑地打量两眼他身上的教士服,她又没说错,但为了不刺激对方也只好收回了这话: “抱歉,那就当我没说。” 克莱恩当即简单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埃姆林·怀特,这位是哈梅尔,嗯,我的一位朋友。” “今天我是委托人,”艾丝特晃了晃手上拎的蛋糕与甜冰茶,让克莱恩眼前一亮,“我是有事情要找莫里亚蒂先生谈的。” 埃姆林狐疑地指着艾丝特,跟克莱恩说: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那种有很怪血液味道的人,基本见一面就能被熏到记上很久。” 艾丝特的脸“唰”一下红了,她勉强堆出一个笑容,克莱恩能看出来她直线上升的怒气值。 艾丝特非常不客气地道:“那还真是对不住啊,吸血鬼先生。” 埃姆林又恼火地昂起脖子,四十五度角用鼻孔居高临下对着矮个的艾丝特: “都跟你说过了,是血族!你怎么完全不懂得尊重人啊!” 艾丝特的眉毛也竖起来,面色不善地瞪着埃姆林,虽然她没有说话,但能看出来两人都一肚子不满。 生怕艾丝特和埃姆林在自己门口打起来,克莱恩只好打起圆场: “好了好了,埃姆林你也早些回去,不要让你父母又开始担心,再见,就不送你了。哈梅尔你进来坐一坐吗?我今晚做了牛骨萝卜汤和米饭,希望你不介意吃辣。” “事实上我吃过晚饭了,不过带辣椒的话……嗯,我可以少喝点汤。” 艾丝特拎着东西,昂着头跟在克莱恩身后走进了门,被留在门外的埃姆林愣了好几秒,很不屑地冲关紧的门扉“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 “卡平?” 在共同收拾过餐桌、艾丝特坚持帮忙洗碗碟擦桌子后,两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坐回了餐桌边上,手边各自放着一大杯甜冰茶。 “是的,夏洛克大侦探,我考虑过你的交际圈似乎比我广,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克莱恩当然听说过这人的“事迹”,将知道的消息果断分享给了艾丝特: “他们口中的人,大概率就是住在乔伍德区的那位富豪。有许多传言说他手下掌控着买卖年轻少女的生意,不少消失的少女在一段时间后,被发现位于各处地下的卖身场所。 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在明面上指控卡平,所以他一直逍遥法外,这足以证明他不简单。” 艾丝特的神情也凝重了不少,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揉右眉心,又压住了自己的小动作:“他背后很可能有别的势力?” 克莱恩点点头:“他直到今天依然很自由,还认识不少大人物,要是说他背后没有有权势的贵族在支持,我是不信的。” “事实上东区势力比较大的黑帮,背后的情况也基本都是这样,”艾丝特随口说道,“我得回去规划一下怎么办。” “你单独行动去救人恐怕很难成功,这件事太冒险了。”克莱恩提醒她。 “唉,我真去行动的概率并不大,因为东区就是这样的。”艾丝特轻声道,“但我还是很窝火,大不了给他们找些麻烦。” 克莱恩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明天上午他正好约了老科勒在东区那家咖啡馆见面,当即询问起艾丝特: “我明天跟东区一位当线人的老先生有约,就是上次采访遇到你时,正在给我们做向导的那位,他叫老科勒。” “我记得他。你觉得他那里会有些消息吗?”艾丝特倒不是不信任那位老先生,但是她觉得孩子们的情报范围跟他应该是重叠的,获得新消息的可能性不太大。 “可以试试,如果我们在那边碰头对你来说应该更方便?毕竟我不知道该去哪找你,不过可能会耽误你一些白天的时间。” “这点无所谓,街头演奏是不需要时间管理的职业,那我们就在东区见面。” “黑棕榈街那边有家环境稍微好点的咖啡馆,你应该知道?” 艾丝特稍一回想,就在脑海中的地图里确定了那家咖啡馆的位置:“我知道,整条街最整洁的那家店,虽然还是挺油腻的。” 克莱恩估摸了一下大致时间:“那你到时候就去那里找我们。不用太早,我大概七点半才会从明斯克街出发。” “没事,我也可以去吃个早餐。” 艾丝特笑着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 周四清晨。 艾丝特出门之前,几颗光点就悄然而落,覆盖在最近“沉睡状态特别长”的小五身上,虽然艾丝特心里有那么点抱歉,但是不多。 一件又一件的意外事件,让她对他者的信任越来越有限了。 因为只是跟克莱恩碰面,艾丝特没做多少伪装,只是裹了一条新买的围巾,用于在贝克兰德秋冬交际的寒风里保暖。 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克莱恩还没到。 但是艾丝特看到了那位裹在旧夹克里的中老年人,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正就着寡淡到无味的茶水,一点点啃黑面包的边角。 艾丝特先去前台点了烙饼、炸薯饼、烤香肠和热可可,让服务员送到那张桌上,然后才走过去在老科勒对面坐下。 她的举动让这位上了年纪的东区居民显得很惊慌,不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士想要做什么。 就像那天艾丝特能轻松辨认出迈克和克莱恩,老科勒也能一眼辨认出艾丝特身上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气氛。 尤其是在抛开兜帽和铁面具的诡异打扮后,她的神态气质没有一处像是在东区讨生活的普通人。 “您好,我可以称呼您老科勒吗?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是夏洛克侦探的朋友。”艾丝特眨了眨眼,率先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老科勒反而显得更加警惕:“我、我可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士……” 知道老科勒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艾丝特轻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他喊我来的。等会儿他到了您可以问他本人。” 老科勒“嗯”了两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水杯的指节发白,他的手掌粗糙而宽厚,在码头讨生活的这些年头,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许多细微却可追溯的痕迹。 艾丝特垂下眼眸,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起圆圈,尽管神态平和,但也很难让人看穿她在思考什么。 没多久,服务员将艾丝特点的食物送上了桌,她将薯饼和香肠叉出来少许,把剩下的食物推到桌子中间。 “我点太多了。如果您不介意,就吃口,可以就着黑面包。” 老科勒的眼神落在那几根油汪汪的香肠上,喉头鼓动咽下口唾沫,片刻后,他忽然抬起眼睛盯住艾丝特:“我知道你是谁。” “是的,我就是那位‘哈梅尔’。不过这件事还请您替我保密。”艾丝特很俏皮地冲老科勒眨眨眼,直接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如果不是那天您带着侦探先生来采访,或许我跟他根本不会重逢,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老先生,这些就当是我对您的谢礼,我很高兴能重新遇到侦探先生。” “你……用不着谢我。”即使老科勒已经猜测到艾丝特的身份,也没想到她会毫不在乎地直接说出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老科勒没再拒绝艾丝特的好意,而是就着香肠继续啃那块黑面包。 克莱恩踏进咖啡馆的时候,艾丝特的早餐刚吃到一半。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咖啡馆,冲艾丝特点点头便往这走过来。艾丝特将老科勒对面的位置让给克莱恩,把餐盘扯到旁边。 在坐下前,克莱恩先从怀里递出早就准备好给“线人”的相应报酬,放在桌面上推到了老科勒身前。 两张五苏勒、四张一苏勒的纸币,上面还压着一枚铜便士,艾丝特扫一眼就算清了。猜到克莱恩这份费用里也是包含了某种善心,她笑着抿了一口热可可。 “你们慢慢聊,我先解决早餐。大侦探要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去帮你点。” “不用,我来之前吃过东西了。”克莱恩摇摇头,对艾丝特回以微笑。 旁边的老科勒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抹了抹眼睛,收起桌上的钱币,殊不知两个有敏锐感知的非凡者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当克莱恩从老科勒处得知东区见闻的时候,艾丝特在旁边切着剩下的两块烤薄饼,竖起耳朵倾听两人的谈话。 在老科勒说起东区那个新兴宗教时,克莱恩立刻联想到其中与极光会教义相似的部分,看来极光会正在东区潜伏传教。 因为还没有将“远古太阳神与云雀”的故事告诉艾丝特,克莱恩下意识往旁边望去,发现艾丝特也正因为老科勒提起的“教义”而皱起眉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艾丝特不动声色地点点脑袋,明白克莱恩之后有事要单独跟她讲。 当着老科勒的面,他们两个能交流的事情有限,不如等之后回到更私密安全的地方再谈。 老科勒继续分享着他收集到的消息和注意到的事情,很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克莱恩,在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又说道:“对了,丽芙家的小女儿失踪了。” “丽芙?”克莱恩听上去并不认识这个人。 艾丝特却突然产生了警觉,她甚至放下了手上的叉子,专注地听老科勒讲解事情经过: 那位名叫“丽芙”的浆洗女工有两个女儿,但是在她们去送衣服回来的路上,年龄更小的小女儿却突然走失了。 老科勒很唏嘘:“真是可怜啊,她做了好些年寡妇,一直指望着两个女儿,结果……唉,东区的警察肯定不会太用心去找。” 艾丝特第一次在老科勒和克莱恩的谈话间插嘴了:“按理来说,这不会是小女儿第一次帮家里人送浆洗衣物?” “当然不是,她们经常帮丽芙干活。”老科勒回道。 “最近东区的人贩子极其猖獗,我认识的孩子也有失踪的。就我个人认为,一个勤恳地在家里帮工的孩子,不至于因为贪玩或好奇就在回家的路上跑掉,更可能是被歹徒拐走了。” 老科勒露出一个苦笑:“即使知道这点,也没有办法找到她的下落。警察并不会管我们这些东区居民的死活。” 沉默在桌面上发酵了几秒,克莱恩清清嗓子:“带我去看看她们,我是一名侦探,或许能帮她们找人。” “……她们没钱的。”老科勒提醒道。 艾丝特却感到这话语背后的悲哀,贫穷如同跗骨之蛆,汲取着这些底层居民的骨血,再分泌出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绝望。 她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的热可可已经被喝干了。 克莱恩拿起帽子和手杖,说:“我偶尔也会做义工。” 虽然这个想法极其俗套,但艾丝特还是觉得,这一刻的克莱恩在闪闪发光。 第九十章 两手空空苦,拔刀相助难 在老科勒的带路下,克莱恩和艾丝特来到东区一栋陈旧的公寓,走入了潮湿的房间。 那个脸上满是皱纹的年长女性站在衣服堆间,神情枯槁,仿佛干涸濒死的老树,脸皮叠皱开裂,眼中毫无神采。 另外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正坐在床边不断流泪,一边哭一边发出自责的忏悔。 那位很明显就是“丽芙”的浆洗女工回过头,恶狠狠地冲她的大女儿怒吼起来: “哭什么哭?快起来洗衣服!你想饿肚子吗?你想学校都去不成吗!?” 这短暂的发泄过后,她才意识到门边站着几个人:“老科勒……这两位是?” 老科勒很明显被刚才那一幕震慑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咳,丽芙,这是位侦探先生,他想、他想帮助你们寻找黛西。” 黛西自然就是失踪的小女儿。 丽芙神情麻木,冷冷地回道:“我们已经报警了。” 在克莱恩用残忍的现实说服这位母亲的时候,艾丝特环顾着屋内,这里挂着许多湿漉漉的衣物,挥之不去的潮味像是能把人也一起泡肿,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健康是不可能指望的,而丽芙三十多岁却过于苍老的外貌也印证着这一点。 劳累的生活让她将所有精神支柱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可是现在黛西却消失了。 最终丽芙告知了克莱恩事情的经过,并跟她们要了一件黛西经常携带的物品,在克莱恩说“我能借来一条警犬”的时候,艾丝特立刻将头转到旁边去。 她心里清楚克莱恩是要通过占卜寻人了,只是这个借口让她很想笑。 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克莱恩的手上多了本属于黛西的单词册。 在跟老科勒道别后,克莱恩问艾丝特:“我现在就去追查线索,你要一起吗?” 艾丝特当然点点头:“我有种预感,这件事跟我想追查的事情有同样的源头。” 克莱恩立即反应过来:“你觉得会是同一批人?都是卡平在背后主导的?” “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先追再说。” 离开东区后,两人雇佣了一辆出租马车,艾丝特见识了一下克莱恩的手杖占卜,再次感慨起非凡世界的千奇百怪。 大半个小时过去,马车在间歇的调整方向后,停在乔伍德区西边的艾瑞斯街。 这里距离西区没有多远,手杖精准地倒向一座有着广袤草坪与花园的豪华房屋。克莱恩往窗外打量的时候,艾丝特正在脑海中校对贝克兰德的地图,将这个位置在区域范围中标注出来。 克莱恩吩咐车夫继续前行的时候,车夫往车厢里瞄了眼,忽然压低声音道:“先生,您要是想来拜访卡平先生,可不该带着女士同行……” 然而以艾丝特的听力,即使车夫放低的声音,她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表面上她没有作声,而是摆出盯着窗外的无聊姿态,给了克莱恩打探的机会。 克莱恩小声地反问车夫:“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经常会有人从东区出来,乘坐我的马车到这里,呵呵,这是大富豪卡平先生的家。” 艾丝特的眼神一凝,两起失踪案就这么串联起来了。 果然是卡平…… 克莱恩让车夫往前面继续走去,然后跟艾丝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点点头。 随着他们继续前行,那栋豪华别墅被留在了马车后方,它仍然是那么安详和精美,但在两人的眼里有了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今晚就有一场非凡者集会,你要来参加吗?” 艾丝特摇摇头:“先不了,我打算先调查下卡平的事情,非凡者集会等下次我再跟你一起去。” “也是,你要先回去吗?这件事恐怕急不得,我们在附近的蒸汽地铁站先解散,我还得回去调查些资料。” 马车微微摇晃,艾丝特却盯着克莱恩没有说话,克莱恩立刻生出少许心虚,如果不是“小丑”能力对面部微表情都能达成控制,他或许会因为用这话搪塞老乡而显露不安。 但是“诈骗师”加上“解密学者”对谎言的敏锐感知,让艾丝特察觉到克莱恩有别的想法隐藏在后,他确实是想调查些资料,但也打算自己谋划进一步的行动。 要是直接拆穿克莱恩的想法,很可能在两人之间留下不小的隔阂,艾丝特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 “好,但如果你要面对很危险的情况,记得喊我一声。” 克莱恩赶紧点点头:“要是事情发展有那么危险,我会去找你的。” 万一出现暴露特殊灰雾的可能性,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抱歉了,老乡。克莱恩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艾丝特忽然小声道:“跟你的特殊能力有关?” 克莱恩愣了下,只能继续无奈地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右眉心:“‘偷盗者’的序列七叫‘解密学者’,从这个名字你应该能猜到它的能力范围。” “原来如此。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这能力的适用范围还挺广泛。”克莱恩恍然。 “重在隐蔽,大概是因为不想好怎么偷就很容易被抓住。”艾丝特随口说道,“你需要神奇物品吗?不过要是给别人使用它的副作用挺严重的。” “什么东西?”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叫它柯南领结的,”艾丝特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那个对应仲裁人序列六“法官”途径的血红色领结,“因为外形很相似……不过后来我只是喊它‘强迫症领结’了。除了强迫症还有个更恶劣的副作用,使用之后必须喂与活物的鲜血,需求量是根据使用能力的次数来计量的。” 克莱恩十分好奇:“负面作用这么严重,这种封印物的能力很强势吗?” “稍等我一下。” 艾丝特扫了眼车夫的方向,见他完全没有在注意车厢里的情况,于是几颗光点从艾丝特鬓角的发丝上飘出来,轻盈地飞落在领结上,他们划着圆圈消融在上,让领结上散落的血迹黯淡下去,变得近乎全黑。 然后艾丝特直接将这东西塞进了克莱恩的手中: “你可以先拿着研究一下,因为我到现在为止只知道它的部分使用能力,有‘禁止’、‘囚禁’、‘流放’、‘鞭打’和‘死亡’,都需要对应手势启动,是根据上一位使用它的人得知的。我能感觉出它的作用应该不止于此,你要是研究出来其他能力,告诉我就行,我感觉你会比我有头绪。” 克莱恩起初有点不解,但思及艾丝特在廷根时就被老尼尔“有选择地进行教学”,知道她恐怕没有接触任何仪式魔法。 艾丝特恐怕不能像克莱恩一样通过占卜调查各种非凡物品,更进一步说,即使她想了解“法官”的对应能力,也找不到地方。 “我知道了,只是借用研究,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 艾丝特无所谓地甩甩手:“你要是觉得这东西很有用就留下,实在过意不去,可以拿一些能近身战斗的非凡物品跟我换。” 克莱恩轻笑起来:“你还真是热衷于短兵相接的战斗方式。” “因为比较直白啊,可惜我不是刺客,”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与手腕,几乎在空气中拉出带残影的手花,“我一直好喜欢刺客的,听起来就是飞檐走壁的高武职业。” 克莱恩的目光立刻移向车窗外,没好意思过度打击老乡的好奇心,直接将“女巫”会改变性别的事情直说出来: “不不不,‘刺客’途径很危险的,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越往后她们的能力越跟‘刺客’相反了,很容易引起灾难……” 艾丝特只是随口感慨,倒没有放在心上,但她被克莱恩的反应逗笑了:“不过序列确定就不能更改了,在找到晋升方法前,我还是好好当这个‘窃梦家’。” —— 在蒸汽地铁站跟克莱恩分别后,艾丝特并未回到东区的住所,而是前往塔索克河岸,找到了一家廉价旅馆。 就像是克莱恩有自己的打算一样,艾丝特也有她的计划,那些被抓走的少女能在卡平家活多久,是根本难以预料的事情。 潘妮被抓走的时间还要更早,她的情况只会比丽芙的小女儿黛西更加危险,如果潘妮被转移去别的地方,那恐怕就真的永远不会有消息了。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促使她下定决心,今晚去探查一番。她不会再约束自己使用能力,即使只看卡平结交的那些大人物,他身边的护卫也不会简单。 艾丝特倒不至于莽撞到直接去刺杀卡平,今晚她的打算只是去附近探查,摸清楚进入和离开的出口与地形。 她打算只做一次外围的潜入,要是能了解清楚卡平家房屋内部的结构,想推测出关押少女们的地牢在哪是很简单的事。 普通人在“窃梦家”的偷盗能力面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艾丝特要警惕的是可能存在的非凡者。 最好的结果,就是不惊动任何人摸清卡平府的各处分布,然后想办法引发混乱,趁机营救那些被抓走的无辜者。 艾丝特两手空空,实在没有信心能真的挑战卡平和他身边可能存在的护卫,但她弄清内部情况后,自然就能把这些消息分享给克莱恩。 到时候两人联手,安全性与成功的可能性应当能大大提高。 这些都是艾丝特在旅店休息时的考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有人还真的打算直接去刺杀卡平。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书友、forever小杰、要吃饭123和uffizi的月票!!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夜间意外行动的偶然巧遇 魔术师做好了今夜这场极限演出的所有准备,但他可没打算带上助手。 对此毫不知情的艾丝特,在晚上七点离开了旅馆的客房,她从地铁又换乘了公共马车,这才来到了艾瑞斯街隔壁。 钻进一条无人的巷口,艾丝特飞快将黑斗篷翻转,将绿色的那面露在外侧,戴上了另一幅黑色的面罩,这一次她只留下了眼睛和呼吸的鼻孔露在外面。 淡黄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头发间飘落,只是几次呼吸后,她的头发完全转换成银白。 而那些飞落的光点不断汇聚到艾丝特的脸上,在面具之上叠加出混乱而玄妙的光线,仿佛构成了无尽相连的转轮与溪流,形成半虚半实的怪异外壳。 让艾丝特不适的是,这些光点贯穿她的脸部后,竟然直接将黑铁面具“缝”到了她脸上,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 面具下的光点纷乱交织,构筑出仿佛神经末梢交汇的突触。 这个过程结束后艾丝特才松了口气,她没想到临时转移这些光点会出现这么怪的影响。 艾丝特经过巷子深处垃圾堆时,借着旁边的几块破镜片打量了下自己的脸,发现整张黑铁面具的材质几乎都被改变,但在半透明带有诡异光线的外壳下,透出的并不是艾丝特的脸,而是那些随她每次呼吸而转换明暗的光点。 如果有人事后想要找麻烦,更多也只会注意到这个面具和光点,包括露在外面的银色头发。 但是当艾丝特刚刚敏捷地翻过一处栅栏,脚尖踏上卡平花园的某处角落,一声巨响就从房屋里传来。 “轰隆隆!” 火焰跳着狂欢的舞蹈,从那处房间内跃起,瞬间吞噬了里面的一切。 那个房间的外墙垮塌大半,窗玻璃和碎石犹如烟花的余烬,从明亮的火光中往外飞出。 这样的巨响几乎传遍了整条街,艾丝特心头狂跳,这么好的救人机会要是错过,那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远远地瞥了眼那处餐厅,视线模糊扫到一个戴着漆黑皇冠裹在黑色盔甲的身影,他伫立在摇曳的火光中,像是自亘古而现的尊王。 艾丝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兴奋地趁着混乱时期蹿过花园,直奔最近那扇没关的窗户。 不管这位先一步炸翻墙的大佬是谁,赞美他! 因为在外部已经观察过庄园建筑物的分布,就地面上的建筑范围很难有关押人员的地方,所以艾丝特对地牢可能的入口有几处猜测,打算抓紧时间进行排查。 而她的运气一向好得离奇,在艾丝特摸到这条通道附近的时候,地下忽然传出来枪声,然后是诡异的尖啸,接着一个男人惊慌地往外逃窜,艾丝特几乎是本能地摊开右手做了一个抓取动作,往前奔跑的姿势瞬间落在她身上。 艾丝特顺势向男人跑去,早已备在腰间的匕首脱鞘而出,在男人彻底回过神来前,一道寒光便舔过他的喉咙。 艾丝特的面具忽然亮起来,无形的力量互相牵引,几根舞动的细丝从男人的身上浮现,很快融入艾丝特面具上的诸多光点中,被汲取殆尽。 在男人的衣角上擦一把匕首上的血迹,艾丝特再度奔向已经确认的地牢入口,她惊讶地发现门锁已经被破坏了。 地下一扇又一扇牢门正在突兀地开启,像是有无形的手在狠狠地扯在牢门上,将自由归还给里面那些惊慌茫然的少女们。 艾丝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原本还想大着胆子走出来的少女们惊慌地停下脚步,畏惧地望着这位戴光点面具、穿绿色斗篷的怪人。 艾丝特敲了敲面具的额头,数道细碎的光斑从中蹦出,飞快汇聚成一条通往屋外的光带,照亮这些少女们脚下的道路。 她从中看见了潘妮充满警惕的眼神,她正下意识护着另外两个年纪更小的孩子,露在外面的胳膊满是淤青和鞭痕。 “去,在英雄的选择下,迎接你们的自由。” 艾丝特轻声道,她的声音穿透光点面具传出,带着奇怪的嗡鸣。 她冲着所有人俯身鞠躬,向那条光芒汇聚而成的指引通道摊开手掌。 潘妮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第一个冲向那条路,还不忘拉上身旁两个年纪更小的女孩。 有了第一个人,其他的人纷纷追随在后,她们跑出了这与噩梦无异的地牢,顺着光带冲出趴着看守尸体的大厅,逃离这栋充满阴影、正在绯红月光下燃烧的房屋。 一直到街上,少女们才敢回头望去,在房屋顶端,一道覆盖在黑甲中,戴着黑荆棘皇冠的威严身影,俯瞰着这一切,他身后的披风正无声无息地荡起。 而在大厅的方向,那条光带不断崩散成萤火虫般的光点,在最后一个女孩跑下来后,彻底消融在空气中。 另一个裹着绿斗篷的身影在大厅里一闪而过。 艾丝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根据目前看到的房屋布局,顶着屋里渐渐炙热起来的温度,往卡平卧室的方向摸去。 让她惊喜的是,她顺利发现了几个装着现金的暗格,将里面扫荡一空,庆幸自己的挎包还是相当能装的。 然后艾丝特立刻顺着卡平府花园后方的小路离开,她的预感在发出警告,再拖下去就要正面撞上高序列的强者了。 艾丝特的面具外不断浮现出一圈圈圆环,荡出无形的涟漪,使她身上能被探查到的联结在飞快被扫空,排除了任何被占卜或追踪的可能,甚至她身后走过的地方、有所触动的痕迹都在悄然隐没。 当然,她口袋里的金镑是不可能飞回去了。 艾丝特走进另一条无人的小巷,将斗篷反转后,忍受着撕裂血肉的疼痛将黑铁面具摘了下来,那些光芒又统统涌回她的头发里。 指尖碰了碰脸皮上几处撕破的血痕,艾丝特不知道该不该为怀里这些“不义之财”后悔。 简直就是拿脸皮换的。 因为那声爆炸和一群跑出卡平府的少女,附近的警官和居民们都非常茫然,艾丝特很轻易就偷窃掉个别人看到她的记忆,绕开了他人的视线。 就这样,她借着“窃梦家”能力的特殊,就这么时慢时快,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远离艾瑞斯街的另一处地铁站,搭上返回旅馆的蒸汽列车。 艾丝特给脸上蒙起一层灰黑面纱,加上少许露在外面的血疤,给了她蒙面非常合理的解释——毁容。 不过这些伤口愈合得飞快,在艾丝特慢吞吞地打包一袋烤豆三明治,再回到塔索克河边那家旅馆后,她摘下面纱再度查看一遍,此时脸上的伤口已经只剩下疤痕,连血痂都消融了。 艾丝特终于松口气,痛苦地瘫倒在床上,在心底抱怨这种掩饰身份的能力绝对不能用第二次,万一恢复不过来就惨了。 这种风险她实在不愿意承受。 小五被光点压制,仍然处在隔绝的沉睡状态。 艾丝特挠了挠伤疤边缘,希望这些痕迹好得够快,明天她还打算带着那堆金镑去找克莱恩,拜托他帮忙给自己收购非凡武器。 总不能顶着这些伤痕去,会让老乡担心的。 —— 隔天早上,天刚亮艾丝特就退掉了这间旅馆的房间,简单找到附近的咖啡馆吃了两片花生酱面包,她便挤着早班地铁去往明斯克街十五号。 或许是她鼓囊囊的背包太显眼了,偷走第三个小偷的动作与记忆后,艾丝特也在他小腿上狠踢了一脚,然后随着人流挤出车厢,换乘公共马车前往目的地。 幸好她来得早,不然再晚会儿,克莱恩就要去东区做“侦探伪装”了。 灵性直觉被触动的时候,克莱恩嘴里还叼着涂满果酱的白面包,正拿着今天早上送到的新报纸发愣,因为报道里赫然写着,有人盗走了卡平保险箱内的所有财物以及现金。 昨天折腾一夜的克莱恩感到很无辜,身为“黑皇帝”本尊,他明明什么财物都没带走! 克莱恩放下剩的半块面包,在门铃声中站起身,看到艾丝特的时候很难说是否感到意外。 毕竟昨晚以灵体状态行动的时候,克莱恩就看到了一个满面发亮、披着绿斗篷的光人。就那个光亮给他的熟悉感来看,除了偷偷跑到卡平府的艾丝特不会有别人。 克莱恩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嘴上都说着再规划下,结果不约而同地在夜晚行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一起。 他还捡走了被艾丝特击杀那位非凡者的特性,多收获了一份序列七的“审讯者”。甚至在官方非凡者到达之前,克莱恩特地停留在与艾丝特离开方向相反的那一侧,给她留下了更多离开现场的时间。 在冲几位官方人员鞠躬谢幕后,克莱恩完成了这次效果绝佳的演出,让“魔术师”魔药获得了许多消化反馈。 也多亏艾丝特借出的那个“强迫症领结”,让克莱恩在跟对方战斗时更能放开手脚,就是双方互相“禁止”起来,整场战斗差点变成回合制嘴炮。 如果不是“黑皇帝”的位格更胜一筹,克莱恩也会感到相当吃力。 不过当艾丝特将一大堆金镑摊在克莱恩的餐桌上时,他刚放到嘴边的半片果酱面包就往地面坠去。 幸好克莱恩眼疾手快,在它落地前捡起来了。 他摊开刚才正在阅读的报纸,指着其中一串字:“所以……保险柜内所有财物是你盗走的?” 艾丝特可没有“小丑”的表情管理能力,脸飞快红了起来:“盗、盗亦有道,我可只拿了现金!” 老乡你这是双标,这不还是偷……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反驳道:“你不如说贼不走空。” 虽然这句话用鲁恩语说出来,变成“窃贼来了就不能空着手离开”的怪话,但两个人都能听懂这个说法的含义。 克莱恩心情复杂地拿起泡着锡伯红茶的茶壶,给艾丝特也倒上了一杯:“让我猜猜,你只找到了现金保险箱?” “是啊,我装满包就跑了。昨晚的‘黑皇帝’真的是你吗?” 克莱恩微笑着,小小地撒了个谎:“是我认识的人。” “原来如此,那你可得帮我好好感谢他,人都救出来了,我这笔也赚发了!” 老乡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自己就没找到藏现金的地方。克莱恩叹了口气,端起手旁的茶杯放在嘴边抿上一口。 艾丝特笑嘻嘻地看着桌面上成打的金镑现钞,高兴地晃着脑袋: “哎呀,他们报纸上怎么说的?‘侠盗黑皇帝’和‘光面女贼’?怎么我的就这么难听,这该叫什么,这该是贝克兰德之都的蝙蝠与罗宾!” 克莱恩狠狠地呛了一口红茶,剧烈咳嗽起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谢谢你们。 谢谢eternai的月票!非常感谢。 要是这个月有两千收藏的话可能会六一加更,就当大家一起过儿童节了。 这章末尾之前写的时候很开心,希望你们也能看得开心。 第九十二章 从消失的记忆中出走之人 “既然你认识那位‘侠盗黑皇帝’,这些钱你帮我带给他一半,反正都是要给你的。” “给、给我?”克莱恩顿时坐不住了,桌面上的金镑虽然远远不到破万的数量,但那些成扎的十金镑面额纸币,加起来多少也得有两千多了。 天上掉馅饼可不是正常事儿,克莱恩还不至于直接被这些钱砸晕:“我不能收!这也太多了!” 艾丝特笑着捧起茶杯:“也不是说给你,是拜托你帮我订购非凡武器。资金充裕选择才更多,让你保管比放我这方便。在这个时间点我不敢去银行存这么多钱,毕竟我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着这么多现金回东区更不合适。” “你还打算给‘黑皇帝’一半?” “如果你不认识他我自然不会管这点,但毕竟他才是昨晚出面的主力,总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艾丝特挥了挥手,“就交给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克莱恩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好,那我就替你转交给他,帮你找武器的事情说不定也能借此拜托他去沟通。” 比如让“世界”在塔罗会上求购一圈。 “对了,我之前确实有搜集到一些消息,之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似乎是从第三纪流传下来的童话……” 听完克莱恩转述“造物主”与“云雀”的故事,艾丝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荆棘环、橄榄环与花环,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一想到自己曾经给廷根值夜者们编手环来感应他们的状况,艾丝特又隐隐有点不安。 不过听到那个“造物主”拒绝“花环”的时候,艾丝特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胸口垂着十字架的高个男子,黑色的神职人员长袍相当低调,乌黑的头发根部呈现出太阳的金色光泽,他站在另外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前,回头时面容却始终模糊虚幻。 看不清楚,想不起来。 明明在梦境里见过他,但是越回忆越头痛,艾丝特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脑海中的阵阵眩晕感。 或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妙,克莱恩忍不住问了句:“你还好吗?如果实在不舒服就不用强迫自己回忆,我们可以继续搜集更多消息。” “唔,或许我得回去休息一下……很谢谢你告知我这个故事,它应当跟现实发生过的某些历史是呼应的。” 克莱恩点点头:“我刚好要去东区办点事,要我送你回去吗?” 艾丝特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要是一起走的话就太惹眼了,侦探先生。我先走。” “也好。对了,那个‘强迫症领结’可以还给你,我已经研究过了。除了你之前发现的那些用途,它还有‘守秘’的效果,在与目标对视的时候可以使对方按自己的指令行事。如果囚禁一片区域就会形成‘禁闭’,能抵挡来自外部的攻击和限制区域内的物体离开。”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得是你!谢谢,我总算知道它完整的能力了。” 在克莱恩从楼上带着领结走下来后,艾丝特又告诉他: “我要换个住所去桥区了,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过去这么段时间,铃兰花街人们的记忆也快消失了,即使遇到大概率也不会再记得我。”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看了眼克莱恩:“为什么你还会记得我呢?” “我也很想知道,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克莱恩提出了他之前的一个设想。 “有道理!”艾丝特当即微笑起来,“能被人记得的感觉真的很好。” 克莱恩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间:“我说过我会记得你的,幸好我没有食言。” 艾丝特挥挥手,转身踏出房门。 —— 圣乔治区。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驻贝克兰德总部,圣希尔兰教堂,地底羁押室。 加尔温的右眼上盖着一块黑布,挡住了那只已经失去神采的萎缩眼球。 他垂着头坐在冰冷石床的角落,简陋的灰色半袖长衫甚至挡不到膝盖,四肢上都套着刻有诸多符号的手环。原本灿烂的金发黏连成片,紧贴在加尔温的额前,脸上数日未刮的短须遮挡住他年轻潇洒的面孔,让他看上去仿佛老了十来岁。 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亮闪闪的笑意,他嘴里哼着变调的歌曲,要费尽心思才能听出来这是一首“白桦林”。 加尔温一直在想,这或许就是他被厌恶的一生的结束了。 在机械之心的手中他经历了各种拷问,现他们已经开始预备实验,以检查加尔温身上“观众”序列的能力极限。 然而让他加尔温失落的是,他始终没有获得有关“卢娜·杜博阿”的消息,那应当是个假名。 顶着假名的小绵羊露出皮下的狼牙,从他的手上跑掉后,好像就没人再关注她了。 昨天当加尔温询问检查他的机械之心队员有没有抓到六零三的住户时,那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加尔温依然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疑虑—— 对方以为自己疯了,正在臆想出不存在的人来脱罪。 真是奇怪。 加尔温在黑暗中眨了眨那只幸存的眼睛,察觉到脑海中小绵羊的样貌正在变朦胧,他只记得她的音乐、歌声,和温和桂黄的金发。 但他记得那只黑色的、通人性的乌鸦,还有它充满恶意的利爪。 加尔温摸了摸右眼上的黑布。 牢房的门突然开了,在强光下短暂眯起眼睛后,走进来的人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加尔温的视线。 这是个眉毛跟五官一样刚硬方正的男子,身上散发出莫名想让人低头的威严,他穿着军官制服,黑色的头发顺服地往后梳拢,贴在头顶,乍一看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眉间有着刀刻般的悬针纹。 “加尔温·莱普勒斯?” 加尔温没有说话,男人身上源自非凡能力的压迫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用,将自身从感知中抽离以达成客观,能旁观解构自身的情绪,是每个“观众”都会学到的能力。 这个男人倒也不在乎,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来带走这个野生非凡者,将他转移去军方那边而已。 “因为你可能与因蒂斯间谍案相关,我们将接手‘机械之心’对你的后续调查。” 蒸汽在上,这些人连个借口都编不好是吗? 加尔温很想大笑,想开口嘲讽这么愚蠢的借口,因蒂斯大使被极光会刺杀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难道该调查的东西鲁恩官方还能查不着? 跟他一个落魄的留学生能有什么关系! 加尔温摇摇头,却老实地从床脚站起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生。只是不能说的那些事情,你们就算迫使我失控我也说不出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男人冷哼一声,没有说任何话,大概是有人告知过他这个“嫌疑人”的序列信息与展现的性格,他不打算跟加尔温产生任何多余的语言交流。 在“观众”面前,所有有意或无意的表达,从语言到肢体动作,都是在暴露自身相关的信息。 即使瞎了一只眼睛,加尔温那漠然如旁观者的目光还是让男人感到反胃。 走到贝克兰德雾霾下,感受到午后稀薄阳光的那刻,加尔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 不是来自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冷风,而是别的更危险的东西,触动了他的灵感。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加尔温和那个男人,不过加尔温手上源自机械之心的炼金产物并没有摘,有这些手环在身上,只要有人念出相应的古赫密斯语,就会立刻禁锢住他的行动或者施加惩罚。 加尔温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他也不在乎,当事情已经糟糕到一定地步后,已经舍弃希望的人自然会变得麻木。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又开始哼唱那首教师先生从邪神处倾听到的《白桦林》。 然而奇怪的是,对面的男人冷脸望着窗外,对此毫无反应。 直到另一个说话声在车厢里响起:“您好,加尔温·莱普勒斯。” 加尔温惊奇地侧过头去,发现马车里竟然一直坐着第三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而对面来自军方的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不,或许他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坐在这里?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像个路过的普通神父,淡金色的胡须遮住半张脸,身上穿着朴素无华的白袍,胸前垂着一根嵌在半段橄榄枝上的十字吊坠。 让加尔温最不安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同样呈金色的眼睛清澈而单纯,透出本该属于摇篮中婴儿的神态,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成年男性身上。 这位神父露出微笑,仿佛正要引领他进行一场忏悔:“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加尔温心中的警惕只是在这个微笑下,就化成落入火炉的雪沫,消融不见,他用面对老师时同样尊敬而乖顺的语气,轻声道:“《白桦林》。” “没错。那么是谁说它叫这个名字的呢?” “卢娜·杜博阿。长相很接近传说中精灵族的年轻女士,她身边有一只很恶毒的乌鸦。” 神父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还……见到了她的光,像是把星星洒落在人间的光。”加尔温露出痴迷的神态,将自己内心的波动全部展现在脸上,“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东西。” 神父的手指落在十字架上,轻轻盖过那段永葆青绿的橄榄枝:“那你要记得她,记住那片光,加尔温。” 加尔温仍然面带痴迷,但还是梦游般点点头,呆愣地望着对方。 这位神父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你的命运已不在这时代之上,孩子。你将成为流浪者,在地上到处流荡。” 加尔温在这句话语落下后瞪大了眼睛——然而他那只仅剩的、完好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第九十三章 辗转于各处依然一无所获 艾丝特在桥区的新住处很快确认下来,她的东西并不多,手上只比前往东区时多了一个行李皮箱。除了那些扔给克莱恩让他帮忙看着的金镑,艾丝特自己也留了一百金镑左右的现金在手中,面额主要以一金镑和五金镑为主,作为平日的开销预留。 她白天依旧在几个经济宽松人流密集的区域,到处找咖啡馆做演奏揽客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获得了这笔资金就懈怠,她也要为以后做打算。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最近频繁沉睡过长的小五总算清醒过来,他对艾丝特的暴富相当吃惊,“你终于开窍决定好好扮演‘偷盗者’了?” “也没有,我只做了那一单——”艾丝特三两口咽下手边的泡芙,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就走向美好生活了,嘿嘿。” 小五狐疑地转动着身子,没有发表太多评价,转而问道:“那个家伙还没回来吗?” “小七确实一直没有音讯……”艾丝特没有直接说出后面那句担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真把小七说出了什么意外。 “不至于,最多也就是失去自由罢了。”小五懒洋洋地回道,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艾丝特犹豫几秒,她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商量的人,只好问问看上去家史源远流长小五:“这么说起来,你们知道第二纪第三纪的历史吗?” “这取决于你要问什么,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回答呢?” “有一位远古神明,遇到了给祂衔环的云雀,”艾丝特几乎是将整个故事内容全省略了,只挑了最无趣的梗概,“你对此知道什么吗?” 小五思考了不少时间,直到艾丝特将最后两个剩的奶油泡芙全吃完,它才缓缓摇头:“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不能知道’。” “不能知道?” “你可以当作是‘阿蒙家族’的秘密,而我只能算是中游的分——人员,家主也是‘偷盗者’途径,而他把大部分家族成员的相关想法都偷走了。” 艾丝特皱起眉头:“难道他现在还活着?” “当然,达到圣者的层次后,寿命便不能再用人类的时间来衡量。你梦中的‘吞尾者’乌洛琉斯就是现成的例子,祂就是从第二纪存活至今。” 然而小五没有说的是,艾丝特自己很可能也是这样的例子,他现在没有证据,只能猜测。 “原来祂叫乌洛琉斯……”艾丝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可是你们的那个家主干嘛要偷跟这只云雀有关的想法?怪不得你之前跟小七讨论的时候,你们两个时不时就会发愣。” “一个阴险又讨厌的家伙而已,连自己的家族成员都要欺诈,”小五好像有相当多的不满,“换你更能理解的说法是,他定下了某种集体规定,导致我们对那个话题的认知会不断被偷走。” “偷走你们大多数成员的想法?确实是很有‘偷盗者’的风格。” 小五垂下头:“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完全帮不了你,小七能帮助你的也很有限。” 虽然并不了解这位“家主”,但艾丝特已经有些嫌弃他了:“他偷这云雀的鸟事又有什么意义?一点线索都不留,真是烦人。” “说不定是因为云雀得罪了他,得罪太狠了,他很记仇。”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才说:“也不必,这是让我突然多了个潜在的敌人啊……虽然我不是云雀,但要追查这件事是不是绕不开他?” “我不知道,就像我告诉你的,我不能知道。” 小五摇摇头,重新卷成一小团,又进入不搭理艾丝特的沉睡状态。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总感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在稍作思考后,她对从何开始搜查没有任何头绪,只能计划先去图书馆翻翻那些古董般的历史故事。 第五纪明面上没有任何消息,那这个家族大概率于第四纪发家,甚至可能更早? 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又得去麻烦老乡了。 —— 周一傍晚,艾丝特带着苹果派、杏仁饼干和甜冰茶再度踏上明斯克街,敲响了十五号的房门。 十七号的夫人正在女仆的随同下准备出门,正在路边等候雇佣的马车。艾丝特见她望过来,友好地笑着点点头,因为手里提着东西,她只能勉强行了个屈膝礼。 那位戴着宝石项链的夫人打量着艾丝特流露出少许惊讶,随即也热情地回以笑容,甚至显得有点兴奋。 很快克莱恩来开门了,将登门拜访的艾丝特迎进了屋。 艾丝特微笑着问:“怎么样,没打扰你?” “当然没有。你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食物有人分享是会更好吃的。” 克莱恩接过艾丝特手上的东西,泡上一壶锡伯红茶,端到接待客厅的矮桌上,他知道艾丝特不爱喝咖啡,从廷根时就如此,根本不需要问。 “那个非凡者集会暂时还没消息,我还没找到时间去收购你想要的武器。” 艾丝特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那优先匕首或短剑,因为我的非凡序列有手部控制能力的加成。太大的武器不方便携带,枪支的话看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不需要子弹的非凡武器。” 克莱恩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今天来是为了其他事情?” 艾丝特进门之后就有点心神不宁,看见她盯着茶杯发呆的眼神,克莱恩便有了这种推测。 “是的,因为你的非凡者圈子比我广很多,我很好奇你有没有听过某个家族的事情。” “很古老的家族?” “不是第五纪,应该是第四纪的家族,我去公立图书馆找过,几乎没有任何信息遗留。你也知道明面上官方对第四纪的历史少有记载。” 克莱恩并不介意跟艾丝特分享从罗塞尔大帝日记和塔罗会上听到的那些信息:“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查,说不定我也听过。” “我很信任历史系大学生的知识面,这不就特地来找你了,”艾丝特露出微笑,望着克莱恩,“听说那个家族的姓氏是‘阿蒙’。” 克莱恩后颈上的寒毛瞬间炸了起来,那次替“太阳”驱邪差点让灰雾被入侵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艰难地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轻轻点头:“这好像确实是第四纪的家族,在某个非凡者的秘密集会上,我听过一些相关的传闻。” “我有些好奇那个家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家族成员和‘家主’又是什么情况。” 克莱恩没有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出来,听到“阿蒙”这个名字从艾丝特嘴里随意冒出来,让他背后冒出强烈的寒意:“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但不能保证有多少收获。” 艾丝特见克莱恩算是答应下来,也松口气,顺便提醒他道: “如果真遇到那个家族的成员,你千万小心,他们的家主怎么也是‘圣者’。他能活到第五纪,早就已经超越人类的范畴了。” 艾丝特见克莱恩在沉默,又补充道:“即使他们的家族成员脱离社会很久,也完全没留下任何踪迹,这太异常了。” “确实很奇怪。” “我担心‘卓娅’跟他有矛盾,会让我被盯上,所以调查这名字的事情可以先放放。如果你的占卜有预兆到危险,调查阿蒙家族的事情也可以放弃,我不希望给你也惹来麻烦。” 克莱恩默默点头,他的手指间转动起一枚铜便士,却始终没有抛起来。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非凡者集会上奇怪的尊名 周三早上,艾丝特在咖啡馆用餐的时候,从报纸上看到了恩斯特商行的广告,她记得这就是克莱恩说的那个“非凡者集会”的暗号。 于是艾丝特又在傍晚时间拜访了明斯克街十五号,她的手上仍然提着甜点,收获了克莱恩预料之中又无奈的笑容。 约定好明晚在桥区“勇敢者”酒的门口碰面后,克莱恩还特地提醒艾丝特,记得带上伪装身份的斗篷和面具。 在简单的友好闲聊后,克莱恩便送艾丝特来到门边:“之前你交给我的金镑我会带着一部分,预备你有看上什么想要买的东西。” “那就麻烦你了,明晚见。” “好,明晚见。” 天气越来越冷了,艾丝特拢紧肩头米色的针织披肩,感觉些许倦怠。她没有再去到处演奏,而是漫无目的地坐在公共马车上,晃悠悠地任由自己被带去下一站。 当艾丝特感到疲乏的时候,她脑海中的“灵性直觉”又活跃起来,她有些昏沉,也就没有刻意去无视那极细微的声音,任由它指引着自己前往西区。 格林墓园外。 在绯红月光的环绕下,艾丝特走近一株桦树,树干上有一圈奇怪的脱皮,看上去构成了一个环形,树根底部的泥土有被铲起过的痕迹,似乎被人很潦草地收拾过。 “奇怪,总觉得下面该有什么的。” 艾丝特抓起一把泥土,用手掌碾碎它们,闭着眼睛在土面上洒出了一圈圆环,几颗光点从她的额前飞起,落入地面。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要是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八成会觉得她精神不太正常。 沉入地下的光点又飘起,回到艾丝特的发丝间。 “来晚了,有人先一步找到这里了。” 艾丝特拍了拍手上的土,踢散地面上的环形图案,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这里。即使她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但似乎是能帮助她提升自身的东西。 对于晋升的渴望让艾丝特遵循“灵性直觉”的指引而来,只是这个结果免不了让她心里生出失望。 又或许不是灵性直觉出错了,而是有别的人回避了我的灵性直觉?贝克兰德究竟藏着多少非凡者啊…… 艾丝特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期待起明天即将参加的非凡集会。 一天过去,贝克兰德桥区域,铁门街。 “勇敢者”酒沉重的黑木大门前,那个当保安的壮汉面无表情立在旁边,门里间或传出来呐喊和欢呼声,也夹杂着咒骂与杯壁相碰的脆响。 里面浓郁的酒香还不至于飘到艾丝特站着的街角,因为门口守卫的缘故,她没有离太近,保持着好一段距离安静等待克莱恩,仍然是那身“哈梅尔”的打扮。 没等多久,另一个同样披着斗篷,脸上盖着铁色面具的人走过来。 “艾丝特,我们走。” “到里面我们是不是就该少交流?让别人观察到密切的联系感觉不太合适。” 克莱恩当然点点头,说:“你很谨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等下次吃点心时再交流。” 克莱恩领着艾丝特走进酒后面那条小巷口,穿过一段距离才走到目的地,克莱恩很有节奏感地敲击在门上。 过了得有七八秒,门上那块小木板才被拉开,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警觉地打量了两个人片刻,然后才拉开门放他们进去。 整栋房子阴暗而昏沉,屋里一盏灯都没点,两人就这样跟在后面穿过客厅。起居室里倒是有光亮,中间的茶几上点着一根蜡烛,而周围的沙发和椅子上已经坐了四五人,空的位置还有不少。 艾丝特扫了眼,几乎所有人都是铁面具和兜帽长袍的打扮,再加上这阴森的氛围,她很难不联想起某种魔法世界的黑恶势力集会。 克莱恩和艾丝特找了一处角落坐下。 在两人侧前方的人似乎是位下巴浑圆的男士,他看上去相当紧张,一个劲往沙发里窝去,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给他的脖子来上一口似的。 艾丝特有点好奇,难道这人跟她一样也是新手吗?第一次参加集会? —— 这当然不是达克威尔第一次来“智慧之眼”所召开的非凡者集会,甚至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老师给予他的护身符烫得心口疼。 上次有这么诡异的经历,还是他在廷根草药店时,虽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达克威尔已经忘光了,但是他的护身符一过度发热,那时候几乎被烫掉皮的畏惧又窜上心头。 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出刺激到护身符的源头。屋中陆陆续续有其他的聚会参与者走进坐下,除了刚才那同行的两人比较可疑,好像跟其他人关系不大。 锁定目标后,已经晋升“驯兽师”的达克威尔暗自猜测着对方的来头,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来自官方教会的执法者,正准备在屋外进行包围,把这里的野生非凡者全部一网打尽? 这种念头冒出来后,达克威尔如坐针毡。 但很快,他的护身符又冷却下去,只保留了稍高于体温的温度,让达克威尔感觉怀里踹了一碗热茶。 怎么回事?对方不想动手了? 达克威尔头上的冷汗还在顺着面具的边缘往下淌,他茫然又忧心地缩在沙发里,姿势看上去相当别扭。他的反应引得旁边几个经常参加这场集会的“熟人”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胖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而达克威尔今天也很反常,平时都是第一个提出交易开始出售药剂的他,今天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左顾右盼。 “智慧之眼”老先生也疑惑地瞄过他,但没有出声。 很快,有另一个人举起手来,听声音像是位年纪并不大的男性,温和而矜持: “我这里有一件来自大人物的委托,如果有人能找到任何线索,对方给出的奖励很丰厚,情报费可以三七分。” “对方要找的是一些信仰‘愚者’的人,有可能涉及‘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或者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还请各位不要用任何神秘学语言念出这些称呼,这很可能导致可怕的结果。” 艾丝特眨了眨眼睛,这个人的声音给她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很快,下一个人的声音也让她有点熟悉。 侧前方那位脸颊堆着肉的男士拼命摇着头,很小声地嘟囔道:“这一听就像个地下邪神,谁敢去找啊?真不要命……” 因为屋里非常安静,他的嘀咕声清晰地落到每个人耳中,那个开口提出交易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话。 在片刻沉默后,下一个人举起手来,求购两种艾丝特听都没听过的非凡材料,今晚的交易进入了日常流程。 艾丝特却在想着刚才那人说的几句话,她的灵感被其触动,使她立刻把这三句称呼牢牢记在了心底,准备等回去后再仔细研究下为什么她的灵性直觉会产生反应。 她明明第一次听到这段“尊名”才对。 在交易中段的一个空档,克莱恩抓紧机会举起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收购一把短匕类的非凡武器,效果最好能偏向增幅杀伤力或净化,外观不要太显眼。” 可惜的是无人回应,非凡物品这种往往被当作保命底牌的东西,除非是有工匠在背后帮忙打造,不然很少能遇到符合个人要求的类型。 艾丝特本来也没抱希望,这次不行下次再说,她本来也是想先接触这个集会看看情况。 那位嘴很碎的先生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艾丝特的视线,他胸口的护身符又一次灼热起来。 而艾丝特忽然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这是廷根那家“罗森的民俗草药店”里,在她几句话间被吓得不行,就直接把“怪物”配方扔出来的药师! 这可真的是太巧了。 艾丝特微笑起来,顿时明白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在沙发里坐得那么难受。 那次见面的时候,艾丝特就判断这位药师是对她有什么预感,而根据这次他的表现看来,药师先生并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将目标锁定在她身上,不然他肯定会优先观察身形举动比较女性化的人。 这位药师因为那种预感受到惊吓,于是整场交易里都不舒服地扭来扭去,直到刚才艾丝特盯住他之后,对方又受到了某种刺激,才露出直白的惊惶与不安。 艾丝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惴惴不安的药师,可能艾丝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刻意关注中带有一种恶作剧的心态。 聚会很快就结束了,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收获,这也是非凡聚会的常态。 野生非凡者们能获取的资源极其有限,对自身的提高也很艰难,官方教会垄断着大部分中高阶的非凡材料和封印物,即使有低阶流落在市场上,也都昂贵且稀少。 很多人在推开非凡世界的大门后,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配方或者魔药材料,可能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四处搜寻。 艾丝特有那么一丝庆幸,她不用走这么麻烦的非凡之路。 之前克莱恩跟她提起过魔药主材料的昂贵,光是序列六的一份主材料就要两千金镑左右,让艾丝特彻底断了寻找魔药配方提升的心思。 但艾丝特也十分茫然,她获得晋升的线索断在了格林墓园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感恩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阿萨主神奥丁、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打赏!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满载坏消息而归来的乌鸦 集会结束之后,艾丝特和克莱恩便分头回到各自的住处。 因为同在桥区,只坐了十几分钟的公共马车,艾丝特就回到了她新租的房子里,这次她依然只租了半个月,下半个月她打算去塔索克河边先找家旅店待上天,然后去东区边缘再找房子。 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艾丝特只能忍受到处搬家的麻烦,她不再为了满足消费欲而买各种小东西,而是将行李维持在尽可能轻便的程度,保证自己处在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所以她的公寓环境也说不上什么享受,基本都是自带的家具,艾丝特只是拎包入住罢了,不会再布置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时小五还在她的衣兜里沉睡,艾丝特局促地靠在单人扶手椅里,回想起聚会上那个尊名,细细感应着脑海中的回馈。 最怪异的地方在于,艾丝特的直觉同时表现出了相反的倾向,既赞成又反对她去招引那位“愚者”,这么矛盾的情况艾丝特还是第一次遇见。 面对极光会时,灵性直觉与艾丝特意愿相反的情况非常极端,但是这一次艾丝特没有任何偏好,可是她脑海中仿佛分裂成了两派,使得意见居中的她不知所措。 “这又算是什么事……”艾丝特头疼地叹了口气。 正当她望着天花板放空,任由脑海中的灵性直觉自己打架的时候,一声闷响从窗边传来。 “砰!” 艾丝特条件反射地从扶手椅上蹦起来,立刻从怀里掏出“强迫症领结”放到嘴边,充满戒备地转向窗户的方向。 她看到一个抖着翅膀的黑影正趴伏在窗户外侧,赶紧抬起玻璃,将这只乌鸦接进了屋。 小七看上去很是狼狈,原本柔顺乌黑的羽毛乱糟糟的,仿佛经历了猛烈的风暴,它的一只翅膀斜斜地耷拉着,身上有几道浅显的血口子,不过已经结疤了。 “怎么回事!?你跟人动手了?”艾丝特紧张地翻出医疗包,里面装着她从药店买的止血用草药粉末和绷带。 在艾丝特找了一根笔杆,将乌鸦的翅膀稍微固定上,替它绑好绷带后,全程保持沉默的小七才开口说话:“我找到那个人了,在不会惊动家族其他成员的情况下,祂帮我规避了少部分限制,告诉我一点能传达的内容。” 然后它转头打量着屋里:“小五呢?” “它还在沉睡,”艾丝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嗯,应该还在我用光点造成的影响下。” 小七惊讶地打量艾丝特几秒,低下头轻笑起来:“哈哈,你居然学会防备它了,真是有进步……” 下一刻,它语气中的调侃全数收敛,艾丝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知道小七要说到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对待你的事情上,小五跟我意见相反,你应该也是察觉到这点才会试着影响它的沉睡。” 艾丝特点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透露给小五。虽然它现在的状况并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一旦它能获得自由,那事情的发展就会彻底脱离我们的掌控。” “生命威胁?” “艾丝特,能让人宁肯死掉的可怕场面也有很多。” 小七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竟然带着笑意,这更让艾丝特打了个寒颤,不愿意细想小七在指什么:“我知道了,所以你想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你身上的光从第二纪就出现在真实世界,但是在第三纪时便返回了灵界之上。” 艾丝特的瞳孔逐渐放大,有转向黑暗的趋势,她脑海中的嗡鸣突然清晰许多,那些散落的、聚合而成的想法,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呓语,汇聚成另一个声音。 小七的喙还在一开一合:“祂正在借由你活过来,试图行走于世。我们关于‘神降容器’的猜测一直都是正确的。” 细碎的光点不受控制地从艾丝特的头发间逸散,又被她压制的意念不断召回,像是在她的头发上缠绕着不断流动的线圈。 她捂着嘴,直到所有的光点都被收拢回来,艾丝特才放下手,堪堪平复自己恐惧的心。 她知道“神降容器”意味着什么,虽然之前还在跟克莱恩开“睡上千年”的玩笑,但艾丝特没想到她“言出法随”的能力会奏效得这么快。 那明明只是个玩笑,现在看来,却像极了对她结局的一场预言。 小七给了艾丝特恢复冷静的时间,但它要说的话还没完全结束:“你会吸引那个‘倒吊人’,就是因为沉睡在你身上的那个存在——祂能通过更抽象客观、游离在时空之外的命运长河来稳定、甚至锚定他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高序列者感受到的疯狂。” 很不合时宜的,艾丝特想到那种堵在下水口的滤槽。 这个想法应该让她发笑的,但她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连想流泪的冲动也消失无踪。 “我还真不是个人,是吗?” 换作任何一个别的情景,小七大概也会为这句自嘲鼓掌称赞,但它现在只是安静地点点头,无言地注视着艾丝特。 乌鸦的黑眼睛,正收纳进她脸上的苦痛与不甘。 —— 艾丝特这一夜没有睡觉。 那些几乎挖空她心脏的坏消息,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给她的“生日礼物”,去年也是同一天,她彷徨无助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身旁是对她充满恶意的“小七”。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就偏偏是这么个诡异可怕的世界呢?艾丝特忍不住这样反问自己。 当小五从沉睡中苏醒的时候,看到艾丝特将扶手椅搬到了窗边的位置,正对着外面的景色发呆,透过淡淡的云层,一轮阙月正散发出绯红的月光。 小五早就有怀疑,艾丝特对自己身上的限制力量动了手脚,但它没有点明这点,不过是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平和,好获得那些能自主思考的时间。每次想到自己所处的状况,小五都感到有种冰冷的怒火在心底浮现——这不符合“祂”的性格,是承受艾丝特过多情感共鸣后产生的影响。 小七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还久,怪不得它显得那么异常…… 小五转头望去,看见终于重新出现的小七正窝在一个软垫上打盹,缠着绷带的翅膀露在外侧。 不过在小五的注视下,小七很快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蹦到了小五边上:“不多睡会儿?” 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晃晃脑袋:“我最近睡得够多了。你真的见到祂了?” “见到了,祂告诉我的事情并不完整,我能知道的部分有限。” 小五转向另一边的艾丝特:“你也告诉她了?” “当然,当然!”小七眼里的狡黠对小五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谎言与欺诈带来的愉悦,“我把我听到的都转述给艾丝特了,看她这样子今晚是睡不着的。” 小五不喜欢看到这个分身如此欣喜的神态,它的尾巴都快翘开屏了,但是直接拆穿小七隐瞒部分消息的事情,只会让艾丝特对自己的信任更加稀少,于它的处境不利。 艾丝特仍然安静地抱着膝盖,缩在那个扶手椅里,仿佛与世隔绝的雕塑,作为被讨论的主角,她完全生不出插进两人对话的欲望,一直对着那轮红月发呆。 “你为什么搞得这么狼狈?”小五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挑起别的话题。 小七抖了抖还完好的那只翅膀:“祂不是很希望我这么快就离开,我也不能确定祂留下我是想做什么,如果祂真想要通知那位‘家主’,那我不如努力逃一把,免得到时候……反正祂阻拦我的意愿也不是很强烈,不然我没有机会的。” 小七顾虑到艾丝特还在旁边,没有把话说全。 小五轻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不要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小七’。” 它将那个词咬得特别重,里面的嘲讽之意,让艾丝特空洞无神的视线转了转,落在它们身上。 “你们的家主是‘阿蒙’。”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恍惚得如同在梦游。 小五和小七都没有说话。艾丝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对劲,它们都不想成为被发泄的对象,也怕刺激到艾丝特导致她突然失控,沉默成了最好的选择。 艾丝特没有在乎它们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你们也是‘阿蒙’。这不是姓氏,不只是身份,是名字……每个人都是阿蒙?” 她抬起手,捏了捏右眼眶。 艾丝特的手指用力压在她自己的眼珠上,小七都在担心她会不会直接扣下手指,将眼珠整个挖出来。但她没有,眼球被压迫时传来的疼痛,不断在提醒艾丝特她仍然拥有着脆弱的、会被毁坏的人类身躯。 再这样用力按下去她会失明。 艾丝特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右眼前浮现阵阵错乱的雪花点和线条。 她没有把眼睛底下会抽痛的东西给挖出来的勇气,也没有面对脑海中那诡异光团的勇气,艾丝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懦弱,如此害怕死亡。 她又看向小五和小七:“我很感谢你们告知我的许多事,不然我或许直到失去自我的那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不该信任我们。”小五忽然开口了,它旁边的小七刨了刨爪子,没有作声。 艾丝特竟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也跟她的眼神一样空洞,仿佛被凿穿的壶,把所有稳定温和的意志都漏到外面去:“你很少这么坦率。如果不是小七就站在旁边,我都会觉得你就是小七。” “我信任你们吗?真是奇怪的笑话,我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信任。” 说完,艾丝特好像真的自己被逗笑了,她嘴里传出的轻笑只有气音,像极了寒风下枯树丛发抖时的“沙沙”作响。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订阅! 感谢forever小杰的打赏! 第九十六章 深藏在平静眼中的异样 <\/b> 在天边红月落下,太阳又升起的时候,艾丝特告诉小七“你该离开了。” 小七没有说话,只是用黑眼睛安静地盯着他,艾丝特永远都看不清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情绪,所以她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小七摇摇头,叨了两下自己缠着白绷带的翅膀。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温和的微笑更像是张面具,盖在她沉闷的情绪之上“你的翅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本来也不是普通的动物,昨晚那些更多是在给我演戏,想要博取我的同情。” 顿了顿,艾丝特伸出手指抚摸过小七的脑袋“我得承认,你在这方面做得很成功。” “那你为什么要赶……”小七故作委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丝特直接打断了。 “因为你的状态不对劲,小七。你去接触的那位存在,真的没有在你身上动手脚吗?” 小七忽然往后蹦了一下,眼睛越睁越大“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被——” 话音戛然而止,小七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在它飞快回忆过这几天的经历后,突然意识到昨晚自己的状态过于冷漠。交谈间,它一直无意识地在用直白过头的语气来刺激艾丝特。 这与它的本意相悖。 以“诈骗师”应有的口才,他本该有更温和、更委婉的方式告诉艾丝特那些事情…… 小五好笑地从旁边的茶几上抬起身子“即使你真的被祂当面种下‘心理暗示’,以你现在的序列也根本不会有察觉。我说过了,你不是特殊的,你的出现只会引起祂的警戒。” 小七的眼睛一转,冲艾丝特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昨天祂要我传递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或许还有待验证。” 艾丝特没有回答,默默拔下一根头发,缠在小七的爪子上。 小七用喙蹭了蹭她的手指,轻声道“我这就离开,你们最好也尽快换个地方,我担心祂会追踪过来。” 直到小七飞出了窗口,从那方正的玻璃里再也看不到他黑色的羽毛,艾丝特坐回了扶手椅上,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五疑惑地问她“你不走吗?” “如果你们说的那个‘祂’真的知道那么多有关‘卓娅’过去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走?”艾丝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我大可以当面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解决这处境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又要赶小七走?想要保护他?小五在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只是否认了艾丝特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艾丝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去向那位引动她灵性直觉的“愚者”祈祷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艾丝特脑海深处“嗡鸣”作响、彻夜喧闹的那团光,忽然就没了动静。脑袋里一片寂静的感觉,让艾丝特惊讶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仿佛在敲打一台信号不好的老电视机。 真的没有声音了,又开始装死是什么意思?让我自己来决定? 艾丝特原本黯淡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看向茶几上的小五“我想过了,还是先出去住几天。” 小五很随意地卷起身子“随你便,反正我只能跟着你走。” —— 艾丝特这次前去的是北区,要在这里找家旅店不难,虽然价格昂贵很多,但是装潢和设施也比塔索克河岸的便宜旅店好上不少。她会选择到这里来暂住两天,正是因为黑夜女神教会在贝克兰德教区的总部,圣塞缪尔教堂就在北区。 不论是小七招惹到的那个“祂”想来抓人,还是因为艾丝特即将向“愚者”祈祷而可能惹上麻烦,在黑夜教会附近行事,说不定能在面临危机的时刻寻求到女神的庇佑。如果光点出现异动,艾丝特也宁愿把自己送到值夜者手上,而不是让占据了自己身体的某种意识在外流窜。 至少根据黑夜之前展现的态度,祂还是比较友好的,或者说艾丝特身上那个存在的能力,对祂也很有帮助,黑夜不会伤害她,但恐怕也不会多积极帮助她,顶多让艾丝特再进查尼斯门过禁闭生活。 艾丝特用力地揉了揉右眉心,对自己消极的心态冷笑一声。 要是能把这份福祸相依的命运送出去,艾丝特真巴不得送给别人。 让小五又在光点加强封印后陷入稳定的沉睡,艾丝特环视一下光明敞亮的卧室,最终还是决定去比较私密的盥洗室。 总觉得向一位未知存在祈祷的事情见不得光,所以她没有在卧室直接念诵尊名,艾丝特也没有用光点布置隔断,她担心那样有可能无法将她的祈祷传达出去。 仔细想想,好像其它非凡者的仪式魔法都是会念诵神灵尊名,向祂们祈求力量的。为什么邓恩队长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呢? 艾丝特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猜测到了一些可能性。 黑夜知道,也就等于教会知道,我要是沟通灵界会更容易引动脑海中的那个存在?这种有别的东xz在身体里的感觉真让人不安。 正是怀着这种不安,艾丝特开口用巨人语轻声念起来“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然后她语噎了,她甚至没想好后面要说什么,然而让艾丝特松了口气的是,她没有收到任何回馈,如果正确的话,她的灵性直觉多少都该对此产生反应。 当时那个寻求线索的人说出的三段式尊名是这个顺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顺序有问题,对方想要规避引动这位存在的可能性,所以刻意打乱了尊名。 艾丝特稍微思考后,将这三段话调换了一个位置,垂着脑袋跪坐在地面上,双手十指交扣地合拢,再度用巨人语低声念起来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只是刚刚念诵完尊名,艾丝特就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不是来源于外部,而是她脑海中那团光,她甚至分不清感到恐惧的究竟是谁,只感到尖叫般的嗡鸣声在脑袋内侧爆发出来,像是一阵狂乱的蜂群正在从她的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一瞬间,湿热的血色就从她的鼻下滴落,艾丝特发丝间的光点仿佛烟花般炸开,让她瞬间变成了银发,那些光点脱离后却安静地悬浮在这间盥洗室里,一动不动。 更加猛烈的嗡鸣声一阵又一阵冲击着艾丝特的神经,夹杂着让她想要发疯尖叫的呓语,这种折磨更多针对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魂。 周围的现实世界似乎在缓缓崩散,或者是她的身体在崩散? 艾丝特赌对了,她对这位“愚者”的祈祷确实会引动异常,这就是她触发的反噬。 浑身颤抖着,艾丝特吐出来的每句话都断断续续 “我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的、您的恩赐与威能, 祈求能,与我身上远古存在,抗衡的办法……” 两行血泪沿着脸颊滑落,蛛网般的裂纹从艾丝特的额前扩散,飞快地往她全身蔓延扩散,这使得艾丝特看上去就像是尊即将粉碎的雕塑。 那些细密的裂纹并没有流出任何血液,反而扭曲着构成许多混乱纠缠、圈叠环绕的符号与圆环。在裂纹的最深处,由淡黄色光线织就的细网之内,隐约透出来细密似水银流动的波光。 这样剧烈而诡异的变化,让痛苦至极的艾丝特反而生出了一丝希望。 (本章完) 。 第九十七章 “愚者”的恩惠与谁的塔罗牌 <\/b> 天越冷,被窝对人的诱惑力越大。 对明斯克街十五号的夏洛克大侦探来说,这是很平常普通的一天早上,他上午没有特定的安排,也就没有从暖和被子底下爬出来的理由。 还差几分钟到九点,嗯,再眯五分钟…… 克莱恩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突然之间,虚幻层叠的呓语声出现在他耳畔,其间夹杂着微弱而痛苦的祈祷。抛开那些兀自冒出的呓语不论,那个祈祷的声音克莱恩再熟悉不过,这让他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翻起身,看到了手背上凸显出的四个黑点。 向“愚者”祈祷的人是艾丝特!? 老乡怎么这么莽撞!万一遇到的真是邪神她不就惨了!? 克莱恩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忧虑,他当即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 然而让克莱恩皱眉的是,不断飘荡出呓语的并不是某颗新浮现的深红星辰,而是那颗在“愚者”高背椅顶上当了很久“灯光师”的光球。 这个光……真的跟她有联系?难道这里的灰雾才是我们穿越的源头? 克莱恩抬起手,那颗不断飘散出呓语光晕和祈祷声的光球,立刻在他的念头之下飞落,安然地悬浮在他掌心上,摘下来之后,它的个头并不比那些代表塔罗会成员们深红色星辰大多少。 在克莱恩晋升“魔术师”后,已经能自如控制这光球的位置了,但是它一直没有展现任何能力,也不会主动回应他的任何指令,使他不知道能拿它做什么。光球反应最激烈的就是阿蒙想要将手探上灰雾的那一刻,克莱恩也就将它继续挂在头顶保持原样,以防哪天又会面临有人想要侵入灰雾的情况。 但是今天它的情况很怪异,克莱恩能看到光球里展现出的景象,与他往常通过深红星辰观察塔罗会成员们相似,只是里面浮现的是身体在不断颤抖的艾丝特。 只是一眼,克莱恩就下定决心,将艾丝特拉上灰雾试一把。 不然以艾丝特现在的情况,等她身上浮现的众多诡异裂纹符号彻底成形,她必然会出事! 他将手覆盖在光球的外壳上,疯狂地将灌注灵性进去。 —— 淡黄色的光芒笼罩了艾丝特的感知。 她心里充满绝望,难道脑海中那颗光球彻底爆发,要夺走她的生命了吗? 但随即这柔和的光芒散去,入目的是大片氤氲环绕的灰色雾气、高耸恢弘的石柱与穹顶,还有环绕二十二座高背椅的青铜长桌,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古老而神秘,让人会下意识产生敬畏之心。 于长桌最上首,浓郁的灰雾笼罩着一个人影,只能勉强看出外形,似乎是位身穿鲁恩风格黑色正装的男性,戴着半高丝绸礼帽。那应当是个超脱于世的存在,祂的目光透过灰雾另一端落下来,让艾丝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她看见那位存在的手中正握着一个外壳透明的光球,里面的光芒与她头发间的那种光点全然相同,艾丝特能确认这一点。 艾丝特脑海中嗡鸣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似乎被彻底隔绝,她的十指收在膝头,张开又合拢,感受着身体玄妙的状态,像是介于虚实之间。 所以上面这位就是“愚者”? 艾丝特不敢一直打量对方,只能用眼角余光扫过,安静地等候这位“愚者”开口。 克莱恩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他疑惑地打量着艾丝特的投影——她的身形显得太过凝实了,不像其他塔罗会成员那般虚幻朦胧,艾丝特的样貌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被掩盖在淡黄的光芒下,而是清晰且细致地展现在长桌对面,仿佛就是她本身正坐在这里。 她的座椅“世界”位置的旁边,出现的时候就在距离克莱恩极远的对角,克莱恩观察着艾丝特身后的高背椅 上面线条游走勾勒出一个整体为圆形的符号,外围的细线上连接着细小的圆圈,将上下左右四处象征“时间”的带指针套圆也串联到一起,在整体的圆环中心,是一根呈卷曲蜷缩状、如同漩涡的触手。 这就是老乡那条“偷盗者”途径的象征符号…… 见艾丝特憋了好几分钟都没说话,克莱恩只好自己先开口“就是你在向我祈祷?” 听着灰雾里传来低沉的声音,艾丝特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对方是个无法交流的邪神,会直接动手抹杀她,毕竟私自吟诵“尊名”,说得上是冒失的举动,更别提是她有事相求了。 幸好,对方的情绪听上去很平和,似乎没有被她冒犯的意思。 “是的,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艾丝特没有再抬头,她知道有很多东西是不该去探查的,不论面前这位存在是谁,恐怕都不是她能够窥视的存在。 “你可以称呼我为‘愚者’。” 真得感谢灰雾,让我不用在老乡面前拿本来的面貌装神明。克莱恩在心里庆幸了一下。 艾丝特默念了两遍这个称号,确认自己的记忆中,或者那些梦境里与黑夜的交谈里,好像没谁提及过这位存在。祂果然是新出现的神明吗? “尊敬的‘愚者’,我受到一位远古神明的困扰,妄自念诵您的尊名,是希望能寻求您的帮助。”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我听说那位潜藏在我身上的神明有‘锚定’的特殊能力,您可以借这个机会控制祂,或者您需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可以以此作为交换。” 克莱恩放开了手上的光球,让它继续漂浮在身前,他的双肘搭在扶手上,双手微微交叉环在身前,神态悠然地摇摇头“即使我要求你奉献灵魂?” 艾丝特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继续道“如果那一位潜藏的神明想要在我身上实现彻底的‘神降’,我不觉得我的灵魂还能有存在的余地。灵魂也好,身体也罢,我不想永远失去自我意识。” 克莱恩沉默了好几秒,他没想到艾丝特的话语会如此坚定,像是她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线索,让她能确认状况就有这么糟糕。 克莱恩的思维飞快运转着,一时间却想不到有什么能帮助她的办法,他不可能跟黎星动手,即使是用亵渎之牌撬动灰雾塑造出纸人天使,能与近似“神明”的隐秘存在抗衡吗? 克莱恩并不确定。 他缓缓开口“你不害怕我也这么利用你吗?” 问题来到艾丝特这里,她用力握紧双拳,在漫长的心理挣扎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不能隐瞒您。我害怕,相当害怕。但我不想就此放弃,什么都不做。” 害怕就对了,不要随便向身份不明的存在祈祷啊!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两句,却也对老乡身上这件事颇感头疼。如果从正神教会的角度来看,“神降容器”这种人物是必须该消灭的,他们不可能提供任何帮助,克莱恩更不愿意让“愚者”进入官方的视线。 “你很幸运,我并不需要另一位的容器,”克莱恩的声音很轻,他飞快思考着该怎么回复才能不落“愚者”的面子,“然而你的灵魂也与我无用。” 一句话间的大起大落,让艾丝特感觉眼前发昏。她想起那片光团在她念诵“愚者”尊名时产生的强烈畏惧,只想着要抓住这个机会。 至少她要想办法留在这位“愚者”的身边,借此拖延被占据身体的时间,再寻找其它能脱身的办法! “伟大的‘愚者’先生,我乞求您容许我成为您的信徒,追随您,这就足够了。” 克莱恩隐藏在灰雾下的眉头又皱起来,老乡这个请求让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会这么说?难道“愚者”对她身上的光芒有所影响? 他扫了眼身前的光球,感受着里面变得更加清晰的光芒,突然冒出一个略疯狂的想法。 可是想要实践这个想法,恐怕只有在他晋升更高的序列之后才行,现在的克莱恩对灰雾的掌控程度有限,完全没办法牵引出这个光球里沉寂的力量。 这或许,还真是让艾丝特误打误撞找到了一条生路……老乡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好得离谱。我一定要抓紧晋升了,绝对不能拖延下去,这种事情越久越危险。 克莱恩在心底感叹起来,而“愚者”威严的声音也传过长桌,落进艾丝特的耳中“可以。” 艾丝特脸上流露出喜色,她笑容灿烂地站起身,冲“愚者”恭敬地俯身行礼“感谢您的仁慈!” 克莱恩单手向下虚按,示意艾丝特坐回原位,一副塔罗牌在她身前具象化,就在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 “每周一,贝克兰德时间的下午三点,这里都会举行聚会。聚会上可以交换任何材料、配方或知识,由成员们自行沟通交流。有人占据的几个代号,我已经抽出去了。” 听到“愚者”这么说,艾丝特看向身前的塔罗牌,随手抽出了一张。 这是张逆位牌,奇怪的是,牌面与她记忆中塔罗牌的形象都不太一样,于是艾丝特将这张塔罗牌翻转到正面 牌面最顶端,是被笼罩在灰雾中的半身人影,但是跟桌旁首座那位“愚者”的形象又截然不同,只能透过灰雾模糊看到铭刻着奇特符号的半透明面具,一副挂在右眼处的单片眼镜,以及一双带着层叠重影的虚化眼眸。 这个半身人影裹在灰色宽大斗篷底下的双手向外摊开,如同在邀请一场盛大戏剧开幕。 牌面右侧偏下的位置,是一位垂头作出祈祷姿势的年轻女性,柔顺的披肩软发呈现淡桂黄,但是却没有五官,面容上只有浅淡的阴影。 她身旁环绕着萤火虫般的光点,站立在一条银白色的河流之上,那条河流探出诸多分支般的银线,又在她合拢祷告的双手间汇集。它们似乎形成了另一个奇怪的符号,但因为被女人的双手挡住,完全看不到完整的模样。 牌面左侧偏下的位置,站着一位年轻的男性,他正抬头仰望着牌面最上方的半身人影,这个男性打卷的黑发散在宽额头两侧,虽然五官处也被阴影覆盖,但他右眼上的单片眼镜却因反光而发亮。 男性的手中捧着一块斑驳陈旧的石板,他的身后是一团抱拢的橄榄枝、荆棘和枯萎花藤,它们由内而外形成扭曲的漩涡,叶片交错间的空洞仿佛形成一只只眼睛,而最里处则形成一团意义不明的聚合点。 牌面最下方都被灰雾包围,几乎将左右两人的双脚淹没,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灰雾里露出一座稍染青黑的灿烂光门,由层层叠叠难以数计的光球构成。 艾丝特的手一抖,这张牌从她指间滑落,回到青铜长桌之上。 她再低头看去—— 牌面上哪有什么异常? “愚者”的声音从巍峨厅堂的另一端传过来 “欢迎加入塔罗会,‘恋人’小姐。” 谢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 谢谢妄小九、翻书人、嗷呜超凶_、书友、书友的月票! (本章完) 。 第九十八章 新一周的塔罗会迎来新人 <\/b> 在将艾丝特送下灰雾之后,克莱恩一招手,那张“恋人”牌就从桌上飞过来,落到他的掌心,上面只是普通的塔罗牌卡面,并没有异常的地方。 为什么艾丝特那时候的神情看起来那么古怪?她不喜欢这个称号? 克莱恩的手指一松,这张塔罗牌在他掌心里消散不见,他望着身前那个光球,里面并未显示出其它景象,好像恢复了原本沉浸的模样,也无法让克莱恩查看艾丝特那边的情况。 但克莱恩知道,只要他往里灌输灵力,就能立刻将艾丝特拉上灰雾。 如果说塔罗会成员是,老乡这算不算? 之前“正义”小姐曾经提问过这个光球是什么,克莱恩当时就用“过去遗落之物”随口搪塞过去,将脑补的权力交给了下方的众人。为了不引起其他塔罗会成员的好奇,克莱恩将这个光球重新悬挂在大厅上方,只是位置稍微偏向桌子中间,而不再是他的头顶。 主要是想到艾丝特是由这颗光球连通到灰雾之上,克莱恩有种可能被砸头的危机感,当然他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正常来说没有他的意念,别人是不可能踏进这处殿堂的。 但是该做的占卜克莱恩绝对不会忘。 将“艾丝特的光与这里有联系”具现在纸面上,克莱恩手上捏着黄水晶灵摆进行了占卜,而那风扇一般顺时针旋转的灵摆,证实了他的猜测老乡也跟这里有极深的关联! 克莱恩回忆着以前针对艾丝特进行的梦境占卜,那时候的光指向的就是灰雾上的光球? 怪不得总是收不到结果,灰雾本身就包含反占卜的力量,我再怎么试探它也只会坦然地把光球展现出来,并不能告诉我其中联系。 艾丝特身上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自己好像也一知半解,但至少不是她能抗衡的存在。她是序列五都不行,我才序列七,要不是有灰雾的控制权只会跟她一样绝望。 克莱恩苦笑一声,替老乡向“邪神”求助的勇气擦了一把冷汗,幸好“愚者”算是个“自己人”,如果她真的找上某个未知的邪灵…… 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后果,整个贝克兰德是不是都可能陷入灾难甚至毁灭? 克莱恩又试着进行了一次梦境占卜,但是除了光什么都看不见,他只好再度放弃从这方面入手寻找答案。 —— 没过两天,就是全新的星期一。 下午两点五十多,艾丝特“确认”小五睡得很安稳后,将它放在了盥洗室里,自己则闭上眼睛躺在旅馆扶手椅里。 她当然是不会睡过去的,越接近三点,她的心脏跳得越快,脑海中刚才隐隐躁动的嗡鸣声也逐渐安静下来。 艾丝特知道,它或者祂在畏惧那片灰雾,这对艾丝特来说反而是好事,即使那位神灵“愚者”不出手,她也能在这场意识的拉锯战里僵持更久。 这样的改变,让艾丝特积极的心态又开始占据上风。 很快,光芒笼罩住视线,在身体失重扭曲的感知中,艾丝特睁开眼睛,又看到那张斑驳的青铜长桌。 在靠近“愚者”高背椅的那段长桌旁,正坐着几个上次不在的人影,有男有女,他们的身影恍惚而模糊,并不清晰,也正在纷纷往桌尾的方向转过头来。 “愚者”上次在手中托着的光球高悬在厅堂上方,温和的光芒让艾丝特心安,“愚者”手边扣着一张牌,但是距离有点远,艾丝特并不能仔细观察。 艾丝特扫过另外几人身后的高背椅,符号进入视线的瞬间,脑海中对应的名称也浮现“空想家”、“暴君”、“太阳”和“门”,就像是“愚者”背后的符号对应他的称呼一样? 想起跟理解是两件事,艾丝特完全不知道这些名称代表着什么,不过这让她好奇起自己后背的图案了。 紧接着,愚者身旁那位女性站起身来,冲着首座上的“愚者”行了提裙礼,艾丝特能辨认出她很年轻,华贵的金发披在脑后,身上的衣着相当符合贵族潮流的繁复设计。 这位女性姣好而轻快的声音在长桌上响起“下午好,‘愚者’先生。” “愚者”微微颔首,在这位年轻女士坐下后,他才向所有人介绍起来“坐在‘世界’旁边的,是新成员‘恋人’。” 艾丝特有点紧张,也学着那位女士起身,不过她只是微微鞠躬,然后就立刻坐回去了,在所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下,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坐着个人。 刚才艾丝特的注意力全在长桌另一端,没发现旁边还有一位男士,她回过头来,刚好对上兜帽长袍下僵硬阴冷的眼神。 这人不太像个活人,这是艾丝特的第一感觉。 但考虑到非凡者的能力众多,或许这是对方的非凡途径导致的,艾丝特觉得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她在其他人眼里也相当奇怪。 在其他人眼中,这位“恋人”小姐五官上一直浮着层灰色阴影,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没有刻出面容的精致人偶,也算没有彻底透露出容貌。 这种变化与“愚者”周身环绕的灰雾极其相似,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愚者”做的手脚。 事实上,这确实是克莱恩的所为,要是让艾丝特露着脸参加塔罗会,对两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克莱恩当然信任塔罗会成员,但是他必须得防止某些意外。 “正义”奥黛丽虽然对这位“恋人”小姐过于清晰的形象感到疑惑,但她作为“观众”序列的非凡者,很轻易地掩盖了这份惊讶,好奇这位“恋人”小姐坐在末端,是不是跟“世界”先生有什么关系。 “恋人”小姐的年纪似乎比自己大一些,她穿的衣服能证明她的经济状况很普通,她很紧张但是并不畏惧,她前倾的坐姿说明她对聚会有隐隐的期待,感觉上她是对自己的能力相当适应,才会有这样的自信,不知道她又是什么序列?序列几? “倒吊人”阿尔杰则考虑得更深一层,“恋人”小姐的形态有异常,是因为跟“愚者”有什么密切关系?还是因为她是“愚者”的眷者,受到了“愚者”的特殊恩赐? “太阳”戴里克就没有想这么多了,他看到“恋人”的打扮,知道这位又是来自神弃之地外面,心里有那么一点失望。 “魔术师”佛尔思在试图收敛自己的脑洞,没办法,实在是“恋人”这个塔罗牌的称呼很难不让她产生遐想,爱情一直都是她写作时的偏好要素。 最后竟然是最沉默阴沉的“世界”抬起手,冲着艾丝特说“世界。” 然后他就放下手,将死气沉沉的视线移开了。 “呃,您好,‘世界’先生。” 有了克莱恩暗中操纵做出的打头,以“正义”奥黛丽为首,其他人也纷纷跟这位“恋人”小姐做过了自我介绍。 大部分人都没多想,只有“魔术师”充满好奇地多看了“世界”两眼,然后在“世界”转了转头后,“魔术师”飞快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等待会议正式开始。 所有介绍结束后,艾丝特便见到“正义”举起手来,对上首的“愚者”轻快地道“我这周又收集到了一页罗塞尔日记,‘愚者’先生,我想先将贡献累积着,可以吗?” “倒吊人”也举起手“我也收集到了一页,想累积贡献到之后。” 这是一位深蓝色头发的男士,海藻般的头发乱糟糟的,身材不算健硕但气质相当稳健,给人以干练老成的感觉。 “愚者”点点头“可以。” 然后祂摊开手掌,那两人的面前的桌上上立刻凝聚出白纸,他们只是拿起来盯了几秒,再放下的时候上面就出现了文字。 直到“愚者”先生进入阅读时间,艾丝特表面神态平和,但是心里却冒出了疑虑 他们都知道罗塞尔大帝遗留的笔记是日记,而且看上去搜集行动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位“愚者”确实在阅读那些纸张,祂懂得中文? 还是说有人将中文相关的知识留在了这个世界?反正肯定不是罗塞尔本人留下的,他不可能希望自己那些风流史日记批发上市,社死百年。 艾丝特也有另外一个猜测,但她很不喜欢那个猜测,索性将它最先排除了——她并不希望“愚者”跟克莱恩有关系。 即使到现在为止,这位神明表现出的多是宽容与温和,艾丝特本质上作为一个“无信者”,也不敢太放肆。 她自己是走投无路,但克莱恩不至于沦落到也向“愚者”祈祷。 唉…… 见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艾丝特猜测这是塔罗会的惯有流程。等“愚者”放下日记后,祂微笑着对长桌上众人宣布“你们可以开始了。” “倒吊人”敲了敲桌面,转向对面的“魔术师”“你要的‘深海枪鱼的血液’有消息了,过两天就能进行交易,你现在有心理价位吗?” “只要三百五镑——不,实在不行就三百七十金镑以下,这以下的价格我都没问题,直接交易就好。” “魔术师”小姐的话里有些犹豫,听上去这么一大笔花销对她来说也很是肉痛,艾丝特很能共情她这种需要花钱又没钱的悲哀。 “倒吊人”点点头“我可以试试帮你压价,到时候还请‘愚者’先生为我们的交易做见证。” “魔术师”纠结且满意地回答道“非常感谢。” 下一个开口的,又是那位阳光灿烂的“正义”小姐,她看向了桌尾“‘世界’先生,关于千面狩猎者化石的事情,我可能需要下周才能获得答复。” “世界”点点头,沙哑的声音让他身上的死寂感更明显了“我知道了。除了千面狩猎者,如果人皮幽影的特性或深海娜迦的头发有人能入手,请尽快告知我。” 艾丝特将所有人提及的材料都记了下来,虽然她对这些不了解,但还有总是“睡过头”的小五在,艾丝特完全可以向它询问这些东西的事情。 想要尽快融入塔罗会这样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现自身能提供的价值,艾丝特很清楚这点。 。 第九十九章 在新的渠道追寻新的目标 艾丝特也没有一直旁听,而是在其他人看上去都没什么要说的话后,她也试探着举起了手,说出在脑海中早就打好草稿的话:“我想收购一把威力比较强大的非凡武器,最好能是短刀或者匕首,便于携带和隐藏的轻便利器。” “倒吊人”先生显得比较积极:“我可以帮你留意,但威力强大的前提是你要能支付起相应的价格。” 艾丝特飞快估算了下自己直接扔给克莱恩金镑:“一千镑以下,我会考虑具体效果再确认交易,不过我要怎么把钱交给你?” 艾丝特一上灰雾就确认过了,她的“强迫症领结”并没有跟上来,也就是说所有人被拉上来后都是灵体状态,现实中的身体还在原位,没办法直接带东西来交易。 “正义”小姐很积极地举起手来,转向坐在首位的“愚者”:“‘愚者’先生,可以由我为‘恋人’小姐解说吗?” “愚者”颔首,很随意地答道:“当然。” 在这位塔罗会热心成员的帮助下,艾丝特知道了如何举行向“愚者”进行献祭和祈求赐予的仪式。 艾丝特想来也觉得好笑,她学到的第一个仪式魔法居然是在“愚者”这位隐秘存在的集会上。果然非凡者的渠道千奇百怪,都比一个人单独行动更能获得帮助,她这次能加入这个“塔罗会”,或许真的会带来比她想象中更大的帮助。 “非常感谢你的解答,‘正义’小姐,这对我帮助很大!”艾丝特的情绪有点亢奋,让“正义”也为之感到心情很好。 “不客气。” 之后无人再提出交易,在“愚者”的示意下,进入了自由交流的环节。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艾丝特,让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体,很随和地道:“嗯……近期贝克兰德有人正在寻找信仰‘愚者’先生的人。” “愚者”的手指动了一下,点在高背椅的扶手上,见其余塔罗会成员望过来,祂微微点头:“‘魔术师’已经向我报告过这件事了,不用理会。” “愚者”冲艾丝特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本来想就这样闭嘴的艾丝特只好继续开口:“如果有人也在贝克兰德,小心不要暴露自己。” 在这之后,“倒吊人”分享了几件海上见闻,让艾丝特对他的活动范围有了更具体的确认,“正义”讲起《政府雇员统一考试法案》的准备进展,也坐实了她贵族圈子的生活环境。“魔术师”似乎有在听人说话中走神的习惯,她好像总是在想些什么,感觉是头脑停不下来的类型。 没多久,那位稍有拘谨又年轻的“太阳”,谈到他所在地的“六人议事团”表面上没有再监视或控制他,向众人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比较合理。 因为艾丝特对这件事情没什么了解,就只是一直旁听,那位看上去相当老江湖的“倒吊人”先生,提出建议说让“太阳”不要露出异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正常积累功勋保持原有的活动规律。 艾丝特总觉得“太阳”所在的环境并不是鲁恩,在她谈及“贝克兰德”的时候,他又好奇又失落的态度很微妙,而且他说话用的语言好像……是巨人语。 艾丝特的感应很微妙,她能同时接收到“太阳”说话时两种叠加状态的信息。 艾丝特下意识往上首隐藏在灰雾间的“愚者”瞄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其他人说的明明都是鲁恩语,包括“愚者”,但是他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是因为“愚者”有从中转换。 可是连传说中有巨人血统的弗萨克帝国用的也不是巨人语? “太阳”究竟来自哪?艾丝特十分好奇,却因为并不熟悉在场的众人,而没有直接问出来,继续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这场集会结束之后,众人在“正义”的带领下向愚者道别,艾丝特很自然甚至很诚恳地道出“赞美‘愚者’先生”,让旁边的“世界”莫名瞅了她一眼,当然,艾丝特是没注意到的。 将所有人送下灰雾后,克莱恩坐在属于“愚者”的位置上摇头叹气,艾丝特一开口就暴露自身在贝克兰德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太妥当。 虽然影响不大,贝克兰德本就非凡者众多,“正义”和“魔术师”也都在这里,但是老乡是不是有点太随性了,总觉得她这样很容易陷入危险。 总觉得她的性格有点变化,是因为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吗…… 克莱恩的手指轻点在扶手上,没有多久也离开了灰雾,回到现实世界。 巍峨的厅堂恢复沉寂,只有无边的灰雾在涌动。 悬挂在长桌上方的“顶灯”突然闪了一下,像是因为有所消耗而变黯淡。 —— 小五迷糊着恢复意识的时候,艾丝特正捧着空白的笔记本。 但是她什么都没写,只是盯在纸面上,手上转着一根笔,借由“偷盗者”对双手控制的强化,那根笔一边转出圆环一边在艾丝特指间来回穿过。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没有办法搞到些非凡材料。我现在有很迫切的动力,需要找到办法强化自身。我的那位非凡者朋友带我去了一场非凡集会,那之后对我来说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艾丝特感觉自己说话的方式越来越“谜语人”了,或许是跟小七和小五打交道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偷盗者”途径的影响,她已经学会借由不完整的事实来隐藏真相。将两件事情合并成一件来说,又不能算撒谎,只能算是部分坦诚而已。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位朋友?” 艾丝特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下了。 小五轻笑一声:“不错,知道利用我的潜藏价值了?” “你对深海枪鱼的血液、人皮幽影的特性或者四叶的三叶草有什么头绪吗?有人在求购这些,我要是想表现出合群,最好能达成几桩交易。” 小五沉默了几秒,艾丝特所求的这几项材料似乎完全不属于单一魔药配方,看来那个聚会上的非凡者途径很分散。而艾丝特正是故意报出几样零散材料,遮掩自己话中唯一有人需求的东西。 “四叶草这种材料基本要极端险峻的深山,足够好运才能遇见,而深海枪鱼只有去往海上,不过……”小五微微转动上半身,像是在努力回想,“人皮幽影我可能还真有线索,但是想要猎杀它会有不小的危险。” “那先等等看,有人承诺能帮我寻找武器,我先等等他的后续。” “你参加的聚会似乎挺危险的,不然你也不至于一直加强我身上的封印,不是吗?” 小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不是因为它被强制封印住,艾丝特或许已经感到寒意了。 幸好完全掌控局面的是她自己,艾丝特也笑眯眯地回道:“是啊,我也没办法,毕竟现在连小七都不能信任。” 小五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对艾丝特的反应感到很诧异。 艾丝特手中的笔落在纸面上,因为转了太久,一团黑墨在白纸上晕开。 “小五,你说的那个线索在什么地方?” “在白崖镇。入口在流经那里的斯特福德河拐弯处。不过你确信要过去?” 艾丝特在脑海中比对着鲁恩地图,白崖镇的距离并不远,雇佣一辆马车的话,一下午便能到,第二天再返回贝克兰德就行。 “当然要试试,为什么这么问?” 小五晃了晃脑袋:“小七不是说过吗?那是一座属于阿蒙家族的陵墓。” —— 贝克兰德郊外,一处偏僻的小教堂。 一只乌鸦从外面径直飞进来,落在那位神父打扮的人肩头。 “我将话带到了。” “你回来了。” 神父坐在长椅的第一排,微微躬着身体紧闭双眼,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口的十字架前,面对着教堂最前端的十字架。 乌鸦用喙叨了两下翅膀受过伤的地方,之前被绑上去的绷带早就被它自己拆掉了。 “我不应该回来的,但是我‘觉得’必须得回来。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多少个心理暗示?”乌鸦絮絮叨叨的声音让教堂里的寂静一扫而空,它不耐烦地来回转头,充满警觉观察着周围,爪子不断挠在神父的肩膀上。 “或许有,或许没有。”密集的胡须挡住神父大半张脸,使得他看上去比真实的容貌更加沧桑,他的手指轻微挪动了一下。 乌鸦不再表现得那么烦躁,飞落在神父旁边的空位上:“所以你要我回来做什么?我又不是阿蒙,一个连序列七实力都发挥不出来的乌鸦可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你当然是阿蒙。” “我不是。我已经不再是祂的分身了,我跟祂的命运已经被她拆解成两条分支,你怎么能这么说?” 神父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清澈似初生孩童的眼眸:“因为你无法逃离作为‘阿蒙’的过去,即使短暂存在于现在,也终究会回归未来。” 乌鸦没有说话。 神父的手指点了点十字架旁边破裂的橄榄枝环:“这一点,对祂也是一样的。” “卓娅不是艾丝特。” “这取决于艾丝特最终会选择什么,命运会在不断的构筑与塌缩中,寻找到属于自身的平衡,这是其归于圆满的本能。” 黑乌鸦抬起头,仰望着教堂前方的十字架:“这也是父亲交付给你的那些知识之一?祂早就有了预言?” 神父再度合上眼睛,露出温和的笑意:“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祂没有回答乌鸦的那个问题。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forever小杰、我就不信还有已存在的、奈何七月、御坂、残阳落辉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章 决定 即使进入冬天,贝克兰德天空上的雾霾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阴沉沉的天色见不到多少放晴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窗口都会因为温差结上霜花。 艾丝特并不是特别怕冷,但这样的天气下她也更喜欢待在室内,在公立图书馆里查看某些传说性质多于考据性质的历史书籍。 小五几乎完全不再跟她交流,仿佛只想等待艾丝特出发前往白崖镇的那天,笃定她会冒着风险去那里。 即使艾丝特手上还有“强迫症领结”,她也不可能带着普通的匕首就去探索一个古老的第四纪陵墓,所以新一周的塔罗会上她仍然处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没有多少参与度,继续观察着这里的诸多成员。 不过艾丝特的机会来得也不算慢,又过去几天,在“勇敢者酒”新一次集会上,一位全身裹得很严实的女性就提出要售卖武器,刚好有符合艾丝特要求的东西。 在支付出五百磅的“巨款”后,艾丝特收获了一把只有成年男性小臂长度的短剑,它能针对邪灵等力量产生针对性打击,随身携带时能让持有者感到温暖,长期吸收太阳光的话可以在阴暗的地方散发出光芒。 最后那个功能放在贝克兰德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艾丝特对它能伤害恶灵的特性非常满意。 艾丝特塞给克莱恩代为保管的那些钱瞬间缩水一半,克莱恩起初并不赞成她这么着急,可以再过段时间看看,但艾丝特不想再拖下去了。 她打算在新一周的塔罗会之前进行对那座陵墓的探索,狩猎那里的人皮幽影,然后借这个机会询问其他人有关“卓娅”的情报。 正如克莱恩闲聊时所说——艾丝特最近总是显得很着急,有种在被不定时炸弹追着跑的感觉。 但克莱恩也没有劝说什么,他深知艾丝特身上的那些秘密有多麻烦。 “着急归着急,你也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克莱恩最后只是这么说道,没有点明“别乱向邪神”祈祷的话外音。 艾丝特打了个哈哈,带着新到手的短剑飞快离开了明斯克街,生怕被克莱恩看出什么来。 跟克莱恩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放心很多,有点像是回到了廷根的时候。不用架起面对别人时的外壳,甚至偶尔冒出一两句不属于这世界的怪话也能被对方理解,这样放松下来后,艾丝特就很容易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流露在脸上。 克莱恩当然看出来她另有计划了,却也没有执意拦着老乡的行动,只希望她在遇到危险时,尽快想起并向“愚者”求助。 每个人都需要成长。 克莱恩也是频繁走在危机的钢丝上,才能不断寻求到晋升的契机,他对提升自身的渴望不会比艾丝特少。 但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天上可不会掉非凡材料的。 —— 出租马车的车夫是个很健谈的人,见艾丝特是独身出行,免不了多问上两句。艾丝特编造了一个去看望长辈的借口,很艰难地应付着这些家常话题,幸好“诈骗师”对口才的加成还在起作用,不至于让她的谎言里漏洞百出。 艾丝特握紧了手边的阳伞,忍耐住将对方交谈念头偷走的想法,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对普通人滥用非凡能力。 因为这场谈话,艾丝特走下马车的时候感到筋疲力竭,只能先找落脚的旅店休息。 一关上旅店房间的门,小五就在她的口袋里探出头,艾丝特便将它放在桌上。 “你下决定了?” 早在半路的时候小五就醒了,艾丝特因为之后还要去探索陵寝,没有在它身上动手脚。 艾丝特从绑紧的阳伞里抽出那把短剑,放在桌面上:“是,希望还没有别人注意到那里。” “如果你是要别的就好了,比如‘偷盗者’途径的非凡特性,那我可知道更多的宝藏在哪。” 艾丝特清点身上止血药和绷带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你说的宝藏里面该不会有……” “是啊,比如序列四‘寄生者’。既然你能直接容纳我的非凡特性,那再吃点别的,说不定真能直接升上去呢?”小五的声音很欢快,充满鼓励。 “生吞非凡特性会发疯,至少除了我这个特例,我没见过不需要魔药晋升的人。” “我们也不用魔药啊,我们只要吃掉别人的非凡特性就行。” 艾丝特的眼睛稍微睁大了点,但很快她又恢复平静:“原来是这样啊,‘寄生者’……” 她所能考虑到的东西豁然开朗起来,指尖碰了碰右眼眶,艾丝特笑眯眯地问小五:“难道你这样的形态就是寄生的媒介?” 艾丝特不知道,此时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语气,都让小五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怪异感,小五的身子往后缩去,用沉默回应了这个问题。 艾丝特奇怪地瞥了它一眼:“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哦我忘了,我已经吃掉你的非凡特性了。” “你现在这个态度,有点像我们的家主。” 小五抛出这句话后,艾丝特充满嫌弃地瞄了它一眼:“说真的,你们家主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算不算在骂我?” 小五反而松了口气:“现在这样正常多了。” “好,我得承认我最近这段时间压力有点大,绷得太紧张,可能被你留下的某种东西影响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还给我。” 艾丝特干笑两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鉴于下午坐马车被拉着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她决定明天再去那个陵寝探查,今晚在旅店好好休息。 等到明天一早太阳升起,她就精力满满地出发。 “也不知道白崖镇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没有,甚至餐馆的种类远比贝克兰德少很多。不过你要是再往西南走走,直奔迪西海湾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我不太喜欢那边潮热的气候。” 艾丝特听着小五朋友一般轻松惬意的叙述,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等笑声平息,她又将刚才清点过的东西放回它们该待的地方,确保自己能在需要的时候立刻取出来。 “有机会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应该很有趣。” 小五很疑惑:“你不是随时可以出发吗?你身后又没有任何人拖着你,只要被遗忘,你去哪都一样。” “不是的,我宁愿有人拖着我。不过我猜你是不理解的。”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你就当我懒好了,这世界太危险,我又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想起那弥漫着灰雾属于“愚者”的殿堂、成员各异的塔罗会和奇怪的“恋人”牌,艾丝特知道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探索 清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虽然温度相同,但就是比在贝克兰德的时候让人心旷神怡。 要不是会显得傻气,艾丝特很想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 她没忘记今天还有正事,数分钟后带上所有的东西,将另一把普通匕首绑在手腕上,艾丝特戴上兜帽披风,将小五挂在耳朵上,好让它给自己指路。 小五当然没有意见,昨天艾丝特的奇怪表现,让它现在显得特别配合,甚至友好地提醒艾丝特,到时候遇到实在应付不了的场面,可以通过使用她的循环能力压制对方,然后自己尽快逃跑。 艾丝特用指关节扣了扣自己的前额:“没什么问题,我的‘灵感’会在关键时刻给我报警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分歧。” 我死即祂死,我们两个这是已经命运相连了? “去,沿着河边先往下游走,接近那地方了我再告诉你。” 但很快,艾丝特就注意到了草丛里有被人穿过的痕迹,使得这里留下一条通往下游某个拐角的小路。 “草叶的断裂处还有未干的汁液,他们经过并不久。看来有人跟我做了一样的打算,果然早上阳气重就好盗墓?” 小五没听懂艾丝特在说什么,艾丝特也不在意,只是动用解密学者的能力,飞快分析着地上的脚印和这群人留下的少许痕迹。 “至少有六个人,不排除有人能隐藏自身脚印的能力。有两个人体型特别巨大或者带的东西更加沉重,还有一个人的脚印一重一轻,很明显是个跛脚。另外有一位喷了不少香水,这棵灌木上有留下味道,也不是,这个味道更像是某种标记手段,用来标示返回的路?” 小五轻声道:“有的魔药也可以用喷洒的手段来使用。” “是的。他们队伍的人员配置应该很丰富,考虑到他们要去探索的是第四纪的陵墓,或许其中会有好几个中序列的非凡者。” “那也不一定,野生非凡者想要晋升不比你白手起家在贝克兰德成为商业巨头来得容易。” 艾丝特甚至歪头想了两秒:“其实我真的可以去买股票,以我的运气就算是买坨铁块都能涨上几块钱。” “……不错。”小五很勉为其难地挤出来这么个词。 艾丝特并未急着继续往前,而是在查看附近的地形后,用树枝横扫破坏掉自己延伸到此的一段脚印,然后留下通往河水侧的痕迹。 再往前就是视野开阔的田地边缘,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形,在做完这点小手段后,就轻手轻脚钻进一片相对较为浓密的灌木里。 艾丝特并未直接选择最适合藏人的地点,也是考虑到别人最可能对那处产生防备。 小五倒是能理解她的用意:以少对多当然是艾丝特处于不利,她这么继续走下去必然会跟对方撞上,在不清楚对方倾向的情况下,回避碰面最不容易发生矛盾。艾丝特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索性等待这群人折返再前往陵墓,看看是否有任何残留的收获。 如果他们都失败了,那正好能替艾丝特扫清部分障碍。 附近都没有露宿的痕迹,这个小队人数不少,只能就近吃住在白崖镇上。他们既然对留下的痕迹如此粗心,恐怕也没有那个意识谨慎到换条路回去,要不然就是很笃定没有别人也知道这里的陵墓。 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真是有够不凑巧的,也不知道要在这蹲多久。 但艾丝特没想到,她在树丛里这一蹲,就蹲到了夕阳渐垂。期间她换了好几个姿势,但为了保持隐蔽,实在不敢直接爬树上去躺着,只能用很别扭的姿势坐下来潜伏。 还好腿不会麻,不然我真的想直接走人了,谁爱等谁等…… 艾丝特咬牙切齿地想道,看了看昏黄的天色,决定再等两小时就离开。 没几天就要十二月了,夜间河岸边拂动的冷风,让艾丝特感觉这一天很像个笑话。她果断放弃蹲守这群“混蛋”,直接奔着自己居住的那间旅馆而去。 缩回燃烧着壁炉的暖和房间里,艾丝特喝下一大口热可可,很疑惑地问小五:“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你总算知道问了。” “你可以主动点说,我也没让你继续睡在封印里。” 小五冷笑一声,才接着讲道:“既然那些人有追逐宝藏的贪婪,自然得面对里面的陷阱。家主是个阴险至极的‘偷盗者’,怎么可能不将贪图那处陵墓的人全留下?” “也就是说,外围的危险程度跟内侧远远无法相比,他会将人统统引诱进去再一网打尽?” “是‘祂’。”小五纠正了一句。 艾丝特思索片刻:“有没有可能我们只进入外围观察?” “当然,事实上陵墓深处是不可能有人皮幽影活动的,除非它也想找点刺激。”小五说这话的时候满满嘲讽,“我可以给你带路,里面的布置我们很熟。” “那就这么办,我们明早再去一趟。”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艾丝特捏起小五,将它托在右手掌心里:“你想要什么条件?先说好,念诵你们家主的尊名不行。” 小五晃晃脑袋,悠然地转了个圈:“不是那么为难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廷根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会遇到小七。” 这并不算是个机密问题,但艾丝特回想了一下,除开自己一睁眼就到那间酒馆的经历,好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在我醒过来之后,小七就已经在我身边,处于跟你现在一样的封印状态。” “你当时就是现在模样吗?” 艾丝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在脸上:“不,那时候我的外貌更年轻一点,穿着更贴近成年男性身形的西装外套,很不合身。” “但是你在容纳非凡特性后,才出现了‘成长’。” 艾丝特心虚地挠了挠头发:“也有那种能改变外形的非凡者?我以为这是跳过序列四晋升之后的异样。” “但‘偷盗者’的序列五可不行……”小五的声音变轻了不少,“我不确定你要是真的晋升了,会变成什么样。” 艾丝特忍不住想起过去见过的几位失控者:“我也会变成怪物吗?” “你的序列越高,唤醒的‘光点’就越鲜活频繁,你现在已经能轻易沟通它们了,就好像——” 艾丝特接过了小五的话:“好像它们统统都是活着的一样。” 小五抬起大半段身子,倾向艾丝特的方向:“进行类比,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阿蒙’与祂的家族又是什么关系。” 艾丝特感到通体发寒:“所以那座陵墓……” “对啊,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坟墓,而是一个陷阱、一条通道,通往活人应当远离的深渊。” 如果不是处于虫子形态,艾丝特相信她会看到小五半眯着眼微笑的表情:“如果陵墓有这么危险,我得开始考虑取消计划。” “不需要。你只要把你给小七的信任同样给我,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听到小五这么说,总有种不妙的感觉,这不是来自她脑海中的指引或警告。 只是单纯的不安。 —— 艾丝特这一夜仍然强迫自己睡下了,跟小五之间的谈话,甚至完全没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 她醒过来之后,立刻就着手准备东西,沿着昨天的路线前去探查那支探险小队留下来的痕迹。 “没有变化,他们确实没采取任何处理措施,也没有返回这里。” “太粗心了不是吗?看来他们的计划本就是从这返回,但再也没有返回时清理足迹的机会了。” 艾丝特点点头,沉默地顺着这里往前走去,越过这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她沿着一片丰沃田野的边缘穿行,一直走到河流拐弯的地方,这里立着面光秃秃的山崖,白净得像是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 在小五的指示下,艾丝特很快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入口,在简单感知过附近没有极度危险的东西后,她走下了幽深阴暗的大理石楼梯,数十粒光点从她发梢飘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前方的路。 这段通往地下的阶梯也是黑色的,很轻易就让艾丝特想起乌鸦的黑眼睛,即使经历了几乎一两千年的时间,它也平滑完整,没有任何被腐蚀的迹象,只盖着被人踩出脚印的淡淡浮灰。 在地底,巨大而沉重的深灰色石门半开,那条缝隙幽深得几乎透不进光,仿佛半酣野兽张开的巨口,随时都可能合拢,将步入其中的闯入者吞食。 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头上飞落,在她的身边和脚下构建出了条条环绕的光带,驱散周围的黑暗,让艾丝特每一步似乎都踏在淡金色的河流之上。 她的手腕一抖,短剑便从剑鞘中弹出,被紧握在手上,艾丝特将血红色的领结系在脖子上,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踏进那无光的黑暗陵寝之中。 小五也不再随口闲聊,似乎生怕惊扰艾丝特集中注意力。 艾丝特倒不怕这里的黑暗,但是除了呼吸声、心跳声,和小五偶尔对周围陷阱的提醒,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小五还会发出声音,艾丝特只会剩下与世界割裂的孤寂感。 她并没有往里走多久,一道人影浮现在艾丝特周身的光芒外,几乎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 从背影看上去,那也是个年轻的女性——穿着跟艾丝特一样简练的皮革马甲与衬衫,长裤塞进了靴子里以便行动,身高只有一米六,柔顺蓬松的银发刚好到肩头。 艾丝特的心跳骤然加快,灵性直觉的嗡鸣开始在脑海中放大,她似乎知道自己将要看见什么了。 对面的人影缓缓回过身来,抬起被刘海阴影遮住的脸庞。 然而这个年轻女性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眉毛鼻子或者嘴巴,整张脸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阴森的黑洞,像是被挖出了眼珠。 第一百零二章 好运 这个怪物从黑暗中转身的时候,原本应当很吓人的。 但艾丝特看到她的脸后,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头来:“好弱啊你。” 如果它完全模仿了艾丝特的脸,或许还能让她恐惧那么一秒。 这样的场景在电子游戏里早被用烂了,再阴森的氛围,也架不住在做好心理准备后,对方才慢吞吞表演一场回眸。如果不是艾丝特比较谨慎,对那与自己相近的身形抱有警惕,早在那个转身的时候她就能冲上去给对方来两下。 而且艾丝特如此肆无忌惮——主要是她脑袋里还装着个更恐怖的东西,相比之下,这个怪物登场的演出就平淡了太多。 “此地禁止怨灵行动。” 艾丝特的话语脱口而出,右手往前一推,让对面的“人”因恐惧本能而发出了无声的尖叫。那个人影失去了凝聚出的形态,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一张扁平的人皮在半空中扭动着,艰难地凭借着本能想往艾丝特扑过来。 艾丝特的禁令有部分生效,但是因为她面对的怪物并非真正的怨灵,所以受到的影响有限,只是速度和反应能力受到了影响,并未被完全束缚住。 这对于“偷盗者”来说,跟一个靶子没有区别。 艾丝特周围照亮黑暗的光点忽然从分散化为聚拢,随着她脚尖一点而冲出去,数道光点簇拥在她身边,拉出溪流般的光带。当艾丝特的剑尖递出的时候,那些光带却没有停顿,而是层层飞出,往飘飞人皮的后方拢去,彻底隔断了它的退路。 剑尖刺透那张人皮的时候,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一动,准备多时的左手立刻下意识地一抓握。 一声无形的尖叫从艾丝特嘴中传出,使那个怪物引诱她近身再攻击的计划彻底落空。 散发着微亮的剑身落在那人皮怪物上,跟裁纸的小刀没有什么差别,在艾丝特偷走了它最后那阴险的挣扎后,等待它的只剩下毁灭。 被短剑劈成两半的轻飘飘人皮坠落在地,逐渐萎缩腐烂,抽缩成一团凝聚起来。 “这就结束了?” 艾丝特挥了挥短剑,将周围的光带重新打散,迫使周围的黑暗被光亮推开。 紧紧缠在她耳朵上的小五正在观察地上那团东西:“你的运气真是可怕。地上那就是人皮幽影,等它的非凡特性凝聚出来就好。” 艾丝特闻了闻她的短剑,上面有种让她感到微馋的怪味,带点酸和辣的醇香,很容易让艾丝特想起那次在克莱恩家喝到的萝卜牛尾汤,加了辣椒的那种,只是这东西的味道感觉更怪。 “这东西……能吃吗?” 小五得承认,即使这是“阿蒙们”的常态,它也为艾丝特的胆大震惊了好几秒:“你最好不要什么都想着吃!?” “感觉吃了容易坏肚子,还是算了。”艾丝特说完这话,竟然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小五生怕艾丝特乱吃东西导致它被夺走的非凡特性彻底被污染,赶紧解释起来:“非凡特性生吞是有疯狂风险的!尤其是不属于本途径的非凡特性,你要是真的吃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会直接原地炸开!那样的后果你也不想要?” 艾丝特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到会直接吃的地步,只是觉得它很香……” 等到人皮幽影的非凡特性凝结完成后,她拾取了那团钻石般的结合物,它无数的截面都反射出周围的点点微亮,每个截面上都有一张不同的面孔,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多看一眼都会让常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五听到艾丝特咽口水的声音了,赶紧问她: “你还要往里走吗?” 这个问题让艾丝特回过神来,她把这份收获用绷带卷起来塞到背包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世界”先生需要的东西,要是她现在真把这份“佳肴”吃掉,下次塔罗会又只能旁观,难以开口提出交易。 艾丝特耸耸肩,空气中的光点顺从她的意愿,往回去的方向铺散开:“当然不能往里走,我总有种再往里走就回不去的感觉,反正我的目标达到了。” 小五又恢复那带着慵懒随性的语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贪婪。” “我的运气够好了,太贪心的人只会一无所获。” “你是个‘偷盗者’真是太委屈了。” 艾丝特不能更赞成这话:“我也这么觉得,要是有选择,我真想去当‘战士’。” “我说的是这条途径因为有你而委屈。你想当‘战士’真的不是为了长高点吗?” 直到走出这座古老的第四纪陵墓,艾丝特都没有再跟小五说上一句话。 —— 回到白崖镇后,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艾丝特率先找到一家餐厅吃了顿大餐。 一方面是她确实感到饥饿,另一方面她也在借此对抗自己把那块非凡材料也吞下肚的渴望。 艾丝特恰好遇到邻桌几个送货的商人要返回贝克兰德,在她提出可以支付车费后,那几人见她是独身一人,也不介意,就顺手捎带上艾丝特,让她坐在车厢最后面的车板边上,自己注意别掉下去就行。 艾丝特很高兴地省下了点零钱,望着逐渐远去的白崖镇,心情相当愉悦。 “你不好奇那几个人的去向么?”小五低声问道。 “好奇,但是我管不了。最里面的危险连我的‘灵性直觉’都不想面对,我怎么可能往里去。”艾丝特说着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唉,要是以前或许我还会傻乎乎想去看眼,至于现在,哈。” 她没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突然提起离开的那只乌鸦:“上次回来的时候,小七说到一些事情,你们口中的‘倒吊人’就是真实造物主,对?为什么祂会展现出极度疯狂憎恨的感觉?” 小五的语气很漠然:“你跟祂见过面?” “在梦里,有别人跟祂接触的时候我短暂接通了那段梦境,还在廷根的时候。”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艾丝特咂咂嘴:“你不会是不能说?这是一人为祸,全家封口啊。” “你想嘲讽我是没用的,是因为我真的不想说。”小五的声音仍然毫无波动,完全没有被艾丝特的话影响到。 艾丝特抬头仰望阳光灿烂的天空,总觉得那太阳有点碍眼,不得不抬手稍微挡住了它:“是因为那段往事很惨烈吗?我很难相信会有人承载那么多负面的痛苦与憎恨。” “嗯。祂也不是人,不要总拿人的角度去衡量神话生物。” “可是我是人啊,我就会忍不住想象那些情绪换到我身上会多恐怖,这叫共情。”艾丝特的眼睛微眯起来,感受着吹拂在身上的微风,“我不想因为接触太多怪异的东西,就忘掉自己作为人时候的感觉。” 小五没有说话。 它没有提醒艾丝特这极有可能是她的本能产生了预警,正因为艾丝特打从心底不愿意相信某些事实,她才会开始努力欺骗自己,甚至对这种美好的谎言坚信不疑。 这样的自欺欺人,似乎也是独属于人性的一种悲哀。 —— 回到贝克兰德并未让艾丝特心情好多少,即使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太阳或者月亮,她也不喜欢这里经年不散的雾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阴沉,仿佛有顶带黑纱的灰帽子扣在这座繁华城市的头顶,随时准备出席芸芸众生的葬礼。 重新回到塔索克河岸,找到一家廉价的旅店,艾丝特直接付完五天的房费,打算在参加完下周一的塔罗会后,再重新去东区边缘租一处房屋。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再瞒着小五,而是笑眯眯地告诉它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知道了,你下次不用特地告诉我,说‘晚安’就行。” 艾丝特瞥了眼外面黄昏的暖色,倒是离夜晚还有不少时间:“好,那就晚安,小五。” “晚安,艾丝特。” 小五卷成一团,淡黄色的光点融进虫子外的封印,艾丝特拉上窗帘,坐在藤编椅上,垂下头来念诵了“愚者”的名,这是她之前跟塔罗会其他人学到的,直接向“愚者”祈祷后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其他成员。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告‘世界’先生,我找到了他需求的人皮幽影特性,请您询问他是否要进行交易?价格由他来报就好。” 克莱恩本来正在克拉格俱乐部的纸牌房,跟迈克记者和艾伦医生打牌,耳畔响起那较为清晰祈祷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艾丝特。 与塔罗会其他人不同,她的祈祷声传入克莱恩脑海中还充满辨识度,让克莱恩确信是因为那光球相当特殊。 克莱恩借口去盥洗室一趟,登上了灰雾殿堂,将那颗光球召唤到手中,艾丝特后半段话音立刻清晰地从里面传出来。 听到她找到人皮幽影特性的时候,克莱恩忍不住面露喜色,发自内心赞美了一下老乡。 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不过购买这份材料要花的钱……对了,艾丝特之前给“侠盗黑皇帝”的分成! 有种左手倒右手的怪异感。 可是那笔钱用来支付这份特性好像还不太够,这是序列六的主要材料,即使老乡肯便宜点,也不应该低于一千八百金镑,正常市面上的要价都是两千金镑。 克莱恩不好意思占艾丝特太多便宜,却因为手头拮据的金镑而难以决断。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抹泪。 感谢weater_、我就不信还有已存在的、向羽心生、巫师的月票。 第一百零三章 交易 艾丝特祈祷过后没有多久,就拿出之前的笔记本,在上面记下这次对战时人皮幽影展现出的能力,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与自己采取的行动进行复盘。 这是她被加尔温坑害之后养成的习惯,她罗列起自己见过的所有非凡者,包括自己曾经在廷根的队友们。笔记内容还是以总结各个途径的能力与相应对策为主,艾丝特在衡量他人的时候,也在借此摸索“偷盗者”途径能力的应用,提前筹备好应对方法,不至于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手足无措。 但是对塔罗会众人了解不多,不然艾丝特还能稍微推理出他们相应途径的能力范围,“愚者”的能力也不清楚,信息不足。 克莱恩晋升到“小丑”的能力她有一定概念,但是序列七的“魔术师”对艾丝特来说相当陌生,可惜非凡者之间的战斗基本都是奔着生死去的,没有切磋这么温和的概念。 “偷盗者”再往后发展的序列四是“寄生者”,寄生到别人身上也能算偷窃的话,那能被偷的东西就有点太多了……这种能力扩展到广面上,就是“命运木马” 找个时间问问小五更高的序列是什么,还有具体能力,都得考虑相应的准备。 既然那位家主也是这条途径的高序列,自己该做好两手准备,总不能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至少得琢磨点脱身的可能性。 艾丝特翘起二郎腿,懒懒地倒在藤编椅上,只希望这一天绝对别来。她活动了一下左手手指,想象着偷取物被扩展到诸多概念的情形,叹了口气。 她深感自己对非凡世界的了解还不够,尤其是高序列的情况,她基本两眼一摸黑。 忽然间,一阵朦胧恍惚的光芒浮现在艾丝特眼前,像是垂下一层薄纱,掩盖住她的视线,还未等艾丝特有所反应,那光芒中便传出来说话声,模糊组成一个男性跪下祈祷的画面: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转告‘恋人’小姐,我目前能筹备的金镑数量有限,我会于下周塔罗会上与她进行进一步沟通。” 太好了,这世界缺钱的不只我一个,艾丝特这样想着。 —— 周一来得很快,艾丝特这几天再度拾起她街头演奏家的生计,虽然钱不多但总好过一点不赚,想要买到序列四“寄生者”的相关特性,她还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 要是其他地方也有更安全的陵墓能探索就好了。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虽然有风险,但总比这样漫长积累来得迅速。 在非凡世界的硬通货,还是各种非凡特性和材料,尤其是当对方有相应需求的时候。 熟悉的柔光,恢弘的厅堂,艾丝特又一次坐在青铜长桌的角落,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世界”和自己的座椅离别人那么远,显得好像她很孤僻一样。 “下午好,‘愚者’先生” 每场塔罗会都会在“正义”轻快的问候中开始,在这两次塔罗会议后,艾丝特对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好感相当高。“正义”在观察其他人的同时,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表示出自己的关怀与贴心,也总会热心回答她所知道的问题,很难让人不喜欢。 嗯,有点像学习委员。 在每个人都问过好后,这次只有“魔术师”小姐送上了一张罗塞尔日记给愚者,其他人都没有收获,这让今天塔罗会进入交易环节的时间大大缩短。 果不其然,“世界”先生率先举起了手:“‘愚者’先生,我申请跟‘恋人’小姐进行单独交流。” “愚者”轻轻点头,也没看到他有多少动作,就摊开手掌冲两人示意:“你们可以开始了。” “世界”当即转过头来,那股死寂感总会让艾丝特脑补出他发灰的双眼:“‘恋人’小姐,‘狼人’的非凡特性你需要吗” 艾丝特将一句“好吃吗”憋回肚子里,转而问:“这又是哪个途径” “是‘囚犯’途径,又被称呼为‘异种’。这是序列八完整的非凡特性,只要加上副材料便能调配魔药,或者用于打造非凡武器也可以。”因为生怕艾丝特对这些没有概念,“世界”不得不违背人设地多解释两句,期望能打动她。 “打造非凡武器啊……人皮幽影的完整价格是多少” “两千镑,‘狼人’是一千两百磅左右。” 艾丝特稍一衡量,就很快下定了决心:“你之前不是说能筹备的金额有限吗那补全六百磅就行,你可以拿这份非凡特性抵一部分。” 克莱恩心中欣喜,但表面上“世界”只是冷漠点头,沙哑地道:“好。” “那我们等会议结束就进行交易” “可以。还有,这份人皮幽影的特性,是哪来的” 艾丝特思考两秒,觉得说出来似乎也无所谓,那是“阿蒙”家族的陵墓,又不是她的:“是在白崖镇外一个陵墓,属于第四纪的‘偷盗者’家族。” “陵墓” “是的,‘阿蒙’家族的陵墓,”艾丝特见“世界”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更浓重了,赶紧补充一句,“不过陵墓深处好像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我个人运气比较好,在外围的墓室就遇到了这只怪物。但我不建议任何人去探索那里,在我之前就曾经有一只探索小队消失在里面。” “谢谢告知。” “世界”轻声说道,然后转向“愚者”:“我们交流完毕了,‘愚者’先生。” 克莱恩没有追问艾丝特究竟是怎么知道那处陵墓位置的,如果老乡真的跟觊觎灰雾的“渎神者”阿蒙搭上关系,那同意她进入塔罗会就是彻底引狼入室!克莱恩甚至没办法通过探查别人那样,在星辰里探查艾丝特身上的异况,那团光芒并不会显示祈祷者的具体情形。 “愚者”先生心里犯了难,能入手人皮幽影特性的喜悦也因此而淡化。 他决定先保持不动声色的状态,等到今天塔罗会结束,再以“愚者”的身份单独留下来跟艾丝特谈谈。 “魔术师”求购了食灵者的胃袋,但是小“太阳”很抱歉地告诉她,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城内积攒功勋和在图书馆搜查资料,没有找到外出狩猎的机会,所以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魔术师”也表示她不着急,还需要不少时间来募集资金,只是先提出这么一件委托。 而“世界”继续求购千面狩猎者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这让“倒吊人”和“正义”多看了旁边的“恋人”两眼。尤其是“倒吊人”,他猜测起“恋人”背后是否有涉及其它实力势力,或者她的序列与能力究竟是什么。 虽然“恋人”并不像“世界”那样全身披在黑色长袍底下,但是她身上的神秘程度一点都不比“世界”少。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其他人在脑补什么,见之后没有人想再举手,她便赶紧抬起手臂提出了自己的委托:“首先,我想要找寻一位能打造非凡武器的工匠,不知道各位的圈子里有没有能做这件事的人。” 让艾丝特惊喜的是,“倒吊人”举起手来:“等到我手头上的事情结束,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位认识的工匠,不过他的工本费相当昂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非凡特性由我这边提供,到时候如果决定……”艾丝特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世界”。 “世界”竟然善解人意地开口了:“我直接将非凡特性交给‘倒吊人’。” 看不出来,原来“世界”是这么懂眼色的人,太贴心了。艾丝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道。 “所以你想要打造什么还是近身武器” 艾丝特点点头,询问坐在上首的“愚者”:“请问您能允许我具象化简单的图纸交给‘倒吊人’先生吗” 这也是艾丝特在这几次塔罗会议下来,观察到其他人递交罗塞尔日记的流程。 “愚者”一抬手,艾丝特面前就多了一张纸,她稍微集中精神用手指勾勒两圈后,将带有“爪刀”的简单示意图往前推了推,在“愚者”的意愿下,下一秒那张图纸便出现在“倒吊人”身前。他接过来观察片刻,冲艾丝特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不过神奇物品的负面作用会依据‘非凡特性’而定,不能确保成品有什么效果。” “没关系,这点我有自己的解决办法。”艾丝特回答道。 看来“恋人”也不简单,有压制负面作用的神奇物品“倒吊人”只能在心里猜测两句,在点点头后他就没再说什么。 于是艾丝特又一次举起手来:“事实上,我这里还有一个长期委托,如果你们有任何关于‘阿蒙’家族的线索,尤其是那位家主相关的事情,都可以告知我,我能付上相应的情报费。” 青铜长桌上的沉默氛围相当奇怪,艾丝特以为是自己给出的情报太稀少,只能开口继续道:“这个在第四纪发家的‘家族’,很可能有一位来自更古老时代的家主,我不强求你们搜索到太多相关信息,因为会很危险,我只是单纯希望调查下祂的身份与背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转向“愚者”,唯独“世界”低垂着头,毫无动静。 第一百零四章 阴影 塔罗会全员的安静,让艾丝特意识到情况很不对劲。 难道他们曾经接触过“阿蒙”?他们这么一致面对着“愚者”,是因为阿蒙跟“愚者”先生有过节吗? 克莱恩在思考如何向艾丝传达他的警告,他对阿蒙的警惕源自那次小“太阳”被奇怪的虚影纠缠在身的经历,但是让“愚者”直接表达这份警惕就显得太过掉位格,直接放出“太阳”被解决寄生的那段经历?似乎也不太合适。 现在塔罗会所有人都听过小“太阳”对“愚者”替他解决困境的分享,“太阳”赞美愚者时候的诚心实意是不作假的,当时的经历也诡异得让其他人心生警惕。 在这时候一位塔罗会的新成员突然提起“阿蒙”的名字,足够引起所有人的不安了。 如果那些资讯由“世界”来分享给艾丝特,比让“愚者”开口合适很多,想到这里,克莱恩心中飞快有了决断。 于是克莱恩微微颔首,轻声道:“太危险,不妥。” 这还是第一次“愚者”直言有所不合适,正当其他人为此震惊的时候,“世界”紧接着开口了,他冷笑一声:“奉劝你一句,不是什么人物都能被追查的,为了你自己好。” “正义”忍不住感慨起来,原来只是因为“恋人”小姐自己容易陷入危险,“愚者”先生特意提醒她,真是仁慈啊!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是序列五,即使比在场的所有塔罗会成员都高,但是单说阿蒙在白银城的分身最起码就有序列三往上,更不要说祂本人可能有多危险了,艾丝特要是真的追查到什么事情,克莱恩不觉得自己能保住她。 “倒吊人”很诧异,“世界”是因为跟“恋人”达成了交易,所以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特地有所提醒啊。 “正义”想得要更歪一些,她偶尔会观察到“世界”似乎对“恋人”有所关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人同样坐在桌尾,“恋人”对“世界”的观察频率也更高,难道他们现实中也可能认识? 在听到“世界”的警告后,艾丝特却眼前一亮,她敏锐地察觉到“世界”的言外之意,正是他的态度透露出他对于这位“阿蒙”有所了解! 艾丝特当即将目光投向长桌另一头的“愚者”:“尊敬的‘愚者’先生,我申请跟‘世界’先生进行单独交流。” 愚者随意地托了托手,然后双手交叉摆在身前,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冲两人微笑道:“可以,开始。” 艾丝特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转向“世界”,因为有点兴奋,而下意识将身体前倾:“‘世界’先生知道有关阿蒙或者阿蒙家族的消息是吗?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这可以抵消部分需要补足的金镑。” “无妨。”克莱恩操纵着世界回答道。 本来人皮幽影的非凡特性就被降过价格,这些知识有不少也是薅了“倒吊人”的羊毛,克莱恩不打算再让老乡吃亏,等到“倒吊人”联系上工匠,她有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世界”清了清嗓子,在没有其他人能听到的情况下,他不用刻意维持冰冷的态度,而是详细对艾丝特解释起来: “阿蒙家族的发家始于第四纪,但是在所罗门王朝之后的图铎帝国建立时,它才站上北大陆的历史舞台,一跃成为图铎帝国的五大家族之一。到了如今的第五纪,这些过去都被掩盖在浓雾中,尤其是神秘的阿蒙家族,似乎有被刻意掩盖过他们的痕迹。有传闻说阿蒙家族是渎神者家族,甚至掌握着窃取神灵力量的秘密。” “还有,这个家族,自称是远古太阳神后裔。” “达日博格?”艾丝特这句低喃用的是巨人语,而不是两人交谈时的鲁恩语。 “世界”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是坐在“愚者”座椅上的克莱恩心中浮现疑惑,这又是个他从没听过的名字,这个发音即使放在巨人语中也有些拗口。 “世界”只是摇摇头:“具体的情况无从得知。但是阿蒙即使是分身,也拥有寄生在他人身上的能力,而被寄生者可能毫无察觉。” “那如果被完全寄生,不就是……” “世界”冷笑两声,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阿蒙寄生他人的载体就是‘时之虫’,是一种带有十二环节的半透明蠕虫。” 艾丝特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就是小七曾经展现过的形态,也是小五现今被束缚封印后的状态。 “谢谢你的这些消息,‘世界’先生。”艾丝特深吸一口气,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她的脑海里又有隐约的嗡鸣声响起。 只是在“愚者”轻轻仰头后,艾丝特意识深处躁动的东西又恢复了沉寂。 “世界”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我可以告知你阿蒙的具体形象,这是因为‘太阳’曾经遭遇过他的寄生,在‘愚者’先生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过一劫。当时画面中的阿蒙戴着黑色尖顶软帽和单片水晶眼镜,面容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黑头发和黑眼睛。” 艾丝特颤抖着抬起胳膊,在自己的右眉心上扣了两下:“他的单片眼镜,是不是戴在这里?” “……嗯。” 克莱恩也是心里一颤,难道艾丝特真的见过了阿蒙?他在贝克兰德吗? 之后的塔罗会上讨论了些什么,艾丝特都没有往心里去,一直在神游天外,没有太参与最后这段交流环节。 “正义”奥黛丽一眼就能看出“恋人”精神恍惚,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是又不好意思去打探她的情况,只对“世界”与“恋人”之间的交流内容越发好奇。 “倒吊人”的目光却在“世界”身上打转许久,因为“世界”替“愚者”先生解释的行为,他隐约生出“世界”就是“愚者”眷者的猜测,也必然是这种身份,使得他在神明透露意愿后才能飞快理解,并进一步对“恋人”的警告与解释! “魔术师”开始忧心自己的钱包,想要收购食灵者的胃袋她必须得努力赚钱了,开始为新书赶稿的生活正在不断向她招手,这让“魔术师”成了全场除却“恋人”外,神情最为颓废疲惫的人。 “太阳”则是对“恋人”产生了一点担忧,不知道该不该提议让“恋人”对伟大的“愚者”先生进行祈祷,以清除她身上可能存在寄生的阿蒙,因为她看上去相当消沉。如果是“愚者”先生,这种小事一定没有问题的。 直到“愚者”宣布这次塔罗会结束,所有人在“正义”的带领下向这位不可窥视的古老神明道别,然后他们的身影都从座位上散去,回归现世。 宽阔的大厅恢复完全的安静,只剩下高背椅上那个被灰雾笼罩的身影,微亮的光球悬浮在青铜长桌上方,更远些的地方散落着绯红色的颗颗星辰。 “愚者”的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 ——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愚者”在灰雾上停留很久,用具现出来的黄水晶灵摆占卜了几十条语句,以确保“恋人”不会对塔罗会造成威胁,也不会伤害到“愚者”。 眼前朦胧的光散去后,艾丝特的意识又回到了旅馆中的藤编椅上,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圆形矮桌上的小五。 所以当小五转醒的时候,它正被艾丝特捻在手指尖,这怪异的处境让它瞬间产生了警觉:“我觉得你最好放弃你现在考虑的任何事情。”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艾丝特很勉强地提了提嘴角,“你也是那位家主的分身,小七也是,对?” “那你也不能把我们划等号。我现在的命是在你手上,但是如果你真的抹杀我,我可不敢保证你右眼里的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情。” 艾丝特将小五重新放回矮桌上,用力揉着右边的眉骨:“这就是那块单片眼镜?” “当然。” 艾丝特打量小五片刻,犹豫地道:“所以你的封印状态其实更接近‘循环’,而不是单纯的压制。你被我脑海中那种东西的力量给无限期地困在‘脱离’这一刻,包括你的非凡特性和这东西。” 艾丝特扣了扣自己的右眉心。 “如果需要维持‘循环’的指定力量源有所缺失,这样稳定的局面就会不复存在,从而导致你彻底死亡,引起你们家主的注意,是吗?” 小五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它很喜欢看艾丝特左右为难的样子:“当然,到时候如果你要是控制不好,我的‘唯一性’随时可能携带部分讯息被归还至本体。” “非凡特性不会被带走?” “那不一样,‘唯一性’是独一无二的,你大可以继续当你的‘窃梦家’。” 艾丝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原状:“这么说起来,小七最开始是不是寄生在什么人身上?” “谁知道呢?本体能寄生的远不止人,但有趣的人更适合成为阿蒙家族的一员。” “你在暗示什么?” “这不是暗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些人本来就适合成为载体。” 艾丝特攒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轻轻戳了戳小五的脑袋:“你觉得阿蒙对我脑海中的存在会很感兴趣?” “谁不感兴趣呢?”小五嗤笑一声。 我倒是知道有位神明不感兴趣,还很好心地帮我压制了那片光。艾丝特腹诽道。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谢谢大家的鼓励。 感谢sn、书友、云之落晓、泽拉一佩什、书友、骚信、谷河、书友的月票! 非常感谢柚离饭0的打赏! 第一百零五章 仪式 艾丝特没忘记她还跟“世界”先生有交易约定,当即出门去准备献祭仪式需求的道具。 至于灵性材料,她打算直接跟克莱恩买点,他在仪式魔法上比艾丝特熟悉不知道多少倍,这些东西应当都是常备的。 克莱恩听到这个请求后在原地呆滞两秒,然后也同意了艾丝特的请求,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一张金镑。他越想越不对劲,为了卖给我非凡材料而向我献祭所以买我的灵性材料?这是什么诡异循环。 艾丝特不知道这些,高高兴兴带着东西回去了,在返回的路上也顺便买全了其它仪式需要的材料。 这次为了安全起见,艾丝特用光点分布在四周,划出四道细线,替代了布置灵性之墙的过程。 艾丝特也存在一点试探的心思,想看看在这样采取隔绝后,“愚者”是否还能接通她的祈祷与献祭。她这么做的计划说得上胆大包天,但如果光点确实隔绝掉“愚者”的注视,就不会被“愚者”知晓这样冒犯神威的不虔诚举,就没有什么影响。 回到旅馆,确认过小五再度彻底陷入沉睡之后并将它放到盥洗室后,艾丝特才开始动手布置仪式。 她先是拿出钢笔,在纸面上绘制出“愚者”高背椅后面那个图案,由象征隐秘的“无瞳之眼”和象征变化的“扭曲之线”构成,这是“愚者”的象征符号,艾丝特早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 两根檀香味蜡烛被摆在矮圆桌上,然后艾丝特挨个用火柴点燃了蜡烛。她并没有采用正常仪式中非凡者们用灵性点燃烛芯的办法,艾丝特的“灵性”一直不太正常,她不确信让那些光点来“点燃”蜡烛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拿出克莱恩交给她的银色小瓶,拧开瓶口后,里面立刻飘出清淡舒缓的香气,让艾丝特下意识吸了好几口。然后她将这种液体往每根蜡烛上倾倒一滴,仪式的基础准备就是做完了。 艾丝特将用绷带包裹的人皮幽影非凡特性放到桌面上,自己则跪坐在下方,双手相扣开始用巨人语进行祈祷: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收下她的奉献, 祈求您打开国度的大门……” 在前三句话出口之后,被光线划定隔离的范围内,就环绕着艾丝特形成了一阵漩涡般的风流,她周身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有向色块转化的迹象。 当艾丝特彻底念完祈祷的语句,她听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碎裂声。 源自“灵性直觉”的疯狂警告让艾丝特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敢抬起来。 —— 在艾丝特带着灵性材料离开后,克莱恩一边喝茶看报,一边等待祈祷声,随时准备好去盥洗室逆走四步。 他确实没有等多久,不到半小时,在一阵清晰的祈祷声里,克莱恩右手上浮现出四个黑点,他立刻赶到了灰雾之上。 那颗被透明外壳包裹住的淡黄色光球,在他出现在高背椅上的第一时间,主动从半空中降了下来,上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温和地滋养着克莱恩的灵性。 克莱恩伸手点在光球的外壳上,但他的指尖刚一接触上去,那处外壳竟然直接发出破碎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透过那一指宽的缝隙,模糊的景象突兀地印进克莱恩的脑海中,那是一个前额紧贴在地面上、跪伏下去的年轻女子,她浑身颤抖,金色的头发间不断有线与点在蠕动和流转,像是拥有生命的细蛇在吞吐金珠,铺散在她头顶,将潜藏在内的东西给完全遮挡住。 是艾丝特,她身前的祭坛上还摆放着一块用绷带包裹起来的物体。 除了艾丝特与祭坛本身,周围的一切都如同不断溶解、混合的油彩,混乱而模糊,完全看不清楚模样。 克莱恩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看艾丝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赶紧将她要献祭的人皮幽影特性带上灰雾,然后立刻退出了对光球内部情形的感知。 光球上面的裂缝还在,这使得它的光芒变得闪烁不定,克莱恩招来了一片灰雾罩在上方,那处裂缝竟然自行汲取几缕灰雾,将外侧的透明圆壳给补充完整。 “灰雾有自行封印这光球的作用?所以里面的光恐怕原先并不属于这里……” 克莱恩的手上转着一枚具象出的硬币,思考起这团光与艾丝特身上的“神明”,究竟是有什么特殊联系。 —— 当那道充满狂乱呓语的口子关闭之后,艾丝特又过了好几分钟,才敢从地上坐起来。她的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全身上下都有种要被暴风绞碎般的痛楚。 扶住矮桌边缘,艾丝特才勉强能支撑自己站起来,祭坛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很明显是被“愚者”先生收走了。只是一个简单的二元仪式献祭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苦?如果真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体贴的“正义”小姐不至于一句都没提…… 是因为自己脑海中那东西对“愚者”的畏惧?它受到天然克制,导致自己也被影响? 这似乎是个说得通的理由。 艾丝特按摩着胳膊和小腿,努力让身体从僵硬中恢复过去。 这就是神明的威能吗? 她感觉胸肺发闷,轻咳两下用力深呼吸起来。身上的不适逐渐得到缓解,没有多久,另一段染着薄光的模糊景象,直接进入艾丝特的脑海中。 男人恭敬地跪在地面上:“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告‘恋人’小姐,‘狼人’非凡特性及金镑将由您暂时保管,她随时都可以举行祈求赐予的仪式……” “呼,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赐予的仪式,”艾丝特忍不住搓了搓手,“还是等过几天再说,反正我现在不着急,拿到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怎么跟老乡解释,不能总往他那里托管金镑,太麻烦人了。” 也不知道“倒吊人”什么时候才能联络上那位工匠,“狼人”对应的非凡特性序列不算太高,制作出对应物品的价格应该不至于超出我手上的资金。 艾丝特琢磨着,抛开可能到手新武器的期待,她走进盥洗室,将小五捧在手上端出来。 这才是她更要命的麻烦。 如果说能直接抹杀小五,艾丝特反而会念着这段时间它的帮助,因此产生犹豫,但是在不能动手的限制下,她更加为此烦心,只担心某天会引来那个好像有私仇的“家主”。 艾丝特只能继续将小五留在身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种内心挣扎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会想起小七。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入冬 十二月近半,贝克兰德正式迎来了它的深冬,虽然一直没有下雪,但是街头闲散的路人少了很多,大部分人都行色匆匆,将自己的风衣或者围巾紧紧裹住,以望抵挡时不时钻过脖弯的冷意。 艾丝特去演奏揽客的频率也相对减少,她也不太乐意总待在外面奔波。没有壁炉的时候,那种湿冷的潮气就会不断顺着人袖口乱钻,使人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只想躲在温暖的室内来口热饮,等待这样的天气早些过去。 塔罗会上,“倒吊人”表示还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跟那位工匠碰头,艾丝特当然也不会太催促对方,当即表示不要紧,并未做出催促。 “正义”表示她欠愚者先生的两千镑,要到明年二三月份获得财产支配权后,才能筹集到一定的现金。在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倒吊人”还隐蔽地往“世界”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正义”还说她已经得到了“心理炼金会”的认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向“愚者”先生祈求了提前的庇佑,会以罗塞尔日记作为献祭品。 “魔术师”在钱包空空的情况下,正在努力构思新故事的大纲,最近的塔罗会不再那么活跃,跟艾丝特一样听他人交易或陈述居多。不过她也提到,她正在跟亚伯拉罕家族的后裔进行接触,为此,“倒吊人”和“正义”帮“魔术师”进行了相对情况如何应对的指导,而艾丝特也给出了关于“如何说谎”的建议,让“魔术师”对几人十分感激。 “太阳”说起他继续日常巡逻、进行任务,间或有假装补眠,以此避免被察觉参加塔罗会的规律,但是他谈及“牧羊人”洛薇雅长老仍然被关在圆塔底部的时候,神情中满是忧虑。艾丝特并不了解详细经过,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也压抑住向“太阳”询问他所在地情况的念头。 “世界”依旧在求购那几样材料,在这之外,他的话基本少得可怜。 回到现实世界的生活,艾丝特隔三岔五就会去拜访克莱恩明斯克街的住处,通常会在下午或晚上。遇到克莱恩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将带来的点心留在门外。 如果是克莱恩心情好下厨的时候,艾丝特也不介意蹭上顿晚饭,她没有固定住处当然不方便下厨,所以蹭老乡的手艺心安理得。两个人甚至共同钻研了一下酸菜鱼和川味火锅的菜谱,最终因为调料味道偏差太大,菜品味道变成个四不像,远不如还原烧烤和锅包肉的时候来得成功。 克莱恩其实有不少心事,但是他从来没跟艾丝特提起过自己的难处,而是跟她分享着在侦探圈子里的见闻,让两人间的谈话总是维持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他掩饰得非常好,让艾丝特没法看出多少异常,即使她偶尔能敏感地感受到克莱恩的情绪不对,也无从打听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时间就这么往越来越冷的冬天延伸,仿佛一条蜿蜒不回头的溪线。 这是稍显晴朗的一天,艾丝特跟往常的日程没什么不同,在希尔斯顿区赚了一圈小费后,她看到有家面包房新出品的樱桃酱蛋挞,便生出去拜访克莱恩的心思。 抵达明斯克街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了,太阳只差一跃就能彻底没入地平线。 艾丝特走向十五号房屋的门口,登上门前的台阶,但就在她的手落在门铃拉绳的一瞬间,某种充满恶毒的寒意爬上了她的后颈,让艾丝特手上抱的纸袋瞬间滑落。 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瞬间窜出极度危险的预感。 破碎的蛋挞将樱桃酱洒出,染红了纸袋的边缘。 艾丝特的心跳刚刚开始加速,惊惧突升的瞬间,她头发间的光点猛然喷散开,虽然它们保持着贴伏在头发外侧而待命的状态,但仍然是让艾丝特感到极其不妙。 但很快,在光点出现轻微暴动后,那个窥伺的气息反而消失了,似乎被艾丝特身上隐藏的力量威慑到,更谨慎地选择离开此地。 艾丝特感受到的恐惧却仍然不断回荡,她的感觉似乎被放大过数倍,心脏跳动到几乎爆炸,这让她不得不蜷缩在克莱恩家的门前,捂着抽痛的心口断断续续喘息。 她甚至不明白刚刚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丝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发现天空竟然已经完全沉入黑暗,煤气灯早都亮起来,在坦荡的道路上拉出极长的影子,一辆马车正沿着道路从另一头驶来。 怎么回事?她发呆了这么久? 艾丝特的感应回归正常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呆愣了几乎半小时,由于对时间流失的天然敏感,艾丝特足以确认那些不是她的幻觉,她必定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 轻轻锤击着心口,艾丝特发丝间的光点飞快聚拢回来,感觉总算不再那么难受了,只是这种恐惧感一时半会儿还缭绕在她心头。 至少这些光点没有大片飞舞出去,不然一定会引来其他住户的视线,到时候恐怕还会给克莱恩带来大麻烦。 那就太糟了。 那辆马车忽然停下来,克莱恩从上面走下来,略显焦急地走向还蹲跪在地上的艾丝特:“艾——怎么了!?你还好吗?” 艾丝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她开口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一点颤抖:“我、我好像,遇到了什么人。” 注意到出租马车上还有另一位男士走下来,艾丝特在克莱恩靠近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恐怕是很凶残的非凡者,没见到人。” 艾丝特借着克莱恩的搀扶勉强站起身,她的脚都在发软,幸好在恐惧平息后身体很快也就恢复正常。 走过来的男士也就二十来岁,有着一双严谨有神的蓝眼睛,他身着黑色双排扣长礼服和半高丝绸礼帽,打扮得一丝不苟,俨然是位最符合鲁恩印象的绅士,浑身上下都透出规矩感。 “您好女士,请问您是遇到什么困扰了吗?” 艾丝特不敢离克莱恩的圈子太近,她微笑着摇摇头,却不知道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只会让人更担忧:“抱歉,我本来只是来给夏洛克侦探送些点心,感谢他之前帮我解决了东区的麻烦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旧疾复发。” “我明天会再来拜访的。” 艾丝特抓起地上透出深色痕迹的纸袋,里面的蛋挞已经在她失手后碎得差不多了。 她必须得走了,那个潜藏在暗中的非凡者保不准就是跟着她来的,不能让克莱恩也被连累。艾丝特并不知道的是,实际情况截然相反,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克莱恩,她才是被连累的那个。 她恭谨地冲两人欠身道别:“希望我没有扫你们的兴,夜安,绅士们。” 那个陌生的青年行了个脱帽礼致意:“也愿您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女士。” 克莱恩冲艾丝特招了招手:“那我就不送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有事尽快通知我,或者就近寻求帮助。” 克莱恩虽然暗示的是“愚者”,但老乡有没有听出来这句话,他心里也没底。 艾丝特点点头,很快离开了明斯克街十五号的门口。 站在克莱恩身边的于尔根律师别扭地压了压帽檐:“这位女士看上去好像很害怕。” “应该是她刚才身体不适的时候太痛苦了,”克莱恩补充道,“但我没想到她会……” 他苦笑一声,没有把这话说完。 于尔根律师点点头:“先回去用晚餐,我奶奶应该等了很久。” 克莱恩点点头,深深望了眼自己家的房门口:“我们走,我已经在期待多丽丝太太的手艺了。” 蹭过于尔根家的晚餐后,克莱恩还悠闲地摸了会儿黑猫布罗迪,敏捷地闪过布罗迪回击的爪子,没有在这一家友好的邻居面前露出任何异常。 但是当他离开于尔根家,走向明斯克街十五号的门口时,克莱恩按照习惯翻动下信箱,取出了一份刚送来的《贝克兰德晚报》。 他拿着报纸停在门口的台阶上,将报纸摊开作为遮掩,实则有一枚铜便士被夹到了指尖。在默念七遍“走进房门会有危险”后,克莱恩将它弹到空气中,硬边翻转着落回他的手上,显示出的是背面。 房间里没有危险了,难道对方就这么离开了?他或者她为什么要针对门口的艾丝特?难道说当时对方正在屋子里,所以对前来拜访的艾丝特心生杀意……看艾丝特当时的样子,如果潜藏在暗处的凶手真要动手,她恐怕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或者说是对方的攻击导致艾丝特身上的光出现了反应,被对方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所以直接离开了? 也对,那个不明人士对艾丝特的袭击看上去更像是临时起意,艾丝特并没有约好今天一定上门来拜访我,对方不可能借此为了她设下陷阱,应该更多是冲我来的。 克莱恩摸了摸怀中的纸人替身,抬脚踏进屋门后,警觉地打量起客厅。他深知占卜是可能被干扰的,即使确凿的结果也可能发生变化,不能全信,这本来就是他在扮演占卜家时总结出的一条重要守则。 茶几上确实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封信。 克莱恩缓缓靠近茶几,在这过程中,周围安静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埋伏在屋子准备袭击他。 拆开信件之后,克莱恩无比确认对方的目标就是他。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散发出血腥味,暗红色的液体书写出简单的几个单词: “你们都要死!” 克莱恩心中立刻圈定了这件事情的嫌疑人。 事实上,他今天会这么晚回来,也与这个隐藏在暗处的非凡者脱不开干系,正是因为在艾辛格家遇上那起血案,又被对方影响停留了太久时间,克莱恩成为嫌疑人被带去警局,才不得不向于尔根律师求助,让他来捞自己一把。 希望艾丝特不要因为这件事进入对方的视线。 克莱恩皱起眉头,他一边考虑着对方这些举动意义何在,一边踏上二楼,走进自己的卧室。 另一封信静静躺在书桌上。 克莱恩也拆开了这封血书,让里面的字呈现在窗外绯红月光的映照之下: “你是下一个。”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爬走了。 谢谢书友0、唐柝1、awecan、书友0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痕迹 西区,爱德华街六号。 帕特里克·杰森的豪宅里,迎来一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客人。 因为感受到有人大摇大摆地闯入这里,房屋的主人不得不短时间从计划中抽身,匆匆赶来与这位不速之客会面。 在“杰森”身上的恶意彻底爆发成行动之前,安然坐在沙发上用手帕掩盖鼻端的青年,闷声闷气地开口了:“‘深渊’牌,我奉那位的命令而来。” 杰森·贝利亚脸上浮现的诡异阴影逐渐恢复原状:“……你可比我想象中更弱小。” “越是弱小的旁观者,才应当看清更多事情。过去更弱小的我不懂得这点,吃了很大的亏。”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放下手帕,露出牙齿白净的灿烂笑容,一副宽大的墨镜挡在他脸上,使杰森难以看到对方完整的表情。 杰森保持着警惕,坐到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高耸的颧骨使得他的面相透出刻薄与高傲,灰蓝色的眼睛模糊不清,偶尔还泛起一片血光:“你来做什么?我明晚就会按计划去刺杀目标了。” 如果不是对方先报出了这场交易中最大的隐秘,杰森早就直接将这个气息微弱的非凡者直接抹杀,埋到花园里去当肥料。 “我不会自我介绍,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我来这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杰森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他对擅自闯入自家豪宅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青年将他的墨镜推到了头顶上,露出一只清澈漠然的琥珀色左眼,他的右眼窝里放着一颗半透明的玻璃珠,珠子内部是一根时不时会散发出微光的细丝。 青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您有没有见过,这样奇妙又美好的光?” 即使是身为“深渊”途径非凡者的杰森,已经成为序列五“欲望使徒”的他,也很少见过如此纯粹而只有憧憬的欲望,那并不包含贪婪或者恶意,更接近于狂信者在践行伟大事业的执着。 这让杰森感到恶心,要么这人就是个比他还疯的疯子,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青年眨眨眼睛,将墨镜重新放下来,盖住他眼窝里那古怪的“假眼”,恢复了之前那种戏谑散漫的口吻:“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我也曾经见过不少心理医生,应当没有您想的那种问题。” 杰森冷笑一声,心中对这个非凡者的序列有了准确的“猜测”,正如对方自己所说,他就是“观众”途径的序列七。 青年变相催促着杰森回答他的问题:“您放心,这只是私人任务,即使您不告知我,也不会影响之前的交易,只是那位会重新评估您的价值。” “呵,我是见过个身上有光的女人,就在乔伍德区的明斯克街。” “您能描述一下她的外貌吗?” “金发的颜色跟你那种光差不多,个子不算太高,体型适中,淡色眼睛,外貌更像外国人而不是鲁恩本地人。穿着看上去比较拮据,都是东区桥区常见设计的麻布长裙,戴着向日葵装饰的帽子,背着挎包。” 安静听完杰森的描述,青年愉快地点头道:“看来你没有杀掉她,太好了。” 杰森沉默了两秒:“你怎么能肯定?” “只有活着的东西才能传达呼唤、产生共鸣,强大的恶魔先生。”青年推了推他鼻子上的墨镜,窥视的感觉从下方传出来,让杰森感受到少许挑衅,“如果不是您对她产生了恶意,我也不会有机会来拜访您。” 杰森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回想起当时那片光点浮现后感受到的极致危险,正是因为危机预警发出了几乎有如实质的尖叫,杰森才不得不放弃对那个侦探的后续恐吓,只能立刻离开现场。 现在看来,就是因为他对门口那个年轻女人起了杀心,刻意激化她的恐惧后引起了连锁反应,反而被对方锁定了? 青年摇摇头,即使杰森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却仿佛能看穿杰森所有的想法:“被锁定的并不是您,恶魔先生,像您这样强大的人,单纯的占卜与追踪手段您都可以摆脱。” 杰森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个混账毛头小子话语间的挑衅感越来越明显了。 “但是您不能摆脱命运,存在于世的人都不行,甚至包括动物和并不起眼的植物、昆虫。即使是一块石头,可能都存在着被打磨成石斧或者被海浪冲刷成鹅卵石的命运。”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不是考虑到会影响另外那件事情,杰森早已经将这个狂妄的青年彻底折磨至死。 青年却只是微微一笑,这次是远没有起初见面时那么灿烂的笑容:“您的命运可不太妙,我只能这样告诉您。” 杰森眯起眼睛,也露出一个假笑:“恕我失礼,就不送客了。” 青年抬起手,又将手帕紧紧掩盖在鼻子上,在走到客厅大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道:“您这里的尸臭味太重了,对身心健康相当不利。” 杰森目送这个青年离开了客厅,他的身影穿过花园走到一处小门,在瞬间的错位感后,青年以一种融入环境的特殊方式,脱离了杰森的感应范围。 杰森盯着青年坐过的那张沙发,皱了皱鼻子,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味道有什么问题,反而只感到浑身舒畅。 明天就是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日子,挡在时代潮流之前的人,被消灭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没有眼色的臭虫要处理。 杰森·贝利亚又站起身,迅速离开了带着喷泉水池的豪华花园。 他融入这座城市在黑暗下的阴影里,飞快赶回明斯克街十五号所在的位置,等待着被恐惧所填充胸膛的其他侦探们,顺着他的刻意引导聚集到此处——他们会找到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以求助。 这是针对这群侦探的报复。 而他们心中浮现出的恐惧,对杰森来说,就是这群人自身的告死鸟。 —— 艾丝特乘坐蒸汽地铁回到了东区边缘,她在这短暂租了一周的房子,环境虽然勉强在忍受范围内,但是周围有两家喧闹的酒馆。一到夜晚就有不少人聚集在那边发泄压力,经常有满身酒气的人从巷口里被巡逻的警员赶出来,不许他们睡在大街上。 艾丝特拉高了她的围巾,尽量将自己的脸挡住,急匆匆地往下一条街赶去,路过那片吵吵嚷嚷的酒馆门口。 不过有人突然喊住了她: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住在这附近吗?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突然走过来的人也是位女士,虽然脚上蹬着厚底的高皮靴,她的个头也比艾丝特矮了那么一些,酒馆洒落的灯光照亮了她毛糙凌乱的黄头发,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显出稚嫩,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但即使如此,这个女士身上穿的却是让艾丝特感到很亲切的骑士练习服,她身上散发出无形而肃穆的威严感,使人难以轻视她的存在。 “是的,不过我并没有长期落脚的地方,只是最近临时住上几天。”艾丝特坦然地回答道,她不希望让这位小女士起疑心。 艾丝特得承认,她因为这位女士的身高产生了一点好感,她的个头加上长相,相当可爱。 听到艾丝特兜帽底下传出的也是女声,这位矮个女士很明显愣了一下,稍微放松了警惕,然后继续问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勺子’的人?是与您身高差不多的男性。” 说完,她甚至掏出了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一张脸型尖瘦的男人,脸颊上长着两颗显眼的黑痣,他的肿眼泡使得整张肖像画露出很下流的神情。 艾丝特摇摇头,她并没有混迹这附近的酒,也没有再去发展新的流浪孩子当作“线人”,只是隔两三天会回去看望“兔子”他们一眼。 据他们说有人在东区的黑夜教会看到过从卡平家被解救出的潘妮,艾丝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当时脱离绝境的潘妮来说,加入黑夜教会、在教会就此待下去也是一种稳定的生活。 “哈梅尔”在东区仍然像是个传闻,因为大部分人都跟她没有实际的交集,而与她相关的孩子们又守口如瓶。 “抱歉打扰您了,只是这个通缉犯最近经常在附近徘徊,请您小心些。”这位个子不高的女士满脸严肃,充满让人信服的魅力。 “谢谢你的提醒,没事的话我就先……” 艾丝特的话音还没落,两个酒瓶就从喧闹的酒门内飞了出来,里面传来的骂声一下高昂起来,充满了对另一方脑子和家人的问候。 矮个女士的反应相当快,她瞬间抽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三棱刺,想要将那飞出来的瓶子挑开,嘴上还不忘出声提醒:“小心!” 但是她定睛一看,那两个空酒瓶已经被艾丝特眼疾手快地接下来,正稳稳地拎在手里。顺着简单抛物线下落的酒瓶,说到底也没快到哪去,至少对艾丝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矮个女士的瞳孔稍微缩紧,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抱歉,我去看看那群混蛋,肯定又有人喝高了。” 艾丝特微笑着冲她点头:“这也算是酒馆的日常,毕竟这是他们生活中少有的放松时间。” “再见女士。” “再见。” 这个短篇插曲并没让艾丝特放在心上,她按照原定路线往租住的那栋公寓楼走去。 然而很快,在绕过十几米外的拐角后,艾丝特注意到了墙上一道晃悠尾随的影子。因为背后就是那间明亮酒馆的关系,这道人影被拉得很长,才会投射到她的视线范围内,对方很谨慎,轻手轻脚地保持着距离。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脚下放缓了走进偏路的脚步,没决定好是将人就这么解决掉,还是把对方引回刚才那个酒馆,找那位矮个女士求援。 第一百零八章 波澜 休·迪尔查上个月就已经晋升为序列八的“治安官”了。这还多亏了她的室友,佛尔思·沃尔从某条不知名渠道收购到了“治安官”的非凡特性。 但是这也让休背负上了债务,为了弥补佛尔思替自己垫付的金镑,休称得上是竭尽全力地完成着各种委托,早出晚归的生活对她来说不难适应,终于能在非凡之路上更进一步比什么都实在。 更何况晋升“治安官”后,休在抓捕或追踪可疑对象这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她能敏锐察觉到非正常的因素,甚至直接感知到他人身上潜藏的危害性,获得额外感应。 虽然这样的能力会局限于“治安官”的辖区,离开熟悉的区域后效果会大大下降,不过对于休接手的那些通缉任务来说,已经相当强力实用了,大部分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并非能反占卜反追踪的特殊非凡者。 这也是为什么,休会在打听完消息走出酒馆缓口气时,拦住了那位身高与“勺子”很相似的路人。 不过在听到对方兜帽下传出女性声音的时候,休还是稍有点惊讶,毕竟对方回话的态度坦诚而温和,话语间流露出的气质与东区讨生活的人也格格不入,这让休产生了少许疑惑。 这位陌生女士身上存在着很奇怪的异常,当休没有刻意去注意她的时候,她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女士身上隐隐潜藏着混乱的因素。但是当休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并搭话后,那奇怪的感知却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少许亲切感,不论是这位女士有意还是无意散发出来的,都让休在短暂受到影响后立刻回过神来。 这才更加不正常。 休心中产生了警惕,但表面上只是向对方展示通缉“勺子”的画像,然后打算暂时告别,去跟别人打听下这个怪异的新住户。 休虽然有正义感,但不是一腔热血的傻瓜,混迹东区的生活让她懂得谨慎回避冲突的必要性。不清楚对方有无敌意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贸然撞上其他的野生非凡者,那情势会变得非常尴尬。 尤其是打不过的时候。 在那两个酒瓶子从屋中飞出并被这位女士稳稳接住的时候,休在内心更是确认了这点,甚至有几分感激里面的醉鬼们帮自己试探了对方的深浅。 于是借口去调解酒馆里的纠纷,休没再跟这位神秘的女士过多交流。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无法脱身,不如装作无事发生,休很明白这个道理。 幸好对方明面上似乎没有恶意,并不是刻意借那个举动立威,没有在酒馆门口多逗留。 但是刚刚将酒馆里挥着拳头的两人拉开,狠狠训了他们两句后,休立刻感觉到隔壁的巷子里发生了纠纷——这是属于“治安官”对辖区的特殊直觉,有人在战斗! 想到刚才那位女士的神秘,休咬咬牙,还是选择离开酒馆去看上一眼。至少对方表面上不是没法沟通的人,休需要确认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是让休意外的是,她走出酒馆还没有几步路,那位女士就拎着一个“破布袋子”拐出那条巷口,正在走向酒馆这边。 那位女士的兜帽已经掉下来落在脑后,露出来一头柔顺浅淡的金发,还有跟她声音相符、柔和且年轻的外貌,不过她脸上正带着些许嫌恶和恼怒,脸颊微微泛红。在看到休后,她甚至加快脚步,直接以休为目标而走近,将手上那个昏迷过去的家伙往休身前的地面一扔。 “这就是你的目标?” 休打量着趴在地上的那人,从侧脸望去,能看到这个男性浮肿的眼泡与两颗长着细细短毛的黑痣,相当好认,他脸上有好几处青乌,明显是遭过了某种猛击留下的痕迹。 “就是他!为什么您会……”休对这意料之外的情况略感茫然,“他袭击您了吗?” “是啊,要不是看在你要找他的份上,我不需要留他这口气。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我要走了。”这位女士咬牙切齿地说着,活动了一下纤细白净的手指后,才重新拉起自己的兜帽,挡住那张看上去十分面善的脸。 “谢谢您!”休有些高兴,听这位女士的意思,她只想赶快回家,而这个男人的处置权就全部交给了自己。 女士刚抬起脚步又停下,她迟疑着打量了一下休,很直白地询问:“你——你能搬得动他?” 休明显感受到对方因为身高而产生了某种误会:“……我能的。” 她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还有,他不会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能醒来后会出现记忆的混乱,正常现象。” 这位女士扔下这句话便冲休摆了摆手,这次她是真的快步走进街角的阴影中,再也没回头。 休心中隐约猜测到,这是跟对方能力有关,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男人端详几秒,用脚挑起他长外套的一角,露出下面凸起的枪套。 所以她确实是非凡者,恐怕比我的序列八更高,导致这个通缉犯竟然连拔枪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她的非凡能力比较特殊,能对他人造成瞬间禁锢,也不能排除她身上有神奇物品的情况。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位女士很大概率是个危险人物。休这样判断道,决定最近多来附近几趟,以免这里住着的几个朋友发生意外。 这样的危险人物即使不主动惹事,也很容易招来麻烦。 —— 危险人物回到租住的一居室里,把斗篷和挎包挂在门后,将自己整个人都扔到了床上。 因为动作太随意,床本来也不大,这就导致她的手臂在墙壁上狠撞了一下,发出清晰的一声闷响。 艾丝特倒吸一口冷气,用力地搓起手肘外侧发疼的地方。 幸好墙上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今天果然是很倒霉的一天。 小五在她的口袋里扭来扭去很不安分,艾丝特只好将它拿出来:“你醒得好像太早了些。” “你之前到底做什么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无比接近消亡,但是由于你加强过封印,我根本没法清醒,那种状态不断循环持续了很久。”小五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上去充满怨气。 艾丝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恐怕就是她被对方刺激恐惧,失去对时间感知的时刻,虽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小五的“生命”确实跟她强行绑定在一起。 “遇到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非凡者,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你可以形容一下经过。” 在艾丝特详细讲述完当时的情景与自身感受后,小五也很快有了一些简单的推理。 “你遇到的大概率是‘深渊’途径的非凡者。” “深渊?” “也被称作‘恶魔’或者‘罪犯’,这条非凡途径的核心就是恶性。按照你所经历的那种情况,对方至少是序列五的‘欲望使徒’,拥有操纵和激化他人内心情绪和欲望的力量,所以你那刻出现的恐惧感才会被无限扩大。” “稍等我一下!”艾丝特坐在床头,将小五放在枕头上后,飞快掏出她的笔记,“唰唰”写下这么一长段解说。 小五对她这样的举动感到好笑:“你完全可以记在脑子里,不比这一个本子方便?” 艾丝特也露出无奈:“我也没办法,但是我这人就是这样啊,如果不事先预想一遍,凭借直觉做出来的事情就会很混乱。” “原来如此,你的‘思考’与‘直觉’是割裂的……” 听出小五话语中的沉思,艾丝特便指着自己的眉心追问道:“你觉得这会跟那什么有关系吗?” “我怎么知道?”小五果断不予回答,“那你后来是怎么从他手上逃脱的?恶魔可不会有任何慈悲心,这么好的机会对方居然就放过你了?” “这可能就是你被过度影响的原因,”艾丝特盯着笔记本上写下的那条情报,郁闷地皱起眉头来,“当时光点们产生了暴动,虽然不是很显眼,但是统统处在脱离状态悬浮在我头发上。” “看来对方是被你身上那个‘祂’吓跑的,竟然还误打误撞有了作用。‘欲望使徒’也有恶意感知的能力,他感受到了那些光可能对他产生的巨大威胁,所以果断撤离。” 艾丝特搓着两缕刘海,几颗光点随之飘飞下来,茫然地环绕着她的手指不断飞舞。 “说真的,我不喜欢这种被寄居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一颗被蛀空的树。” “蜂巢更贴切。” “真是谢谢你。”艾丝特放下手指,那几颗茫然的光点立刻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她的发丝上,“只是它们就能对那个恶魔产生这么大的压制力量吗?” “也许不是因为它们本身包含的力量,而是在光点大批活动时,就会撬动你脑海中的‘主体’,从而让它的气息逸散出来。” “这种光点也算是分身?” 小五摇摇头:“我不太确定,但你可以这样认为。可是它们并没有展现清晰的思维能力,只存在遵循你和你‘灵性直觉’的本能。” “如果我跟我的‘直觉’产生分歧,它们也就不受我控制了。” 艾丝特哀叹一声,对这点毫不怀疑。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大哥喝冰阔落、淡淡的雾1993的月票! 第一百零九章 尾巴 当明斯克街十五号中,夏洛克·莫里亚蒂与艾辛格·斯坦顿大侦探和“欲望使徒”发生战斗的时候,艾丝特在东区边缘自己的一居室里,迎来了一只相别许久的乌鸦。 小七的爪子敲击在窗户上,艾丝特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将外面的寒风和漆黑的乌鸦一同放进了屋里。 “小七。”她的语气不是很热切,但艾丝特欣喜的眼神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小七飞落在简陋的书桌上,与趴在笔记本上的小五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小七乌溜溜的眼睛空洞而急切,一直盯在小五身上,却一言不发,就差将小五叼起来吞下肚了。艾丝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以为两者是在等待什么暗号,她疑惑地坐在旁边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因为有条椅子腿缺了个角,坐起来重心不稳的时候就很容易前后摇摆。 “艾丝特,”小五忽然喊了她一声,“直接拿你的光点把这家伙洗干净。” “洗干净?”艾丝特愣住了,没听懂小五是什么意思。 小五抬起半个身子,在小七神情不变的注视下,它飞快爬到离小七远远的地方,靠近艾丝特这侧:“让你的光点把它吞噬就好,快点!” 小五最后的催促太急切,让艾丝特原本悠闲的态度一扫而空,她用指节扣了扣自己的眉心,在她头顶处几乎炸散开一团烟花,大蓬的光点飞快涌向还站在桌上的小七。 而小七毫无反应地站在桌上,仿佛它只是供人鉴赏收藏的乌鸦标本,任由那团光流将自己淹没,眼神还是那般麻木。 围绕在小七周围的光点自发地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的圆环套在黑乌鸦的身上,看似穿透了它的身体,却又没有刺穿任何伤口的痕迹,只有虚幻层叠的圆环在黑乌鸦身上越缠越紧。 突然间,所有的光环都往内塌缩,仿佛找到了足以承载、汇聚它们的一点,瞬间被吸入了乌鸦的体内。 小七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恢复那总是充满思索的狡黠神态。它猛烈地咳嗽、干呕着,直到吐出了一小团纠缠的发丝,这段发丝正不断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它死死缠绕在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鳞片上,那块灰白色的鳞片在发丝的纠缠下逐渐变为半透明。 在艾丝特伸手去触碰的时候,鳞片骤然破碎成淡淡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发丝也随之断裂,但逸散出来的光点数量少了很多,缓缓飘荡起来,重新钻回艾丝特的发丝上。 “总算好了!就差一点,”小七用力地呼吸着,很是疲惫地倒在那张表面带着毛刺的书桌上,“幸好、幸好祂的命令里有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艾丝特翻出了她买来当零嘴的一包花生,掰碎外壳后塞了两颗到小七嘴里。 小七很震惊地瞪了她片刻,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咽下去了,然后赶紧翻身蹦起,摇着脑袋:“我不是你,真的不用吃这些!” 小五很是嘲讽地笑了两声:“快说正事,那个给你种下心理暗示的人这次不再伪装了?” 小七深吸一口气:“祂过几天就会通知家主,并且给我种下了来盯紧你的心理暗示,因为见过我的变化后祂对你并不放心。我的精神几乎完全被祂所控制,但是借由那个命令,我实践了‘盯紧你’的行动。” 艾丝特回想起小七一进来后就瞪着小五的神态,感慨一下小五对小七果然很了解,但她随即又想起两者都是那位家主的分身,彼此相似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始终很难把小七和小五看作一体。 小七转向艾丝特,语气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哀求,但很难说有多少真挚:“我真的没有能去的地方了,只有依托你身上那片光自成一体的循环特性,我才能躲过占卜或感知,不被家主追踪到。” 小五在艾丝特犹豫的时候,插了句嘴:“不用太把这家伙说的话当真,你最好记住‘偷盗者’的序列八是‘诈骗师’。” “我只是想留下来而已。在艾丝特身边我当然更安全,因为有人来的时候她会先成为靶子。”小七平静地说道,完全不在乎被小五拆穿了真面目。 艾丝特甚至能感受到这段话比之前那段诉苦要真诚太多,她的眼角跳了跳:“太能吸引对方的仇恨真是对不起啊。”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知道你们的家主就是本体了。” 小七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而是用很鄙夷的眼神盯着小五。 小五往边上又爬了爬,已经快掉到桌子底下去:“你错过了很多事情。” “不过白天你要是跟着我,我会很不方便。” 小七歪着脑袋:“撒谎越来越熟练了,是因为你有秘密?放心,我不会天天跟着你的。”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索性把话摊开来说:“好,咱们还是坦诚点,我有要去见的人和要做的事,还有偶尔参加的隐秘集会。我能用光点压制小五是因为它状态特殊,但对你大概是没有效果的,带着你很不方便。” 小七的尾巴耷拉下来:“真的不行吗?” “……那你,隔一天来一次?每周二四六这样。” 艾丝特有点郁闷,如果小七是时之虫的外貌她还不会心软,但是被一只人性化的乌鸦可怜兮兮地盯着,这感觉实在很怪异。 即使知道都是演出来的,她还是很难铁了心把它赶走。 “不过小七,到底是谁让你变得这么狼狈?” “我不能说出祂的名字。‘观众’序列走到最顶端就会有这样的特性,‘凡有言,必被知’。”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下意识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她却忘了这把椅子缺角的后腿,幸好她身手够敏捷,在椅子彻底翻倒前站起身来窜到旁边,还顺手在椅子落地前抓住了它。 “这可真是够吓人的。” 这样的特性却让她隐隐感觉熟悉,为什么? —— 由于小七坚定要赖在身边,艾丝特第二天放弃了再度去拜访克莱恩的计划。 因为昨晚受到的惊吓,她很想用赖床来弥补一下自己内心受到的伤害,但是她稳定到机械般的生物钟完全不允许,在睁开一次眼睛后艾丝特就完全睡不着了。 “算了,至少没有做任何梦……” 离开查尼斯门后,艾丝特就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每次想到这点,她都不得不怀疑是黑夜偷偷做了手脚。 艾丝特在梳洗过后换上了长裤、衬衫和厚羊毛外套,然后在围巾外再度裹上黑色斗篷,戴上那只露小半脸的银色面具。她今天打算带着黑面包去东区看望那几位街头流浪儿,询问他们最近东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刚刚走出这栋散发着陈旧霉味的房屋,艾丝特就看到一位小个子的金发女士从街对面缓步走过来,手上正翻着几张不同人物的素描画。 那位小个头的女士抬头时看到几步之外的黑斗篷,她便下意识说了句:“啊,早上好。” “早安。”艾丝特很客气地回道,就要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请等等,昨天的事情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您呢,”小个头女士露出很真诚的微笑,将手上的几张画像都收回怀里,冲艾丝特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一下,休·迪尔查,是到处活动的赏金猎人。” 蹲在艾丝特肩头的小七转了转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面比艾丝特还矮的女士。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艾丝特也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休握了握手:“你可以喊我哈梅尔,至于职业我就不透露了,万一哪天你要抓我,那可就糟了。” 休很阳光地笑了两声,然后才说:“你说得很在理,哈梅尔小姐,因为现在就有好几个黑帮在搜寻你的消息,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第一个跟你进行自我介绍的人。” 艾丝特倒没什么好怕的,她对偷人记忆这方面的技巧已经越来越娴熟了,不过对于休刻意透露出来,敲话边提醒她注意安全的消息,艾丝特感到很暖心:“事实上还真不是,你是第二个。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告知我这件事。” “我只是相当好奇,上个月有许多关于你的传闻流传在东区,我的室友听说后,都考虑过将你写成鬼故事去连载。” 这也不至于。艾丝特替自己的名声默哀了几秒。 “希望她别那么做,”艾丝特摇摇头,“不然我会很困扰的。你应该能看出来这是个伪装,毕竟我全身都是伪装。” 休还记得昨晚她那与鲁恩人并不相似的五官,当即也点头表示理解:“我当然劝过她,把声名在外的人随便写成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是啊,说不定哪天就会得罪人。你经常在这附近活动吗?” 休点点头,好奇地看着对方肩头黑乎乎的乌鸦,似乎很少有人会拿这种鸟类当宠物,不过休没有贸然询问,只寄望于这次谈话能够建立少许信任:“我有位叫‘谢尔曼’的朋友就住在这附近,我偶尔会来看望他,打听些消息。”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我也要去东区其他地方见见我的朋友们。再见,休。” “再见,哈梅尔,路上小心。”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跟休互相招手道别,不急不缓地往隔壁的街区走去,那附近有一家很廉价的面包房。 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哈梅尔”的背影,这位隐藏在附近的非凡者意外好说话,根据这次简短的交流来看,她并没有给自己危险人物的感觉。 但休始终能感觉到“哈梅尔”身上有很怪异的违和感,是跟她的序列有关?还是说她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得太好了? 一直安静站立在“哈梅尔”肩头的乌鸦回过头来,看了休一眼,这让她后背一凉,不知道为什么那只乖巧的宠物会显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戏谑眼神。 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追踪者 “那人也是个非凡者。” “哦?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艾丝特从怀里的黑面包上捻了少许边边,递到满脸嫌弃的小七嘴边。 小七最终在这场短暂僵持中落了下风,因为不想看艾丝特举着手走完接下来所有的路,它只能接受这种无聊的投喂举动。 咽下面包碎,小七才重新说起来:“我不知道小五有没有跟你科普各个序列的特点。但考虑到你身边的潜在威胁有点多,至少该让你了解一些概念。” “休女士身上的威严气质确实来自于她的非凡途径?” “是的,跟你那条领结是同样的途径,泛称‘仲裁人’,更具体的称呼是‘审判者’。” “这样啊。” 艾丝特抱着两袋黑面包走在街道上,她刻意路过了东区黑夜教会的教堂,远远看了一眼,虽然有几个信徒正在跟牧师交谈,但是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不对,还是有熟悉人影的。 艾丝特在看到那对鲜明翠绿眼眸的瞬间,就加快脚步拉低兜帽,急匆匆地奔向街道尽头。 那个黑发青年疑惑地向这一侧转了转头,只看到一个肩头落着乌鸦的可疑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抬起戴着红手套的右手,不经意地掩着嘴:“老头你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是你不需要记得的事情。” 脑海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嘀咕道。那只乌鸦的出现让他有很糟糕的预感,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那个奇怪的小姑娘。 至于黑发的年轻人,早就已经忘记她是谁了。 —— “哈梅尔”在黑棕榈街的十字路口吹响了一首“小星星”,那些被吸引的孩子们很快就赶来,等待用他们从各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换取这位“口琴精灵”手中能垫肚子的黑面包。 小七站在高处一处栅栏上,刚好能俯视看清这条街道的情况。 这称呼还是兔子起的,他并没有其他孩子面对“哈梅尔女士”时候那么拘谨。尤其是在听说过卡平府被袭击,而潘妮真的出现在东区的女神教会之后,兔子对“哈梅尔”就充满了崇拜,每次见到她都会最积极地挤到前面,即使离开他也是最后一个走的。 在艾丝特听取了这些孩子们的话后,她得知仍然有人在找“愚者”的信徒,但是并没有获得线索,看来塔罗会并没有成员暴露,这让艾丝特放心不少。有人正在有组织地召集工人罢工,不过这点孩子们了解不深,艾丝特也不指望他们能搜集到更加针对性的信息。 在大部分孩子都聊完一圈后,很快他们就开始散去,兔子跟平时一样留到了最后,因为焦急而时不时踮起脚尖,在首领略带责备的目光里,他倔强地留下来了。 等周围一清静下来,兔子就蹦到艾丝特身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哈梅尔哈梅尔,最近有人发布了很高额的悬赏,你要不要去试试?” 艾丝特有些好笑地回答他:“既然是高额的悬赏,那说明对方肯定不好对付,我可不敢去招惹对方啊。” 兔子神经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但你明明很厉害!或者你可以去找那个‘侠盗黑皇帝’帮忙的!”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根本不认识那位‘侠盗黑皇帝’,不过被悬赏的人是谁?”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有兴趣!”兔子很骄傲地挺起胸膛,“好多黑帮都在找这个叫‘阿兹克·艾格斯’的男人,有拜朗血统的人在贝克兰德还是挺显眼的,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哪个大人物。” 艾丝特总觉得这名字有那么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兔子见“哈梅尔”没有回应,又继续说:“听说他还是个大学讲师,应该是懂得很多事的人,就是那什么……” “你是想说‘博学’?”艾丝特从自己的口袋里抓了一把花生,掺了几枚便士进去,示意兔子伸手接住,“谢谢你的消息,不过我没有去当赏金猎人的打算。不管什么时候,安全为上,懂吗?” 兔子将花生揣进怀里,把便士全部分出来,红着脸想要递还给“哈梅尔”:“我不能收!我已经吃过你的面包了!” “这是额外的情报费,好吗?” 听到这话,兔子飞快将几枚便士塞进了自己的袜子内侧,动作迅速,生怕“哈梅尔”反悔。 艾丝特轻笑两声,毫不在乎兔子头发黏连成片的油渍,拍拍这个男孩的脑袋,脚步闲适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还不等她彻底离开兔子的视线范围,小七忽然从上空飞下来,用力叨了叨艾丝特的耳朵:“快走,有你的熟人来了。” 小七可不认识克莱恩,听它说话时的语气,这个“熟人”必然有大问题。 艾丝特完全踏出黑棕榈街不超过两分钟,就有另外一个戴着软顶绅士帽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剪裁修身的灰蓝色长风衣,打着带有金线镶边的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宽大墨镜盖在眼睛上,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只是简短地环顾了一下街道,就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巷口。 一个衣着褴褛、满脸污渍,全身上下唯有手最干净的男孩正蹲在那,开心地磕着一把花生,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珍馐美味。 男人的手从长风衣的口袋里抽出来,一枚面额五便士的铜硬币从他的指间跳出,一路滚动,撞在男孩破着开口的鞋边,明晃晃地映照出男孩眼中的贪婪。 年龄不过十岁出头的男孩,敏捷地伸手将那枚便士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装作没看到缓步走来的男人,继续自顾自地磕着那些花生。 “小老鼠,你看到这附近掉的一枚硬币了吗?” “没有,先生。”男孩面不改色地道,“我一直在吃东西。” 男人呲着白牙笑起来,但这个笑容让男孩感到很不舒服:“那你看到这附近有路过一位年轻的女性吗?淡金色头发,身高不算很高。” 男孩剥花生壳的动作有了很细微的停顿,但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您看上去是位有钱的绅士,您想找的人不应该会出现在东区,建议您去乔伍德区或者圣乔治区。我也不是皮条客,先生。” 男孩无辜地抬起头,乱糟糟的棕色刘海垂在眼睛前,透出下面充满审视的精明双眸。 “你不仅认识她,还很熟。熟到让你愿意得罪一位陌生的‘有钱绅士’,冒着这样不利于你街头求生的风险,来误导别人她的行踪。” 男人轻飘飘的肯定句,让男孩手上的动作一滞,那粒正要被他塞进嘴里的花生米掉落在地面。 “那,她去哪儿了呢?”男人微笑着问。 男孩却只觉得毛骨悚然,所有的想法都被人直接道破,这种古怪的发展让他通体发寒。 对方简直就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得快点跑!不能因为自己让“口琴精灵”遭遇危险! 男孩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冲进旁边的巷口,不顾身上有被划出伤口的可能,用力钻过一行松垮的铁丝网。男孩挤进他最熟悉的曲径里,沿着蜿蜒的阴影在建筑物的背面跑出了很远,试图借由对地势的熟悉摆脱这个可怕的男人。 戴着墨镜的男人却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动作,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然后俯下身,从地面上捡起那粒从男孩嘴边掉落的花生米。 这就够了。 二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敌与怒 艾丝特在小七的示意下,匆匆穿过这几条街区往蒸汽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你看到的是谁?” “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墨镜男,他居然没有死在蒸汽教会的囚室里,而且他还追踪到这里了……”小七在脑内飞快复盘着这件事,察觉到它上一次返回时的疏漏,“糟了,是那个时候!那时候我早就被完全控制了!” “你需要解释一下,我很茫然。”艾丝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说得上是在小跑。 小七伏低身子,爪子扣紧她的肩膀以免自己被晃下来:“上一次,我隐约有跟你要走一根发丝的记忆,就是你缠在我脚上那根。但那时候我身上还携带着你的发丝,我根本就没有弄丢它。” “也就是说这根发丝是被某人给了他!?对你下指示的人跟加尔温背后的是同一人。” 艾丝特也是背后发寒,她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居然会有人去找上加尔温,甚至能量大到能从官方非凡者的手中救出他,让加尔温跟自由人一样行走在街道上,就是为了追踪跟他有接触的自己! “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有点奇怪,对方既然放你回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让他跟踪你?”艾丝特轻轻揉着右眉心,提出她心里的疑惑。 小七摇摇头,它也想不到答案:“我也难以理解,要是对方真想抓你,只是瞎墨镜一个人能派上什么用场。” “或者对方只是想用加尔温拖延时间,等待一个契机。”小五的声音从艾丝特的口袋里传出来,但是艾丝特伸手去碰它的时候,它却没有顺从地落进她的掌心,而是小声地道,“不用了,祂可能……” 但是还没等小五的话说完,小七的声音突然高起来:“艾丝特,转身!” 在小七话音还没落的时候,艾丝特已经迅速从怀中抽出来红色染血斑的领结,左手往外一推,口中用古赫密斯语语念道:“此地禁止偷袭!” 禁令生效,她才整个人往后转过来,小七双爪一蹬,张开翅膀飞离了艾丝特的肩膀,在她头顶半空盘旋着。 只差一个街区就是蒸汽地铁站了,但是这条小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太沉浸于分析事情的时候,艾丝特在不经意间忽视了这点。 在艾丝特对面,正站着一个穿灰蓝色长风衣的男人,他灿烂似阳焰的金发从帽檐底下露出来,但是比艾丝特印象中的形象要短了不少。 那副遮在脸上的宽大墨镜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挂在嘴角的笑容没有过去那么热情了,变得温和许多。 “加尔温·莱普勒斯?”艾丝特不能特别确信,对方身上有种无形的改变。 “是我,这真是美好的邂逅,很高兴见到您。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知您的名字?” 这一点并不出艾丝特的所料,他确实已经将自己忘记了,但是为什么他还会能追踪到自己?她没有立刻逃跑或动手,而是沉默地盯着那张曾经相处一段时日的面孔,内心复杂。艾丝特需要确认对方究竟是靠什么来追踪她的,那样才能排除后续接踵而至的麻烦,不然迟早还要被对方找上。 见艾丝特没有回应,加尔温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看来我是没有这个荣幸了,真是可惜。在见到您后,我更确信我曾经瞻仰过您的光芒。” “因为我喊出了你的名字?” “不,有两点,您身边那恶魔般的乌鸦,”加尔温竖起一根食指,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的,恰好指向两人头顶上满满警戒的小七,然后他又竖起了一根中指,“您给我带来的奇妙感触,已经在某位的帮助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他摊开双手,像是想将什么东西迎入自己的怀抱,这个举动让艾丝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加尔温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您的音乐,您的歌声,还有您的光芒,我都好好地留存在这里,和这里……” 他捶了捶心口的位置还有额头的位置,然后伸手摘下墨镜,露出了带有抓痕的右眼窝,还有一只散发出微光的“假眼”。 被玻璃珠撑起的眼皮底下,容纳着一根坚韧但柔软的发丝。 “还有这里。” “你真的很恶心。” 艾丝特忍不住了,她甚至感受到那颗被塞在加尔温眼眶里的发丝上,正不断传出来“委屈”的回馈。这让艾丝特心底的怒火在飞快上涨,她飞快将“强迫症领结”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于是加尔温左右不协调的双眼,让她的怒火更上一层楼。 看来那根发丝就是加尔温追踪她的主要依据,只要想办法夺走或者破坏外面那层玻璃珠,收回里面的光点就可以。 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剑,艾丝特却没有先出手,而是忌惮着加尔温敢站在这里的底气。 “为什么您要对我有那么大恶意呢?”加尔温轻声道,语气仿佛在哄劝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我到现在为止可没有表现出对您的不敬。事实上,我非常憧憬您带给我的那些记忆,即使它们已经被奇怪的力量扭曲了。” “你可以先把你眼眶里的东西挖出来再这么说。”艾丝特咬牙切齿地回道。 加尔温本能地抬起手,捂住了不断散发出微光的右眼,他的左眼逐渐变得细长尖锐:“绝对不行,这可是神明的馈赠啊。” “小心!”上方一直警惕着加尔温变化的小七率先注意到了这点,知道加尔温得到了远超那颗假眼的帮助,“他已经晋升了!” 这个瞎墨镜竟然不再是序列八的“读心者”,而是成为了“观众”的序列七! 以他原先的精神状况和浮夸过度的扮演,根本不该晋升这么快,他八成是在不稳定的情况下直接服用了魔药,然后忍耐着濒临失控的痛苦强行提升了序列。如果有“观众”序列最顶端强者的安抚甚至是刻意引导,想做到这点还是有一定成功率的,最终结果正站在小七和艾丝特的眼前,成为了不小的威胁。 以常理来说,即使是看序列上的压制,艾丝特也没理由害怕普通的序列七,但“观众”对她来说太过特殊,在序列七的时候,这条途径就开始汇集出对“精神世界”的强悍影响力。 序列七的“心理医师”,已经可以直接影响目标的精神世界,而艾丝特过于充沛的情绪就是她巨大的软肋,这样明显的弱点摆在一位“观众”面前,跟自动躺上案板没有多少差别。 小七在脑海中飞快思考着破局的策略,对于“心理医生”没有多少了解的艾丝特却没有办法想那么多,她的愤怒已经被加尔温刻意展现出的挑衅彻底激化。 早在两人视线交汇的第一刻,加尔温就在不断对艾丝特施加心理暗示,就是为了让她被怒火冲昏头脑,使艾丝特无暇去思考任何其他事情。 加尔温要的就是这样,让她完全被情绪所压制,理智失去上风。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艾丝特就不会产生任何离开这里的想法,只会想着死战到底。 他的目标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是让她留下。 “观众”本来就可以是最好的演员。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得了中二病的ctr、晚安goodnght、读者的月票! 今日第三更了,儿童节快乐。 虽然卡在这里好像不是很厚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光之意 加尔温的计策不可谓不成功,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确实抓住了艾丝特最大的弱点,牢牢地把她的情绪掌控在手心。 但加尔温没打算真的正面承受艾丝特的怒火,她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甚至让他感到不适,就仿佛只是她的强烈憎恨都会传达出无形的力量。 当艾丝特的身影从原地窜起,短剑划出流光的时候,加尔温呈现细瞳的右眼闪过一道金光,他的眼窝周围甚至浮现了少许暗金色的鳞片。 小七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加尔温确实是强行提升的,他的状态并没有多稳定,远不如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加尔温发动的当然不是实质性的技能,面对一个情绪高涨的敌人,他当然有更轻松的应对方式。 “心理医生”,“狂乱”! 艾丝特甚至都没能冲到加尔温身前,直接跪伏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那把散发出些许暖意的短剑脱手而出,在地面上滑落出这短短两米的距离,被加尔温抬脚直接踩到了脚底下。 艾丝特感觉自己的血管在集体发出尖叫,很难相信她的心脏还没有直接跳出胸膛,涌动过速的血液反而让她的四肢陷入僵直,这也是她会难以保持平衡的原因。她的大脑也因为充血过度而发痛,脑袋里仿佛有兽群在狂乱地奔腾,在她的神经上踩踏过去,使眼前的视线被淡淡的血色覆盖。 她灰色的眼睛仿佛浸透了墨水,浓郁的阴影正在深处沸腾。 艾丝特好像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她艰难地张着嘴,却因为过愤怒带来的神经紧张,而无法顺利汲取空气中的氧气,肺部越来越闷,心脏却在不遗余力地加速泵血,使得她的头晕和头痛飞快加重。 她捂住心口努力调动着四肢,想要重新爬起来。 加尔温将那把短剑握在自己的手上,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没有接近艾丝特。 艾丝特的头顶开始飘出光点,萤火虫般飞舞的星河在白天并没有那么起眼,但是上面隐约透出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灵性直觉的人感受到威胁。 加尔温却毫不畏惧,甚至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似乎完全没将这异状放在心上,只是他金黄色的竖瞳正紧追着那些光芒,其中透出痴迷。 “真的是美极了,即使被太阳遮掩住光辉,还是如此让人惊叹……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来了,小绵羊,原来你才是那头披着羊皮的狼吗?” 加尔温当然不是单纯在欣赏这样的“美景”,他也在暗中拖延时间。他需要稳定自己的状态才能再度发动强势的精神攻击,不然等再一次施加非凡能力后,即使艾丝特彻底倒下,他也会进入不可逆的失控,那可不是加尔温想看到的局面。 艾丝特没有办法回话,她刚刚才勉强找回一些呼吸的本能,正在晃悠着身体,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只是双腿和双手还在不断发颤。她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地拧动到一起,虽然引起的痛楚不似大脑中那么强烈,但也像是随时会因为生理反应而被呕出来。 越来越多的光点在她身边无序地飘飞出来,散发出嗡鸣声,如同簇拥君王的重重护卫。 守护这具身体于它们而言,就是发自最基础的本能。 艾丝特的左手颤抖着举起来,但却不是对着两米开外的加尔温,而是对准自己。 五指张开,继而紧握。 她偷走了自己的想法,身体茫然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瞬间,艾丝特的意识陷入了空白。 取而代之的,是潜藏许久的另一者。 不管是对面的加尔温还是天上飞翔的乌鸦小七,同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错位感。 小七警惕地落在了旁边的楼顶,甚至完全不敢飞下去,它感到自身有些不太受控制,那片温和而明亮的光似乎充满了吸引力。但小七也明白,一旦它靠近,必然会吞没,在扭曲命运的轮转中彻底湮灭。 艾丝特眼底的黑暗被光芒冲破,她的眼睛同样化为金色,但是相比加尔温金色的竖瞳,她眼中的光芒更为柔和浅淡,掺杂着宛如水银般的波光。 她一直戴在脸上的半脸面具,直接消融在她的皮肤上,在不堪忍受的力量下被牵引,直接融入她的脸颊里。 在艾丝特眼底,一个怪异的符号从瞳孔上浮现: 底端是一层又一层套起的半圆环,于基石上托起的是符号中心,上面悬浮着一个带有四角凸起的圆形,使它具有少许四角星的特征,扭曲扩散开的线条环绕着中间的圆星,底部则是不断往外扩散的光芒。 在那个符号出现的瞬间,所有的光点都开始猛烈颤动起来,细小的灵界裂缝在它们的群体盘旋中被撕裂,使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而混沌,那是灵界的颜色在逐渐渗透进现实。 加尔温已经动弹不得了,他的身体似乎被固定在这一瞬间的状态,即使他想要再使用“狂乱”或者“震慑”,也完全没有办法。 他一旦有行动的念头,右眼的玻璃珠上就会自动浮现出一个细小的莫比乌斯环,与主体的意愿彼此呼应。 他用来追踪艾丝特的手段,现在成为了他自身的威胁。 “啪!” 那个玻璃珠终于承受不住循环力量的冲击与反复,在它化成碎片的瞬间,那根发丝上被困住的光点冲回来艾丝特的身边,拖着明亮的尾线汇入光群之中。 “艾丝特”紧闭着嘴,但伴随着虚幻的嗡鸣声,一个更加清脆稚嫩的声音直接被传输进加尔温的脑海: “去告诉你身后的霍尔斯,我不会帮赫尔斯,也不会帮阿蒙,我的目标唯有见证新的诡秘诞生。”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就让加尔温脸上的金色鳞片飞快扩散开,几乎占据了他的整张脸。短剑再一次跌落地面,加尔温紧抓着头发,有血珠顺着他的眼角和鼻端同时滑落,他在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听上去充满无法言喻的威严,如同远古猛兽。 “艾丝特”的双手同时转动,银色的流质虚影从她掌心中一闪而过,犹如滑走的丝绸或者洒落的流沙。 但是她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不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一次是用嘴说出的自言自语:“‘错误’唯一性的投影?真是恶劣的把戏。” 最终“艾丝特”只是招手驱使身旁的光点,让它们聚拢在加尔温身上,环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随着状态飞快倒退恢复,加尔温脸上的鳞片迅速褪去,连带着他还完好的左眼都脱离了尖瞳状态,但被恢复的主要是他的精神体和星灵体,他的身体仍然充满强烈的虚弱感,脑袋里一阵又一阵传来抽痛,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蛰出了伤口似的。 又一次。 加尔温痛苦又好笑地想着,他又一次被“卢娜”给放过,从失控边缘被她救回来了。只是这次他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动手压制他的失控了,一个疯掉的怪物或者死人是没法传话的。 所有的光点飞离加尔温,倒涌回“艾丝特”的头发上,她轻轻合拢眼睛,直到那些无风自动的发丝柔顺地垂下,恢复比原先还要光泽的淡桂黄,她才再度睁开眼睛。 她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那灰色极浅淡的颜色中,正带着满满的茫然和困惑。 艾丝特的意识还停留在偷走自身意识那瞬间的空白,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清楚,但是她隐约听到了那句话说的什么“恶劣的把戏”。 那不是她说的,而是隐藏在她身上的“卓娅”,祂似乎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存在某些诡异的情况。 屋顶的小七没有立刻下来,紧张地注视着下方的每一丝变化。艾丝特周身的灵界裂缝失去了风暴中心的裹挟,飞快地合拢隔绝,并未被进一步撕裂,很明显刚才的“艾丝特”有意在克制力量的外泄。 祂在害怕彻底沟通灵界?明明以祂表现出来的命运威能,灵界才是祂的主场才对,进入灵界只会让祂更加强大,为什么祂会有所忌惮? 艾丝特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她的身体有种极度空虚的饥饿感,这只能是因为刚才那瞬间“卓娅”占据了身体主控权。虽然之前愤怒带来的负面感受被“卓娅”的意识彻底驱散,但是这样的饥饿感仍然让艾丝特头晕眼花。 她从怀里抓出那包花生,顾不上细细剥壳剥皮,直接在掌心挤碎它们,将外壳和果仁一同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两下就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嗓子眼被划过的感觉不好受,但有食物进入消化系统之后,她的虚弱感被短暂缓解了。 必须得离开这里了,再不走的话,官方非凡者马上就要赶到了,刚才那瞬间的力量即使被“卓娅”压制,也会产生余波,很快就会吸引到注意力。 艾丝特最后望了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的加尔温,她心念一动,那张覆盖半脸的面具直接从皮肤下“生长”出来,紧贴在她的面颊上,却轻快透气得仿佛并不存在。 这副面具俨然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艾丝特没有再去看那个跌跌撞撞扶着墙根想离开现场的男人,加尔温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低声念道一句古赫密斯语“心灵”之后,他的存在感就飞快降低,很快消失在艾丝特的感知中,仿佛隐身了一样。 艾丝特捡起那把属于自己的的短剑,转身绕向另一条通往蒸汽地铁站的小路。淡淡的圆形光环在她额头上浮现又隐没,替她切断着被留在此处的痕迹。 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安静地停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谁说话。 赫尔斯:年老的冬日太阳神 霍尔斯:新生的冬日太阳神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花筒 艾丝特不敢放松,她还记得在黑夜教堂那里看到了伦纳德,他甚至戴着红手套——那可是值夜者内部的精英小队,专门负责增援其它值夜者小队或者去执行最危险、最紧急的任务,伦纳德现在肯定已经晋升了,不知道是序列几…… 艾丝特没有扫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她在试图用这些琐碎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不敢去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生怕再度引动脑海中那个存在的意志,又一次沦为没有自我的傀儡。 她疲惫至极地走进蒸汽地铁站,一直坐到大桥南区。 找了一家咖啡馆,艾丝特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是让服务员尽快把东西端上来。 她身躯内部的饥饿感又剧烈起来,像是有团火苗在内侧灼烧着她的胃部。 艾丝特甚至多次看向小七,但她勉强压制住了这种欲望,只是给小七留下了少许惊疑。要不是因为远离艾丝特同样容易被某个存在盯上,小七都想直接飞走,艾丝特打量它的眼神相当瘆人。 在吃掉远超自身食量的食物后,艾丝特在感受到体内躁动平息的瞬间就放下了叉子,服务生已经往这边惊奇地打量好几次了。艾丝特现在能察觉到,这样的进食并非是单纯的“食欲”,更像是种代偿行为,在弥补她身体过剧烈的消耗。 所以我真正能获得迅速补充的方法,就是吞食同序列的非凡特性? 艾丝特思考着,付完了这单接近有一金镑的午饭,无奈地走出这家咖啡馆。 早知道会吃这么多不如选个便宜点的店! “你平静点了?”小七低声地跟艾丝特咬起耳朵。 “嗯……应该是,至少我不想吃你了。” 时隔这么久,怎么好像又沦为了储备粮…… 小七在心里的嘀咕艾丝特当然听不到,艾丝特摸了摸脸上的皮肤,没有任何异样的触感,但是那张半脸面具确实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只要她想,面具就可以随时浮现出来。 “我感觉我真的很不像是个人类,我越来越奇怪了。” 小七歪着脑袋,用爪子刨了刨艾丝特的肩膀:“有没有这个可能,你本来就不是?” “小七,那如果你不再是你们家主的分身,不再是小七,甚至不再是时之虫——你该是什么?” 小七沉默了好几秒,点点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了,你的自我认知出现了偏移。” “我总不能找人帮我看看……” “没有办法,毕竟你刚刚得罪的那位‘心理医生’,他背后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我觉得普通人给你看这种问题的话……”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砰,就没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看来你心里清楚得很。” 艾丝特的玩笑太冷了,更接近于描述可能出现的事实,这让小七都没兴致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 伦纳德今天一早便接到任务,所以前往东区确认一下某些地下教派暗中传教的消息,正在他向当地的几所黑夜教堂和值夜者们询问情况时,那股能让所有人产生混乱与错位感的诡异波动爆发了。 他几乎失去对自身存在的认知,被无穷尽的温和光芒呼唤,清晰地看到自己正沿着一条朝圣般的无形光路,往那世界中仅有的存在麻木迈步,充满与其呼应、共鸣、联结的本能。 然后伦纳德模糊感知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攀附的虚影——它由某种带十二环节的蠕虫组成,正死死地缠绕在他的身上,阻拦着他被吸引的脚步。 这让伦纳德猛地打了个激灵,从这样的虚幻感应中回过神来,听到老头正在他脑袋里疯狂大喊:“醒醒!不要再被吸引了!你的命运正在被同化!会被祂吞噬的!” “我已经清醒了!”伦纳德立刻回头去看东区值夜者小队的队长与队员们,发现其他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才跟在他身后前进的姿态,但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温和,“他们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即使那股力量的源头没有恶意,这种自发汇集命运的反应也不是祂能彻底隔绝的!” “老头,你有什么办法?”伦纳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事们出事,“随便什么都好!” “那恐怕得借我你的身体一用。” “什么都好!拜托你——” 伦纳德的话还没说完,两条各呈现十二环节的半透明时之虫,就从他眼底自主浮现,伦纳德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看着“自己”冲着同事们张开右手,飞快虚握数次。 浅淡而虚幻、光芒柔和的一小段丝线从这几位值夜者的额头间飞出,但是在飞向“伦纳德”手掌的中途,就消散在空气中。 伦纳德瞬间重获身体的控制权,因为下一秒,其他人的眼中就透出茫然,很快这阵情绪又转为紧张与惊惧。 “刚刚……” 伦纳德打断了这位值夜者队长的疑问:“我们快走,得去引动那力量的源头!必须要阻止它危害到东区的市民!” 这是身为值夜者的职责。 没有人再流露出一丝畏惧,反而升起了战意,即使他们打从心底明白,那根本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力量,也义无反顾地跟在伦纳德飞奔的身影后。 赶向那股力量源头的不只是这队值夜者,还包括风暴之神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以及黑夜女神教会在北区圣塞缪尔教堂的大主教,后续的小队调动需要时间,但是对三位圣者层次的非凡者来说,赶到现场只是数分钟的事情。 最先到的是安东尼·史蒂文森,一位脸净无须、眼眸深邃的老者,是黑夜教会在贝克兰德教区的负责人。 当圣安东尼大主教对现场恭敬行礼的一众值夜者微微颔首时,霍拉米克·海顿,蒸汽与机械教会的负责人也赶到了,这位外貌温柔慈祥的长者穿着的并不是常日里那身白色牧师袍,而是非常规整的白色燕尾礼服,八成是刚刚还在给学生们讲课。 “安东尼,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安东尼看向带领着那些值夜者的人,在场除了两位大主教外,就属这位红手套队员的序列最高,他应当是带着这些人最先赶到的。 伦纳德也是很郁闷地摇摇头,明明他们抵达这里的时间相当早:“对方离开得很果断,洛络塔的通灵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被喊到名字的值夜者立刻上前一步,让自己站在两位大主教的眼皮底下。这位三十多岁的女士外貌清丽,作一身男装打扮,因为紧张而格外拘谨。事实上,洛络塔是上个月才晋升成为序列七的“通灵者”,半年前她为了追查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而前往廷根的时候,还只是序列八的“掘墓人”。 洛络塔深吸一口气,略显失落地说:“这附近的灵要么同样被吸引,仍处在无法自主的状态,要么被某种力量绞碎。其他非自然灵因为本能畏惧而早就逃离此地,我能沟通到的只有这样。” “唔,没关系,对方展现出的力量相当奇特,恐怕很难被你们轻易追踪。”安东尼大主教沉声安抚道,他本就没有抱太大期望,甚至有些庆幸这几位女神的信徒们一无所获。 如果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保不准在场的值夜者们就可能受到污染、走向疯狂,在非凡世界知悉太多秘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去了将近一分钟,风暴教会在贝克兰德地区的负责人才抵达现场。 姗姗来迟的艾斯·斯内克身穿绣着风暴符号的黑长袍,他正了正头顶的黑色软帽,银眼睛里的暴躁几乎迸发出雷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没抓到引起异状的人吗?” 霍拉米克好笑地摇摇头:“要是抓到对方安东尼早就带着嫌疑人离开了,相应的报告也会直接送到我们那里,不至于只能在这闲谈。” 安东尼的眼睛中有黑暗拂动,他这段时间并未闲着,而是在不断沟通此地残余的灵,总算唤醒了一个自然灵,得知了很模糊简短的经过: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两个人。其中的男性应该是‘观众’,另一个动用了‘法官’的能力,听声音应当是女性,但她却只是把‘禁令’当作辅助而不是愤怒时主攻的手段,应该并不是本途径的非凡者,不然活用能力后不至于如此被动。” “‘法官’序列的封印物?”艾斯皱起眉头,一跟“审判者”途径扯上关系的事情就很容易变得棘手,因为掌握这条途径的就是当今鲁恩王国皇室的奥古斯都家族,作为中序列的“法官”明面上人数并不多,即使有非凡特性或封印物出现,往往也会很快被回收。 “嗯……她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黑乌鸦。” “会是‘驯兽师’吗?我知道这个途径的非凡者有时会尝试驯化非凡动物或者培养自己的非凡宠物。” 安东尼沉默了两秒,脸色逐渐微妙起来:“在她展现了偷盗者的能力后,附近的自然灵就全部进入了混乱,那应该就是东区发生异状的起因。” “附近居民呢?”霍拉米克似乎跟上了安东尼大主教的思路,“他们没有被控制?” “并没有,在那之后灵所有的感应都是一片混乱,即使附近的灵界也陷入了动荡中。在那之前,发生接触的只有那单纯的‘两个人’。” 霍拉米克摇摇头,这不太像传说中那位“偷盗者”的作风,如果祂真的出现在东区还跟人发生了战斗,至少会有大批被寄生的生物甚至居民参与战斗,而不是被动地因为一个“观众”就束手束脚。 艾斯用力地握了握拳头:“难不成是新兴的邪神吗?继极光会的任意妄为、挥洒塔罗牌‘黑皇帝’的神秘举动之后,又有新的邪教组织出现在贝克兰德了?” 霍拉米克和安东尼互望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两者心里却相当认可艾斯这个带着“怨气”的猜测。 “我们最好密切关注这次的异况,我会召集一次紧急会议分析它或者祂可能涉及的力量本质。”霍拉米克这样说道。 安东尼随即转向旁边的值夜者们和伦纳德:“也请你们详细上交一份报告,你们距离这里太近,不保证会受到什么影响,还需要去查尼斯门后等待审查与治疗。” 伦纳德等人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伦纳德本身有些心虚,但老头在他身上待了这么久都没有被查出来,这次应该也能蒙混过关,只是他需要琢磨下怎么去掰扯借口,才能解释自己这些人快速清醒的原因。 太麻烦了,怎么想都不合理,要不就直说不知道…… —— 数分钟前。 希尔斯顿区,伯宁翰路3号。 这里是艾伦·克瑞斯的家,这位声名在外的外科医生今天休假,正在家里跟自己怀孕有一个多月的妻子在壁炉边消磨时间。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艾伦的妻子不知怎么,最近开始特别中意各种甜食,尤其是冰淇淋。艾伦相信这跟孕期特有的饮食习惯改变相关,但是在降温后他根本不放心让妻子吃冷食,却又禁不过妻子的软磨硬泡,只能给她限定隔几天一小杯的分量。 此时艾伦的妻子正倚靠在软沙发里,紧贴着丈夫的肩膀,手上捧着高脚敞口玻璃盏,里面盛放的香草味冰淇淋球,已经被吃掉大半个了。 艾伦侧头看着妻子享受冰淇淋时欢快的微笑,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一改在外面满脸冷淡的形象,当父亲的喜悦让他最近总有点傻呵呵的:“我们说好的,偶尔才有一次。明天你可不能这样,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他的妻子不满地嘟囔着:“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孩子喜欢,我才一直想吃冰淇淋的。” 艾伦轻又板起脸不断摇头:“这时候的婴孩怎么可能就知道冰淇淋的味道?他或者她应该还没有完全成形呢。” “真是的,你可以浪漫一点嘛。” 艾伦正想在撒娇妻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她握着勺子的手忽然顿在了半空中。 那块冰淇淋从小银勺上滑落,在她洋红色的居家长裙上留下一片污渍。 还没等艾伦回过神来,他的妻子痛苦地捂住了小腹,疼得眼泪不断滴落。 在这十几秒的混乱过后,艾伦的妻子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因为刚才的腹痛而面色苍白。艾伦将妻子搂在怀里不断安抚她,又紧张地呼唤家里的仆人去准备马车和出行的衣物。 艾伦掏出了手帕,惊慌地替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与汗珠: “别怕,别怕,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冰淇淋你真不能再吃了!”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调1趴2点0的打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惊梦 <\/b> 这是艾丝特在克洛格旅馆落脚的第一夜,在她进门遇到的半截抽泣声之后,直到她躺倒在羽绒枕头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所以艾丝特盖上被子,听着壁炉里偶尔传出的火星炸裂声,很快就睡着了。 她没料到,会迎来一场极其久违的梦境。 这是一片荒芜而空旷的平原,脚下除了漆黑而坚硬的石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些会在任何石缝中扎根的野草都不存在。 艾丝特伸手抠动了两下,这些石头似乎是固定的,完全不会受到外物的影响,坚定地履行它们背景板的职责。 于是她抬眼往更远处望去,晦暗模糊的天空仿佛盖着帷幕,混沌到勾勒不出任何形状,最清晰的是地平线边缘一座耸立的尖塔。塔身漆黑得反射不出任何光芒,一条银白色巨蛇正盘绕在上面,它的脑袋微垂,像是正在打盹。 巨蛇身上并没有蛇鳞,披在它身躯外层的是密密麻麻富有神秘学意义的花纹,构成了各种奇特的转轮型符号,这些转轮彼此相连,周围又被更多让人目眩的标识所填满。蛇头与蛇尾的转轮各自只有一半,除非它衔住下方的那条尾巴,才会形成彻底圆满的形状。 在艾丝特打量的时候,巨蛇没有任何动静,双眼紧闭。 周围再也没有其它东西,艾丝特不能一直站在原地,所以她往巨蛇的方向抬起腿,想要走近那座黑塔看一看。 她或许只走出了十几步,那条巨蛇就猛然睁开了眼睛,充满震惊地将头转向艾丝特的方向。 它红色的竖眼相当阴冷,但因为此时里面满是震惊甚至有惊恐,反而显得没那么瘆人。 艾丝特立刻顿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那条蛇却渐渐抬起身子,上半身往后仰去,姿态像极了蛇类在攻击前会做出的准备动作。 它眼中有极其人性化的情绪与思考出现,这让艾丝特想试试对方能不能交流,于是又往前踏出一步,想要走到尖塔底下会会这条巨蛇。 那条巨蛇的身子弹起,它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让那半段残缺的圆轮得以圆满。 艾丝特周身的触感变得黏稠,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卷住了她的身体。 下一刻她从被窝里睁开了眼睛,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壁炉里的木炭已经快烧没了,其上的红光时暗时明,不用多久就会完全熄灭。 “怎么又做梦了……”艾丝特揉了揉眼睛,将脸埋到比外侧温暖许多的被子底下。 软垫上的小七听到她的念叨,也随之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悬挂在床头的那张风景画里,透出一张模糊血腥的人脸。 说是人脸并不准确,这张扁平的面孔上并没有皮肤,露在外面的只有血红色的肌肉纤维,它的眼窝两旁还在不断渗出泪水。一对暗灰色的眼球被肌肉紧紧牵扯住,如同鼓眼金鱼往外暴凸,上面布满橙红的细密血丝,似乎随时都可能从画中胀破,将血泪洒到现实世界。 但那双眼睛里现在满是惊恐与畏惧,如果不是它难以行动,恐怕早就溜没影了。 小七沉默地跟它对上了视线。 画中的无皮人脸拼命地摇着头,神态充满乞求。 小七明白了它的意思,对方希望它装作没看到,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于是小七冲那对艾丝特害怕至极的灵点了点头—— “艾丝特,你看你头上那幅画。” 毫不留情地喊醒了还想赖床的艾丝特。 艾丝特听到这句话,恍惚着坐起身,回头看向那副“花田风景画”,看到里面正浮着一张没有的皮肤的人脸。 她瞪大了眼睛。 那张人脸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要不是因为难以活动,它可能早就瑟瑟发抖得缩到角落去了,这样的情形让艾丝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怪不得灵性直觉压根不报警,它比我惊恐多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个灵的神情似乎变恍惚了些,它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发出了细微的啜泣声“救救我、救……救救我!” 是个嘶哑凄厉的女声,艾丝特盘腿坐在床上,打量着这个被困在画中的灵,总觉得不太对劲。据说那面染血的镜子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以艾丝特的了解,处理这种疑似非凡事件的大概率是负责管理此地的“机械之心”。 难道对方没查到这个剩下的灵?不应该啊,按照流程,整间屋子都该做神秘学上的“消杀”才对。 艾丝特毫不在乎画框里面那张惊悚的脸,她觉得看多了跟人体模型的肌肉照片差别不大。她伸手在画框周围敲敲打打,发现这张画是被嵌死在墙上的,这或许也是它没有被带走的原因之一,屋里的其它东西大概率都被换过了。 但为什么是画?艾丝特伸手戳了戳画布外角落处的玻璃壳,这让那个灵吓得几乎要翻白眼了,生怕她的手指再靠近一点。 小七也从沙发上飞过来,落在被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她太微弱了,只有本能,恐怕只是惨死后残余的灵性附着在这。那面被带走的镜子应该才是关键。” 艾丝特收回了手,看着那幅画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救救我……”这位怨灵确实没有什么力量,它除了发出啜泣声就是不断重复这句话,倒是印证了小七的话相当正确。 艾丝特忽然抬手用指节扣在那只怨灵眼睛旁的位置,发出了一小声闷响,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小七都没有预料到,更别提那个被困在画里的怨灵了。 她发出了半声凄厉的“救救——”,然后就紧紧抿住嘴,竭力忍耐住委屈的抽泣声,眼泪拼命往下掉,却根本不敢哭出声。 “不像假的。”艾丝特对小七说。 小七看着她的眼神很震惊。“你怎么就学坏了?” 艾丝特耸耸肩“就是刺激她一下,说不定能引出什么异常反应呢?她待在画里我也不方便砸了这画……” 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敲敲额头,十几颗光点瞬间飘起,屋里像是升起了一小片星点。它们不顾那怨灵越来越慌张的眼神,径直穿透了玻璃飞进画框,然后又轻盈地飞出来。 收回这些光点后,艾丝特垂下眼睛细细“倾听”它们的反馈。 “困住她的不是画,反而是这层玻璃……她好像曾经也是非凡者,你了解‘魔女’吗?” “哈,没了美貌的‘魔女’?这谁认得出来。” 艾丝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红颜皆白骨”,因为是用的中文,小七有听没有懂,知道她又在说他不理解的那种语言。 “‘魔女’是指‘刺客’这条序列的中高序列非凡者,从序列六往上才会带有这种后缀。但面前这位虚弱的灵应当只是序列七的‘女巫’,你说的‘魔女’恐怕就是让她变成如此地步的幕后真凶。” “原来如此,所以她残留着关于凶手的执念,想要传达给别人?” 似乎是感受到一丝希望,画中的人脸又一次开口了,迫切地重复着那几句话“救救我,救救我……” 艾丝特白了一眼那幅画“别念了美女,我们在商量怎么解决你呢。” 那个怨灵立刻噤声了。 艾丝特确实还在犹豫,不太想掺和这件事情,她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刚才那个梦境带来的疑虑还缠绕在她心头,现在又蹦出来个“女巫”甚至跟更高序列的“魔女”扯上关系,贝克兰德可以改名“非凡者之都”了。 主要是艾丝特也不想继续留着这张脸,她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一直被人盯着,即使对方“无害”也不行。 现在的艾丝特在心里衡量着几个选择 一是直接破坏这副画,用带净化功能的短剑直接抹杀这个怨灵,然后赔钱给老板,当作不小心打碎了画框,含糊地把事情掩盖过去,在住完这几天后立刻离开旅店;二是想办法找些其他的承载物,试着用光点撕裂和隔绝灵力的能力,将这个怨灵从画框玻璃中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继续放心地住在这里;三,去告知前台老板这件事情,让他报警,把这件“灵异事件”转交给当地的“机械之心”,但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对方的盘查与逮捕,艾丝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身上又带着非凡物品,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这是她最不可能采取的行动。 “小七,你觉得有必要留着她吗?”艾丝特打量着画框里的那张脸,在习惯之后,已经不会有第一眼时出现的不适感了。 她周围的光点上下浮动着,是屋里最主要的光源。 小七当然摇摇头“虽然对你来说‘魔女’的魅惑或者诅咒大概都是无效的,但是物理层面上她们也能造成相当多的伤害,能不接触最好不要接触。” “那果然还是……” 艾丝特对上了画框里的那双眼睛,看到其中的绝望与悲恸。 小七抬起头“不要心软,艾丝特。即使只是序列七的‘女巫’,你也不知道她曾经害过多少人,又夺走过多少无辜者的性命。这不一直是你不齿的事情吗?” “我知道,”艾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漠,“我只是在想能怎么利用她。” 她越来越会撒谎了。 小七这么想道。 感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啦! 谢谢江婉星、小识天命的月票!!谢谢调1趴2点0、小识天命的打赏!!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寻踪迹 至于这个怨灵为什么会困在玻璃画框里,小七给出了一个跟“女巫”非凡能力相关的答案。 “镜中世界?” “镜中世界并不是完整独立的世界,不像我们所在的物质世界或者与之交叠的灵界,也不涉及神灵所在的另一层世界。镜中世界的本质是构建出通往另一层神秘国度的通道,连接起不同的镜子。” 艾丝特望着床头那副哭唧唧的无皮人脸:“也就是说这条通道不是固定的。” “是的,如果在里面迷路,镜中世界有可能会通往任何地方,不局限于现实。只有部分能力特殊的非凡者,才能借由镜中世界的力量或者通道,而不会在里面迷失。” “她应该没到那种程度?你刚才说‘女巫’只有序列七。” “她恐怕是想要通过镜子替身转移别人的攻击时被阻拦了,然后直接被对方剥夺生命,甚至都没有完全使用出来这能力就已经死亡,只留下了一点附着怨念的残余灵魂。” 小七说着自己的推测,通过蛛丝马迹来进行分析是“解密学者”的本行,它脑海中存储的的大量知识,使得它对各种状况都比艾丝特了解得更全面。 艾丝特渐渐有了比较清晰的计划:“如果我另外找一面镜子,能将她转移出来吗?总比让她一直待在这里面好。” “那你找到的那面镜子大概率会获得类似神奇物品的能力,但只能维持极短的一段时间,然后转移过的灵就会消散,毕竟你也没有保存灵的适当手段。” 艾丝特皱起眉头,还真是阎王来了都没办法救回来——不不,万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阎王呢?那么多神明都是展现过祂们踪迹的,不能往这方面乱想。 那张面孔却紧紧望着她,艾丝特在这瞬间,似乎隐约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救救我。 它不想再被困在这层玻璃之内。 即使会因之毁灭,它也想获得自由。 艾丝特拍了拍额头,周围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而聚拢,乖巧地贴进她的头发上:“算了,就这样,明天就去买镜子。要是能找到便宜点的便携翻盖镜就好了。” “你为什么跟什么东西都能共情?”小七对艾丝特过盛的“慈悲心”感到无趣。 艾丝特嘴角勾起一个假笑:“我哪里知道,遇见我是她运气好。” 那幅画里的怨灵似乎能听懂艾丝特的话,它感激地合拢双眼,眼角不断淌下的泪水也渐渐淡化。直到第一丝太阳光从窗外照进这处房间,无皮人脸就自然而然消隐在玻璃的反光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亮了。 —— 清晨,小七最终选择留在旅馆房间里,艾丝特则带上一直沉睡的小五,独自出门去。 现在,她正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习惯性地要了一份《贝克兰德早报》,就着热可可和芝士烤吐司翻看起来。她是想找找有没有恩斯特商行收购货物的广告,那是地下非凡者集会召开的信号, 她浏览着头版头条:“昨天,尊贵的尼根公爵被刺杀,真正的恶魔肆掠大地”。 艾丝特因为扫到详细报道中有“极光会”的关键词,便从首行重新阅读起这篇文章,很快看完了梗概,这起公爵刺杀案以嫌疑人帕特里克·杰森被当场击毙告终,据文章所言,恐怖组织极光会宣称对此事负责。 极光会疯成这样?这么大的事情都敢扛? 艾丝特有些诧异,虽然一位公爵是她远不会接触到的贵族阶级,离她的生活极其遥远,但是极光会那位a先生和“倾听者”诺恩·墨菲给艾丝特留下的阴影还是挺多大的,那种过于疯狂的非凡者好像做出什么都不算意外。 艾丝特没有兴趣去打探具体的情况,大部分人见到与自身无关的“重大新闻”也都是这样的心态,看看就完了。 最终她没有看到恩斯特商行的广告,只好一边用剩下的早餐,一边努力回想昨夜那场奇怪的梦境。 那条白蛇给她的感觉有那么些熟悉,她应该在哪感应过类似的力量。 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艾丝特的手一顿,之前那次莫名其妙跑到墓园的经历浮现在她回忆里。 格林墓园?那个时候…… 她找到了一棵被人先一步挖开树根附近的桦树! 匆匆解决早饭,艾丝特登上蒸汽列车,然后又换乘公共马车,直奔西区郊外的格林墓园,她决定再去确认一次。 奇妙的是,在墓园门口,艾丝特见到了一位给她强烈熟悉感的女士,虽然她看不清对方黑色纱帽下的面容,只能看到那位女士垂至胸口的微卷长棕发。这位女士脚步轻缓,正走在另一位中年先生旁边,那位先生手中捧着一束娇嫩的鲜花,很明显是来看望什么人的。 尤其是那位女士,她给艾丝特感觉太熟悉了点,一定曾经在什么地方交流过。 艾丝特垂下眼睛,用掌心拍了拍前额,像是在试图修复一台信号略差的古董台式电视机,并不存在于这世界的那种。 “……星灵体带来的熟悉感?” 她的灵性直觉很不情愿地上班了,勉强挤出一点点回馈就恢复沉寂,艾丝特却飞快联想起塔罗会——在那里所有人都是以灵魂状态被拉上灰雾的,是神秘学里的精神体,而外在表现就是星灵体! 有了这样的联想后,艾丝特的目标人物飞快锁定在“魔术师”身上,她观察着那位女士慵懒的气质,基本不会有别人了。 要上去打招呼吗? 艾丝特有些犹豫,塔罗会众人在表面上几乎都没有任何现实中的交集,分散在各个领域和交际圈,甚至连途径都没有一人是相同的,“愚者”选人的标准看上去相当随机。 她这么贸然上去打招呼,似乎让对方不满的可能性更大,“魔术师”小姐虽然看上去随和,但肯定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信仰一位来路不明的神灵,相认的话风险太大了。 艾丝特只好放缓脚步,没有继续跟随在两人身后,而是往墓园外记忆中的方向拐去。 那位女士突然回了下头,茫然地看向这个方向,落入她天蓝眼眸中的只有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色背影,看上去格外熟悉,又莫名让她生出少许亲切感。 是在哪见过的人吗? —— 艾丝特在格林墓园的搜寻还是一无所获,她让光点再度沉入地面下探查,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馈,下面什么都没有。 浪费了不少时间后,艾丝特才前往乔伍德区,在一家百货商店里找到了翻盖的小梳妆镜,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直接塞在挎包里,也不会比那个带有拜朗风情花纹的沙锤更占地方。 要不是今天收拾了背包,艾丝特都快把这玩意忘了,它几乎没派上过什么用场,但她也舍不得扔,只好一直带着了,艾丝特分派了几个光点融入里面,好隔绝它时不时会发出的“沙沙”声。 付完八苏勒十便士的现金,艾丝特下午剩余时间索性就在乔伍德区辗转演奏,直到傍晚天色昏黄,她才带上了附近餐馆比较有名的馅料烤全鸡与牛奶布丁,乘坐公共马车去往克莱恩居住的明斯克街。 前天跟老乡说好再见的,结果一直拖到现在,只希望他现在还在家里,没有出去办事。 克莱恩刚从“勇敢者酒”返回家中不久,从莎伦小姐那里,他再度听到白崖镇有一处属于阿蒙家族陵墓的消息。 克莱恩还没来得及告知莎伦和马里奇自己已经获得人皮幽影特性的事情,他本以为那里的危险程度没有那么高,但听完马里奇的朋友再无音信后,他对这处陵墓重新进行了判断。 没想到老乡居然冒着风险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马里奇的朋友或许就是艾丝特当时碰到的那群人。这件事情让克莱恩的灵性直觉隐隐不安,他果断计划把这条线索给到“机械之心”手里,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获取一些当报酬的金镑。 遇事不决,就让官方非凡者上。 不过现在不是谈“公事”的时候,离克莱恩跟埃姆林·怀特约定的交易时间还有一会儿,足够他悠闲地在家里用个晚餐了。 艾丝特跟克莱恩坐在餐桌边,直到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提起昨天遇到的怪事,包括跟加尔温交手时候产出现的异状。 “也就是说,当你的意识变空白的时候,祂的意识就出现了……” 克莱恩立刻想起廷根时期他在午夜值守查尼斯门,却遇到那个梦游般抓住封印物“厄运布偶”的“艾丝特”,“她”当时甚至还用中文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很奇怪了,这位身份不明的存在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祂能共享艾丝特的记忆? “这次经历确实相当危险,但绝对不要有下一次了!如果祂频繁醒来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艾丝特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当时本来只想偷走自己愤怒的情绪,至少让自己能冷静一下。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能做到这一点……” “想法是好的,说不定等你晋升更高的序列就能做到了。” “这么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在意。” 克莱恩替两人斟上新的热红茶,阴冷天喝点暖和的东西总是很舒心的:“什么?难道你确实找到晋升的线索了?” “应该是的。我梦到了很孤寂的旷野,有一条银白色大蛇,它盘绕在一座黑色尖塔的顶上。” 克莱恩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自己的好奇,没有露出心底的惊涛骇浪: “这是个启示性的梦境?然后呢?” “然后我一往那边靠近,就惊动了它,我也就醒了。” 克莱恩有点想笑。 艾丝特这八成是被威尔·昂塞汀给赶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事难猜 “如果你再次梦到那个场景,有任何新的进展,我们可以更深入聊聊。就目前而言,这场梦境空旷的环境,有可能昭示着身处其中的你正处在茫然无助的境地。唯一建筑物的形状是黑塔,这不是个好预兆,它极有可能象征着一场巨大的灾难,而那条白蛇就是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也可能象征着镇压灾难的力量。” 艾丝特若有所思:“好专业……这就是顶流‘占卜家’吗?” 克莱恩没有刻意遮掩自己脸上因发热而有点泛红,他会做出这些推断也是因为了解威尔·昂赛汀梦中的场景,很难说算不算在忽悠艾丝特。 “也说不上专业,只是占卜并不是万能的。这些预兆可能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不能忽视这些方面,都是我个人对你梦境的解读。” “那它突然把我赶出来,难道象征着我往目标前进时大概率会失败?”艾丝特有点失落地问。 老乡倒是学得很快,难道她很有当“占卜家”的天分? 克莱恩腹诽归腹诽,但还是赞成地点点头:“当下的行动恐怕很不顺利,会遭受到各种阻碍。” 艾丝特眯起眼睛,盯了克莱恩两秒:“克莱恩,你没有在用占卜解说糊弄我?” 克莱恩在心底感谢起“小丑”对面部细微表情的绝对控制能力,沉声摇摇头:“这取决于看你的梦境会不会有什么后续发展。” 艾丝特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很容易联想到以前睡在查尼斯门里时的情况。她很难相信那真的是“梦境”,毕竟她曾经跟黑夜清醒地交流过,而白蛇当时震惊的眼神比见鬼了还微妙。 非凡世界的鬼似乎也没那么恐怖,远没有人恐怖…… 在自己的思绪过度发散前,艾丝特努力把念头拉回来:“对了,之前你家门口那个恶魔没有回来?” 克莱恩一愣,没有深究艾丝特是如何得知暗中袭击她那位非凡者是“恶魔”的:“事实上,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今天早上你看报纸了吗?” “看了,难道刺杀公爵的就是那个恶魔?” “嗯,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我的侦探圈子,因为我们协助官方侦破了恶魔犬的杀人案,让他怀恨在心。前天更晚些,他还谋划了另一场袭击,不过后来他察觉不妙就逃跑了,然后昨天的事情你也从报纸上看到了。” 艾丝特整理了一遍经过,知道自己只是被殃及后松了口气,也庆幸克莱恩后续没有出事:“唔,有点复杂,不过能解决真是太好了。” 克莱恩轻轻点头,咽下一口暖茶。 他瞒下了有关“黑皇帝”的真相,真正击杀“欲望使徒”的人正是他自己,但是这件事中克莱恩难以解释他跟灰雾的联系,便不打算让艾丝特为此徒增担心。 就让她相信是极光会的手笔。 他们之间一直都不是绝对坦诚,两人都深知这一点,但也一直不吝啬对彼此信任。 实在是因为异世界的非凡路上太过孤独,正应了克莱恩所分析的那句。 “茫然无助”。 —— 因为克莱恩说他今晚跟人有约,艾丝特很快就告别,回到了那家处在桥区的克洛格旅馆。 前台坐着的不是那位络腮胡老板,而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她很热情地跟艾丝特打着招呼:“晚上好啊这位小姐,您是要住店吗?” “晚上好,女士。我昨天晚上就入住了,已经住在那间特惠房了。” 那个妇人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是那间——啊抱歉,没什么事,就是我想问问是谁给您安排的房间?” “是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先生,给人感觉脾气不怎么好的样子。” “哎呀,他怎么又这样……”妇人小声地抱怨着,冲艾丝特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真抱歉呀,我的丈夫不是很细心,如果您住不习惯或者有需求,我随时可以帮您换个房间!不用加钱,只希望您不要跟人到处去说任何奇怪的事情。” 艾丝特轻快地笑起来:“谢谢您,不过我在五一三住得挺舒服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啊,是、是吗?那就好,不耽误您回去休息,”妇人冲艾丝特点点头,“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尽管下来喊我,我们有提供热饮,可以给您。” “谢谢您的慷慨,那我先回房间了。” 那位妇人见艾丝特确实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心中的忐忑也消散了,她在心底埋怨起自己丈夫又乱推销“幽灵房间”的举动,他不过是为了去酒的时候跟人能吹牛罢了!明明这种事情很影响旅馆生意!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这些,她正在琢磨着能不能跟那仅余一缕灵性的怨灵进行沟通。艾丝特也不确定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是总得试一试。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自从那天艾丝特的举动唤醒了脑海中那位存在的意识,小五就再也没有清醒过。不管什么时候艾丝特把它取出来,它都稳定在被封印的灵之虫状态,完全没有反应。 艾丝特也尝试过用光点唤醒小五,但完全没有任何改变。这反而让她确信了一点,她发丝间光点的力量来源就是脑海中的那片光团,所以她的控制能力相比对方弱势太多。 应该就是那位彻底封印了小五。 回想起当时恍惚听到的“恶劣的把戏”,艾丝特甚至能品出其中的厌烦与不满,所以那位疑似“卓娅”的存在跟阿蒙家主确实不合,这一点不知道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艾丝特揉了揉自己的右眉心,将钥匙塞进五一三的房门。 虽然这样的想法极其大胆,但是艾丝特很清楚凭她自身是难以跟两者任何一方抗衡的,只有在“祂们”斗争的夹缝中,她才有可能获得辗转的余地。 最好的情况,就是永远别遇见那位小七和小五的“本体”。 当艾丝特这么想的时候,她脑海里甚至传来隐隐的赞成感,让她哭笑不得。 房间里当然没有什么变化,小七听出了门外的脚步声是艾丝特,就一直窝在两个软垫中间,懒洋洋地趴着没有动弹。 “这么早就告别了你的自由时间吗?” 艾丝特好笑地摇摇头:“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去放风的囚犯一样。”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可疑的监视者吗?”小七笑眯眯地拆穿艾丝特心里的真实想法,换来了一个白眼。 “是,所以你有什么意见吗?”艾丝特将挎包和斗篷挂在衣帽架上,翻出今天新买的那面小镜子,将它放到床头边。 小七总算舍得起身了,它飞过来看了那镜子两眼:“你还真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我乐意。” “你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对?” 这段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十几秒过后,艾丝特伸出手,敲了敲那挂在床头墙壁里的画框,现在它还没有任何异样,只呈现出大片不知名的野花,油彩缤纷,随着溪流一直蔓延到阳光普照的远方。 “那又怎么样?我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得好处,我是为了我自己。” “真是嘴硬。”小七轻笑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所以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因为昨晚梦里的那条白蛇有点熟悉,所以我去了趟格林墓园,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小七去砸了咂嘴:“你早上说你被赶出来的时候,那条蛇咬住了它自己的尾巴?” “是的,你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有一条途径的神话生物形态就是白色巨蛇,而那条途径发动能力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尾巴。” 艾丝特突然想起来了:“等等,你说的就是‘吞尾者’乌洛琉斯!?真实造物主手下的天使之王,我梦里见到的是他的巨蛇形态吗?” “不太像,如果是祂的话,在梦境中见到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是逃跑,而是想办法靠近你,找到追踪你的办法。” 艾丝特倒吸了一口冷气,要是这么说,她梦到的肯定不会是‘吞尾者’:“所以还有别的这条途径的天使,我梦到的就是祂。” 还没等小七给出回应,她的眼中就浮现很迫切的渴望:“有没有办法抓到祂?我的预感异常强烈,祂的非凡特性才是最契合我的!” “你才序列五,你拿什么去抓一位天使?意气用事、全靠直觉、只有情绪化的头脑吗?”小七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气急,它完全不理解艾丝特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去争夺一位天使层次的非凡特性。 即使是半神她都不一定能跟对方斗成平局,太没自知之明了! 艾丝特无力地倒在床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知道,我也都知道啊……我根本没有跟对方抗衡的能力。即使我跟我的‘灵性直觉’达成共识,在没有对方真身线索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把人从空气里抓出来啊。” “你知道就好,”小七飞回了沙发上,试图跟借犯蠢发泄情绪的艾丝特拉开距离,“不要总表现得像个没有头脑的傻瓜。” “小七,你这么聪明活得一定很累?” “不,只要让别人活得更累,我很轻松。” 艾丝特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还是老老实实等待午夜,等那个灵冒出来,就按照计划试试能不能把她转移出来。 艾丝特把玩起那面翻盖镜,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却越看越感到陌生。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喜欢!!! 感谢墨江秋水长歌行的月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盘丝镜 随着时间流逝,窗外街道对面的灯光逐渐熄灭,只剩下街道上的煤气灯散发出光芒,与天上隔着云霭的绯红月亮遥遥相望。 夜更深了,艾丝特拉紧窗帘,连屋里的煤气灯都关掉,让黑暗安静地贴在眼睫毛上。只有她让老板娘新添的那些无烟木炭,在烧红后散发出少许明暗不定的微亮。 午夜十二点,没有皮肤的肌肉纤维浮现在床头的壁画上,遮盖住后面恬静的风景。那双布满血丝的外凸眼睛,不断在筋肉的牵扯下来回转动,最终还是又畏惧又焦急地盯在艾丝特身上。 艾丝特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将枕头扔到旁边后自己坐到床头,她翻开盖子,露出内侧光滑,但现在只能映照出阴暗房间的圆形镜面。 “先说好,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艾丝特深呼一口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画框被破坏,让你直接消散。” 那张人脸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渴求地盯着艾丝特手上的翻盖镜,流淌的血泪越来越密集。 小七飞到床尾,歪着脑袋等待艾丝特的下一步动作。 光萤从艾丝特的头顶铺散,黑暗一片的屋子顿时有了光源,交错的光点零散地融入这间客房的天花板和地面,更多的光点围绕着艾丝特缓缓盘旋,犹如朝圣的虔诚信徒。 随着艾丝特将手探向画框,那些光点也温顺地贴在她的手掌之上,它们没有勾勒出任何符号或形状,只保持着单纯的震颤,像是给艾丝特的右手盖了一层充满虚影的发光手套。 玻璃上的那双眼睛逐渐停止流泪,痴迷地望着这片柔和的光越来越近,直到被微光笼罩的手掌贴在它额头处,暴凸的斗鸡眼看起来极其滑稽。 裂纹并不是从玻璃上浮现的,而是出现在空气中,像是被强行捅碎小口的蛋壳,扭曲的力量挤开一处小口,然后缓缓覆盖在镜面上。 眨眼之间,就有淡淡的血迹浮现在玻璃表层,艾丝特赶紧将左手的镜子紧贴过去,右手仍然承载着那些光点,努力通过光点沟通灵界的本能,往镜面世界的内部扯开一点点小口。 那张无皮人脸正在往内塌陷,使得它看上去就像是在漏风的气球,除了那双眼球凸起的地方,很快都扭曲成一层又一层的褶皱,仿佛被折叠起来的羊皮卷。 它开始蠕动自己的头部,肌肉间不断渗出暗红色的黏稠,以那面翻盖镜为目标鼓动,在翻盖镜底下仿佛形成了一处小漩涡,不断汲取着无皮人脸的所有颜色,玻璃正在逐渐恢复透明。 艾丝特的右手上很快就传来针刺般的痛楚,这痛感正在不断变强烈,让她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光点发出了嗡鸣声,震动得更强烈了,这使得那无皮人脸进入翻盖镜的进程大大加快。 再坚持、坚持一下,还有一点…… 那阵痛感正在侵蚀艾丝特的骨头,有往她的手臂延伸的趋势,仿佛某种阴暗的力量已经渗入她的皮肤和指甲,在啃噬每一处神经末梢。 她不得不努力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手臂上,以免因为剧痛下的本能直接抽回手掌。 “艾丝特,够了。” 旁边围观的小七看得更清楚些,艾丝特手掌底部的光点正在逐渐泛红,有几滴血液穿透那些虚实不定的光芒,往下坠去,又在床单上晕开痕迹。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明明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对方甚至连人都不是,即使是作为怨灵也不完整,连可沟通的神智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 小七完全不明白,它知道艾丝特总有很多它无法理解的想法,大多都愚蠢而毫无意义,就比如现在。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想要去救这么一点残魂? 终于,在那玻璃彻底恢复干净通透的瞬间,艾丝特手中的翻盖镜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然后“啪”一声自动合拢,在床上滚了一圈。 艾丝特右手上的光点立刻飞起,充满畏惧地远离她的手掌,露出她布满细小血痕的皮肤,她的右手几乎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细密的裂口与鲜红的纹身没有差别,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她的手心手背。 随着艾丝特的左手虚抓,那些光点又落向她的右手,但不论是它们构建出圆环还是莫比乌斯环,都不能对她手上的伤口产生任何影响。在它们飞起后,艾丝特能清晰地看到伤口深处,有灰黑色的细丝正扎在她的血管里,被她的身体缓慢消解着,这个过程相当缓慢。 “嘶……这可难办了。” 艾丝特吸了一口冷气,小七抓着她的挎包扔到床上,从里面叼出来绷带,不耐烦地甩到艾丝特的手边。 那些光点纷纷扬扬地涌回艾丝特的头发上,她沉默地缠着绷带,右手总是在轻微地颤抖。 这样的伤口恐怕不会有药物能起作用,它蕴含的力量,让艾丝特联想到腐蚀或者诅咒,恐怕是非凡力量的残留。虽然过段时间它就会被抵消,但是几小时肯定是没可能的,艾丝特估计要一周左右,她的右手才能完全愈合并恢复。 “值得吗?对‘偷盗者’来说,手就是你发动非凡能力的关键象征。”小七的爪子扣在翻盖镜上,让它在床垫压出一处凹陷。 艾丝特从它的爪子底下抠出了那面小镜子,轻轻一压,雕刻着盛放蔷薇的盖子便抬起,露出里面圆形的镜面。 艾丝特还以为是环境太黑的缘故,所以起身去打开煤气灯,想要试着看清镜面上的景象。镜子里映照出的,只有一片漆黑扭曲的丝线,仿佛孩童粗暴地在纸面上涂黑的蜡笔,镜面上除了偶尔闪烁出一点血光,会浮现细微的血管纹路,什么都看不到。 艾丝特伸手碰了碰镜面,那黑丝的丝线立刻蠕动起来,但在她挪开手指后立刻恢复了沉寂,严密地遮挡住后面的景象。 “这镜子真能派上用场吗?我完全看不出来它能做什么……”艾丝特试着将盖子合上又打开,没有任何变化出现。 甚至她必须得相当集中精神,才能勉强感应到镜子上传来的回馈,这说明它所包含的灵脆弱到了极点。 倒是可以找克莱恩帮忙占卜一下,只是…… “感觉弱到没有用处。”小七的评价虽然难听,但很中肯。 “算了,就这么留着,反正过上几个月她也就自行消散了。” 要是真的使用它的能力,只会加速它迎接消亡的速度,反正看上去也没什么用。 艾丝特这样说着,像处理其它杂物一样,将这个不算占地方的小镜子随手塞进了她的挎包里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一周 接下来的几天相当平静,艾丝特又在报纸上看到极光会据点被清扫的报道,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她这两天也没有再拜访克莱恩,为了避免官方非凡者的注意,她也没有再去东区,自然没再见到那位个子不高的赏金猎人小姐。 艾丝特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对方总会将她忘掉的。 这么说起来,好像在塔罗会上所有人的反应就很正常,也能很清晰地记住我,是因为有“愚者”坐镇的关系? 艾丝特也只能这么猜测。 在等新一周塔罗会召开之前,她都悠闲地用演奏赚小费,给自己混上一口不多不少的饭钱。艾丝特决定在这次塔罗会上询问有关“卓娅”的线索,或者问一问有关“白色巨蛇”的事情。 两点五十多分,将沉睡不醒的小五放在书桌上,留下小七在外面探头探脑,艾丝特钻进了盥洗室,用光点布下隔断外界的防护,坐在她刚搬进来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待三点钟。 熟悉的温和光芒从眼前垂下,将艾丝特彻底笼罩,等视线再恢复清晰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处那威严厅堂的青铜长桌边了。 “下午好,‘愚者’先生~下午好,‘倒吊人’先生~下午好……” 哎呀,“正义”小姐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呢,都不复她往常平静的态度了。艾丝特听着“正义”轻快的问好声,嘴角忍不住也提起来一点,愉快地给出了回应,并跟其他人一同向“愚者”先生问好。 不过她一直将自己的右手紧紧背在身后,不敢露出来,她发现手上正缠绕着毛细血管般的黑丝,虽然痕迹浅淡,但细看还是能发现的。 在重新坐下后,“正义”小姐又立刻收敛情绪,进入了某种专注观察的状态,艾丝特能感受到这点,对应着“正义”身后的“空想家”符号,艾丝特似乎猜到了这位贵族小姐的序列。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到序列七,我很想要预约一位“心理医生”……不不,这个序列层次可能有点低了,绝不能让“正义”小姐承担失控的风险,至少得等她达到序列五以上再考虑。 不过今天倒吊人应该就能告知我那个工匠是否接受委托的消息了,希望对方愿意。艾丝特考虑着,并不在乎“正义”小姐也在悄悄观察自己的情绪变化。 这次“正义”又上交了三页罗塞尔日记,艾丝特有点头疼,她上次曾经上交值夜者时期见过的两页日记,但她要是想去找新的日记,只能通过克莱恩带她参与的非凡集会,参与集会的人员也时多时少,集会时间也并不固定,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得等到什么时候。 艾丝特忽然冒出一个点子: 对了,为什么不干脆求助一下休小姐?她正好是赏金猎人,人际范围肯定很广! 听到其他人在“正义”的带领下,主动提及为庇佑支付报酬时,艾丝特也很积极地附和了两句。 虽然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是信仰“愚者”就让她获得了某些不为人道的好处,得以压制潜藏在自己意识中的那个存在。 但是表忠心还是需要的。 只有“世界”从头到尾一直保持了沉默。 —— 等到“愚者”的阅读时间告一段落,他微笑着对众人开口:“你们可以开始了。” “倒吊人”先生非常积极,率先望向桌尾的艾丝特:“那位工匠同意帮你打造那张设计图了,看在那件武器设计很新奇的份上,他愿意只收取你六百金镑的工本费,我会再额外收取一百镑中介费,这样你能接受吗?” 艾丝特在心里稍一统计自己现在的财产总量,便安心地点点头:“没问题,我需要到晚上才能筹集好金镑举行献祭。” “可以,‘狼人’的非凡特性呢?” “世界”抬了抬手:“我已经献祭给‘愚者’先生了,你随时可以祈求‘愚者’先生的给予。” “倒吊人”和艾丝特同时转向首座的“愚者”,恭敬地道:“感谢‘愚者’先生!” “愚者”颔首微笑,神态悠然,很明显祂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情。 “倒吊人”接着又看向“世界”:“你需要的深海娜迦头发也有消息了,一根一百镑,你要的数量是五根。如果你没有疑问的话,我会尽快跟对方完成这笔交易。” “世界”没有犹豫,冷淡地点点头:“没有问题,塔罗会结束后我就会将五百金镑献祭给‘愚者’先生。” 在这之后,“正义”也举手示意,直接说出了她的交易需求,求购“一对镜龙眼睛”、“镜龙血液五十毫升”以及“长者之树的果实”。 不知道为什么,将“龙”和“眼睛”一联系起来,艾丝特就觉得有点心里不适。 几人都表示会替“正义”小姐留意相应的材料,这么看来她是在为晋升做准备了,艾丝特的目光掠过“正义”,瞥向旁边的“魔术师”。 这么说起来,“魔术师”刚才强调她会写信问问她的老师,难道那天跟她在墓园同行的那位男子就是亚伯拉罕家族的人? “世界”难得开口了:“你们的回答让我充满希望,但你们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以尽量不引人怀疑的方式进行。” “‘世界’先生,你很少说这么多话。”“正义”浅笑着对他道。 “世界”低沉地笑了两声:“你们已经变得足够有价值,我希望类似的交易能维持到很久很久之后,所以,才提醒你们一句。” 艾丝特突然也有点想笑,她抬起左手掩着嘴,对这位“世界”先生搪塞的话感到有趣,以“诈骗师”对谎言的敏锐本能,艾丝特能感觉到“世界”先生之前那番话才是真正的诚心。 说不定对方还真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上次“阿蒙家族”的事情也是,他在领会“愚者”的意思后特地警告了我。 “正义”对着“世界”优雅道谢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恋人”,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若有所思。 紧接着,“倒吊人”向“正义”询问起尼根公爵被刺杀的案子,“正义”提到“侠盗黑皇帝”出现在了“欲望使徒”的死亡现场,而他真正追查的目标则是“欲望使徒”背后的组织。 “愚者”忽然开口了:“在外界,不要提那个组织的名称,也不要写下来。” “正义”很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 “愚者”给出的答案让艾丝特背后发寒: “凡有言,必被知。” 她曾经听过这句话,在追问小七究竟去见了谁的时候,小七告诉她对方就有这样的特性!难道小七去见的“祂”同属这个组织? 艾丝特没有指望自己的神情能瞒过“愚者”,大概连“正义”都会注意到她前倾身体的紧张反应,但是其他人仍处在对这句话的理解与震惊中,一时间都保持了沉默。 很快,“魔术师”环顾一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转移了话题:“女士先生们,你们有办法解决同层次非凡特性积累太多的问题吗?” 然后“倒吊人”给出了“生孩子排除特性”的建议,艾丝特的脸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魔术师”最后笑得很是勉强,选择自己靠扮演去消化多余的特性。 原来塔罗会内“扮演法”并不是秘密,这就是普通非凡者的晋阶过程,所以小七和小五总希望我能践行“偷盗者”的行动,是为了让我更贴近魔药本质,才能更好地利用和习惯相对应的力量? 艾丝特思考的时候,“太阳”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个因为要发言而不安的学生:“我又被安排探索任务了。” “探索哪里?”“倒吊人”问道。 “还是那座半毁灭的堕落造物主的神庙。” 艾丝特好奇地盯着“太阳”,她从没听说过北大陆有任何属于真实造物主的神庙,果然“太阳”所处的地方极其遥远。 “倒吊人”又一次问起来:“‘牧羊人’长老还在地牢里?” “是的,这次的探索由‘首席’率领。” 接下来“倒吊人”又替“太阳”分析起这次任务蕴含的意义,艾丝特旁听到“之前你传递出去的信息是,阿蒙与堕落造物主是死敌”后,忍不住稍微皱起眉头,听到最后的时候,艾丝特才知道原来“太阳”曾经被阿蒙分身寄生过。 艾丝特忍不住举起左手,稍微插了一句话进来:“关于真实——堕落造物主,阿蒙确实与他是敌对立场,包括那位造物主手下的天使之王‘吞尾者’。” 艾丝特忍不住回忆起曾经梦到过的银发青年,补充了一句:“他大概拥有着‘循环’的力量,你们要小心这种难以察觉的陷阱。” “太阳”认真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恋人’小姐!” “也谢谢你,‘倒吊人’先生,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一直安静旁观的“愚者”唇边轻动,吐出两个词:“血肉,呓语。” 然后他就恢复了沉默,最终还是“倒吊人”尽心尽力地替“太阳”解读着“愚者”先生的话,做出了更明确的警告。 艾丝特看“倒吊人”这般全心全意做阅读理解的样子,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她心里又好笑又感叹,这称得上是某种“神使风范”。 在小“太阳”的问题告一段落后,“倒吊人”又一次向处于贝克兰德贵族阶层的“正义”询问起尼根公爵遇刺后的政局变化。 艾丝特旁听着“正义”的详细解说,从这些上议院的争执中,嗅到了一点暗流涌动的味道。 今天的塔罗会,很快就到了尾声,众人在“正义”的领头下向“愚者”先生致谢行礼后,便被送离开这座恢弘的灰雾殿堂,让它恢复千年来的宁静。 “愚者”轻点扶手,陷入沉思。 老乡的右手上好像沾染了诅咒,竟然侵蚀了她的星灵体?可是她看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又冒险了? 克莱恩多看了一眼头顶悬浮的光球。 其他塔罗会成员或许没注意过,但是频繁登上灰雾的他一直观察得很清楚,里面的光变暗了少许。 第一百二十章 乡友浅谈 天边刚透出昏黄,克莱恩就等到了预想之中的门铃,此时他正在剁猪肉碎,不得不放下菜刀和围裙先去开门。 他早早地将“恋人”小姐需要的金镑从灰雾上取出,放进提包里收在二楼卧室衣柜边,就等着她找时间上门来取。 拉开前门,艾丝特那张带着笑容又让克莱恩倍感亲切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 “下午好啊!”艾丝特冲克莱恩提了提手上的袋子,里面散发出烘焙糕点残留着暖意的甜香。 “不早了,快说夜安了,‘哈梅尔’小姐。”克莱恩打趣地说道,往门边退开,好让老乡能走进屋,“你怎么又带东西过来,这次是什么?” “我这不是客气,我这是分享快乐,这家店的杏仁麦芬和覆盆子馅饼可是上过《贝克兰德美食大全》的!我昨天去探过店,它家的口味确实甜而不腻,不愧是信誉在外的美食杂志。” 克莱恩接过袋子,放在了餐桌上,艾丝特很自然地跟随着他往厨房走,当然也看到了案板上被切成肉沫的东西: “你今天是打算做什么?猪肉馅饼?这是猪肉。” “炸酱面,不过严格来说只是肉酱拌面。我之前调出一个口味比较接近大酱的调料比例,正好你今天来了,给你也尝尝。”克莱恩笑着回答道。 “啊哈,可惜我们没人会拉面,只能用费内波特面将就下了。”艾丝特说着,简单洗了一下手后,就自觉地拿起小刀和备用的黄瓜,她手上动作轻巧,很快就削出一圈从头到尾完整的外皮。 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的双手上戴着一层白手套,虽然不影响她手指的敏捷,但却很奇怪。 克莱恩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随口闲聊起来:“你之前不是拜托我寻找有关‘阿蒙’和那个家族相关的消息吗?我倒是得到了一点线索……” 艾丝特虽然分神了,但是手上舞动小刀削黄瓜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你真找到了?没遇到危险!” “没有,只是听我朋友说到贝克兰德外有一座陵墓,因为有非凡者小队去探险的时候全部失去了消息,所以我考虑过那里的危险性,将它举报给‘机械之心’了。如果他们得到能告知我的消息,会当作这次线索的报酬。”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稍微放缓了:“可是,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条线索?那你不是暴露了?” 克莱恩冲她很得意地笑起来:“事实上,在我帮他们追踪过那个恶魔后,他们就发现了我非凡者的身份,于是我就同意当他们的线人了。” “还能这样?你没有承担风险就好。不过那座白崖镇的第四纪陵墓确实相当危险,能让官方帮忙毁掉也是件好事情。” “艾丝特,我没说那个陵墓在白崖镇。”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住了,她的心虚明摆在脸上:“哈哈……我就是、就是去探查一下,我也打探到那个位置了嘛。” 克莱恩将剁好的肉沫从案板上刮起来,用菜刀侧面把它们倒在空碗中:“别这么紧张,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知道彼此交往是有界限和隐私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莽撞,当你想以身涉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吗?” 艾丝特这才露出笑容,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因为总是让老乡担心又隐瞒他那么多秘密,她有点心生歉疚:“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只是……” “我们都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艾丝特,”克莱恩放下菜刀,转向她,“但活着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不能一直依赖自己的好运气。” 克莱恩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在他的眼睛里:这世上只有一个黎星。 是啊,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周明瑞。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苦涩:“我知道,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你也一样啊!不要冒险!”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是不一样的。他的复活手段大概还有两条命,但是他不确信艾丝特再出事的话,醒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位“卓娅”。 如果真的有那天,克莱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艾丝特”。 —— 用过费内波特肉酱面,两人都懒洋洋地坐在餐桌边,艾丝特这才提出今天来拜访克莱恩的目的。 “你要取走八百金镑?是找到什么非凡材料了吗?”克莱恩的装傻技能在日渐娴熟。 艾丝特笑眯眯地甩了甩手指:“我找到一位先生,请他帮我找人打造了新武器,是很帅气的爪刀!我感觉非常适合‘偷盗者’,是需要速度与手指协调控制的短兵器。” 克莱恩好像没怎么见过这种东西,只是点点头:“好,我上楼去帮你拿下来。” “麻烦你了,剩下那点就继续拜托你帮我保管啦。” 之前在塔罗会上,“世界”先生购买人皮幽影特性后交由“愚者”的金镑也被艾丝特藏到了克莱恩家,克莱恩当时的脸色可是相当古怪,艾丝特只好告诉他是自己卖了一些材料给别人换来的。 她以为克莱恩是误会她去做了什么不法交易,才突然赚到这么多金镑的。 很快,克莱恩就拎着手提包回到客厅,他还额外点了一百金镑,虽然不清楚艾丝特为什么多要了一部分金额,但他也不会问。 一旦问了,反而会暴露克莱恩也知道交易价格的事情,容易引起艾丝特的疑心。 虽然老乡的行事风格非常随心,看上去也总有点单纯的傻气,但克莱恩知道她的直觉与思维都异常敏锐,只是在他面前容易过度放松而已。 克莱恩不想跟艾丝特在塔罗会上碰头,至少“愚者”的身份不能暴露给任何人。这不只是因为会尴尬,更多是为了确保“愚者”的真实身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灰雾已经被“阿蒙”注意到了,万一有别的人想对现实中才序列七的“愚者”动手,克莱恩不保证自己在现实世界能扛得住。 真的一步都容不得人放松啊。 克莱恩这么想着,决定等拿到“倒吊人”献祭的深海娜迦的头发,就立刻调配魔药晋升。 艾丝特接过手提包放在脚边,也没有着急到直接打开点数金额,她相当信赖克莱恩,不然也不至于借他的地方来存放金镑。 不过这也让她想起一些事情:“这么说起来,我总是忘记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晋升需求的材料?我可以去帮你问问我认识的人。” 上个月她还是新人,没有那么信任塔罗会,但在这几次交易过后,艾丝特觉得足够靠谱,才敢这么放心地询问克莱恩的需求,塔罗会成员五花八门的圈子相当广泛,让艾丝特总感觉自己很是可有可无,不过她也提过少许东区的琐碎情报,包括近期有人在传播奇怪新教派的事情。 而马上就要凑齐晋升材料的“世界”兼“愚者”在心里长叹一声,表面上他只是微笑着摇头,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 “不着急,我还在等‘机械之心’的回复。如果这次探索遗迹有收获,他们或许愿意拿材料来进行交易,就不用花那么多金镑了。” “也是,可惜我没有明面上的身份,跟官方非凡者打交道太危险……”艾丝特拿起茶壶,替两人将杯中的红茶倒满,她的眼神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说的“他们”是谁。 “希望他们过得都好……不,他们现在一定都很好,会越来越好的。” 许多熟悉又遥远的面容从克莱恩眼前一一划过,他轻声说道,盯着茶杯里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竖起来的茶梗。 “这也是‘占卜家’的预言吗?”艾丝特眼中的低沉一扫而空,没等克莱恩的回话,就略带兴奋地继续往下说,“不过在东区那天早上,我还真的在附近黑夜教会的教堂看到了一位前同事,他竟然加入了红手套!” 克莱恩对她如此突兀地转移话题没有任何意见:“你这是让我猜?我想想……难道是伦纳德?” 艾丝特相当吃惊地瞪着克莱恩:“你没用占卜作弊?” 克莱恩笑起来:“哈哈哈,那你要不要也猜一猜?” “应该不至于,毕竟以前打牌你输那么多钱也没用非凡能力作弊过。” 这话太扎心了,如果不是能完美控制住表情,克莱恩的笑容一定会扭曲的:“只是因为他身上也有特殊的地方,简单推理而已,这是侦探的职业素养。” “不过我没想到伦纳德能通过红手套的审查,毕竟他身上藏着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艾丝特点点头:“‘偷盗者’的序列四就是‘寄生者’,正如它的名字所说那样,应该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 “这就是伦纳德的‘金手指’啊,亏他还当自己是什么这个时代的主角,哈哈……”克莱恩轻笑起来,很快声音又低下去。 “伦纳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艾丝特看出了克莱恩的忧虑,“他作为值夜者,现在又加入了红手套的精英小队,一直都在教会的注视下。如果那位‘寄生者’有威胁,圣堂不可能留到今天都不管。” “他们会不会察觉不到这样的寄生?”曾经经历过“太阳”被寄生的危机,克莱恩很难不感到担忧。 “或许只是我个人感觉,但那位老先生不像是个坏人。他曾经告诉我一点关于‘卓娅’的事情,分享过一句‘偷盗者’途径关于命运的话。” 克莱恩有些茫然:“‘偷盗者’途径跟命运也有关系?”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她晃着茶杯,杯底淡红色的清液飞快在空气中冷却: “‘偷盗者’的序列二就是‘命运木马’,这位老先生既然知道这句话,恐怕也得用‘祂’来称呼。伦纳德身上藏着的至少是位半神,有更大的可能是天使啊。” 艾丝特抬起眼睛,笑容温和:“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如果报告给教会,伦纳德会发生什么,我们能确定吗?” 克莱恩的眼中倒映出她的笑容,也看到那后面不能诉诸于口的冷漠与悲哀。 壁炉里发出了“噼啪”一声,蹦出的火星又回落,融入烧红的木炭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能异事 艾丝特跟克莱恩道别后,便返回了桥区的旅店。 小七并没有在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飞出去的,窗户还半敞着,屋里被寒风吹得太久,冷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艾丝特在前台留下了几苏勒后,那个殷勤的老板娘很快就帮她送了新果盘和过夜分量的木炭上来,没多久她还来了第二次,送给艾丝特一盘烤得很干的果酱饼干与热茶。 饼干硬邦邦的,应该是烤完有段时间了,只能感受到老板娘不算诚心的诚意。 屋子又重新被烤热,直到艾丝特入睡前,窗边才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拉开窗户,一只黑乌鸦抖着翅膀迫不及待飞到了壁炉边,看上去精神萎靡。 不等艾丝特问,小七就主动开口解释起来:“我本来想去取点东西,不过那边的氛围很不对劲,有人在对附近区域进行封锁,我就只能飞回来了。” “你该不会去了那座陵墓?” 小七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艾丝特。 艾丝特立刻摇摇头:“不是我,是有别人找到了那座陵墓的位置。‘机械之心’也知道了这件事,应该在计划进行相应的探查了。” “这些教会的真是烦人,但也帮了我们的忙。”小七又往壁炉边凑近些,展开翅膀烤着潮湿的羽毛,“那里有一条后门,是只有本体才能借助的危险通道。就这样让他们封掉也好,免得本体哪天来了兴致,突然从那个后门冒出来,” 艾丝特坐到小七旁边的地毯上,手掌下是略粗糙的质感:“哦,就是小五之前想诱骗我去的那个‘有趣的地方’?” “嗯,是啊,就是那。它还在睡?” 艾丝特从口袋里摸出卷成一团的时之虫,它这些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我能感觉到它还活着,但相当微弱。” “那天祂流露出的气息果然影响到了小五身上的封印,不排除是祂刻意这么做的。” “你认出祂的身份了?” 小七摇摇头:“不,只是推测。” “我也在猜测,”艾丝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祂是不是真的就是‘卓娅’。” “至少目前这是最有可能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你会做那个怪梦。如果真的是……”小七的眼神阴沉了一些,“麻烦您动动头发,封闭一下这房间。” 艾丝特心意一动,光点飘散,将这间屋子同外界彻底隔绝。 “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事情,‘卓娅’本身不该是‘偷盗者’,而是光点所展现出的‘命运’途径,也就是‘怪物’途径。” 艾丝特忽然知道为什么“怪物”阿德米索尔会对她特别亲近了,他能看到的光就是“卓娅”本身而不是她头发间的光点! “包括我那种‘回溯’能力?” “它严格的名称应当是‘重启’,”小七的目光充满追忆,“在很古老的年代里,我见过,我们都见过。” 在那个红与银、狂风阳光与智慧、空想与阴影共同拱卫“至高神”的年代。 “你听上去很遗憾,那个古老的年代很糟糕?”艾丝特随口一问。 小七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艾丝特会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它那一丝情绪变化,语气冷漠地回道:“或许。” 艾丝特压下一根手指,然后又一根:“‘重启’是一个符号,圆形应当是另一个符号,对应另一种能力,但是我能动用它的力量异常微小,也只能拿来当作隔绝外界探查的手段,封印或者弱化他人的非凡影响。” “你对这种应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艾丝特的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一下,比出了一个圆圈:“封印小五的应该也是对这种力量的应用,小五被固定在沉睡中的虚弱状态,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这称得上是‘循环’?” “所以你让它作用在自身的时候,就能通过让进入短暂抽离的循环,从而规避外界的时间?” 小七点点头:“还有一种单纯的震荡轨迹。” “这些光点有撕开灵界的本能,只有同时存在于灵界和现实世界,它们才能获得能影响物质世界的足够力量。” 艾丝特缓缓解开缠在右手外的绷带,那些被光点留下的细密裂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还留下了一道道淡痕,使她的手像是破碎过又被拼起来的瓷器。 不过艾丝特有种预感,再过几天这些残留的疤痕也会被她的身体自主消解,不会留下更长久的痕迹。 戴着手套让艾丝特感到别扭,她不喜欢那种手部动作被拘束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偷窃”都在变迟钝。 小七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你这些伤口好得太慢,是因为残余的诅咒力量借着被撕裂的灵界缺口同时混入了你的真实身体和星灵体。” 艾丝特点点头:“这是个意外,但也是收获,这些裂口既然能容纳诅咒力量和那虚弱的怨灵,那么我自己应该也能从中通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办法,如果我能让它们撕裂足够大的裂缝,我就可以逃进灵界!” 要是克莱恩在,艾丝特肯定会兴高采烈地跟他来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可是能用作保命的逃跑手段,她当然高兴。 “不错,你最好祈祷你没有用上它的时候。”小七搪塞了两句。 艾丝特一愣,听出了小七话里的嘲讽:“怎么说?” “要是连你脑海中那个‘卓娅’都感到棘手的对手,哪个没有能撕开灵界的能力?” 艾丝特之前的欣喜彻底消散了。 —— 休·迪尔查再度来到东区这家谢尔曼最喜欢的酒,想要询问前两天关于东区异常波动的线索,军方那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希望她能帮忙打探相关的情报。 不过今天晚上,灯火明亮的酒外安静得令她毛骨悚然,这让休心生警惕,没听到那些莽汉们的喧闹声,令她下意识感到事情不对劲。 身为“治安官”的灵性直觉在疯狂提醒她这里有异常,休的手按在她随身携带的三棱刺上,小心翼翼缓步贴近酒大门。 说酒内一片安静并不准确,靠近之后,休才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温和口琴声。 那首乐曲她并不陌生,是首挺悠久的鲁恩老歌《友谊地久天长》,虽然调子有些差异,但大体上还是一致的,有时候当酒馆里某些人喝高了,他们经常会一起边唱边哭。 但里面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蹑手蹑脚的动作犹如一只在警戒未知入侵者的狮子,没有发出一丝动静,然后休顺着门上的玻璃窗往里望去。 休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台边吹口琴,正对着门边,她上半张脸都覆盖在银色刻有金纹的面具下,兜帽放在脑后,露出了淡金色的柔顺头发,恰到及肩的长度。 而旁边视线内的景象,则显得极其怪异了——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手里抓着酒杯或玻璃瓶,不少人都红着眼眶,随着乐声而摇头晃脑,有两个已经把自己灌昏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即使是昏睡中也带着柔和平静的笑容。 他们如此安静,就是因为过于专注在那位“哈梅尔”小姐的乐曲上。 休没注意到一颗光点从地面悠然飘起,贴在她潦草的头发上,隐蔽地震荡了一下。 休只觉得有阵莫名的寒意,却不知道那种怪异感的来源是什么,她的灵性直觉抓不到任何踪迹。 演奏者突然停下了,她将口琴稍微移开唇边,微笑着望向酒门口的方向: “嘿,休小姐,晚上好。”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去,他们的神情带着不自知的温和与茫然。 这样诡异的一幕彻底让休断绝探查情况的心思。 她拔腿就跑。 艾丝特目瞪口呆地坐在台边的高脚椅上,愕然地感受着赏金猎人小姐越来越远的距离,不知所措地摸了摸手上的口琴。 我有这么吓人吗? 只是短短两秒,酒里缓滞的时间、空间和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那个额头溜光的酒保趁没人注意,偷偷地用擦酒杯的抹布抹了抹眼角。 好几个人用力吹起口哨,还有人挥着手上的啤酒不断起哄: “好啊!好!大音乐家再来一首!别吝啬啊!” “来一杯姑娘,一起喝一杯。这真是个愉快的晚上,我请你!” “就你那蹦不出一便士的钱包,你能请人喝什么!?老弗吉给她来一杯迷雾香槟,记我账上!” “别吵了你们,她刚才要找什么人来着?嘿,你要去哪儿?你们把人给吓跑了!混账!” 艾丝特将这些呼喊全扔在了身后,冲向了酒馆外面昏暗的街巷。 她顾不上跟这些热情的酒顾客们再打交道,今晚艾丝特本来只是想跟休聊一聊,因为休曾经自我介绍过是赏金猎人,艾丝特就想将寻找罗塞尔日记的任务委托给她。既然休本人就是非凡者,那艾丝特这件委托交给她,说不定就能通过休的圈子有新收获。 只是因为酒馆里太嘈杂了,总有人出言不逊地骚扰坐在台边的艾丝特,她索性就拿出口琴演奏了一小会儿,想安抚下这群吵吵嚷嚷的家伙。 谁知道会变成这么混乱的结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壁画之外 “等等,休!我没有恶意!” 艾丝特一路追在后面,借着之前那颗藏在休身上的光点,她努力感应着休逃跑的方向,然后追在后面喊着她。 结果休跑得更快了,作为对自身辖区无比熟悉的“治安官”,休不断绕出弯子的路线很快让艾丝特感到追踪的吃力,即使她的速度能跟上,也没办法拉近跟休之间的距离。 虽然还能感知到那颗光点就在附近,但艾丝特却怎么也看不到休的身影,只好继续试图跟对方沟通: “我有委托找你,真的!我愿意对尊敬的黑夜女神起誓,我绝对不是要伤害你!” 这话就有点臭不要脸了,艾丝特从来没有真心虔诚信仰过什么。 但艾丝特顾不上那么多,毕竟在这个有真神存在的世界,以神灵的名义起誓是极其严重的事情,但有违背就是亵渎,没有多少人能承担起“渎神”的严重指控。 邪教徒更是不敢这么做,保不准神的怒火就会落到他们身上,泛信徒若只是赞美神倒无关紧要,但是要面对神灵起誓又违反,那迎接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她这话也确实有效,握着三棱刺的休从一处垃圾桶后面绕出来,警觉地盯着艾丝特:“你刚才到底在酒馆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只是在演奏。” 艾丝特无奈地道,活动了一下脚腕,她不太习惯这么激烈的追逐战,又没有找到机会能对休使用“窃梦家”的能力,更别说万一真的动用非凡能力了,只会激起休的敌意。 休当然不会信这话:“可是刚才那景象,所有人简直就像是被什么魔法勾引住一样,那是正常的演奏?我从没见他们那么安静过。” 艾丝特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不过,那只是我个人的特殊。你可以当作是我的非凡力量不太稳定,就会有这种灵力发散一样的症状。” 休脚下又往巷口外退了两步:“但我现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一旦唱歌或者演奏就会有产生那种与人事物共鸣的呼唤,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就保持这个距离对话,怎么样?” “行,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想拜托你帮我搜集罗塞尔大帝的笔记,任何一张笔记都行,一张底价十二金镑,你觉得可以吗?” 休比对了一下她记忆中的价格,她曾经见过奥黛丽在a先生的集会上购买罗塞尔笔记,一张价格是十金镑,“哈梅尔”提议的报酬甚至还要更高些。 休现在确实很缺钱,她倒是觉得可以跟奥黛丽小姐借一下,然后把那些笔记抄录给“哈梅尔”。 艾丝特见休有意动的神色,微笑起来,从怀中缓缓抽出两张五金镑的纸币,冲休晃了晃,然后缓缓放到地面上。 “这些就当定金,可以吗?至少我不想跟你起冲突,休小姐,我也是不知道该找谁才想起你的。” 艾丝特很无辜地眨了眨眼,往后退开:“那么晚安,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我等到周日晚上还会去那间酒馆的,到时候我们再聊。” 一道光点从休的脑后脱离,飘悠悠地飞往黑暗里,落在屋檐上一只乌鸦的羽毛间。 然后艾丝特很果断地转身离去,那道黑影从空中扇动翅膀飞下来,降落到艾丝特的肩膀上。 休又看到“哈梅尔”那只宠物乌鸦露出了鲜明的嘲笑神态,这让她很不舒服。 直到“哈梅尔”离开几分钟后,休才重新迈动僵硬的腿脚,她还是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纸币,并决定等下就随便回酒馆买点什么,直接把它花出去换成散钱,那样她才能安心。 休虽然也想扔着不管,但是那可是金镑,对一个身负债务的人来说太有诱惑力。 “哈梅尔”的表现不可说是不坦诚,休能听出来她的诚心,也很“愿意”去相信她。不过出于谨慎,休还是从边上捡了块碎油纸,包在那两张纸币外面,急匆匆地抓着它们离开了这里。 “哈梅尔”在酒馆里引起的异象,让休每每想到就背后发寒。 艾丝特也相当无奈,她没想到休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不过还好“诈骗师”附带的语言诱惑力加上她本身的诚恳,让休稍微放下了戒心。 野生非凡者的生活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如履薄冰,艾丝特弹了弹手指,庆幸自己还有偷掉人想法的能力。 因为休直接现身了,所以她没有再动用“强迫症领结”。 这原本是艾丝特为这场追逐战准备的最后手段,幸好没用上,不然就会跟这位赏金猎人彻底结下梁子了。 —— 明斯克街十五号,很平静的夜晚。 在参加过马术教练塔利姆·杜蒙特的葬礼后,克莱恩又去东区跟老科勒会面,调查了被通缉的“阿兹克·艾格斯”待过的那间廉价旅馆。 结束了这一天后,克莱恩也感到心中有些疲惫,早早就钻进被窝里。 不过他的梦境再度被外力所干扰,“机械之心”那面名叫“阿罗德斯”的魔镜呈现出众人探索白崖镇陵墓的景象,将全过程放映给克莱恩观看。 克莱恩虽然只是推测,阿罗德斯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察觉到他身上有灰雾的气息,但这么二五仔的封印物,仍然让他感觉相当微妙。 克莱恩欣赏着“机械之心”跟烧钱无异的洗地式探索,换算金镑的心逐渐麻木。虽然很敬佩这样保命又省力的战斗方式,但一般人实在学不来。 陵墓的外围墓室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看到任何壁画,这点对于大贵族来说是很奇怪的。在这些面积宽阔的地下墓室里,贵族们往往喜欢用壁画这种记录方式留下他们的丰功伟绩、讲述他们的生平,从古老年代里留下的壁画往往比文字要多得多。 不过最终,在“机械之心”破解了陵墓主人留下的重重陷阱,掀开了主墓室里的那座棺柩后,里面只有一层绣着十二道圆环时之虫的软垫。 墙壁因为先前的时间流逝而风化,斑驳的痕迹挡住了大部分主墓室内的壁画,但还有一副面积最大的壁画较为完整,位于墙壁顶端延伸到穹顶上,仿佛在历史帷幕后垂首注视众人的眼睛。 高峰山脊,犹如天梯的光辉十字架,伟岸的神明被各种欢快的天使们所环绕。 山下,两个十二翼天使谦卑恭敬,祂们手中各抱着一个婴孩,左侧的卷发黑眼,右侧的金发金眸。 山脉底部,是各种被束缚或禁锢的非凡种族,比如巨龙或巨人,它们龟缩在壁画晦暗的角落中不被天神的荣光所眷顾。 让克莱恩最不安的,是画中的云雀,它们并不显眼,仅仅是盘旋在壁画中景物的边缘、缝隙间、或者是某位天使羽翼后探出的一片翅膀。 拥有完整身影的云雀只有那三只,它们都环绕在最顶端那位天神的身旁:一只衔着左手的荆棘环,一只抓着右手的橄榄枝,还有一只叼着花环,却只是飞在旁边,没有替天神戴在身上。 这跟“太阳”当时描述童话般的故事是完整对应的。 抬头仰望壁画的霍拉米克大主教,望着那两个孩子吐出了两个名字,“阿蒙”与“亚当”。 克莱恩很快就想起“太阳”所说的那位“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如果阿蒙确实是“神之子”,继承了时间领域的能力也有可能,可是“亚当”呢?祂还活着吗? 为什么这位白银城信奉的神灵,会跟真实造物主一样使用十字架当象征,祂们有什么联系吗? 还有云雀…… 那是“卓娅”的本体?不对,应当只是祂化身的表象,从这副构图看来,“卓娅”出现在这位神灵的时间比“神子”诞生还要更早,可是为什么祂会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史料传说的痕迹? 被人掩盖的可能性非常大。 克莱恩表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异样,因为阿罗德斯还在这里。 直到霍拉米克毁坏了那处“深渊”的入口,这场“机械之心”的探索回放到此结束。 一面花纹古朴的虚幻银镜,从半空中浮现出来,两侧的黑宝石闪烁出淡淡的光芒,很快就有白色的文字从镜面上浮现:“尊敬的主人,请问您是否对暗藏于时间长河之外的光芒有所疑惑?” 克莱恩十分诧异,顺着说道:“是。祂很危险?” 镜面上飞快地喷吐出大量的词句,像是迫不及待要把这些都展示给克莱恩看: “祂是源自更古老时代之光的遗骸,于第二纪方才行至世间,借云雀之身散落大地。 “祂对任何存在来说都是危险的混乱,却又因其本身能力而极珍贵,即使祂会听命于掌握其本体的存在,却并没有任何忠诚可言,这是源自祂本身的不可控性。 祂绝对不会加害于您,但是也注定会背叛您,是最不可信任的仆人!” 仆人?这面魔镜是在暗指我对那片光芒有所控制?为什么它的反应这么激烈…… 克莱恩没有再详细询问,也没有展现出任何震惊的神色,而是故作淡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离开。” 阿罗德斯离开了这里,留下一句:“是,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 这让克莱恩再度抓到了一丝线索,所以它确实是因为察觉到灰雾,才会来寻找自己,提供梦境中的这些信息。 所有的场景彻底破碎,阿罗德斯的力量脱离了克莱恩的梦境。 只给克莱恩留下更多让他头痛的谜团。 为什么这面魔镜会说“注定会背叛您”?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万分感谢! 感谢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来可期 因为梦境中阿罗德斯的话语,克莱恩很快醒过来,下定了立刻调配魔药晋升序列六的决心。 他看了眼时间,离清晨还有三个小时。 向自己进行祈求仪式后,克莱恩带着材料走进厨房,这大锅还是他昨天新买的,就是为了最近熬制魔药做的准备。 在进行过清洁、用火焰烧干表面后,克莱恩谨慎地校对了脑海中“无面人”的魔药配方。 材料中所需的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克莱恩已经通过丰收教堂那位吸血鬼埃姆林·怀特达成了交易,之前就已经收集到了,现在连最后一样深海娜迦的头发也到手,他随时都可以晋升。 但克莱恩觉得不需要再等了,越快越好,他越早去掌握灰雾、控制那光球,说不定就能越快让艾丝特恢复安全的自由身。 虽然两个人现在都以各自的方法“复活”了,但是克莱恩永远也忘不了在廷根那天,自己倒下的时候,艾丝特那声凄惨的呼唤。 他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是由自己来呼唤她的名字。 实力,实力才是非凡世界奠基的一切,必须要更进一步才行。 克莱恩握着装有新煮魔药的玻璃瓶,在进行占卜确认过危害程度后,克莱恩花了几秒平静心神,然后他一仰头,将那黑绿色泛着人脸气泡的液体灌入了嘴中。 非凡魔药的反馈瞬间让克莱恩的身体开始溶解,在他竭力进入冥想,努力保持住身体稳定之后,终于度过了晋升最难熬的失控状态。 他成功晋升成为序列六的“无面人”。 克莱恩对着镜子变回了“周明瑞”的外貌,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还好,没有被老乡甩太远,下次见面一定要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给她一个惊喜。 随着克莱恩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瞬间转换成了埃姆林的面容,然后他再度变换,镜中倒映出的是邓恩队长的脸。 这就是“无面人”吗……希望不会把她吓一跳。 克莱恩想象着艾丝特可能会出现的惊奇反应,笑意更深了。 —— 新一天,新的早晨。 艾丝特这一夜睡得不是特别安稳,她总感觉脑海里不断传来躁动,使得她一入睡不久就会惊醒。但“灵性直觉”回馈给她的并不是关于危险的警告,更像是感知到某种异常后,产生了应激反应。 因为这个“闹钟”在胡乱发出警报,艾丝特很早就爬下床,精神萎靡地钻进了盥洗室。 “吵死了,还没法关,我总不能掰开自己的脑子……” 艾丝特用清水冲了好一会儿脸,才逐渐恢复冷静,从恼人的起床气中打起精神。 很快,她又离开了旅馆,小七也随着她一同出门,不过很快飞向了西区的方向。 艾丝特没有问它去做什么,而是搭乘蒸汽地铁,前往希尔斯顿区进行今天的“流浪演出”。艾丝特每次对那些店家解释的说法都会有点变化,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她对谎言的运用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今天她吹奏的是一段很轻快的杜鹃圆舞曲,让咖啡馆外面沥沥拉拉的小雨都不再那么阴沉。 有一辆马车在路过咖啡馆门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下了,一位打扮得体的淑女从上面走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贴身女仆替她撑起伞。 那位女士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当艾丝特抬了抬眼睛的时候,她的手忽然绞到了一起,像是从演奏中被惊醒了一般,快步返回到马车上去,没有再看一眼。 艾丝特没有停下奏乐,而是紧紧盯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 刚才那一瞬间,她嗅到了某种充满诱惑力的气息。 像是刚出炉的热蛋糕、刚泡好的浓可可,非常香甜诱人的感觉。 不过那位女士并不是非凡者,艾丝特能看出来这点,所以她更加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对方恐怕隐藏了自身的存在。 “命运”吗?真是奇妙的命运啊。 艾丝特一曲演奏完毕,放下口琴,店老板微笑着给她鼓起掌:“真不错!我同意你留下演奏了。等到中午和晚上肯定有不少客人愿意来这儿,用音乐佐餐的。” “谢谢您的慷慨,”艾丝特微笑着回应道,“到时候的小费我会让一半给您的,就当是支付场地费了,雨天可不适合我在街头到处表演。” “哈哈哈,你应该学些专业的乐器,孩子!像是小提琴或者钢琴什么的,去大音乐厅那种地方更好地发挥你的才华。” 艾丝特微笑着跟对方聊了几句,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心里却还在琢磨刚才那位女士的身份,十分好奇在吸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 十二月二十四日,周五。 在连着两天的小雨后,今天的贝克兰德终于只剩下散不去的云霾,但每个常居此地的人依然都会带伞出门。 阴冷潮湿的空气贴在肌肤上,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滴又会砸下来。 克莱恩在探索灰雾的时候,发现一片通往上方的阶梯,但以他目前的序列六还并不能登上去,这反而让他更好奇上面有什么了。 回到石柱撑起的厅堂里,克莱恩抬手将那颗光球招下来。 这一次,他甚至能清晰感应到它所蕴含的力量,异常纯净但却充满死寂,仿佛枯朽的巨木失去了所有活力。 里面的力量性质很缥缈,还跟克莱恩感受中的灰雾不太一样,但它似乎受到灰雾侵蚀太久,已经失去了自主性,只能在灰雾凝结的容器里被压制。 克莱恩有预感,可能跟灰雾上那段阶梯一样,他必须继续提升自己,才能发掘这颗光球隐藏的秘密。 既然还没到时机,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克莱恩就不再纠结这件事。 他离开灰雾回到现实世界,开始动手给自己准备晚饭。 就在克莱恩将土豆与胡萝卜扔进炖锅,刚把盖子扣上的时候,他的灵性直觉一动,门铃声很快就响起来了。 克莱恩笑着去打开了门,又看到艾丝特笑吟吟的脸。 “欢迎,今晚是土豆炖牛肉。你每次来得都这么准时,是不是在我的厨房装了监控啊?” 艾丝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相信只是我的运气好,总能蹭到你的手艺。” 事实上,艾丝特确实喜欢挑晚饭时间来找克莱恩,毕竟这时候他在家的概率会比较大。 蹭饭只是顺便的,嗯。 艾丝特当然也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一把白色的雨伞,她手上还拎着纸袋子,里面放着一罐水果硬糖和胡萝卜蛋糕,还有两块因为颠簸而有些变形的焦糖布丁。 不过……克莱恩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格外有亲和力。艾丝特打量了克莱恩几眼,却没有直接看出来哪里有异常。 艾丝特刚一走进门,外面就又落下了小雨,轻飘飘地砸在窗户上,发出点点轻响。 两人都有些诧异,不过克莱恩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地看向艾丝特:“该说不说,你这样的好运气确实让人很羡慕。” 艾丝特很得意地笑起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餐桌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是这么说的?” 克莱恩回到炖锅旁查看了一下,打了个响指,让火焰变小些进行慢炖,牛肉转熟后的香味逐渐飘荡在屋子里。 “真方便啊,还能这样直接调节火势。”艾丝特好奇地盯着锅炉看了两眼,然后转向克莱恩,“不过我总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还未等克莱恩回答艾丝特的话,门铃声又一次响起来。 “今晚的客人有点多啊。”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艾丝特问道。 克莱恩摇摇头:“没事,如果是官方非凡者来拜访,我会踢一下衣帽架当信号,你再上楼回避一下。” 艾丝特点点头,缩回厨房里没去好奇来的人是谁。 没有多久,克莱恩就回到了客厅,放下手上的明信片后,他喊了一声艾丝特:“没事,是我的律师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他来找你查案吗?”艾丝特随口问道。 “不是,是下周他要带着家人一起去南方度假了,所以特意来跟我说一声。以防万一,他过来把同事的名片交给我。” “下周啊……”艾丝特从橱柜里熟门熟路地找出碗盘,在餐桌上布置起来,“也挺好的,南方应该比贝克兰德的天气好多了。” “毕竟快到新年了。” “那你新年有什么计划吗?” 艾丝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正就着艾丝特用大蒜碎和橄榄油稍微煎过的白面包片,享受那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肉。 “没有,大概也就是留在贝克兰德,我可能年后再出海寻求晋升,到时候我会记得告诉你的。你呢?” 艾丝特用手在面包片上比划了两下,琢磨着到时候用红纸剪两个“福”字出来,一人一张:“如果你要留下的话,我们或许可以一起过个新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包饺子啊!这个我还是会的。” 克莱恩很喜欢这个主意,他的眼睛也渐渐亮起来:“好!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我去买材料。” 艾丝特迟疑了两秒,小声道:“……草莓奶油?” 沉默。 紧接着,两人同时默契地爆发出笑声。 克莱恩无奈地掩住脸,大笑间还连连摆手:“这个不行,这个真的不行!这是纯粹的黑暗料理啊!” 暖融融的壁炉驱散了屋里的寒意,让阴冷的夜留在外面的细雨中。 卷一终言 <\/b> 真的到今天了,第一卷啊……四十多万字。 首先感谢一下一直以来陪伴这本书走到现在的你们,这本书会受到大家喜爱我真的很慌张。我并不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是三流写手,单纯的二愣子,只是忠于说故事的本能,想写点什么。 感谢你们愿意看着我傻乎乎地乱写,看着艾丝特懵懂地走过来。 我是真的凭着一腔兴致就动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大纲都是存稿剧情快出廷根,亲爱的编辑跟我要了,才连夜开始紧急整理的。 我不会避讳自己的缺点,我有很长的路要走,一直都很感谢你们的鼓励、批评与建议,对我来说这都是很宝贵的经历。 有句话我一直很喜欢,“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部哈姆雷特”,很多人对这句话的诠释关键都在于“差异”,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它也包含着读者对一部作品相当重要的“构成”,尤其是在当下的阅读平台上。 是的,读者也往往成为参与其中的一部分,即使这一点不会体现在明面上,读者并不参与作者在幕后黑箱里的创作过程,但是反馈、支持、否定与陪伴,都会成为塑造一个长期连载故事的养料。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不论好坏,不论对这个故事喜欢还是讨厌,那都是真实感受的一部分。 这个故事出于一个玩笑般的脑洞,写在我的键盘上,也属于愿意阅读它的读者——你们。 在这个网文开花的时代,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感被大大拉近,这一点有好也有坏。有时候我是真的不太敢回复评论,我说我怂我是真的怂,大家骂我随便,只要别吵架都好! 总这么说很煽情,但对我来说,真的,很荣幸遇见你们。 “世人皆星辰,如生且逝,一点微亮。” 繁星的卷语其实是写给所有角色的,天上的星为神明,地上的光为众生。 这是艾丝特仓促入世,又被逼迫着出世的悲哀。 第二卷的小预告 飞鸟终将翱翔于苍穹之下、海浪之上,这将是段舞台更广阔的故事,应当会比第一卷节奏缓慢些,会有艾丝特脱离克莱恩剧情的范围,依然会有原创角色的登场。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第一卷的速度这么突飞猛进,“一直按着原文写不如去看原文”是同人经常被诟病的一点,但我没办法跳过让艾丝特与克莱恩构建“关系”这个过程,只能莽死了去压缩跟原文牵扯的部分。 如果真能让某人看不过眼,转头去重温一遍诡秘我也挺高兴的,嘿。 或许第二卷不会像第一卷这么沉重,我在试着更改刻意煽情的笔调,希望也能让大家看得爽快点。 唯愿你每天都能过得愉快,能获得让自己轻松一刻的笑容。 明天见。(对,我不休息!我不请假!!有存稿就是有底气!!!) —— 以下为部分卷一的设定拆分,较长,可跳过 1“卓娅”的锚定力量非常特殊,是外界的客观、被锚定者的主观,源自绝对真理世界层次的命运之河,从命运长河中抽离个体自我认知最强烈的部分。 2亚当(赫尔斯)因为要筹备“时代潮流”晋升,祂想要的结果就是“卓娅”停留在封闭的状态,不管是在哪个教会手上,远离真实造物主就好。祂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神性在上,祂对“卓娅”的所有干扰都出于谋划。 3真实造物主(霍尔斯)的状态需要“卓娅”的稳定,但也正是因为过盛的人性与疯狂,祂本身并不想见“卓娅”,第三纪用于锚定达日博格的另一个荆棘环不在祂手上,至于在谁那里大部分人应该也能轻易猜到。 4“卓娅”的前搭档就是乌洛琉斯,第二纪末期接近远古太阳神后,直到第三纪“卓娅”都是跟乌洛琉斯一同战斗的,第一卷梦境中出现过的龙是阿勒苏霍德,0-08所产生的影响,被“卓娅”所窥探到。 第二卷暂不涉及第三纪内容,会于第三卷大概后半卷来填充。 5黑夜在这篇文里会展现人性面的原因也是因为“卓娅”的锚定,她更加深刻记得曾经身为旧日遗民的自我,状态比大部分真神更稳定。但也不用太过信任祂,黑夜将艾丝特带入梦境的那几次都是暗示与诱导,依然是利用为主。 也不用太信任我,我这人很不靠谱。 6尊名基本将“卓娅”的底透光了,祂的尊名也是远古太阳神(达日博格)设计的。 跟阿蒙相似不是偶然,“卓娅”被远古太阳神拿来当成压制“天尊”的手段了,地球需要“诡秘”,但不需要“天尊”,全知全能者在命运本身的变数上进行了押注。 7卢娜(una)正如有人所想的是那位拉文克劳的卢娜,也对应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露娜,包括后来古希腊神话中被露娜吞并的月之女神塞勒涅,衍生于“光”。 杜博阿其实应该是“杜·博阿”,取自极乐迪斯科的警探主角。“哈梅尔”,能带来福音也就能带来灾厄,相对的是“命运”的侧面映照。 “吹笛手”其实是有一点灵感是源自特鲁宁布拉,一位永远居住在阿撒托斯宫殿的外神,演奏着能让主人入睡的音乐。当然也只是灵感,与“卓娅”不划等号。 8“卓娅”跟“堕落母神”的结怨,并不是直接接触,而是“卓娅”曾经被天尊拿来当作源堡净化器(?),对外神和其他源质的污染有本能憎恶。“卓娅”原本并不完整的自我意识也是在“母巢”污染下成形的,这也是为什么祂呈现出了“阴性特质”。 所以是女主文,我也很老实地把它放在女频了。 9“卓娅”源于光之钥,但不等同于光之钥,这点纯属我个人脑洞,在第三卷差不多就会被我划拉出来,道阻且长。 书评里说我埋暗线的大佬其实抬举我了,真的感激(磕头),只是我写出来的东西跟脑子里想的会有信息差而已。大家都是看过诡秘的,我不觉得我会比在座各位吃得更透,能直白点写的都写了。 10凑个数。艾丝特啊,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卓娅”即使失去独立性,也有着聚合本能,只是这个倾向被源堡同化了,所以对诡三家的“味道”有特殊偏好。 。 第一章 遁逃 一零年,一月一日。 清晨的海风吹拂着衣角,撩起艾丝特耳畔仅存的那缕金发。 而在她所“见到”的世界里,空中的黑发青年只是命运切面的剪影,祂不受命运长河的束缚,也不被凡人的世界所困扰,高高在上俯瞰着她。 我第一次见到你。 艾丝特这样想着,她猜测如果是本体的话,或许能听得到她试图传达的声音。这主要依赖于她脑海中被压制的单片眼镜投影。 “所有的阿蒙都是我,我以为你已经能理解这点了。”阿蒙回应道。 祂确实能听到艾丝特的声音,只是艾丝特这样的交流方式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按照约定,在第四天夕阳落下前,我将四样东西交给你,就可以结束这场游戏。艾丝特轻声在心里默念着,发出了淡淡的“唔”声,她的情绪却毫无波澜。 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笑容随和:“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 你的分身敢于跟我设下赌局,难道你不敢吗?艾丝特继续用这样古怪的方式与对方交流,手上将东西一样接一样从挎包中取出来。 她的左手上仍然残存着少许黑色细丝般的诅咒,在她的感知中,呈现出奇妙的蛛网状,仿佛破裂的镜片。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但她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 阿蒙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她,也没有再否定艾丝特方才的话,相比表面平静心有忐忑的艾丝特,祂仍旧是牢牢把握着局面的那一方,所以阿蒙并不介意再多消磨点时间,看看“卓娅”是否能带给自己什么惊喜。 艾丝特将刻有“愚者”符号的树皮斜插在沙滩上,放下时钟指针般的钥匙,将用芭蕉叶裹起来的血腥味铁盒也搁到旁边。 最后她将手上那条翠青色的细蛇,仔细缠绕在那把指针形状的钥匙上。 “你确实不太像‘卓娅’,”阿蒙右手一次虚抓,那块刻有“愚者”符号的树皮就直接落到了祂的掌心,“如果是祂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直接开启困住我的循环,然后自己离开了,根本不需做什么障眼法。”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心中询问祂:你也没有阻止我,不是吗? 阿蒙的身影忽然从空中落下来,缓缓停在艾丝特的对面,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两步。 祂的语气非常和善:“你看,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必须分出生死的矛盾,而我的需求也很简单。” 阿蒙扬起手中的“愚者”符号:“你帮我喊祂一声,其他的事情自然不用麻烦你。我可以归还给你所有被偷走的‘感官’,甚至送你去有轮渡的岛屿,让你暂时脱离所有这些烦恼,你再也不用担心‘卓娅’的问题。这样的条件难道还说不上真诚吗?” 艾丝特只是简单复述了他条件中的一个词,带着笑意点出那个“暂时”。 阿蒙的笑意更深了,他捏碎了手上带着刻痕的树皮,随意地拍了拍残渣:“毕竟我还不是神明,总不能许下无望的承诺。” 那等你成为神明又能怎样? 艾丝特在脑海中发出反问,垂下的右手微微用力,在指针状的钥匙尖端刺破了大拇指,几滴血珠滚落,先后融进那条蛇身与钥匙里。 阿蒙眼睛眯起,祂再度张开手指、合拢,那缠着青蛇的指针便从艾丝特的右手上消失,被阿蒙紧紧握在右手里,祂好笑地摇摇头:“不过我更希望尽快找到那位源堡之主,跟祂聊聊,说不定祂会比你更好沟通。” 艾丝特忽然笑了起来,闷笑两声的同时,她轻轻摇头:没有可能的,我也不知道‘愚者’是谁。 与她相反,阿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卓娅’一直都知道。不过看你的态度,你是不打算跟我合作了。” 艾丝特用右手拍了拍前额,一点血迹沾在她的右眉心上,她仍然紧闭着嘴,用思维传达出自己的语言: 或许你想亲自跟祂谈谈。 她突然间将右手合拢,偷走了自己的意识。 阿蒙冷笑一声,迎上艾丝特那双转入浓黑又浮现出印记的眼睛,祂一抬起空着的左手,手臂却又迅速倒流退回原位。 祂刚才偷走的指针与蛇正在散发出微光,这光芒飞速攀附在阿蒙的右手上,流转着淡色的莫比乌斯环。 而艾丝特一直放在挎包里的左手终于抽出来了,她的掌心里正握着一面翻盖镜。 “咔哒!” 接管了艾丝特身体的“卓娅”翻起镜面,将右指的血液抹在上面。 镜面发出了嗡响,“砰”一声炸裂开,里面存在的恶灵被释放出来,带着呜咽的尖叫声,一道又一道发丝瞬间笼罩了艾丝特的身影。 即使阿蒙只会被拖住短短几秒,足够了。 “卓娅”将仍旧带有诅咒黑丝的左手贴在一块较大的碎镜片上。 “新年快乐,阿蒙。” 艾丝特的嘴仍然紧闭,而这句充满嘲讽笑意的话,以一种独特的振动频率直接扩散到空气中,被传递进阿蒙的感知。 “卓娅”的眼中毫无波动,脸上露出非常怪异虚假的笑容,左手一转,一根闪亮的银色细丝在黑色发丝间浮现,借由那位“绝望魔女”留下来的诅咒,她能轻易地捕捉到这部分“女巫”残存的灵性。 “卓娅”飞快将自身与恶灵几近断裂的命运融合,艾丝特的身影瞬间扭曲拉长,被镜子的碎片吸纳进去。 艾丝特额前的那缕金发一瞬间变回银色。 她就这么从阿蒙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阿蒙周身忽然浮现涟漪,在空气中荡开扭曲的纹路,随着祂一个猛然拧身,那种束缚在祂身上的循环被打破,那条小蛇的虚影彻底破碎,一段金色的发丝逐渐恢复原貌,因为将力量消耗殆尽而褪色成银白。 在他钻出“循环”的瞬间,一条牵连至耳坠的细链因他周身的扭曲而浮现,耳钉处散发着微光,却又飞快消失隐没。 阿蒙环视岛屿几秒,然后扶了下单片眼镜,瞬间,岛屿上所有散布的分身都回归到本体。 阿蒙的眼睛逐渐放大,因为愉快而神采奕奕:“哈哈哈……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新年惊喜。” 早在艾丝特在踏上海滩前,她竟然就已经有意利用磕磕绊绊间摩擦出的小伤口,她以血液为定点,将岛屿大范围囊括在内,那些分身只当她是不习惯失去视觉后该如何行动,却不知道艾丝特已经默默观察清楚祂们所处的位置。 艾丝特踏上沙滩的时候,树林里还没有异状,但是在艾丝特伸手从背包里拿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飞快汲取了那条蛇尸里藏匿的力量,借此唤醒之前用血液构筑的轮环,将分身统统拖在岛屿上。 而相应的,她早就将那缕头发偷偷藏在挎包里,抓住了能做小动作的机会,将青蛇缠绕在指针上再趁机启动循环的举动,本身就是源自她计划中的“欺诈”。 原本以两者单纯的序列差距,艾丝特的小幻术是不可能瞒过阿蒙的,但是随着“卓娅”苏醒的程度增强,艾丝特凭借“卓娅”真正的位格加上祂所依附的源堡,足以短时间强化小范围的幻觉能力,使得出于谨慎并未靠近、又对自身实力过于自傲的阿蒙没能立刻察觉到异常。 如果不是深知阿蒙性格的“卓娅”,绝对没办法绕出这么一个圈来应付祂。 假如艾丝特真的能拖延足够的时间,那“卓娅”足以将那些被困住分身的命运尽数同化吞噬,这对阿蒙来说也是很意外的损失,虽然祂并不在乎。 但“卓娅”并不能长久出现在现世,所以祂才急匆匆地离开这里,避免与我继续接触。果然,祂的本体仍然在源堡上…… “卓娅,艾丝特,卓娅?可是这么一来,你究竟是什么呢?” 阿蒙从来不相信亚当所说的“人性”。 祂早就见过信任“人性”的神明,迎接了怎样的背叛。 不过“命运”途径确实很让人嫌弃,至于贝克兰德究竟是不是陷阱,放分身去探查就好,反正分身要多少有多少。 阿蒙把玩着手上缠绕着银发丝的指针,这样想道。 然后他随手一抓,将身下的岛屿也偷走了。 海天一色,风平浪静。 这里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小岛,它只是数月以前被搬过来当作临时的落脚点而已。 现在它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 进入镜中世界的瞬间,艾丝特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但她宁愿现在体验这种糟糕经历的还是“卓娅”,而不是自己。 在艾丝特的“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模糊不清,布满了纷乱的空洞,四面八方没有重力、没有方向,她就像是在黏稠的虚空中胡乱扑腾。 艾丝特能感受到浑身骨骼都几乎被压扁的痛楚,却又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里不存在任何常规意义上稳定的通道,每处空洞尽头都是一片模糊,没有明确指引或分辨能力的人,根本分不清它们通往哪里。 艾丝特能“听到”的声音也疯狂而猛烈,喧嚣的呓语夹杂着她无法理解的含义,从各处难以辨认的角落不断涌出,如同在她的感知中敲击起巨大的铜锣。 然而即使眩晕,艾丝特也努力保持着理智,没有听从那些不断发出邀请和劝诱的呼唤,她将不断挣扎前进当成了本能,等待着“灵性直觉”给予信号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这样茫然的前进似乎永无止境,但阿蒙没有追进来,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当脑海中出现回馈的时候,艾丝特差点高兴得要哭出来,她竭尽全力往那螺纹般的镜面挥舞着双臂,终于在一阵动荡的乱流中,把住了这片窄小漩涡的边缘。 她顾不上研究怎么从这漩涡里通过,只是鼓起勇气,遵循着“卓娅”的指示,努力扒住这条通道的边缘,然后猛地将头往里面一扎—— “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好几个瓶瓶罐罐、手提包和枕头,还有一把镶嵌着碎钻的漂亮手持镜,砸到艾丝特头上之后又掉到地面,摔成了好几瓣。 艾丝特扒着挂墙半身镜的边缘,努力将自己的另外半身也从镜中世界拔出来,她百忙中还抬头看向了对面那位女士—— 别、别!女士!请你、你冷静一下,拜托放下那张椅子! 然而艾丝特发出的,只有一连串慌张的“唔唔”声。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冰羽夜漪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二章 行船 “有鬼啊!有女鬼啊!” 对面衣着典雅、绑着发髻的清丽金发女士一直在尖叫,她的声音太尖锐,很容易就会把更多人引来,那可不太妙。 赶在她将椅子砸下之前,艾丝特总算从镜子里把自己整个拔出来,能空出手对这位女士进行安抚——艾丝特的右手一下张握,把金发女士的想法偷走了。 金发女士的手松了一下,眼看着那把椅子就要掉下来,艾丝特赶紧伸手接过。但是她的“视觉”仍然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预估有误,还是被椅子腿在前额碰了一下,留下小块青紫的痕迹。 赶在金发女士恢复意识来之前,艾丝特瞥了眼满地狼藉的杂物,忍痛扔了两张金镑在梳妆台边,然后她溜到门边,飞快地蹿出去,还不忘扭头给了金发女士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 虽然对方即使看到也不会有记忆就是了。 好几分钟后,金发女士茫然地环顾房间一圈,看到地上摔碎的镜子和香水,又一次发出了高昂的尖叫声,并加上了心痛的咒骂。 离开那个金发女士所在的大床房卧室,艾丝特又穿过了一处装潢贵气的客厅,在她的视线掠过封闭式窗户外的幽蓝后,才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才有了准确的判断。 这是一条船上?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晃动,原来不是穿梭镜中世界的后遗症。 艾丝特默默消化着偷来的少部分记忆,得知这是一条从南威尔郡出发,经东塔克郡往普利兹港走的货轮,载有一部分乘客。在这个蒸汽列车更方便的时代,通常只有不赶时间的度假旅客才会选择海路。 等后天清晨这艘船就会按照既定路线,抵达普利兹港,到时候艾丝特找间不需要身份证明的旅店,还能赶上周一下午的塔罗会,不需要跟“愚者”先生请假了。 很快走出了别人住的舱房,她踩过铺在这段长廊上的柔软红地毯,贴紧墙壁沿着尽头的楼梯往甲板上走。 似乎有人听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两个水手打扮的人与艾丝特擦肩而过,艾丝特在感知中发现有人接近,便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于是那两人也胡乱点头回应了她,扫视艾丝特两眼就急匆匆赶往客房那边,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艾丝特踏出船舱的瞬间,海风就卷到了她的脸上,她还能闻到大海特有的咸味。 这样少有的没被偷走的感官,让艾丝特还能保留处在真实世界的心里安慰。 艾丝特靠近甲板边缘起护栏作用的舷墙,往下方望去,她并不能完整地看到海水的颜色与飞溅的浪花,只能从其中偶尔浮动的线条,幻想它原本应有的景象。 “嘿,退后点!今天风浪大!” 艾丝特听到这个声音后,立刻触电般松开了把在栏杆上的手,听从对方的建议后退两步。 喊话的人走过来,在他上下打量着艾丝特的时候,艾丝特也在感知中努力勾勒出他的形象: 浅色衣物、中年左右的年龄、意志坚定,艾丝特将精神集中在这位先生身上,隐约能辨认他戴着顶老旧的厨帽,他身上传来烟味和鱼腥,更详细的部分她却难以分清。 “蓝鸥号”的厨师长挠了挠他几天没刮的络腮胡,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掐灭手上的烟头丢出了船舷。因为注意到艾丝特的双眼仍然没有焦距,他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逐渐展开,原本严厉的神色稍有收敛: “没事儿,晕船?”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连连摆手,却完全无法回答这位先生的问话。 “你的眼睛不好吗?”厨师长伸手在艾丝特眼前晃了两下,发现她的视线完全不会移动,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人在哪?几号客房?我去喊他们。” 艾丝特却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用力摇着头,她无神的双眼看上去分外悲伤忧郁,似乎随时可能潸然落泪。 这样不能沟通的情况,让厨师长更加烦躁地挠了挠他的络腮胡,他指天画地地干骂两句,然后转头对艾丝特说:“那你至少能听懂我的话?在这待着别乱走,离船舷远点!我去喊人。” 厨师长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着,很快顺着另一扇侧门回到船舱里。 艾丝特揉了揉毫无用处的眼睛,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悲哀,她望向自己的左手,上面诅咒残存的黑丝终于彻底散尽。 那个被她吞噬了命运的恶灵,就这样消散于世,艾丝特也只能在心底对“她”道一声谢谢了。 她试着掰了掰嘴巴,完全动弹不得。 难道我会一直这样吗? 艾丝特安静地站在甲板上,海风的味道和触感逐渐填满她感知中的世界,让她有限度地感受着与现实的联系。 她脑海中的“灵性直觉”再有触动,艾丝特眨了眨眼睛,为卓娅告知自己的消息而惊奇: 周一下午?为什么那时候会恢复,是因为塔罗会?‘愚者’先生可以帮我!? 艾丝特强自按捺住现在就向“愚者”祈祷的冲动,至少也要等她在普利兹港找到隐秘点的地方再落脚,她还得想办法恢复之前耗尽的光点。 直到现在,艾丝特的头发还保持着银白,她心里很清楚,在贝克兰德大雾霾中消耗的力量,远超她自己能驱使的极限。 如果不是“卓娅”愿意帮忙,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情况。艾丝特的手指轻点在前额上。 也不知道克莱恩现在怎么样了,他大概对我很失望……兔子和杰恩呢?也不知道那雾霾有多大影响,会有多少人遭殃。 艾丝特也忍不住会想起小五与小七,她用力压了压右眉心,轻笑一声。 稍有悲凉。 —— 数分钟后,厨师长很快带着另外几个人走回了甲板上,艾丝特老远就能听到他满是怒气地嚷嚷着: “怎么会有这么狗屁的家庭?风暴在上都不会认同这样的行径!这么羸弱的女孩!即使找个普通人家嫁了不比把她扔在船上好?这是让她自生自灭,说得上是谋杀!” “好了好了,老杰克你小点声,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 为首的壮年男人留着寸长的短发,顶上盖着一顶船形帽,他鬓角的发丝呈现出蓝黑,浓眉因为皱起几乎连成一字,五官刚毅,即使稍有皱纹都像是用刻刀留下的年轮。 即使披着一层厚重的灰黑外套,也能看出他双臂与肩胛因为肌肉发达而隆起,那双墨色的眼睛相当明亮,给人以清晰的压迫感。 如果换身装束,说这位船长是个海盗也会有大把人相信。 这位船长身上有着鲜明的海风般的气息。 他率先走到艾丝特的身前,先是客气地正了正帽子,随即意识到这位女士大概率看不见脱帽礼,又将手臂放下来。 “你能说话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用手势在自己的嘴巴和眼睛周围比划两下。 这位身形壮硕的船长也面露为难,他叹了口气:“唉,我是里维斯·布莱克,这艘‘蓝鸥号’的船长。” 艾丝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昨晚确实有船员注意到,有三个人在我们搬货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摸上船。但还不等我们分人手去驱赶,他们自己又下去了,你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带上来的。” “嗯?” 艾丝特稍显诧异,怎么她还没来得及编个完整的故事背景,命运就自己安排上了? 里维斯稍一考虑,就提出他之前考虑过的处理方式:“这样,我们给你安排个空房间,可以吗?” 艾丝特连连点头,从挎包里翻出来几张苏勒,茫然地冲这位船长比划起来,疑惑地看向他。 “你身上有带钱?可是你这样……你剩下的钱够用吗?”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 里维斯接过艾丝特手上的几张苏勒纸币,发现有差不多十五苏勒,抵这个年轻女子的两天伙食费与半途船票也差不多。里维斯懒得再多计较,这个女人看不见又不能说话,是个不小的麻烦,他不愿意多管。 反正到了普利兹港将她送上岸,随便她去哪里做什么,即使发生什么事,都跟这艘“蓝鸥号”无关。只要她别干扰船只的航行,顺利抵达普利兹港进行交接,里维斯也无所谓船上多这么一个半瞎的乘客。 “行,那戴维你领这位女士去四零七的客房。” 艾丝特冲着对面的几人行了一个提裙礼,那个老杰克唉声叹气地摇摇头:“这个世道,呸!” 戴维是个年轻许多的见习水手,金色短发散乱地翘起,圆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但是身高已经相当挺拔了。虽然这个年轻人比艾丝特高上大半个头,但艾丝特感觉他甚至比自己的外貌年龄还要小上一些,也就十七岁左右。 “是!船长!我这就带她去!” 艾丝特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用手势拒绝了他扶自己下楼梯的邀请,她虽然看到的东西依然混沌诡异,但已经逐渐习惯这样的状态,能熟练地分辨出环境。 奇怪的是,她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艾丝特又吸了吸鼻子,带路的戴维毫无察觉,而是热情地给她介绍着二等舱的配置。因为这艘主要用于载货的轮船没有三等舱,二等舱也就是公用盥洗室的狭窄客房,大多数没有窗户,不像一等舱那样装潢舒适又有独立的盥洗室。 不过随着艾丝特跟在戴维身后往楼梯下方走去,她隐约闻到某种让她反胃恶心的味道,近似血腥味,却又更加甜腻。 她在岛屿上曾经感知过一种类似的味道,来自那颗被封印在铁盒里的“心脏”。 这艘船上有某种异常的东西。 啊啊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淡淡的雾1993、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谢谢大道无疆的打赏和月票! (本章完) 第三章 邪物 艾丝特走进这处狭小到只有床铺、悬挂衣架和抬起式木板桌面的客房,反而微笑起来,这跟她以前在东区租住的某栋廉价公寓非常相似,将狭小空间的利用率做到了极致,能省则省。 “那你就住在这里,抱歉,地方就这么大……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上去找我们。” 艾丝特再度点头欠身,向这位年轻的见习水手戴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他高兴地笑笑,扭头离开这里去向船长进行报告了。 总算能安定下来了,幸好他们没有起疑心,这也是好运气的一环吗? 艾丝特松了口气,晚些她还得找借口去探查下那种怪味的源头,那种传递给她恶心感知的东西,必然不能是什么好玩意。 不能说话真是太麻烦了! 在心里抱怨过后,艾丝特再度用国骂唾弃了阿蒙两句。 祂知道偷窃我的想法会直接唤醒“卓娅”,这点不难猜到。不过祂不是能寄生吗,为什么不寄生我?担心被“卓娅”反将一军? 艾丝特思考着这些问题,将木板从墙上放置下来,摸索着整理起自己挎包里的东西。 除了依然派不上用场的沙锤,暂时没办法使用的口琴,基本被拆成了铁片、铁丝和细线的风铃,剩余的还有三十金镑左右的现金,少许绷带和最后一管止血药粉,一小瓶用于向“愚者”进行献祭或祈求仪式的精油。 银制的黑夜圣徽还在,但这东西对艾丝特来说没有任何实质用途。她用于整理资料的笔记本还在,但是笔却已经消失。 艾丝特的斗篷已经变得相当破烂,基本是不能要了。那块能起火星的石头倒是还在,但考虑到这东西来自那座古怪的小岛,艾丝特决定找个时机让它沉海。 艾丝特挥舞了两下沙锤,由于手头完全没有能用的武器,这东西成了杀伤力最强的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至今还在记仇被它砸青过脑袋。 不过她倒是还留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条在她的感知中散发出显眼光芒的细蛇,艾丝特有些怀疑这是某种非凡材料,它却没有散发出任何特殊的味道。 艾丝特当时就是用它激活了血液中的“命运”途径能力,产生了数分钟脱离外界的循环带,才将其他阿蒙分身困在岛屿内部。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艾丝特只能将翠色的小蛇作为保底手段重新收起来,盘成一卷塞到之前放风铃的那木盒里。 在失去所有光点的时候,这东西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要是能直接把它转化成光点就好了。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但这条蛇是死物,她现在只能勉强汲取活物的命运。 将东西收回挎包,把当成桌面的那块木板重新扣回墙上,艾丝特坐在床边,靠紧晃动的船身。 她放松了对外界的感知,让那些支离破碎又重叠的虚影没入黑暗,艾丝特想象着蒸汽引擎运转的声音、海浪与风不停歇的狂奔,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膝盖上。 终于能远离那座让她绝望的小岛,艾丝特重重地叹口气,感觉心头正在放晴。尽管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这座船上还有并不安全的东西,但她却难以抑制让嘴角上翘的喜悦。 总算自由了。 这样不受制于他者的感觉真好。 —— 时间对于没有钟表也没有窗户的船舱来说异常模糊,但艾丝特却没有这样的困扰,她对时间一向是有着精准的感应。 现在想想,这应该跟“卓娅”的能力脱不干干系。 蓝鸥号之外,天色擦黑,辽阔星空提起裙角优雅登场,绯红的月光舒展开身子,笼罩在所有的事物上。 这是一次来得特别早的满月,现在还未到它光芒最盛那一刻。 “咚咚!”有人用力地敲在门上。 艾丝特在有人接近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清醒,只是还花费了几秒时间集中注意力,让“视线”中再度浮现那些交织的色块与线条。 来人敲了门后,她这才起身去开门,甚至在开门前,就已经能感应到外面的人具体是谁,让艾丝特没想到的是,那位被船长称呼“老杰克”的厨师长竟然亲自来送晚餐给她。 “一人份的晚餐。这小破船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把桌板放下来。” 艾丝特先将桌板放下才接过厨师长手上的托盘,上面摆着还热腾的洋葱烤鱼、黑麦面包片和卷心菜汤,还有一小瓣橙子。 “唔。”她很感激地冲厨师长弯下腰,但随即又比划起来,将黑麦面包片和橙子放到旁边后,将剩下的东西递回给厨师长。 她倒是想吃,但她不能,艾丝特深感遗憾,她也不想这样退回厨师长的好意。 厨师长当然也是误会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带着老茧的手掌:“你给了钱的!这么点东西无所谓。” 艾丝特连连摇头,厨师长看到她满脸都是哀求,再度误会得更遥远了:“你没胃口吗?也对,毕竟经历了这种事情……如果你饿了就找个小子去厨房跑腿!不用跟那些毛躁的孩子们客气。” 艾丝特笑着点点头,虽然厨师长的理解有不少偏差,但由于不能说话,她甚至没办法去解释什么,只能放任对方误会。 厨师长又看了艾丝特两眼,低声道:“你也别太难过,既然你勉强还能看到东西,那等到普利兹港我给你推荐个老朋友的餐厅,至少工作混个温饱没有问题。” 艾丝特愣了下,心生感激,再度提裙行礼,冲厨师长笑着点头:“唔唔。” 厨师长唉声叹气地带着托盘上的食物走了,艾丝特这才关上门。 这位厨师长对她非常热心,艾丝特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反而能敏锐捕捉到遗憾与追忆的情绪,只能猜测他是否也有过某些难过的经历。 她将装风铃的小盒子倒空,把风铃的铁片都塞到了挎包的夹层里,然后将面包片掰成几块,和橙子片一同藏到盒子里。 不过再多来两餐就没地方藏了,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暴露,直接扔掉又非常可惜。 艾丝特得承认,刚才闻到热烤鱼的味道她甚至会流口水。 —— 夜深。 原本已经躺回床上放松身心的艾丝特忽然坐起,那种甜腻而令她作呕的味道正在变浓郁,她的心意一动,银色的半脸面具浮现出来。 艾丝特只是稍一考虑,就下定决心调查清楚这件事。 这不完全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善良或者命运指引,最主要的是,她压根不会开船! 要是这艘船上的人出了什么事,她就真的只能全凭运气漂流回岸边,在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大海上,艾丝特对自己的好运还没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更何况,她也得到了船长与厨师长的帮助,如果他们有可能遇险,艾丝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艾丝特将这个房间的木门虚掩上,为了能更方便确认这间屋子的方位,她将一段铁丝涂上带有灵性材料的精油,使它能在自己的感知中呈现出更鲜明的色彩,再将铁丝卡在门框底边当作标记。 这样一来,并未完全合拢的木门也不会轻易松动,艾丝特只要留下门下露出的颜色,就能很轻易地找到自己的房间,不用因为看不清门外的房间号而茫然。 她往楼梯口走去时,也数了一下这房间大致是第几个,有这样的双重保险,走错门的概率就非常小了。 艾丝特沿着楼梯往更下层走去。 昏暗的过道上没有任何灯光,然而她的“视觉”也并不需要蜡烛来提供照明,缓步沿着台阶走到底,这里只有几间密闭的贮藏室,门把手上全都挂了锁,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她能闻到的甜腻血腥味越来越重,这让艾丝特的胃部再度不舒服地抽搐起来,但她反而加快脚步,顺着这条走廊继续往前走。 她的追踪行动止步于一处比较狭小的屋子,看门口堆着的两个空木桶和倒在地上的长拖把,里面应当是个杂物间。 这房间的木门也是紧闭的,艾丝特听不到门里传出来一下接一下的碰撞声,但是她能感知到某种虚弱挣扎的尖叫,仿佛有人在求救一般。 艾丝特扫了一眼地面上的长拖把,果断收起了手上的沙锤,将那拖把捡起来拎在右手上。 两者同样都没有锋刃,但相比之下还是长武器让她感觉更安心些。 因为“灵性直觉”除了恶心感没有更危险的预警,艾丝特大胆地用空着的左手敲了敲门,然后立刻后退两步,做好了随时偷窃对方念头的准备。 让艾丝特眉头皱紧的是,屋里竟然真的传出来了一句女声的回应,甜美娇气仿佛孩童:“谁呀?” 只是这句落入她感知的话语都让艾丝特很不舒服,她再度后退了一步,抬起手上的木拖把对准那扇门。 然而事实上,门里真正传出来的是一阵含糊不清、如同吐泡沫般的响动。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在这里,根本听不到艾丝特所感知到的声音。 门里的人似乎有点急促,再度问了一句:“谁呀?” 然后那扇木门被人从内侧打开了,露出一个瘦高男人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略微发黄的衬衫,做水手打扮。 最引人注目的,应当是他蓄着小胡子的瘦削脸颊上,两处空洞的眼窝正在不断往外淌出血泪。 而在艾丝特的“视线”中,让她最发毛的是趴在男人头顶上,紧抓着他黑发的人偶。 那巴掌大的人偶因为全身充满鲜红的纹路,门一开,就使得它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艾丝特的意识里。 人偶抬了抬头,露出涂着夸张腮红的圆形正脸,它的眼窝处也是空洞的凹陷,但此刻两颗还带着一段神经的蓝色眼珠,正将它的嘴部填得满满的。 那两颗眼珠蠕动了一下,在人偶的嘴巴里转一圈,发出“咕噜噜”的吐泡声。 艾丝特又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娇滴滴的询问: “谁呀?” 第四章 绯色 趴在男人头顶的人偶,穿着非常鲜艳的粉色莲蓬裙,这身打扮非常符合那声音给艾丝特的印象,但不论是谁被它嘴中的两颗眼珠盯上,都会感觉心生寒意。 在它再度有反应之前,艾丝特果断将手中的拖把挑出,直接卡在男人的脖颈下方,将想要走出屋子的男人狠狠地堵回去。 男人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脖子被拖把紧紧卡在地面上,他却毫无反应,反而是那个人偶“咯咯”娇笑起来,像是个因为有人陪同玩耍而极其开心的孩子。 “你是谁呀?你是谁呀!” 人偶嘴中的眼珠不断旋转翻动,艾丝特“听”到的说话声变得尖锐而喜悦。 男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如同被强行拉扯住关节的提线木偶,甚至毫不在乎在这样的挣扎中被扯断了骨头,他的手肘与膝盖因为猛然反折而发出声响,就为了能翻起身抓向艾丝特。 而在艾丝特的感知中,男人身上传来痛苦而微弱的尖叫声,一边用充满怨毒的声音咒骂,又一边不断发出祈求,向外界呼救。 他的咒骂里满是对这艘船的憎恶,却又充斥着悔恨。 艾丝特心下明悟,之前船长他们提到鬼鬼祟祟登船的人,恐怕就是什么邪教成员,而这个被蛊惑的倒霉蛋就是内应,帮他们将这诡异的人偶带上了船,然后激活了它,自己却成为了祭品。 不……或许整艘船的人都是祭品。 艾丝特的眼神一凝,再度用力,狠狠地用拖把前端将男人顶出去,让他重重地撞在了杂物间内侧的船舱上,拖把头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因为这个动作折断,艾丝特手中只剩下了一截带木刺的长棍。 因为离开了拖把的限制,男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起身,仿佛一个被强行提起来的人偶,他拧着反折的腿,却以异常敏捷的姿态向艾丝特扑过来。 这时候不能再管闹出动静的问题了,必须得尽快解决这个邪异的人偶,思考一下,它的弱点可能在哪?那对男人被挖出来的眼珠? 艾丝特的动作没有因为脑中的想法而停顿,她迅速抄起旁边的空木桶,反手甩出,狠狠地砸在男人的脸上。 艾丝特这下用的力气相当大,男人的鼻子直接扁到一侧,整张脸都凹陷下去。 但他扑来的动作只是稍有延缓,下一秒又继续冲过来,直到艾丝特侧踢一脚,踹在他的腹部,这个被人偶控制着举动的男人才又一次倒飞出去,砸塌了一排角落里的木架。 那个人偶因为先前剧烈的冲击而软趴趴地下滑了一段,但它又抓紧了男人脑后的头发,发出不满的尖叫声重新爬到男人头顶,嘴里的眼珠滚动越来越快。 男人的脸颊和四肢忽然迅速干瘪下去,而他的腹部却渐渐鼓胀,仿佛他身体里的血液在飞速消失,而人偶的嘴边则滴落了几滴血液。 艾丝特再度抓起另一个木桶的边缘,在男人刚直起身体的时候,就将木桶倒扣在他水肿般的腹部,男人被艾丝特用力地撞在墙壁上,却因为隔着个木桶而没能立刻抓住艾丝特,只是在她的手臂和袖口留下了数道抓痕。 在这短短的空档间,艾丝特右手的长拖把稳稳一刺,就将那个不断发出尖叫声的人偶挑到了断拖把棍的末端,她几乎是在将这段木棍当长枪使。 在艾丝特成功将人偶拽落后,那个男人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像破布娃娃一样扭成了软绵绵的一团,他鼓起的腹部逐渐瘪缩,而那个人偶的尖叫声忽然停歇了。 艾丝特手上用力,长棍刺穿了布偶的身体,将它死死钉在地面上。 它又开始“咯咯”笑起来,红色的光从人偶的眼睛里升起,像极了两轮圆满的绯月。那两颗蓝色眼珠胡乱滚动,因为人偶下半嘴巴的挤压而逐渐变形: “我看到你了。” 艾丝特取出那外壳异常坚硬的沙锤,强忍住那几乎让她呕吐的甜腻血腥味,将沙锤用力地捣进人偶的嘴巴里。 人偶传出了它最后一点动静,它空洞的眼窝里浮现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珠,它们“骨碌碌”转动着,不断在艾丝特的脸上打转,这一次传出来的是让艾丝特头疼欲裂的呼唤,那声音落入艾丝特的感知中,模糊又遥远: “救救我!谁能帮帮我……” 有另一种清淡的暖香冲淡了空气中令艾丝特作呕的甜腻,但艾丝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这一次她沙锤落向的目标,变成了人偶的眼睛。 在将人偶的头部捣成碎片后,艾丝特才往旁边退开,沙锤已经凹下去了一角,让艾丝特有点心疼。 她黯然地扫了眼那个水手软烂成一团的肢体,又转向地面上那个诡异的人偶。 它已经完全不动了,看上去跟普通的木制人偶没多少区别,只是半个下巴上沾满了混合碎木渣的血液,正有更多的血液从它被木棍穿过的地方涌出,完全超过了人偶本身能承载的分量。 在艾丝特的感知中,那两种异常的味道都在飞快消散,只剩下了铁锈味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随着人偶体内的血液淌出而逐渐变浓郁。 艾丝特知道,她的好运又一次保护了她,她来的时间太早,那个男人怨毒的献祭仪式才刚刚开始,他还没完全被人偶侵蚀。 由于他的灵在求生本能下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这才让艾丝特有所感应,迅速来到这里。 但是刚才那声呼喊又不太一样,艾丝特隐约能辨认出也是男性的声音,只是他单纯的呼救声就让艾丝特感到脑内阵痛,“灵性直觉”出现少许不安的躁动。 联合到那人偶最后怪异的发言,艾丝特隐有猜测,那是针对“卓娅”的诱饵或者威慑,对方看到的并不是她,而是“卓娅”。 不是我说,你的敌人怎么这么多啊?好像个个都想咬你一口似的。 艾丝特在脑海里抱怨起来,当然,在这么无聊的问题上,她没有得到任何正面回应。 艾丝特在过程中一直不敢去偷对方的想法或动作,她总有种预感,一旦她真的那么做了,就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艾丝特环视杂物间片刻,在直接清理现场和向人寻求帮助之中,她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如果艾丝特当时的感觉没错,船长里维斯本人就是位“水手”,或者多少也跟风暴教会有点关系。这样跟邪神扯上关系的事件,最好让官方非凡者或教会有所了解。 “蓝鸥号”毕竟是里维斯的船,他的船员出现了这种人,最好让他多注意点,以免下次又出现危机。 艾丝特倒是不怕查到她头上,只要一上岸她就能跑掉,作为“偷盗者”的跑路日常她早就习惯了,反正只要过一段日子,别人也就会忘掉她。 她摸索着墙壁回到走廊,去上层寻找其他人了。 浪涛不尽的大海上,绯月光芒大放。 看到波兰名菜竟然有草莓意面……可惜实在塞不下费内波特或者伦堡三国的支线了。 第五章 靠岸 “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急着喊我?” “蓝鸥号”的船长里维斯·布莱克大声地骂道,将厨师长老杰克的困意彻底吓醒,老杰克抬手就给了前面那个少年水手一巴掌。 戴维甚至都顾不上揉自己的脑袋,满脸惊慌地顺着楼梯直往下跑:“我只敢叫您!我不敢喊布莱克船长,但这件事……可太恐怖了!那是我见过最吓人的场景。我们得快点,那位有眼病的小姐还在下面等着,就她一个人!” 老杰克和里维斯同时骂了这个毛躁小子两句,然后也急匆匆跟在戴维身后,刚一走下底舱的范围,里维斯就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而随着三人接近走廊另一头站着的银发姑娘,老杰克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记忆中的一场噩梦,老杰克当即加快脚步,直接冲到了戴维身前,加速跑到杂物间的门口。 幸好,这个年轻的姑娘只是身上看着有些狼狈,她袖子上被撕出了几条破洞,没有外露的伤口。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听到有人飞速靠近,她甚至下意识举起了手上染着血的东西护在身前。 老杰克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只是个带有拜朗特色花纹的沙锤,根本造不成威胁。 “没事了,孩子,戴维喊我们过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杰克先是安抚了两句,才随着满脸阴沉的里维斯走进屋子。 戴维打着颤站在墙边,心情复杂地望着旁边的银发女士:“说真的,我现在还挺羡慕你看不清楚的,里面的景象真是……呕。” 戴维捂着嘴干呕了两下,不舒服地靠着墙蹲了下来。 艾丝特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坐在墙边,等待里面两个人尽快出来,她第一个遇上的人就是戴维,艾丝特当即就拉着他过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 这个年轻人虽然稚嫩,但绝对不傻,在告诉艾丝特留在这别乱走后,他立刻就爬上楼梯,赶忙去找能主事的人。因为不敢直接打扰船长,戴维只能先去喊似乎很关心这位眼盲女士的厨师长,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 这样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承受船长被打扰睡眠的暴怒。 老杰克走出来的时候仍然满脸震惊,倒是里维斯打量着艾丝特的视线传递出怀疑的情绪。 老杰克走到艾丝特旁边,小心地拍拍她的肩膀:“孩子,你还跟那怪物打了一架?” “唔唔。”艾丝特闷哼了两声,用手指在脑袋旁边转了好几圈,然后捶打两下额角,指了指那个屋子。 里维斯若有所思:“我大概明白了,跟我想的倒是差不多。” “什么?”老杰克不懂里维斯怎么就理解了。 “福斯蒂诺,他疯了。” “疯了?怎么会?我们上午吃饭的时候,费安还在跟福斯蒂诺闲聊,说要去普利兹港找个地方好好消遣一番……等等,里面那个人是福斯蒂诺!?”戴维的脸本来就很苍白,这一下子更是没了血色,他想起那个人浑身扭曲、面部凹陷的死状,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里维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那个人偶看上去是某种邪恶信仰的产物,福斯蒂诺八成是被人骗了,带那东西上船后又不懂控制它,结果反而自己受到影响……” 老杰克转向艾丝特,问:“是这样吗?你见到福斯蒂诺,就是那个小胡子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艾丝特连连点头。 “该死的!这个蠢货,怎么就这么愚蠢!”老杰克很是心痛地骂道,“他不想当水手就别干!这要是真整出什么事情,岂不是要了一船人的命!?” 里维斯沉默了几秒,视线再度扫过身形并不强壮的艾丝特:“你发现了那个人偶,所以将它……毁掉了?” 艾丝特抬起手上的沙锤,用力晃了两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那个人偶上有诅咒对吗?一定是的!”戴维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肯定是那个人偶给福斯蒂诺带来的诅咒!” 里维斯瞪了眼这个傻小子,但也没有纠正他,而是冲几人摆摆手:“你们送这位女士回去房间,我之后会找人调查这件事,就告诉别人福斯蒂诺醉酒后失足落水,不要多话。” “这样也好……”老杰克又唉声叹气地摇起头。 戴维赶紧点头:“我知道了,船长!那我们先走女士。” 艾丝特冲里维斯微微躬身,知道这位船长是为了避免麻烦,刻意放过了她身上的疑点,毕竟她的举动也算是救了船上的人一命。 在海面上讨生活久了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船上不能一条心,因为可能导致事故的因素太多,船长最优先考虑的永远是船只的安全。 即使福斯蒂诺就是艾丝特杀的,在看到那个诡异人偶的瞬间,里维斯也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怒火。 这不是他能处理妥善的情况,这一刻里维斯反倒跟艾丝特想到了一处去,这件事必须得移交给官方非凡者,比如里维斯自己所信仰的风暴之神教会。 里维斯注视着三人走上楼梯的背影,眉头紧皱。 —— 艾丝特跟在戴维的身后,而老杰克慢悠悠地走在她后边。 戴维显然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想找人聊一下那诡异的情况:“所以是你进去前他就变成那个样子了,还是你阻拦他之后,那个诅咒对他造成了伤害?” “唔唔!” “果然是诅咒反噬啊,我想也是!真的太让人难过了……” “嗯唔?” “你到底是怎么打败他的?我好像看到一根断拖把,你们打得很激烈吗?” 老杰克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别再烦这个姑娘了!你个脑里长蛤蜊的傻瓜,她不能说话!” 要不是戴维走在前头,这时候后脑勺上少不得又要挨一巴掌,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低声嘟囔起来:“我只是想活跃下气氛,毕竟刚才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艾丝特眼中满是笑意。 老杰克今天叹气的次数可能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都多:“唉,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你可不要小看任何邪神,戴维,海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要真遇到什么——呸,我不该多嘴的,不吉利。” “这是我的处女首航!”戴维嚷嚷起来,“我母亲跟姐姐都去教堂帮我祈福了,当然会很幸运!” “嘁,傻小子一个。”老杰克很不屑地嘀咕两句。 两人将艾丝特送到房门口后,她用力地推开了门,趁机将那段铁丝踢到了角落里,这才回过身冲两人行礼致谢。 “嗯,那你好好休息,今晚的意外就让它过去。你也听到布莱克船长的话了,你就当作没发生,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老杰克试着安慰了两句,艾丝特能看出来他确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戴维的话就简短很多:“晚安女士!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艾丝特露出一个笑容,冲两人摆摆手,在他们走向楼梯后才关上房门。 总算告一段落了,幸好那位船长不打算深究这件事的经过,艾丝特头一次意识到了不能说话的好处。只要放任别人自己脑补,他们的逻辑会负责把故事补全,而艾丝特只要依靠她能轻易取信于人的亲切感,就不会陷入麻烦。 艾丝特从背包里翻出刀片,将被挠成布条的袖口细细地割下来,原本的长袖衬衫很快就变成了短袖。 虽然有点凉,但总比继续垂着破袖子好,鲁恩还没有设计那么前卫的上衣,艾丝特知道自己的外貌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即使等到了普利兹港,她又能去哪儿呢? 艾丝特缩回床上,随着船身的摇晃,慢慢放空自己的知觉,让意识沉入黑暗。 她终于能睡一次好觉了。 —— “隆隆”的蒸汽引擎轰响,“蓝鸥号”在艳阳高照的一月三号清晨,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普利兹港,甚至比预想中还要早了一小时。 自那天夜晚过去,剩余的航程上没发生任何意外, 不过在准备下船前里维斯·布莱克也特意找来,想跟老杰克谈谈,他知道老杰克的妻女就是在海盗的劫掠下丢了性命,所以看到那个银发姑娘忍不住心怀怜惜。 “里维斯,库存食材的盘点清单有问题吗?”老杰克走进船长室,将自己歪掉的厨师帽摘下来抓在手上。 “不,我是希望你不要太关注那个有眼疾的女士。” 老杰克很明显愣了一下:“怎么?她看上去可没什么威胁性。” 里维斯摇了摇头,将这次航海的行程记录本合上:“她的出现本来就很可疑,你最好不要让她跟你认识的人扯上关系。记得有位一等舱的乘客投诉,说她房间东西都被打碎了吗?” “她不是在屋里找到钞票了?”老杰克很不屑地摇摇头,“说不定就是想敲诈我们。” 里维斯叹了口气:“但不论如何,那位有眼病的女士是最可疑的,她有可能是摸错房间,然后打碎了那些东西。可是她为什么要去那?我们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她要下船了,我只想尽快把她送走。” “嗯,我知道了。”老杰克拍了拍脑袋,神情有点黯然。 “如果你非要帮她一把,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一个提醒。好了,我们可以准备下船了。” 里维斯握拳,用力地锤击左胸:“风暴在上,感谢这次航程没有发生更多的意外。”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大道无疆、№倾听╮、荀利社稷、圣洛w、紫川流冰、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章 会议 艾丝特一直等到大部分人都上岸,才吊在乘客们的最后方,慢吞吞地踏上不再摇晃的坚实地面。 老杰克最终只是告诉她小心安全,艾丝特非常感激这位厨师长,犹豫一下只能摸出纸币来,但老杰克坚决不肯收下那五苏勒,让她自己留着用。 戴维很高兴地跟艾丝特道一声“再见”,就赶回去帮自己的朋友们卸货了。里维斯船长没有出现,他还有更多正事要处理,到时候还得跟风暴教会报告这次航行中遇到的麻烦。 里维斯当然不会隐瞒那位可疑银发女士的事情,他没有老杰克那样泛滥的善心,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她的隐藏实力,里维斯或许会直接将她送进当地的风暴教堂。 作为鲁恩王国最大的港口,普利兹港永远都因往来的大大小小船只而繁忙,码头上人声鼎沸。现在说不上淡季,络绎不绝的旅客都选择出海游玩,好短暂远离内陆让人发抖的冬季。 甚至不少正享受新年假期的游客,还未从自己的航行中折返,正在茫茫大海上享受生活。 人多起来之后,艾丝特的感知就变得相当嘈杂。 虽然她还能分辨出并绕开各种障碍物,但时不时就会撞到点什么人,让她被迫一路道歉,才摸到一家看上去条件普通的旅店门口。 由于不认识路也没有接触过普利兹港的地图,艾丝特现在是相当茫然的状态,只是在询问过住宿需不需要身份证明后,才在前台服务员不断打量的目光下点出三苏勒,说是先住一晚上。 艾丝特感知到了这位前台服务员来源不明的恶意,所以在接过钥匙往楼梯口走去的时候,她顺手在背后冲他张开了手掌再握拢,偷走了他的想法。 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独身出行眼睛又不太好使,让她看上去确实相当好欺负。 幸好,那位服务员还没忘记本职,有告诉她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三间,艾丝特走进屋子就将门反锁上,她拖过椅子卡紧了下压式的门把手,防止任何人闯进来。 窗户是敞开的,艾丝特靠近窗边,往外望去,她现在当然也看不到任何远处的景象,感知中只有斑斓扭曲的色块。 以防万一,艾丝特也关上了窗户,摸索到窗帘把它拉上,普利兹港往来的人太多太杂,她实在不方便继续行动。 这次她选择相信“卓娅”的指示,安静地待在旅馆放空自己,等待着下午的塔罗会。 —— 克莱恩拎着行李箱,走在普利兹港的街头,他随便找到一家旅馆,在给阿兹克先生写完信件后,便来到灰雾之上。 将“蠕动的饥饿”中那位“无面人”的灵魂释放后,克莱恩把那颗光球召唤到手上,相比前几天的黯淡,它的亮度已经趋于平和,不再需要克莱恩拉扯灰雾来当胶水。 这几天克莱恩一有时间上来,就会习惯性往上面糊点雾气,幸好赶在塔罗会之前这个光球能彻底恢复,外表上再也看不出出现过之前的异常。 黄水晶灵摆垂在手中,克莱恩默念起来: “‘恋人’能参加这次的塔罗聚会。” 顺时针旋转而且幅度很大,难道老乡那边最严重的问题解决了,所以能抽出时间? 克莱恩先是给“太阳”传递了准备聚会的消息,然后再度进行一次占卜: “艾丝特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灵摆给出的旋转与上个问题一样,这让克莱恩松了口气。 可惜我已经离开贝克兰德了,艾丝特即使回去将信送到莎伦小姐那里,我也没办法收到…… 不过克莱恩的嘴角还是挂上了微笑,能占卜出她成功脱困,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 下午三点,光幕如期覆盖了艾丝特的知觉。 所有人刚一落座,便看到“愚者”手中握着的光球飞越长桌,径直落向“恋人”小姐的位置。 而“恋人”的情况也是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包括坐在首位上的克莱恩。 她被拉上灰雾后,原本是身体最为凝实,跟“愚者”相似接近实体的人,但现在“恋人”的身影淡薄而扭曲,原本的金发只剩下半透明的银影,漩涡状的凹陷覆盖了她的全身,甚至在她的面容上充斥着大片被挖空般的空洞,使“恋人”呈现出随时可能崩散的状态。 “愚者”微微抬手,大片的灰雾弥漫在“恋人”的周身,随着光球中飘散淡淡的光点落入“恋人”的身躯,她的状态飞快稳定下来,逐渐恢复原先的样子。 这个场面持续了十几秒,“正义”震惊又怜悯地捂着嘴,很想开口询问,却不敢惊扰“愚者”先生的“治疗过程”。 其他人也同样震惊,“倒吊人”和“太阳”那一瞬间都以为“恋人”要当着“愚者”先生的面失控了。 “魔术师”则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惊慌,只有她能听到那光球中传来的些许呓语,但因为灰雾阻隔,她没有其它的感受。理所当然的,“魔术师”回想起满月呓语给她带来的痛苦,看到“恋人”正在承受那光芒的呓语洗礼,不由得产生了更多同情。 但很快,“魔术师”就看着“恋人”的方向睁大了眼睛,光球里的光芒她确实熟悉,这跟东区那天上午穿透阴霾的光芒一模一样! “世界”仍然是那副沉默而冰冷的样子,跟其他人一样紧盯着“恋人”,似乎在谨慎观察她身上的异状。 至于最迷茫的,当属坐在“太阳”身旁的那位新成员。他看着这奇怪的一幕暗自惊叹,但相比其他人,这位新成员不太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在艾丝特终于稳定下来后,她抬起头,久违地“看”到了正常的景象,她的视线扫过青铜长桌、“世界”的高背椅、其他人各异的神色,她额前的几缕刘海垂下,恢复成了淡桂黄的熟悉颜色。 最终艾丝特望向首座上的“愚者”。 在灰雾散去、归于黯淡的光球倒飞回“愚者”手中后,艾丝特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冲着“愚者”鞠躬行礼。 她的声音都因为喜悦而颤抖:“您的恩惠与慈悲心如此伟大,不胜感激。唯以最虔诚的心予以回报。” 艾丝特听上去已经快哭出来了: “谢谢您,赞美您,‘愚者’先生。” “正义”小姐看到“恋人”的状况真的稳定下来,为她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后,高兴而轻快地跟在后面开口:“赞美伟大的‘愚者’先生!” 有了她的领头,其他人也纷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同时又一次感受到了“愚者”先生的深不可测,“恋人”那么诡异危急的状况,居然都有“愚者”出手强行帮她稳定下来。 “倒吊人”却多看了两眼“恋人”,或许除了“世界”之外,“恋人”也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才会坐在桌尾,而不是按照加入顺序在“魔术师”小姐旁边…… “愚者”盘着手上的光球,冲众人微微颔首,不过从祂嘴角的微笑看来,这位神明的心情相当不错。 “正义”倒是还有另一件更上心的事情,她忍不住再度向着“愚者”开口:“也感谢您愿意出手,又一次拯救了贝克兰德,‘愚者’先生!” 所有人立刻都竖起了耳朵,包括在海上漂泊的“倒吊人”也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对此相当关注。最淡然的应该是“太阳”,因为他跟贝克兰德的距离可以称得上是两个世界,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正义”对“愚者”庄重行礼后,她又转向桌尾的“世界”,原本对这位看上去不太像好人的先生,“正义”还有些畏惧,但这一次她的话语里只有真诚的感激: “‘世界’先生,如果不是您预先提醒,或许这次大雾霾里,贝克兰德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非常感谢您!” “世界”嘶哑着低笑两声,说:“事实上,这也拯救了我自己。” “愚者”淡然回应道:“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不,您的眷者真正拯救了贝克兰德!”“正义”诚恳地感叹道,“如果不是他的提醒,黑夜女神教会不会这么快做好准备,及时清除绝望魔女阻止了‘原初魔女’的苏醒。更不要提他还直接破坏了极光会的仪式,将试图降临的‘真实造物主’隔断在现实之外。还有东区出现的神奇光芒!它挽救了大量染病濒死的居民,帮他们恢复到仅余少许病症的虚弱状态。除了神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 首位的“愚者”心念一动,微笑着冲“恋人”摊了摊手:“你在东区的举动很唐突,下不为例。祈求‘神降’本就会付出远超想象的代价。” 祂仍然盘着手上黯淡的光球,淡淡的灰雾汇聚在上面,缓缓转动。 所有人听到这样的隐秘后,很难压抑自己的震惊,他们统统朝着桌尾“恋人”的方向转头看去,而会议开始时她诡异的状态也有了完整的解释—— 她竟然在贝克兰德祈求了“神降”!看结果似乎真的成功了! 而艾丝特心头巨震,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首位的“愚者”。 祂动作轻微地抬了一下手上的光球,给出明示。 第七章 消息 在“愚者”展示了一下光球的举动后,艾丝特瞬间明悟: 怪不得“卓娅”会如此畏惧“愚者”,甚至当初抗拒着不想让艾丝特颂念“愚者”的尊名!“卓娅”难道就是从灰雾上偷跑去现实世界的?所以“愚者”才知道她向“卓娅”祈求了回溯的力量…… 对了,“卓娅”的尊名里面就有“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所以“愚者”真正主宰的不仅是这片灰雾,而是灵界? 心里猜测诸多,艾丝特仍旧站起身,再度冲着“愚者”恭敬地再度行礼:“感谢‘愚者’先生您的大度与仁慈。” 其他人心中所想的则基本跟“愚者”的态度有关,“倒吊人”和“正义”几乎就能认定“恋人”是“愚者”的眷者了。 “正义”望着“愚者”手上的光球,猜测就是“愚者”先生赐予了“恋人”那样奇妙的力量,才援助东区受到瘟疫侵害的居民。 “愚者”空着的右手下压,示意“恋人”坐回原位,转而冲着另一个人摊开手掌: “这位是‘月亮’先生,我们的新成员。” 在替“月亮”简单介绍过一圈,众人互相致意后,今天的塔罗会才算真正开始。 “正义”告诉“愚者”因为这次贝克兰德的事件,她后续的罗塞尔日记要延迟一周才能拿到,紧接着“魔术师”上交了三页罗塞尔日记。 在“愚者”阅读日记的时候,艾丝特才注意到桌面上那张牌不见了,回想起“正义”所说那位阻止极光会的眷者,艾丝特很好奇它是不是正被“愚者”的眷者带在身上。 “愚者”的阅读时间结束后,日记便从祂的手中消失,祂依然还是那般微笑着面对众人:“你们可以开始了。” “正义”先是望了一眼“恋人”,即使被灰雾遮挡着,也能隐约看出她眉头紧皱的思考神态,所以“正义”看向了“太阳”: “你摆脱那种循环了吗?” “太阳”用力地点点头,对着“愚者”先生恭敬地行礼: “感谢伟大的‘愚者’先生!还有大家的帮助和‘恋人’小姐的提醒,我们从写有‘救赎蔷薇’文字的壁画上找到了‘命运天使’,帮助首席破坏了命运的循环。” 艾丝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但她没想到的是,“太阳”竟然转头看向了桌尾,接下来的话是告知“世界”的: “还有,我在那副‘命运天使’的壁画上看到了云雀随行在祂肩头。” 带着云雀,这点契合“命运天使”乌洛琉斯,看来那处神庙的异常确实是祂造成的……但为什么“太阳”看向了“世界”? 艾丝特也随着“太阳”的目光望向“世界”,这位身上毫无活人气息的先生点点头,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极光会确实在追寻云雀的踪迹。” 原来是因为极光会,看来他是在暗中替“愚者”注意真实造物主的动静啊。艾丝特了然,找到一个似乎比较合理的解释。 在这之后,小“太阳”就他们在探索里的尝试简单讲述一遍,还提起那位也叫“杰克”的男孩是来自恩马特港,竟然是从鲁恩王国一路出海的。 “太阳”分享了他首席的一番话,在“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注视着这片大地的时候,祂身边环绕着诸多天使,其中就包括神的子嗣——“时天使”阿蒙,而壁画上的就是“命运天使”、“吞尾者”乌洛琉斯。 听到阿蒙名字的瞬间艾丝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让“正义”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故事让几人都充满强烈的求知欲,但是“太阳”对其他天使并没有多问,而“正义”下意识地看向了首座上的“愚者”,希望能获得相对应的答案。 艾丝特心中却有一些碎片浮现,并飞快联结起来,她举起手来,承担住被所有人盯着的压力: “我大概知道一位,‘红天使’梅迪奇。祂跟‘命运天使’熟识,而且大概率也曾经是‘救赎蔷薇’的成员,不过祂现在已经是恶灵状态了。” “恶灵……祂陨落了?”“太阳”很明显愣了一下。 “应该是的。” 艾丝特稍一犹豫,瞥了一眼最前端的“愚者”: “或许我们不该深究,这个组织里的成员如果在古老的纪元里全部都是天使,那到了今天,祂们甚至有可能超越天使……单纯知道他们过多的信息都可能让我们受到影响。” “恋人”这番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如果这些天使其中有成为了真神的存在,在灰雾上有“愚者”庇佑还好,但是下了灰雾后,了解到这些相关的知识,有极大可能给自己招来灾难。 其他人纷纷点头,“愚者”盘着手中的光球,微笑颔首: “正是如此。” 而在“愚者”的表象背后,克莱恩因为艾丝特的发言默默给她点了一个赞,老乡竟然如此默契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 接下来的交易流程很顺利,“太阳”跟“魔术师”约好可以等监视结束就将食灵者的胃袋给她,而“倒吊人”以两千金镑的价格跟“魔术师”收购了龙眼海雕眼珠。 接着,“月亮”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几乎是将他的真实身份明晃晃地亮到了所有人脸上: “诸位,谁知道血族该怎么提升实力,在不依靠长辈赠予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诧异地将目光转向他,都因为“月亮”的自曝而打量起他来。 艾丝特诧异地嘀咕了一句话,因为她还没适应新恢复的说话能力,不小心将心里想的直接说出了声,在比较安静的大厅中,艾丝特的声音再低也足以让所有人听清了: “咦,吸血鬼?” “是血族!高贵纯正的血族!” “月亮”先生尖细的声音显出几分气急败坏,他很恼火地瞪着“恋人”,却不知道这样的过激反应更加坐实了他的真实身份。 艾丝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尊贵的血族先生,我无意冒犯你。” “哼!你知道我们血族的尊贵就好!” 哇,夸一句真的就长脸了,“月亮”先生对血族的归属心与荣誉感真强,但他的性格给人的感觉很好糊弄啊。 这一次艾丝特紧闭着嘴,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没有直接说出声。 第八章 牵线 在之后,对血族的探讨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太阳”提到亵渎石板的时候,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落在腿上,因为思考而划起了圆圈。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开辟魔药体系的是一块石板,那又是谁解读出来的这些信息? 艾丝特感觉自己似乎接近了某部分这世界的“真实”,但她并没有急着追问“太阳”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心里隐有不安,按捺住了自己的求知欲。 有关血族提升实力的探讨,以“倒吊人”提出帮忙寻找为终,“正义”求购长者之树的果实和镜龙血液的时候,“月亮”也欣然报出了价格,两人又达成了一桩交易,“正义”也将交易方式告知给新加入塔罗会的“月亮”。 在“世界”将“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卖给“正义”后,又请求“倒吊人”委托工匠帮他打造一件非凡物品,因为听说可能有让人改变外貌效果的特性,“正义”立刻跟“倒吊人”预定好购买这件神奇物品的成品。 艾丝特本来也有点心动,但是在听到三千金镑以上的价格后,她就恢复到不能再镇定的心态了。 要不起! “月亮”答应帮“倒吊人”寻找能让一船人陷入沉睡的物品,而“世界”则求购了古老怨灵的残余灵性和六翼石像鬼的眼睛。 在“世界”之后,艾丝特也举起手,在塔罗会上发布了一次自己的交易委托: “我想收购‘寄生者’非凡特性的相关线索。” “寄生者?”“倒吊人”若有所思地望向“恋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哪个途径?” 艾丝特没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毕竟每个人的途径都摆在自己身后的高背椅上了:“‘偷盗者’,序列四,只要消息就行,不需要冒险。” 不过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艾丝特对此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寄生在别人身上的非凡者,必然不可能随意被他人发现,他们恐怕都相当隐秘地藏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更别提还有阿蒙在外面乱晃。 在“太阳”告诉“世界”,他还要一段时间寻求去除非凡特性内精神污染的办法后,“太阳”又非常认真地告知“倒吊人”会尽快整理白银城周围区域常见怪物的清单。 艾丝特对“太阳”又加了几分好感,这个年轻人总是赤诚的态度,让她非常欣赏,“太阳”不像“倒吊人”那样总是心思非常多,“倒吊人”总是让艾丝特总有种被揣测的感觉。 今天格外活跃的交易环节终于结束,自由交流时间一开始,“正义”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贝克兰德大雾霾背后的真相。 “愚者”轻笑,给出的回答却模糊不清:“问题的根源还未被发现,但已有足够的线索,希望三大教会的人不要太愚蠢。” 为什么“愚者”先生会提及三大教会?艾丝特想起事发前段时间小七总是在翻看她带回旅馆的报纸,难道是跟贝克兰德和鲁恩王国近几年频繁推行的变革有关? 在“世界”告知“倒吊人”见过某个人贩子的踪迹后,“世界”又向“愚者”申请与“恋人”的单独交流。 艾丝特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会有要跟自己私下交谈的事情,随即安静地等待着“世界”的发言。 在“愚者”示意两人可以开始之后,“世界”低笑两声,才冷冷地道: “有人正在寻找你的下落,‘光面女贼’小姐。” “嗯?你怎么——等等,你不会就是‘侠盗黑皇帝’?是克、夏洛克侦探委托你寻找我的下落了!?” 艾丝特因为相当吃惊,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但同时她也非常激动: “夏洛克他现在怎么样?还在贝克兰德吗?他没有在雾霾中生病!我已经到普利兹港了,如果他还在的话,等到塔罗会结束我就——” “世界”清了清嗓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打断了“恋人”过于激动的话,让她从中冷静一下: “那你最好待在原地,他已经动身前往普利兹港了。” “夏洛克他要出海?对了,他之前一直在追寻美人鱼的踪迹,这也是为了晋升?”艾丝特有点坐立难安,很想直接去普利兹港转一圈碰碰运气,但是想到自己并不知道克莱恩的究竟有没有抵达港口,又只能耐心等待“世界”接下来的话。 “世界”轻轻点头:“按他的行程,明天上午应该就会去‘普利兹港票务公司’购买出海的船票。” 顿了顿,“世界”又补充道:“不过他做了伪装,你最好老实找个显眼的地方等待。” 艾丝特高兴的点点头:“我知道他这个序列能力,非常感谢您愿意告知我这件事情,‘世界’先生!” “世界”沉默了好几秒,点点头:“因为夏洛克和我熟识,他又迫切地追查过你的下落,我才特意告诉你,还希望你不要向其他人多话。” “我懂的,你的身份还需要保密,因为‘侠盗黑皇帝’已经进入官方的视线了。我不会跟其他人多话的,放心。” “世界”低笑两声,转向“愚者”:“感谢您,我们的单独交流结束了。” 两人交流的全程中,其他人都显得非常好奇,而“正义”能观察到的细节就比其他人更多,“恋人”激动的情绪称得上是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外。 这反而让“正义”推测到一些真实的边缘信息,看上去“世界”确实跟“恋人”是在现实世界有所联系,不然这个消息不至于让向来随性的“恋人”这么激动。 “恋人”虽然经常流露出吃惊或思考的情绪,但这样高兴又紧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塔罗会上。 难道两人都是“愚者”先生的眷者?“正义”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这甚至能很好地解释“世界”之前对“恋人”的少许关注。 但是“恋人”之前没有展现出对“世界”的熟悉,这又让这样的推测难以立住脚跟,不排除是因为“恋人”身份特殊,“愚者”先生让“世界”刻意关注“恋人”相关的消息,找到了她本人的线索…… “正义”心里也有点疑惑,难道是经过贝克兰德的异变,“愚者”先生对“恋人”产生了不满与忧虑,所以让“世界”进行暗中探查? 在之后,众人就“太阳”询问塔罗会手势的问题探讨了一番,但是“倒吊人”认为出于隐秘性考虑,最好不要在这方面留下容易暴露的行为。 会议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愚者”平和地点点头:“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 “遵从您的意愿!” 除了“月亮”因为不习惯而慢上一秒,其他人都起身行礼,向首座的“愚者”致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绯红光芒笼罩,身影消失在座位上,除了“世界”和“恋人”。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望向座首的“愚者”,然后又不安地望了一下“世界”,“世界”很平淡地坐回了高背椅上。 “愚者”的右手手虚按,他抬起左手的光球,将它重新送入空中,悬挂回青铜长桌上方: “只是个提醒,‘倒吊人’先生献祭的武器还在我这。你先坐下,我有些好奇的事情。” 艾丝特听到开头时,还在感激“愚者”先生特意的提醒,但是听完“愚者”后面的话,她立刻变得局促不安,忐忑地坐回高背椅上,像极了因为做错事而被老师留堂的学生。 艾丝特确实很心虚,因为在贝克兰德那天她是吟诵了“卓娅”的尊名换来的“神降”,如果“愚者”先生认为这是种亵渎或者背叛,那说不准就是想清算这件事,才将自己留下来…… “不用这么紧张,”似乎是因为其他人都离开了,“愚者”的态度越发随和,祂轻声笑起来,“我是想问问你‘卓娅’的情况,你是怎么唤醒祂的。” 艾丝特放松了不少,看来“愚者”只是好奇当时的状况,她当即将事情过程大致描述了一遍,包括“卓娅”的尊名,还是因为灰雾的阻隔,艾丝特才敢这么大胆地复述。 不过她讲述的内容只到那位魔女和阿蒙分身被神秘的女士“隐秘”为止,后面到荒岛上被折磨的经历,她实在不想再回忆了。 “那位神秘女士最起码也是黑夜女神教会的天使,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愚者”偏着头,手指轻轻点在扶手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世界”紧接着开口了:“你不是‘偷盗者’吗?‘卓娅’的能力看上去可像是‘怪物’途径。” “这点我也想不通,但相比真正使用‘命运’途径的力量,感觉上是‘卓娅’允许我借用了祂的力量。” 艾丝特忍不住往头顶的光球瞥了一眼,她大着胆子询问“愚者”:“我想请问,‘卓娅’跟您有所联系吗?祂真的是逃离您身边的侍从吗?” 几秒让艾丝特感到漫长的沉默后,“愚者”微笑着往后仰去,靠在高背椅上: “这取决于祂的选择。命运向来很奇妙,你应当深有体会。” 艾丝特似乎感觉到“愚者”的视线穿透了灰雾,展现与他的微笑同样温和的目光。 艾丝特用力地点点头:“感谢您的启示与宽容。” 然后她有些疑惑地转向“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愚者”会将“世界”给留下来,但艾丝特有种预感,“世界”可能有消息要告知自己。 “世界”迎上艾丝特的目光,声音冷淡毫无波动:“你之前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回到现实世界还无法控制好状态,我是不会给夏洛克送信让他冒风险去找你的。” 艾丝特下意识摸了摸眼睛和唇角,因为对这个话题的抗拒而露出犹豫,但很快她决定略过详细的经过,适当坦白: “我遇到了阿蒙本体,不得不跟‘卓娅’借用力量,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摆脱祂。阿蒙也在追求‘愚者’先生您的踪迹,也请您更加小心。” “世界”似乎有些震惊,身体微微前倾:“你逃掉了?” “嗯,我还是有那么一分好运。如果不是‘愚者’先生,我现在恐怕还会处在混乱中。” 艾丝特黯然地止住自己的话头。 “世界”也垂下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等到夏洛克·莫里亚蒂以新身份与艾丝特见面时,自然会有另一场谈话。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魔法梅莉、调1趴2点0、岁岁有今朝、云之落晓、书友的月票。 因为有位读者朋友的发言一直被屏蔽,只能自己建了q群,但空空如也,密码女主名:。 第九章 碰头 在“世界”这次确认后,“愚者”才挥挥手,将艾丝特送下了灰雾。 柔和而亲切的光幕褪去。 艾丝特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深色的木制地板上,带着椅子被拖拽留下的旧刮痕,铺着蓝色被单的床铺,深灰色的窗帘透出并不耀眼的阳光。 这间客房并不宽敞,装潢为省钱而格外简朴,却让艾丝特感到踏实。 所有的一切都很普通,平淡到让她感动得近乎落泪,她的视觉回来了,已经可以脱离那种诡异混乱的感知,只需要用眼睛去注视这个世界。 “真的好了……” 艾丝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跟磨砂纸一般,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喉咙轻笑起来。 她从木椅上站起身,椅子不太平整的一条腿在地面上剐蹭过去,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即使是这样的声音都让艾丝特感到欣喜,她将手按在心口,只是心脏简单重复的跳动声,都让她觉得如此久违。 艾丝特走到了窗户边,一把拉开窗帘,将直接被关紧的窗户用力推开。 人声、风声、远处蒸汽船只的轰响声,所有尘世间的声音与色彩涌入她的眼睛与耳朵里。 远处蔚蓝而无垠的海线,因为浮着云朵而略显阴沉的天空,成群结队吆喝着同事们去酒馆的水手们,冲往来行人不断展示手中商品的小贩。 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仍然有些混乱,但清晰而充满生机,只是看着都让艾丝特有了回到现实的安心。 她红着眼眶笑起来,尽情地深吸一口气,海风咸湿的味道轻柔地拂过她的胸膛,让艾丝特红了眼眶。 “真好啊……” 她摸了摸额前完全恢复淡金色的发梢,沙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 艾丝特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出去找市场采购,除了买新的行李箱和换洗衣物,她还得买几根蜡烛和纸笔,想要尽快跟“愚者”祈求赐予。 幸好艾丝特点过口袋里的余额,还剩下了三十金镑左右,她习惯将大部分现金带在身上,总不至于东西都没办法买。 艾丝特举着一杯薄荷蜂蜜水慢慢享受,她拎着黑色行李箱的样子,看上去与其他的旅客没什么不同。艾丝特甚至在路边小贩的倾情推荐下买了一罐薄荷膏,听说这是在普利兹港很流行的甜食。 在一家餐馆里用过炖鱼汤和腌肉三明治后,艾丝特才有种完全满血复活的感慨。 能吃到东西也都感觉好幸福啊…… 艾丝特又用力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她过于感动的表情让旁边正打量她的几个客人下意识转过头去,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士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艾丝特心满意足地回到旅店后,直到洗浴完毕换上新衣服,才开始布置向“愚者”祈求赐予的仪式,颇有种焚香沐浴的仪式感。 不过她没有直接进行祈求,而是先祈祷了一下,询问“愚者”先生何时能进行仪式。 另一边,普利兹港某家餐馆内,正在品尝烤鱼肉派的克莱恩听到祈祷声,赶紧向店家借用了盥洗室,熟练地布置灵性之墙四步逆走,然后他向着荡出祈祷的光球发送了“现在就可以”的回应。 因为早就准备好了东西,艾丝特的动作非常快,这一次她祈求赐予的时候,动静远没有上次献祭人皮幽影时候那么剧烈,但艾丝特仍然将头垂下,完全不敢窥视大门另一侧的景象。 很快,随着灵界裂缝合拢,艾丝特松了口气,这才往桌面上多出来的东西望去: 这是一把按照艾丝特图示打造的爪刀,小巧便携,总长度跟成年男性的手掌差不多。 握柄与刀身分隔两端,尖牙般的刀身整体弯曲带弧度,呈现出暗红色,上面还有爪印般的血槽。握柄末端则带有一处圆环,恰好能让手指穿过,将长着粗硬短毛、同样带弧度的刀柄整个握紧。 不过在艾丝特搓过那短毛的时候,它就飞快脱落了一层毛,露出里面黝黑的真实样貌。 于是艾丝特在尝试使用手感前,先抓着它揉了好几圈的毛,将那奇怪的“负面效果”给全部搓秃,她才上手试了试这把爪刀的手感。 不出她所料,这种小且精,需要手指与腕力互相配合的敏捷武器,简直就是为“偷盗者”量身打造的。 艾丝特美滋滋地让这把爪刀在手指间上下翻飞,把它舞出蝴蝶穿花般的轻盈刃影,这爪刀最好的一点是方便隐藏,艾丝特直接将它缠两圈绷带就能别到裤腰上,随手绑在胳膊内外或者高筒靴里,都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会乱给人下毒的,对?” 艾丝特将爪刀转了一圈又一圈,考虑着要给它起什么名字。 这件神奇物品当然没有“活着”的特性,单纯被艾丝特身上潜藏的“卓娅”给压制住,它安静地被艾丝特把玩着,从头到尾至没有散发任何毒素出来。 艾丝特比划了一下爪刀的外形,她心意一动,稍微用力,爪刀尖端便往外再突出了一截,使它的造型更加接近了短式弯刀。 叫什么好呢?铁碎牙?这把爪刀体积太小,完全没有那种气势,差得太远。不过那个非凡特性好像叫“狼人”来着? 艾丝特稍一发散思维,很快就敲定了它的名称——“罗根之爪”。 —— 一月四号,艾丝特在旅馆多付了一天的房租,准备等今天跟克莱恩见过面再考虑接下来的行程。 她早上又一次在附近扫荡了几处营业的摊贩,尝了相当新鲜的蛤蜊贻贝汤和烤鲭鱼片,配上香脆的牛角包与薄荷甜茶,这才跟摊主询问了“普利兹港票务公司”的方向,心满意足地前去等待跟老乡碰头。 按照“世界”先生所说,他能直接将这件事转告给克莱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的,或许有信使之类的? 艾丝特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如果不是担心引起异动,她真想在半路上哼点小曲。 她新换的衣服也跟往常一样简单: 深蓝色带波浪纹的修身马甲与长袖白衬衫,黑色粗呢长裤,为了方便行动裤脚还被卷入了长靴内侧。带兜帽的黑色披风刚过膝盖的位置,没有长到遮盖全身,不至于在地面上拖行,反而像是裙摆一样垂在小腿上。 此时艾丝特并没有戴上兜帽,露出了自己的头发和全脸,大方地走在街道上,这样反而不会显得那么可疑。 但与这里其他人相比,她的打扮更加散漫,不像是要出海旅游的乘客,也不像是常年混迹在海面上讨生活的人,倒像是某种戏剧故事中跑出来的游侠,跟普利兹港格格不入。 艾丝特的手上也拎着一个不大的小箱子,装的也都是轻便的衣物,重要的东西依然在她的随身挎包里,包括那个已经出现变形的沙锤,也被艾丝特清洗干净后留下来了。 她倒没有乘坐马车,因为她原本居住的区域离白玫瑰区就不太远,步行几十分钟后,她也找到了这家“普利兹港票务公司”,不过这里跟艾丝特原本想象的宽阔售票大厅不同,只有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木头牌匾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像是被海水泡过一样。 进门之后的大厅倒是很宽敞,竟然有七个售票窗口,此时排队的人也不少,艾丝特扫了大厅两眼,然后站到了布告板的旁边,这里不会挡住任何人经过,她也能看看上面贴的是什么。 布告栏公布的都是近期的客船信息,包括目的地、途经港口和各种价位,艾丝特掂了掂自己的钱包,如果是远程航行,三等舱就是她的极限了。 “有没有想去的地儿?我可以给你推荐几艘靠谱的船。” 听到这个声音后,艾丝特当即侧头望过去。 这个中年男人的衣着跟警察制服类似,但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警徽,而是在胸口挂着海鸥徽章。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是古铜色,肤质粗糙,很明显是常年累月的暴晒留下了痕迹。 “谢谢您的好意,我只是随便看看。因为我的好友还没有来,我正在等他。” “我猜也是!像你这么娇弱的姑娘,就不要一个人到处闲逛,海上的日头可不像故事里那么轻松。” 艾丝特回了这位疑似守卫的先生一个微笑:“但是总要去海上亲身感受一下,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守卫指了指布告栏:“那你尽管看看想去哪,等你朋友来了再决定,我认识好几个可靠的船长,不论你去哪,都是有信誉保证的。” 艾丝特点点头,扫过“目的地”一栏,前往西面费内波特的船只并不少,但她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词,下意识念了一遍: “班西?” 这个地区名字的发音相当近似巨人语的“宾西”,艾丝特心生猜测,怀疑就是贝克兰德那个地下遗迹里的“恶灵”,“红天使”梅迪奇所提起过的地方。 听到她对这地方感兴趣,那个守卫又插话道:“那地方可不太正常,我是不推荐你去的。班西港又有着‘天气博物馆’之称,你应该能想象到,岛上的气候总是在剧烈变化,非常古怪。” “这么奇特?那接近这座岛不会让船只很容易遇险吗?” “正常的航线都是没什么问题的。风暴在上,他们在岛上建立了教堂之后,那里的怪事就少多了。” 艾丝特点点头:“不过这样奇特的岛屿应该还挺吸引游客的?” “呵呵,我听说那里的当地人会食用动物的血液,用血液炮制出血块什么的再做成菜肴,总有胆大的游客想去尝尝,反正我是没去试过。” 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了。 血豆腐? 正当她还想再追问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 “哈梅尔?” 艾丝特回过头,看到的一位顶着半高丝绸礼帽与金边眼镜的青年。 他双手都戴着全黑的手套,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提着颇有绅士风度的手杖,黑发梳得很伏贴,板起脸时气质凌厉,五官棱角分明。 艾丝特确信她并没见过这个人,只是他的五官带有模糊的影子,让她立刻生出某种奇妙的直觉,能一眼认定面前容貌略带熟悉感的男人就是克莱恩。 这让艾丝特发自内心露出笑容: “日安,先生。” “格尔曼·斯帕罗。很荣幸见到你,哈梅尔·布鲁克小姐。” 青年冲着艾丝特伸出手,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底也有着不加修饰的笑意。 这是两人闲聊时曾经探讨过的,艾丝特想要用的假名。 “我也很荣幸见到你,斯帕罗先生。” “喊我格尔曼就好。” 青年板着脸点点头,这让艾丝特的笑意更深了,她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真是全心全意在努力扮演啊,克莱恩…… 端午节快乐。今天三更,一更。 第十章 冒险家 艾丝特跟克莱恩用新名字接头的时候,旁边的守卫眼光就变得很奇怪了,疑惑为什么那位女士之前说“在等好友”,却又显得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正经握手。 不过当克莱恩将目光转向公告栏细细打量的时候,守卫飞快瞅到了其中的商机: “嘿,这位先生似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问我,作为前王国海军的水手,我跟大海打交道也有十五年了!要不是东拜朗的战争摧毁了我的健康,我还能再干十年呢!” 在克莱恩跟守卫闲聊了解资讯的时候,艾丝特一直都在旁听,倒是没有多插嘴,直到克莱恩转向艾丝特,询问她: “你要回去贝克兰德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不回去了,雾霾那件事太严重了,你有考虑好出海目的地了?” “嗯,我会去罗思德群岛。” 克莱恩指着面板上的某条航程安排,那是一艘叫“白玛瑙号”的船只,明天就会出发前往罗思德群岛。 那个守卫更是来精神了: “先生你的眼光真不错!白玛瑙号作为蒸汽船,也保留着风帆,最高航速能达到十六节。船长经验相当丰富,他曾经是王家海军威廉五号的水手长呢!” 但是在王家,不,皇家海军里面,普通人再怎么出色优秀,也就只能当水手长了,除非不择手段地讨好长官!艾尔兰就是因为这样被迫离开海军,加入白玛瑙号一路当上了自己的船长。” “我强烈推荐你们选一等舱,”这位守卫的笑容多少有点暧昧,“除了足够宽敞的主卧,还有配备三到四名仆人的房间,有接受过礼仪课程的专业侍者,船上的厨师手艺出众还能指定,服务非常周道……” 他冲艾丝特笑着点点头,暗示很明显,让艾丝特脸上有点发热,一定是之前聊起班西岛特色食物的时候她看上去太兴奋了。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艾丝特扫过“白玛瑙号”一等舱三十五镑的价格。 “艾尔兰以前是我的上司,他经常会请我喝酒,让我帮他推销一等舱,但你可以放心,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沉默了两秒。 毕竟一等舱也是真的贵啊! 克莱恩又开口问道:“先生,你对一名海上冒险家有什么忠告?” “冒险家?” 守卫的声音下意识响亮了不少,引得排队买票的人都随之转头,将目光投向这里。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他往其中一人回望过去,那是位三十来岁、面容粗犷的男性。不过有艾丝特往克莱恩身边一站,即使他仍然保持着冷峻的态度,也有不少人下意识以为他是在跟女伴吹嘘,纷纷转开视线。 “海上冒险家这种事情很奇怪吗?”艾丝特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下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转过头去,不少出过海的人还会心一笑,只当她是戏剧或者看多了的傻姑娘。 守卫也是这样想的,边笑边摇头: “所以我说了,真实的大海跟那些骗天真少女的故事截然不同,女士。真正的海上冒险家就是亡命徒、恶棍和背信弃义的别称,当然,我没有在说你,先生。 我能给你们的忠告有三点:一,不要招惹海盗,二,不要招惹海盗,三,还是不要招惹海盗!” 艾丝特好奇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克莱恩:“去往罗思德群岛的航线上海盗很多吗?” “可不止罗思德群岛!跟我们有固定航线的水手不同,那些海盗们并不需要固定的航线,即使是危险海域他们也会出没。那就是些永远在与大海搏命的家伙,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你的命,烧杀掳掠,什么都干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的忠告。” 这位守卫忽然靠近克莱恩两步,很小声地跟他说:“看你身边带着女士,或许我的提醒有点多余。不过你还是得小心那些岛屿上的女孩,她们的热情都是虚假的,不过是希望能跟上有钱人混上好日子。” 克莱恩心中感到好笑,脸上面无表情:“谢谢,我知道了。” 然后他看向艾丝特:“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嗯……”艾丝特犹豫几秒,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索性点点头,“好!我去。我们现在去买票?” 克莱恩便秉承着“格尔曼·斯帕罗”的人设,率先领着她走向了人最少的那列队伍,没有再多问。 那名守卫赶紧在两人身后又喊了一句:“海上的宝藏传说基本都是假的!千万别信!那都是要命的陷阱!” 艾丝特也冲守卫挥挥手:“谢谢您的忠告,先生!” 然后她又转过身来,小声地问克莱恩:“所以我那份身份证明也在你那?” “是,占卜结果适合带着,在我身上。” “感恩的心!果然占卜就是方便,我要不要干脆跟你学习一下怎么占卜?这技能可真是太实用了。” 克莱恩毫无波动的锐利视线越过金边眼镜,落在艾丝特身上:“我还没追究你在东区闹出的大麻烦。” 艾丝特身子一僵:“啊哈哈,那我、我们中午找个地方慢慢说,那可复杂了……” —— 克莱恩和艾丝特买了两张白玛瑙号的二等票,艾丝特因为缩水不少的钱包而感到心疼,不过下一秒,她又兴致冲冲地跟克莱恩介绍起普利兹港的特产薄荷膏。 “虽然味道有点冲,但是甜度恰到好处,跟面包什么的搭配起来很不错!也可以拿来泡水喝,就当是泡薄荷茶了。” 然后她直接将自己还没开封的那盒薄荷膏塞到了克莱恩手上,克莱恩稍一犹豫吗,没有拒绝老乡的好意:“嗯,谢了。” 两人找到一家提供小包间的三层楼餐厅,在服务员将炸鱼、海鲜汤和白面包送上来后,克莱恩便反锁了门,熟练地从箱子里拿出道具,在房间四周布置下灵性之墙。 “要这么小心吗?” “谨慎是必要的,非凡世界能追踪别人的手段太多了,我想你也不会希望再度被人抓到。” 艾丝特切着炸鱼排的手一顿:“那位世——‘黑皇帝’先生都跟你说了?” “是啊,包括你招来神降的事情。” 克莱恩一直板着脸,即使艾丝特知道他是进入了扮演人设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感到心中忐忑。 艾丝特干笑两声,心虚地道:“只是因为有人向我求救,我没办法,我也不想闹成那样,只是……最后也多亏了‘黑皇帝’先生破坏掉极光会的仪式,不然贝克兰德可能会迎来更大的灾难。” 克莱恩慢悠悠地喝着海鲜汤,让蛤蜊的鲜味在舌尖弥漫:“你怎么做到的?” “我吟诵了‘卓娅’的尊名,直接向祂祈祷后短暂借用了祂的力量。”注意到克莱恩眼神逐渐锐利,艾丝特赶紧又补充道,“不过我已经恢复过来了!” “事实上,在我离开贝克兰德之后发生的事情要更糟糕……” 艾丝特简短叙述了一遍她的岛屿求生记,只是在讲完第一天被夺走了“开口的能力”后,就让克莱恩大吃一惊。 即使克莱恩再想扮演冷酷的人设,他也没能保持淡定:“你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就这样活下来了!?” 艾丝特咀嚼着外皮酥脆的炸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继续讲起她学会吞噬命运汲取能量的事情,以及接下来几天的连番遭遇,让克莱恩越听背后越发寒。 艾丝特见他的眼中露出忧思,又安慰起来:“事实上只是因为我身上有‘卓娅’在,阿蒙不敢寄生我,不然不至于这么麻烦。祂所谓的‘游戏’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本体登岛而已。” 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啊!克莱恩在内心吐槽,并对艾丝特这段时间的消失经过有了详细的认知。 怪不得当时在灰雾上对艾丝特的占卜结果会那么危急,“卓娅”甚至给予明确的回复愿意帮忙…… 克莱恩打量着艾丝特:“你现在的状态,还好吗?” 艾丝特将白面包撕碎半片,泡在海鲜汤里:“说实话,我这辈子没感觉像现在这么潇洒过。可能就是因为失去过才更觉得珍贵?这样的大道理谁都知道,但这样的体验最好千万别出现。” 克莱恩赞成地点点头:“真是太危险了,所以你要放弃追查阿蒙家族的事情?” “那个家族全部都是祂的分身,我是说‘全部’,”艾丝特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你能想象吗?祂完全是一个人扮演着从主人、妻子到仆役的所有角色,就算养只猫八成都是被祂寄生的!” 克莱恩察觉到艾丝特的情绪不太对劲,没有接话。 “在那座岛屿上,近乎所有的动物还有昆虫都被祂寄生了,祂们在所有的角落盯着我……幸好我是慢慢意识到这点的,那时候我已经不太正常了,反而没有直接被吓晕过去。” 她的话里充满对自己的嘲讽。 克莱恩放下了手上的勺子,不再刻意扮演“格尔曼”的角色,而是温和地问道:“艾丝特,你在因为什么憎恨自己?” 艾丝特的手一颤,差点甩飞碗里的勺子。 “抱歉……我的情绪不太稳定。”艾丝特揉了揉脸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盯着碗里开口的蛤蜊,像是看到一地破碎的特亚纳壳:“阿蒙祂……嗯,我也不想瞒着你这点,祂在找一位帮助我非常多次的神明,很大可能威胁到那位仁慈的‘愚者’。” 克莱恩知道这不是真正让艾丝特难过的理由,也不打算现在就摊牌:“你要小心那些可能进行伪装的‘邪神’。” “所有向神明祈求的庇佑,终有一天会需要人们付出代价,不是吗?作为你曾经的同事,我还是有这点自觉的。”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冲克莱恩展颜一笑。 她也在逃避之前那个话题。 克莱恩沉默几秒,转而问起来:“所以你也打算出海吗?” “事实上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贝克兰德的冬天不是很友好。不过我原本打算去西面的南威尔或者迪西海湾的,还想着跟你过完新年好好计划一下。” 艾丝特苦笑起来:“真抱歉没能赶上跟你一起跨年。” “不,你能逃出来就比什么都好了。我要去罗思德群岛找寻美人鱼的消息,路途中继续进行扮演。” 艾丝特冲克莱恩扬了扬装着姜汁啤酒的杯子:“希望大冒险家不介意多带个累赘走这一路。” 克莱恩也举起杯子,跟艾丝特轻碰杯壁,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当然不算累赘,一艘船上怎么能少了音乐家?” 两人相视而笑,将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 二更,端午安康。 第十一章 白玛瑙 这顿午餐因为两人的谈话,花的时间相当久。 艾丝特美滋滋地给克莱恩展示了自己的新武器,附带有毒素效果的“罗根之爪”。 “等等,你喊它什么?” “罗根之爪!” “如果我没想错,是因为那位金x狼的名字?” “看破不说破嘛,”艾丝特笑着回答道,让爪刀在手上舞出一片残影,“这样耍起来真的很不错,用来临时切点东西也方便。不过我以后要是能攒下钱,大概还是想整点长兵器。” “这确实相当适合你途径的特点。不过你没考虑过枪械吗?我觉得比冷兵器要更致命。”克莱恩拍了拍自己的腋下枪袋。 他一直觉得枪械的优势在于距离优势与速度,不管是远程还是近战,都很容易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如果是兵器近战交接,很容易留下更多破绽。 毕竟非凡者的能力千奇百怪,说不准就有克制自己的地方,那样的情况下近战太容易送菜。 艾丝特无奈地耸肩:“我主要是觉得子弹这东西入手麻烦,如果十天半个月找不到补充,那很容易变成摆设。我也不会自己制作灵能子弹……” 不过说到这点,她又冒出来新点子: 或许我可以试试把光点塞进去?那把它打出去会有什么效果,一直强迫敌方的伤口循环被击穿瞬间的痛苦吗?还是单纯给对方带来厄运或者扰乱对方的命运? 艾丝特脑海中的奇怪想法一闪而过,只是这样太委屈这些寄宿在发丝间的子体,她没打算深入研究。 克莱恩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倾向近战武器,除了习惯那种战斗方式,也是因为觉得比较帅气。” 艾丝特脸上确实有点红,她大方地承认了这点:“这当然也是一方面。时髦值总能在登场的时候让别人眼前一亮,不至于被认成反派!” 克莱恩尴尬地推了推他的金边眼镜,按照“格尔曼”的人设重新板起脸:“也是。” “放心,有我站在边上,你还没那么像反派角色。” 艾丝特打量了克莱恩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大概?” “哈梅尔小姐,你听起来很心虚。” 重新进入扮演状态的克莱恩眼刀相当锐利,让艾丝特讪笑两声。 结束这段谈话远多于进食的午餐后,两人约定明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在玫瑰码头见面,提前一刻钟是预留好见面的时间,以免互相有什么事耽误。 虽然“白玛瑙号”会停在码头一段时间,但早点总比晚点好,以免误了登船那刻。 就在分别前,克莱恩抛给艾丝特这么一句话:“顺便说一句,芋头馅儿的饺子没我想象中那么奇怪,下次一起吃。” 她心里有点苦涩:“抱歉……明年有机会的话,一定一起吃!” “当然,”克莱恩轻轻点头,“我不是在埋怨什么,因为我们还能再见,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 第二天。 阳光透过云层,普利兹港正在放晴,近期应该是要迎来好天气了。 艾丝特很早就醒过来,她一坐起身,就下意识地往旅馆的沙发上望去。 察觉到自己的习惯性动作后,艾丝特用力压了下右眉心,嘲讽地轻笑一声,去为出门做准备。 很快,她就离开了旅馆,跟早早出摊的小贩打包了两份鸡蛋三明治,然后就询问方向,一路前往玫瑰码头。 艾丝特抵达的时间还比两人约定要早了五分钟,所以她靠在一处木桩上啃起早餐,而克莱恩出现的时间非常准时,刚刚好是四十五分。 “给你,我买了两份。”艾丝特一边吃,一边将另一份递给了克莱恩。 “多谢。” 克莱恩为了维持“格尔曼”的人设,回话总是简短而冷漠,跟周明瑞本人的性格反差相当大,这反而让艾丝特感觉更加有趣,很好奇克莱恩能竭力扮演到哪一步。 而克莱恩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扮演“格尔曼·斯帕罗”的当下,最大的绊脚石好像就是老乡。她若有所思的眼神让他愈发尴尬,克莱恩得花费更多心力才让自己融入海上冒险家的性格。 但艾丝特站在旁边的时候,克莱恩也能清晰地感受出“自身”与“角色”的差异,这让他的魔药消化有了少许松动。 他似乎摸到一点“无面人”扮演守则的边缘了。 九点左右,就有客人陆陆续续走上码头,往停泊在那里的“白玛瑙号”走去。 这艘船本身吃水并不深,跟载满货物的“蓝鸥号”相比,体积稍微小一圈,但相对普通人来说,依然是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艾丝特没有掩饰脸上的兴奋,好奇地打量着这艘介于旧航海时代与新蒸汽时代中间的产物: 竖向天空的烟囱吞吐着少量雾气,风帆都被收拢在并立的桅杆上,两侧船舷都露出了各自十二门火炮幽黑的炮口,彰显着这艘船只自身显着的战斗力量,在海盗横行的旅途上,这种配置是必不可少的。 精壮干练的水手和船员们站在舷梯口两侧,不少人腰上都挂着枪支或者佩刀,让乘客们能看得非常清楚,让他们能更加放心人身安全的问题。 毕竟接下来的航行足足有九天,总有一些第一次登船远行的客人们心里会充满忧虑。 而有的人只会满心期待。 艾丝特将目光从远方的景色上收回来,大海正拍在辽阔的天际线上,这样光与浪的起伏与跌散,她永远都看不腻。 “走,我们登船!” “嗯。” 克莱恩跟在艾丝特身后踏上悬梯,也往远处望了一眼。 蔚蓝的海水总在不知疲倦地奔涌,邀请着所有勇敢的人参与它的盛会。 —— 两人刚踏上甲板,就有一个戴半高黑礼帽、长风衣飒然的男性走过来,虽然外貌也就三十来岁,但他的淡蓝色的眼眸严肃而深凝,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恐怕很难沉淀出这样的神态。 克莱恩提起一个微笑,很随意地开口道:“上午好,我们又见面了。” 艾丝特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买票的时候看到了这么一位先生,但她并没怎么注意。 这个眉目粗犷的男人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就停下脚步,轻点下头:“克里维斯,前冒险家。伙计,你是同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瞥了眼旁边的艾丝特。 “我以为你昨天就知道了,格尔曼·斯帕罗。” 与克莱恩的冷淡相反,艾丝特眨了眨眼,冲这位前冒险家伸出了右手:“哈梅尔·布鲁克,海上音乐家~当然,这只是我的小小目标。” 克里维斯扯了一下嘴角,但也跟艾丝特握了下手很快就松开:“挺好的,至少冒险家并不是一个多美好的职业。” 随即他又看向克莱恩,很明显早就观察出他刻意营造出的气质,这也是克里维斯来跟两人交流的最初目的:“我已经转行成为保镖,这次是跟随我雇主一家去罗思德群岛的首府。” 他指了指甲板另一边。 艾丝特跟克莱恩一同望去,能看到一对打扮优雅精致的夫妇,和他们一大一小的儿女,还有三个仆人打扮提着各种东西的人,以及另外两位在旁保护他们的保镖。 “三个仆人,三位保镖?” “对。” 在回答过克莱恩这句随口的疑问后,克里维斯便迅速转身,回去行使他保镖的职责了。 艾丝特转了下眼睛:“他不会是看你很凶的样子,特意来打个招呼,希望你不要惹事?” 克莱恩颔首,相当桀骜地低笑一声:“应当是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是一同买的票,艾丝特跟克莱恩的船舱是相邻的,刚好在隔壁。 艾丝特进屋看了一圈,这跟她之前在“蓝鸥号”住的房间相比,多出了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和柜子,不过同样没有椅子,想要使用桌子就只能坐在床上。 床铺上配置的床具也更加柔软干燥,只有淡淡的潮气。 不过这屋里最好的一点就是有窗户,艾丝特迫不及待待将脸凑过去,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模糊,她赶紧又拉开了距离。 盥洗室和洗澡间都是公用的,因为有中央锅炉,所以船上能提供热水,不然长期航程会让喜爱干净的乘客倍感折磨。 汽笛声响起,这艘船已然做好了远赴蓝海之上的准备,艾丝特窝在窗边,看着吞吐白沫的浪头来来去去,忍不住轻声哼起了一首调子轻快的歌。 隔壁屋里,同样在望着海景,心中正在进行扮演总结的克莱恩忽然被触动灵性直觉,他疑惑地眨眨眼,察觉到灵性与五感的敏锐程度忽然得到了少许增幅。 甚至不需要侧耳静心,他也能隐约听到艾丝特柔和的歌声,那种声音更像是直接贴近他的感知,而并非隔着墙传递过来。 克莱恩有种预感,如果他这时候进行占卜,准确率都会大大提升。 她还真是硬生生走出一条辅助路线啊,吟游诗人?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卓娅”与灰雾的特殊联系,真让人意外。 克莱恩轻笑一声,继续思考起自己扮演“无面人”的计划。 《untgstars》-onerepublic。 三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谢谢郯锬、骚信、°ntleのxx的月票。 第十二章 吃点鱼 艾丝特没哼多久就停了,然后克莱恩听到隔壁房门轻微的响动,猜测她是待不住,又跑去甲板上看风景了。 他的猜测非常准确,艾丝特将斗篷和行李箱留在船舱里,背着挎包,登上还有不少人在闲逛赏景的甲板。 此时刚开船十几分钟,乘客们的兴致还很高,时不时就会跟身旁的陌生人聊上两句。艾丝特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靠在舷墙边,往下注视着被船身推开后又返回来拍打它的浪头。 她的心飞快平静下来,似乎可以永远这样待下去,凝望着这一幕。 “你好!”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艾丝特的走神,这个穿着儿童版燕尾正装的男孩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灵动的眼睛正盯着艾丝特,充满好奇。 艾丝特蹲下身子,让视线跟男孩平行:“你好呀?有什么事情吗?” “你的头发颜色很好看!”男孩这么说着,用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两下。 “啊,谢谢!你是特地来跟我说这个的吗?”艾丝特愣了一下,有点意外。 “丹顿!你怎么又乱跑!”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着急地走过来,蓬松的裙摆因为她的小跑而来回摇晃,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雀斑,但有着跟男孩同样大而灵动的双眼,像极了潺潺清流,让艾丝特感到亲切。 两个孩子从外貌上能看出很明显的血缘关系,艾丝特冲这个年纪更大的女孩微笑起来:“小心点喔,在甲板上奔跑很容易摔倒的。” 少女牵起了男孩的手:“抱歉,我的弟弟比较活泼,我没看好他,希望他没有冒犯到您。” “当然没有。”艾丝特冲男孩挤了挤眼睛。 男孩会心地笑了起来,摇着姐姐的手:“我告诉她了!你也可以告诉她你觉得她的头发很好看!” 少女更加不好意思了,用力捏两下弟弟的手掌,对艾丝特欠身道:“我得带他回去找我们的父母了,再见女士。” 艾丝特冲两人摆摆手,又望向海面,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继续发呆。 待甲板上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克莱恩也走出了船舱,他一眼就看到站在船舷边微笑着放空的艾丝特。 温暖的海风刮起她的发丝,艾丝特看上去像极了随时会起飞翱翔的海鸥,充满对辽阔世界的憧憬。 克莱恩压了压头顶被风掀起的礼帽,听到船舱里隐约传来的音乐声,知道大部分乘客应该是去舱内聚会了,这里供乘客们聚会闲聊的专用大厅。 克莱恩没有打扰艾丝特的独处时光,而是往阴影里的僻静处走去,没多久,他就注意到那位“前冒险家”克里维斯在角落忙碌,保养着三棱刺、匕首和短刀。 克里维斯非常警觉,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刻抬起头来,跟克莱恩打了招呼后,克莱恩索性跟他闲聊了两句。 克里维斯也给出了他的告诫:“行走大地的赏金猎人往往做不了海上的冒险家。” 很明显,他对“格尔曼”的身份有自己的猜测。 克莱恩笑着点了下头,并不在乎对方有所猜忌:“谢谢。” “还有,跟你同行的那位女士,应该不是你的雇主?至少不单单是。” 克莱恩也是在心中感慨,这位前冒险家确实经验丰富,即使只是凭直觉,就对艾丝特产生了疑虑。 他也摇摇头回道:“是朋友。” “这样吗?那你们最好小心点,因为她的容貌太独特,太引人注目了。越往遥远的海面走,法律越没有约束力,你带着她更容易惹来麻烦。” 克莱恩瞬间明悟,这次他的道谢要更加诚恳:“感谢提醒,我会让她注意些的。” 克里维斯没再说什么,利落地收拾好他的武器后返回了船舱。 克莱恩随即向甲板另一边被阳光笼罩的那侧走去,走到艾丝特身边: “天气不错。” “就是啊,海上的天气跟贝克兰德简直是两个世界。”艾丝特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胡乱拍在脸上的海风。 “我之后还得往东面走。” “为了找你之前跟莎伦小姐提起的美人鱼?” 克莱恩点点头:“可能会很危险。” “没关系,这个世界在哪都挺危险的,我已经不会害怕了。”艾丝特笑嘻嘻地回答道,只是她的神色再没有之前那么欢快,克莱恩能瞥到隐藏在艾丝特笑容后面的冷意。 克莱恩将他几乎快被吹跑的礼帽紧紧按在头上:“互相帮助。” 艾丝特侧头注视了他几秒,将视线移回飞鱼跃出的海面: “加油,努力变得更强才是真实的,说不定到时候就能……” 找到回家的办法? —— 半夜。 艾丝特忽然从床上睁开了眼睛,白噪音般的浪潮声一阵又一阵,绯色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此时离清晨还早得很。 她不是因为到点而自动醒来的。 这让艾丝特疑惑地顺了顺头发,她很随心地走出房间,来到了甲板上,躲开两个边巡逻边聊天、正在守夜的船员,艾丝特一眼就望到克莱恩与白天见过的那两个孩子。他们正隐蔽地贴在船舱的阴影处,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不过那两个孩子外披大衣底下还是睡袍,很明显是偷偷溜出来的。 另一边,是克里维斯和他那位女性的同伴,不知道他们在布置些什么,地上铺着不少散落的肉块。 艾丝特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是牲口心脏之类的东西。 艾丝特轻手轻脚地靠近克莱恩身边,克莱恩回头瞥一眼,也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艾丝特当即点点头,安静地在他身边蹲下来。 克里维斯将什么东西扔进了水里,吊杆这一头正绑在船舷上,然后他跟那位女性护卫拿着武器散开,艾丝特也跟两个孩子一同屏住呼吸,直直盯着那个方向。 不过很快,两个孩子就蹲到了极限,只能背靠船舱坐在地上,只是充满好奇地盯着船边,一刻都不想移开视线。 吊杆忽然被拽紧,下一刻,怪异的摩擦声响起,有某种生物顺着船体的外侧飞快地爬上来,很快就露出了全貌: 它鱼类般的头部肿胀外凸,眼睛也往两侧鼓出,双颊上的腮口一开一合,墨绿色的鳞片包覆着身躯,强劲有力的后腿却比人类更短。 这个怪物四肢着地往甲板上攀爬,手脚都长着便于划水的趾蹼,身上分泌出半透明的黏液,在触碰到的表面都留下青蓝色的痕迹。 相比人类,它更像是某种被缝合上蛙类四肢的深海鱼类,丑恶程度差点让两个紧张的孩子发出声音,幸好那个机灵的少女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还顺手也捂上了弟弟的嘴。 艾丝特的右手在腰间一抹,“罗根之爪”便套在她的大拇指上,左手五指张开。 但是克莱恩却侧头给了艾丝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艾丝特虽然疑惑,但只好将爪刀重新扣进后腰上的套囊里,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鱼怪拾起地上的内脏大口塞进嘴里,咀嚼声在寂静的甲板上格外清晰。 紧接着,克里维斯扣下了手中的扳机,子弹没入鱼怪腰间的鳞片,血液飞快从破口处淌了出来,方才用餐的鱼怪尖叫起来,就想朝克里维斯扑过去。 而克里维斯藏在另一处的同伙也开了一枪,贯穿鱼怪侧肋,打断了它前冲的势头。 两处枪声再起,疼痛让鱼怪从刚才奇怪的呆滞中回过神来,它猛地扑向克里维斯,迎上了早有准备的三棱刺。 因为鱼怪与克里维斯距离太近,艾丝特的角度有遮挡,所以她没有使用偷盗能力。要是被偷盗的目标出现偏差,那位“前冒险家”在战斗中头脑一空就惨了。 克里维斯被甩飞在甲板上,鱼怪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遭遇了埋伏,它大步奔向船舷,试图跃入大海,身后枪声接二连三,却并不能完全限制它的活动能力。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鱼怪身上的时候,艾丝特看准它下蹲那一刻,伸手又握紧,偷走了它跳下去的想法,自己往前蛙跳了一步,她反而拍着甲板又缩回克莱恩旁边。 而那只头脑空白的鱼怪,只有变成固定靶的份,克里维斯那位同伴的子弹精准地钻入它的后脑勺,激起一蓬血花。 克里维斯抓紧机会又一次冲上去,将那把三棱刺也一同送进鱼怪的后脑。 鱼怪的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抽搐一段时间后就没了动静。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刚才做了什么,那只鱼人最后的呆滞很明显不对劲。他忍不住严厉地扫了艾丝特一眼,正看到她悄咪咪地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努力让自己融入阴影。 明明是你自己偷偷出手,居然还心虚?克莱恩好笑地在心中摇头,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看着克里维斯冲他比划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知道这只鱼人的危险是彻底解除了。 不过克莱恩和艾丝特刚起身,从另一侧通向船舱的阴影中,就走出来第七个人: 这艘“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卡格戴着很经典的船形帽,穿着暗红色的大袄,他正将手头的手铳重新挂回腰上,明显之前是躲在暗中观察这一切。 艾尔兰布满皱纹的方正面孔上,展现一个微笑:“作为船长我必须保证没有意外,请原谅我一直待在旁边的举动。” 克里维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是你的船。按照惯例,你有权分享战利品。” 然而艾尔兰并不是来抢夺这份战利品的,他用一百五十镑的公道价格买下了这条“鱼人”的尸体。 虽然艾丝特怎么看都没觉得那怪物有多少人形。 两个孩子见到危险解除,更加兴奋起来,冲到几人身边去观察那鱼怪,艾丝特赶忙也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这俩孩子惹出什么麻烦。 那个少女的胆子相当大,她甚至探出脚尖去踢了下鱼怪的身体,然后又因为害怕它诈尸,蹦到了自己弟弟和艾丝特身后。 她的弟弟则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倒吸一口气:“真的是怪物!” 艾尔兰用小刀刮下一片鱼怪脸颊肉,他将肉片举向姐弟中的少女,可是少女连连摇头,对那还沾着血丝的薄薄肉片充满畏惧。 于是艾尔兰询问谁想试试的时候,艾丝特兴奋地举了举手:“我能试试吗?” 艾尔兰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外貌看上去并不彪悍的女士居然会愿意尝试,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什么提醒,他也就看着艾丝特捻起那生鱼片的一角,将它送入口中。 克莱恩敢发誓,他看到艾丝特的眼睛瞬间亮得跟启明星一样。 “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 兴许是艾丝特享受美食的喜悦表情太有感染力了,两个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充满好奇地想跟着尝尝。 克莱恩将礼帽下压,掩住自己眼底的笑意,跟其他人也一同品味了艾尔兰倾力推荐的鱼怪肉。 深夜和绯月同样安宁,“白玛瑙号”轻轻摇晃着,驶向大海深处。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出海者 这个夜晚,就着烧烤鱼人肉和美酒,“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与“前冒险家”克里维斯分享了许多海上逸闻——宝藏、海贼、遗落的文明等等,每一项都会让艾丝特感觉到这世界的奇异之处。 让艾丝特茫然的是,分给她的饮品跟两个孩子一样,都是没给选择余地的甜冰茶。 她也想尝尝那金红似蜂蜜的苏尼亚血酒啊! 在听到那些宝藏传说的时候,艾丝特总是忍不住生出少许幻想,可是如果真的能找到宝藏,她反而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了。 物质的意义在她这里略显单薄,或许也就止步于非凡材料的交易,能拿去购买“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想道。 在回到船舱前,克里维斯喊住了克莱恩和艾丝特,将两张五金镑交到克莱恩的手上:“你们的份。” 看克莱恩板着脸,艾丝特只好替他开口:“可是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克里维斯沉声道:“你们帮忙照顾了孩子们。” 不过他扫过艾丝特的淡蓝眼睛,露出少许深意。 在艾丝特再开口前,克莱恩在胸口画了个三角形:“感谢你的慷慨。” 见克莱恩没有拒绝,艾丝特也就不再说什么,冲几人招招手,跟在克莱恩身后往二等舱的方向走回去。 艾丝特凑到克莱恩身边,压低声音:“他担心我们对他们的收获起异心?” “嗯,在海上这样的人大概很多。” 克莱恩递了一张钞票给艾丝特,艾丝特很自然地接过来揣进自己的怀里,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希望以后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海盗,赏金。”克莱恩给出了他一早预想好的赚钱路线。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然后指着自己:“我当诱饵应该还可以?到时候你负责狙击,上钩的海盗恐怕不会少!” 这什么钓鱼执法…… 两人同时在心里默念道。 —— 接下来两天,白玛瑙号安静地行驶在前往达米尔港的航道上,风平浪静。这座殖民岛屿会是它的补给站,停留一夜后白玛瑙号会在第二天起航。 让克莱恩没想到的是,艾丝特居然真的按照之前那玩笑般的说法,成功扮演起“海上音乐家”的人设,只用两个夜晚和简单的口琴演奏,她就在娱乐室里的演奏博得了许多掌声与赞美。 就连克里维斯都颇为惊讶地过来询问克莱恩: “你同行的伙伴哈梅尔,她还真的是个音乐家?” “嗯,她是。”克莱恩又好笑又无奈地回答道。 不过艾丝特看上去很享受让大家沉浸在乐曲中的时光,克莱恩也就懒得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只要她别再提起让“格尔曼·斯帕罗”帮忙摇沙锤,就随她去。 又是一曲结束,克里维斯和克莱恩也跟其他人一样鼓起掌来。 那个名叫堂娜的少女和她叫丹顿的弟弟跟父母坐在一块儿,很高兴地给艾丝特鼓起掌,用力冲她摇着手。这两天艾丝特没少跟这两个孩子吹嘘“历代海上音乐家的传奇”,甚至很轻松地跟那位乌尔迪·布兰奇先生与夫人混了个脸熟。 克莱恩也意识到,这恐怕跟“偷盗者”序列八“诈骗师”的能力脱不开关系,艾丝特的魅力与口才,再加上她演奏时产生的奇妙共鸣,想获得他人的信任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让她去做诱饵,那些海盗不会先被骗光裤衩子……克莱恩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很庆幸老乡向来是个很有底线和善心的人。 如果换成别人,克莱恩还真不敢跟一个“偷盗者”这样搭伴出行,总感觉最后被坑的会是自己。 要是没有这段插曲,克莱恩或许很快就会感受到海上生活日复一日的无聊,起初让人心潮澎湃的海景看上几天,也只会让人感到麻木。 但与他不同,艾丝特每天都能站在船舷边看上好一会儿,她似乎非常享受能看到或听到的所有东西,也在跟其他乘客的客套间往来自如,比克莱恩印象中活跃了许多。 而她编织谎言的技巧也越来越娴熟。 考虑到艾丝特之前的经历,克莱恩反而能理解她现在这样的改变。 但多少也感到不值得。 夜晚,汽笛声悠长地尖啸着,经过这几天的航程,总算是抵达了达米尔港。 艾丝特靠在船舷边上兴致勃勃地望着离视线越来越近的港口: “格尔曼,你说这里会不会也有什么好吃的?” “听说有特色腌肉。” 克莱恩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要去酒。” 艾丝特拉长音“哦~”了一声,说:“那我也跟你去,我想去尝尝这里酒有什么特色!” “不用。” 克莱恩的回复非常简洁,艾丝特倒也明白了克莱恩的话外音:他不打算直接就开始他的“狩猎行动”,只是想去当地有海盗活动的地方试试水,带着艾丝特会太引人注目。 艾丝特当即回道:“好,那我就在码头附近转转。要我帮你打包一份腌肉料理尝尝吗?” “随便。”克莱恩没有拒绝艾丝特的好意。 克莱恩要去酒了解海上消息,艾丝特只好随便在码头不远处挑了家餐厅,多亏之前克里维斯分的五金镑,艾丝特的钱包勉强有底气吃点好的。 在店员的强力推荐下,艾丝特索性就同意尝尝达米尔港的特色火山口风干腌肉。 前汤先被送上来,依旧是用贝类炖煮出来的杂味海鲜汤,鲜美暖胃。没过多久,切成片摆盘的腌肉被端上来,配上了一筐小圆面包与软质奶酪,还有一小份甘蓝沙拉。 只是那腌肉的颜色让艾丝特心中一紧,这种红黑白条条分明又格外刺眼的外貌,像极了她曾经注视灵界时,见过的混沌色块。 不过艾丝特对于食物一向大胆,她将还温热的圆面包掰成两半,将腌肉片和软质奶酪铺在里面,然后一起送进嘴中。 味道却出乎意料,确实很不错,这种腌肉口感细腻却不带脂肪的油腻味,香料的味道虽然混杂,在挑起味蕾后却又被奶酪与面包压住,不至于掩盖腌肉本身的醇厚。 确实很好吃! 艾丝特享受地咀嚼着食物,下意识地摇晃起脑袋。 说实话,只要是吃的,她很少有不喜欢的东西。 只是在她垂下视线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逐渐被五彩斑斓的色块渗透。 这样的变化让艾丝特猛地瞪大了眼睛,发现一切都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刚才是错觉?还是“灵性直觉”出现了异常? 艾丝特警惕地张望了一下,餐厅里坐着不少客人,都有说有笑地享受着晚餐,同样的腌肉冷盘和圆面包都摆在他们的餐桌上。 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的事情。 所以艾丝特将目光放在盘子里的腌肉上,再犹豫一下,单叉出一块送入嘴中。 随着她吞咽下去,那种现实与灵界交融的感觉再度浮现了一瞬,就很自然地隐没。 因为这座岛屿有特殊的地方,所以这种火山风干腌肉含有灵界气息? 艾丝特稍一琢磨,就决定待会儿多打包一些,虽然对她来说有些鸡肋,但要是给克莱恩吃的话或许能有点提高灵性的效果。 至少味道还是不错的。 因为总有灵界变清晰的瞬间出现,艾丝特不得不延缓了用餐的速度,当她离开餐馆的时候,跟服务员打包了一份腌肉片与甜冰茶,这才慢悠悠往码头返回。 远远的,她就看到克莱恩在跟堂娜和丹顿的父亲闲聊,一同往白玛瑙号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当即也走上前,跟这位布兰奇先生打了招呼。 不过就在上船的时候,丹顿趁着堂娜没抓住他的手,偷偷落后两步,小声地问艾丝特: “哈梅尔姐姐,你的头发为什么有点发亮?” 艾丝特将手指竖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因为我偷偷把星星藏里面啦!等到天黑到看不见东西,我就让它们出来遛弯~” 丹顿立刻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逗你的,嘿嘿,”艾丝特微微一笑,拍了拍男孩的后背,“快跟上你的父母,别让他们担心。” 丹顿不满地撇着嘴,追上堂娜的背影拽住她的胳膊,跟姐姐嘀嘀咕咕起来。 站在二等舱楼梯口,艾丝特将手上打包的东西交给克莱恩:“打包的腌肉,可能有小幅度增益灵性的效果,味道还是不错的。” “谢谢,”克莱恩接过腌肉,“你吃了?” 艾丝特知道克莱恩的意思是问她吃完有没有事,当即点点头:“还行,没有什么很明显的……”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艾丝特望向克莱恩身后扭曲浮现的一处色块,一只通体由白骨构成的骷髅架子从上方的灵界裂缝中钻出,因为它只露出了部分头部和庞大的手臂,让艾丝特很难目测出它的身高,但最起码也有三米往上。 克莱恩也回头望去,一封轻飘飘的信件被丢了出来,克莱恩伸出手,刚好接住了那封信件。 然后那骷髅信使的身体崩解成一段段的骨头,落入甲板消融隐去,迅速离开了。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回过头,正看到在一等舱阶梯边、磨蹭着交头接耳的姐弟俩。 此时堂娜和丹顿目瞪口呆地往这边望过来,艾丝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克莱恩:“要偷走他们的记忆吗?” 克莱恩当即点头:“好。” 有老乡在,这么方便的能力不用白不用,艾丝特当即飞快握拢两下右手,让两个孩子眼中出现短暂的茫然,忘掉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因为艾丝特有刻意收敛能力,所以两个孩子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艾丝特顺势冲他们挥挥手,两个孩子也略迷茫地跟她挥手道别,克里维斯瞥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艾丝特和克莱恩登上楼梯后,艾丝特忍不住轻声问起来: “你那个信封里似乎有很危险的东西?” 克莱恩掂了掂信封,猜测里面有阿兹克先生归还给他的哨子和“亵渎之牌”当即,点点头:“我回船舱去处理。” 艾丝特用力眨眨眼睛,望向别的地方,让感知中那团黑色扭曲的色块和阴冷气息缓慢消散,她主动转移了对它们的感应。 所以我不用常规视觉去感知外界的时候,跟其他非凡者开启灵视是相似的? “晚安,我回房间了!” “嗯,晚安。” 两人走进各自的房间,将门合拢。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书友,冯哥214,夕下_be,嗷呜超凶_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头等舱 因为昨晚被动进入了感知灵界的状态,艾丝特今天早上难得地赖床多睡了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更像是自身在整理脑中的混沌感,以稳定感官。 所以当有人走近门口的时候,艾丝特一睁眼就立刻爬起来,在某种预感下飞快地将缭乱的头发抓顺,飞快穿好衣服。 克莱恩的指节刚扣在木头上,艾丝特就把门打开了: “早安,格尔曼!怎么了?” 她当然也看到了克莱恩身边站着的那个男性,年纪三十左右,五官相比鲁恩人更柔和些,眉毛不知用什么涂成了黑色,但是假发底下还露出了一点黄色的发根。 此时这个男性明亮的幽蓝眼睛正左右乱转,战战兢兢地跟在克莱恩身后,时不时就露出咬牙切齿的紧张。 不过在看到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士后,这人很明显也一愣。 克莱恩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地道:“去一等舱。” “咦……” 艾丝特虽然疑惑,但没有说什么,老实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好像闻到了类似混合火药与铁锈的味道,相当淡,瞬间就不见了。 艾丝特茫然地捏了捏鼻子,继续收拾起东西。 因为并没将木门关紧,艾丝特也听到隔壁传来克莱恩的开门声。 还有他那句很明显在使唤人的指示: “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行李箱里。” 艾丝特有些吃惊之余又感到好笑,克莱恩现在到底端着的是什么人设?那个男人又是谁,感觉好倒霉的样子。 艾丝特也听到了那位男士委屈巴巴的一句“好的”,这让她差点直接笑出声。 之后,艾丝特和克莱恩跟在那位畏畏缩缩的男士身后,踏上一等舱的楼梯,来到了三一二号房门口。 “这位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齐格!”“达尼兹。” 克莱恩跟这位男性同时开口,报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艾丝特捂着嘴闷笑两声,郑重地说:“好的,我知道了,齐格尼兹先生。这位是格尔曼·斯帕罗,想必你俩已经很熟了,嗯,你可以称呼我哈梅尔,哈梅尔·布鲁克。” 真名为“达尼兹”的男士脸上满是震惊,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出自己跟这个嗜血可怕冷酷的格尔曼“很熟”。 走进屋,艾丝特打量一眼这里的宽敞的客厅,位于两侧的主卧与小房间,立刻跟克莱恩说:“那我去找间仆人房,你不介意?” “随便。”克莱恩压了压头上的礼帽,没有提出异议。 然后艾丝特看向达尼兹:“你也要住仆人房吗?那——” “你先选。”克莱恩板着脸说。 达尼兹赶紧点头:“对对,你先选我再选。” 艾丝特别过脸,不让达尼兹看到自己糟糕透顶的表情管理,她憋笑憋得相当辛苦。 将箱子随便放到一间仆人房里,艾丝特又回到客厅,看到克莱恩跟达尼兹正相对而坐,艾丝特索性坐到了安乐椅里,好奇地旁听起来。 克莱恩带着寒意的眼光扫过达尼兹:“讲一讲你了解的知名海盗。” “这有很多。”达尼兹满脸为难,甚至隐晦地往艾丝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试图让克莱恩注意到这位女士还在场。 克莱恩当然不在乎,他缓缓勾起一个阴森的笑容:“按照悬赏来。” 艾丝特立刻对达尼兹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也同样笑眯眯地望向他,眼神充满审视。 达尼兹额角上有一滴冷汗缓缓淌下。 狗屎!这个女人温和无害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差点忘了她也是格尔曼这个疯子的同伙! —— 由于搬到了一等舱,有达尼兹的船票,克莱恩跟艾丝特也能到一等舱的配备餐厅蹭饭吃了。 达尼兹在克莱恩的威逼下,讲了一上午各大海盗的悬赏与资料,让艾丝特对他“可怜人”的印象有了改观,很明显这位也是个浪迹大海许久的海盗。 在末了,艾丝特还问了一句:“那达尼兹的赏金是多少呀?” “三千金镑。”克莱恩即答。 在这之后,艾丝特对待达尼兹的态度反而愈发和蔼,只是达尼兹在她盘算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更像是被切半打包的腌肉了。 一等舱的餐厅居然还有小提琴手,这让艾丝特将注意力从“三千金镑”上移开不少,兴致很高地聆听着演奏,还在路过的时候跟堂娜一家打过招呼,聊了两句。 克莱恩也堆起淡淡的笑容,指了下达尼兹:“他请客。” 堂娜和丹顿也好奇地打量着达尼兹,让他浑身不自在。 克里维斯的目光就敏锐很多:“你朋友?” 克莱恩便扭头望向达尼兹:“你说呢?” 艾丝特笑眯眯地看着达尼兹咬紧牙关,看得出来他出于某些原因,曾经被克莱恩吓得够呛,八成是昨夜克莱恩去酒打听消息时,跟这位“三千金镑”打过交道。 达尼兹勉强憋出来一句话:“格尔曼曾经救过我。” 这算是谢过大人的不杀之恩?艾丝特嘴角噙着笑意,先一步跟堂娜一家道别,然后跟在克莱恩身后往靠窗的座位走去。 侍者很快过来送上了菜单,艾丝特翻看着,目光在红酒鹅肝和奶汁焗龙虾上面停留许久,感慨一等舱的食物真是比二等舱好上不少。 达尼兹开始抱怨海上生活没有补给时候,能吃到的东西非常贫瘠。 而克莱恩扫了几眼菜单后,就跟侍者很爽快地一比划:“这些都要。” “好的。”侍者回应一声,记下菜单就去准备了。 艾丝特跟侍者请求,留下了她手上的菜单,她很仔细地看着每一道菜肴的介绍,似乎在吃之前就想将它们背下来。 达尼兹跟克莱恩闲聊的时候,她基本没怎么插嘴。 直到淡金色的餐前酒上来,艾丝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甜而微醺的感觉直冲鼻腔,她很久很久没接触酒精,都快忘记这样奇妙的味道了。 艾丝特听着小提琴的优雅旋律,抿下另一口餐前酒:“这还真是享受。感谢你,金镑……不是,齐格先生。” 达尼兹内心流着泪骂骂咧咧,他刚才分明听见了“金镑”这个词! 只是在艾丝特刚吃下第一口焦糖布丁的时候,一位船员仓惶地冲进了餐厅,冲向船长艾尔兰用餐的那张桌子: “船长,有海盗船!” 在大部分乘客因为吃惊而停止用餐的时候,艾丝特手上反而猛地加快了速度,将碗里剩下的布丁全舀到嘴中,两腮像是仓鼠一样鼓起来。 达尼兹疑惑地盯着她身前的空碗,上一刻里面好像还有很完整的一块布丁?哪去了? 接着达尼兹对上了克莱恩幽暗阴冷的目光,浑身僵硬: “我说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吗?” 克莱恩勾起嘴角:“你猜。” 艾丝特终于将嘴里的布丁全咽下去了,她可没有剩下食物的习惯,她压低声音问克莱恩:“我们要管吗?” 克莱恩冷淡地摇摇头:“回去。” 艾丝特还有点遗憾。 不过她的遗憾落在达尼兹眼里,就显得很不同寻常了,达尼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凉飕飕的。 第十五章 班西港 很快,艾尔兰在简单安抚两句餐厅里的乘客后,就吩咐船员疏散众人,让大家各自回到房间里。 克莱恩带着艾丝特和达尼兹回到了一等舱的套房,达尼兹在关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嘴上的调侃欲望: “我以为你会临时接管白玛瑙号,争取让这艘船不受任何伤害。” 艾丝特笑着附和道:“就是啊,我还以为能在那群海盗身上搜刮一笔呢。” 当然,她只是开个玩笑,但达尼兹的脸色一白,好像当真了。 艾丝特忍着笑安慰他:“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可没有那么凶悍,那毕竟是一整艘船。” 一整艘船不行,一整个人就可以拿捏了是吗!?达尼兹在内心抱怨起来,对艾丝特的印象再度改变,在新误会中感受到了更大的威胁。 克莱恩走到窗边去,观察着那艘飘起红色骷髅头旗帜的大型海盗船,回头望向达尼兹:“你认识吗?” 达尼兹也走到了窗边:“红骷髅海贼团,中小型势力。船长是赏金九百金镑的‘海狼’约翰逊,大副赏金五百镑的‘独眼’安德尔森。” “那他们是远远不如你啊?” 艾丝特也想到窗边看看海盗船,但两个人凑在前头,让她不得不踮脚越过两人的肩头往前张望,克莱恩贴心地往旁边闪开了一点位置。 达尼兹很骄傲地拍了拍胸口:“当然!以前参加海盗间聚会的时候,我可踢过他们的屁股呢!” “他们有望远镜吗?” 在克莱恩的问题获得了达尼兹肯定的答案后,艾丝特若有所思:“那他们这时候肯定会观察到这里?我们这个角度刚好正对着他们的船。” 克莱恩突然冲着达尼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这就好。” 达尼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这个疯狂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在克莱恩的要求下,达尼兹去除了脸上所有伪装,然后在克莱恩的威吓下站到了窗外,还被警告过不要试图逃跑。 艾丝特捂着嘴坐在旁边的木椅里,憋笑憋得腿都要软了,没办法,达尼兹“忍辱负重”的悲壮神情,实在是太好笑。 即使艾丝特稍微同情这位满是惊恐的“三千金镑”,但她最多也就是没有狂笑出声,并不会制止克莱恩想吓跑对面“红骷髅海贼团”的行为。 克莱恩板着脸使唤达尼兹的场景足以让艾丝特铭记很久了。 很快,对面的海盗船在观察到达尼兹站在这里之后,竟然真的调转船头迅速离开了。 达尼兹从窗口爬回了船舱里,艾丝特忍不住冲他点点头: “感谢您,齐格先生,您拯救了一船人的性命。” 达尼兹内心很崩溃:全都是狗屎!我是在拯救我自己的性命!你没看到格尔曼那要杀人的眼神吗!? 不过他最终只是抽了抽嘴角,委屈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不客气……” —— 没多久,外面的走廊上也传来水手们的喊声: “危险解除!危险解除!” 达尼兹心里仍然烧着火:“你这是在借助我们船长的名望!她很厌恶这种事情的!” 克莱恩却反问了一句:“我记得她在鲁恩的赏金是两万六千镑?” 达尼兹被彻底噎住了,半天没说话。 艾丝特则十分好奇:“她?你们船长是位女士吗?” 说到这个话题,达尼兹瞬间重新精神起来,仿佛刚才被挂出去当挡箭牌的是别人一样:“当然!我们的船长‘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知性、强大、美丽!是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船长!” 艾丝特笑眯眯地道:“我还以为你会用海上明珠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她,这么‘知性、强大、美丽’的女士,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就是这样!她当然是海上明珠!我们船长……”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在艾丝特时不时刺激两句之下,达尼兹几乎迫不及待地将“冰山中将”船上的事情抖出了大半,虽然很多都是八卦或者对那位女船长的憧憬,但足以让克莱恩跟艾丝特分析出这个海贼团的大致情况了。 克莱恩在心里直摇头,达尼兹这个性格即使放在海盗间,应该也挺稀奇的,看达尼兹这样被艾丝特把控心思下的话术绕得团团转,克莱恩觉得自己都算善良了。 于是“善良的格尔曼先生”打断了达尼兹对“冰山中将”的吹嘘,对他说:“把皮箱里的脏衣服洗了。” 达尼兹的热情瞬间被当头冷水浇灭,他的表情凝固了,很快因为愤怒而飞快涨红了脸。 但是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又缓和下去:“是所有吗?” “只管脏的,外套刷一下就行了。” 达尼兹满脸绝望又憋屈地走向行李箱时,艾丝特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我记得这条船上有浆洗女佣,昨天堂娜才带我去找过。” 达尼兹忽然感觉看到了救星,他迫不及待地转头:“我可以请人帮忙?” “我只认结果。”克莱恩冷漠地回答道,背地里也在因为达尼兹的疯狂变脸而憋笑。 在达尼兹抱着克莱恩的衣服走出门后,艾丝特忍不住冲克莱恩傻笑起来: “这家伙真的好有意思啊。” 克莱恩提了提嘴角算是附和,实则内心感慨,老乡好像学坏了。 —— 傍晚,白玛瑙号又一次进入了海港。 艾丝特坐在窗边往外观察起来:“这好像不是预定停留的港口,白玛瑙号临时改道了吗?” 达尼兹打量着那昏暗的港口和高耸的灯塔:“是班西港,艾尔兰很谨慎啊。这里可有很恐怖的传说哦~” 他似乎有意想吓唬一下艾丝特,然而这个主意可谓是糟糕至极。 艾丝特满脸好奇地看向达尼兹:“比会走路的金镑还吓人吗?” 达尼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艾丝特指的是什么,脸色飞快阴沉下去。 艾丝特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班西岛有一种血块做的料理。” “哼,他们还吃人呢!” 在鄙夷了艾丝特的吃货本质后,达尼兹倒是详细地讲解起他知道的相关情报,这座岛屿上确实曾经存在过崇敬某种邪神的信仰,包括在大雾和天气剧烈变化夜晚不能外出的禁忌。 克莱恩一直保持着冷淡的疯狂冒险家人设,全程都是旁听没有插话,艾丝特倒是很捧场地附和道:“听起来确实挺危险的。” “你说的血块据说是他们从迁徙的精灵那里学会的烹饪方法,配合本地特产的辛辣调料吃的。” 达尼兹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又多看了艾丝特两眼:“你不会真的是有精灵血统?传闻中精灵都喜欢凝固的血液。” “不,我只是什么都想尝尝。” 甚至包括非凡特性,只是我还不敢吃……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加上了这么句话。 达尼兹见格尔曼也有些意动的样子,当即提议道:“这里有家青柠檬餐厅很出名,猪血尤其美味,要不要,呃,去试试?她看上去挺感兴趣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正指着艾丝特。 艾丝特看见克莱恩抽出一枚金币,将它弹飞在空气中进行了占卜,占卜结果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克莱恩并不是很放心,于是起身道: “我去趟盥洗室。” 艾丝特冲他摆摆手:“去,我帮你看着他。” 达尼兹在内心骂了很多句,这个看上去亲切友善的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她的甜笑都是假象!她绝对是为了刺激自己才这么说的! 艾丝特一眼就看穿了达尼兹的想法,微笑着问他:“难道你真的想逃跑吗,齐根先生?” “是齐格!” 正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艾丝特当即看向达尼兹:“你要回避一下吗?” 达尼兹梗着脖子,哈梅尔对他的威慑力远没有格尔曼那么强烈:“这是我的房间!我干嘛要走?” 艾丝特也就没搭理她,去开门来着,没想到门口正站着堂娜、丹顿和看护两个孩子而跟随的克里维斯。 堂娜高兴地冲艾丝特笑起来:“哈梅尔姐姐,我们打算去青柠檬餐厅尝尝当地的特产,请问你们要一起吗?” 丹顿插嘴道:“我还想听你上次说的那个斯帕罗叔叔大战海上剑豪的故事!” 艾丝特扫了一眼克里维斯,这位“前冒险家”却没有看她,而是正往屋里打量,视线中没有格尔曼,但他刚好能看到满脸气恼坐在安乐椅上面的达尼兹,克里维斯的眼神随即露出思索。 “抱歉啊堂娜,我还在等格尔曼先生做决定呢。如果我们讨论完,说不定就在餐厅跟你们见面啦。” 两个孩子明显有点失望,最后还是堂娜点点头:“好,那我们先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克里维斯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低声问艾丝特:“后面那位是不是达尼兹?赏金三千金镑的‘烈焰’达尼兹!?” 艾丝特也好笑地往身后瞥一眼,神秘兮兮地回答道:“是格尔曼不知从哪抓来的‘猎物’,现在被当成人质了。” 谁知道达尼兹的听力相当好使,他还坐在椅子上就嚷嚷起来:“不是,我才不是!我只是长得有点像‘烈焰’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认错人了先生!” 克莱恩刚从盥洗室走出来,刚好听到这段话,毫不犹豫地对着克里维斯说:“是他。” 克里维斯的眼神更古怪了:“总之……我先陪着布兰奇先生他们上岸了。” 听到他这么说,克莱恩郑重地上前两步告诉克里维斯: “你们尽快回船,班西港有潜藏的危险。” 第十六章 寻人去 送走克里维斯,艾丝特将房门关好:“如果有危险,我们就不登岛了?” “嗯。”克莱恩点点头。 最终三人在船上一等舱餐厅解决了晚餐,当然,达尼兹是没有任何选择权的。 不过在逐渐认清哈梅尔的真面目之后,达尼兹已经对两人严密看守他的情形感到绝望了。 七点多,一行人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船身摇晃的幅度小了不少,外面的狂风应该是缓和下来了。 克莱恩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一路走向船舱入口,向那里的守卫询问了哪些人没返回白玛瑙后,才跟两人一同往三一二房走去。 “怎么了吗?”艾丝特问。 克莱恩摇摇头,没有回她。 回到船舱后,艾丝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扑克,在克莱恩疑问的眼光下,她虚心解释了这扑克的来源: “昨天晚上在船上跟人闲聊的时候玩了两局,他输给我的。” 加上达尼兹,现在正好三个人,也能凑出一桌斗邪恶。只是刚开始牌局没几分钟,艾丝特忽然将手中的牌反扣在桌面上。 同一时间,克莱恩也放下手上的扑克,跟艾丝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点奇怪。”艾丝特轻声说道,某种异常触动了她的感知,让她想去岛上看个究竟。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格尔曼,”她的语气有点飘忽,“你不觉得班西的发音……很像是巨人语中的宾西吗?” 克莱恩的眼神一凝,点点头:“我去趟盥洗室。” 兴致刚被挑起的达尼兹十分茫然:“喂喂,你俩别是手牌太烂不想打了?达尼兹大爷这把手气可好着呢!别跑啊!” “你是不是有点太得意了?还达尼兹大爷……”艾丝特笑眯眯地看向他。 达尼兹立刻闭上嘴,往后缩在安乐椅上。 克莱恩从盥洗室走出来后,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艾丝特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回房间,带上了自己的挎包。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多了一张银质半脸面具,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克莱恩扣上双排长礼服的纽扣,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半高丝绸礼帽,面无表情地转向达尼兹: “你自由了。” “啊?”达尼兹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随意将手中的扑克丢到了桌面上,“真就不玩了?” 然后他看到哈梅尔也跟在了格尔曼身后,准备离开房间,达尼兹突然懂了,很惊讶地喊起来: “你们要去救那个船长,还有那些普通人!?他不是说外面很危险吗?” 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都是格尔曼说了算,我只负责执行。” 克莱恩将礼帽在头上压紧:“他们和我合作过,保守了秘密。他请我吃过鱼人肉,帮我赔偿了‘白鲨’的损失。” 达尼兹下意识开口:“赔偿了多少?” “几苏勒。” 艾丝特微笑着跟在克莱恩身后,两人都没有去管屋里满脸震惊的达尼兹。 也不知道达尼兹盯着窗户想了些什么,沉默好几秒,他突然从安乐椅上蹿起来,跟在两人的身后。 艾丝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跟着我们比较安全吗?” 达尼兹咬紧牙关:“怎么可能!我可是‘烈焰’达尼兹,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退缩!当然要迎难而上!” 艾丝特和克莱恩是一个词都没有信的。 —— 之前在白玛瑙号船舱内,都让人感到猛烈的狂风已经缓和不少,但仍然夹着寒意不断吹拂在下船的三人身上,让本就胆战心惊的达尼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班西岛跟贝克兰德或者廷根这样的城市没法相比,街道上使用的还是很原始的手动蜡烛灯,灯柱相隔好几米排在街边,外面盖着玻璃灯罩。 因为天气的骤变,今夜并没有人来将它们点亮。 雾气在漆黑的夜色下悄然变浓,即使是绯红的月光都只能照进少许,所有的房屋门窗紧闭,没有丝毫灯光透出。 街道上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和风声,没有任何声音,那些屋子明明除去房体略老旧,看上去还算完好,但却仿佛空了许久似的,只有一片死寂。 艾丝特沉下心来汇聚精神,将脑海中什么“鬼打墙”“幽灵屋”“凶宅惊魂”之类的念头统统扫出去,把“罗根之爪”握在手上,刀刃释放到最长。 突然间,她心念一动:“格尔曼,你的十一点钟方向。” 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克莱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有东西袭来的画面,他不慌不忙,反手将手杖抽出去,正中那西瓜大小的黑影上。 借助克莱恩左手上提着的马灯,他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那竟然是一颗没有下半截身体的脑袋! 脑袋下方只连着喉管,还有暴露在空气中的胃袋。 脑袋本身就仿佛融化半截的蜡烛,上面长着青色的霉菌细毛,外侧不断渗出恶心液体的皮肤,跟被戳破的水袋一般垂下,松垮地挂在骨头边缘。 但这诡异人头的牙齿异常尖锐,几乎赶得上打磨过的利刃,看上去很轻易就能将人的手臂给撕碎。 克莱恩刚才那一下力道非常重,那脑袋很明显是被抽懵了,在它恢复过来之前,一道纯净明亮的光芒从天而降,让它在惨叫中化为了灰影,飞快消失不见。 艾丝特却一皱眉,在某种预感的指引下,她再度开口:“达尼兹,右侧三点钟方向!” “收到!”达尼兹右手中的古典左轮一翻,精准地命中另一颗从雾气中飞出来的头颅。 这颗同样长满青毛霉斑额心多了一个窟窿,达尼兹虚握的左拳间亮起耀眼的火焰,他当即甩动手臂,将那团火焰砸向继续扑来的头颅。 那脑袋迎着火球继续向达尼兹扑来,虽然皮肤变得焦黑,但并未受到多少阻碍。 艾丝特迅速伸出左手对着它一抓:“还差点!” 在艾丝特的身体往前一仰,她又迅速回到原位,正好看到达尼兹后退一步,左手重新凝聚出内缩的橙色火球。 达尼兹再度将火焰丢出,投掷向静止在原地那颗头颅,在达尼兹的控制下,火球直直地落入焦黑头颅大张的嘴巴里。 “轰!” 一声爆响间,那火光从脑袋里炸开,碎肉与血水洋洋洒洒泼在街面上。 艾丝特却拧了拧头,看向街道另一侧的方向。 克莱恩沉声道:“还有吗?” 艾丝特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暂时没动静了。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在吸引我的东西……但危险,非常危险。” 这是来自她“灵性直觉”相当明确的宣告。 —— 接下来前往青柠檬餐厅的路程上,时不时就会有拖拽着胃袋的人头从雾气中飞出,扑向这三个不顾天气行走在室外的异乡人。 艾丝特对敌方动静的预感异常精准,甚至往往比克莱恩还要快上几秒,但是让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头颅袭击的目标往往以克莱恩和达尼兹为主,她这边是一只也没靠过来。 在艾丝特放手去偷盗头颅袭击动作后,它们几乎成为了固定靶子,接连在克莱恩的圣光净化与达尼兹的爆炸火球中溃散。 “这些怪物不会是当地的居民?”艾丝特小声地嘀咕着。 旁边好不容易缓和情绪的达尼兹,感觉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至于!?我们解决了有多少个了?那岛上得有多少人……” “十七个。”克莱恩回答道。 达尼兹很是震惊,这人竟然还在数这些人头的数量?他是真的毫不担心眼下的状况吗?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可以,你居然还真的数过。我们离青柠檬餐厅应该不远了?前面好像有人影……” 她的语气忽然一凛:“格尔曼,十点钟方向。” 克莱恩视线随之转动,再度用力挥动手杖,将一颗飞出来冲他呲着牙的人头击飞。 这颗人头重重地摔在几人身前的地面上,一道圣光后脚便落在它头顶,让它消失得干干净净。 克莱恩手中的马灯照亮迷雾另一头,对面也有人提着马灯,模糊的光亮照出几个人或紧张或惶恐不安的面容,但很快,堂娜和丹顿同时惊喜地喊起来: “斯帕罗叔叔!哈梅尔姐姐!” 克莱恩将马灯递给艾丝特,平静地对几人说:“先去电报局。”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又问:“迪默多一家呢?” 布兰奇先生回答了克莱恩的问题:“他们还在餐厅里。” 他面带焦虑和畏惧地指向刚才那颗脑袋的落点:“刚才那东西是什么?” 克莱恩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越过堂娜一家走向青柠檬餐厅的大门,艾丝特赶紧将拎着的马灯塞到了达尼兹手上,冲布兰奇先生点点头: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们也看到那个怪物了,这座岛非常不对劲。” 然后她便快步追上克莱恩,不能放任他一个人踏进这家感觉更古怪的餐厅。 克莱恩先是敲了两遍门。 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果断抬起腿,用力一脚,踹开了青柠檬餐厅的大门。 那个脸蛋发圆、多层下巴颇有“和气生财”骨相的老板,穿着整洁的燕尾服,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镜,很平静地向着门边转过身来。 一楼房间的房门纷纷打开,那些面无表情的绅士和女士们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两个闯入者。 “你想,做什么?” 那位餐厅老板的声音也没什么波动,只是他手上正握着一把左轮。 克莱恩的声音同样没有任何感情,冰冷得跟枪管差不多:“迪默多一家呢?” 那个餐厅老板的视线往艾丝特的方向转动了一下,艾丝特示威般地眯起了眼睛,有淡淡的光芒从她眼底一闪而没。 老板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喉头奇怪地滚动一下,再张嘴的时候,他声音似乎变轻了少许: “还有一桌,外乡人,在楼上。” 艾丝特低声询问克莱恩:“你上去找他们,我留在这里?” 她想要支走克莱恩后,开启混杂灵视的感知,仔细观察一下这些人的命运。 艾丝特下意识地抿嘴舔了舔上唇。 但还没等克莱恩同意或者否定她的提议,一楼客房那些决定留宿的人们统统后退两步,“砰”地关紧了房门。 那个老板似乎比两人还要紧张:“我立刻,找人,去喊他们。” 克莱恩还是将腰间的枪抽在手中,虽然对方似乎因为莫名的原因露出了畏惧,但他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艾丝特却感到有那么点失望。 这位老板怎么就怂了呢?这种时候不应该让我跟克莱恩分开,逐个击破才是正常策略吗? 第十七章 电报局 很快,在侍者的传话下,迪默多先生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到了楼下。 在简单的交流和布兰奇先生的明示后,迪默多立刻拉起他新婚妻子的手,同意跟一行人尽快离开这里,与外面等待的布兰奇一家会合了。 克莱恩冲那位餐厅老板微微鞠躬:“打扰了。” 与彬彬有礼的他不同,艾丝特眯起眼睛,打量那个老板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让那个老板松了口气的是,克莱恩在大门边喊了一声:“走了。” 艾丝特这才赶紧跟上去,狠狠地瞪了眼那个老板,紧随克莱恩的身后出了门。 青柠檬餐厅的大门再次合拢,只是在风中不断摇晃,大门边缘时不时就会在门框上撞出声响。 “你察觉到了什么?” 艾丝特摇摇头:“只是有点吸引我,算是命运的指引。” 队伍里的人一下子多了不少,使得护卫周全的难度大大提升,艾丝特刚想动用光点的能力划下隔绝范围,却见克莱恩冲她轻微地摇头。 克莱恩把手杖换到左手里,将右手探入礼服内,驱动了“太阳胸针”,温暖而振奋人心的光芒以他为圆心飞速扩散开,足以将在场所有人笼罩在内。 不过在克莱恩的控制下,这种太阳的力量特地绕开了艾丝特,他担心这种净化光芒会触动她身上的“卓娅”。 一行人在克莱恩的领头下出发前往电报局,船长艾尔兰之前就是去了那边。 艾丝特走在队伍左前方,达尼兹则在右侧,而克里维斯三人担任了后方半圈的警戒,克莱恩甚至取出了阿兹克的铜哨作为诱饵,吸引那些怪物优先将他当作袭击目标。 顺利解决了一波飞翔的人头,一群人没有谁敢磨蹭,飞快跟着克莱恩的脚步往电报局的方向前进。 “达尼兹的方向,这次不是人头。”艾丝特的预感一动,出声提醒道。 这确实不再是人头,而是一具披着斗篷的身体,脖子处的断口还在不断往外滴血,上方空空荡荡。 它抬腿之后便迅速奔向克莱恩,但达尼兹恰巧在它前进的道路上。 艾丝特的右手一个抓握,那无头尸体立刻怔在原地,她的身体往前甩出一步,但迅速被她拉回来保持了平衡。 达尼兹手中压缩数次的橙色火球被他甩出,在那身躯的胸膛位置发出一声爆响,把那无头身躯炸得连连后退,衣服燃烧破碎,露出焦黑塌陷的胸膛。 但这样的伤害对这些怪物来说只能延缓它们的行动。 在一个轻巧的响指后,克莱恩的身影凭空消失,从那怪物黑色斗篷上的火焰中跃起,将手杖贯穿了无头怪物,反手将它插向地面,动用了“太阳胸针”。 艾丝特的右手冲着空气虚抓一下,她的身体怪异地扭动了一圈,而那无头怪物却陷入了安静。 不过十几颗光点也在她的示意下飘落,在众人的注意力被那怪物转移的时候,悄然贴在地面上,往雾气中飞散开。 五秒后,克莱恩念出古赫密斯语的“太阳”,让细雨般的圣水在空气中凝聚,覆盖在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上。 很快,这个怪物在抽搐中化成了血水。 这样超出常理的战斗,让两个孩子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之前艾丝特编造的那些“格尔曼海上大冒险”,此时反而让他们觉得有可能是真实的了。 接下来数分钟的路程,一行人没有再遇到怪物。 克莱恩在灵视中,观察到附近的灰雾有不断游走的微小光点,他面无表情地瞄了艾丝特一眼,没有点破她的小动作。 抵达班西港电报局后,克里维斯主动上前敲在门上。 “谁?” 里面的女声很平和,没有什么感情波动,这让艾丝特想起了青柠檬餐厅的老板。 “我们想找‘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先生。” 门里的女声回答道:“他和,他的大副,去了隔壁的,教堂。” 克莱恩抛起金币占卜对方话语真假的时候,艾丝特却上前两步,冲克里维斯点点头,这位前冒险家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后退开来,将门口的位置让给艾丝特。 艾丝特非常礼貌地再度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的女声变得急促了一点:“请你,立刻,离开。” “就这么不欢迎我?”艾丝特微笑着放轻声音,只有克莱恩跟达尼兹能借由非凡力量提供的过人听觉,听清她的话。 按理来说里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这里,与你,无关。”门后的女声只是加快了语速,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门角处忽然崩裂了一道细缝。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往后退去,略显遗憾地回到队伍侧边她负责的护卫位置上。 在场的人太多了,她不敢再放肆。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艾丝特摇摇头,克莱恩便对其他人说:“风暴教堂。” 既然对方很忌惮老乡,那趁这个时间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以免这些古怪的班西岛居民撕破脸。 没多久,众人又抵达了风暴教堂外面,教堂大门也是紧闭的,克莱恩再度上去敲门。 门里传来一道略显警惕的男声:“谁?” 在克莱恩跟艾尔兰对上“白鲨补偿”这样只有两人知道的事情后,其他人也相继出声,这才让艾尔兰放下心打开大门。 艾丝特皱着眉头盯住教堂上方的圣徽,停在了门外:“格尔曼,我在这里等你们,我就不进去了。” 克莱恩稍一犹豫,就点点头:“好。” 然后他指向了达尼兹:“你,留在这。” 达尼兹咂了下舌,晃晃手里的马灯:“好好,反正她身边是最安全的……” 在艾尔兰跟克莱恩交代教堂中发生的异变时,艾丝特和达尼兹就一左一右地站在教堂门边,像是两个门神。 达尼兹的话痨心又上来了,相比不苟言笑“冷漠残忍”的格尔曼,哈梅尔确实是个好很多的聊天对象,即使她的话很多时候做不得准。 “我说,这个岛上的怪物好像都有点怕你啊?” 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也是‘怪物’?” “喂喂!你不要吓唬我啊!”此时只有两个人,达尼兹感觉背后有种寒意在上涌。 艾丝特轻笑两声,忽然冷下脸:“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还恐怖的事情吗……” 达尼兹后退两步,紧紧贴在了风暴教堂的大门边缘:“你你你——” 数道光点从雾气中浮现,飘忽着靠近这里,融进了艾丝特的发丝间,她脸色阴森,眼眸的淡色渐渐转浓,里面似乎升起了浓郁的黑暗。 艾丝特缓步往达尼兹的方向走近两步: “比如让亲爱的‘冰山上将’知道你如此热情地爱慕着她!” 达尼兹苍白的脸色凝滞了几秒,随即飞快转变得通红:“谁告诉你的!?我?哈哈,我才没有!” 艾丝特笑眯眯地后退两步,眼中的异样完全消失。 达尼兹又愣了好几秒,恼火地嚷嚷起来:“好啊!你诈我!?刚才那是你的能力!我算是看透你这个黑心肠女人了!” “怎么能说是诈呢?我只是合理推论,结果是你自己展现给我的。”艾丝特摇头晃脑地道,“提醒你一下达尼兹先生,刚才你的脸红得跟被人扇过巴掌一样。” 就在这时,克莱恩走了出来,冰冷的视线扫过两人:“很吵。” 达尼兹下意识捂住了嘴,只是更加恼怒地冲艾丝特甩着手指,充满谴责。艾丝特摊开手,老实地站到边上去。 克莱恩跟艾尔兰已经粗略查看过教堂内的情况,包括那位被杀害的牧师,是时候尽快返回船上。 多了船长艾尔兰和大副哈里斯,队伍的防备力量又增强不少,克莱恩也将那个带着阴冷气息的铜哨收回了怀中。 走出没几步,艾尔兰便提出去电报局,将这里的情况汇报风暴教会的建议。 反正这条路也会经过电报局,克莱恩没有反对。 但没有多久,这支队伍的对面就出现了另一个拎着马灯的人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主教袍,袍身上绣有风暴符号,他脑袋微垂、脚步踉跄地往这边接近。 艾尔兰一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就喊出了声:“米勒主教?”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举高了马灯:“你是,艾尔兰?” 艾丝特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她探手一抓,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暗红,但下一刻那种多余的色彩就彻底消散。 艾丝特飞快消化掉脑海中多出来的想法,冲前方的艾尔兰喊起来: “离他远点!他已经被不明力量污染了!是来堵截我们的!” 远处的雾气里爆发出光亮,雷光盘旋如蛟咆哮,往山脉的峰顶不断劈落,一阵接一阵,让这座岛屿上的死寂被雷霆声轰散。 米勒主教浅褐色的眼睛瞬间涌现出暗红,他死死地盯住艾丝特,教士服疯狂地翻起,狂风从他身上猛然涌出。 几个普通的乘客完全无法抵挡这样的飓风,艾丝特敏捷地翻身跃出,将堂娜和丹顿拽到自己怀里挡了一下,不至于让两个孩子直接摔到地上。 下一秒,艾丝特立刻翻身往旁边蹿去,迅速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几乎离开了马灯光亮的边缘。 因为那个米勒主教仍然在紧盯着她,甚至冲她抬起了双手。 艾丝特有预感,他的下一阵攻击将要更加凶猛。 “哈梅尔,小心!”克莱恩突然喊出了声,“雾里有埋伏!” 第十八章 风刃落 克莱恩话音落下的瞬间,被狂风吹散的雾气内就扑出来六道身影,统统都裹着黑色的斗篷,脖子上面空空荡荡没有脑袋,红色的血液不断从断口洒落在地。 还不待其他人回援,米勒主教周身忽然响起“嗖”的破风声,克莱恩下意识一个翻滚,闪开一道将地面割裂出痕迹的无形风刃。 没办法分心!这个风暴主教的能力要更强大! 相比异常紧张的艾尔兰和略显慌张的达尼兹,艾丝特的心情却很平静。 它们胆子突然这么大了? 艾丝特右手中的爪刀在掌心一抹,几滴血珠在刃间飞溅出来,温和而奇妙的嗡鸣声同时从她的血珠间荡起,星群般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发丝间飞舞而出,让她半头金发瞬间褪色。 红色的莫比乌斯环在艾丝特掌心浮现,被她瞬间碾碎。 下一刻,以艾丝特的手掌为圆心,温和的光芒眨眼间便扩散出来,淡金色的光点充斥了这片空间,瞬间罩住了那六具朝她扑来的无头怪物。 它们的脚步“蹬、蹬”往外倒退两步,然后又扑来,再度往外倒退开,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艾丝特的动作却完全不受这种循环干扰,她飞奔两步遁出这几个怪物的包围圈。 也只有她能这么做,换作别人,现在早已经中了“罗根之爪”的毒。 而在米勒主教被那光芒吸引注意力的同时,克莱恩将“太阳胸针”一把扔向离他最近的船长艾尔兰: “灌入灵性!五秒,圣水!” 克莱恩再度一个翻滚,闪开另一道风刃,然后他前倾俯下身体,减少整体迎风的面积,脚下不断左右跃动,借着他特有的敏捷能力往米勒主教的方向冲去。 数道风刃迅速扬起,带着阵阵破空声,试图割裂开始跟米勒主教拉近距离的克莱恩。 那些风刃不断割裂地面,留下重剑劈砍一般的划痕。 艾丝特的脚步停在最远的那道风刃边,与克莱恩的战场保持了距离,但她的视线紧随克莱恩的背影和米勒主教的动作,等待着一个时机。 米勒主教眼中的暗红光芒突然亮起,他猛然抬起双手,大量的风刃飞旋而出,数量和力度都足以绞碎一栋房屋。 克莱恩只来得及躲掉大半,但他的身体在瞬间化成片片的碎纸屑,被风刃卷得飞起。 而米勒主教的身前空无一物,完整地出现在了艾丝特的眼中,克莱恩的身影从另一侧闪出,恰好让出了一个空档。 艾丝特的左手对准米勒主教,猛然一张一握。 无限的概率变幻到极限,“幸运”让她的偷盗一次成功。 艾丝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的能力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 克里维斯几人从狂风吹拂中一站稳,就立刻将没有任何武器的几名白玛瑙号乘客护在了身后。 堂娜和丹顿抬头看到几个无头怪物扑向哈梅尔的时候,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但随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远远超出了其他人的认知。 即使是达尼兹或者艾尔兰,都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那些怪物被光圈环绕在内,不断重复着原地前冲又后退的动作。 艾尔兰在接过“太阳胸针”后,立刻倒空了怀里的酒瓶,开始制造圣水。 艾丝特夺取了米勒主教制造风刃的能力,彻底奠定了克莱恩的优势,这边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扭头转向那群无头行尸,冲另一边喊了起来: “达尼兹!预备好你的火焰,用最强的招式!” “不用——你说!” 达尼兹手中火焰暴涨,凝聚出一把尖端流焰泛白的长枪,他因为太过努力汇集灵性,脸上也一片通红。 艾丝特反手将“罗根之爪”短暂收回腰间,双手合拢,数道光点从她鬓角落入其中,替代了汇聚风刃所需的灵力。 艾丝特集中精神制造风刃的同时,也向艾尔兰和达尼兹给出警告:“循环要破了!” 艾尔兰正在努力用“太阳圣徽”往酒壶灌入第两轮的圣水。 达尼兹扫了他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计划:“等下往它们上方丢!” “明白!”艾尔兰回答道。 伴随着一阵扭曲似尖啸的嗡鸣声,笼罩那片区域的光芒化为点点光丝,飞快消散在空气中。六具无头怪物同时脱离了循环,还保持着往包围圈中间扑去的势头,然而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暴虐的风声随着艾丝特拉开双手,充斥了她的身前,数道月牙般的风波荡开气流,奔向那群无头怪物。 在艾丝特的控制下,所有的风刃都是朝着怪物的腿脚卷去,只是呼吸之间,就让那些怪物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在“扑通”声跌成一团。 “扔!” 艾尔兰反手将装满圣水的酒瓶抛向那群怪物头顶,达尼兹脚底下沉,瞄准那移动的小目标,拧身将手上炽烈的火焰长枪用力掷出! 方型酒壶彻底被穿透,圣水随着火焰同时爆开,仿佛一幕圣洁的焰雨,炽烈的火苗与神圣的气息同时席卷下方的无头怪物。 它们飞快消融,被彻底净化。 艾丝特的神情却恍惚了一瞬间。 “红祭司”与“太阳”……汇合在一起。 但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她立刻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克莱恩那边的战场。 克莱恩的战斗也刚刚告一段落,他左手黑手套的掌心蠕动着裂开一张血口,在米勒主教的惨嚎中,将他的灵魂与血肉一同吞噬殆尽。 艾丝特松了口气,克莱恩一如既往靠谱,这就解决了! 克莱恩转头来,冲艾丝特颔首,艾丝特草草扫了一眼众人的状况,赶忙开口:“这边也解决了,没有人受伤。” 堂娜一行人没有大碍,只是在起初被狂风吹出去时,几个大人身上有少许擦痕,而两个孩子被艾丝特捞了一把,反而是毫发无损。 克莱恩走到旁边,捡起他被吹落的半高丝绸礼帽,面无表情地掸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扣在头顶。 空中残留的光线收拢成光点,倒飞回艾丝特的头顶,将她那半边的银发重新染上颜色。 艾丝特盯着米勒主教消失的地面,地面上凝聚出一块拇指大的晶体,像是蓝水晶,但是里面时不时就有浪潮奔涌的幽黑浮现。 它传来一种海风般的味道,对艾丝特倒没有多少吸引力。 只是她下意识瞥了眼达尼兹,看来之前初次碰面的时候,那种火药铁锈般的味道并不是错觉,因为他是非凡者…… 艾丝特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难道她还要搜集二十二条途径的味道以作区分吗? 不过她默默记住了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词,“红祭司”。 克莱恩整理好装备,捡起米勒主教的非凡特性,又抽出一个手工粗糙的纸人,猛然一抖手腕。 纸人在空气中被点燃,随着克莱恩松开手指,轻飘飘飞落,在半空就化为了灰烬。 “我们还是不要去拍电报了?”艾丝特忍不住看向艾尔兰,“现在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那个电报台,也很不对劲。” 艾尔兰还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之前艾丝特展现出的奇特能力,很快便下定决心,点点头:“好,我们尽快回船。” 克莱恩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将他沾着血的手杖点在地面上: “走。” —— 终于踏上白玛瑙号的甲板时,所有人都稍微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虽然后面的路程上再未出现怪物,但是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紧张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 克莱恩等在最后头,直到所有人都登上船,他才跟在后面迅速上来。 堂娜和丹顿似乎还想来找克莱恩和艾丝特说话,但在艾丝特的小声劝慰后,克莱恩也面无表情地冲两个孩子摇摇头:“回去,明天再说。” 堂娜相当聪慧,当即点点头拉起丹顿的手,两个孩子都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示他们愿意替几人保密。 达尼兹跟艾丝特站在船舷边,望着迷雾笼罩下的班西港。 艾丝特眯了眯眼睛,淡淡的流光从她眼底掠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达尼兹十分赞成她的话:“我也不喜欢,真是狗屎!到处都是怪物。我再也不要来了!”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方教会应该会管?毕竟那个主教还是他们的人。”艾丝特背靠在舷墙上,甩着指间的爪刀,“风刃的能力真让人羡慕……” 达尼兹很奇怪:“你不是之前都用出来了吗?” “短期的,只有那一会儿。” 艾丝特瞄了一眼达尼兹,决定还是放过他,不要直接偷那种凝聚火焰的能力来玩,那会让达尼兹受到惊吓的。 不过她的表情还是太明显了,让达尼兹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琢磨什么: “你别抢我的能力!” “我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啊。”艾丝特懒洋洋地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 船长艾尔兰走过来,看向达尼兹:“烈焰?” “哈哈,你猜。”达尼兹干巴巴地回道。 艾尔兰的情商非常高:“那我认为不是。”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艾丝特,对她点点头,但是努力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有些秘密了解得越少越好,艾尔兰在王家海军待过,深知这个道理。 在艾尔兰走后,克莱恩也走过来,站在艾丝特和达尼兹中间的空位上,跟俩人一样望着迷雾笼罩下的班西岛。 山峰边又响起耀眼的雷暴,即使隔着这么段距离,在夜幕下也异常清晰。 “我觉得我最好回去睡会儿,”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这件事大概就这样了,说不定待会儿风暴教会的成员就会来询问情况。” 或许是因为共同战斗过的关系,达尼兹对待艾丝特的态度随和了很多,但仍然对格尔曼相当畏惧。 既然艾丝特提出她要回去休息,达尼兹立刻抓紧这个机会开口: “那我也回去,免得真跟他们打照面。呃,晚安?” “晚安。” 克莱恩淡淡地回道,仍旧站在船舷边没有动静。 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尊冰刻雕塑,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让他解冻。 第十九章 非凡者 即使昨夜经历了班西岛上的怪事,艾丝特醒的时间仍然毫不动摇。 自从昨晚扩展开那片循环空间后,艾丝特的偏头痛就时不时地折磨她,幸好一夜过去,她脑海中的阵痛已经彻底平息。 艾丝特挑选的仆人房也是带有小窗户的一间,此时金色的光斑从窗外洒进船舱,她微笑着往外望去,天空正在渐渐放晴,码头上也出现了活动的人影,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是班西岛藏着那么凶险的异常,这样的生活大概也到头了。 艾丝特放弃深思,走出房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克莱恩走进屋来,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木盒。 艾丝特也看到了紧随在克莱恩身后的堂娜与丹顿,便跟两个孩子打了招呼: “早上好啊,你们两个居然起得这么早。” 堂娜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拿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哈梅尔姐姐!斯帕罗叔叔!这是我爸爸、妈妈,以及克里维斯叔叔他们,嗯,还有迪默多叔叔一家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一百五十镑!” “咦,这么多!?这样真的好吗?”艾丝特有点吃惊,随手点了一下成叠的金镑,又赶紧放回桌面。 堂娜的笑容很兴奋:“他们说这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感谢,只是补充一下你们的消耗!”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道:“还好。” 既然克莱恩没有意见,艾丝特当然也不会将送上门的金镑推出去,她随便点出三十金镑后,将剩下的全递给了克莱恩。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艾丝特无所谓地耸肩:“对我来说只要有吃饭的钱就行。总不至于别人给点好吃的,我就想跟着跑了。” 克莱恩花了不少力气才憋住笑,没有在堂娜和丹顿面前让人设崩塌。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就昨夜的状况询问起克莱恩,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克莱恩脑壳发懵。 艾丝特原本还在旁边偷笑,下一秒堂娜便转向她:“哈梅尔姐姐,你昨晚用的那些也是魔法吗?你的头发里真的住着萤火虫!你说的那些冒险统统是真的吗?” 克莱恩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艾丝特懂了,但装作没懂:“是呀,那些冒险故事统统都是真的,斯帕罗叔叔斗邪恶的往事可是英勇至极呢!” 克莱恩正在脱外套的胳膊一顿,感觉到某种带着话外音的嘲讽。 他在“斗邪恶”牌桌上的运气可从来没好过! 克莱恩忍不住开口解释起来,简单说了两句“非凡能力”的事情,以免艾丝特的胡说八道让两个孩子出现更糟糕的误解。 堂娜忍不住问起来:“我们、我们也可以通过仪式和魔药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吗?” 艾丝特却下意识摸了摸右眉心:“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如果要成为非凡者,可能会被你的家人遗忘、被教会的人追捕,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或信任的人,你们还愿意吗?” 两个孩子脸上浮现出茫然,丹顿看向了克莱恩:“可是哈梅尔姐姐不是跟斯帕罗叔叔一同行动的吗?” 接下来克莱恩的举动却出乎艾丝特的预料。 他沉声说道: “只要选择了这条路,就将时刻与危险和疯狂为伴。你可以赢它们一百次,一千次,但只要输掉一次,就会像那个堕落主教一样。” 克莱恩挽起了衬衣的袖子,露出一条干瘪萎缩的年老手臂,还有另一条皮肤透明能直视所有血管肌肉的手臂。 他的脸上忽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蠕虫般胡乱扭动着,将两个孩子吓得连连后退到了门边。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疯狂。” 艾丝特没有阻拦克莱恩的举动。 这样的威慑,事实上也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好。 在堂娜和丹顿吓到冲进走廊后,她走上前去关紧了房门: “这样好吗?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偷走他们的想法的。” 克莱恩却冲她摇了摇头:“他们有权力在知道真相后再选择自己的人生,你不能剥夺这种权力。” “也对。我现在总想着图方便,习惯性偷走这些麻烦事……似乎越来越像‘偷盗者’了。”艾丝特用指节按了按太阳穴,不再说什么。 “扮演对你来说也有效果?”克莱恩问。 “我不需要消化魔药,但可能会被反向影响……”艾丝特皱着眉头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话头。 达尼兹的房门被打开了,他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刚才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之前有惊叫声。” 结果迎面一根沾满血迹的手杖飞过来,达尼兹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再一抬头,就迎上格尔曼金边眼镜下冷冰冰的表情: “洗干净。” 达尼兹的脸色瞬间又垮下去了。 狗屎!我就该继续睡到中午的! —— “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格尔曼是怎么认识的。”达尼兹这么问道。 走进一等舱餐厅里,两人跟侍者点好了早餐,正在一处清晨阳光比较柔和的位置落座。因为达尼兹洗手杖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起床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少桌边都坐着用早餐的客人。 艾丝特喝了两口侍者端上来的苹果汁,懒洋洋地靠在扶手边:“就那么认识的,最初只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果然这两个人以前就是赏金猎人,因为某种任务联手后,才逐渐熟识起来的。达尼兹思考到两个人那种奇怪的默契,当即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艾丝特将华夫饼切成小份,蘸着果酱送到嘴里,不用看她就知道达尼兹会误会。 但她说的本来就是真话。 “看你们俩的能力,以前应该也混得不错?怎么会想到要出海的。”达尼兹叉起一段烤肠,仍然试图借机打探两个人的过去。 “机会啊,海上的机会当然更多,”艾丝特瞥了一眼达尼兹,“比如你?” “关我屁事!我那天晚上还觉得格尔曼是个挺不错的苗子,结果谁知道……” 达尼兹恶狠狠地嚼着烤肠,很明显在拿食物撒气。 艾丝特吃惊地瞪着他:“你还想过拉格尔曼入伙?干什么,不会是加入你们的团队?” 如果不是因为在一等舱的餐厅,达尼兹恐怕就狠狠地捶在桌面上了:“我哪知道他是那么个疯子!” “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哦,可能会被听到的。” 艾丝特笑眯眯地提醒达尼兹。 达尼兹惊恐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格尔曼的身影,当即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嚣张神态:“怎么可能?他又听不到我们的聊天……你不会告诉他?” “不会,毕竟你当面说他也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那样。”艾丝特从侧面替克莱恩修饰了一下人设。 “我才没那么蠢!当面说?我都怕他一激动让我吃子弹。” 达尼兹确实有点惶恐,他回想起格尔曼是精通占卜的,但又考虑一番哈梅尔的话,觉得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艾丝特晃了晃杯子里的苹果汁,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我倒是挺好奇你那个团队的。你们船长能这么让你们敬佩,应该也是强大的非凡者?” 达尼兹只要一提到“冰山中将”相关的话题,就显得非常来劲:“当然!我们船长超级厉害又非常聪明!不然我们也不会追随她!” “那有机会你可要给我介绍一下啊。” “这又没问题,你——你不会又是在诈我?”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很灿烂的笑容。 就让达尼兹胡思乱想去。 艾丝特有出海的打算,而达尼兹的言行性格跟克里维斯故事中凶残的海盗相当不同。艾丝特猜测这跟海盗团本身的风格有关,这位“冰山中将”的理念,或许没有那么让她难以接受。 但这些都要等待合适的机会,亲眼见证下才行。 —— 克莱恩一直睡到午餐时间才起来,干净的手杖已经靠在了衣帽架边上。 艾丝特跟达尼兹正在桌上对着个本子点点画画,克莱恩走过去后,发现艾丝特正在跟达尼兹玩“罗塞尔大帝发明的五子棋”。 旁边几张被撕下来的草稿纸上,一眼就能看出黑子战况惨烈,而正在进行的棋局上,达尼兹正一手薅着头发,一手在白子周围比划起来,始终没决定把黑子落到哪里。 真惨啊。克莱恩在心里感慨,跟带有“解密学者”的途径玩这种动脑游戏,不用想都知道毫无胜算。 艾丝特从眼角余光注意到克莱恩从屋里走出来,当即劝说道:“达尼兹,要不就算了。都要吃午饭了。” “我就不信,难道我还一局都赢不了!?可恶!”达尼兹骂骂咧咧地嚷着,“谁啊这么挡光,我都看不清楚了!” 然后他一抬头,对上格尔曼毫无感情的目光。 相当令达尼兹窒息的几秒沉默。 克莱恩已经快把憋笑当作日常扮演的项目了,他冷淡地扫过两人一眼,套上了自己的双排扣长礼服:“去餐厅。” 即使是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达尼兹也跟艾丝特争执不休: “就差一点!我再下两步就要赢了,这把输的一定是你!” 艾丝特嘴角噙着笑:“你要是不信,等我们吃完饭再回去继续?” “不用继续我都知道!这把一定……” 克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达尼兹到底哪来的勇气,真让人佩服。 第二十章 新的一周 午餐之后的时间非常平淡,三人打了一小会儿“斗邪恶”的扑克牌。差不多两点四十几分,艾丝特便说自己要回房间去,稍微睡会儿午觉。 牌局结束,达尼兹也不太想跟格尔曼单独待着,当即也指了指自己住的那间仆人房:“那我……我也去睡会儿?” “嗯。” 克莱恩站起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格尔曼这么闷的性格,那个骗子似的哈梅尔到底是怎么跟他“熟悉”起来的?难以想象。达尼兹挠挠头,索性放弃去思考这件事,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艾丝特突然间的午睡,不过因为今天是周一,是每周一度的塔罗会。 三点整,光芒环绕眼前,很快将她送入灰雾殿堂之上。 “正义”小姐轻快甜美的问好声照常响起: “下午好,‘愚者’先生~” 接着,她依次按照塔罗牌的顺序,向在场每个人都问过号,直到最后一位的“世界”。 艾丝特噙着笑,高兴地回应了“正义”的问好。 她语气中的悠闲很轻易被“正义”捕捉到,“正义”立刻心生猜测,“恋人”基本已经摆脱了上次的困境,远离让她烦恼的威胁。 在“正义”完成问候之后,“月亮”迫不及待地敲敲桌子,想要进行什么交易,但被“正义”制止了。 毕竟接下来是“愚者”惯例的阅读时间。 在“正义”和“魔术师”各自献上三页罗塞尔日记后,“太阳”也抄录了部分古神传说,并告知“倒吊人”他整理好了白银城周围的怪物清单。 艾丝特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但并没有多少印象浮现,唯一可以确认的,就只有“太阳”所在的地方与南北大陆是封闭的。 在“愚者”专注查看日记与资料的时候,艾丝特下意识往头顶瞄了一眼,看到那个外表已经恢复完整的光球,正安静地悬在青铜长桌上方,没有任何动静。 总觉得光芒比以前更黯淡了……是错觉吗? 数分钟后,“愚者”手中的纸张消散,他往后靠在高背椅上,姿态悠闲: “你们可以开始了。” 在“月亮”加入后,塔罗会的渠道再度被拓宽,“正义”以七百五十镑的价格购买到长者之树果实和镜龙血液。 之后,“正义”、“世界”和“倒吊人”三方的神奇物品交易也顺利达成,“太阳”很快就能将食灵者的胃袋交易给“魔术师”,“倒吊人”能从中拿到属于他的三百金镑,所以他也将“太阳”需求的魔药配方交付出来,并在白银城的材料清单上点出了几种额外报酬。 “倒吊人”也在“魔术师”处购得了龙眼海雕的眼珠,为晋升做了进一步准备。“世界”再度求购古老怨灵的残余灵性和六翼石像鬼的眼睛。 在他之后,艾丝特才举了举手:“我仍旧想收购部分消息,如果没有‘寄生者’非凡特性的消息,或者与‘偷盗者’相关的组织也可以。”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倒吊人”竟然给了她回应: “我确实听说过一点传闻。” 艾丝特当即坐直了身体:“我需要支付给你什么报酬?” “倒吊人”却摇摇头,笑着回道:“用不着,因为这是完全没有证据、也没人清楚情况的谣传,我甚至不能确保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在艾丝特点头表示明白后,“倒吊人”才继续开口: “这群人的行事风格非常低调,将自身藏匿得很好,成员的集会方式和选拔也都是谜团。我能确认的部分,只是有这么一条相应的传承,因为曾经有附带偷盗非凡能力的物品从这个组织中流出过。” “我所见过的那件物品,能力确实应该是‘偷盗者’这条途径的衍生,至于对应的序列几我就不清楚了。” “正因为没有更详细的信息,所以我没理由跟你收费。” 艾丝特点点头,倒没有太失望,这证明非凡世界确实有其他“偷盗者”活动在外,她还有机会找到他们: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倒吊人’先生。我不介意回报你一点情报,‘偷盗者’的序列六就有短暂偷取他人非凡能力,能让人在有限的时间段内使用他人的能力。” “不客气。”“倒吊人”很欣赏“恋人”如此识趣。 之后“世界”忽然转向“正义”和“魔术师”,询问她们能否帮自己购买无线电报机,“魔术师”当即答应下来。 见没有人再发言,“愚者”环顾一圈:“自由交流。” 在“魔术师”提起贝克兰德的高压状态后,艾丝特立刻跟之前大雾霾中的异动联系起来,当时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官方开始加强调查野生非凡者也是正常的。 “倒吊人”就“太阳”举行献祭仪式的时机进行了提醒,让“太阳”避开白银城的首席。 这之后,“倒吊人”又说:“最近一段时间,海上相对平静。” 艾丝特眨了眨眼:“班西岛出了些事情,那里的风暴教会主教叛逃,似乎信仰了什么邪灵。具体有多少受害者,我不太清楚,但近期最好远离那边。” “世界”瞥了她一眼:“历史遗留,食人与活祭。” 艾丝特的神情一僵,背后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吗!?她完全不清楚! 有了“世界”的提醒,“倒吊人”当即回忆起来:“班西岛确实有活祭的传统,目标是一个‘天气之神’的邪灵。在海外,包括南大陆,这样祭祀邪灵的举动并不稀奇,即使表面上被各大正神教会清除,暗地里仍然有某些信徒在活动。” “如果你们有相关的出行计划,最好还是小心点,别大意了。” “倒吊人”的话音刚落,“愚者”先生就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宾西是一位‘天使之王’血脉后裔的所在。” 艾丝特下意识往高背椅后靠了靠,不安地举起手:“‘红天使’梅迪奇?那个‘救赎蔷薇’组织的成员?” “愚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艾丝特的话。 “正义”有点茫然:“宾西?” “那是班西的古称。”“倒吊人”的目光转向“恋人”,在努力消化她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 如果这件事跟真实造物主扯上关系,那有必要将班西岛的疑点报告给风暴教会。 “愚者”先生特意点出宾西的异常,借“恋人”的消息透露给我们,是希望让风暴教会去摸清底细?没有错,“愚者”先生似乎跟“堕落造物主”是死敌,祂的眷者也出手刻意破坏了极光会的计划,但现在班西岛涉及的方面太多,“愚者”不方便让眷者出面,而是选择由驻扎在那里的风暴教会下场…… “倒吊人”心中念头急转,打量着桌尾的神情又凝重了不少。 怪不得“恋人”从不刻意隐瞒她的途径,说不定她原本就是“愚者”想要送进那个“偷盗者”组织的眼线。现在“恋人”从之前让她负伤的任务中脱身,目标就变成了寻找那个组织? 艾丝特奇怪地回望着“倒吊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打量这边,这让“倒吊人”很快移开了视线。 “正义”则是在片刻思考后,提出了她好奇的那件事:“尊敬的‘愚者’先生,这位‘红天使’的途径又是什么?” “愚者”换了一个同样放松的坐姿,悠然地回答道:“红祭司。” 艾丝特忽然有了尽快离开灰雾,抓着达尼兹的领子逼问他那条途径叫什么的冲动。 这一定就是达尼兹那条途径顶端的名称!她昨晚就冒出了莫名其妙的预感! 在这之后,“月亮”寻求到一些“倒吊人”社会经验方面的意义,而“倒吊人”所需求的让一船人沉睡的麻醉气体,“月亮”也同意给他提供了。 到这里,也没人再有多余的事情要分享。 “愚者”再度轻敲长桌表面,微笑着望向众人: “我已经预见,下周的各位将有新的面貌。这次聚会就到这里。” 依然是在“正义”的带领下,众人向“愚者”告辞。 在将所有人都送下灰雾后,克莱恩冲着身后被浓郁灰雾掩盖的杂物堆招了招手,一枚只有眼珠大小的徽章从中飞出来,落进他的掌心里。 徽章的正面铭刻着“命运”与“隐匿”相对应的神秘学符号,克莱恩将它翻到背面,注视着那行古赫密斯铭文:“持有此物,即可加入。” 克莱恩记得伦纳德当时去参与了这个组织位于塔索克河岸的聚会,他也记得藏匿在伦纳德身上的,正好是一位“寄生者”! 而这枚徽章的来源,“诈骗师”兰尔乌斯也是“偷盗者”途径,有极大概率是这个特殊组织的一员。 克莱恩垂下黄水晶灵摆,默念七遍“这枚徽章源自‘偷盗者’团体的组织”。 他睁开眼睛,灵摆稳定地按照顺时针旋转起来,给出“确定”的答案。 要不要将这枚徽章交给艾丝特呢? 克莱恩有些犯难了。 艾丝特去的话一定也会做相应的伪装,不至于被应该忘记她的伦纳德认出来。 但克莱恩拿不准这个聚会的安全性。 遇事不决,充满疑问? 克莱恩决定写信给生命漫长的阿兹克先生,询问他是否了解这个可能藏匿着诸多“偷盗者”的组织。 第二十一章 登陆港口 塔罗会一结束,艾丝特并未直接冲出去,而是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多躺了几分钟。 然后她才装作刚起床的样子,来到达尼兹住的那间仆人房门口,“咚咚”敲了两下。 虽然相当好奇,但她却强自忍耐着。 达尼兹挎着个脸打开了门,睡眼惺忪。 他是真的在午睡——也是屋里三人唯一一个真相信“午睡”这件事情的。 “达尼兹,你的途径到底是什么?”一米六的艾丝特站在门口,气势汹汹。 “喊我齐根!不是,齐格!”达尼兹逐渐被艾丝特乱七八糟的称呼给带偏了,他很不屑地一昂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难得哈梅尔有事情求自己,达尼兹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告诉她,索性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面露焦躁,达尼兹很是得意。 艾丝特眯起了眼睛,右手一张一握。 她果断偷走了达尼兹脑中的想法: “猎人、挑衅者、纵火家……” 达尼兹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你、你干什么!?” 艾丝特晃了晃她空空的右手:“什么都没干啊。谢了,我知道了。” 但是达尼兹总有种直觉提醒着他:“你肯定做了什么!你满脸都是干了坏事的表情!” 艾丝特下意识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神态恢复正常:“你的序列八叫‘挑衅者’?” “对啊,怎么了?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 艾丝特抛下这句话就走出门外,去甲板上打发时间去了,现在午后阳光正好,她需要找个地方让自己静一静心。 达尼兹茫然地回忆片刻,没想起来自己有跟哈梅尔或者格尔曼说过这件事。 他又被这个骗子糊弄了? —— 艾丝特站在船舷边上,安静地凝望着海面,心里却乱得跟线团一样。 她确实很想再去找那个地下遗迹的恶灵问问,但是好奇心与疑惑再浓重,也不至于让她用生命鲁莽地去冒险。 “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回过头,看到了戴着船形帽的艾尔兰船长。 “下午好,船长先生。”艾丝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艾尔兰冲她点点头:“看上去格尔曼先生或者那位先生没跟你在一起。” “是啊,他们大概还在午睡,毕竟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情,格尔曼早上才回去房间休息。” 艾丝特靠在栏杆边,不知道这位船长过来是有什么打算,她一时间还摸不清。 艾尔兰点点头,看向海面:“今天的风很大,浪却刚好,如果一直这么顺利说不定能提前抵达拜亚姆。” 艾丝特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运气还不错啊。” “你们去拜亚姆如果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最好低调点,那边活动的海盗数量相当多,很容易被盯上。” 艾尔兰压低了音量:“只是个小提醒,之前在班西港多亏了你们,我没有告诉代罚者你们的事情。” “这样吗……谢谢你的好意。”艾丝特微微一笑,“不过格尔曼的目标就是那些海盗。” “这样啊,他还真是个海上冒险家?”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他是,我却算不上。我只是个海上音乐家而已。” “哈哈哈……很少有人会这么介绍自己的,”艾尔兰笑了起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那我就祝你们一切顺利了。” 艾丝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倒是对艾尔兰这番谈话有了推测。 这位船长在防备她,为了什么?因为我之前展现出的那种光点能力,让他觉得我对这艘船只可能造成威胁,特意来示好? 真是敏锐的眼力,不愧是能当上船长的人。相比看似疯狂实则登岛救人的克莱恩,他更加担心我身上的异常,是因为那些光点浮出的时候看上去很像是失控的非凡者。 真是个负责的好船长。 艾丝特笑着伸了个懒腰,凝望着浪花比前几日更激烈的海面。 拜亚姆……真让人期待啊。 —— 一月十二日傍晚。 “白玛瑙号”一路顺风,提前了大半天抵达提亚纳港。 不过入港时的天气就开始变糟了,昏暗的天空中乌云低垂,似乎随时都会有暴雨砸在头顶。 “好颠簸……” 艾丝特靠在窗边,望着外面不断拍击在船身上的浪头,稍微皱起眉头。 达尼兹就站在她身后,得意地冲她呲着牙:“这就是大海!不管多么强大的力量,在大海面前都渺小得很!” “我们应该快到了?” “是的,在彻底变天前我们肯定能在‘慷慨之城’停稳,到时候赶紧找家旅店避一避。” 艾丝特望了一眼克莱恩:“要拿这家伙换赏金吗?” 她看到克莱恩的眼神都直了那么一瞬间,更别提突然间被恐吓到的达尼兹了,这位“猎人”往后连退两步,面露惊慌地看着艾丝特。 艾丝特冲他笑眯眯地道:“开个玩笑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那瞬间是真的在问我意见……克莱恩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达尼兹又往边上退了一步,离哈梅尔更远一点,然后他就看到格尔曼冰冷的视线也转过来。 盯了好几秒,克莱恩见达尼兹被吓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告诉我拜亚姆有哪些属于海盗的联络点。” 达尼兹的脸狠狠抽搐了一下。 算了,只要这俩人的目标不是我,是谁都无所谓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达尼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倒给了个面前的两人。 没有多久,白玛瑙号便吐出长长的汽笛声,比暴雨先一步登陆了提亚纳港。 三人也来到甲板上,站在其他乘客的身后等待下船。 艾丝特跟达尼兹仍然在闲聊: “说起来,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慷慨之城’?” 达尼兹是相当热衷于聊天的,并且不吝啬在艾丝特面前展现自己知道的东西,颇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拜亚姆的各种东西都很丰富,从香料到矿产都丰富到让人眼红,这里的气候一年四季都适宜种植,土壤又肥沃……所以第一批来到这里的殖民者就给出了这样的称呼。” “他们认为这是神灵许诺的,流淌着奶和蜜酒的宝藏之地。”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以前也经常来吗?” “当然,这里能去的地方可多着呢……嗯咳,你的话,就到处找餐厅吃饭就好了,拜亚姆的特色菜还是挺多的。” 艾丝特瞪了他一眼,见堂娜一家人和克里维斯正在走近,她没有再说什么。 乌尔迪·布兰奇却上前一步,询问克莱恩如果想雇佣的话该怎么跟他联络。 克莱恩给出在报纸上打广告的联络方式后,这家人才继续顺着过道往舷梯继续走去,不过堂娜突然拖慢了脚步,突然靠近了克莱恩的身边: “斯帕罗叔叔,既然那样、那样的力量必定带来危险和疯狂,你为什么……” 克莱恩低声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梦想。” 艾丝特望着“格尔曼”的侧脸,在内心补上:为了回家。 然后克莱恩的声音更低沉了,吐出另外两个单词: “以及,守护。” 守护…… 艾丝特忽然移开了视线,她的心脏莫名抽紧,这让她下意识抬起右手揉了揉眉心。 总觉得脑袋有点痛。 在堂娜一家走后,克莱恩回过头来,艾丝特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达尼兹在疑惑地望着她。 “达尼兹。” 克莱恩喊了一声。 达尼兹茫然地回过头:“啊?” “你自由了。” 克莱恩压低了自己的礼帽,率先往舷梯口走去。 达尼兹又看向艾丝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没听错?” 艾丝特冲他甩了甩手,快步跟上前方克莱恩的背影:“难道你真的想成为三千金镑吗?我都说了,那只是个玩笑!” —— 克莱恩跟艾丝特走在拜亚姆的大街上,这里的建筑比班西岛要密集不少,显出更有人气的繁华。 但因为暴雨将近,除了呼啸的狂风并没有多少人走在路上,即使有,也往往脚步匆匆,急于寻求能避雨的地方。 因为克莱恩不着急,艾丝特也没有加快脚步。 “先去找旅馆吗?”艾丝特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在好几家路过的餐厅招牌上流连。 “嗯。” 艾丝特甚至从这句平淡的回应中听出了“来得及”的意思——天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的。 “就这么放达尼兹离开真的好吗?” “怎么?” 艾丝特摸了摸下巴,对自己的预感不太确信:“我总觉得那位金镑先生一脸霉相,在你身边的时候能被你的运势冲淡很多。”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艾丝特倒是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你什么时候还会看面相了”。 “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你对他来说就很倒霉?” “格尔曼”式沉默,克莱恩冷着脸什么都没说。 在两人经过一条巷口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来凌乱的脚步声。 艾丝特下意识将手放到了后腰的爪刀上,而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警报,说明来者并没有威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还带着急促而痛苦的呼吸。 艾丝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正跌跌撞撞往两个人的方向跑过来。 奔跑间,还露出了男人手掌下不断淌血的胸腹,伤口深到能看见露在空气中的脏器。 “达尼兹!?” 第二十二章 狩猎之计 身受重伤的达尼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面上。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倒霉!” 艾丝特抬手就想召出光点进行回溯,却被克莱恩的眼神制止了,他冲她微微摇头。 这里是大街上,太显眼了。 “可是……”艾丝特欲言又止,静静地站在原地。 克莱恩俯身蹲在了达尼兹身边,达尼兹强撑着一口气,迫不及待地交代着后事: “告诉船长,老林恩被发现了,‘钢铁’麦维提为了、为了那个宝藏!” 克莱恩飞快将之前从达尼兹那知道的海盗资料联系起来:“血之上将?” “是的,告、告诉船长,告诉她!”在达尼兹用力呼吸的时候,他断裂的肋骨插在了腹腔里,这让他的脸因为疼痛而猛然抽搐了一下,“不要管我,我快、快死了……” 见到克莱恩一直镇定的神情,艾丝特反而平静下来,知道他必然是有着相应的救助手段,才会显得如此漠然。 即使再怎么扮演“格尔曼”,面具下的克莱恩也不会是对这种情况漠不关心的人。 达尼兹已经在交代最后的遗言了: “帮我卖掉,把钱带、带到因蒂斯南部的,诺西埃小镇,给我的、我的父母,说我真的,发财了……” “说我,说我成为了,一个出、出色的冒险家。” “还有……说、说一声,对不起……” 达尼兹咬紧牙关,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艾丝特都感到于心不忍了。 就见克莱恩抬起手,按在达尼兹的伤口上一抹。 达尼兹的左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但他胸口的伤势全消失了。 艾丝特最先从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捂着脸转过身去,肩膀抖得跟触电了似的。 达尼兹满脸愕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不,先治疗?” “等你说完。” “这是礼貌。” 克莱恩的话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艾丝特已经笑得快趴到地上去了,没有直接笑出声已经是她仅存的良心了。 达尼兹怒火中烧:“哈梅尔你不要再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冒起一道浓烟的码头,那是他刚才来的方向。 艾丝特抬头看了眼愈发阴郁的天空:“快点去找旅馆,到时候我们再说。” 克莱恩拭去肩头的一点雨滴,沉默地点点头。 达尼兹当即也点点头:“好。” —— 几分钟后,酸柠檬街四十八号,“蔚蓝之风”旅店。 三人刚刚踏进旅馆的大门,外面的暴雨就砸到了地面上,“哗啦啦”的雨幕让所有声音都被淹没。 在付了豪华套间的订金后,几人来到楼上,带有起居室配置的套房里有三间卧室,不过相比单间卧室的套房,这个价格可贵上了不少。 艾丝特倒是对住哪无所谓,说实话,她即使整夜不睡觉都可以,但要是整夜在外游荡乱晃,保不准会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把自己送到她手上。 克莱恩打个响指点燃了壁炉,屋里很快就被烤暖,暴雨带来的寒意被驱散。 艾丝特的挎包里常年备有绷带,在她帮着达尼兹处理伤口的时候,这位“猎人”的情绪相当复杂,因为艾丝特总是动不动就闷笑两声。 这让达尼兹不断在脑内回放刚才在街上极其丢人的一幕。 克莱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冷漠地望着达尼兹:“什么宝藏?” 达尼兹讲述起他们船队上次在沉船里的收获,一把巨大的黑铁钥匙,不知什么时候消息流传出去,许多人将其当作“死神的钥匙”,觉得它能打开传闻中死神遗留的宝藏。 艾丝特虽然有兴趣,但她更感兴趣的是“冰山中将”对这把钥匙的猜测:“可能涉及第二纪?那把钥匙有多大?” 达尼兹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比吉他还大上一圈: “但是那把钥匙上面没有什么线索,单纯又大又沉。” 艾丝特摇摇头:“即使真有死神的宝藏,也不是一般人能打探的,不自量力的家伙太多了。” 克莱恩表面上没有对此展现太多的兴趣,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达尼兹: “将‘血之上将’做过的事情全部写出来,包括‘钢铁’麦维提和他的手下。” 艾丝特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撕下几页,将笔扔在了桌面上。 达尼兹当即抱怨起来:“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我又没有这方面的非凡能力!他们又不是船长那样的……我也就记得主要的事迹,以及印象深刻的部分,你想做什么?” 克莱恩缓缓勾起嘴角,达尼兹又有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果合适,我想狩猎他们。” 艾丝特一手掩着嘴,让自己偷笑的表情没那么明显:“所以你就写,越详细越好,反正你右手还能用。” 之前在“钢铁”麦维提手上差点丢了性命的达尼兹,当然乐意配合格尔曼的狩猎行动,这可是报复的好机会。他当即拿起艾丝特刚才丢下的笔,飞快在纸面上书写起来,甚至还在房间里额外找了几张纸,将自己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统统记录下来。 克莱恩跟艾丝特都把这些资料仔细阅读了一遍。 只是相比克莱恩仍旧面无表情的淡漠,艾丝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她紧皱的眉头下露着很明显的厌恶与杀气。 “还真是什么事都干过,纯粹的没有底线的恶棍。”艾丝特扫了一眼达尼兹,“感觉我不该对普通的海盗们有多余的浪漫幻想。” 达尼兹很骄傲地昂起头:“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船长有自己的理念!” 在克莱恩进一步询问过“血之上将”塞尼奥尔与“钢铁”麦维提的情报后,也做出了决断。 他走到在大雨呼啸的窗边,冷漠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雨帘,落在更远的地方。 虽然他的自言自语很轻微,但屋里两个非凡者都听得很清晰: “今夜,格尔曼加入狩猎。” 虽然知道克莱恩是在一边扮演一边玩梗,但艾丝特还是忍不住瞥了眼旁边的达尼兹——克莱恩都比他更像个“猎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达尼兹问道。 “什么都有一点。”艾丝特友好微笑着回道。 —— 隔天早上,达尼兹悠闲起床的时候,发现艾丝特已经坐在客厅里,整理着 抬头看到达尼兹充满询问的目光,艾丝特便指了指门口: “格尔曼一早就出门了,探查一下拜亚姆的情况,顺便寻求扮演的机会。” 然后艾丝特又指了指桌面上凉了的煎蛋、烤白面包片和苹果:“你的早餐。” “扮演?”达尼兹很不客气地坐在旁边那张椅子里,将煎蛋夹在面包片里,大大咧咧地将塞到嘴中。 “难道你的船长没教过你这一点吗?唔,也不排除她可能不清楚……” 达尼兹努力用面包将嘴里塞满,满脸都是不服气地瞪了一眼艾丝特。 艾丝特笑着点了点他:“就拿你来说,我猜你晋升‘纵火家’的时候应该相当不顺利?” 达尼兹的动作一僵,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震惊地看着艾丝特:“你也会占卜是不是?” “这不用占卜就能猜出来,你完全没有挑衅的天赋,被挑衅还差不多。” “狗屎!”达尼兹刚想反驳两句,却一时间没找到话,只是挑着眉头瞪向艾丝特。 艾丝特反而解释起来: “喝下去的魔药是需要通过‘扮演’消化的,而消化的基础方法就是相应魔药的对应名称。在缺少正当消化的情况下,晋级的风险都会大大提高。” 达尼兹原本有些不爽的脸色很快平静下来,飞快地思考着艾丝特的话,在不知道“扮演法”的情况下还能晋升序列七,足以说明他有天赋也不算笨,甚至还有不少的好运。 他只是被“冷酷猎手格尔曼”欺压得太狠了而已,才在克莱恩和艾丝特面前显得束手束脚的。 艾丝特又继续道:“你的行为越贴近魔药名称蕴含的指示,总结出相应的法则,才能越容易让魔药的非凡力量跟自己融为一体。不过也要记住,‘扮演只是扮演’,不要因为模仿而迷失自我或本心。” “扮演只是扮演……”达尼兹重复了一遍被艾丝特加重的这句话。 艾丝特很满意达尼兹此时的虚心听讲:“那样就变成魔药在消化你,而不是你在消化魔药了。” “消化我!?”达尼兹愣了一下,很快回想起那些晋升失败而失控的非凡者,“是会变成怪物吗?” 艾丝特点点头:“差不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只是精神上的那部分,也可能变成怪物而已。 达尼兹细细回顾着这番话,很快将剩下的东西都吃完了,他才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我可以把这什么‘扮演法’,告诉我们船长吗?” “当然啊,这是在你梦境里一位恩泽上古的神明告诉你的,只是一场奇遇般的梦境,跟我哈梅尔有什么关系?” 达尼兹虚着眼说:“……这借口烂透了。” 不过他很快就正色道:“但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人品有问题——” “我人品哪里有问题了!”艾丝特咬牙切齿地道,感觉心里无名火“噌”一下就冒了出来。 达尼兹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跟艾丝特拉开点距离:“我只是认真感谢你一下!” 他好像真的感到魔药有那么一点消化与稳定。 这就是实践啊。 第二十三章 赌场偶遇 达尼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就“扮演法”总结出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实践来验证自己的扮演规律。 “那你上午要去干嘛?”艾丝特捧着昨天达尼兹留下的那些“血之上将”等人的资料,又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昨天我跟格尔曼不是说了吗?我得去打探更多‘钢铁’他们一伙儿的情报。这个点妓院或者酒都不会开门,我只能去赌场。” “赌场!”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了,像是只看见落单母鸡的狐狸。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达尼兹很摸不着头脑。 “那可是赌场!我想去那种地方很久了!” 艾丝特更加兴奋了,刚好克莱恩现在不在,她可以借着“监视”的借口强行让达尼兹带自己去,又没人能管着她! 达尼兹总觉得怪怪的:“带你去也不是不行……你会化妆吗?” 艾丝特勾起嘴角:“我不敢说自己多会化妆,但绝对比你的伪装好。” 可恶!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信不信我不带你去!达尼兹在心里抱怨起来,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说。 近一小时后,艾丝特才跟达尼兹乔装完毕。 达尼兹又戴上了黑发的头套,弄来一顶茶色的鸭舌帽。艾丝特替他描好眉毛后,给他描出厚重的黑眼圈,又画了一条从侧脸延伸至下颌的长疤。 “要是有合适的粉末,应该也把你脸上的肤色改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达尼兹很疑惑,望着镜子里看上去破相的脸,他下意识想摸的时候,被艾丝特在手上狠狠抽了一下。 艾丝特当然不吝于解释清楚: “当然,如果不是担心你的反应,我应该直接给你来一刀。面部越是鲜明的特征,越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出现在他人的描述中。别人看到你,优先考虑的也会是那些带疤痕的家伙。” 艾丝特则戴上了红色的长卷发头套,甚至刻意涂上了金黄色的指甲油,衣物换成了当地很常见的阔腿裙裤与咖色夹克。她点了点额前的刘海,几颗光点飘忽着落进她眼眸中,让艾丝特浅淡的瞳孔也变成了淡桂黄。 她在嘴角点上一颗黑痣,涂上用花汁榨成的艳色唇膏,闭眼调节了两秒心态。 在艾丝特重新抬头嫣然一笑的时候,达尼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狗屎!你谁啊!?” “要的不就是差异感吗?差异越大,越难有人联系到一起。伪装本来也就是谎言的一种。”艾丝特刻意摆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慵懒而狡黠地勾着嘴角。 “你的变化也太大了……” “你倒是好好学习下,”艾丝特眨眨眼,“对‘猎人’来说,伪装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啧,你这人真是烦人。不想搭理你,走了!”达尼兹很烦躁地一甩头,率先往门口走去。 艾丝特抓起桌上的宽檐草帽,扣在自己头顶: “我真的没有在诈你啊,齐格先生~” “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更让人来气了!” —— “金币赌场”位于一条没有标牌的小巷,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地下赌场,才方便海盗们出入。 据达尼兹所说,这家赌场有着相当深厚的黑帮背景,它是海盗们在这里销赃和购入东西的首选,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普通,但在活动的海盗间相当出名。 “可是这么出名的话,官方非凡者不会来这里搜查吗?” “哈哈,‘赌场’在这里当然也是合法产业,毕竟拜亚姆又不是鲁恩因蒂斯之类看重法律的地方。” “也是,你差点当街就被人……”艾丝特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达尼兹用力握紧拳头。这个哈梅尔怎么能这么抓人痛处啊! 两人在那些保镖审视的目光下走进了赌场。 艾丝特并没有急着参与游戏,而是跟在达尼兹的身后,一边看着达尼兹兑换筹码坐到牌桌旁,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家赌场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宽阔,不过此时在这里消磨时间的客人并不多,夜生活对拜亚姆来说比白天更有趣,现在刚刚十一点,不少熬夜享乐的人们或许才刚起床。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她能闻到一些古怪而混杂的味道,但是都很微弱,让她无从分辨。 达尼兹瞥了艾丝特一眼:“你不试一把?” “先看看。”艾丝特拉过一把高脚凳坐在达尼兹身后,不打算在摸清规则前就上桌。 主持牌局的荷官没说什么,只是整理好桌边几人下注的筹码,准备开始新一局,将底牌发到每个人手上。 这么说起来,扑克牌好像也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他怎么没有努努力把发电机普及到北大陆?只到了蒸汽机这一步。 艾丝特并没有专注在牌局上太长时间, 因为第二局牌局开始不久,她就闻到了一股清晰的、海风般的味道。 艾丝特侧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有着海藻般显眼蓝发的男性,常年海上生活让他的皮肤略显古铜色,深刻的五官更像是鲁恩人,而不是本土居民的外貌。 那位男性也正在疑惑地望过来,不过是在打量艾丝特旁边达尼兹的侧脸。达尼兹并没注意到,他正紧盯着牌桌,非常得意地挂着笑容。 “风暴”途径,序列不低,蓝头发,三十来岁,这里又是海盗之城拜亚姆…… 艾丝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小动作顿时吸引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力。 蓝发男人向艾丝特的方向望过来,起初只觉得是相当陌生的女性,银色面罩下似乎画着风格妩媚的妆容。 但那双似乎会发光般的眼睛,非常奇特。那光芒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曾经留下过极度深刻的印象。 在这位女士稍微显露出惊讶神态的那刻,蓝发男人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惊讶时脖子会不自觉地后仰,但身体却前倾的姿态,让那隐约的熟悉感骤然清晰起来,一定在哪见过! 塔罗会上“愚者”所掌控的光芒!?那是“恋人”吗? 在艾丝特转过头去后,蓝发男性反而坚定地走近了牌桌边,站在她的身旁。 但他反而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旁边那个黑眼圈的黑发男性身上,仔细观察后,蓝发男性诧异地轻声道: “烈焰?” 他的声音里充满不确定。 因为有艾丝特在,今天的达尼兹对自己的伪装非常自信,显得相当淡定:“你认错人了。” 艾丝特架起一只手撑在侧脸边,好笑地打量着这一幕,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他哦。” 达尼兹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蹦到牌桌上去。 他震惊地瞪了艾丝特一眼才回头,看到那蓝藻般头发的瞬间又放松下来,冲艾丝特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注意力又回到没完结的牌桌上。 艾丝特笑眯眯地转向这位蓝发男性,不过声音仍然很轻,确保谈话只停留在三人之间:“这位先生你认识达尼兹呀?我听说他是‘冰山中将’船上的水手长,足有三千金镑的赏金呢。” “哦?你对他的赏金更有兴趣?我倒是听说‘冰山中将’找到了‘死神的钥匙’,对此很感兴趣。” 蓝发男人随意扫了两眼牌桌,跟艾丝特低声交流起来。 艾丝特摇了摇头:“你要是愿意开出让人难以拒绝高价,说不定他们会乐意呢。‘死神的宝藏’难道不是愚弄海盗的传说吗?还是说是有组织对此也产生了兴趣?” 艾丝特在暗示风暴之神教会。 蓝发男人轻笑两声:“看来你确实出海不久。在海上的人对此没有不好奇的,能流传这么长久的传说往往有其背后的理由。” “哎呀,被看穿了,”艾丝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太显眼的宝藏都像是陷阱。” “你不去试一试吗?”蓝发男人冲牌桌点了点下巴。 达尼兹再次追加了赌注,等待着下一轮发牌:“你都看出来她就是个菜鸟了,让她坐这儿也只有输钱的份。” “是、是,这把齐格先生运气好着呢,保证能赢钱。”艾丝特随口敷衍道。 达尼兹冲蓝发男人挑了挑手指,蓝发男人了然,俯身凑到他旁边。 达尼兹这才跟他说:“帮我留意下‘钢铁’的行踪。” 蓝发男人看了眼达尼兹绑着绷带挂着夹板的左手,若有所思地点头:“难道是为了那把钥匙?” “他的脑子已经被他的活尸吃光了!”达尼兹恨恨地“唾”了一声。 艾丝特悠然地坐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交流。 蓝发男人直起身,望了眼达尼兹手上已经连成同花顺的牌面:“你想报复他?” “嘿嘿。”达尼兹笑而不语。 蓝发男人望向艾丝特:“你打算帮助他?‘冰山中将’上一次露面还是七天前在苏尼亚岛附近,想到拜亚姆可没那么快。” “战斗不算我的强项,我只是个打下手的。” 听到艾丝特暗示“背后有人”的一番话,蓝发男人又面露思索,他这样审视的目光艾丝特太过熟悉,已经完全揭示了他的身份。 但现在并不是适合“线下聚会”的时机,达尼兹还在这里,艾丝特决定等晚上克莱恩也回到旅馆,再跟他交流这方面需不需要外援,然后再向“愚者”进行祈祷。 在询问过达尼兹如何联络,得知“香树大道十五号”的地点后,这位先生便没有再继续交流的想法。临走前,蓝发男子拍了拍达尼兹的肩膀,低声对他说: “不要忘记报酬。” 然后他冲艾丝特点点头:“有缘再会。” 艾丝特笑着摆摆手:“会再见的。” 第二十四章 香料烤鱼 蓝发男子离开后,达尼兹这把牌局也到了尾声,他赚到不小的一笔,恰到好处地收手。 艾丝特见达尼兹正在把筹码兑换成现金,不由得问道:“不再玩一把?我觉得你今天手气不错。” “不了,我可信不过刚才那个家伙。万一他反手把我们的消息卖给‘钢铁’,那可就倒霉了。” 艾丝特摇摇头:“他不会的。” “你哪来的自信心?” 达尼兹可信不过那个蓝头发的幽灵船船长,“冰山中将”推测过他背后可能有别的势力支持。达尼兹跟对方也说不上熟识,不同船只间,海盗们彼此的信任跟“红剧场”里的爱情差不多。 都是放屁。 艾丝特正了正她的宽檐草帽:“中午我就不跟你同行了,你之后可以随便去想去的地方。尽量别沾水,你脸上的妆会花。” “嗯?那你去干嘛?” “找几家餐厅吃午饭去,不然呢?”艾丝特反问道。 达尼兹之前的幻想立刻破灭了:“我还以为你是来帮我搜集情报的……” 艾丝特问心无愧:“不,我只是单纯来凑热闹的。” 她本来是很想在赌场玩两把试试,但是达尼兹说的话也有道理。 “倒吊人”先生是相当狡猾老练的性格,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跟实际行事不能完全画等号。达尼兹现在的伤还没完全好,低调些对他来说更加安全,艾丝特能理解他对“倒吊人”的提防。 前脚刚跟达尼兹在“金币赌场”的门口解散,后脚艾丝特就遇到了某些小麻烦。 艾丝特此时有那么点后悔,毕竟她今天化妆的风格就偏向艳丽,即使戴着面具,也只会让那些起异心的人更加想入非非。 甩了甩手腕,艾丝特果断虚抓两下,偷走那两个堵住巷口混账的想法,并飞快消化了她窃来的少许记忆。 还真就是海盗,拜亚姆不是有“红剧场”专门做这方面营生的地方吗?真是有够放肆! 因为不想生事端,艾丝特落在“罗根之爪”上的手最后又移开了,在这两个人恢复正常前迅速绕过他们走出这条巷子。 要是能晋升到“寄生者”,我就可以用别的形态行动了,也不至于如此困扰。不过要寄生别人的话……没关系,拜亚姆的海盗这么多,还愁找不到有前科的吗? 艾丝特散步般走过数条街,闲逛了非常久,才来到一条种着不少因蒂斯梧桐树的宽敞街道上。 在隐藏了脸上的面具后,她露脸踏进一家门面相当整洁干净的餐馆,在侍者的带路下,坐在一张较小的单人桌边。 接近十二点,店里用餐的人还不少,旁边更私密的角落处用花墙遮挡了一下,形成了单独的隔间,但并未完全封闭,还能观察到里面有一位单独的客人正在用餐。 艾丝特随意扫了眼菜单:“一份你们这里的特色烤鱼就好,再来一杯特亚纳果汁,加果肉的。你们这还有因蒂斯菜式?那再加份烤布蕾,谢谢。” 在侍者转身离开后,艾丝特感受到坐在旁边那桌客人的视线。 艾丝特侧过头,让视线能越过花墙上稀疏的空洞,迎上这位绅士审视的目光,她对这位清俊英气的青年报以高傲又甜美的一笑。 这位男士所有的头发都压在丝绸礼帽下,即使在室内用餐他也没有摘下帽子,他绿宝石般的眼睛十分深邃,充满别致的诱惑力。 艾丝特眯起眼睛,这位绅士脸上似乎化过淡妆,刻意加重了五官线条的阴影,让原本更中性化的长相硬朗许多。 好像因蒂斯那边确实有男性化妆的传统,这位绅士的化妆技术还算不错。 正当艾丝特想收回目光的时候,这位穿着双排扣礼服的年轻男性忽然将身体凑近了花墙一点,两眼发光地低声问道: “这位女士,你有没有兴趣赚点小钱?” 他的鲁恩语带着点因蒂斯口音,让艾丝特瞬间想起了某些厌恶的人,再加上这番话,艾丝特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不是干那一行的,先生。” 说完她就扭过头去,懒得再搭理这人。 “不不,你误会了!”花墙那一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他的声音抬高后,听上去更像是没经过变声期的少年,“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随便去拜亚姆之外的地方转转,相应的资金我可以提供,你只要——” 艾丝特忽然诧异地盯住他: “只要扮成你的样子就可以?” “其实你是位女士,先生?” 艾丝特原本只是想开个恶劣的玩笑,让对方明白她没有兴趣,但接下来对面的表现,反而让艾丝特看穿了真相。 花墙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很快就更急促地响起来:“红发在这里相当少见,我真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或者只是单纯以那个扮相乘船离开拜亚姆就行!我能提供身份证明和船票!” 艾丝特疑惑地打量着“他”:“你不怕我把你的消息卖出去?” 那位“男士”反而冷静下来:“你并不认识我,而今天过后我也不会再来这家餐厅,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他们一直知道我还在拜亚姆……我很快就会离开这。” “你倒是很洒脱。”艾丝特听出来对方的谎言,没有拆穿,反而微笑着“夸赞”了一句,随即便安静地等待侍者上菜。 她没有帮人引走祸端的义务,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很快,侍者将烤鱼和饮料摆在桌面上,在获得艾丝特的同意后,也将餐后甜点一同送上来。 艾丝特娴熟地夹起那双树枝般不算平滑的筷子,熟练地将鱼肉与鱼骨分开,送到嘴中,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用筷子进餐的人。 “两百金镑。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让人帮你安排身份,送你前往因蒂斯。合法入境,包括工作安排,最多再带一个家属。”这位女扮男装的可疑人员加重了“合法”这个词。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满心怀疑地扫过花墙里那双翠榴石般的眼睛,对方的神情焦急而迫切。 如果艾丝特真的只是拜亚姆一位普通姑娘,这时候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应承下来,去往“大城市”对于这些海岛上的普通居民来说,有可能是一生都在憧憬的美梦。 然而在告别家乡的岛屿后,他们的生活本质并没有太多改变,从未真正脱离最底层。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点,只是一心想着去那些更繁华的地方过上好日子。 艾丝特淡漠地扫了一眼:“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替你去送死,我又怎么能验证你说的话?或许你可以试试以你最珍贵的东西起誓,我才会考虑下你的提议。” 好一会儿沉默,艾丝特享受着被浓厚香料味包裹的鱼肉,没有去搭理隔壁花墙后那人心中的挣扎。 “我……以我家族的名义起誓,这只是个委托,不会让你替我去送死。” “拜托,你说的家族我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呢,你要是冒名顶替奥古斯都家族我也完全不清楚真假——” 那位“男士”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以索伦家族的荣誉起誓。” 艾丝特忽然愣住了,她喝下一口特亚纳果汁,冲淡嘴里的香料味,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专注在让一切都变混沌的感知中。 很快她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淡淡的咸味与烟味,像极了在火焰中打磨的锈剑。 艾丝特很快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刚才说的起誓是逗你的。” 对面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你——” “你是个‘猎人’。直系?” 绿眼睛的“男士”沉默了好几秒,了然地望着艾丝特:“你是非凡……原来如此,竟然是我看走眼了,抱歉。” 如果对方是非凡者,那大概率不会有多简单的背景,也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钱冒险,他提出的条件根本没有多少诱惑力。 正当这位“男士”想主动提出取消交易的时候,艾丝特忽然点点头,冲对方举了举手上装果汁的杯子: “我同意帮你,但条件要改改。两百金镑,伪装眼睛颜色的药水你得想办法提供,还有——” “我要你的一管血,满十毫升就行。” “男士”立刻皱起眉头:“这不行,在神秘学方面血液能被用于诅咒和追踪的情况太多了。” 艾丝特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那道烤布蕾,甜滋滋的味道让她的心情也好起来:“那我们不用谈了。” 顿了顿,艾丝特难得在这场谈话中诚恳了一次:“其实红发也只是我的伪装。从你坚信不疑的表现看来,我的伪装应该还是挺成功的。” 她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动用“欺诈师”的精神干扰制造了幻觉。 这下,那位“男士”的目光彻底凝滞了,虽然并非完全相像,但“他”却充满了照镜子般的错觉,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一眼望过去必然会认错! 艾丝特微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在脸上施加的幻觉:“一管血液或许是很过分,那换成别的东西,比如一些情报,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要什么?两百金镑差不多是我所有能凑出来的积蓄了,我甚至还要跟家族里的长辈借钱!没资金帮你打听别的事情!”对面的人咬牙切齿,却难掩眼中的心动。 艾丝特的嘴角勾了起来,在极度过分的要求之后她再进行退让,鱼儿自己就会跑上钩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猎人’途径的相关情报,所有你知道的内容。” “……你想要配方?” 艾丝特摇摇头:“不用,那样你付出的代价太高了,这可不公平。我只要序列名称和大致能力,只是想要了解一下,真的。” 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不信你看我诚挚的眼神。” 第二十五章 计划之外 艾丝特提出的条件相比前一个,确实宽松了太多。 直到艾丝特慢吞吞将烤布蕾吃完后,女扮男装的“男士”挣扎片刻,终于咬着牙点了头: “可以。” 艾丝特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笔记本,摊开空白的一页将笔夹在中间,从花墙侧边的空隙里塞过去: “你应该识字?” 那位“男士”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接过笔记本,“唰唰”地飞快写下近两页的资料。 这期间艾丝特招呼了侍者过来,又加了一份苹果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已经打定主意让隔壁那位“男士”买单了。 不用自己花钱当然不心疼。 直到艾丝特将苹果派吃得差不多了,对面才将她的笔记本还回来。艾丝特只是大致扫了眼就收回了包里,打算等晚上回去旅馆,再让克莱恩帮忙占卜真假。 要不干脆跟克莱恩学一下占卜?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我该怎么将其余东西交给你?”那位“男士”询问道。 既然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艾丝特也就进入了谈正事的状态: “我不用你真实的身份证明,船票最好能买较近的岛屿,我得考虑回程。黑船票的可信度更高,因为你还在隐藏身份的状态对?” 对方点点头:“是,这点没有问题。” “你能确保对方注意到我离开拜亚姆吗?” “他们一直在紧盯着拜亚姆各个码头,等待任何相似的人出现。” 艾丝特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这个计划更大程度上依托的是“运气”,而非计划本身的紧密性,以两百金镑的费用来说足够了。 她最不缺的就是运气。 艾丝特点点头:“既然你敢出现在这里,应该跟这家因蒂斯餐厅背后的人有点关系?把东西留在餐厅这里就行,告知他们是留给‘哈梅尔’的,只有知道这个称呼的人能来取。” 花墙隔壁的“男士”从空隙中仔细注视着她,记下艾丝特面部的所有特征: “哈梅尔吗……我知道了。明天我会把东西准备好,包括三天后去西弥姆的船票,从那里返回拜亚姆也只需要半天,预付的五十金镑会一同留在餐厅,剩下的等你完成任务并回到拜亚姆才会交给你。” “可以,合作愉快。” 艾丝特说完,冲侍者招了招手,指着花墙道:“这位先生同意帮我买单了。” 在看到隔壁“男士”冷着脸点点头后,侍者恭敬地退下,艾丝特冲这位女扮男装的避难者做了个鬼脸,说句“多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因蒂斯风格的餐厅。 “男士”压了压礼帽,厌烦地皱起眉头。 在那个红发的哈梅尔离开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受到的影响。 这真是个擅长挑衅和挖陷阱的家伙,她的语言全程都在推着我做决定,不知不觉就让我往利于她的方向靠过去,我居然还被她挑衅了。 我的灵性直觉甚至没有报警,是因为她的序列比我高太多,还是她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幸好她接受了这个任务,即使她耍诈只带走了预付的金镑,损失的也只是一部分,没关系……只要别被特雷茜抓回去,在拜亚姆安全隐藏到我能回去因蒂斯的那天! —— 艾丝特踏出餐馆,沿着种满因蒂斯的梧桐树大道走下去,她路过了因蒂斯的大使馆,没有任何停留便继续走下去。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刚好就遇到另一个“猎人”,我只是随心所欲在前进的,怎么会刚好就走到这里?按照她先到这家餐厅来说,应该是我被她吸引过来的。索伦家族、索伦…… 会跟梅迪奇家族有关吗?班西? 在通过跳跃式思考搜索关联点的时候,艾丝特突然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她想起了之前在班西岛上,曾经动手偷过那位被污染主教的想法。 我被污染了!? 艾丝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灵性直觉”没有任何警告,这让她刚才一瞬间的慌张迅速消散。 如果是足以影响我造成负面伤害的事物,“卓娅”不可能毫无反应。我在周一的时候就已经登上过灰雾,参加过塔罗会,“愚者”先生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即使有影响,也完全不严重,只是会造成这样莫名的吸引…… 遇到这位索伦家的后裔只是偶然,这次委托没有特别的问题,只是要注意安全而已。 艾丝特苦恼地理了理头顶的红色假发,一时间非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愚者”进行祈祷。 —— 克莱恩收到祈祷的时候,刚刚将逛回旅馆偷懒的达尼兹给吓跑。 他原本是打算跟踪达尼兹看看情况的,但是因为耳边传来的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克莱恩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回到房间登上灰雾,看到了代表“倒吊人”的绯红星辰正不断动荡,当即用灵性放大了他的祈祷。 “尊敬的‘愚者’先生,我正在追查‘冰山中将’那把钥匙的事情,于金币赌场遇上了‘烈焰’达尼兹,以及疑似‘恋人’小姐的女士。 听说他们打算联手对付‘钢铁’麦维提,如果那位确实是‘恋人’小姐,她需要得到我的配合,我可以提供些额外的帮助。” “倒吊人”现在也在拜亚姆,而且跟达尼兹和艾丝特有了接触啊…… 克莱恩权衡了片刻,“恋人”的真实身份被猜出来让他稍有意外,但考虑到灰雾上这光球展现过的异象,“倒吊人”恐怕会对艾丝特身上的颜色非常敏感。 艾丝特的外貌特征在灰雾上几乎完全没有遮掩,与现实中一模一样,不像他人是由星辰凝聚而成,只是自己拉过灰雾盖住了艾丝特的长相,不然她几乎就是“实脸制”来参加塔罗会。 被心细又心思多的“倒吊人”认出特征,似乎也合理。 如果得到“倒吊人”的帮助,这次的狩猎计划的成功性能提高不少,“倒吊人”没必要坑害“恋人”,他跟我们之间没有多少利益冲突的地方,“倒吊人”没必要自断塔罗会的渠道。 说到底,“倒吊人”对风暴教会并没有多么狂热的虔诚,这点作为“愚者”的克莱恩看得非常清楚,“倒吊人”的野心和头脑摆在那里,他做不出背叛出卖塔罗会的事情。 而且“格尔曼·斯帕罗”也得跟“恋人”一同出现,不过这个身份怎么协调,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倒吊人”很明显已经将艾丝特当成我的眷者,那借由“恋人”的身份来掩盖“世界”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挡箭牌,用“格尔曼”的名字见面,在其间进行双向隐瞒有点难度。 但“倒吊人”不是会轻信的人,他不会见面就跟“恋人”互相透露真正的想法,这样的性格反而给我提供了在其中周转的余地。 这两人私下进行交流的可能性很低,只要我从中看紧点,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不了将克莱恩的“愚者眷者”身份也透露给艾丝特,并把死而复生的恩赐也往“愚者”与“世界”头上说,艾丝特或许反而会松口气。 “格尔曼”背后的克莱恩认识“世界”,但并不需要等于“世界”——毕竟“世界”可以是任何人。 这或许也算是某方面的无面人? 克莱恩坐在高背椅上,打定了主意,他招手将青铜长桌上的光球招下来,将“倒吊人”最后一段祈祷的信息送入其中。 然后他便离开了灰雾。 按照艾丝特的性格,必然会急匆匆地赶回旅馆,询问他的意见。 —— 数分钟后,克莱恩的房门便被敲响。 他悠然地从椅子上起身,从复盘计划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拍平衬衫的褶皱,这才平静地打开门。 他的姿态跟门外艾丝特的局促不安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不过看到艾丝特红发点痣的扮相时,克莱恩心里也有跟达尼兹一样的诧异:你谁啊? 只是克莱恩掩饰得非常好,“格尔曼”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露出惊讶的。 艾丝特本来离旅馆比较近了,一收到“愚者”的传话立刻飞奔回来: “克——格尔曼!我收到了特殊消息,有一位常年在海上生活的先生愿意给‘狩猎计划’提供帮助,我们要跟他联手吗?” 克莱恩皱眉摆出思索的神态:“可靠吗?” “我不觉得他敢设计什么陷阱,”这点上艾丝特非常自信,“倒吊人”那么小心谨慎的性格,可不像是敢于冒犯“愚者”的样子,“他之前在赌场里见过我和达尼兹了,所以才找上来的。” 克莱恩甚至做了一番占卜,让灵摆给出了顺时针的“肯定”回答,才冲艾丝特点点头:“我得跟你一起去见他。” “这……方便吗?我需要询问下对方的意见。” “当然。我都有空。”克莱恩简短地回答道。 艾丝特又风风火火跑回房间去向“愚者”进行祈祷了,克莱恩也关上自己的房门,坐到椅子上重新登上灰雾。 没几分钟,他就点了点荡出祷告光晕的球体: “伟大的‘愚者’先生,请您帮我转告‘倒吊人’先生,我确实需要他的协助,如果会面的话,我会带着我的朋友一同前往。如果他不介意,他随时可以约定会面的地点与时间……” 克莱恩先是将这段只有声音的“祈祷”送进了“倒吊人”的星辰中,然后又具现出了“世界”祈祷的影像,送出了另外一段话: “尊敬的‘愚者’,请您帮我传达消息给‘倒吊人’先生,‘恋人’身边的朋友实则为我的学生,无需担心他的可信度,还请务必将这一点保密……” 做完这些,克莱恩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郁闷地舒了一口气:“这马甲怎么越套越多了?” 第二十六章 命运之手 阿尔杰·威尔逊在收到“愚者”传来的消息时,并没有如前几次那样见到祈祷画面,他收到的只有模糊而温和的声音,倒是能听出是女声。 “恋人”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都交给我决定了?那越快越好,不过她要是带人的话…… 阿尔杰正在犹豫的时候,另一幅祈祷画面被送入了他的脑海中,源自“世界”的消息让阿尔杰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 “恋人”身边的人是“世界”的学生?联合她在塔罗会上往期的经历与之前大雾霾里的举动,是“世界”作为“愚者”的眷者在防范她,还是这个学生正在经受同为眷者的“恋人”审查? “世界”对于“恋人”确实有特殊关注,是因为“恋人”本身是个不安定因素,所以将学生送到她身边去打探和监视?这么想的话,他要我保密那位学生身份这点,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恋人”应该并不知道身边同行的朋友跟“世界”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但是“世界”的举动是出于“愚者”的授意还是自身的意愿?这点还难以确定。 如果“世界”也是“愚者”的眷者,在之前塔罗会上的异状发生后,他可能了解到了更多的内幕。“恋人”的情况会让“愚者”感到不放心,但又不方便直接对塔罗会成员动手,所以“世界”才把学生派到她身边去…… 阿尔杰脑海中的念头转得飞快,但对于尽快见面这件事,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阿尔杰再度进行祈祷,让“愚者”帮他转告“恋人”会面的地点与时间。 —— 下午五点刚过,艾丝特跟克莱恩一同踏上了橄榄树大道。 虽然门口悬挂的牌子上写着“帕梅的占卜小屋”,但这只是一家以神秘学为卖点的普通咖啡馆,深色调的外墙与古典风格的橱窗倒是非常容易辨认。 艾丝特走在前面推开了茶色木门,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穿着古典深色长袍的男性,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为“倒吊人”这身巫师般的打扮跟他脸上风吹雨打的沧桑相差太大,有种张飞戴花似的违和感。 克莱恩仍然是“格尔曼”冷酷成熟的扮相,却没有戴金边眼镜,让凌厉阴冷的气质一览无遗。 克莱恩紧跟在艾丝特后面,在蓝发男士打量两人的时候,克莱恩也在打量着这位塔罗会的元老。“倒吊人”先生的外貌特征其实相当好辨认,即使压着软帽,也在边缘露出少许蓝色的头发。 在蓝发男士的手边,放着一副塔罗牌,最上方是一张正面朝上的“倒吊人”。 艾丝特给了克莱恩一个询问的眼神,克莱恩摇摇头,于是艾丝特坐在了蓝发男士的对面,克莱恩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旁边一些的位置。 “可以帮我占卜一下吗?” “倒吊人”将塔罗牌推到艾丝特身前:“你可以自己洗牌和切牌。” 艾丝特将牌序迅速混合又盖上,飞快抽出了三张,摆出象征“过去、现在、未来”的万能牌阵。 在“倒吊人”重新开口之前,她就已经手上飞快地将三张牌翻到了正面。 “嗯……” “过去”的牌位是正位的“命运之轮”,“现在”的牌位是逆位的“恋人”,而“未来”的牌位是正位的“月亮”。 身处低迷期的转机与变化,面对诱惑的反复无常与软弱,迷惑、谎言、鬼迷心窍。 艾丝特望着那张“月亮”牌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克莱恩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也对艾丝特这几张牌面感到不舒服。 这包含他作为占卜家的灵性直觉。 蓝发男士也面露犹豫,他也同样能看出来“恋人”小姐抽出的这副牌面,到处都潜藏着危机,似乎表明她倒霉到了极点。 艾丝特点了点中间的“恋人”:“对于我面临的麻烦,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蓝发男士点点头:“逆位象征着遭遇险阻,想要避免做出错误的决定,或许需要你更多的决心或者对他人的信任。”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那我该如何寻求改变呢?” 蓝发男士再度洗牌,然后翻开了最上面的一张——但是让他瞳孔骤缩的是,这不是他特意留在牌面顺序上想要用作暗示信息的“教皇”,而是一张正位的“死神”。 克莱恩的目光落在艾丝特的侧脸上,她毫无表情地盯着白马上身穿铠甲的死神,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还真是……毁灭性的改变啊。” 事情逐渐超出蓝发男士的控制范围,他清了清嗓子,索性直接抽出“教皇”牌盖住刚才被翻开的“死神”。 “恋人”身上确实有点问题,怪不得“世界”会刻意派学生来跟着她…… 见蓝发男士的目光转过来,旁边的克莱恩开口了: “来自信仰的忠告,会指引正确的道路?” “正是如此。” 蓝发男士用手指点了点刚才被翻出的“月亮”牌:“即使在梦境中徘徊不安,也不要焦躁,找到自己的方向。” 克莱恩点点头,知道对方是在暗示联手官方非凡者,会出动带有“梦境”效果的封印物。 艾丝特仍然反常地保持了沉默。 蓝发男士再度翻出一张“太阳”牌,这次的牌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让他心底松了口气:“贵人相助,一切顺利。” 艾丝特这下也看向了克莱恩,这话中指代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克莱恩也伸出手,从塔罗牌中抽出了一张正位的“世界”,将它按在桌面上压住了那张逆位的“恋人”,主动提供了简短的解释: “达成。” 艾丝特叹了口气:“唉,我突然觉得我应该远离占卜……” 蓝发男士微微点头,竟然对这句随口抱怨表示了赞同。 艾丝特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转而说道:“在这之后我们会去香树大道预约的餐厅用晚餐,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起?” 这当然是谎话,艾丝特跟克莱恩并没有这样的行程打算。 蓝发男士瞬间明悟,“恋人”跟他倒是想到一起去了,“香树大道十五号”正是之前达尼兹留下的联络点。 蓝发的男士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另外跟人有约。” 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两人当即站起身来。 蓝发男士以手按胸,满脸肃然:“赞美神灵,这一切的启示都来源于祂。” 艾丝特内心了然,附和着道:“赞美神灵。” 而旁边的克莱恩并没有多做这一步,只是在艾丝特背过身往门口走去的瞬间,才同样以手按胸,用口型无声地回复了蓝发男士一句“赞美神灵”。 蓝发男士目送两人踏出咖啡馆的正门,视线又移到了桌面上,将那两张“死神”与“恋人”夹在手指上端详片刻,目光扫过“命运之轮”与“月亮”。 对于占卜绝对的强力干扰?这是来自于她的能力还是非凡物品?我记得“恋人”明明是“偷盗者”序列的…… 第二十七章 占卜谁灾 艾丝特跟克莱恩随便找了家餐厅,尝了这里比较清淡的鱼羹和香料烤面包。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不过在吃饭中途,艾丝特提出了她之前一直在考虑的那件事: “格尔曼,你能教我占卜吗?” “你想学?” 艾丝特用力地点头:“感觉占卜的适用性相当广泛,我真的非常想学!” 克莱恩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心里却忍不住回忆起刚才塔罗牌的古怪牌相,按照“倒吊人”那短短一瞬间的诧异来看,那张“死神”的出现绝对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让艾丝特学占卜,对她本人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总觉得对别人来说会很危险…… 最终衡量片刻,克莱恩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我考虑下。” 艾丝特刚才就注意到了克莱恩的犹豫,已经预估到这样的结果:“好,我还以为占卜的危险性没那么大,想着学一门手艺是一门。”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三天后要去西弥姆岛一趟,假扮别人的身份,赚点外快。” “假扮?” “是啊,其实如果是你来做这事一定比我方便,不过对方是女性……”艾丝特很明显想到了某种场景,笑意逐渐古怪,“她是被人盯上了,所以想找人帮忙引走对方的视线。” “找你?”克莱恩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艾丝特很潇洒地甩了甩脑后的红色假发:“可能因为我的扮相跟她有那么点像,再加上我能用在身上的少量幻术,骗一骗码头上蹲点的人肯定没问题。” “不安全。” 艾丝特听懂了克莱恩的意思,他是在考虑后续可能引来的麻烦,她便多解释了两句: “如果是别人或许后续很麻烦,但只有我的话反而没关系,毕竟我身上有点特殊因素。等上船后我就会再改一身打扮,隔天返回拜亚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总觉得找艾丝特做这件事的人有点冤大头。克莱恩腹诽道,冲艾丝特点点头:“随你。” 也就是说他不会太管这件事情,让艾丝特自由活动就行。 她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被对方长久记住,反而不容易留尾巴让人盯上。 “走前说声。” “当然,我离开拜亚姆前一天就告诉你。”艾丝特笑嘻嘻地回道。 —— 凌晨,螳螂、蝉与黄雀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好了行动。 在变化成“达尼兹”的克莱恩披着黑色踏进香树大道十五号的时候,真正的达尼兹和艾丝特正埋伏在有一段距离的某栋房屋顶上,借由夜色遮掩自身的存在,等待动手的那一刻。 埋伏在街道各处的人迫不及待冲向十五号的房屋,准备将“烈焰”堵截在里面,蹲守在后的“代罚者”们果断动用了封印物。 艾丝特的感知中出现了某种诡异的力量,能将范围内的人都拖入梦境,所幸两人待的屋顶距离足够远,并不会被影响到。 克莱恩借着达尼兹那阴影斗篷的能力,飞快遁出了受梦境影响的范围,艾丝特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达尼兹: “上空,飞毯?” 达尼兹眯起眼睛,在艾丝特的提示下迅速锁定了目标,辨认出搭载飞毯的那几人:“是他们。” “枪借我。” 达尼兹从腰上拔出了他的长管左轮,扔给艾丝特:“你会用吗?” 艾丝特扫过一眼里面的五颗满膛子弹,将左轮提在右手上,大拇指虚按在击锤上,随时预备好扣下扳机:“格尔曼在地面,我们对空行动?” 达尼兹竖起了大拇指:“没问题,我能用火鸦掩护你,你准头怎么样?” “看运气。” “看运气!?” 还没等达尼兹再说什么,艾丝特已经轻巧地纵身,跳跃到了相邻的屋顶上,飞快往那条街道靠近。 狗屎!这个女人果然也有毛病!这种时候哪有靠运气的说法啊! 达尼兹心中骂归骂,手上飞快凝聚起火焰,集中精神压缩起来。 “钢铁”麦维提和“冷静的斯考尔”一同跳下了飞毯,试图拦截下方逃跑中的“达尼兹”。 艾丝特紧贴在一处房屋的二楼侧壁,踩在外凸的阳台边。 她在身上叠加了少许“诈骗师”的干扰幻觉,在本就夜色浓郁的角落,她的身影很好地融入黑暗,没有引起对方任何注意。 炽白的火球从屋顶袭向“钢铁”麦维提的瞬间,麦维提双臂挡在身前,硬扛下了达尼兹这一击。 艾丝特的右手一抓一探,成功偷到了“钢铁”麦维提凝聚阴寒白霜的超凡能力! 因为有达尼兹的情报支持,艾丝特对目标有足够的了解,随机偷盗的成功率直线上升,一次足矣! 从崩散的飞扬焰花中,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信步走出,露出下方瘦削冷酷的面容。 格尔曼·斯帕罗盯上了他的目标。 斯考尔在身边刚飞扬起雪花的时候,还以为是“钢铁”麦维提使用非凡能力凝聚出来的,街道缝隙间的杂草在寒霜下飞快浮现被腐蚀的痕迹,这是特属于“钢铁”的序列能力,斯考尔见过不少次敌人被冻僵血肉的场景。 坐在飞毯上的“血色荆棘”亨特利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因为“钢铁”自己身边并没有任何冰霜汇集,他正在全心全意对抗那个神秘人针对灵体的攻击。 这冰雪落下的范围不对劲! 亨特利当即出声提醒下方的斯考尔,右手落向腰间装着施法材料的布袋:“小心!有——” 红色的火光在夜色里亮起,炽热舞动着展开翅膀,达尼兹抬起手,一只又一只火鸦从四面八方飞落,扑向飞毯上的亨特利。 亨特利的手立刻落向另一个袋子,抛出一簇淡蓝色的粉末,口中吐出一句古赫密斯语:“海浪!” 深蓝色的浪花卷出水幕,将那些冲来的炎鸦统统浇灭,在高温下飞速蒸发着,空气中弥漫开阵阵白雾。 艾丝特心念一动,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的左轮,用左手托稳枪托,稳定地连扣扳机,三枪出膛! “砰!砰!砰!” 另一边,克莱恩连打三下响指,附加了净化力量的空气子弹同时弹出,压缩过的力量猛然钻进“钢铁”麦维提的胸口,留下一片溢出金色火焰的创口。 斯考尔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甩出的飞刀统统被这个男人违背常人动作的方式躲开了,对方速度与敏捷要远快于他。更重要的是,双方人数持平了,除了“烈焰”和这个黑袍人,开枪的还有第三人! 遮掩在飞毯上的海浪与雾气忽然溃散开,坠向地面的海水洒落一地,飞快与地面的寒霜融为一体,凝聚成打滑的冰面。 “血色荆棘”亨特利的右手、左肩和胸腹间各有三处血洞,正在不断往下洒落鲜红。 他的左手还颤抖着想要往腰间的布袋上伸去,但是一直关注战况的达尼兹抓住了这个机会,一颗被压缩成炽白色的火球飞射而来,在达尼兹的控制下,火球精准命中了亨特利布满冷汗的脸,爆裂开来,将亨特利失去生命的身体从飞毯上掀翻。 失去控制的飞毯缓缓下沉。 艾丝特从二楼的高度直接跃下,因为脚边冰面上更小的摩擦力,她只是用力一蹬便飞窜出来,眨眼间便贴到了斯考尔身前。 斯考尔原本想冲黑袍人甩出的手术刀立刻调转了方向,他将两只手上的手术刀挡在了自己身前,猛地架住了这个女人右手挥舞刺来的奇怪小刀。 “哐——” 但是紧接着,斯考尔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不是刀片相交该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太过沉闷了! “是欺诈噢。”轻笑声响起,手术刀上架住的东西形态扭曲,恢复成原本的样貌,那是一把长管的左轮! 艾丝特的左手一转,“罗根之爪”从她掌心里旋转上挑,割向斯考尔的胸口。 斯考尔反而眼前一亮:她的武器长度太短了,还有机会! 他果断地将手上架住的枪管猛地往左侧甩去,双手的肘部猛地下压,试图用近身攻击将这个身形更娇小的女人逼退。 艾丝特的表情毫无波动,让枪管直接脱手而出不作理会,“罗根之爪”骤然弹出一小段长度——仅仅是厘米之间的变化。 斯考尔的胸腹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口瞬间就开始往乌黑转变,毒素迅速融入他的身体。 在斯考尔的双肘猛击在自己头部之前,艾丝特架起了空出来的右臂,在两人接触的瞬间,汇聚的寒冰便在斯考尔的手肘外侧浮现,飞快往他的双手上扩散。 这是艾丝特之前从“钢铁”麦维提处偷盗来的能力,进入战斗的时间远没到十分钟,她还能自由使用! 即使是这种情况下,斯考尔依旧冷静地考虑了最合适的对策,他必须拉开距离,不能给这个女人使用冰霜凝滞他身体的机会! 斯考尔的右膝猛地撞向艾丝特的侧腹,为了递出“罗根之爪”,她的重心没办法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艾丝特勉强收回左臂当作缓冲,人还是被踢飞了出去,翻滚两圈后才稳住身体,一拍地面就重新站起。 拖延的这点时间对斯考尔来说也足够了,他将手伸进怀里,抓出一枚黑铁符咒,低声念出了启动的古赫密斯语: “尖啸!” 符咒被激发,无形的音浪掀起荡开。 刚刚解决“钢铁”麦维提,想要过来援助艾丝特的克莱恩脚下一滞,鼻端渗出了鲜血。 艾丝特的身影却丝毫不受影响,她扑到旁边,一把抓起刚刚脱手的左轮。 黑洞洞的枪管对准斯考尔眼中的难以置信。 他连最后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剩下。 “砰!砰!” 前额与心口,“钢铁”三人全部宣告死亡。 第二十八章 金贵人头 战斗结束。 艾丝特冲克莱恩点点头,几道光点从她耳畔飘下,飞快在她身边和附近留下数道荡出涟漪的光晕,然后又消散不见。 她将达尼兹的枪挂在腰上,利落地沿着旁边的建筑物的墙体爬到房顶,敏捷地掠过好几个房顶,跟达尼兹往另一边迅速离开。 官方非凡者肯定会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要不了多久就要过来了。 艾丝特回到旅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愚者”进行祈祷,让祂帮忙转告“倒吊人”战斗已经结束的事情。 也不知道最后能拿到多少赏金,官方非凡者在场的话,克莱恩大概没办法带走人头。 艾丝特叹了口气,重新走出房门,发现达尼兹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虽然面带得意的笑容,但他总是下意识地在椅子里晃着身子。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慌?今天不是挺顺利的吗?”艾丝特一边说着,一边从旅馆的茶壶里倒出两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底,将其中一杯放到达尼兹边上。 “哼,是啊,那几个家伙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活该!”达尼兹说到这里,盯着杯子皱起眉头,“这时候应该喝酒,喝酒啊!谁会来喝茶水……” 艾丝特权当没听见,冲达尼兹举了举杯子,将杯子里略苦的茶水喝干了。 “我回去睡觉了。” 达尼兹愣了一下:“你不等格尔曼回来?” 艾丝特也很迷茫,她并不担心克莱恩收尾的工作:“为什么要等他回来?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啊。” 达尼兹挠了挠头,见艾丝特回去房间关紧房门,他也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四肢。不过考虑到格尔曼冷脸,达尼兹完全不敢像艾丝特那么随性,只能继续坐在客厅里,等待那个阴森的冒险家返回旅馆。 —— 隔天早上,克莱恩走出房门的时候,只有艾丝特坐在客厅里,正在她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早。” “早上好,你要出门?” 克莱恩摘下了衣帽架上的礼帽,听到从达尼兹的卧室内传来震天响的喊声,他板着脸回答道:“嗯,应该离开一夜。” 艾丝特指了指鼾声传来的方向:“需要我帮你看着达尼兹吗?” “不用……不过,我有事情要问他的船长。” 克莱恩已经在达尼兹的斗篷上动了手脚,确保自己能通过占卜追踪他。 艾丝特用笔尾点在下巴上,思考了两秒:“如果达尼兹想跑我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他一直保持大脑放空的状态。” “直说就行。”克莱恩的回答非常自信。 见克莱恩如此随意,艾丝特当即也有了猜测:“也对,占卜也能抓他回来。” 克莱恩离开旅馆后,艾丝特坐在椅子上继续整理她的笔记,相对于魔女的冰霜来说,那个“钢铁”麦维提的冰霜能力攻击并不强势,不过带有腐蚀效果,他本人似乎还有更加强悍的肌肉力量…… 忽然之间,她收到了“愚者”的传信,淡淡的光芒间,有绯红人影的祷告浮现。 艾丝特听到“倒吊人”说这次有三千镑分成的时候,心里也是非常愉快。 三千金镑,已经赶上达尼兹那么贵重了!五百金镑对我来说就差不多了,剩余的交给负责解决“钢铁”的主力克莱恩,可惜这次没有更多实物上的收益…… 不过海盗的钱真好赚啊。 不知道被拿来换算金镑价值的某人醒来时,时间已经将近中午。达尼兹穿着松垮的衬衫从屋里出来,看到艾丝特的时候率先问了一句:“格尔曼呢?” 艾丝特之前等了很久也没见达尼兹起床,索性去餐馆打包了两份午餐回来,正在客厅里一边咬炸鱼条,一边翻着拜亚姆当地的八卦报纸当娱乐。 听到达尼兹的询问,她头也没抬地指了指桌上另外那份午餐: “醒啦?你的那份。格尔曼走了。” “走了!?”达尼兹当即提高了声音,充满难以置信,哈梅尔难道不担心格尔曼是携带赏金直接潜逃了吗? “上午刚走,所以如果你想逃跑,现在是很好的机会喔。”艾丝特随意地说道。 不过看着她用力咬碎一段炸鱼条的样子,达尼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带着浓郁香料味的烤饼取出来,掰碎后塞到嘴里: “他真就这么走了?” “我会开玩笑,格尔曼又不会。”艾丝特翻了个白眼给达尼兹,“对了,看他的意思是想找你们船长谈谈,有问题要问她。” 达尼兹的眉毛立刻挑起来了:“怎么会跟我们船长扯上关系?” 艾丝特也摇头:“这我真的不清楚,他要是明天回来你可以亲自问问。” 达尼兹立刻不说话了,专心吃着他那份午饭。 “我下午也要出门一趟,你要是出门的话,”艾丝特忽然露出一个坏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哦?” 达尼兹背后一阵恶寒:“你、你什么意思?” 艾丝特将手上的报纸塞给了达尼兹:“你现在是四千两百镑了,‘烈焰’大人,你的人头可比你的钱包沉多了!” 达尼兹吃惊地翻着那八卦小报,发现这家乱七八糟的娱乐报纸,竟然用了整整半张版面来放他的新悬赏令充数,以此弥补那些简陋报道下方的空地。 达尼兹满脸都是兴奋:“哈哈!船上那群傻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半夜起来擦甲板,我现在可是‘黄金梦想号’的最强水手长了!” “前提是你能保住自己的人头吗?” 艾丝特的目光扫过达尼兹的脖子,让他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身子。 “我就是、就是高兴一下……啧,你这人真是扫兴!”达尼兹将报纸往桌上一拍。 “但你确实得谨慎一点,出门的时候还是做好伪装,现在知道该怎么化妆了?” “嗯,学会点了。”达尼兹含糊地应道。 他其实真的不算笨,不然也没法忍受“黄金梦想号”上面被船长频繁授课的日子,只是化妆这种事情,在没人教导窍门的时候总是两眼一摸黑。 尤其对一个海盗来说,厮杀时的狠厉当然比画眉毛标致来得更有意义。 —— 艾丝特仍然戴着那顶红色假发,但她这次将痣贴在了脸颊中间,也只化了让五官更立体深邃的阴影,描深了眉毛,显得桀骜飒爽不少。 拜亚姆当地的“化妆品”,说白了就是各种天然动植物的粉末或者浆水,因为不用担心影响肤质的问题,艾丝特搭配起来非常随意。 这种细微的影响对非凡者的体质来说,基本相当于不存在。 这次她依然操控少许光点落在眼睛里,盖住了原本浅淡的眸色,这才盖上那顶草帽离开了旅馆。 达尼兹在吃完饭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艾丝特也不怎么担心,看他时不时露出犹豫的样子,艾丝特知道这个家伙在问清楚“格尔曼的目的”之前,不会轻易逃跑。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敢。 艾丝特去往那家距离因蒂斯餐馆相当近的餐厅,拿到了一个简陋的黑铁箱子,她并没有当场打开检查,而是直接带着东西去往另一家便宜的廉价旅馆,要了一间普通客房。 反手将屋子的门锁上,艾丝特这才打开分量并不沉重的小箱子。 里面除了作为预付报酬的五十金镑,一小管呈现翡翠色的液体,还有一张后天九点前往西弥姆岛的船票,一张艾丝特要求过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性红发碧眼,虽然穿着暖色连衣裙,但柔美的容貌与坚毅的眼神形成了反差,宛若盛放却满刺的玫瑰。 绿色的液体应该就是能改变眼睛颜色的东西,艾丝特不能长期维持幻术,如果对方距离过远,就可能脱离她施加干扰的影响范围。 “诈骗师”的精神干扰能力只是小方面的,艾丝特还做不到大规模欺骗很多人。 至于这液体的安全性,还得麻烦克莱恩帮忙占卜一下。 箱子里并没有其他东西,但出于谨慎,艾丝特用光点将所有东西都扫过一遍,湮灭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神秘学上的联系。 之后就是等待了,等到克莱恩回来,艾丝特后天就能出发。她打算今天就在这间旅馆待一晚上,先不急着回去“蔚蓝之风”。 如果达尼兹真的跑了,艾丝特还能跟着克莱恩去抓他回来,考虑到这种发展,她反而有点希望达尼兹趁机跑路。 艾丝特想偷达尼兹控火的能力很久了。 要是有交手的机会,能偷来玩玩多好。 —— 达尼兹当然不知道这些,在解决了心头的大麻烦后,他整个人都豁达起来,在下午稍作休整后,他便按照艾丝特的叮嘱乔装打扮了一下,然后高兴地在前往各个娱乐场合尽情放松自我。 达尼兹钻进香树叶酒,跟他并不认识的混球们碰着酒杯,冲拳击台上跳艳舞的女郎们呼喝大笑。 一杯又一杯的烈朗齐下肚,达尼兹的脸越来越红,得意地听着旁人探讨“烈焰”与“钢铁”交手的流言,听他们乱七八糟的猜测。 每每想到自己那拔高一截的赏金,达尼兹就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赶紧回船上去,让同船的人们好好嫉妒自己一番。 忽然之间,一阵寒意窜上后背,达尼兹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烈酒在胸前洒了一身。 什么情况!?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这种源自“猎人”灵性直觉的警觉又消失无踪。 是有人盯上我了?不会是因为赏金,该死的…… 达尼兹疑惑地转了转眼睛,没注意到酒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狗屎!换个地方再喝!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我! 达尼兹将杯中的烈酒统统灌下喉咙,随手把酒资拍在台上,晃悠悠地走出香树叶酒,寻找下一个能让他舒畅打发时间的地方去了。 第二十九章 路有惊蛇 克莱恩走进“蔚蓝之风”那间豪华套间的时候,看到达尼兹直接睡在客厅的扶手椅上,屋里弥漫着还未完全散尽的酒气。 这家伙是去外面疯了一夜吗…… 克莱恩刚一走近,达尼兹就突然惊醒了,他还是有一定警觉性的,也包括了“猎人”序列在这方面的增幅。 “格尔曼啊,哈梅尔昨晚好像没回来,哈啊……” 达尼兹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指指艾丝特虚掩的房门,她在屋里的时候往往才会把房门关紧。 克莱恩点点头,心里有点诧异,但并没有多少担心,再怎么说艾丝特也是个非凡者,以她的能力想逃跑是没问题的。 “你没跑。”克莱恩将丝绸礼帽挂在衣帽架上,忽然冒出了这么句话。 达尼兹背后的寒意立刻又冒出来了:“狗屎!我为什么要跑!?” 克莱恩静静看了达尼兹几秒,嘴角逐渐勾起弧度: “四千二百金镑。” 然后在达尼兹惊惧兼有的眼神下,克莱恩愉快地走回房间补觉去了。 艾丝特回到“蔚蓝之风”的时候,一推开房间门,就感觉到了屋中的异常,达尼兹已经不在客厅了,只剩了没有完全挥发的淡淡酒味。 但是她却感觉到达尼兹和克莱恩的屋里似乎有奇怪的波动。 以防万一,艾丝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一直耐心等待着这种情况的结束。 克莱恩和“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在梦境中商谈结束,这场借由达尼兹梦境当中介的交流告一段落。 艾丝特察觉到那种奇怪的氛围消失了,也没有引起任何警觉,当即放心地敲响了达尼兹的房门。 至于为什么不敲克莱恩的,她当然会选话比较多的一方来打扰。 达尼兹猛地揉了一把脸,梦中的茫然感还没散去,这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点涣散: “你又想干嘛……哦,是你啊。” “格尔曼回来了?” “嗯,你直接敲他房门不就好了。”达尼兹不耐烦地搓着太阳穴,对梦里船长与格尔曼的对话感到头大。 艾丝特打量着他的神态,迅速分析起来:“你们之前都是在睡觉?梦境?” “嗯,是我的船长……具体的你倒是去问格尔曼啊!” 艾丝特摆了摆手,转身回房去了:“没事,到时候他该告诉我的也就会告诉我。” 达尼兹茫然地看着艾丝特走回房间,关上了门,内心充满愤慨: 所以你把我喊起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纯粹不想让我睡个好觉吗? —— 傍晚,在两人出门前,艾丝特不得不再度承担起帮达尼兹做伪装的工作。 “没办法,谁让某人的化妆技术太差了呢?你不是因蒂斯人吗?” 达尼兹相当不服气:“又不是每个因蒂斯男人都会化妆!我可是个大海盗!又不是小白脸!” “好,是我刻板印象了。”艾丝特无所谓地承认了这点,手上用散尖的画笔将达尼兹脸上褐色浆水抹匀,并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了一遍,相当仔细。 “刻什么?”达尼兹没太听懂。 听懂了的克莱恩懒得解释,倒是问起艾丝特另一个问题:“你留下?” “是的,既然你帮我占卜过那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水问题不大,能持续两个小时,我今晚就先试试验证一下效果。” “明早。”克莱恩记得艾丝特说过出发那天的时间。 艾丝特在达尼兹脸上铺开少许粉末,让他的肤色外再染上自然的血色。在达尼兹想伸手挠下巴的时候,艾丝特毫不客气地用画笔尾端狠戳了他一下,这让达尼兹小声地骂了两句。 艾丝特面色平淡地回复着克莱恩刚才的话题: “是的,明天上午九点的船票。因为西弥姆岛那边的航程安排,我得过一天才回来。放心,我总不至于被人当街砍两下,只要不是在海面上被拦截,想逃跑的话我还是很迅速的。” 达尼兹怀疑她在暗示什么,他有被挑衅的感觉。 克莱恩缓缓点头,因为经历过假扮成土着反而被旅馆老板呵斥的事情,他特地提醒了艾丝特一下:“当地人打扮更麻烦。” “还有这种事情?我知道了,那我反而不需要太本地化的装扮,更方便。”艾丝特放下手上的画笔和装着浆水的铁罐,冲达尼兹点点头“好了,你俩可以出发了。不许挠!” “知道了!”达尼兹立刻放下手,满脸气恼地跟在了克莱恩身后,现在他的皮肤颜色深得跟本地人差不多,眉毛和五官都更加粗犷了。 克莱恩当然不用这么麻烦,无面人的能力可比化妆好用。 两人离开“蔚蓝之风”后,艾丝特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取出那瓶绿色的液体,滴了两滴在右眼里。 在轻微的刺痛与清凉感过后,她来到镜子前,发现眼睛中间的部分已经变成了翡翠般的青绿,虽然比那位小姐要深一点,但乍一看是分辨不出来的。 艾丝特稍微翻起眼皮侧边,注意到有淡淡的血丝浮现。 这个染色效果似乎是某种毒素,但只限于在虹膜部分产生强烈反应,如果不是非凡者的身体素质有所提升,恐怕普通人会留下降低视力的后遗症。 在艾丝特的预想中,今夜本来应该很平静的。 她懒洋洋地啃着从当地摊贩上买回来的果干,翻看着当地海盗轶事的杂志,专门多看了几眼带有通缉令的模板。 右眼变色后并没有其他不适,她悠闲地打发时间,脑海中过了一遍接下来两天的行程。 某种阴冷的东西似乎在接近,艾丝特不禁皱起眉头。 她缓缓放下手上的杂志,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让自己能静下心辨别这种警兆的来源。 对方似乎越来越近了,但是携带着那种诡异气息的人,给艾丝特的感觉却太过熟悉。 克莱恩? 艾丝特翻起身,拎起挎包就往旅馆楼下奔去。 她顺着触动感知的方向一路奔去,视线扫过房屋间的阴影与下水道口,到处都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竖瞳蛇眼。 艾丝特已经看到克莱恩与达尼兹一前一后的身影了。 克莱恩虽然心中诧异,但面无表情地冲艾丝特点点头:“回去。” 艾丝特手中翻出那把口琴:“你们走前面。” 克莱恩脚下未停,甚至还加快了速度,艾丝特这个动作总让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你小心。” 达尼兹倒是更直白点:“后面可全是蛇啊!你还耽误什么,一起回去啊!” “你也快走,免得看到不该看的。” 艾丝特扔下最后的警告,听到达尼兹狂奔追上克莱恩的脚步声,待两人足够远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蛇吐着信子,“嘶嘶”地将她包围在中间。 艾丝特反而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片形状模糊的光芒,她将口琴端到嘴边,轻轻地吹出一段持续的长低音。 随着音波同时扩散开的,还有她脑海中混沌一片的感知,纷乱而杂糅的色块将物质世界所割裂。 转音。 艾丝特的发丝间的光点飘起,晃悠悠地环绕住她。 越来越多的蛇往口琴声的方向聚拢,不断接近音源中心,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吹奏了一节杂乱无章的调子。 在突兀共鸣产生出的短短片刻,离艾丝特最近的几条蛇停顿了一瞬间,让她敏锐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光芒,融于个体本身能被命运牵引的力量,只要盯紧类似的目标—— 捕捉与吞噬。 艾丝特睁开眼睛,她眼底再度浮现那四角星般的圆形印记,在一淡一绿的双眼中同时亮起光芒。 飘在艾丝特头顶的光点同时掠出,如同微弱的流星,拖出光线划过逐渐转黑的夜幕,目标明确地钻入那些被锁定的蛇身中。 因为目标并非具有高度智慧或自我认知的生物,现在的艾丝特完全可以跳过共鸣的过程,将“汲取”的工作直接交由子体。 只是短短一瞬间,那些飞散出去落入各处阴影的光点,又拖着光芒回到艾丝特的头顶,在她的发丝间重归沉静。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蛇被吞噬命运的同时,它们的生命力也飞快消散。 艾丝特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感受到发梢间光点们传来的反馈: 没有强大灵体的生物,补充效果跟塞牙缝的感觉差不多,也只能用于滋养一下子体了,对她本人来说没有多少意义。 远不如之前在岛上抓到的阿蒙分身。 艾丝特将口琴塞回挎包里,她将感知的范围放开一些,投入附近的几所房屋,所幸没人在注意这边,艾丝特的动作也非常迅速。 这条巷子本身就比较阴暗,并不在主街上,在确认过没有任何人的“注视”后,艾丝特用光点驱散了可能残留的神秘学痕迹,然后飞快往“蔚蓝之风”的方向赶去。 不过等她冲上楼的时候,感知中那种阴冷气息已经散去了,艾丝特迅速奔进房间,差点撞翻正傻傻站在客厅里的达尼兹。 “抱歉!没收住!格尔曼怎么样了?” 艾丝特将正门锁上望向克莱恩的房间,刚好听到锁被打开的声音,格尔曼冷峻的面容出现在了门口。 艾丝特的感知中不再有任何异常:“没事了?” 达尼兹比艾丝特还要紧张不少,上下打量着克莱恩:“你、你刚才……” “解决了。”克莱恩淡漠地回答道。 艾丝特犹豫两秒,还是问道:“这件事好像不简单,有牵扯到很高层次的力量。你似乎有什么别的打算?” “帮我写传单。” “传单?” 听到这样的回答,达尼兹和艾丝特都愣了一下。 “格尔曼”推了推金边眼镜:“有关‘海神’遗迹和‘海神’状态的通告。” 艾丝特瞬间想到了之前跟“倒吊人”联手时的情况:“你这传单……不会是打算送到当地教会的?” “是。” 艾丝特好奇地翻出纸和笔:“好,那你来说怎么写,我试试用不一样的字迹。” 达尼兹更加茫然地问道:“那你打算让谁去贴?这样不会引起教会的注意吗?” 艾丝特和克莱恩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脸上。 达尼兹突然很想回去“黄金梦想号”了。 第三十章 前往西弥姆 在揪着达尼兹,让他去当地风暴教会的教堂门口贴了一圈小广告后,克莱恩返回了“蔚蓝之风”,见到面色严肃的艾丝特。 艾丝特之前被点成绿色的眼睛已经恢复原貌了:“我想过了,我还是得去一趟西弥姆。” “有风险。”克莱恩简单明了地说道。 艾丝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西弥姆岛上因为那几个“考古学家”的关系,恐怕会吸引官方非凡者登岛,这两天的安全性难以保障。 “不过我觉得我最好去一趟,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我的直觉还算平静。我会在西弥姆多待一天,大后天再返回。” 因为明天下午还有塔罗会,艾丝特不放心去赶九点钟那班返航的客轮,所以只能将返回的航程延后一天。 “我知道了。”克莱恩也没再说什么。 隔天一早,艾丝特早早起来进行打扮。 新买的淡白连衣裙领口满是蕾丝花边,裙摆较为蓬松,但很快就就被艾丝特挡在了斗篷底下。她化过更加柔美的淡妆,戴好红发,用草帽拢起后面的发尾,让帽檐挡住大半张脸,只有少许红色发丝留在鬓角。 临出门的时候,艾丝特才往眼睛里滴上那种药水,缓和几秒,她裹上外罩的黑袍,急匆匆前往码头区。 天空中有乌云正在聚集,但却并没那么浓淡,仅仅是隐而不发。 最好不要有意外。 艾丝特扫了眼阴沉的天色,只希望能在客轮顺利离开港口前,这暴雨不会落下。 海面仍然平静,但颜色似乎比往常要更深些。 在一阵狂风吹拂过来的时候,艾丝特刻意抬了抬头,让草帽被吹翻了,柔美的红发披散开来,露出一双警觉又澄澈的绿眼睛。 加上艾丝特叠加在面部的少许精神干扰,她的容貌与照片上那位小姐像了有八九成,这让两个蹲在码头摊贩附近的男人神态一凛。 艾丝特俯身捡起草帽,警觉地四下环顾一圈后又扣在头上,匆匆往登船的码头走去,跟随另外寥寥几名乘客踏上前往西弥姆的船只。 幸好,九点钟去西弥姆岛的第一班客轮还没有取消,十点的那一次航程已经因为天气而取消了。 这一幕让那两个人看得很清楚,他们飞快离开了码头,去跟人报信了。 而另一个守在卸货区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很快也离开了码头区。 艾丝特乘坐的客轮离港不过十分钟,倾盆的暴雨忽然疯狂地落向拜亚姆。 层叠的乌云昏暗到几乎要坠下,雨丝织成帘幕,就连海水都晃荡着,往上涌起,似乎想要冲上岸来将这里淹没。 但这些跟顺利达成委托的艾丝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风力和浪头足够的关系,这艘船行驶得飞快,逃跑一般迅速远离了拜亚姆出现骤雨的范围。艾丝特拎着行李箱,坐在摇晃不断的船舱里,总觉得这毫无预兆的变天很古怪。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将草帽在头顶压紧,悠哉地望着外面不断洒落雨滴的天空。 按照这样的天气来看,本来这艘船是不该出行的,但船长似乎相当着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吗? 艾丝特手中揉搓着自己的船票,好奇是不是那位红发小姐让人托了话过来,她背后毕竟有特殊的关系网。 索伦家族…… 艾丝特仍然很好奇那个叫“梅迪奇”的恶灵知道“卓娅”多少往事,不过她已经离开贝克兰德这么远,大概也没机会再碰上了。 经过几小时的航行,客轮抵达西弥姆岛的港口。 艾丝特很快找到一家稍显整洁的旅馆,在见到她与本地人迥异的相貌后,那个老板甚至也没要任何身份证明,就殷勤地帮她办好了入住的手续。 这里一晚只需要一苏勒,相比拜亚姆同条件的旅馆便宜不少,房间里带着淡淡的潮气。 离港口较近的旅馆,往往都很难避免这点。 屋里也备有壁炉,虽然艾丝特不怎么怕冷,罗思德群岛冬天的最低温度也是十度左右,但是她还是因为喜欢看燃烧的火焰而点燃了壁炉。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留下半边阴影。 —— 相比拜亚姆上“代罚者”与官方海军对“考古学家”拉蒂西亚一行人的搜捕,西弥姆这边说得上是风平浪静,除了下了一天的雨外,没有受到太剧烈的影响。 直到第二天早上,连绵的雨声才停歇,天空逐渐放晴。 艾丝特收起了红色的发套,换上了男装打扮,将面部稍微涂黑了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混血,而不是很显眼的外来者。 来都来了,她不介意在岛上逛逛,至少她起初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看到了几个很明显隶属风暴教会的代罚者,艾丝特低调路过的时候,能从他们身上感知到海风般的气息,这让她心里下意识生出了警觉,尽快往远离这几人的小巷子拐进去。 艾丝特脸上浮现出银质面具,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想躲到这片茂盛的灌木丛中。 然而让艾丝特意外的是,这里已经蹲着两个人了。 她们原本彼此警觉着,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后,赶紧冲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第三人亮出武器。 其中那位褐发打卷、戴着面具和兜帽的人,身形曲线柔美,右手上握着一把冰霜长枪,艾丝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魔女途径的力量,但这人给艾丝特的感觉并没有魔女的魅惑力,大概率是掌握了某种封印物。 另一位将黄铜色头发扎成细马尾的女士裹着黑色头巾,也就二十来岁,虽然长相有点文秀雅致,但她倒竖的剑眉颇为英气,双颊带有常年在海上奔波留下的粗糙痕迹,被晒出了浅古铜色的皮肤。 这位女士左手上拎着小巧的左轮,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却按在领口。她的领口上别了许多串在独立线头上的珠子,十分花哨,地面上还散落着两颗彩色珠子,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六目相对,颇为尴尬。 艾丝特忽然觉得转进这条巷子是个相当错误的选择。 “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其实我可以出去……” “蹲下!” 两人同时冲艾丝特怒喝出声。 外面就是代罚者,谁敢让她出去?万一这人把代罚者引来更加麻烦。 艾丝特这才听出来,拎着冰霜长枪的那位并不是女性,开口时明显是更加低沉有磁性的男声。那为什么“他”的身形看上去那么像女的? 艾丝特无奈地蹲在两人中间的灌木丛中,左边是冰霜长枪,右边是左轮的枪口,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三明治中被包夹的那片芝士。 “其实我也是来躲教会非凡者的。作为野生非凡者,我也不想惹麻烦。大家都躲一会儿,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你也是海盗?”那位领口挂满串珠的女士不由得问道。 艾丝特内心叹气,为什么她要加这个“也”字呢,这不是纯粹在暴露她自身跟海盗关系密切的事实吗? 不过艾丝特还是很诚恳地回答道:“我还没怎么出过海,只能说是冒险家。” 那位身姿柔美的男性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艾丝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两眼,他察觉到了艾丝特眼光中的古怪意味,面具下深黑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压低声音恐吓起艾丝特: “看什么?别以为我不敢跟你们动手!” 艾丝特当即移开了目光:“先生你身材真好。” 另一边的女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男士面具下的脸色肯定相当阴沉:“你——” 艾丝特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他们接近巷口了。” 三个人立刻噤声,风中隐约传来那几位代罚者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追过来,很快去往下一条街继续搜查。 不过三人仍然沉默地在灌木丛后多蹲了一段时间。 然后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局面——另外两人没有人敢先走,生怕被人尾随在后。 艾丝特却在等待他们先离开,然后她才能用光点清除这里留下的痕迹,防备被人用神秘学手段搜查到。 最终,还是艾丝特实在受不了了,她感觉这就是在浪费时间:“你俩……打算蹲到什么时候啊?” “想走你就赶紧滚蛋!”那位携带着“魔女”途径封印物的男士低声喝道,他的话语间充满威严性,不过他也显得相当反感艾丝特。 另一边的女士却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满嘲讽。 艾丝特也瞥了她一眼:“我认得你,‘艳珍珠’玛丽,一千四百金镑。” 这位女士将左轮的洞口抬高了一点,正对艾丝特的脑袋:“我改主意了,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冒险家小姐。” “狗屎,祸从口出……”艾丝特小声地嘟囔着。 那位女士翘了翘嘴角:“没看出来,你还是罗塞尔大帝的读者?” “算是。”艾丝特的神情十分复杂。 罗塞尔怎么什么都说过?不给后人留余地啊! 另一边的男士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在这跟你们对峙简直是浪费生命!你们不走我走,该死的!”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那位女士冷漠地回了一句。 艾丝特冲这位男士笑眯眯地挥挥手:“是因为你的灵性直觉给出危险的警告了吗?” 男子带有曲线起伏的身形明显一僵,然后倒退着缓步往灌木丛外走去,很快他就飞奔离开了这里。 他疾冲的速度很快,脚步甚至左右移动了几次,分明是在防备另一侧那位黄铜发色女士的左轮。 “整个一傻子。” 这位女士不屑地评论道。 她本来也没打算开枪,枪声更会引起那群风暴教会非凡者的注意,他们离这里的距离没那么远,这点头脑她还是有的。 “只剩我们了啊。”艾丝特转过头,目光澄澈地望着这位女士。 “你……你先走。” 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艾丝特无奈地举起双手伸到空中:“好好,那我先——” 她猛地合拢了手掌。 当“艳珍珠”玛丽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左轮枪口对准的人,赫然变成了她自己。 艾丝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先请你离开这里。” 第三十一章 命运与隐匿 “……你想做什么?” 黄铜发色的女士一点点将手抬起来,缓缓往后退去,跟举着左轮的艾丝特拉开了距离。 艾丝特冲着离开这片灌木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等你走啊女士,我已经说过了。” 这位女士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艾丝特手上的左轮:“我的枪……” “这就没必要了。我们又不熟,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艾丝特的手指压在了击锤上,这让那位还抱有侥幸小心思的女士放弃了其它想法。 她果断俯身捡起地上的珠子,然后迅速往外走去,很快远离了这栋房屋后方的范围,甚至不在乎将后背的方向留给艾丝特。 有奇怪而隐蔽的力量施加在艾丝特的身上,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枪,察觉到自己对这位女士失去了攻击的欲望。 艾丝特摇摇头:“借由给我的东西施加非凡能力?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精明,真让人苦恼,难道只有‘猎人’途径专出笨蛋吗?” 达尼兹算一个,那位被人当成目标的红发女士算半个,给人的感觉都非常好利用。 艾丝特的发丝间有几颗光点飘落,在附近的空气中短暂勾勒出圆轮又直接溃散。 她并未带走收获的左轮,而是直接将它塞到了灌木底下,然后也离开了这里。 艾丝特并未消除左轮本身的神秘学痕迹,如果那位女士自己回来找到了枪,也无法找到联系已经被割断的艾丝特。 但如果那位男士回来搜索现场,找到这把左轮,最终更是会追查到那位女士头上,与艾丝特也无关。 回旅馆的路上,艾丝特没再碰上那一队“代罚者”,也没兴趣去打探他们上岛是为了什么,她找了一家餐馆随便吃了一份炖蘑菇与夹水果的烤饼,很快就回去落脚的旅店。 艾丝特走进旅馆的时候,前台那位老板满是怀疑地打量着她,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位女士入住的印象。 艾丝特便随手一抓,在那个老板丢失记忆的恍惚时间里,她悠闲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那间屋子。 坐在床边,直到下午三点,熟悉的光芒再度笼罩艾丝特眼前。 —— “‘愚者’先生,下午好~” “正义”轻快的声音响起,在灰雾遮掩下的克莱恩微笑着颔首,回应了她。 克莱恩决定在今天通过“世界”和“恋人”交流一番,把那枚带有“命运”与“隐匿”符号的徽章交给艾丝特。 在前两天收到了阿兹克先生的回信后,克莱恩已经确认了那个隶属于“偷盗者”途径的组织确实存在,据说是源于第四纪那些“偷盗者”家族的残留,自称为“命运的隐士”。 虽然在“四皇之战”后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都失去了消息,但按照这枚徽章的效用来看,这条途径的流传是从明面转入了地下,只剩下暗中的传承。 克莱恩在了解这些信息后,再根据艾丝特曾经描述过的情况和自身经历,怀疑他们这样也是为了躲避“渎神者”阿蒙。 “寄生者”的能力太过诡异,即使是同途径的非凡者,也得万分警惕。 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那个“偷盗者”就去参加了个会议,如果艾丝特想寻求“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这个渠道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 徽章本身无害,而参加聚会对艾丝特是有明确好处的,危险性非常低,灵摆法的占卜结果给了克莱恩足够的答案,他才会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克莱恩也提前查看过了,这场“偷盗者”聚会下一次的时间在六月六号傍晚九点,现在才一月份,还有不少的时间,艾丝特完全不用着急。 这次的塔罗会上,只有“魔术师”和“月亮”各自上交了两页罗塞尔日记,在见到“魔术师”请求将贡献积攒后,“月亮”当然也选择跟着她这么做。 由于上次塔罗会上几桩交易刚刚达成,这次的交易环节并不是那么热切,只有小“太阳”求购了光辉契灵树的果实,“世界”求购六翼石像鬼的眼珠,其他人暂时没有新的需求。 “倒吊人”忽然申请跟艾丝特单独交流的时候,她还茫然了一瞬间。 “‘恋人’小姐,教会方面发布的赏金已经到了我手上,三千金镑我在今天塔罗会结束后就献祭给‘愚者’先生。” 艾丝特立刻坐直了身体:“好的,不过我大概明天才能举行祈求仪式,请问‘愚者’先生可以吗?” “愚者”很悠闲地点点头,表示无所谓。 但是“倒吊人”并没有打算直接结束这段交流:“‘恋人’小姐,我想请问下你知道‘烈焰’的情况吗?他这次可是惹了大麻烦。” 虽然艾丝特曾经帮克莱恩写过一叠“小广告”,但她确实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达尼兹?他怎么了?” 听到艾丝特的回答,“倒吊人”心中生出少许疑惑:“你现在不在拜亚姆?” “没有,我昨天搭乘最后一班客轮到了西弥姆岛,现在还没有回去拜亚姆。”艾丝特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她又没有价值四千多金镑的人头。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幸运。”“倒吊人”沉思两秒,还是给“恋人”提了个醒,“官方和教会正在对拜亚姆的可疑人员进行搜捕,调查可能引起‘海神’卡维图瓦疯狂的源头,最近在拜亚姆活动的风险会更高。” 艾丝特当即点点头:“谢谢你的忠告,只是……我也不瞒你,我的朋友还在那边,我得回去跟他会合。” “好,那你们自己注意。”“倒吊人”到现在也不太清楚“恋人”的能力适用范围,既然她心意已决,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惜“恋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他没办法打听到更多内幕了,不过“恋人”的那位朋友说不定就跟“烈焰”在一起? 想到这里,“倒吊人”扫了一眼桌尾的“世界”,才重新转向“愚者”:“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感谢您。” 艾丝特也同时向提供单独交流机会的“愚者”致意:“十分感谢您。” 之后的交流环节,“正义”分享了部分贝克兰德对于“大雾霾事件”的后续处理,包括黑夜女神教会不知为何在东区额外设立了几所新教堂,不少贵族都参与了募捐。 “魔术师”这些天刚刚晋升,对外界的变化并不太了解,但是“月亮”附加了侧面的情报,据他说不少平民仍然受到了轻微感染,流传在城市间的瘟疫还没有完全结束。 不过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只是听到最终统计出的三千多例死亡甚至失踪的人数,艾丝特的心里仍然有点空荡。 算了,她只是尽力而为,从来都没指望能救下所有人……但还是有那么些怨念盘踞在心底,让艾丝特对“魔女”的恶感更深。 “太阳”提供的消息则离众人更遥远,他说白银城的“首席”已经带领一支探索小队和那个小男孩杰克,去寻找前往海边的路线了。 “倒吊人”和“恋人”非常默契地对拜亚姆的事情保持了沉默,只是理由不大相同,“倒吊人”是出于对后续情况的忧虑,而“恋人”是因为对这方面信息的了解并不完整。 “世界”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在其他人都发言过后,向“愚者”申请跟“恋人”单独交流的机会。 “世界”嘶哑的声音从斗篷底下传来,他身上的气息仍然是那么阴森:“如果你还在寻求‘寄生者’非凡特性的消息,我这有了线索。” 艾丝特因为兴奋,下意识身体前倾,紧盯着“世界”的方向:“‘世界’先生的效率很高啊,是什么样的消息?需要我付出金镑吗?” “不需要,因为我也不清楚那个‘偷盗者’组织内部的组织情况。如果你能参与进去,我更希望你在其中打探些情报。” “‘偷盗者’的组织?那似乎只有我能去试试了,其中的风险也都由我自行承担,对?” “世界”阴沉地低笑了两声:“你也可以寻求‘愚者’先生的庇佑。”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一点,难道“世界”不是真正的委托人,是“愚者”先生也对那个组织有兴趣?艾丝特压下了往青铜长桌座首转头的冲动。 没必要观察“愚者”先生的脸色,祂脸上全盖着灰雾呢。 有风险,反而证明其中也可能有机遇,艾丝特对这点看得非常清楚。 在衡量几秒后,她就冲“世界”点点头:“我可以答应下这件任务,但是我现在正在海上。” “不着急,”“世界”的声音又放低了,“据我的打探,他们下一次集会时间在六月份,我也需要时间才能拿到对方手里参与聚会用的凭证。” 艾丝特当然没有起疑心,毕竟这委托本来就来自“世界”,当然都由他说了算。 而控制着“世界”进行这番对话的克莱恩,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是想将这件事的进程拖延一段时间,过两周再将那枚徽章交到艾丝特手上,为“世界”营造一份合情合理在外行动的任务。 这样在艾丝特的视角看来,“世界”与“格尔曼”的身份之间又会产生进一步的信息差,这之间的隔阂越大,艾丝特越不容易在现实世界对克莱恩的身份起疑心。 自己的老乡在这里扮演神明……对艾丝特来说应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克莱恩抬起手,对着塔罗会众人宣布道: “今天就到这里。” “谨遵您的意志,‘愚者’先生。” 所有人在“正义”的带领下,起身向着灰雾中的神明行礼。 “愚者”颔首后,他们的身影从灰雾之上散去。 第三十二章 倒霉的海盗 第二天早上,九点,艾丝特登上从西弥姆岛返回拜亚姆的客轮。 几个小时后,船只进入拜亚姆的港口,天空中的阴云已经全部消散,这样阳光晴朗的好天气,将前几天狂怒般的暴雨衬托成了某种玩笑。 天空中还有一艘飞空艇在徘徊巡逻,拜亚姆的气氛似乎相当紧张。 艾丝特正站在船舷边,一眼便望到码头边几位红军服的鲁恩士兵,他们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所有入港的船只,时不时对可疑人员进行排查。 艾丝特有些庆幸,她今早因为懒惰,没有采取任何容貌上的伪装,如果被审查了,也是跟“哈梅尔·布鲁克”的假身份证明相同,在这个人来人往的拜亚姆,就是一位相当不起眼的游客。 毕竟艾丝特又不在悬赏令上,没有被通缉。 但是有的人就没那么顺心了。 艾丝特走下跳板,踩到坚实稳固的码头上时,有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刚好拦下了一位女士。 虽然她脸上扑了粉,让肤色显得稍黑一些,头上也套了黑色发套,但是艾丝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昨天跟艾丝特有一面之缘的“艳珍珠”玛丽。 艾丝特心念一动,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近距离在这姑娘脸上叠加了少许幻术干扰。 艾丝特表面上相当热情地打起招呼:“嗨安娜,好久不见,居然没发现你也在船上。” 还好玛丽身上并没有什么防护力量,艾丝特的小动作没有失败, 紧接着,在对面的士兵开口说话前,艾丝特很惊讶地望向他,抬手捂着嘴:“抱歉啊先生,安娜是犯了什么事情吗?她这人就是比较莽撞,没有让您不快?” 对面这位鲁恩士兵很明显听出了艾丝特带着贝克兰德口音的鲁恩语,比刚才强硬的态度温和了不少:“只是例行盘查,女士,你的朋友……” 艾丝特借着放下手的瞬间,忽然反手一虚握,偷走了这位普通士兵的想法,因为她刻意将身体背对着另外几位士兵的角度,没人注意到这样的小动作。 玛丽当然看到了,诧异地瞥了一眼艾丝特,但什么都没说。 艾丝特笑眯眯地拽住玛丽的胳膊:“希望不要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难得来拜亚姆度假,真是让人不安。那我们就先走了,先生,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花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的士兵下意识地点点头,只以为这个姑娘是来搭讪询问情况的。脑海中的恍惚让他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而是放这个看上去很无害的金发姑娘和她的朋友离开了。 一拐出那几位士兵的视线,艾丝特就立刻松开了玛丽的胳膊,好笑地打量着她:“你好像运气很差啊,女士。” 玛丽没好气地白了艾丝特一眼:“谁会想到拜亚姆突然变成这样?那些奥古斯都家的走狗又在发什么疯!” “你还是小声点,再被人盯上我可不管你,风暴教会的人也在那边呢,感觉是有非凡者……”艾丝特指了指街角走过去的几个人影。 玛丽立刻闭嘴了,不过仍然满脸气恼。 两人就这么走了数分钟,艾丝特不得不疑惑地转向她:“你还跟着我干嘛?你没有地方要去吗?” “啊,你不是把我当人质?” 艾丝特十分嫌弃地看着她:“你的人头比人质有价值多了,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找地方自己乘凉去?” 玛丽恍然大悟:“你果然是罗塞尔大帝的簇拥者?怎么总是说他的名言。” “你要是再不走我真的会拿你换赏金哦。”艾丝特的右手抬起,在空气中猛然一下探出合拢,这个动作让玛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结果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艾丝特对玛丽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笑嘻嘻地背着手走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玛丽竟然鼓起勇气追上来了,只是在艾丝特再度开口前,玛丽将什么很细小的东西丢了过来。 艾丝特敏捷地将那东西接住,然后摊开手掌,发现一颗珠子正躺在手心里,而她急于离开的冲动被压下,反而突然涌现出少许好感,很想听听玛丽要说什么。 这样突兀的变化,让艾丝特的神态逐渐冷淡起来:“所以你想说什么?最好快点,我没兴趣跟你废话。” 玛丽也意识到自己施加的非凡能力被对方察觉了,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我、我想问问你的途径,是不是……” “无可奉告。”艾丝特漠然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们船长有件很重要的物品上面存在着污染,所以我们一直想委托‘偷盗者’途径的能力者帮忙。” 注意到艾丝特不善的眼神,玛丽赶紧又开口:“你不用登船!只要你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就会联络他们,甚至可以让船长派人把东西送来。我们的船停在拜亚姆几十公里外的小岛,用不了多少时间。” 艾丝特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处理办法:“你的意思是让我偷走那物品上面的‘污染’?” “是的,正是因为你能偷走想法,我想以你的序列应该可以……” 艾丝特没有说话,犹豫片刻后才问起最关键的事情:“报酬呢?” 玛丽笑了起来,格外自信:“你可以从我们船长的收藏里面任意挑选一样作为报酬,我们也会额外送上五百金路易,或者你可以直接选择三千金路易的酬谢。” “因蒂斯货币?”艾丝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金路易是价值二十费尔的金币,二十四费尔金兑换一金镑,按照玛丽说的,也就是四百出头的金镑加某种物品或者两千五百金镑。 这怎么能不让她心动! “是的,都是实打实的金罗塞尔噢!” 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小姐,我不是罗塞尔的粉丝!艾丝特对玛丽特意加上的这句话很不理解。 不过她还是再度询问道:“这件事情本身不会有风险?” “我们有储存污染的相应手段,当然不会将这种危害转移给我们的合作者。”玛丽咧着嘴笑起来,这让她脸上那种过于文雅的气质淡薄不少。 艾丝特细细打量了她两秒:“你看上去真的不像个海盗。” “我也没得选的,这就是生活。所以你接受吗?” “可以,但我该怎么联系你?我不想把我的留宿地点留给你,因为我还有朋友,没必要让他们也承担这件事相应的风险。” 艾丝特这么说的时候,也是在刻意提醒玛丽:她不是一个人,如果遇到麻烦了,还会有别的帮手。 玛丽当然也听出来了艾丝特的话外音,生怕这位姑娘反悔,赶紧给出联络方式:“特亚纳辅街十九号的咖啡馆,你到那里就说要买珍珠果汁就行,记得把你手上那颗珠子给老板看眼。我现在就回去联络船长,上午我一般都会在那边。” “这么说起来,我有一点好奇。” 玛丽愣了一下:“什么?”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玛丽右手的露指白手套上:“你是不是带着什么‘猎人’途径的东西?” “咦,你怎么知道的?”玛丽十分惊讶,她的手套确实是相应途径的神奇物品,难道对方身上带着某种有鉴定或者检测功能的道具? “直觉,大概。”艾丝特非常绅士地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那还是老样子,请你先走。” “唔……好。” 望着玛丽的背影拐过街角,艾丝特这才继续往酸柠檬街的方向走去。 —— 数分钟后,“蔚蓝之风”旅馆。 艾丝特敢如此自然惬意地走在大道上,有的人可不敢。 踏进房间的时候,艾丝特就看到了满脸郁闷的达尼兹,他整个人都瘫在安乐椅上,几乎快滑到地上去了。 “你看上去很烦恼?” “是你啊,西弥姆岛旅行怎么样?无聊死了。”达尼兹面色愁苦地说。 艾丝特耸耸肩:“我只是去完成个委托,又不是去观光。你看上去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达尼兹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获得什么回答:“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啊?” “生吞非凡特性?” 达尼兹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脸上写满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种玩笑就没必要了。” 艾丝特却非常严肃,眼神诚恳:“抢别人的非凡特性。” “……你是在开玩笑,对?” “我是认真的。” 那明明听上去就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疯话——生吞非凡特性?这种情况不死也得疯! 但艾丝特的眼神太过认真,让达尼兹背后突然窜出莫名的寒意。 沉默几十秒,达尼兹又懒洋洋地坐回椅子里,决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再也不想回忆这样听上去都会让人感到精神不安定的理论。 艾丝特将行李箱放回屋里,回到客厅坐在达尼兹旁边的扶手椅上,同样懒洋洋地倚靠在上面:“为什么我一说真话别人反而不信呢?” “反正我很快就要回‘黄金梦想号’了,这些疯话你还是去跟格尔曼讲。” “你要走吗?把你的赏金留下。”艾丝特笑着回道。 达尼兹的表情很明显僵了那么一瞬间。 艾丝特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的反应:“你看,这才是在开玩笑。恭喜你啊,总算告别了人质生涯。” “哼哼……” 听到达尼兹很是得意的冷笑声,艾丝特又敲了敲桌面,问他: “那你告诉格尔曼这件事了吗?” 达尼兹又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夜半通信至 由于达尼兹现在“身价金贵”,而拜亚姆又处于警戒状态,他只能一直待在旅馆里。 艾丝特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她先是去旅馆向“愚者”祈祷,在获得同意后,才举行了祈求仪式,领取来自“倒吊人”方面的海盗赏金。 傍晚,艾丝特又前往那家带有因蒂斯风味菜品的餐厅,领走了剩余的一百五十万金镑。 那位红发小姐没有赖账,这让艾丝特非常满意。 当然,更有可能是那位红发小姐希望艾丝特能对这件事保密,所以老实地给了尾款,包含了封口费。 在这家餐馆用完晚餐后,艾丝特才慢悠悠带着些食物回到“蔚蓝之风”,想起达尼兹好像也是因蒂斯人,她特意打包了玛德琳蛋糕当甜点。 刚刚补充过钱包里的金镑,艾丝特不介意大方地请达尼兹吃一顿,弥补他总是被自己恐吓的提心吊胆。 达尼兹看到这包小蛋糕的时候,显得相当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惊喜:“贝壳蛋糕!?这可真是让人怀念!” “听上去你很喜欢。”艾丝特将装着三千金镑的行李箱放在衣帽架旁,打算等克莱恩回来再说。 达尼兹慢吞吞咬着一块玛德琳蛋糕: “是啊,很小的时候了。离我家最近的面包房经常做这个,但价格不便宜,也就过节的时候才会买。有的时候他们会放杏仁,或者将蛋糕剩下的边角料果酱、奶油涂在上面。” 艾丝特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在鲁恩待久了,她也对茶叶有了那么些偏爱:“等你作为‘冒险家’赚到足够的钱了,你打算回因蒂斯?” “当然!我肯定要回去的!” 门口传来响动,艾丝特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冲冲地跑去开门。 还没等转动门把手,房门就自己打开了,这让克莱恩一瞬间绷紧了神经,不过在看到艾丝特笑眯眯出现在眼前后,克莱恩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意外?” “有,不过没什么影响,晚点再说。正好你回来了,尝尝贝壳蛋糕吗?然后我们来分钱!”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说的是什么,一个多小时前还是他在灰雾上送下去的那么些金镑。 不过他表面上很配合地思考几秒,才问艾丝特:“是那位先生给你的赏金?” “对,我那笔伪装出海的外快也收到了,真的是很幸运!” 克莱恩相当赞成这句话。 达尼兹看格尔曼也抓起一块玛德琳蛋糕,忍不住得意了两句:“好吃?反正是哈梅尔请客,不吃白不吃。” 克莱恩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还行。” 不过等到艾丝特将之前拎回来的行李箱打开时,达尼兹的眼睛立刻就贴在那些“美丽诱人”的金镑上,完全挪不开了。 “好多钱……这、这难道是之前‘钢铁’一伙人的赏金?你怎么领到的?” 艾丝特拍了拍箱子边缘:“跟中介人分了一下,不过这里还有三千金镑。” 克莱恩忽然开口了:“他拿了飞毯,不用管他。” 达尼兹悻悻地缩回椅子上:“我知道!只是这么直接看着它们……很让人心动。” 克莱恩得承认,他看到三千金镑的时候也一样心动,但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最终在达尼兹眼馋的目光里,艾丝特取走了五百金镑,剩下的交给了主力克莱恩,克莱恩起初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然后在达尼兹“我也想要”的嘀咕声里,动作麻利地收起了箱子。 等到达尼兹迫不及待告诉克莱恩他要回去“黄金梦想号”,让克莱恩用信使给他们船长送信时,克莱恩再度使用了“格尔曼式恐吓”,强迫达尼兹再次跟“冰山中将”联系一次。 然后在达尼兹憋闷的表情里,克莱恩带着装满金镑的手提箱回房休整去了,他还要去灰雾上查看下“海神权杖”里信徒的祈祷,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扮演机会。 艾丝特在旁边完全没掩饰看热闹的表情,面露微笑地望着达尼兹,被他恼火地瞪回来。 “说起来,你跟‘艳珍珠’玛丽有没有打过交道?” 达尼兹回忆了几秒:“那个领子花哨得跟火鸡一样的年轻姑娘?有点印象,但不怎么了解,只是在海盗间的集会上碰过面,毕竟女海盗的数量相当少。” “那她背后的海盗团呢?” “‘四叶草号’,他们甚至比我们的船队还要小点,而且是这几年才开始活动的,资料很少但听说交易信誉还不错,经常在海盗集会上见到‘艳珍珠’和他们的大副。 “那位船长的来历没人清楚,是赏金一万金镑的‘金手指’亚伦,但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控好一支幽灵船和一支船队,他背后应该少不了某方势力的支撑。 “大副是赏金八千金镑的‘书虫’托马,因为以前曾经抢过某家‘知识与智慧之神’小教堂的藏书而逃窜到海外,在伦堡那边也算是个知名怪人。 “至于二副就更加神秘了,这个人几乎没在明面上出现过,我只听‘四叶草号’的人提起过。二副也没有悬赏,这点是最奇怪的。” 艾丝特点点头,算是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你说他们的交易信誉还不错?” 达尼兹回忆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信息:“对,‘书虫’手上有相应的物品,可以对交易进行公证。跟他们做过交易的人没听说过被欺骗的,不过想要对他们动手的海盗也没有成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让这只海盗团逃掉。” 艾丝特心里一动:“为什么那位船长的外号是‘金手指’?” 达尼兹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因为他曾经把拜亚姆的一家黑赌场赢倒闭……但对方硬是找不到他怎么出老千的。” 艾丝特的嘴角却提了起来:“看来我还真有必要跟‘艳珍珠’多联络下感情了。” 达尼兹见到哈梅尔的笑容,在心里替“艳珍珠”玛丽哀叹了一秒,看上去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这关他屁事,只要倒霉的不是他就行。 —— 在克莱恩重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之后,艾丝特便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他,当然略去了委托的具体内容,只是说她想去接受委托赚一点外快。 克莱恩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当着艾丝特和达尼兹的面抛起硬币占卜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性后就沉默地点点头。 艾丝特并没有陪着克莱恩和达尼兹等待十一点那场跟“冰山中将”的交流,而是早早地回到屋里休息,她有意回避着达尼兹所说的“降灵仪式”。 每次跟“愚者”进行祈求仪式的时候艾丝特都会感到惊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灵界如此不安。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躺下睡觉。 但这一夜艾丝特是注定睡不好的。 当克莱恩的无线电报机第一个按键敲下的时候,在安乐椅上打盹的达尼兹就瞬间被惊醒,他研究这东西的使用方法花了太久,最后就睡在了客厅里。 达尼兹异常惊恐地望着房间角落自动发出打字声的电报机,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而身后艾丝特的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让达尼兹的心脏几乎蹦到了嗓子眼。 不过在看清门边站的是艾丝特,不是什么女鬼的时候,达尼兹反而放下心了,他鼓起勇气凑近了打字机,看到上面多出了一张虚幻白纸,上面有几行古弗萨克语写出的单词: “你好。我感应到了熟悉独特的气息,但它即将消散。” 艾丝特站到了达尼兹身后,眉头紧皱。 达尼兹瞥了她一眼:“我、我该怎么办?这东西是恶灵吗?” “不,它有种让我厌烦的熟悉感,我应该见过这个家伙。” 达尼兹立刻从无线电收报机前让开位置:“那你来跟它沟通?” 艾丝特拉过椅子,坐在电报机前,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开始发挥手速疯狂地敲字,用的也同样是古弗萨克语: “上一次就是你在盥洗室的镜子里冒出来的,这次你又突然出现是想干什么!虽然我不介意谜语或者暗示,但我极度厌恶你上次那种什么‘主人’的说法,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绝对没完!不要再跟上次一样用敷衍的说法盖过去,你到底是谁!?” 达尼兹目瞪口呆,这么一长串的文字都是哈梅尔短短一分钟不到打出来的。 无线电收报机沉寂了两秒,才重新自己打出字迹:“你可以称呼我,阿罗德斯。” 艾丝特皱起眉头,看着虚幻纸张上面又冒出新的字迹:“按照对等原则,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不需要打字。” 艾丝特冷笑一声:“果然是因为由我打字的话就会干扰到你的信号。” 鲜红色的字迹很快又出现,用的却是古巨人语:“你所预见的命运,究竟是谁的命运?” 艾丝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跟“倒吊人”碰面那天翻出的塔罗牌,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坐在白马之上的“死神”,似乎要穿过牌面与时空,将阴影投在艾丝特身上。 达尼兹只能看懂这个提问中的个别词语,忍不住问艾丝特:“什么预见和命运?它在说什么?” 艾丝特轻声笑了起来,没有跟达尼兹解释什么,而是望着无线电收报机: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是我的命运,也是‘卓娅’的命运。” “回答正确。” 白色的字迹浮现在半虚幻的纸张上。 第三十四章 敌意与好奇 正在这时,克莱恩的房门打开了,他的白衬衫和黑长裤都很整齐,明显已经起来不短的时间了。 克莱恩扫过达尼兹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艾丝特的身边,浏览着那张虚幻纸张上的字迹。 艾丝特很是恼火地揉了揉右眼眶,将无线电收报机前面的位置让给了克莱恩: “需要我俩回房间吗?” 克莱恩略一思索,便点头道:“好。” 达尼兹两步蹿到他的房间里关上了门,一秒钟都不想在哈梅尔满脸烦躁的情况下多待。 艾丝特指着那张虚幻的纸对克莱恩说:“这家伙相当恶劣,我上次就在它耍赖的情况下被骗光了那次提问的机会,你要小心不要掉进它的圈套。” “咔哒哒”的打字声立刻又响起来,这次的字迹分明是对克莱恩说的,换成了端正优雅的鲁恩文字: “阿罗德斯不会欺骗任何人的提问,更别提您是尊敬的伟大存在,阿罗德斯才是您最忠诚谦卑的仆人!徘徊于您身边的光芒是命运所遗留的隐患,是不应存在于此的!” 艾丝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生怕自己反手给那无线电报机来上一拳,这可不是她的东西,砸坏了太尴尬。 “我回去了!” 克莱恩点点头,望着艾丝特关紧了她的房门,心里却难免生出更多的疑虑。 不过接下来,在看到无线电收报机打出“尊称您主人”和“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之后,克莱恩怀疑这是指向他所掌控的那片灰雾! 如果是这样,那魔镜阿罗德斯针对的其实是“卓娅”,而不是艾丝特……难道是因为嫉妒?毕竟那颗与“卓娅”密切关联的光球一直处在灰雾之上。 克莱恩心里冒出这个猜测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他还是压低声音,向阿罗德斯询问了美人鱼的下落,得到了黑夜女神信徒美人鱼在加尔加斯群岛往东,黑夜教会也豢养美人鱼的消息。 除此之外,克莱恩只能前往东面的神战废墟,这条选择的危险度高了太多。 在向克莱恩敷衍地提问“早餐吃什么”之后,阿罗德斯又一次展现出新的字迹: “灵界之上的气息即将消失,伟大的主人如果希望阿罗德斯下次停留更长久,可以提前让光使用祂的能力。阿罗德斯殷勤期盼着下一次为您效劳的机会。” 这最后的留言在虚幻白纸上停留数秒,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无线电收报机也没了任何动静。 光?这样的称呼指代非常明显,阿罗德斯似乎很坚信“卓娅”与艾丝特是一体的…… 克莱恩在心中默默思考着,他走到达尼兹的房门前,敲了两下。 达尼兹茫然地探出头来,先是四下看了一圈:“那个恶灵呢?那种阴暗的气息好像消失了。”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好好监听。” “好、好。它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克莱恩没有搭理达尼兹的问题,回到房间去了,离清晨还有点时间,足够再打个盹。 他明天还得替“海神”信徒们的愿望四处奔波,去进行“无面人”的扮演。 —— “你也要出门啊。”达尼兹苦着脸坐在安乐椅上,格尔曼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他继续监听,这让他完全无法离开旅馆。 原本达尼兹还指望着“哈梅尔”也留在旅馆,至少还有个人能聊天打牌一起打发时间,听到她要出门,不禁有点失望。 “要我给你带午餐吗?” 达尼兹看上去非常开心:“你请客?” 艾丝特面露思索,然后果断踏出房门:“果然还是算了,我先走一步。” “喂、喂——” 将房门在身后合拢,把达尼兹的声音隔绝在门里,艾丝特微笑着离开了“蔚蓝之风”。 她决定去跟那位“艳珍珠”玛丽好好交流一下,对方给的报酬艾丝特还是非常心动的。 特亚纳辅街十九号,这家咖啡馆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名字就叫“特亚纳咖啡馆”。 不过为了衬托店名,门口悬挂着一长串特亚纳果壳,看上去随时可能掉下来,砸在无辜路人的头顶。 这家咖啡馆开门的时间也挺早,这才九点多,门口就已经挂上了同时写着鲁恩语、因蒂斯语和弗萨克语“营业中”的木牌。 艾丝特推门走进的时候,一排悬挂在门内的特亚纳壳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倒是很有意思。 因为没有吃早餐,艾丝特索性就跟柜台后温婉的女士随便点了些推荐菜,然后便在角落里坐下。 她指尖玩着那颗来自玛丽的串珠,不断划着圆圈将它来回拨弄,思考着待会儿可能要询问的事情,包括那位“金手指”船长亚伦的途径。 很快,艾丝特点的东西都被送了上来: 装在特亚纳壳里的混合果汁,裹着香甜糖浆并洒上豆蔻粉的牛奶球,还有用特亚纳果汁、杏仁与果干、豆蔻与某种糙米,混合牛奶后煮成的甜粥。 甜粥的味道因为加了豆蔻有点奇怪,吃多了让艾丝特感到有些腻,不过混合果汁味道非常不错,艾丝特甚至能用勺子抠出特亚纳外壳上的不少果肉。 正当她在跟残余的少许果肉较劲时,一个戴着白色面纱、裹着头巾的人在前台那位女士的带领下从二楼走下来,她身上裹着灰色的长袍,右手上没有再戴那只白色的手套。 然后那位女士走到门边,将木牌翻到“关门”的那一侧,便走进了后厨,没有留在前厅。 “艳珍珠”玛丽揉着眼睛,面带疲惫地坐到了艾丝特的对面,望着她身前那些东西不禁皱起眉头: “你竟然吃得下这么甜腻的东西,还一了这些。” 艾丝特见也没有其他人在了,咽下嘴里的牛奶球,异常直白地问:“你们船长是不是‘怪物’途径的非凡者?” 玛丽下意识往椅背上靠去:“你……难道是你背后的组织做出的分析?有人在调查我们船长?” 我背后?我背后也就一个塔罗会,线上交易交流平台而已,哪来的什么组织。 艾丝特摇摇头:“猜测。我曾经跟那条途径有所接触,就你们船长把赌场赢到倒闭的传奇故事,需要的可不只是一点‘好运’。” “能做到这一点的非凡者可多了去了,我们船长掌握的神奇物品也不少。”玛丽连连摇头,当然不会承认这点。 对方的话术很是微妙,对“途径”避而不谈,反而引出了非凡物品的话题。 艾丝特不禁露出微笑:“其实你这样的态度就很明显了。事实上,我的途径也有在‘欺诈’方面的增幅,对语言方面更加敏感,你的口才说不上高明,小姐。” “也是,看你就很像个骗子。”玛丽撩起了长袍下摆,露出腰间那把小巧的左轮。 她这举动的意思也很明显:玛丽知道艾丝特将左轮留在原地,并试图把踪迹引诱到她身上的事情了。 艾丝特偏了偏头,什么都没说,目光悠然地回望着玛丽。 “由于拜亚姆目前严峻的形势,我们的船不会过来,船长的通缉令至今还在各大赌场的门口贴着。我们的二副不在官方的悬赏名单上,他会带着公证物与别的东西到拜亚姆来。你可以在我们提供的三样物品里面选择一样,毕竟你不登船的话,没多少余地——” “我可以登上‘四叶草号’看看。” 被打断的玛丽瞪大了眼睛:“你要来我们船上?你不怕这是陷阱吗?”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我觉得这艘船的名字跟我挺有缘分的。”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不太正常。”玛丽欲言又止,“我可不确保你登船的话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们二副不是会带着公证物过来吗?我跟他立下契约就可以。” 玛丽表现出了很强烈的怀疑:“可是你又不认识他,你不会是有什么控制他人的手段?” 艾丝特轻笑几声:“你放心,我是没有的。” 怎么也要到序列四的“寄生者”才有,现在说没有都是真话。 见玛丽仍然很警惕,艾丝特冲她扬了扬下巴:“别的不说,我也没有试图控制你,不是吗?如果能有道具进行公证,我也没理由为了这场交易而让自己陷入违背契约的惩罚,我大可以直接拒绝。” 玛丽没有说话,但她的疑虑却是减弱了不少。 艾丝特继续开口:“更何况,是你找上我的,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清楚你或者‘四叶草号’的事情,还是昨天刚刚询问了我的朋友才有所了解。我只是一时好奇,没理由针对你们,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巧合。” 这句就是实打实的谎话了,艾丝特是无形中被吸引过去的,结果两个非凡者正蹲在树丛后对峙,被她撞了个正着。 现在回想起来,艾丝特发现自己当时根本没必要躲避官方非凡者,被盘查两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拐进了小路。 还是在班西岛上沾到的少许污染对她有所影响。 玛丽很是勉强地点点头,算是将这个说法听进去了:“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会把这些内容转达给船长。我们的二副比我更有话语权,你得跟他沟通。” “没有问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抵达拜亚姆?” “后天上午同一时间,还是这间咖啡馆。” 艾丝特随手搅拌起已经黏稠变凉的甜奶粥,很是期盼地望着玛丽:“那这一餐你会负责请客吗?” “不会!”玛丽斩钉截铁地回道。 第三十五章 独有的信使 艾丝特在用完餐付过钱后,才悠闲地在拜亚姆街头上闲逛起来。 她今天没有做任何伪装的打扮,也没有穿披风,而是穿着之前假扮红发小姐时的连衣裙,看上去格外温柔无害。 再加上“诈骗师”本身就带有魅力增幅,她似乎与来拜亚姆旅游的年轻女士没有不同,带着天真烂漫又好奇的表情到处闲逛。 甚至在艾丝特在摊贩间挑选水果时,有巡逻的士兵提醒这位带有贝克兰德口音的小姐注意安全,他们在搜捕被通缉的凶恶海盗,柔弱的女士最好不要单独出行等等。 艾丝特微笑着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拎着她买的东西很快离开了市场。 “真是被看扁了呀……” 艾丝特咬了一口玫红色的苹果,边走边吃,路过一家面包房的时候,她很敷衍地给达尼兹打包了几块香料熏肉三明治,店家为了节约成本,都是将打包的东西裹在大片植物叶子里的。 “蔚蓝之风”的旅馆里,达尼兹正抓着报纸蹲在无线电收报机前,哪都不能去。 “嘿,你的午餐。” 艾丝特一进门,就将三明治丢向了达尼兹,达尼兹精准地接住拆开外层后,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你昨天还那么大方,今天就好抠啊。你下午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两瓶酒呗?” 艾丝特指了指电报机:“休想,你还有任务在身。报纸上有什么动静吗?今天还是有不少士兵在外面到处巡逻。” 愁眉苦脸的达尼兹将报纸递给她:“你自己看……” 艾丝特飞快翻着报纸,很快就找到了让达尼兹头疼的原因,她当即乐呵起来:“哟,你贵了!” “你在说什么话!?” “五千五百金镑啊,年少有为的‘烈焰’先生,来跟我分享一下你的涨价心得?” 达尼兹恨恨地捶了两下安乐椅的扶手:“这一点都不好笑!我的赏金再这样提升下去,连门都没法出了!会被人围堵的!” “那你就不出门啊,正好帮格尔曼监听信号。”艾丝特转了转眼睛,“你看,到时候你去酒转一圈,吸引几个对你不怀好意的尾巴。敢来合伙抓你的实力肯定不会太差,但也高不到哪里去,然后我和格尔曼就在暗中埋伏蹲守,到时候把这些人一抓,他们的赏金不就到手了?” “你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熟练……” 艾丝特耸耸肩:“因为这本来就是以前我们的计划,现在想想,你去当诱饵比我合适多了。” 达尼兹顺着这个思路考虑几秒:“那要是对方人太多我们反而被包围了怎么办?” “可以丢下你跑路。” “狗屎!我就不该听你的屁话!”达尼兹嫌恶地瞪着艾丝特,很不客气地啃起三明治,打定主意还是别搭理她。 格尔曼冷得像块石头又疯得没有定性,哈梅尔满嘴都是让人拿不准真心假意的怪话,她表面上的亲切随和都是伪装! 艾丝特当然听不到达尼兹心里的腹诽,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在意,她翻着报纸其余的部分,看到有不少海盗落网的消息,还有针对当地“不法分子”的通告。 “我过两天可能就要见到‘四叶草号’的二副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真的答应了他们的委托,难道他要来拜亚姆?” 艾丝特点点头:“希望是个比较好骗的人。” “你果然很阴险。” “我只是这么说说,又不代表我真的会骗他们。我只是提出了想去他们船上参观的请求。” 这一下,达尼兹的眼光更微妙了:“你是不是不要命?这跟划着舢板往暴风雨里钻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对他们好奇,非常非常好奇。” 艾丝特半眯着眼睛,笑容狡黠。 达尼兹不赞成地摇起头:“最好别去。海盗船就是一个海盗团的大本营,如果他们想对你动手,就算有什么公证也是可以被回避的。说不定对方就有毁掉契约的手段,那你这样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我该去看一眼。” “那你要不要留点遗产给我——哎呀,你踹我干嘛!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留给格尔曼也行!” 艾丝特将报纸放回桌面上,又拿出一根香蕉:“不过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我得跟格尔曼讨论一下。” 晚些时候,克莱恩也回到了“蔚蓝之风”,在他看完了阿兹克先生对于“个人信使”的回信后,艾丝特才提出她“想去参观‘四叶草号’”的想法。 让艾丝特茫然的是,克莱恩在听完她的计划后,并没有明确地表达赞成或者反对,而是让她稍等,然后就回屋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达尼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看,要我说,连格尔曼也不支持你这么干,只是他没有直说。” 艾丝特很郁闷地发出了一声“嘁”。 但没过多久,克莱恩又来到客厅,递给艾丝特几枚符咒。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疲惫: “这种可以亲近海洋生物,自由驱使它们。这种可以让人在水下呼吸与活动,时限半小时,但你能试着延长时间。都用古赫密斯语的‘风暴’发动。” “你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艾丝特这么说着,手上飞快地将四片符咒塞到了自己的挎包里,“等到时候拿到了对方的酬谢金,我可以分两百金币给你!” “不用。”克莱恩板着脸摇头,只是用“海神权杖”做了几枚符咒,对他来说没多少实质上的消耗。 艾丝特很坚决:“不不,还是要的!我可不能白拿这份东西。” 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克莱恩眼底那抹无奈的笑意,即使他仍然面无表情地开口:“随便你。” —— 周四下午,克莱恩从闲置的废弃仓库返回了“蔚蓝之风”旅馆。 他抬头往上望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只海鸥正蹲在房顶上站成一排,好奇地挤成一团。 很快克莱恩就知道为什么了,走近房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听到了口琴声,艾丝特正在吹奏一首老歌,好像叫“星星点灯”还是什么,克莱恩都觉得陌生。 老乡的涉及范围还真广泛啊…… 推门进屋的时候,克莱恩便看到达尼兹很安静地坐在安乐椅里,用手掌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艾丝特吹完这一曲才停下,跟克莱恩打起招呼:“我今天去码头看人钓鱼来着,因为他们收获太烂我就早早回来了。达尼兹说今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血之上将’的信号。” 克莱恩将礼帽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问:“嗯,有纸笔吗?” 艾丝特从抽屉里翻出东西,递给克莱恩:“你有要记录的东西?” 克莱恩飞快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艾丝特,旁边的达尼兹也好奇地凑过头来,克莱恩也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徘徊于虚妄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是召唤你信使的咒文?” 艾丝特有点惊喜,这么一来即使两人不在一起,她也能很方便地联系上克莱恩,不用再担心失联了! 然后克莱恩突然加上了一句:“举行仪式,一次一枚金币。” 艾丝特盯着他愣了好几秒,没好意思将自己心底的茫然与疑问说出口:为什么你的信使也会是财迷啊! 艾丝特又打量了一番这几句咒文,觉得心里痒痒:“我也想要自己的信使啊,看上去好方便。” “有机会的。”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不一定是真的要跟谁联系,她最可能写信的人只有他而已,艾丝特纯粹是觉得“有信使”这件事情很有趣。 也不知道在见过信使小姐的四个脑袋后,艾丝特会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克莱恩回想起在灵界见到的那些奇葩生物,也有点好奇艾丝特能召唤出什么样的信使。 克莱恩也简单交代了两句具体仪式的流程,包括召唤灵界生物所需的咒语。这让旁边的达尼兹对艾丝特露出鄙夷的神态,他没想到“哈梅尔”居然在仪式魔法方面会这么神秘学小白。 “这样正好!等我去‘四叶草号’拜访那位船长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没法联系你了。”艾丝特完全没去看达尼兹的表情,高兴地将写着咒文的纸条塞进挎包的夹层。 不过这样一来,当时跟莎伦小姐约定的留言方式,好像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希望她不要介意…… —— 第二天。 这是个周五上午,艾丝特跟克莱恩是一同跨出“蔚蓝之风”,留下满脸憋屈的达尼兹继续守着无线电收报机。 艾丝特今天要去那家“特亚纳咖啡馆”见一见“四叶草号”的二副,出于某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她直接带上了行李箱。 克莱恩要继续去找机会进行“无面人”的扮演,隐秘地替某些“海神”信徒达成他们的愿望,他的消化或许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准备晋升下一序列。 即使达尼兹不在,克莱恩也严格遵循着“格尔曼”的扮演,言行之间都是冷着脸的:“有事就通知我。” 事实上,克莱恩昨晚就跑上灰雾,抓着那颗光球替艾丝特做了几次占卜,保证她的举动没有任何危险性后,才放下心来。 艾丝特笑眯眯地点头:“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你的符咒我都好好收着了。在大海上有这么些实用的效果,足以横着走了。” 克莱恩压了压礼帽:“小心点。” “当然,你也是,别太冒险啊。” 两人在街口道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第三十六章 邀请登船聚 特亚纳街辅街十九号,“特亚纳咖啡馆”。 “艳珍珠”玛丽不安地用手指卷着她鬓角的一缕黄铜色发尾,她今天没有戴头巾,将头发挽成了一小簇高发髻。 坐在玛丽旁边的男人脸上蓄着灰黑色的络腮胡,大半个额头都很光亮,只有耳后到后脑幸存了一圈斑驳花白的灰发。男人的眼神压抑而沧桑,鼻梁上架着瓶盖底一般厚重的宽大眼镜,看上去足有六十多岁,对于一艘海盗船的二副来说算得上是高龄。 大部分能活到这个年纪的海盗,往往都会在积攒了足够的积蓄后“退休”,回到故土当个富家翁,或者索性找个小岛稳定下来,不再过精神与身体受海浪冲刷的日子。 他穿着铁色的古典长袍,看上去也不像是常年在海上经受过多少风吹雨打,更像是一位该坐在大学里的老学究。 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手里也确实捧着一本书,正在专注阅读着,嘴唇偶尔会蠕动两下,他看书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偶尔会停下翻书的手指,点过需要反复理解的段落。 虽然门口挂着“关门”的牌子,但艾丝特直接推开了咖啡馆的前门,在跟柜台后那位温婉的女士点头示意后,才走向角落桌边的那两人。 直到艾丝特走到两人的对面,那位年长的先生都没有从书本中抬起头,艾丝特扫了一眼书名:《工业材料的历史与新生》——波特兰·莫蒙特。 艾丝特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她在贝克兰德泡图书馆的时候,有见过这位莫蒙特教授的相应报道——贝克兰德大学工程系教授、鲁恩王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曾经因为在合金材料方面的发现,得到过科学界名誉远扬的“机械之光”奖项。 波特兰·莫蒙特的书……看名字这可是相当专业化的制造业书籍,这位先生真的是“四叶草号”的二副,而不是什么来拜亚姆度假旅行的教授吗? “亚历山大先生……我们的客人到了。” 在玛丽的呼唤声中,这位老先生才抬起头,他眼中的黑色变得更浓郁了,只是被遮在镜片后方,这样的变化相当不明显。 老先生审视的眼神掠过艾丝特,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你真的是‘偷盗者’?非常难得,在第四纪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亚历山大,怎么称呼你?” 他的鲁恩语中带着很明显的因蒂斯口音。 “哈梅尔·布鲁克,很荣幸见到您。”面对这位看上去充满博学气息的先生,艾丝特忍不住用上了更尊敬的称呼。 在跟这位老先生握过手后,艾丝特才在玛丽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玛丽清了清嗓子,坐在这位老先生身旁让她格外局促:“昨天晚上,亚历山大先生就和我一起跟船长联络过了。船长同意让你登船,但是你要签订契约书。” “很合理。毕竟我作为一个外人登上‘四叶草号’,你们有担心也是正常的。” 艾丝特话中不乏暗讽,借由“一个人”来表达她没法造成多少威胁,表明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借此打消玛丽在这件事情上的戒心。 艾丝特冲玛丽无辜地眨眨眼,这让玛丽手上卷动发尾的动作更用力了,玛丽再开口的时候语速快了不少:“我看你带了箱子,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们的计划是明天再——” “我们下午就走。”亚历山大忽然打断了玛丽的话。 玛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但什么都没说,而是略带慌张地起身:“那我先去楼上收拾东西!” 艾丝特将目光从玛丽匆忙的背影上移开,与亚历山大古怪的审视眼神交汇。 他在浏览到的书页里夹进一片枯叶,将手上的书合拢,然后再度望向艾丝特: “你是……携带有什么非凡物品吗?” 艾丝特也没有避讳自己身上带着武器的事情,愿意适当表现出自身的坦诚,她从腰间的夹层里翻出了“罗根之爪”,让它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您是说这东西吗?” 亚历山大盯着爪刀看了几秒,询问道:“并不是,不过我能仔细看看它吗?” “当然,但是您小心别被划伤。”艾丝特将“罗根之爪”平放在桌面上,她不觉得对方有必要抢这么件东西。 当然,这也是因为艾丝特有随手就能抢回来的底气。 亚历山大从口袋里翻出一对黑色的手套,戴在他布满厚茧与疤痕的双手外,他专注翻看这柄爪刀片刻,鼻梁上的眼镜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而下滑: “从未见过的新奇造型,打造的风格却有些粗糙,一味地追求威力和对材料的节约。用于打造的非凡特性并不安定……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它的负面作用?有种我无法探查出的力量压制了它。” “它带有很强烈的毒素效果,很容易伤害到接触到它的任何人,所以我采取了一点神秘学上的手段压制了这点。” 亚历山大推了推眼镜,手指点过“罗根之爪”光秃秃的手柄:“应该还有别的?” “会长毛,满月会渴望杀戮。”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套,再度盯着艾丝特的头发打量了好几眼:“你的头发似乎有些,奇怪。” 艾丝特有点诧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格外关注她的头发,这位老先生的观察能力恐怕源自他的非凡途径。 艾丝特将桌面上的爪刀重新收起来:“很明显吗?”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不,如果不是这样近距离进行鉴别,我也不可能察觉到。不论如何,这么盯着一位淑女是很失礼的事情,我该道歉。” “我能问问,您鉴别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亚历山大斟酌了片刻措辞:“很难说,我也很难形容。你曾经盯着太阳看过吗?” “没有……那样会伤害到眼睛。” “是的,但是在短暂注视过太阳后,在你的眼睛里就会留下一处黑影,”亚历山大推了下眼镜,“即使看向其它东西,也会浮现形状相同的痕迹。”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心虚地抚平了刘海:“可能这是没办法被鉴别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多深究可能我会失控,所以我及时停下了。还请你原谅一位前研究员的好奇心。”亚历山大微笑着说道。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不论如何,谢谢您的解答。” 亚历山大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丝特:“你听上去并不像是个海盗或者冒险家。至少我待到现在,那一船的年轻人还从没有会用敬语的,即使是玛丽和托马都不会。” “我也不算是冒险家,我的理想是当海上音乐家。” “音乐家?你的志向还真奇怪。”亚历山大微笑着摇摇头,“那我也稍微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等下就出发。需要让施瓦茨女士给你送点吃的吗?” 艾丝特的笑容相当诚挚:“可以吗?” “当然,请你的。” 亚历山大在柜台跟那位温婉的女士交谈了两句,留下几枚银币后也顺着楼梯走上去。 很快,那位女士就送来了一份水果沙拉与热伯爵红茶,附带两块酥脆的牛角包,非常清淡的搭配。 等艾丝特慢吞吞地吃完早餐,玛丽才抱着箱子风风火火地跑下楼,那位年长的先生跟在她身后,他手上除了一个白色行李箱,还抓着一卷羊皮纸。 亚历山大将羊皮纸摊在艾丝特的桌面上:“这是我们要签订的契约,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将手按在上面,根据这段文字起誓。” 艾丝特放下温热的茶杯,抓起羊皮纸飞快浏览了一遍,然后很信任地将手掌贴在上面: “我不会有意对‘四叶草号’带来任何危险,不会伤害任何‘四叶草号’的船员,在登陆‘四叶草号’期间,将会达成帮助船长亚伦清除物品污染的委托,帮助‘四叶草号’度过任何可能出现沉没的重大危机。” 在艾丝特的话音落下后,纸面上浮现出耀眼而炽烈的光芒,一段又一段的神秘学符号流转消隐,纸面重新恢复空白。 艾丝特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上面那个太阳般的符号转瞬就消失不见。 接着,亚历山大不知从哪里掏出钢笔,飞快在羊皮纸上重新落下字迹,然后他也贴上手掌,将新写出的誓言念了一遍: “我不会恶意伤害任何这位即将登上‘四叶草号’的客人,不会刻意陷害、诬陷或者要挟这位‘四叶草号’的客人,在船上的时候,尊重这位客人的意愿并为‘四叶草号’负责。” 在羊皮纸恢复平静后,亚历山大的掌心也印下了同样的符号,但是消散的过程比艾丝特漫长很多,在他卷起羊皮纸的时候,艾丝特能看到那个符号的痕迹一直残留着。 “这样就可以了?”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右手,也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玛丽裹上了她的黑色头巾,并将假发套盖在上面:“不然呢?这种公证过的誓言可是有神秘学上的特殊性,你就算不想遵守也不行。” 亚历山大走在前面,率先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如果违背的话,往往会造成个体难以承受的结果。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 第三十七章 幸运与厄运 走在拜亚姆的街头,因为艾丝特与亚历山大的打扮像什么都不像海盗,连带着跟在两人身边的玛丽都没有引人注意。 “最近严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听说前两天还出动了好几辆飞空艇,在这里大肆搜查着那群海盗的踪迹。”亚历山大走在最前头,低声给走在他身旁的艾丝特解释着。 “那我们要乘船去别的岛?” “我们只要在私人码头租条船去停泊的小岛边就好,这里多的是人做这行生意,哈哈,你不晕船?” 亚历山大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艾丝特对他稍有改观,原本艾丝特还以为这是位更加古板老派的学者,她笑着回道: “要是晕船的话,我可没法撑到拜亚姆,中途就得努力游回岸上了。” 亚历山大也笑起来:“哦,至少你会游泳!这是你出海的一小步。” “是当海盗的一大步?”艾丝特试探着接道。 玛丽小声嘀咕起来:“我就说你是罗塞尔大帝的爱好者,一看就是。” 亚历山大似乎很高兴:“大帝留下名言再多,也远不及他留下的各种机器与手稿千分之一的珍贵,可以说他是一手推动了教会与世界技术的发展,可惜……” 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亚历山大直接称呼了“教会”,而不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这似乎能说明不少事情——比如亚历山大的身份,教会的信徒或者成员似乎都有可能。 按照他作为非凡者表现出来的“鉴定”能力与这方面的点评口吻来说,他很明显像是个“工匠”,是官方成员的可能性非常大。 难道“四叶草号”背后的组织是机械之心? 在十分钟的步行后,三人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摇摇晃晃地往海边进发。 亚历山大展现出了与他外貌相符的博学,甚至远远超出艾丝特预想的专业范围,他似乎什么都懂许多,包括艾丝特粗略了解过的那些乐理知识。 见艾丝特的眼神逐渐变得敬佩,亚历山大也不介意告诉她多点讯息,作为对艾丝特先前坦诚的交换: “我的序列能大幅度强化知识方面的记忆,凡是看过、接触过、学习过的东西,基本不会忘记。” “听上去是非常出色又独特的能力。” 亚历山大微笑着叹息:“唉,可惜我的年纪让我止步于此,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非凡世界带来的益处虽然多,但同样的,也太过危险。” 艾丝特点点头:“我得承认,我很难把您看成某个海盗团的成员。” “我这辈子埋头在书本和机器里面太久,”亚历山大垂下视线,胡子下的笑容非常平和,“出来看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既然我受到别人的委托,当然也该对别人忠诚。”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艾丝特飞快将这句话解析还原,很明显这也是罗塞尔留下的“谚语”。 —— 大概半小时后,出租马车停在了一处海滩边,玛丽在付完车费后,主动提出帮亚历山大拎箱子,却被这位老先生拒绝了: “我的身子还没那么老,用不着压榨年轻人。” 虽然亚历山大开口的时候经常笑呵呵的,但艾丝特注意到他的眼神总是很幽深,只有在跟人分享知识的时候,才会变得明亮不少。 他话语间的热情更多是出于良好的修养,这是个对待自己相当严谨的人,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会倾注热情,即使会在言谈时开玩笑也是为了缓和我的印象…… 玛丽在他面前的拘谨,是因为这位“艳珍珠”并不擅长面对这样带有威严感的长辈?她恐怕曾经待在很严苛的家庭环境下,或者有位相当严肃的师长,经常遭受训斥和责罚,才会留下这样本能般的不安。 在玛丽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显得随性很多,不像现在,总跟后背痒痒似的难以安静待着。 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坐上了一条带风帆的渔船,今天浪头不大但有着微风,让渔船不急不缓地往北面驶去。 —— 拜亚姆近海,荒礁岛,“四叶草号”。 这是一艘勉强称得上中型的海盗船,整体是暖木色,船身两侧各有六门火炮炮位,火力实在算不上优秀,与传统海盗船不同的是,它除了风帆还配置有烟囱,蒸汽驱动确保了船只优越的航速,颇有“打不过我总跑得过”的意思。 桅杆顶端挂着黑底的海盗旗,上面绣着的却不是骷髅头而是金边的四叶草,下方横着两根交叉的长骨头。 奇怪的是,在这艘船的周围堆积着大量半透明的巨大泡沫,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这艘海盗船裹在里面,把船身簇拥得往上浮起,使得大部分船体都露在海面上。 深肤色的精壮船夫按照亚历山大的指示,将三人放在一片侧壁满是藤壶的礁石上。接过亚历山大递出的船费后,船夫就迅速离开了这里,似乎完全不想久待。 玛丽指了指远处那片奇怪的泡沫:“这里在附近相当出名,被渔民和水手们称作‘鬼礁岛’,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先生设计的漂浮系统加上托马先生的法术辅助,我们也绝对不敢来这里。” 艾丝特望着那小山般的泡沫群,很难看清“四叶草号”的全貌:“这里的暗礁非常多?” 玛丽点点头:“是的,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水底下的暗礁有时候会改变位置,经常在出乎意料的角落浮起,所以这一整片海域基本都很少有人会来。” 亚历山大冲着海面抬了抬手:“这一片暗礁下应该有某种诅咒的力量,几乎没有多少活动的水生生物,只有藤壶和大量的海藻,即使是当地的渔民也不愿意过来。” “怪不得当时玛丽说出目的地,那个船夫满脸都是不情愿。” 最后还是玛丽承诺给出三倍的船费,对方才为难地答应下来。 在三人说话间,艾丝特总算能看到船身了,那艘环绕着泡沫的海盗船正缓缓上浮,露出里面的桅杆尖端与旗帜。 船身竟然稍稍离开了水面,以在空气中飘荡的方式缓速往三人所在的礁石边前进,只是速度相当缓慢。 艾丝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奇妙的船只,有种观赏到奇幻大片的欣喜:“这真是——那艘船本身也是神奇物品?” “你的直觉很敏锐,小姐,”亚历山大嘴角上扬,自豪地微笑起来,“不过这艘‘幽灵船’的脾气可不太好,它有时候喜欢恶意地往暗礁或者暗流里转,或者吸引些让人头疼的海怪。如果不是亚伦幸运过人,换别人来控制它的话,‘四叶草号’早就把自己开沉了。” 艾丝特觉得更有趣了,明明顶着这么一个幸运草的船名,实际上却是如此倒霉的负面效果。 但很快,亚历山大那句“脾气不太好”就应验了。 一个瘦高的棕发中年人在船头用力挥舞着手臂,冲下方的三人用因蒂斯语大喊起来:“公主又不受控制了!你们快点让开,她要碾过来了!” 船只离得太近,三人根本来不及转移到另外一侧的礁石上。 玛丽也冲着船头怒吼起来:“td你就不能早点说啊!” 亚历山大比艾丝特更快反应过来,迅速找出了最合适的应对方法,他拽住两位姑娘的肩膀:“快!跳进水里!” 三人屏住呼吸,在亚历山大的拉扯下,“噗通”一声掉进旁边的海水中。 奇特的失重感在脚下出现,自动将三人托在入水却不会下降的位置,包括三人的行李箱都浮了起来。 艾丝特仍然有点茫然,因为她刚才已经听出了船头那人和玛丽喊的都不是鲁恩语,而是艾丝特没怎么实际接触过的因蒂斯语,但她却清晰地分辨出了那话语中的含义。 因为语言只是媒介,沟通的含义可以直接被接收?就像是跳过了听觉,然后直接被我“感知”到。 之前她并没这么仔细注意过,听到拜亚姆的当地居民交流时,也没有专注去分辨。 那艘船缓缓行驶到三人的头顶,投下陨石般的阴影,大片泡沫扑在他们的头顶,让玛丽打了个喷嚏。玛丽的假发套都湿透了,贴在她脑袋上,像是顶了一团黑乎乎的海藻。 艾丝特往海水里望了眼,亚历山大的行李箱上正散发出蓝色的光幕,不断增强周围一圈海水的浮力,所以三人很轻松就能将头探出水中,行李箱也没有下沉。 怪不得亚历山大先生完全不担心行李,他的箱子竟然做过特殊防护。连行李箱都有特殊功能,这样的手笔更加有机械之心不在乎损耗的风格了。 这就是“工匠”的任性吗…… 正在观察附近蓝色光团的艾丝特一愣,她的感知突然被什么所触动,捕捉到了很细微的嗡鸣声。 艾丝特当即抬头,上方传来呼唤声的东西正被无数泡沫衬托在旁,她伸出左手轻轻往上扬了一下,仿佛在跟“四叶草号”打招呼一般。 明明她离触碰到船身还有不少距离,但那艘船立刻停在了原地,就像是特地行驶过来,等候它的客人与船员们登上去。 亚历山大看到了这一幕,显得相当吃惊:“哦?她竟然停下了,那我们从侧面游过去。” 玛丽迫不及待地游在最前面,一把抓住上面抛下来的绳梯,将自己的行李箱叼在嘴里,手脚并用敏捷地往上爬去。 看她满脸凶狠的样子,八成是要先上船去骂人的。 第三十八章 四叶草之主 在玛丽震天响的骂人声里,艾丝特和亚历山大也顺着绳梯爬上了“四叶草号”。 之前站在船头呼喊三人的短棕发中年人正在承受玛丽唾沫的洗礼,板起脸老实地低头听训。远处围着一群水手,虽然他们统统不敢过来,但幸灾乐祸地看人被玛丽教训总是很愉快的。 在看到艾丝特之后,棕发中年人总算找到借口从玛丽身前跑开了,他的容貌相当清秀,高颧骨使他的脸显得较长,灰绿色的眼睛十分灵动: “哎呀哎呀,您就是船长占卜后总念叨的贵客?欢迎来到‘四叶草号’!” 对方说的仍然是因蒂斯语,虽然艾丝特能听懂,但她并不会讲,不得不用鲁恩语回应道: “您好,称呼我哈梅尔就行。” 中年人立刻换了语言,跟艾丝特握了两下手:“啊,抱歉,我们交流有时习惯用因蒂斯语,您是贝克兰德人?” “廷根人,也在贝克兰德待过不短的时间。”艾丝特微笑着回答道。 按照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间来说,在贝克兰德度过的时间比例还挺长的。 “我是托马,公主的大副。” “您好托马先生,之前就听你们说公主,难道是指‘四叶草号’?” 托马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起来,这让他特别长的脸颊上浮现出很深的法令纹:“是的,因为她的脾气很喜怒无常,船长说她跟被惯坏的公主一样,我们就经常这么喊她。” 亚历山大最后一个才爬上来,他箱子外层的蓝光离开海水后就飞快收敛,很快恢复了没有任何特殊的原貌。 亚历山大甩了甩他厚眼镜上面的水:“亚伦呢?带我们的客人去见他,说不定她能帮亚伦一把。” “她?”托马疑惑地扫了一眼艾丝特。 艾丝特正在拧着头发上的海水,三人全身上下都是湿透的。 玛丽也走过来了,将自己的假发套毫不客气地扔到了托马脸上:“还是先换身衣服,哈梅尔你跟我来。” 亚历山大重新将眼镜带回鼻梁上,但视线里还是一片模糊:“也好,你带她找个空房间。你们箱子内部的东西应该还好,‘浮力水泡’的能力能防止进水。” 艾丝特拎起箱子,跟在玛丽身后走进船舱。 托马立刻转向亚历山大,又重新换回了因蒂斯语:“怎么样,她老实地签订了契约?” 亚历山大回复的时候也用的因蒂斯语,刻意压低了声音:“非常老实,有时候甚至诚恳得不像个‘偷盗者’,很乖巧的姑娘,跟传闻中‘偷盗者’恶劣的行径与性格不太相符。签订契约时的语句都是我先一步写好的,我没给她留下欺诈的机会。” 托马摸了摸下巴:“能确定她真的有这方面的能力?你别是被她表现出的外在欺骗了就好。” 亚历山大又微笑起来:“你可以试试,被偷走的想法是能被她知道的。所以你最好收敛一下,免得被她发现你的怀疑与敌意。” “啧,别说得我好像什么反派角色一样……” —— 片刻后,艾丝特换好了另一套备用衣服。 这间卧室并不大,跟艾丝特在和“白玛瑙号”住过的二等舱差不多,只是更加宽敞一点,勉强塞下一套桌椅,衣柜就是直接钉在墙壁上的几块木板。 刚好玛丽也敲响了艾丝特的门:“走,我们去见船长。” 就在这时,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玛丽猛然骂了一句粗口,然后冲着艾丝特喊道:“快点跟上!真搞不懂‘四叶草号’今天怎么这么闹腾!” 艾丝特默哀了两秒,希望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一路跟在玛丽身后走到船长室门口,艾丝特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没有意义的嚎叫声。 那声音听上去相当悲愤,艾丝特忍不住指着门问玛丽:“你们船长……精神状态还好吗?” “没事,他一向这样。” 玛丽没有多少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用力地敲了两下门后,推门走进船长室: “船长!我们的客人到了!” 艾丝特跟在玛丽身后走进去,看到一个黑发寸头、五官深邃的男人,他披着深红色带有流苏肩饰的大衣,左脸上有一小片烧灼留下的旧疤。 男人正在用力地掰扯镶嵌在墙壁上的一颗青绿色水晶球,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同样有烧伤痕迹,他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无从发泄的恼怒,但是在回头看见艾丝特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从他的双眼中消失了。 男人松开了那颗青绿色的水晶球,虚弱地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向门边的艾丝特。他的眼神似乎没有焦距,又因为兴奋而发亮,里面逐渐溢出欣喜与憧憬: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看到的是这样的预兆!您到底是谁?光,光芒……” 艾丝特脚下一蹿,迅速闪到了玛丽身后:“你们船长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 “倒是没见过他这样,平时最多说些奇怪的话。亚伦!你清醒点!”玛丽走上前去,用力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仍然紧紧盯着艾丝特,完全移不开目光。 玛丽也很苦恼:“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艾丝特迅速走出了船长室,还不忘将门给关紧。 这算什么事情啊……不过回想刚才那个男人的神态,艾丝特基本能确定这位亚伦船长就是“怪物”或者说“命运”途径的非凡者了。 只有他们会对自己身上“光”的存在如此敏锐。 过了有三分钟,玛丽才从屋里探出头来:“你可以进来了,船长冷静下来了。” 艾丝特再度踏进船长室,发现那位亚伦船长脸上正盖着一本书,包括接下来两人握手和自我介绍的过程,他脸上的书都完全没有拿下来过,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住。 “很荣幸见到您……光。”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你可以喊我哈梅尔的,哈梅尔·布鲁克。” “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东西。我是亚伦·德拉斯科,‘四叶草号’的船长,您尽管跟他们一样称呼我亚伦。” 两人握手的时候,亚伦只是虚晃两下就立刻收回手,将书紧紧地压在自己脸上:“如果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四叶草号’会向您开放等同于我的权限……” “船长!?你认真的吗?”旁边的玛丽满脸震惊,她从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 艾丝特也皱起眉头,这位船长的态度太奇怪了:“我不需要,一艘船只能有一个船长,这是海上生活的定理不是吗?我只是来完成委托的。” 亚伦沉默了好几秒,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对,是委托。但是您为什么会是‘偷盗者’?我明明看到……” “这点也让我很困扰,”艾丝特揉了揉脑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深入讨论。你真的平静下来了吗?” 更加漫长的沉默。 艾丝特叹了口气,转向旁边尴尬的玛丽:“我还是先出去,如果亚伦先生真的冷静下来,你再来喊我。” “啊,好的……”玛丽可以说是三个人中最茫然的,听到艾丝特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立刻也就采纳了。 亚伦在艾丝特走到门边的时候,又一次开口道:“哈梅尔小姐。” “什么?” “您身上有灾难,红色的灾难,那是我无法理解的预兆。如果不是有光的存在,或许我在看到它的瞬间就该失控死亡了。” 艾丝特愣住了,她记下了亚伦这句话:“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我们接下来要前往底里纽斯岛补充足够的航行物资,然后去往西拜朗的贝伦斯港,”亚伦将手上的书放下来少许,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似乎亮着微光,“您愿意和我们一同吗?我有种预感,这段航程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益处。” “益处?虽然我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留在船上,”艾丝特靠在门边,疑惑地打量着对方,“但我想不到这件事会对我有什么益处。我没可能控制你的整艘船队,亚伦船长。” 亚伦又将那本书挡在了眼前,遮住与艾丝特相交的视线: “我们都会知道的,命运自然会给出答案,哈梅尔小姐。” 好神棍的说法,反而让人更加好奇,他隐瞒的事情还真多…… 艾丝特思考两秒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离开了船长室。 玛丽赶紧上前将船长室的门关紧,亚伦松了一口气,将航海日记扔到了桌面上。 日记敞开的纸面上,布满诸多无意义且混乱的涂鸦,玛丽只是随便瞄过去就感到头晕目眩,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刚才的演技还好?”亚伦揉着眉心,小声问道。 玛丽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走到那颗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球边,打量着里面不断转动的绿色漩涡:“演技?完全没看出来啊。” “……咳,那位哈梅尔,她对我的序列影响非常非常深。为了不惊动她我只能先进行安抚,幸好她真的没有敌意,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失控了。” 玛丽感觉她对船长不多的尊敬正在变得更稀少:“你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在找借口。” 亚伦拍了拍桌面:“亚历山大签订了公证契约,所以不能由他出手,我和亚历山大都无法指望,只能由托马随时准备好反制手段,以防哈梅尔有什么异动。” “你还清醒就好,”玛丽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你刚才还说什么向她开放‘四叶草号’的权限,我真以为你是彻底疯了。” 听到玛丽的话,亚伦的面色立刻沉重起来,板起脸后,他反而有了几分正经的船长风范:“我即使不想,也没有办法。” 玛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四叶草号’能完全服从她,而不是我。没想到让我困扰这么几年的负面效果,在她登船后就直接平息了。” 亚伦将航海日记合上,指了指墙上那颗水晶球:“帮我把亚历山大和托马喊过来,有必要深度检查一下。” 第三十九章 奇怪的客人 “金手指”亚伦·德拉斯科?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如果刚才趁机提出进行“偷盗”许可的要求,看亚伦那个混乱的状态很明显没法拒绝她,轻易就会对她放开所有的想法。 这个感觉很像是曾经跟“怪物”阿德米索尔接触时,艾丝特展现出的过度亲和力。这与单纯的魅力无关,更像是某种被迫的、超越个人意志的吸引。 艾丝特碰了碰自己的前额,感到些许不安,她到这艘船上来真的合适吗?那位船长的序列至少应该有中序列,敢于控制这么一艘带有“活着”特性的海盗船,他不至于比亚历山大“工匠”的序列更低。 艾丝特深深叹了口气,走上甲板。 “四叶草号”已经航行在海面上,因为拉满了风帆,不断有海风吹拂过来。 艾丝特靠在船舷的围栏边往下望去,能看到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泡沫不断飘散开,然后在浮出海面后破裂。 以这艘船的体积,迅速航行不应该如此平稳,这是这些附着在船身上的泡沫起到了缓冲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亚历山大和托马对其他船员吩咐了什么,完全没有人来打扰艾丝特,几个在甲板上路过的水手都离她远远的,这倒让艾丝特乐得清闲。 不过她也开始怀疑亚伦让自己登船的用意了。 但艾丝特反而不太担心,她的“灵性直觉”没有任何预警,更重要的是…… 艾丝特将掌心贴在围栏上,她闭上眼睛,能听到这艘“四叶草号”微弱而温柔的絮语。 这种絮语并不带任何情感或者意识,近似于艾丝特发丝间光点会传出的嗡鸣声,却让艾丝特感到很亲切。 难道是因为这艘船打造的时候也用了“命运”途径的非凡特性?以此推测,亚伦背后的组织或许掌握着相应途径的配方。 似乎是察觉到艾丝特心底隐约的兴奋,“四叶草号”微微颤动了一下,它顺着一段浪头高高昂起又落下,砸出大片的水花。 艾丝特拍了拍栏杆,低声道:“不要这么激动,好好听船长的话,知道吗?” 淡淡的嗡鸣声在艾丝特发梢间荡出,“四叶草号”安稳而迅疾地前进着,风向正好。 “你还真是艘好运船呢……” 艾丝特微笑着倚靠在围栏上,望向蔚蓝而看不见他物的大海。 艾丝特虽然很喜欢这么一艘能心意相通的船,但是也不至于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就像亚伦所说的那样——“命运自然会给出答案”,她只是很高兴选择登上“四叶草号”。 去西拜朗的航程虽然有点远,但至少有信使能跟克莱恩联系,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样让命运去它将去的地方。 —— 一小时后,亚历山大从船舱走出来,很客气地邀请艾丝特去参观亚伦的收藏室。 “你们跟亚伦船长商量好了?”艾丝特微笑着问道。 “是的,亚伦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决策,所以现在暂代决策权的是大副,你曾经见过的那位托马先生。” 亚历山大没有任何遮掩,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即使艾丝特表现得再无害,她也是中序列的“偷盗者”,跟她沟通时谎言没有多少意义,只会徒增恶感、产生矛盾。 “托马先生希望我们直接进行委托,所以先让我去挑选想交换的神奇物品?” 亚历山大用手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你交流真的很省心,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眨了眨眼:“希望我看中的东西不会让亚伦船长太心疼。” “应该不会,只要你别把‘四叶草号’带走,他说一切都可以沟通。” “哈哈哈……我还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艾丝特跟在亚历山大身后,再度走进船舱。 但是换成别的人,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能对一艘“幽灵船”获得胜过船长的控制权,足够让很多人生出异心了。 不过既然有合理的理由看看那位奇怪船长的收藏,艾丝特也会珍惜这个机会。 两人路过船长室的时候,能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具体点说是玛丽又在用因蒂斯语冲托马大喊,但是因为隔着门,她究竟说了什么很模糊。 艾丝特只能听到只言片语,玛丽在抱怨有关“狂暴海”、“航线过长”与“浪费时间”之类的话。 因为亚历山大完全没有停留的打算,艾丝特只能尽快跟上他的脚步。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亚历山大竟然主动跟她聊起这点:“是不是有些意外,为什么玛丽敢跟身为大副的‘托马’这么大吼大叫呵斥他?” “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之前以为她会很尊敬船长和大副。因为玛丽给我的感觉像是童年环境比较严苛的孩子,她对您就在尊敬之余还有敬畏。” 亚历山大轻笑两声:“你真的非常敏锐,如果你是我的途径就好了,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学生。” 艾丝特也不禁堆起笑脸:“这算是夸赞吗?谢谢您。” “玛丽起初不是这样的,她刚被人送上船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经常被其他人欺负。直到有一次她和托马、亚伦去参加非凡集会,因为那时候亚伦和托马还没有出现在官方的通缉令里,他们被一队不怀好意的海盗盯上了。” “她被托马先生救了?”艾丝特忍不住产生这样的联想。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她被托马逼着杀了人,即使对方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托马也让玛丽给他们吃了子弹,一人一枪,打空了她的左轮。” 艾丝特回忆着玛丽面对托马时的神态:“她看上去并没有‘怨恨’托马,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隐藏这方面的情绪,但是托马因为那件事情有所愧疚?” “有,但不多,玛丽改变态度也跟我事后对她的开导有关,海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没人能指望靠他人的仁慈活着。所以我告诉她:‘只有亮出獠牙的狼,才不会被当成狗使唤。’” 艾丝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现在她越来越有走在海盗船上的感觉了,即使在自己面前交流时表现得再和蔼亲切,这艘船上也没有真正淳朴善良的人。 尤其是这几位非凡者。 亚历山大停下了脚步,在两人说话间已经他们已经来到了亚伦的收藏室门口。 艾丝特的眼神很清澈,不包含任何情绪:“您特意告诉我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亚历山大从怀里掏出一把红铜钥匙,插进门把手的锁孔中:“希望你不要太关注玛丽,她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孩子。” “我不会刻意试着去改变什么的,”艾丝特总算明白亚历山大的意思,或许是亚伦通过某种手段,探查到了她会对周围人造成影响,“我只是来‘四叶草号’做客,过段时间就离开,我也不希望给你们带来困扰。” “谢谢你如此体贴,当然,我只能代表我个人表达这份感谢。”亚历山大推开收藏室的厚重铁门,示意艾丝特走在前面。 这间屋子并不大,整体面积也就六平方米,还放了几个带有透明玻璃罩的橱柜,转个头就能将整间屋子的布置给看清楚。 但是一踏进房间,艾丝特就感到了某种压抑封闭的力量,沉重地落在她肩头,让她相当不自在。 屋里摆着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三个较大的橱柜里各放着一样东西,左侧墙上挂着两把冷兵器,另外还有一个挂着青铜锁链的柜子。 亚历山大很是客气地笑笑:“比较私密的东西,都被亚伦都收到了船长室。这里对他来说更多是个仓库,放的都是负面效果比较强的神奇物品。柜子里的东西比较危险,我们还是别拆开来看了。” 艾丝特背着手,好奇地环视着这间封闭的房间:“有那么危险吗?” “那是一颗第四纪来自拜朗帝国的头骨,能打开灵界大门驱使亡灵与死尸,但平时不封闭好就会不断吸引更强大的幽灵船,对我们来说相当难办。” 艾丝特点点头:“‘四叶草号’的火力强度比较低,确实不适合跟别的船只进行炮击战。” “所以我也给她配置了蒸汽动力系统,加上亚伦的好运,我们足够应付各种恶劣的局面,”亚历山大点了点他身边的那个橱柜,将艾丝特的目光吸引过去,“甚至还能用这东西逃跑。” 艾丝特打量着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圈项链,左边悬挂着大颗宝石而右边则是细碎的晶钻,底衬是用黄金打造的,展现出了极不对称的美学设计。 她不喜欢这样的设计,却对这条项链感到莫名的亲切,艾丝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亚历山大明显看出了她脸上的心动:“‘门扉的恶兆’,源于第四纪贵族的旧物,效果非常强大,能强行撕裂开大小不限定的灵界之门。但是这条通道并不稳定,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比如在你刚刚踏进去半个身子就消失,留下半个身子在外面,呵呵……” 艾丝特刚才的心动很快消失了,她每次太过接近灵界就会有不舒服的预感:“这么强大的效果,应该还有相应的负面作用?” “是的,只要接触这条项链就会听见呓语,虽然是很微弱的声音,让人感觉只是产生了少许幻听,只要仔细去聆听,那声音就会消失。 “但是这个声音会无处不在,吃饭、睡觉、出行,一旦你移开注意力它就会重新出现,即使摘下项链也会继续存在一周时间,很容易就让人进入精神衰弱的状态,甚至产生强烈的自毁倾向。 “如果是满月的夜晚,呓语会更剧烈地爆发出来,直接让佩戴者崩溃死亡。当然,如果有足够高层次的力量干扰,这样的呓语是可以规避的,比如你,似乎就有相应的手段,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很实用。” 艾丝特摇了摇头,在屋子里转一圈,看过另外两个橱柜里的黑红色铁锤与花纹诡谲的陶罐后,她将目光转向了那两把挂在墙上的武器。 亚历山大并没有上手把任何东西取出来,很明显也在忌惮这些神奇物品的负面作用,他见艾丝特的目光移向墙上,便虚指了一下其中那把铁黑色的草叉: “‘愤怒的叉子’,来历不明。持有者可以长出火焰构造而成的恶魔翅膀,能进行低空飞行,获得控制诅咒黑焰的力量。黑焰可以形成足以将钢铁炸变形的火球,而且有附着在表层持续燃烧的效果。 “它能大大提升使用者对危机的感知,对他人的占卜进行有效的干扰。但是也会让携带者逐渐变得嗜血,各方面的欲望被过度增强,注意,是任何一丁点负面欲望都可能被放大。 “它的上一位主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跟邻居发生小小的口角后,将自己所在的村子毁于一旦。我们在‘四叶草号’的任性下去到那座小岛想寻求补给,很倒霉地遇到了这件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那个已经恶魔化的普通人。” 艾丝特对于“飞行”的能力相当感兴趣,但是这件物品的负面作用勾起了一些让她不太舒服的回忆,让艾丝特十分抗拒。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样东西: 这是一把没有任何人工锻造痕迹的细剑,但抛开剑状的外观来看,它更接近于一段光洁的纯白骨刺,短侧上带有凹凸不平的刻痕。 艾丝特仔细观察片刻,辨认出那是一句巨人语:“亡者?” “没想到你对小众化的神秘学语言也有所了解,”亚历山大冲墙上的白色骨剑摊开手掌,“它的历史很古老了,是我们在东拜朗的一处海湾里发现的,当地人保留着隐秘祭祀的传统。” 艾丝特对南大陆相当原始的信仰略有耳闻:“活祭?” 亚历山大点点头:“外界进入海湾的任何人都被当地人视为异类,送入倒金字塔的地下祭坛,然后用这把骨剑从上往下贯穿颅骨一寸。如果一次日升日落后,这个人还活着,就会被当地人所接纳。” 艾丝特感受着那一段骨刺上面传来的阴冷低语,皱起眉头:“即使活下来也会有变化?” “是的,在那座倒金字塔形祭坛的周围,还有许多穿着外来服装的骷髅,在每天日升日落的时候会爬起来对着祭坛方向进行祷告。在他们颅骨顶端近似的位置都有穿刺口,他们被汲取了灵魂与生命,变成永远麻木盲从的亡灵。” 第四十章 绝对的压制力 “这么诡异的收藏品应该不是亚伦船长能收集到的东西。”艾丝特有些疑惑。 亚历山大笑容温和,带着礼貌的疏离: “是亚伦的导师带来的。在海面上漫长的航行可以对抗这件物品渴望回归祭坛、获得祭品的负面作用,在大量海水的包围下,它几乎失去了‘活着’的特性。 “因为亚伦的好运和那条来自第四纪的项链,我们能确保在这把骨剑摆脱控制之前及时把它处理掉。所以如果你选择了那条项链,我们就得先寻求亚伦导师的帮助,用别的办法封印住它。” 艾丝特指了指骨剑更短的一端:“如果我选了它呢?” 亚历山大也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艾丝特会如此大胆: “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但是它的负面效果非常恶毒,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它会试图融入接触者的骨骼,将其改造为适合自身行动的容器,当地人悬挂在祭坛边奇形怪状的骨架,都是历年被它扭曲过的‘宿主’。 “它‘活着’时的意识相当接近‘恶灵’,异常渴求活物的灵魂,很轻易就能将持有者同化成长满羽毛、残忍疯狂的怪物。因为现在没有任何活物与它接触,它没有任何‘信徒’,也就没有办法发挥任何力量。 “这件物品似乎与灵界的某些事物有所感应,持有它的人会很渴望去到灵界,从而前往它所指引的地点,但我们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它本身的位格也很高,普通的封印手段很快就会被它侵蚀破坏,你……我不清楚你的办法效果如何。” 艾丝特闭上眼默默感受了几秒,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给出了很温和的回馈,于是她再度询问亚历山大:“我能试试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它的负面效果了,如果你对自己很自信,那么请容许我做点准备。”亚历山大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白手套,打开了封闭着那条宝石项链的橱柜。 艾丝特隐约分辨出了一丝微甜的清香,但她压抑住了内心的疑惑,看着亚历山大将能打开灵界通道的项链握在手上。 亚历山大冲她点了点头,做好了随时戴上项链、发动神奇物品的准备,他并不需要对艾丝特动手,只需要打开一条灵界通道。 因为有着引导“宿主”进入灵界的迫切本能,一旦艾丝特出现什么异常,这把骨剑也会优先控制她前往灵界。 这样一来亚历山大的举动也不算是“恶意伤害”,甚至可以说是“尊重艾丝特的意愿”,因为是她要自己走进去的——他只是打开了一条灵界通道而已。 艾丝特也能想通其中的关键,她微笑着跟亚历山大说:“接下来的事情,还请亚历山大先生替我保密。” 亚历山大听到这话,三两步便冲到门边,警觉性完全拉满。 下一刻,他震惊地望着艾丝特的发丝间飘起光点,随着那些光点脱离,她部分淡色的金发转变成银白,那些光点自由散漫地环绕着她而飘荡,像极了在围绕祭坛起舞。 艾丝特的双手覆盖住那把骨剑更短的一段,触感坚硬而冰冷,像是握住了一段阴冷彻骨的冰锥,她缓缓将骨剑从墙上摘了下来。 异变突生。 被艾丝特握住的末端,忽然间竖起了几根尖刺,将她的双掌贯穿,艾丝特将剑尖垂下,她手上流淌出的血液飞快坠下,沿着白骨留下殷红的痕迹。 艾丝特的手掌周围开始长出细细的绒羽,但是在刚刚成形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萎缩,很快化为干瘪的细丝,重新融进艾丝特的皮肤里,然后再度试图生长,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艾丝特偏了偏头,确保亚历山大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她眼中透出淡淡的光芒,所有的光点猛地扑下来,沿着艾丝特的鲜血留下的痕迹,钻进了这把纯白的骨剑里。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艾丝特捕捉到了手中的声音,除了满溢的嫉妒、憎恨与不甘,这把带有“活着”意识的骨剑甚至在哀求她放手。 但艾丝特没办法放手,她的双手已经被那些尖刺所刺穿,是这把骨剑出于本能的渴求,贪心到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却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几滴血液落在地面上,瞬间融入“四叶草号”,消失不见。 十几秒后,这场僵持结束了。 艾丝特手上的骨刺缓缓收拢,而下端被光芒环绕的剑身也飞快缩回,它的体积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融入艾丝特的双手间,就这样融进了她的骨头里。 在艾丝特手上被洞穿过的地方,白色的骨片生长出来将血口覆盖,她能感觉到内里的皮肤正在迅速愈合。 “虽然不是有意的……”艾丝特舒了一口气,冲亚历山大无奈地笑起来,“但只能提前让你们支付这件神奇物品的报酬了。” 亚历山大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度紧张而感到虚脱:“你还真是……随性,不知道该说是胆子大还是什么。” 亚历山大没说的是,艾丝特这样随心所欲的行为,很容易让他想起亚伦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虽然看上去很荒谬,但却往往有出乎意料的好结果。 如果不是运气使然,这样奇怪的姑娘大概早就没命了…… 运气? 亚历山大忽然压下了心中的想法,他背后冒出了莫名的寒意,这让他停下了探究心带来的习惯性思考。 “你或许想给它起个名字,毕竟现在它算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双手:“就叫它‘苍白骨钉’。”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不过那把骨剑直接融入了你的身体,不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艾丝特触摸着手背和掌心生长出的骨片,在伤口愈合后,它正在缓缓贴进在她的皮肤里,最终留下了银色河流与羽毛交织的细线,这让艾丝特的双手看上去仿佛多了一层彩绘花纹。 艾丝特搓了搓手背上的痕迹,但它没有办法再隐藏:“好像只能这样,实在不行就得戴手套了。啊您放心,它对我没有多少危害。” 尤其是现在它已经被那些光芒湮灭了意识,残留的意念已经彻底消散,但是为什么会被直接融入我身体里?艾丝特非常想不通。 艾丝特下意识甩了甩手腕,望向亚历山大:“我没事,我们这就去解决亚伦船长那边的‘污染’。报酬都拿了,不做点什么我很不好意思。” 亚历山大欲言又止地打量了艾丝特两秒,缓缓将右手上的项链放回橱柜内。他空着的左手伸进怀里似乎握住了什么,厚重镜片底下的眼睛浑浊了两秒,很快又恢复清明。 对方没有恶意,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一切正常。 亚历山大所持有的那件封印物传来很清晰的灵性反馈,他这才冲艾丝特点点头,将装项链的橱柜重新封闭:“那我们去船长室。” 她没有异常,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亚历山大忽然有些怀疑,亚伦同意这位年轻女士登船,是不是替“四叶草号”招来了难以对抗的强敌? 亚伦从未落空的“好运气”,这一次真的不会让他们倒霉吗? —— “相信你的运气还不如相信一条蛇!群岛人说不定都更可信!” 船长室内,托马很是恼火地冲亚伦大喊着。 玛丽正靠在门边,听到托马的话,冷淡地道:“或者你干脆相信那位‘偷盗者’小姐,她听上去就是个鲁恩人。” “所以说我最讨厌鲁恩人!”托马皱起鼻子,又扣了扣长桌。 坐在桌后的亚伦用力揉着眉心,自从今天见过那位“哈梅尔”后,他就总有种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的兴奋:“安静点,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我的途径就是这样,这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四叶草号’的异变真的是她带来的,她要是想夺船你怎么办?” 亚伦沉默了两秒,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我会将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我的老师,除此之外,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我的灵性直觉一直在告诉我——哈梅尔是值得信任的。” 玛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的瞳孔忽然一缩,察觉到自己对哈梅尔下意识想回护的异常关注。玛丽咬着牙闭紧了嘴,将刚刚想附和船长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托马在船长室里来回走了两圈:“这不正常,你应该知道?玛丽也是!你们只是见了没几面的陌生人,我们在受到她的影响,这或许也是她的某种非凡能力。” “如果连我和亚历山大也会暗中被这种能力影响,我们又拿什么来控制她?万一她是个高序列的非凡者呢?”亚伦相当无所谓地摊开了手,“只要她展现出神话生物形态,这艘船就没有人能活下来。” 托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找不到能反驳的话,除了让亚伦向他的老师求助,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现在要写信给那一位吗?” “不,我想……” 亚伦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捂住了脑袋。 自从学会了“扮演法”,稳定晋升到中序列之后,他就可以自如控制的幻视忽然变得异常强烈。 大片混杂的色块与图像涌进脑海,眩晕而狂乱,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船长!”“亚伦!” 玛丽和托马同时惊呼出声。 “别过来!”亚伦趴在桌子边缘,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直到一片温和的光芒从“四叶草号”的地面升起,柔和地包裹住亚伦的身体,将那些让他想发疯的画面冲散。 亚伦听到了某种虚幻而柔和的呼唤声。 他重新睁开眼睛,那层光芒骤然破碎,亚伦狼狈地趴在地面上干呕起来,但是因为他刚才的命令,玛丽和托马仍然没有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是光,那就是光!在贝克兰德发生大雾霾那天,我就做过这么一场梦!” 亚伦抬起头来,他脸上狂热的神情让托马更加担忧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老师,一定要让老师在贝伦斯港跟我们会合!” 第四十一章 如何处理污染 玛丽和托马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亚伦兴奋地坐回书桌前。 钢笔的笔尖“唰唰”落在纸面上时,亚伦的身体还在因为兴奋而发抖,但是胳膊和右手却在特殊的控制力下保持了稳定,不至于让字迹变得扭曲模糊。 他的信刚刚起头没有多久,船长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亚伦,将那件需要清除污染的物品拿出来。”亚历山大一走进来,就注意到亚伦的神情异常古怪,下意识往玛丽和托马望过去,“亚伦刚才又陷入特殊状态了?” 玛丽撇了撇嘴:“是啊,好像还被公主救了一下?” 亚伦没有理他们,而是转向门口的方向,望着那个没有走进船长室的客人,露出发自内心的诚挚笑容:“哈梅尔小姐,感谢您刚才的援助。” “我?”艾丝特十分茫然,“我刚才什么也没做啊?” “那种力量当然不是来自‘四叶草号’,而是您,也多亏了您,我现在的状态能稳定下来……不知道您选择的是哪样神奇物品?” 艾丝特抬起手来,手上的花纹涌动,双掌一合一分,她将那把骨剑从自己的掌心抽离出来。 那把骨剑出现的瞬间,玛丽和托马就进入了应激状态,玛丽手中的左轮抬起枪口,紧张又担忧地望着艾丝特。 托马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卷轴,只待亚伦发话下令攻击:“亚历山大你离她远点!” 亚历山大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同样用因蒂斯语回答道:“我用那件东西占卜过了,她没有问题。” 亚伦打量了艾丝特和她手上的骨剑两眼,在他点头后,艾丝特又将那把骨剑重新融进双手中。 亚伦若有所思:“你能控制它?” “嗯,你就当我是体质特殊。” 托马连连摇头:“那么强大的力量不是一般人能与其抗衡的!” 他就差直接把“你有大问题”给说出口了。 艾丝特靠在门框边,很无奈地望着托马:“我跟亚历山大先生立下的契约还在,那时候的誓言都没有被这把骨剑蕴藏的力量破坏,应该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亚伦反倒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哈梅尔小姐,你是神眷者吗?”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也可以这么说。” “如果有真神力量的加持,那把骨剑能被封印起来也是正常。融合宿主的骨头也是它本能的一部分,”亚伦走到壁柜边,从腰上的钥匙间摸出一把,开始解锁一个层层密封的保险柜,“受到眷顾的人有可能借由神灵的恩赐压制它。” 托马阴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那不是说明她更加危险吗?” “不会,你不会伤害‘四叶草号’的,对?” 还未等艾丝特回答亚伦的反问,亚历山大忽然说:“刚才‘四叶草号’吸收了她的血。” 亚伦倒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公主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让满心疑虑的托马感到气结,自从哈梅尔登船后,亚伦的状态就比平常还要古怪,如果不是忌惮哈梅尔还在屋里,托马很可能将之前的争论继续下去。 “哈梅尔小姐,你过来。” 亚伦这么说着,掏出了一个古铜色的小盒子,也就比巴掌更大些,他抬头看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领会了亚伦的意思,在艾丝特完整地踏进屋子之后,亚历山大便走到墙壁上镶嵌的水晶球边,拍了拍它。 绿色的光幕忽然从墙壁上涌现,将船长室里的所有人隔绝在内。 “必要手段,还请谅解。”亚历山大客气地道。 艾丝特奇怪地瞅了亚历山大一眼:“刚才在收藏室您也可以这么做?不是比承受那项链的负面效果更好吗?” “因为我也好奇你拿下那把骨剑会发生什么。”亚历山大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心虚,但玛丽和托马斥责的眼神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只是由于好奇心太旺盛,所以放任艾丝特与骨剑进行接触,“尊重了她的意愿”。 亚伦此时也掀起了古铜色的盒子,露出里面的锈迹斑斑的铁钥匙,钥匙本身并不大,也就半个巴掌的长度,但看上去分量十足。 艾丝特望着盒子里的东西,感受到上面似乎传来带着咸辣的少许香气。这倒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原本以为让亚伦如此上心的会是更强大珍贵的神奇物品:“一把钥匙?” “是的,但是因为上面残留的污染,我们没办法使用它。” “它对应的遗迹是哪一纪元的?” 亚伦十分诧异:“第四纪元的,您也对研究过去的年代有兴趣?” 艾丝特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如果是更久远的神话年代我会提出跟随你们探索的请求,第四纪元……还是算了。” 亚伦将盒子放到桌面上后,亚历山大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切面光洁剔透的八面体水晶,水晶里隐隐有一缕白雾在流动。亚历山大将晶体放到那盒子旁边,在慢斯条理地戴上那副黑手套后,他客气地摊开手掌: “那就麻烦您了,窃取的污染转移到这上面就好。”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掌:“不过我之前也没试过这种事情,不能保证一定达到你们的要求。” 亚伦忽然笑起来:“这一点您尽管放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艾丝特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被压抑的狂热,这让她移开了视线又走上前两步,站到桌前,向着那把钥匙张开手掌,轻轻一握。 她似乎抓到了某种东西,介于概念与实体之间的虚幻,艾丝特握紧拳头,感觉让她难以抗拒的香气从手指间传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眨了眨眼,然后做出让另外几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举动—— 艾丝特将手抬到嘴边,然后松开了手掌。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在船长室里响起。 这一次,包括亚伦在内,所有人都整齐地后退了两步,想离这位从“可疑”转变成“可怕”的女士远一点。 艾丝特捂着嘴,明明闻着是咸辣的味道,但是吃起来就像是腐旧的苦墨水,让艾丝特的脸色阴沉下去。这与那种迫切的渴望感差异太大,让她感觉胃里很不舒服,有种想干呕的恶心感。 心理落差也非常大,这跟闻着很臭吃着很香的食物完全相反! 咽下那怪异物体的瞬间,艾丝特似乎听到了某种呼唤声,在不断重复着“霍纳奇斯”与“弗雷格拉”,但这样的呓语转瞬间就消散了。 艾丝特维持着捂嘴的姿势,望向亚伦:“请问你这里有没有能喝的东西?我有点恶心。” 亚伦打开了桌面下的暗格:“不过我这里只有酒,你要樱桃烧酒,苹果白兰地?还是简单点的……” 托马有种失去情绪管理的无助感:“肯定是简单点的!你快闭嘴!给她整瓶最普通的白丹霞!” “我的几瓶白丹霞也不普通啊!” 亚伦反驳着,拔开一瓶甜白葡萄酒的瓶塞,将瓶子塞到了艾丝特的手上。 艾丝特倒是真的不在乎,对她现在来说只要是任何喝的就行,她对着瓶口仰头就咽,灌了很久才冲淡那种让她恶心的味道。 总觉得以前好像干过类似的事情……艾丝特抹掉嘴边淌出的酒液,砸了咂嘴,她的脸色逐渐泛起绯红,但眼神却相当平和清亮。 在酒精的余味中充满酸甜混杂的果香,能清晰品出苹果与柑橘的味道,口感略黏稠。 好像还挺好喝的?艾丝特在舒畅地呼出一口气后,这么想道。 亚伦眼中的狂热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别人“暴殄天物”的心痛,尤其这还是他的珍藏。 亚历山大上下打量着艾丝特,防备着她可能出现的异变:“你真的没事?” “没有啊。” “不会失控或者……” 艾丝特知道亚历山大是什么意思,他担心艾丝特暴毙后污染和那把骨剑一同脱离控制,那“四叶草号”就惨了。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剩下的半瓶酒:“没事,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亚伦看上去有些消沉,因为艾丝特完全没有把剩余的白丹霞酒还给他的打算,“玛丽,你把我们的客人送回屋去。” 亚历山大又走到那颗绿色水晶球边,拍了两下,墙壁四面的光幕消失了。两位女士离开后,亚伦将装着钥匙的盒子盖上,面带颓丧地坐在椅子里,用力地揉着眉心,似乎恨不得从脑袋里挤出水来。 “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 “是两个,”托马走到桌子边,替亚伦将装钥匙的盒子收回橱柜,“能摆脱那把骨剑对我们来说利大于弊。就像是大帝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丢失了马匹对老人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坏事,也可能是好事’。” 亚伦重新拿起钢笔,继续书写之前的那封信件:“希望老师不会因此生气。” “不会的,那一位肯定早知道你只有豌豆大的脑子。”托马冷漠地回答道。 “所以老师才派你来我的船上,不是吗?你从我的保险柜里拿四百金路易给哈梅尔小姐。” 亚历山大不得不提醒了亚伦一句:“我们约好的报酬是五百金路易,一万费尔金。” 亚伦冷笑两声:“我总要收回酒钱,那可是私酿!我已经给了她很公道的价格了!” 第四十二章 四个头的信使 在托马的强烈抗议下,亚历山大和亚伦都放弃了邀请艾丝特在船上与众人一同用晚餐的想法。 玛丽听到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提出“我可以帮她送餐”后,就去厨房查看今天的晚餐菜单了。 托马看着玛丽走出门的背影,皱眉皱得更紧了:“她也受影响了?” 玛丽不是这么热心殷勤的性格,以她那么强烈的自尊与高傲来说来说,她该直接去厨房吩咐别人送吃的才对,根本不可能自己去。 亚伦笑得非常不怀好意:“嘿,有些存在就是这样。即使是你,跟哈梅尔小姐相处久了肯定也会受影响……” 亚历山大扶起鼻梁上的眼镜:“魅力?口才?还是因为她能压制那把骨剑与污染,展现出的某种神恩?” “当然是因为最后那点,但我没法跟你们用语言解释。” 托马恼火地“啐”了一声:“真让人烦躁!” “我一直觉得你没有选择‘风暴之神教会’的途径挺可惜的,我亲爱的大副。” 托马瞪了亚伦一眼,大步踏出船长室。 —— 玛丽送来晚餐的时候,艾丝特正在考虑动笔给克莱恩写信,既然被打断了,她只能将这件事情延后。 艾丝特对于船上简单的晚餐没有意见,甚至惊讶于面包里夹着的除了香肠片还有煎蛋:“我听说海盗船航行时的食物会很单调,没想到会有蛋。” 玛丽耸耸肩:“亚历山大先生养了两只很古怪的鸡,只喂鱼就行。常规条件最麻烦的是淡水,但是有亚历山大先生和托马在,这点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指了指摆在艾丝特桌上的酒瓶:“不过我们还是得节约,你只能把剩下那半瓶白丹霞当水喝了。” 艾丝特点点头,再度感觉到了“工匠”能力的实用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准备,他们不管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良好。对于托马的能力她还没有多少了解,但按照玛丽的说法还有之前掏出卷轴的举动,或许托马是某个擅长法术的序列? 不过玛丽并没有走,而是停留在门边,面露难色:“这么说起来,我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艾丝特就着白丹霞咽下嘴里的面包:“你说。看在你帮我拿晚饭的份上,我能说的就会告诉你。” 玛丽翻了个白眼,明显是很不屑这样的说法:“你根本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我能看得出来你在防备我们。” “正如你们在防备我啊,我当然也会紧张。所以你想问什么?”艾丝特笑眯眯地回答道,虽然说出来的话不是很客气,但玛丽听出来她开玩笑的语气了。 “你是不是还拿着我之前丢向你的那颗珠子。” 听到玛丽如此肯定的语气,艾丝特也没有糊弄过去,从挎包夹层摸出了那颗颜色艳丽的红串珠。几颗光点从上面飘荡开,钻回艾丝特的头发间,艾丝特才将珠子抛向玛丽: “别随便跟人建立神秘学上的联系,玛丽小姐,会反过来被人捕捉到的。这种能力在战斗中给敌人设陷阱就算了,给别人察觉到机会,你自己也会倒霉的。” 玛丽捏着手上的珠子看了两秒,很尴尬地提起嘴角:“不,是你比较特殊,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反向影响我的。” “我也没有试图影响你们,这一点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艾丝特的脸上难得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冷淡,“就像亚伦受到过多影响那样,只会让你们更加警戒,会觉得我是个大麻烦。” “因为我们要对‘四叶草号’负责。”玛丽的目光很坚定。 艾丝特低下头继续啃边缘焦脆的烤面包:“托盘我能自己送回厨房,还是说你想看着我吃完?” “你知道厨房在哪?你已经探查过‘四叶草号’的构造了?” 艾丝特疑惑地瞪着玛丽:“我还能去问别人啊。” 玛丽语噎,她有点太想当然了。 —— 入夜,窗外绯红的月光洒落在海面上,风平浪静。 在亚历山大将金路易送到房间后,艾丝特心里惦记的事情有了着落,这下她就有了支付给克莱恩信使的足够资金。 一枚金币一次,这信使可真不便宜。 询问这位“工匠”二副有没有纸笔,获得了他无偿的提供后,艾丝特重新坐到那不宽的木桌前。 在感知过纸笔没有做任何手脚后,艾丝特将光点铺散到屋中,让她意外的是,淡绿色的光幕瞬间升起,将整间屋子都包裹在内。 艾丝特轻笑一声:“嘿,还真是贴心啊你。” 只希望亚伦那边不要有什么异常,不然他们大概又会被惊动了。 马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房间,艾丝特粗略地写下自己登上“四叶草号”的大概经过,满是高兴地描述着看到船身漂浮时候她的惊讶。涉及到几位船上人员的时候,她的话反而简略了很多,往往只是用“船长”或者“大副”、“二副”指代。 艾丝特也讲了自己获得奇怪武器的事情,提到那件能打开灵界通道和使人听到呓语的项链,并写下了相应的疑惑: “这支船队背后应该跟某个发源自因蒂斯的组织有关,他们习惯于用因蒂斯语交流,但是三位船队里主事的非凡者和‘艳珍珠’都有同样精通鲁恩语的表现,他们展现出了远高于普通海盗的知识素养,不是真正的海盗。 “他们似乎热衷于搜寻第四纪的古物,他们委托我清除了第四纪遗迹物品上的残留污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偷盗者’还能做这种事情。这艘船相对于‘海盗’而言,更大的概率是一艘‘考古船队’,奉那个组织的命令在大海上搜寻某些东西。 “但‘工匠’的能力你也清楚,这艘船的隐藏战斗力应该远超表面。我不方便透露太多他们的隐私,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事实上,这艘‘幽灵船’甚至很喜欢我,他们或许更加担心这一点。等到我们重新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看看我的‘新收获’,你或许会被吓一跳的。” 在信件最后,艾丝特又叮嘱了一遍,让克莱恩不要太冒险,有什么事情想做的话,大可以“邀请”达尼兹帮忙。 当然,对达尼兹来说就是单纯受到“格尔曼”的恐吓而已。 将写好的信纸叠好,艾丝特却犹豫起来。 要不还是明天再送,今天刚刚道别就进行短信轰炸,好像太矫情了…… 但是在片刻过后,她又下定决心,翻出了房间里的备用蜡烛,开始布置召唤仪式。 艾丝特实在是太好奇克莱恩的信使长什么样了,她之前曾经见过那巨大的骷髅骨架,所以对接下来会被召唤来的灵界生物相当期待。 很快,艾丝特布置好了简易的祭坛,在烛火里滴下精油后,她便站在桌子前,回忆了下克莱恩曾经,用巨人语轻声念道: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之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烛火摇曳起来,屋里掀起了诡异的狂风。 艾丝特感知到灵界与现实的隔阂被划开一道裂缝,那道缝隙里传来莫名的引力,让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离得更远了些。 一颗金发如绸缎的脑袋钻出来,红色的眼睛看上去稍显邪异,容颜明艳得让艾丝特惊奇,她原本以为出现的会是很可怕的怪物,却没想到是位如此美丽的女士。 但是下一秒,艾丝特就收回了这个想法。 这颗头颅下方只有断口,一只紧抓着发尾的手从后方浮现,没有多久,这位拎着四颗头颅、黑色反复长裙优雅的女士,就站在了艾丝特面前。 身躯的脖子上也是断口。 这么看,四个头确实放不下,怪不得她要拎着……这样比较公平? 艾丝特跟那四颗头颅对视着,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艾丝特努力打破了沉默:“我,你、你是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对?” 四颗脑袋同时晃动两下,点了点头。 艾丝特递出一枚金路易和信件,这位女士的两个脑袋分别叼住了金币与信件,再看了艾丝特一眼,见她没有任何话要说,才转身重新进入灵界缝隙。 待到那段缝隙合拢后,艾丝特才重重舒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里。 为什么克莱恩的信使会是这种层次的灵界生物啊!? 那位女士甚至让艾丝特的“灵性直觉”难得地产生了触动!虽然并没到遇见“阿蒙”那种充满威胁的程度,但除了面对“卓娅”那些旧识的时候,艾丝特还是第一次感到脑海中出现带有戒备的审视感。 克莱恩的信使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此强大的灵界生物为什么会甘愿做信使?不过既然她,不,祂已经成为了克莱恩的信使,那应该已经签订过契约,不会伤害克莱恩。 这对他应该算是好事。 艾丝特望着桌上还没有被熄灭的蜡烛,回想着那四个头一头的动作,感觉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灵界缝隙带来的不适感还有残留。 如果不是那艳丽的容貌缓解了头身分离的恐惧感,那位女士只会显得更吓人。 艾丝特确实没那么想要自己的信使了。 万一召唤出来的东西让“卓娅”都难以压制,那她大概连替自己处境担忧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四十三章 临时更改航程 第二天中午,底里纽斯岛西面。 “四叶草号”慢悠悠地驶进一处峭壁下的洞窟。这里是处相当隐蔽的停泊口,简易木板拼凑起来一截码头,深处能瞥见一段斜坡,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 虽然石洞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体积更大型的海盗船,但如果不是自带泡沫缓冲还能浮上海面的“四叶草号”,其他船只恐怕能在附近的礁石上撞散架。 托马和玛丽带着一群人登岛,去采购船上所需的物资,艾丝特没有跟过去,他们已经因为她的到来而足够混乱了,没必要到处乱跑给他们添堵。 在亚历山大的邀请下,艾丝特参观了他的“图书馆”,其实就一艘船而言,这里只能说是储备丰富的藏书室。 “如果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可以从这里借,我知道海上生活能有多枯燥,只要你有兴趣我都可以给你讲解。”亚历山大点了点他满满当当的书架,言语中不乏炫耀收藏的自豪感。 艾丝特点点头,问:“您能教我因蒂斯语吗?”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亚历山大的意料:“你对语言学有兴趣?” “只是想多学一些,我听说贝伦斯港的外来人员很多,如果可能的话,弗萨克语和都坦语我都想学。” “哦?我就默认是你的途径也有提升学习能力了。” 亚历山大笑起来,他并不介意满足艾丝特这个请求,这对他来说也是检查艾丝特底细的一个好机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知识,很可能给亚历山大一个新推测的指向。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也可以这么说,多学门语言对我来说更加方便。” 免得只听得懂却不会说,那样会让双方都感到困惑。 要是有前往南大陆的可能,都坦语最好还是得学习一下,弗萨克语和因蒂斯语对艾丝特来说或许更简单,毕竟她的巨人语有时候显得比鲁恩语还熟练。 源头相同的语言会有许多共通性,从头学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可以,只要你跟得上进度。我当老师那十几年可是很严格的,希望你不会介意。” “或许罗塞尔大帝也说过这么句话,‘严格的教师才能教导出更聪明手艺更精妙的学生’。” 亚历山大笑得非常开心:“哈哈哈,就是这个道理!玛丽跟我说你是罗塞尔大帝的崇拜者时,我还挺疑惑的呢,现在看来你确实是。” 艾丝特的眼角跳了跳,附和地笑了两声,赶紧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大帝啊大帝,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真不给人留余地! —— 当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迅速扩充她的语言技能时,亚伦正坐在船长室里,拆开了他那位老师的回信。 他的神色随着阅读信件而逐渐沉重,最终在思索间陷入回忆。 这两天船上的人都没有异常,没有谁有被“寄生”的迹象,我刚才得到的占卜结果也是正常的。 我让哈梅尔登船的举动有些过于鲁莽了,老师的批评说到了关键上,是之前对这位哈梅尔的占卜出了问题?不,占卜结果没有问题,是我在占卜的时候受到了某些反向影响,所以做出了不合理的决定。 这很符合哈梅尔本人对我的奇怪吸引力,但是我并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感觉到不适。 老师也做了一次带有高位格加成的占卜,她说我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我正持续受到“光”的干扰。现在没有问题,不保证之后没有问题,我需要警惕她的一举一动。 亚伦再度扫过手上这封笔迹清秀却坚韧的回信,望向最后一段: “我会尽快抵达纳瓦特岛,我们的会面地点将更改到此处,你们明天从底里纽斯往西南面航行至此,你应当记得我教过你的狂暴海安全航道。 “保护好你自己与你的的船员们,我从未听闻有吞食‘污染’的能力,千万警惕那位‘偷盗者’。如果你们所见的并非误导或幻觉,那她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也不要惊动她!我会在你们停泊在纳瓦特岛期间隐秘地登上‘四叶草号’,亲眼观察她和你们的情况。” 亚伦放下手上的信件,起身在书桌后面来回走了好几圈,他有种现在就跟托马联手把哈梅尔扔进灵界裂缝的冲动,但是一想到她身上的光芒,亚伦就难以生出任何与她对抗的想法。 这该怎么办?老师也说了“不要惊动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亚伦紧了紧身上大红色的大衣,将这封信件扔进壁炉,让它在火焰中萎缩成灰烬,自己则坐回了椅子上。他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瓶香槟,满满倒上了一高脚杯。 “这样也好,随心而行。”亚伦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那处烧伤,叹了口气。 相信自己的运气,就会更容易得到好运,但一切好运都有限度。 亚伦在扮演“幸运儿”的时候,曾经总结出了这么一条自我矛盾的法则,现在他重新回想起来,却感到心中更加明悟了。 “这或许也是我的机会,”亚伦晃着酒杯里淡金色的流液,逐渐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这么诡异的事件依然能得到好结果,笑到最后的自然就是‘赢家’……” 即使命运没有真正的赢家,一切都是注定的平衡,得到与失去都是运气的一环罢了。 亚伦在心里这样想道,忽然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变化,他这几年毫无变化的“赢家”魔药,消化进度松动起来。 他的耳畔有奇妙的嗡鸣声响起,亚伦似乎瞥见了某种温和的光环绕在身边,但很快那种幻视般的情景又消失不见。 他手中的高脚杯落下,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香槟流淌在地面上,散发出带着柠檬与蜜饯香气的酒精味。 亚伦缓缓从椅子里坐直,感受到自己彻底消化完了“赢家”魔药,这样的进度迅速到让他有些惊恐。 那种光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是昨天“四叶草号”延展出的光芒,还有对“哈梅尔”进行占卜时,亚伦也见过这样的光。 他却因为太过突然的“好运”而惶惶不安。 —— 艾丝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从因蒂斯语的词典中抬起头来,茫然地往四周瞥了两眼。 在她对面,正用一张小白板解说发音的亚历山大注意到艾丝特的眼神变得恍惚,似乎正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这状态让亚历山大很轻易就想到了亚伦进行预知的时候。 所以亚历山大当即停下讲解,询问起来:“怎么了?” “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好像不是坏事,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艾丝特晃了晃脑袋,她也不清楚刚才那瞬间的触动来自什么。 “你需要休息会儿吗?” 艾丝特的眼神立刻清明不少,更加用力摇摇头:“不用!现在正是关键的知识点不是吗?” 亚历山大将鼻梁上滑下的眼镜又推上去,继续用古弗萨克语为例子,给艾丝特分析起因蒂斯语发音的演变,将两个人的语言课程继续下去。 —— 接下来的一天,“四叶草号”的航行一路顺利,托马对“哈梅尔”的戒心并没消减,但也同意让她跟玛丽一起去船上的餐厅吃饭,而不是一直待在屋内了。 亚伦对于哈梅尔的事情大多都保持了沉默,一改起初坚持己见的固执,在离开底里纽斯岛当天,他便将老师回信中的部分事情转告给了自己的大副与二副,并告知了两人改变航程的事情。 托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像是在驱赶恼人的蚊蝇:“前往纳瓦特岛对我们的航行路线来说是巨大的改道,但是既然那一位这么说了,我不会反对这件事。” 亚历山大思考片刻才开口:“考虑到‘四叶草号’的安全问题,我没有异议,你不要在航行的路线上出纰漏就好。” 亚伦微笑着拍了拍心口:“放心,我就算把自己忘了,都不会忘掉老师教给我的东西。这无关我‘学生’的身份,而是一份荣誉。” 托马瞅了门边一眼:“要我拦着玛丽吗?” “不用,”亚伦很随意地说道,“我们需要你继续当那个‘坏人’,托马。玛丽跟哈梅尔之间的接触不用约束,哈梅尔已经将之前玛丽用于‘贿赂’的串珠还给她了。” “相当假惺惺,说不定她就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呢。”托马小声地嘀咕道。 接着亚历山大提及了他和哈梅尔正进行“语言学习”的事情,托马难得地对此表示了赞成: “虽然她会听懂我们在说什么让我有些厌烦,但这至少能给她找些事做,比让她在船上乱转好得多。” 亚历山大没有多少表情,灰色的眼睛很淡漠:“我知道你在担心她影响其他的船员,但她如果真的想……” 亚历山大指向了亚伦:“至少亚伦是毫无办法的。即使她不能拿亚伦要挟我们,退一步来说她还能影响‘四叶草号’,我们可不能在狂暴海上划舢板。” 亚伦干笑两声:“这都要等到老师登船再说。” “好,就等那一位做出决断,我这可不是信任你的运气,亚伦,而是信任那一位。” 托马走出了船长室,狠狠地将门摔上。 亚历山大看着这一幕,眼神反倒软化不少:“有时候我觉得那一位让你们两个待在同一条船上,反而是正确的决定。” 亚伦又开始揉捏眉心:“老师永远都是正确的。反正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会有事……” 亚历山大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正因为你总是这样,才需要一个敢于说反话又务实的大副。” “托马也是在担心玛丽。”亚伦严肃地点点头。 “或者他只是纯粹受不了你的随心所欲,亚伦。” 第四十四章 一位神秘导师 “哈梅尔。” 正在船舷边吹风的艾丝特回过头,看到亚伦难得地走出船长室来到甲板上。 “亚伦船长,有什么事吗?” 亚伦微笑着摇摇头,红色大衣的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只是看您经常在这站着,好奇,也过来看看,您在看什么?” “大海啊,”艾丝特冲着船舷外一成不变的海天景象张开双臂,“在你们眼中我这样的举动应该很愚蠢?嘿,跟没出过村子的乡巴佬一样。” 清晨的阳光洒在海面上,亚伦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往怀里摸两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带卷烟盒出来,只好放弃用尼古丁缓解紧张情绪的选择。 “您很喜欢大海吗?” 艾丝特盯着亚伦好几秒,才把头重新转过去:“说不上是‘喜欢’,只是能听见和看见这个世界,都让我有种正‘活着’的奇妙感受。” 亚伦很少有这么难以理解别人的时候,通常他都是让别人无法理解的那一方,所以他学着艾丝特的样子靠在围栏边上,试图摆出更轻松随意的姿态。 “您似乎对我的途径有很奇怪的影响。”嘴上没有烟,亚伦就压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念头。 “是吗?”艾丝特很直白地装傻道,“可是我是个‘偷盗者’,这不就是我会登上这艘船的理由吗?你们委托我偷走那把老旧钥匙上面的污染。” 亚伦敲了敲围栏:“公主,也就是这艘‘四叶草号’包含跟我同途径的‘非凡特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被迫成为她的船长。只是我跟她之间的‘运气’总是在互相抗衡,从未达成一致过。” 艾丝特微笑着没有说话,她在等待亚伦接下来的叙述。 亚伦望向海面:“之前这种感觉还没有这么强烈,现在我似乎能感知到一点公主的‘意志’了。亚历山大告诉过我您被那把骨剑刺穿的经过,当时你的血液滴在‘四叶草号’上,瞬间就被她吸收了。” “是啊,本来我还在担心怎么收拾地板,没想到它主动帮我收拾干净了。”艾丝特打趣地说道。 “但是‘四叶草号’似乎并不能完全承受您血液中的某种力量,她为了保护自己,本能地将那种影响排除出来,传递到我身上。” 亚伦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这件事我没办法跟亚历山大或者托马解释,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被联结到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上。你在光芒中能窥视到银色的世界?” 亚伦听到艾丝特的说法,眼睛越发明亮:“命运长河,是吗?” 艾丝特倒是有点惊讶:“你知道那种在现实与灵界之外的特殊存在?” “虽然我不是那个学派的人,不过我的老师有教过我相应的知识。在生命学派的理论里,除了物质世界、灵魂世界还有绝对理性世界的存在,与我这个途径最密切相关的就是‘命运之河’。” 艾丝特打量了亚伦两眼:“你的老师知道得似乎很多,我倒是没跟生命学派打过交道。” 亚伦看上去倒没有失望,反而显得更高兴了:“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反而更安心。” 但他却并没有对此多做解释,而是指了指海面:“我们再往西走一段时间,就会抵达纳瓦特岛,在那里稍作休整,拜访当地集市,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物资。” 艾丝特很平淡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发酵片刻,艾丝特伸个懒腰,差不多快到她跟亚历山大约好上课的时间了。 她开口询问亚伦:“只是我的一点好奇心,面对那条银色长河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亚伦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感受:“我当时感受到的更多是震撼与茫然,看到太多无尽的可能会让人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现在’与‘现实’变得很渺小,我会感到很容易迷失,但不会有接近失控的痛苦。”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解答。那你慢慢吹风,我先走了。” “但我的感觉并不能作数,当时公主在我身上投下了光幕。如果不是她,或许我真的会失控。” 艾丝特挠了挠头,露出手上银线与羽毛交织的花纹:“是我该说抱歉,我不是有意影响你和‘四叶草号’的。” 亚伦反而催促了她两句:“亚历山大教学时很严格,你还是尽快去找他,别迟到了。” 艾丝特笑着摆摆手,走进了船舱,留下亚伦靠在围栏边上,思索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不是生命学派,同时具有“偷盗者”和“怪物”途径的力量,如果她真是蒙受了神灵恩赐的眷者,哪方面才是恩赐? 等到了纳瓦特岛,希望老师能给我一个清楚的答案,或者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 三小时后,正午。 海平面上不再单调得让人寂寞,从“四叶草号”的船头能望见一座丛林繁茂的火山岛。岛屿上空聚拢了一层浅淡的雾气,虽然这片天空阴云不散,但看上去没有下雨的样子。 这座岛屿周围干燥而灼热,离它越近,感受越清晰,这里有种不属于一月份的热度,更像是六月份、七月份的夏天。 艾丝特对于温度并不敏感,不过准备登陆的玛丽和托马等人都换上了更加轻便的单件短袖衬衫。 玛丽擦了擦额头,跟身边的哈梅尔抱怨了两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座岛,以前我们都是通过更加曲折的航道,直接前往贝伦斯港的。” “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嗯……”玛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下意识转移了话题,“不过这条航道好像更加安全,这一次的航程特别平静,感觉都不像是在狂暴海上,像是走在那些商船的正规航道一样。” “你们以前的航程很危险?” “当然没这么轻松!狂暴海的名字就很好地解释了它的可怕,这里众多的天灾可以很轻易地毁掉一艘船!” 艾丝特眨了眨眼:“说不定是你们船长和‘四叶草号’运气足够好呢。” “啧,你怎么跟船长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座小岛并不像罗思德群岛那样,因为资源众多、航道受到保护而交通繁荣,这里当地流通的更多是物资而不是货币,知道通往这座小岛路线的人相当少。 据亚历山大的介绍,当地居民交流也是用的都坦语,最初的原住民大概是从拜朗帝国移居过来的,他们的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有散落的小村子证明这里还有人在活动。 玛丽跟托马带人下船之后,也会去当地的集市上转转,亚历山大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观察一下当地居民的民俗风情。 如果不能交流,他们也会考虑用更粗暴的方法进行“沟通”,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艾丝特没有问,其他人更不会回答她。 艾丝特并没有跟着玛丽等人下船的打算,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她决定留在船上,所以她站在船头,望着众人离开了“四叶草号”,前往燃烧着炊烟的方向。 没多久,他们的身影就被茂密的丛林遮挡,艾丝特站在船头已经看不见了。 而她的预感也应验了。 “灵性直觉”有所触动,艾丝特抬起头来,望向上空。 一根根青绿色的豌豆藤从天空中垂下,生长得越来越粗壮,很快便交织连接成一片,环绕在艾丝特的身边,那些绿色的巨大叶片刚好形成了落脚点,构成了足够让她踩上去的台阶。 “这算是‘请君入瓮’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有异常嘛。” 艾丝特好笑地嘀咕了两句,但是却很随意地蹬在了叶片上,任由豌豆藤构成的牢笼蜷缩起来,将她往上卷去。 杰克的魔豆?这世界也有这样的童话故事吗? 艾丝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罗塞尔大帝,但是考虑到他本人已经遇刺百年,施展这种法术的人又会是谁?大帝几乎没有遗留下这样的童话故事,难道是某个跟他相关的隐秘组织? 艾丝特摸了摸身边的豌豆藤,又开始羡慕起别人如此精彩的序列能力,贪心起别人的施法能力。 那白雪公主、灰姑娘或者丑小鸭是不是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法术展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不过考虑到对方能施展出这样威力奇特的法术,艾丝特不会鲁莽到随便偷取对方的非凡能力来过瘾。 豌豆藤终于将艾丝特拉伸到了顶端,这里是一片由灰白云雾构成的平台,因为纳瓦特岛上空一直漂浮着阴云,使得它很好地融入了环境,在下降之前完全不显眼。 被拉上来的瞬间,艾丝特就感觉到周围竖起了无形的壁垒,对方一早就布置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艾丝特从豌豆藤的叶片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棉花般柔软的云朵间,走向那辆近三米高的豪华马车。 这辆马车也非常有趣,车身是一颗巨大的南瓜,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是一只穿着侍者服装的巨大老鼠。 但是在离马车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艾丝特就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云朵的尽头,再往前就会踏空落往地面,于是她及时地停住了脚步。 艾丝特好奇地望着那辆马车:“我是不是该称呼您……‘灰姑娘’?” “你听过这个故事?” 马车车窗的帘子被人掀起来,露出一张柔美却不失英气的脸,她的钩眉长展,深邃的蓝眼睛如坦桑石般沉静,栗色长发打着卷垂在肩头。 艾丝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她。 第四十五章 罗塞尔的童话 “听过,当然听过。这些故事……”艾丝特微笑着露出追忆的神情,“我们耳熟能详,都是大人给予孩子们的畅想。” “你说的那句话,似乎不是鲁恩语中的单词,像是硬拼凑起来的。”对面那位女士的神情微动,又无声地默念了一遍“耳熟能详”,确认是非常生硬难以理解的话。 艾丝特的笑容一僵:“嗯?大帝没说过这个词吗?我以为他可能说过的……” 这位神态间很自然流露出高位者的尊严,言谈口吻都非常优雅温和的棕发女士,用更加深邃的目光盯紧了艾丝特:“他并没有说过,或者说没有用你这么生硬的表达方式。你很了解他吗?” 对方谈及“罗塞尔”的口吻太过刻意,让艾丝特心中生出了某种疑惑,难道她真的认识罗塞尔大帝? 艾丝特的笑容十分客气:“这位小姐,我可没见过罗塞尔大帝,他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多年了。即使我很想跟他认识一下,我跟他也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见对方没有说话,艾丝特又指了指那架外观奇特的南瓜马车:“我觉得您应该更了解他才对,毕竟他连这些很孩子气的东西都愿意跟您分享。” 她很刻意地在语言里留下了一点小圈套,想试探对方是否真的跟罗塞尔大帝本人有关。 马车里的女士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敢说我了解他,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他。” “但他却给您讲了这些童话故事?”艾丝特的猜测得到了认证。 “如果你真的对他有特殊的了解,这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这位女士微笑起来,“你可以称呼我‘神秘女王’,哈梅尔·布鲁克小姐。” 艾丝特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间,她记得这个名字,鼎鼎大名的海盗四王者之一,“黎明号”的主人,“神秘女王”! “神秘女王”注意到了她的紧张,神态更柔和了一点:“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最初追踪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侠盗黑皇帝’。” 艾丝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您指的是谁,女士,但看上去亚伦船长已经告诉过您我的姓名了。” “不,不是亚伦。在卡平府出事的那一夜,报道里有写过,跟‘侠盗黑皇帝’一同行动的还有一位‘光面女贼’,与‘黑皇帝’不同,她的目击者众多但是资料甚少,而且很快就不再有人记得。” 在艾丝特插嘴之前,“神秘女王”加快语速,将后续的陈述迅速说出口: “但是那天夜里,还有东区的两次异动时,我都收到了‘特殊提醒’。” 她抬起了手,屈起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间,夹着一张近似扑克的纸牌。 在那张纸牌亮起微光后,它展现出被四种异兽、胡狼与蛇环绕的圆盘,圆盘上方的却不是常规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而是身着白色古典长袍,盘膝揽剑面容淡漠的罗塞尔大帝。 纸牌左上角浮现出璀璨的星芒,凝聚成一行古弗萨克语的文字: “序列零:命运之轮!” 艾丝特的发丝间荡起嗡鸣声,那张图案与“命运之轮”相似的塔罗牌也同时震动起来,发出同频率的奇异嗡鸣。 艾丝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紧紧盯着对方手上的塔罗牌:“您想要什么?” “这张纸牌本来就是他制作的东西,而我的请求也跟他有关,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罗塞尔·古斯塔夫的下落。” “报酬就是——” “神秘女王”微笑着收回了手,让那张塔罗牌消失在艾丝特的视野中:“这张‘亵渎之牌’。” 艾丝特太过心动,那张所谓的“亵渎之牌”能让她脑海中的“卓娅”都被触动,足以让她使用“偷盗者”之外更强大的力量!更甚者,那张纸牌对艾丝特来说太眼熟了,在“愚者”先生的青铜长桌上,就摆放着另外一张未激活时外表相近的纸牌。 艾丝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两张都是“亵渎之牌”! 但在心动之余,艾丝特对这个请求毫无头绪:“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我可以帮您?” “我今天早上,进行过一次占卜。占卜的不是你对‘四叶草号’的威胁,而是对我本人可能造成的影响。而他……罗塞尔·古斯塔夫出现在了这次的占卜结果中。” “所以我也告诉您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神秘女王”点点头:“但这次的占卜结果非常清晰明确,而在见到你后,我意识到你或许真的跟他有某种特殊关联。” 艾丝特语噎。 这是因为她之前展现出对这些童话的了解,所以反而让对方抓到了她身上的异常,不然看到一个南瓜马车,正常人怎么会突然提及毫不相干的“灰姑娘”这个词? 只有知道童话故事本身内容的人才会冒出这样的称呼。 穿越者坑穿越者,罗塞尔,我可算记住你了…… 当然,在面对这位“神秘女王”的时候,艾丝特保持了表面上的恭敬:“如果某天真的找到他的话,我会竭尽所能帮助您解救他的,虽然我觉得以您远比我高的序列,我能做的事情应该很有限。” “神秘女王”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谈话范围。这是你特殊的预言能力?” 艾丝特也是一愣,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信心来自哪里,是源于“卓娅”的暗示?她无奈地按着额头苦笑起来:“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您相信吗?” 片刻安静。 “神秘女王”发出一声叹息,垂下了视线:“不论如何,我都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听你的话,你很迫切需要提升序列?” “嗯,如果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寄生者’的非凡特性,对我来说会是很大的帮助。”艾丝特当然不会很客气。 “神秘女王”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要是跟着亚伦他们去探索那座第四纪的小型遗迹,我或许会考虑帮助你。” 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里就没有几个好糊弄的?艾丝特在心里哀叹了两句,衡量着其中的危险性,揉了揉右眉心: “我需要考虑一下。如果我有别的事情,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帮助他们。” “他们要到二月份十号之后才会返回因蒂斯,前往那座霍纳奇斯山脉边缘的小城镇,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跟他们一同行动。” “我知道了,到时候由亚伦联络您吗?” “神秘女王”轻轻点头:“你的决定或者你的去向都会由他转达给我,如果你要离开,就让他将召唤信使的咒文分享给你。” 艾丝特有些迷茫,这样下去她真的得去因蒂斯一趟了,她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一想到这个国家到处都会有大帝的足迹,她就感觉很头痛。如果大帝真的还活着…… 想到这里,艾丝特又多问了一句:“如果我离开了‘四叶草号’或者跟亚伦失去了联系,我们的交易还保留吗?” “神秘女王”的眼神很是幽静,她微笑着给出了答案:“当然保留,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我相信你也是。” 她又抬起手晃了晃那一张“亵渎之牌”。 艾丝特的发丝间隐隐有光点浮动,这一幕让“神秘女王”心生警惕,但是在她采取行动前,艾丝特将右手压在了额头上,强迫那些光点平静下来。 “抱歉,它们有点不受控制,那张牌对我的作用太大了。” “神秘女王”的眼神透出思索:“你被某种力量附身了?但是看上去你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影响,也没有变成怪物的迹象。” 艾丝特摇摇头:“也可以说是某种神眷。您也看到刚才的情景了,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希望我跟着亚伦他们去探索那座遗迹。您不怕我对他们动手吗?” “因为你对这张‘亵渎之牌’的渴求太强烈了,这些都写在你的脸上,哈梅尔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表情相当坦然地展现着内心的想法?” 艾丝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好,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太激动了。对亚伦他们动手完全不符合我的利益需求,我也很难遇到比您手上那张纸牌更有价值的东西,您是这个意思,对吗?” “我很欣慰我们的谈话能得到这么好的结果,你是个擅长判断形势的合作对象,哈梅尔小姐。” “神秘女王”又一次抬起手,一只青蛙正坐在她的手掌上,望着艾丝特发出了“咕呱”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契约,一旦你收下它的金球,就代表我们今天的约定不得被违反。” 艾丝特抬起手,那只青蛙用力一跃,跳到了她的掌心:“不然就会遭受到变成青蛙的诅咒吗?” “谁知道呢?”“神秘女王”没有否认。 青蛙张开嘴吐出舌头,上面卷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金球,在艾丝特取下它之后,这只青蛙便一头跳往下方的云雾中,消失不见。 艾丝特注视着金球在自己手掌中消融,留下一个圆形的烙印又不见,她冲“神秘女王”行了一礼: “谢谢您,那如果您不介意,我需要回去船上整理一下今天得到的这些消息了。” “当然,很高兴见到你。”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我也很荣幸见到您,‘神秘女王’。” 踩着不断延伸生长的豌豆藤,艾丝特重新从天空降下去,这一次周围没了层层包围的藤蔓,她能清晰地望见整体呈圆形的纳瓦特岛,还有那座凸起的棕红色火山与安静的火山口。 下方“四叶草号”的轮廓逐渐放大,直至艾丝特能稳稳地踩在甲板上。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亚伦竟然也在。 但是还未等亚伦靠近,那些豌豆藤飞快往天空收缩卷起,完全不打算让他也登上去看看。 亚伦叹了口气:“唉,看来你已经跟我的老师见完面了,她还好吗?”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那些毫不留情被收回去的豌豆藤:“既然是你的老师,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一面?” “可能是因为嫌弃。”亚伦很无奈地道。 第四十六章 塔罗会添新人 在亚伦的邀请下,艾丝特也没有拒绝跟他一同用午餐,在“四叶草号”上,亚伦作为船长的伙食也没有比其他人丰富到哪里去,只是多了两片芝士和一根香肠。 但亚伦会给自己倒上一杯私藏的好酒,他并不介意跟艾丝特也分享半杯,今天他开的是度数更低的甜酒。 而他这个举动的目的在几分钟后就暴露了,亚伦开始打探哈梅尔跟“神秘女王”都聊了些什么。 艾丝特好笑地讲了能讲的那部分——“神秘女王”希望艾丝特跟随亚伦几人去探索那座遗迹。 “老师是很欣赏你吗?”亚伦好奇地扫了两眼艾丝特,“真是让人意外,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她会对我动手,然后将我绑走吗?”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哈哈。”亚伦坦然地回答道。 不过艾丝特心里清楚,在这件事情之后,她才是真正算被“四叶草号”所接纳。那位“神秘女王”肯定不只是来见她一面这么简单,应该是亲眼确认过这艘船和艾丝特的情况后,才放心她继续跟在“四叶草号”上。 经过了“神秘女王”的确认,艾丝特也不用再担心跟亚伦几人之间的隔阂会带来麻烦,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在午后艾丝特借着回房休息的借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三点临近,她将房门反锁上,放出淡淡的光点到房间中,“四叶草号”非常贴心地竖起一层绿色光幕,将屋子整个包裹起来。 艾丝特躺在床上,等待着被光芒笼罩视线的那一刻。 眼前柔和的光散去,灰雾环绕的恢弘殿堂里,每周一下午的塔罗会准时召开。 艾丝特环视了桌边一下,一眼就注意到坐在“魔术师”旁边的陌生身影,很明显是第一次参加塔罗会的新成员。 这位女士穿着黑色带花纹的长袍,腰间挂着颇有神秘学风格的短权杖,而她的高背椅上显示出的符号,就像是一只星辰环绕、没有睫毛的眼睛,艾丝特能认出那是“隐者”符号。 新加入的女士发色黑中显紫,是艾丝特从未见过的外貌特征,让她感到有点新奇。 “正义”起身行礼,轻快的问好声响起: “下午好,‘愚者’先生~” 在“愚者”微笑颔首的回应后,“正义”并未停留,而是按照每个人入会先后的顺序而问起好来,替“愚者”给新成员介绍了一遍塔罗会的成员们。 艾丝特也不得不感叹“正义”的贴心。 这位新成员也在打量着其他人,只是在“恋人”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点,然后便立刻略显紧张地移开了目光,最终迎上了“正义”带有询问的注视。 “隐者。”新加入的这位女性做出了回应,报上了她的代号。 这与她背后的高背椅符号相符,是偶然?还是说她知道自己的途径有这个称呼?古弗萨克语,她是故意借此掩饰自己的身份?毕竟通过常用语言与口音能很轻易推断一个人的大致来处。 艾丝特的念头转得飞快,好奇这位女士背后是否也有其他的势力或者组织。 在“正义”和“魔术师”提到可提交的罗塞尔日记,“太阳”提到古神传说之后,艾丝特稍一犹豫,视线扫过盖在青铜长桌上的那张奇特的纸牌,也举起手来: “我有一条想报告给您的消息。” “愚者”轻笑一声:“好。” 在祂的帮助下,所有人在纸张上具象化出各自要传达的内容。 艾丝特身前的那张白纸上只有很短暂的几行字迹: “序列零为‘命运之轮’途径的‘亵渎之牌’,在‘神秘女王’的手上。罗塞尔·古斯塔夫或许仍然活着,‘神秘女王’正在追求他的踪迹。如果我能帮助她找到甚至解救罗塞尔大帝,她同意以这张‘亵渎之牌’作为交换。” 艾丝特不打算隐瞒这件事情,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寻求“世界”这位“愚者”眷者,“侠盗黑皇帝”的帮助。 —— 当“愚者”安静地阅读着“罗塞尔日记”的时候,“隐者”嘉德丽雅很难忍住不往桌尾投去目光。 在所有人都是由模糊身影构成的时候,那位身形近乎凝实的“恋人”很难不吸引嘉德丽雅的注意力。 虽然从衣着上能分辨出的特征不多,仅有身形与发色,被灰雾模糊化的五官,即使是嘉德丽雅的“窥秘之眼”也难以看透。不过在嘉德丽雅的眼中,这位“恋人”的发丝上环绕着淡淡的光芒,只是她想要观察的时候,就会飞快感到心力憔悴。 虽然嘉德丽雅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但却会有种反过来被“注视”的诡异感,即使“恋人”正在盯着桌面沉思,那种仿佛被警告般的无形目光,也让嘉德丽雅心生警惕。 相比其他人而言,这位“恋人”给嘉德丽雅的危险感是塔罗会成员中最高的! 底细不明,说话用的是鲁恩语,带有少许贝克兰德口音。她的手上好像附着了奇怪的力量,看着非常模糊,被干扰了。 主要还是她头顶那种…… 嘉德丽雅没有再去打量“恋人”,那种被盯紧的“注视感”更强烈了,就像是在刻意警告她一样。 青铜长桌的顶上,悬浮的光球比平时要更明亮,但对于每周一次来参加塔罗会的众人来说,这样细微的改变并不明显。 只有“愚者”在放下手中纸张的时候,微微往上瞄了一眼。 —— 克莱恩仍然在消化着艾丝特送上来的那几条信息——“神秘女王”!“命运之轮”的“亵渎之牌”!黄涛·古斯塔夫可能还活着! 但是听到这个序列零的称呼,克莱恩就瞬间将它与“怪物”途径联系了起来,就凭这条途径跟命运的关联性,恐怕没有比“命运之轮”更贴近的存在了。 而且艾丝特会跟持有这张牌的“神秘女王”碰面,恐怕并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出于非凡特性聚合定律,两方都出现了互相吸引……就像是我寻找信使时,在灵界遇到了那艘“黑皇帝号”一样。 既然艾丝特有闲心把这个消息提供给“愚者”,就说明她并没有因此陷入危机,不然她现在不会是这么悠闲轻松的态度。 艾丝特并不是个擅长隐藏自身情绪的人,她遇到的困扰都会很直白地反映在脸上,别人看不到她被灰雾掩盖的容貌,克莱恩却是能看到的。 克莱恩当然也看出了艾丝特的难处,她将这件事情报告给“愚者”,是希望我能让眷者帮助她搜寻相应的消息? 克莱恩很想仰天长叹,他的眷者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啊! 虽然他也对那张“亵渎之牌”很心动,但是这件事上,他还真的帮不了艾丝特什么忙。 不过大名鼎鼎的“神秘女王”跟黄涛前辈有什么联系吗?竟然会在追寻他的消息…… 克莱恩心中思考的念头很多,但他甚至没有办法跟艾丝特讨论。 “愚者”往后靠在椅背上,对着众人微笑着摊开手掌:“你们开始。” 接下来的交易时间给了“隐者”嘉德丽雅更多观察他人的机会: 那位穿着风暴教会长袍的蓝发男士“倒吊人”似乎与海盗有联系,本身是海盗的可能性很高,风暴教会经常会派遣非凡者隐藏在真正的海盗间。 穿着大地母神教士袍的吸血鬼“月亮”收购了血族男爵的遗产,本身看上去是在寻求进阶的年轻吸血鬼。 那位贵族小姐“正义”以三百金镑的溢价收购了“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这个一口价并不便宜。“正义”是这个序列的非凡者,正急于准备晋升“心理医生”? 直到“太阳”求购光辉契灵树的果实时,嘉德丽雅见没有其他人回应,便开口接话道:“我有。你拿什么来换?” “太阳”提及白银城的时候,嘉德丽雅第一次在塔罗会上感受到了茫然,以她的知识面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作为“摩斯苦修会”的成员,“隐者”序列所能获得的知识量远超其他非凡者的想象,因为序列顶端“隐匿贤者”的存在,这条序列的非凡者会承受更多呓语灌输的知识,泛称“知识逐人”。 可是“太阳”具现化出来的材料清单,上面的怪物种类与数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甚至还有嘉德丽雅从未听闻过的诡异生物。 嘉德丽雅最终选择用白银城的历史作为交换。 —— 艾丝特望着“隐者”手上那叠白银城的资料,十分好奇里面有什么样的内容。如果有机会能跟“太阳”进行交易的话,她也很想选择了解一下白银城的情况。 “神弃之地”虽然很危险,但是也跟第三纪遗落的许多历史息息相关,说不定能唤起更多“卓娅”的回忆,让我知道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其他成员敲定各自的交易后,艾丝特这一次没有再求购“寄生者”特性的相关消息。 她也有少许防备这位“隐者”的心思。 如果真的有人找到了相关线索,对方也会主动询问自己是否需要,用不着艾丝特再开口。 “隐者”跟“世界”达成了最后一桩六翼石像鬼眼珠的交易沟通,接下来就是自由交流的环节了。 “倒吊人”最先开口道:“罗思德群岛最近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 艾丝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克莱恩又倒霉地被卷入什么事件了? 第四十七章 海神、隐秘、占卜 艾丝特没有急着问是什么事情,看“倒吊人”卖关子的举动,他是在等待不在海上的人来“询问”这件事。 “正义”十分配合地开口,询问“倒吊人”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倒吊人”讲述有关“海神”卡维图瓦陨落的经历,让艾丝特迅速联想到那天晚上她帮克莱恩写过的“小广告”,还是贴在风暴教堂门口的那种。 不过在提到“海神”信徒们还能接到回应之后,“隐者”率先转头望向了“愚者”,很快所有人都将目光也移了过去。 艾丝特却看了“世界”一眼。 克莱恩认识“世界”,也知道这件事,那没理由作为“愚者”眷者的“世界”不清楚。难道就是“世界”做了什么,阻止了卡维图瓦当时想要带来的灾难? 那能替代“海神”的人…… 艾丝特眼睛发亮地转向首座的方向,所以自己从克莱恩那里拿到的那些符咒,或许就是“世界”交给克莱恩的东西,是源自向“新海神”祈祷获得的力量。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克莱恩留在拜亚姆,也是在某种程度上观察后续情况?毕竟“海神”的信徒们还在罗思德群岛,他一边寻求扮演机会,一边去当地探查结果。 神灵原来可以接替另一位神灵的位置吗?还是因为卡维图瓦本身就是伪神? 由于所有人都注视过来,“愚者”轻笑一声,神态悠然:“卡维图瓦是依靠‘天灾’高希纳姆的遗物成为半神的。” 艾丝特恍然,看来卡维图瓦只是伪神,听“愚者”这样不屑一顾的态度,原先的那位“海神”恐怕并没达到真神层次。 在这之后,“世界”轻咳一声,将沉思中各有所得的众人吸引过去,他在“愚者”的帮助下具现出了一张图像,询问众人:“你们有谁认识她?” 艾丝特望着那张熟悉的照片出神的时候,“隐者”先开口回答了“世界”的问题: “红发的伊莲,有因蒂斯索伦家族的血统,破落的贵族小姐。她做过海商,后来据说被‘疾病少女’特雷茜俘虏了。” 艾丝特抬了抬手:“她好像已经从‘疾病中将’的船上逃下来了,我在拜亚姆见过她,她当时还特地伪装成了男性,跟照片上有些差距。真没想到她是从特雷茜的手上逃脱的。” “世界”声音嘶哑:“拜亚姆?有具体地点吗?” 艾丝特回忆了一下当时碰面的大致方位:“那家咖啡馆附近有不少因蒂斯梧桐树,在因蒂斯驻拜亚姆的大使馆附近。按照‘隐者’女士所说,或许这位伊莲小姐拜托了自己家族的人帮忙。” 艾丝特没有透露自己跟“伊莲”有太多交流的事情,不过“世界”既然跟克莱恩有很频繁的交流,或许已经得知这件事了。难道之前的白骨信使就是“世界”的信使?艾丝特没有排除这种可能。 “多谢。”“世界”没有再说什么。 “隐者”却多看了“恋人”两眼,猜测她是否也是属于某方势力的海上冒险家。 至少不是任何一位知名海盗,“隐者”对于海上出名的通缉令记得相当清楚。 之后,“正义”讲述起她最近在某处地方探索梦境,见到了生灵的集体潜意识大海,其中迷幻而奇异的过程,让艾丝特听得相当专注。 她向来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故事。 不过“倒吊人”与“隐者”也给出了相应的警告,让“正义”尽量不要继续这种探索行为,以免遇上危险。 艾丝特下意识摸了摸前额,她现在并不是适合做梦的状态,每一次她进入梦境,都有莫名的状况发生,往往受到更高层次力量的影响。 至少“梦魇”层次的入梦对她来说是无效的。 “愚者”没有就“正义”计划中的探险给出任何建议,艾丝特能察觉到“正义”身上传出来的一点沮丧。 在“月亮”与“太阳”为白银之国与白银城各执己见的时候,两个人都展现出了很幼稚的孩子气。 直到听到巨人王后“欧弥贝拉”的名字,艾丝特脑海中似乎有一丁点嗡鸣声响起,她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却没注意到别的异样。 是“卓娅”?她想要提醒我什么事情,跟这位巨人王后有关? 在这场争执没有结论的时候,“隐者”忽然补充了少许信息,作为“丰收女神”的巨人王后欧弥贝拉,传闻在第二纪末尾就已经陨落。 艾丝特揉了揉眉心,这跟她脑海中多出来的碎片化信息不符,祂没有陨落,而是一直延续到了第三纪,甚至…… 不能再想了。 艾丝特在“灵性直觉”的阻止下,放弃继续回忆这些事情,保持了沉默。 片刻后,交流环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愚者”冲众人微笑着道: “各位,下周见。” “遵从您的意志。” 在“正义”的打头下,塔罗会成员纷纷起身行礼,被“愚者”送下灰雾的殿堂。 —— 艾丝特睁开眼睛,刚才在灰雾上偶然撬动的少许记忆,在她回到现实世界后很快就被重新掩盖住,完全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上一次谈到“救赎蔷薇”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难道这次也跟这个组织有关?艾丝特拍了拍前额,脑海里的“灵性直觉”没有更多反应。 她犹豫几秒,没有再写信给克莱恩询问“海神”卡维图瓦的事情,毕竟前几天刚刚写了一封,这要再写就真的是信息轰炸了。总不能把信使小姐当成聊天软件用,每次还得收一金币,这个短信费可不便宜。 “不该我知道的事情就隐藏……” 更让人疑惑了,“卓娅”费这么大的力气在保护我,是因为我以后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吗?真是辛苦祂了。 艾丝特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目前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待在“四叶草号”上面的时间不能浪费。 除了学习语言之外,她觉得也可以向亚伦船长请教一下,有关占卜的事情。 —— “占卜?你难道没学过任何占卜方面的知识?” 亚伦十分诧异,他的“命运”序列对于占卜与预言相当依赖,没想到会遇上一个位格更高却是占卜方面的小白。他从书桌上的海图前站起身来,花了半分钟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外层牛皮磨损严重的笔记本,很随意地扔给艾丝特。 “我以前的笔记都在里面。我没有携带灵摆或者塔罗牌的习惯,我一般都是用水晶球或者梦境占卜,或者直接注视相应的‘启示’。我不知道‘偷盗者’有没有这方面的灵性加成,但你或许有自己的方法,可以从简单的金币开始尝试。” 亚伦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正忙于规划从纳瓦特岛前往贝伦斯港的航道。 “占卜”相对于其他五花八门的神秘学仪式来说,已经是相当安全的范畴,旧笔记里的知识都是很常规的占卜方法,通过个人的星灵体与灵界的交互获得启示,不涉及更加有威胁的东西。 不过亚伦还是特地提醒了艾丝特一句:“但是你不要在占卜的时候向任何隐秘存在或者灵界生物祈祷,比如魔镜占卜那种,要是招来什么东西我们只能一起沉海了。” 艾丝特笑起来:“你作为船长不要说这么倒霉的话啊,‘四叶草号’不会有事的。我有分寸,即使要实践也只会选不重要的小事情,不会往涉及强大存在的方面试探。” 她还不至于莫名其妙去直视神灵般的存在,某些人给她留下的记忆还挺深刻的。 亚伦清了清嗓子:“咳,我只是实话实说。” 艾丝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我找借口掩饰的时候也喜欢说这话。谢谢你,亚伦船长。” “你可以先看看那本笔记再说。” “然后等下了‘四叶草号’再找机会实验练习是?” 亚伦冲艾丝特摆了摆手:“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艾丝特带着笔记回到船舱里,开始翻阅起来。 “星灵体、灵界与灵性……” 这是占卜获得启示最轻易和强烈的来源,大部分占卜和预言都是经由与现实交叠的灵界而被个体探察,而不是直接窥视到命运长河本身。 艾丝特回忆起自己对灵界的不适感,只能考虑将占卜练习留到离开“四叶草号”以外再进行,船只的空间有限,万一出现了什么大规模的异变,“四叶草号”本身都可能被她影响到。 不过这本笔记里的许多内容,确实让艾丝特留下了某种莫名的感触,如果跳过对灵界的呼唤,直接进行对那条银色长河的感知,对她来说或许比常规的占卜更便捷。 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亚伦的笔记翻完了。 她去餐厅吃晚餐的时候,听到船上的好几位水手正在聊天。 他们聊天的内容让艾丝特心里一动。 “今天他们要在那边的村子里过夜?真好啊,我也想去转转。” “是啊,虽然亚历山大先生带着汤普森他们回来了一趟,但是带着他的几个特制箱子又走了。” “大概又是搞什么研究。亚历山大先生一直都那样。” “我听汤普森说那个村子里有点古怪,他们打算观察一下情况。” “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座岛附近真热得难受,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二月份我们就能回家了,上次探索时的收获都会分下来,我还等着去利姆省看眼我母亲呢。” 后面的谈话内容艾丝特没有再听下去,她喝完盘子里的洋葱汤后,便又去往船长室,询问亚伦更详细的情况了。 第四十八章 纳瓦特的阴云 亚伦没想到艾丝特会这么快就把笔记看完了,还特地拿过来还给他。 此时亚伦正在船长室里一个人用晚餐,这样他就可以很坦然地喝上一杯,不用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被打扰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点不愉快的: “你看得倒是很快,我之前也说过了,别在船上练习。” 艾丝特没有询问有关“占卜”更详细的事情,而是提起了去岛上探索的小队:“亚历山大他们没有遇上麻烦?” “没有,他们在当地遇到了一些土着,用我们船上的部分收获做了交易。亚历山大好像注意到在外界没见过的某种矿产,所以又生出了研究的兴趣,他的老毛病。” 亚伦倒是很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冲艾丝特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白兰地:“因为我从来不允许他把成分未知的东西带上船,所以他跟人回来拿着实验用具就回村子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艾丝特摇摇头:“也没有特别想找他谈什么,只是下意识有点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除非火山爆发……不过这个岛的相关资料非常少,谨慎点不是坏事。”亚伦端详着艾丝特紧皱的眉头,这么说道。 “你要不要试试占卜?” 亚伦愣了一秒,因为“神秘女王”要与哈梅尔见面的事情,他确实在紧张之下没有在登岛前进行占卜! 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老师并没有告知我这里有任何危险,但是她似乎很想让你跟随我们一起行动……”亚伦眯起了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她已经把答案交给我了。” 艾丝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在琢磨让我当打手?会不会太信任我了?” 亚伦微笑着点了点太阳穴:“我很相信我的直觉,这也是我的小守则,如果事情难以明晰的时候,顺其自然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在艾丝特对他进一步产生质疑前,亚伦又继续道:“不过我确实应该占卜一下,稍等一会儿。” 他总算表现出了一点身为团长的责任心。这让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让她不禁开始反思自身,难道她平时全靠“直觉”行动的时候,给克莱恩的感觉也会这么不靠谱吗? 亚伦将那本旧笔记收好,用力压下去墙壁上的一处暗格,木板弹起后,露出里面三、四个大小各异的水晶球,里面同样都混杂着银色抱团的细丝,质感近似不断散发出微光的水银。 亚伦将最小的那颗握在手上,水晶球的体积也比他的拳头要大上了一圈,看上去分量不轻。 “喜欢吗?喜欢可以自己去制作甚至订制的,按照用途添加不同的非凡材料,用你那些金路易足够了。”亚伦走到艾丝特面前,给她展示的时候这样打趣道。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我还是喜欢便宜点的辅助道具,免得打碎了很心疼。” 亚伦立刻后退好几步,将水晶球拿到远离艾丝特的地方。 接下来,他双手捧住水晶球,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平和,亚伦的双眼虽然凝视着水晶球中的细丝,但是他眼中的焦点却渐渐落向更远的地方。 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太清晰的声音,仿佛梦呓般的古赫密斯语传出来,艾丝特只能勉强听清个别“命运”、“指引”与亚历山大几人名字之类的词。 随着亚伦的声音落下,他眼中倒映出的水晶球愈发明亮,里面的银色流液逐渐舒展,构成了旋转往复般流动的景象。 艾丝特也随着亚伦望进那颗水晶球,很快,几幅景象迅速地掠过她的眼前:斑驳铁锈似的火山口与黑不见底的深洞,乌黑的云雾间是亚历山大、玛丽和亚伦带着几个水手狼狈前进的身影,巨大的血盆大口张开,被白骨怪物撞成两截的许多树木与洒落的点点血迹…… 所有景象都趋于黯淡,最终艾丝特的眼前恢复了清明,却对上了亚伦更加古怪的眼神。 她有点心虚地笑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结果显示有危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能应对,但是对他们来说也很艰难。” 亚伦没有回答刚才他怪异额外体验,他占卜时的全程都处在某种更遥远力量的介入下,直到抬头时他瞥到哈梅尔眼中的淡淡微光,才知道是她强行介入观察了自己的“占卜”过程。 这感觉相当糟糕,简直就像是被某种邪灵“注视”了一样。 艾丝特思考了两秒:“你有办法联络他们吗?” “你可以占卜他们的方位,这是你练习占卜的好机会,哈梅尔。” 艾丝特愣愣地望着亚伦:“你认真的吗?” 亚伦的笑容很灿烂:“当然不是。” 说完他又拉开了另一个暗格,从里面掏出一枚青铜符咒。 艾丝特都开始怀疑他这间船长室是不是每块板子后面都藏着东西。 亚伦往符咒中灌输灵力,用古赫密斯语念了一句:“交流。” 那枚符咒开始散发出青色的光芒,然后亚伦换成了因蒂斯语:“迅速回来,岛上有异常,占卜不顺。” 符咒崩散在空气中,亚伦拍了拍手上残留的少许粉末,冲艾丝特挑了挑眉毛:“就这样。”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不需要去接他们吗?” “你要是想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艾丝特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花纹:“没什么问题,那把骨剑在我手里。” “哈,确实是在你‘手里’。如果你是因为想试验它的话,随便你。”亚伦坐回了船长椅中,很是无所谓地举起杯子,冲艾丝特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艾丝特有点疑惑:“你就不担心他们?” “这艘船上战斗力最强大本来就不是我,离开了四叶草号我能帮的忙只会更少。”亚伦叹了口气,“唉,其实最强大的也不是托马,而是那位看上去博学聪慧的老先生。” “可是亚历山大先生看上去不年轻了。” “他的途径可以说是活得越久、学得越多,他带走了好几个箱子不是吗?要是亚历山大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地把他的‘研究成果’都用上,这座纳瓦特岛都有可能被轰掉一半。” 艾丝特了然,这是途径决定的战斗方式,她也告诉了亚伦她的决定:“我会去找他们。” “我不会派人手给你的,你想好。” 艾丝特仍然点点头:“我跟亚历山大先生的语言课还没结束,我也想试试简单的‘寻人占卜’。” “我也不会借水晶球给你的。” 艾丝特忽然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下船,亚伦船长,不过我想去看一眼。” 亚伦盯着她沉默了两秒,指指门边悬挂的那盏马灯:“至少带个灯,天已经黑了。” —— 数分钟后,艾丝特胳膊上挎着马灯,顺着“四叶草号”外侧悬挂的绳梯往下爬去,两个夜班巡逻的水手教了她如何利用那些泡沫,只要从“四叶草号”的船身上蹬下来足够的泡沫,就能直接踩在水面上。 安全起见,他们通常会在双脚和双臂都裹上泡沫,免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后爬不上来,这样摔进水里的时候,顶多会手脚打滑趴着往前游而已。 这种功能省去了划木筏之类的琐事,算得上是“四叶草号”独有的船只文化,其他海盗船想要登陆岛屿话必须得用跳板或者桥板,也不能停在任何想停的地方。 还没等艾丝特对着“四叶草号”周围的泡沫伸出手,一大蓬泡沫就自动飘起,像是对着艾丝特的身上吐出了一连串泡泡,几乎将她整个人裹成了球,如同穿上了一套泡沫黏成的宇航服。 艾丝特好笑地望着“四叶草号”的船身,低声道:“还真是谢谢你的热情……” 虽然有点太多了。 艾丝特一走到海面上,就像是溜冰一般摔了个四脚朝天,因为全身裹着泡泡,在这样的势头下她径直滑出去了,速度完全不受控制。 艾丝特整个人仿佛被滚在水上的泡泡团,在空气中留下一长串飞散的细碎泡沫,马灯在绯红月光下打出了,船头那两个水手的笑声在只有涛声的夜幕里格外刺耳。 丢大人了! 艾丝特滑上沙滩后,仍然继续前冲了好几米,但是在触碰到沙子后,这些泡沫就飞快地炸裂开。她努力抖掉黏在身上的大团泡沫,用手掌搓了少量细沙来破坏它们,不然这些“顽固分子”能维持半小时。 拍掉身上沾的少许沙子,艾丝特仍然能听到绯红月光下,远远地传来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那两个人笑得没完了还!呸! 艾丝特在沙滩上站稳身体后,两手合拢再拉开,那把骨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上,被她握在了右手里。 她将之前夹在手肘上的提灯抓在左手掌心里,往上抬了抬,照亮了林间一条被开拓出来的小路,因为有人走过,地面上的脚印还残留着痕迹。 艾丝特感受着“苍白骨钉”上传来的淡淡触动:“看来我想得没错,这座岛上有东西在吸引你。” 那些预见到的画面里,有一只白骨构成的巨大怪物,就是因为预见到了它的存在,艾丝特才下定决心要登岛看一眼。 她将骨剑竖在身前,在心中默念起来:“亚历山大他们的方位。” “苍白骨钉”上忽然亮起来一圈又一圈环状花纹,荡出一圈微光,带着细微的嗡鸣声往左前方倾倒,给她指明了方向。 第四十九章 村庄内的异动 夜色更深,林间阴影绰绰,草丛中有看不到形状的生物在发出“咕噜”的轻响,这座岛虽然热,但是蚊虫却比预想中少很多。 海涛声渐渐听不见了。 时不时有枝叶被掠过的声音,艾丝特进入那种诡异感知几秒,辨认出那只是两只被惊醒的鸟儿,然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视野。 她不能长期开启这种状态,会让她本就绷紧的神经陷入疲惫。 在幽静的环境中,人也会不自觉放缓呼吸声与脚步,如果不是手中的马灯还能照亮道路,艾丝特就只能开启那种相当让她心里憔悴的诡异感知。 艾丝特再用骨剑进行了一次手杖占卜。 淡淡的光晕从“苍白骨钉”上荡开,倒下的骨剑再度为她指明了方向。 这样的动静很奇怪,如果换成公众场合,恐怕她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进行占卜。也不知道金币占卜或者水晶球占卜会不会也这样,上次“倒吊人”先生用塔罗牌占卜的时候,看他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艾丝特用骨剑拨开几根挡路的树枝,惊走一条趴在树丛里的蜥蜴。 这里不算太茂密的原始森林,比较挡路的障碍物已经被午间登岛的托马他们清除了,艾丝特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麻烦。 但她也同样没有遇到应该返程的“四叶草号”船员们。 —— 亚历山大怀里的通讯符咒发出亮光与尖啸时,他正在将一段被敲碎的黑色晶体装进试管里。 桌上的小碗里燃烧着某种树脂,照亮了这个房间,这座小岛较为封闭,并没有大陆常见的蜡烛,村民夜间足不出户,在屋里活动都是用这种东西照明。 将封口的橡木塞合拢,把样本固定在手提箱的夹层里,亚历山大这才慢斯条理地摘下手套,掏出那枚青铜色的符咒将灵力灌输进去。 亚伦稍显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迅速回来,岛上有异常,占卜不顺。” 亚历山大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劲,亚伦在众人下船的时候没有提醒,但是现在却突然提醒了他占卜结果! 这系列的通讯符咒都是单向的,因为制作困难海上没有材料,亚历山大、亚伦和托马各自有三个,只有每次消耗过后亚历山大才得拜托自己的朋友重新制作,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那更有可能的就是,这座岛上隐藏有某些奇特的力量,会本能地规避他人的占卜,还是亚伦的随机厄运又发作了? 纳瓦特岛屿的村民有夜间足不出户的习惯,不会离开村子范围一步。 亚历山大很轻易地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知道亚伦的序列六的名称就是“灾祸教士”,在亚伦还未晋升序列五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候“四叶草号”刚刚启航,几乎没有一周能稳定航行的晴天,让船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托马用了法术,光是那些永远都湿漉漉的衣物就能让人被泡出病。 幸好亚伦几个月后就收集到缺少的主材料,顺利完成仪式晋升序列五,这段“四叶草号”的倒霉日子才走到了尽头。 亚历山大提着石碗外檐用于固定的弯钩走出屋子,敲响了托马的房门,“四叶草号”的大副打着哈欠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敲门的人是亚历山大的瞬间,托马脸上的厌烦立刻不见了: “有情况?” 亚历山大可不是那种扰人清梦只为了拉着人喝一杯,或者去甲板上散步的家伙,那是亚伦睡不着才可能干出来的事情,这位专注研究的老先生骨子里是很严肃的。 亚历山大晃了晃手上的联络符咒:“召集所有人分派守夜任务,其余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轮流休息,我们天一亮就回船。亚伦刚刚给我传递了消息,他的占卜表明岛上有问题。” “他妈的!我就知道那个只信运气的混账不靠谱!”托马用力地捶了门框一拳,“总有一天我会被他的狗屁幸运给气死!” 他冲着屋里怒吼起来:“别睡了!皮埃尔!阿德里安!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很快,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托马所在的这间屋子里,玛丽打着哈欠,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等待托马清点人数。 环顾屋里的人一圈后,托马本就暴躁的神情阴沉下去:“汤普森呢!?那个满脑子桃色的蠢货呢?” 另外两个水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艰难地开了口:“他下午的时候仗着自己会都坦语,跟岛上一个姑娘聊得很开心,说她邀请自己去家里过夜……” 亚历山大脸色也阴沉下去了:“我们对这座岛了解这么少,这几年的经历还不够让他长点脑子?你们两个拎上我的箱子,还有玛丽也跟我来,我们去村里挨家挨户找他。” 托马闭上眼睛平复了情绪两秒,果断地给剩下的人安排起守夜顺序,让没有轮到时间的人回去继续休息。 在其他人散开后,托马才走到脸色恢复平静的亚历山大身边: “就你们几个可以吗?或许直接放弃汤普森比较好,万一那些村民也有异常呢?”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不要因为我们在海上待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海盗,托马。” 托马不屑地啐了一口:“该死的,这听上去像亚伦会说的话,而不是你。” 亚历山大扶起鼻梁上厚重的镜片,沧桑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还要麻烦你帮我进行简单的占卜了。” “我知道了,汤普森有头发在你那?” “当然,登岛的每个人都有点东西放在我这。” 在拿到那几根头发后,托马进行了简单的硬币占卜,很快就得到了“还活着”、“村子安全”的答案,然后他用泥土进行占卜,测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亚历山大几人不再耽误,立刻出发。 但是他们刚刚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就很快看到了一群拎着火把的村民,他们正闹哄哄地吵成一团,亚历山大心里一紧,当即带着玛丽和另外两个水手往那边走去。 亚历山大也听清了他们在咒骂的是什么——有人大半夜被人抓到翻窗户,还是外地人。 很快,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被他们从人群中推了出来,一头摔倒在亚历山大的脚下,让这位老先生的脸更黑了一层。 人群中最气势汹汹的那个男人骂了几句脏话,指着亚历山大几人,用含糊不清的都坦语大喊起来:“外来者!带着这个禽兽离开!现在就离开村子!我们是出于好心才收留你们!” 玛丽满脸不屑地拎起汤普森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衣衫不整的汤普森讪讪地冲亚历山大点点头,因为堆笑时扯到了脸上的青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很识相地缩到几人的后面,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亚历山大也没有跟这些村民再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众人往托马他们安顿下来的屋子走去。 但是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跟在了几人身后。 走在最后的亚历山大回过头,望向带头的那个男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神态很冰冷,完全不复先前往汤普森脸上挥拳时的激动:“我说过了,你们必须离开村子。” 亚历山大的视线扫过其他村民的表情,大部分人都回避了与他对视,他们的神情很阴郁,大部分都板着脸,火把摇曳的光芒也拉长了他们脸上的影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在为这些外来者的到来而兴奋,充满热情地招呼这些客人,对他们带来的少量物品而惊奇。 而现在。 亚历山大给了玛丽一个眼神,几人加快了返回屋子的脚步,托马在屋里远远地望到了接近的光亮,推开门示意几人走进来后,他发现那些村民站在屋外并没有散开。 “什么情况?” “那户人家恐怕是设下了圈套,汤普森一头栽进去了,给了他们强迫我们在夜间离开村子的借口。” 托马的眼神也阴冷起来:“他们想要驱赶我们,让我们冒着夜间出行的风险离开?” 玛丽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亚历山大却冲托马抬了抬下巴:“去把所有人喊起来,我们立刻离开。这也是我最不喜欢占卜的一点……全然的不确定性,我们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村子有问题、村外有问题还是村民有问题。” 托马没有二话,转身去将那几个刚刚睡下的倒霉蛋重新喊起来。 亚历山大余光瞄到玛丽皱起来的眉头,他微笑着开口:“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坚持离开?” 玛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敢跟托马发脾气,但从来不会对着亚历山大露出自己失礼的那一面。 亚历山大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燃烧的火把朝着弥漫乌云的夜空竖起:“如果跟他们打起来,我控制不好范围,要是破坏了村子里的保护,那我们跟那群村民会一起遭殃。虽然我们可以离开,但他们只能留在这里。” 玛丽仍然无法赞同这样的“善良”,既然对方都不打算善待自己这群人了,那为什么要留余地? 亚历山大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岛上仅剩的一个村子了。摘苹果的农夫不会去砍掉每一棵苹果树,只有留下能经受风雨的树干与枝叶,才能保证明年的丰收。” “为了以后?” “我们可以是冒险家,也可以是海盗,但绝对不能是最愚蠢的那种——他们只知道烧杀掳掠肆意发泄,到最后,迎来的不是官方的歼灭,就是无人可抢的孤岛。就像罗塞尔大帝说过的那样,‘可持续发展’。” 亚历山大望着窗外那些面露不安的村民,拍平自己衣角的褶皱,他镜片后的眼神与那些火把同样明暗不定: “告诉所有人,做好苦战的准备,亚伦可没有人手再给我们支援了。” 第五十章 战斗 在村民的注视下,亚历山大一行人走出了村子外围简陋的木桩围栏,走向登岛时开辟出的小路。 村子方向的光亮没多久就熄灭,那群村民见到他们踏出村子的那刻,就迫不及待地作鸟兽散,飞奔回自己的家中。 殿后的托马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们走入树林不过几分钟,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摩擦铁刃般的轻响。 亚历山大一抬起手,队伍里其余的十一人都及时放缓了脚步,他身边的两个水手立刻抬起了手上的双管猎枪,枪管上铭刻着繁复的纹路,构建出效用不明的神秘学符号。 托马抽出一张黑色的手帕,抬手甩向前方,手帕延展变得虚幻,化成一片夜幕遮挡住了众人较为明显的身形。 他不指望这法术能有效阻挡敌人,但至少可以掩盖一下踪迹。 其他人也举起了身上的武器,防备着所有潜藏的威胁,“四叶草号”对于离船探索的船员都会按人数配备枪支与匕首,所以每个人手上都不会空着。玛丽的左轮握在手里,专注地扫视着树丛间的阴影处,托马的左手提着马灯,右手上夹着两张卷轴,时不时会回头打量一眼村子的方向。 最前方的亚历山大一手举着提灯,一手握着符咒,带领众人缓缓往前进。 突袭者的目标是队伍中段。 它的灵性似乎不低,察觉到队首和队尾的人都能对它造成更大的威胁,所以选择了没有任何非凡力量的普通水手。他们拖着一张简易的板车,上面放了数个箱子,车轮偶尔会因为地面不平而发出碰撞声。 这在夜里是极其清晰的目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队尾观察全局的玛丽,小巧的左轮在夜里发出爆响,随着子弹精准打入突袭者的躯体,玛丽发动了她的非凡能力。 “贿赂者”,“削弱”! 玛丽优先削弱的目标是对方的防御力,这是为了后期的进一步攻击做的准备。 然而被击中的怪物没有任何反应,它两米长的身躯灵敏地从树干间飞窜出来,狠狠地撞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在灯光近距离的照耀下,众人总算能看清这只怪物的外貌了: 它看上去像是一条长蛇,两只黑色的眼睛透出死气,蛇头处只有露在外面的白色骨架,几乎有两人宽的蛇身上虽然包裹有一层薄薄的蛇皮,但是透过蛇皮也能看到里面毫无血肉的白骨。 被玛丽击穿的地方只有一处凹陷的小洞,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流出来,很难相信这纯粹由骨骼支撑的怪物还在自由活动。 亚历山大没有犹豫,反手就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符咒,随着他低声吟诵出古赫密斯语:“太阳!” 一道亮光从亚历山大的指间绽放开,照亮了方圆十米以内的范围,自然也将队伍中的所有人包括在内。 玛丽再度开了一枪,那条长蛇确实不屑于躲开这样普通的子弹攻击,但是玛丽施加了新的能力在这份攻击时的赠礼上——“贿赂者”,“狂妄”! 那条长蛇动作缓滞了一秒,收拢了原本冲那位水手张开的巨口,无声地冲玛丽嘶吼起来——它身上只有骨骼和一层蛇皮,自然也没有能发声的器官。 然而在这无声的咆哮下,所有人都觉得脑内一阵轰鸣,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眩晕与虚弱,这条蛇竟然有直接作用在灵体上的攻击手段! 托马原本预备好的卷轴找不到时间激发,原本在试图将伙伴拉起来的汤普森脚下一软,险些也跌倒在地面上。 但是亚历山大努力保持着冷静,顾不得等待灵性恢复平静,他就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符咒,再度开口:“太阳!” 这一次凝聚出来的是一道光芒辉耀的长枪。 那个被撞翻的水手被长蛇抛下,骨蛇似乎因为亚历山大接连两次的攻势,而感受到了愤怒,将目标对准了他,完全忽略了其他人。 它受到了玛丽非凡能力的影响,原本戏弄猎物的心态彻底被激怒,亚历山大咬牙忍耐着脑袋里的痛感,反手将长枪刺进了这条巨大骨蛇的口中。 刺眼的光芒在蛇皮下爆炸开来,但是它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是更加凶狠地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一次,就连亚历山大也后退了两步,他努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段漆黑的短针与吹管,但是因为手抖,他没办法将这两样东西稳稳地拿在手上。 护在亚历山大身旁的一位水手也强忍着不适,在眩晕中对那条蛇近距离抬起猎枪,“砰!” 经过强力增幅的灵力子弹射出,带来的威力不是玛丽那把小左轮能比的,在骨蛇身体近半的侧边多了一处巨口,里面的骨架被轰成了碎片,溅得一地都是。 因为状态不正常,这位水手的攻击还是打偏了。 这样的攻击却没有对这条骨蛇造成更多的影响,它愤怒地甩动起自己的尾巴,将这个敢于攻击他的水手用力抽飞出去,撞进了一丛灌木中。 亚历山大借着这短暂的机会,总算将飞针塞进了吹筒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截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短针吹出去,也没去管究竟射到了那骨蛇的哪里,它巨大的身躯为这样的攻击提供了便利。 这条颇为自傲的骨蛇晃着脑袋,不屑躲开任何攻击的它这一次吃到了苦头。 黑色带有腐蚀性的气息瞬间从伤口处炸开,让这怪物猛烈地挣扎起来,其他人远远地往两侧避开,以免被它的尾巴扫飞。 很快,黑色从这条巨蛇的伤口处往它的全身蔓延开,它的咆哮声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威力,再度挣扎了两分钟后,直到那种邪异的黑色花纹覆盖了它露在外面的白色头骨与长牙,它才彻底不再动弹。 那个撞进灌木丛里的倒霉蛋被人扶了起来,他似乎折断了两根骨头,活动的时候非常吃力,但还能勉强走路。 见到这条骨蛇没有给队伍造成多少损害,亚历山大也是松了口气,这种程度虽然麻烦,但还在他们的应对范围内。 然而在两分钟后,他的侥幸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从丛林深处的方向不断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在飞速接近这里经过的一行人! 这样巨大的动静,代表他们面对的是更加可怖的怪物,如果还是这条骨蛇之类的东西,物理攻击的效率太低,并不方便他们应对。 但是队伍里有伤员,前行的速度大大缩短,即使没有伤员,新怪物的速度也太快了,他们根本来不及在它抵达之前就登上“四叶草号”,这里离岸边怎么走都得有一小时的距离。 “阿德里安打开标着五号的箱子!把里面的炮管抬出来!”亚历山大瞬间在心里下了决断,他这么冲众人喊道,“汤普森背着受伤的皮埃尔,往远离战斗的边缘躲,不要被波及!” 汤普森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示意皮埃尔爬上自己的后背:“知道了!” 不能躲,对方的前进方向非常确定,就是冲他们来的。 跑不掉,只能迎敌! 托马反手抖开了一张卷轴,伴随着一声古弗萨克语:“守护!” 在众人身边亮起昏黄的光芒,像是凝结了一层奇异的虚幻盾甲,大大增强了他们对于各种攻击的抵抗能力。按照那林间的动静来看,这只怪物体型庞大,要是再有人被扫出去断了骨头,那队伍的负担会加重不少。 这么一群人,分散开逃跑进丛林或许能跑掉那么一两个人,但大部分人都没有亚历山大或者托马、玛丽那样的非凡能力,他们知道自己会最先牺牲,迎战更多是为了给自己寻求生存的机会。 即使畏惧和胆怯,也没有人直接溃逃,这些水手展现出了远超乌合之众海盗们的素养。 托马再度甩开另一张卷轴:“防护!” 一面涌动着星芒的光幕在前面升起,横跨数米挡在队伍前方。 两个水手已经熟练地将亚历山大的炮管给架起来,与其说是炮,这架装置的设计更像是不附带外设的某种蒸汽机枪,但因为质量过重只能架设在地面上。 从外观看上去很难辨认它是靠什么驱动的,尾部拖着一排散发出少许灵性波动的子弹,只要拉下炮筒上方的安全栓与发动扳机,就能确保一波威力足够强盛的扫射。 那种在地面拖拽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在地面上擂鼓,让紧迫与恐惧飞快压上众人的心头。 亚历山大已经能透过光幕,望到那怪物小山般白色的脊背了,想到之前那条骨蛇的构造,他又在怀里摸索起来,掏出了一块血红色的菱形宝石,预备着在第一波攻击后就激活这件一次性的神奇物品。 在几棵树干被猛然顶断后,一张近三米高的巨大长嘴出现在众人眼前,顶端粗糙参差的尖牙上还挂着少许腐烂的肉丝。 这是一架没有任何血肉,也没有外皮的鳄鱼骨架,如果它的身长是三米,那还在合理的范围内。但是这条骷髅鳄鱼仅仅是张开长嘴后的高度就接近三米,总长更是有接近十五米,身后拖拽出来一片被粗暴践踏过的痕迹。 它太大了,任何东西大到这种地步对人类来说都是威胁,更别提是一只性情看上去就相当凶暴的邪异生物。 在鳄鱼骷髅空洞的眼窝里,亮着一片阴冷的黑光,那种黑光填充了它没有任何血肉的颅骨,包围住更内侧的核心。 第五十一章 抗敌 亚历山大心中有所猜测,但他可没有打算接近这条庞然巨兽,而是在树木坍倒的第一时间,就给架起炮管那两个水手下了命令:“射击!” 另外两个抬着长管猎枪的水手也同时扣下了扳机,两声轰响和一串接连不断的射击声同时震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散发出奇异光芒的子弹倾泻而出,穿透光幕的内侧,毫无阻碍地落在那只越来越近的骷髅怪物身上。 最先遭受轰击的是鳄鱼骷髅的上颚,但这也是它全身骨头最完备坚硬的地方,足以将树干轰碎的特制非凡子弹,只能在它的身上磕出数道手指长的裂纹,跟鳄鱼庞大的身躯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更让亚历山大感到棘手的是,这条鳄鱼用力地将尾巴发泄般猛然拍在地面上。在脚下震动间,每个人很艰难地稳定住身形,亚历山大握紧手中的红宝石,低声吟诵起来一段漫长的古弗萨克语。 巨大骷髅不再前冲,而是停在原地用力地甩着脑袋,刚才那波齐射造成的伤害,已经被一道道黑色的气息覆盖,裂纹眨眼间合拢,构成这条鳄鱼的骨头表面迅速恢复了光洁。 托马再度扬起一张灰黑色的卷轴:“冰冻!” 晶莹剔透的光芒从他手中绽放,落到那只鳄鱼巨大的头颅间,霜花汇集,细碎的冰凌霎那间便挂上了它的齿缝,不断顺着嘴部往它的脑袋上扩散。 亚历山大能观察到的特殊之处,托马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他相当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在亚历山大驱动那块宝石的时候,托马自然而然地担负起拖延时间的责任。 玛丽的左轮也射出了两次,她试着发动了“贿赂”的能力,但是“魅惑”与“狂妄”并没有多少回馈,玛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对着空气发动非凡能力一般。 骷髅鳄鱼侧了一下身子,将尾巴狠狠地甩在那片光幕上,水波般的涟漪从上面荡开,替所有人承受了这一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光幕坚持不了太久,受到撞击的地方不断波动着,如果再来多几下,它随时可能破碎。 用不着亚历山大的提醒,那两个水手正在给那机关枪般的炮枪更换弹夹,现在顾不上炮管可能过热带来的毛病,抓紧时间准备下一波攻击最要紧。 另外两管猎枪的枪声时不时就响起,虽然两个水手在竭力瞄准骷髅鳄鱼的眼窝,但是完全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 见到冰冻的效果太差,托马再度抛出两个卷轴:“太阳!火焰!” 一道炽热的火蛇从焚毁的卷轴灰烬里窜出,气势汹汹地将自己一头撞进骷髅鳄鱼的嘴巴间,在阵阵轰鸣中爆出绚烂明亮的火花。 另一张卷轴则化为了一道流光,宛如一颗小型的太阳弹射出去,直直地砸向因为冰封而动作稍显迟滞的怪物。 相比那团收效甚微的火焰,这颗太阳带来的影响要更强烈,在触碰到骷髅鳄鱼的瞬间,它便化作了大片灿金色的流光,但因为范围所限,只能笼罩住鳄鱼的头颅。 这怪物的动作忽然间停滞了,淡淡的黑气从他的骨节里钻出,在那片耀眼的光芒不断消融,但是那颗太阳带来的光芒终归有限,很快就在黑气的侵蚀下衰败,重新露出巨鳄骨头洁白的表面。 而亚历山大吟诵的咒文终于到了尾声,他双掌合十,用力压在那颗血红色的宝石上,里面似乎有血海在回荡,扭曲的灵力引起阵阵旋风,不断从他的掌心中溢出。 最后一句咒文脱口而出后,亚历山大的灵力几乎都被这块宝石榨干了,他猛地张开双手,朝着那只骷髅鳄鱼的方向推出,让掌心中被压制许久的诡异力量爆发出来。 乍一看去,那仿佛是一簇红色结团的畸形“草莓”,外皮上遍布的细小黑种子不断扭动,由肌肉纤维般的藤蔓连接成串,犹如心脏般在亚历山大的手心里不断跃动。 但是在亚历山大将它推出的瞬间,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泼开了红色的墨迹。尾部拖曳出大片的细丝,那凝结成团的“草莓”在亚历山大的驱使下,向着那条骷髅鳄鱼的方向飞去,它柔软地撞在鳄鱼的长嘴上,很轻易地便碎成了一团血浆。 而那些黑色的、不断牵引“草莓”跳动的种子,一瞬间就将根系扎进了白色的骨架上,连绵的血肉之花爆炸般扩散出来,将冰霜与火烧留下的痕迹尽数覆盖,沿着骷髅鳄鱼的颌骨往上攀附,似乎想给这只余骨架的怪物填充血与肉,重新绘制出“生物”的形状。 这样的诡异变化,让那只巨大鳄鱼展现出了少许惊慌,它的前爪太短不能触碰到头顶,便拼命地将头撞在附近的树干,出于充满兽性的本能,想要将那片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血肉给蹭掉。 下一刻,骷髅眼窝中的阴暗气息发散出来,鳄鱼猛地晃动起头颅,几根颜色灿烂的羽毛从中生长出来,迅速往更广阔的范围扩散,与黏连在它头顶,不断翻涌出血泡的肉皮抗衡起来。 这怪物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咆哮,即使没有任何声音,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它愤怒至极的情绪——托马展开的光幕并不能抵挡这样针对灵体的伤害。 这一次,就连亚历山大和托马都因为那种要将灵魂给刺穿的痛苦而蜷缩起身体,几个没有非凡能力的水手已经抱着脑袋蹲在地面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不是凭借意志就能硬扛的事情,就连玛丽都半跪在地面上,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急促而艰难地呼吸着。 巨鳄挣扎间,尾部再一次狠狠地抽向众人身前的光幕,接二连三,托马的防护法术也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最大上限,在一片珠玉碰撞般的轻响中,它彻底溃散开。 处于痛苦中的骷髅鳄鱼将头一拧,再度晃动着四只爪子,往众人的方向爬来,一心只想报复这些让它感到痛苦的“猎物”。 没有人从之前那声尖啸中缓过来,托马的手颤抖着抽出卷轴,却因为难以集中精神而无法驱动新的防护墙,亚历山大甚至无法调动灵性,动用其它的神奇物品。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巨大的鳄鱼嘴越来越近。 绝望涌上心头。 忽然间,一阵悠扬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支援 随着口哨声响起,那只骷髅巨鳄前冲的势头一缓,警觉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它感受到了对它更加有威胁的气息,最原始的自我防卫机制“恐惧”,迫使它中断了对眼前这些“猎物”的杀戮,强忍住头部上两种力量纠缠带来的痛苦,想要分辨清楚不断接近的到底是什么。 而亚历山大见到白骨怪物停下的那刻,心中的绝望更深几分,这只怪物都已经如此难缠,如果有能控制甚至威慑它的存在出现…… 他们还有逃生的希望吗? 但是下一刻,亚历山大就看清了从树林中走出的人影。 即使她手上没有提着马灯,也足以让其他人看见她的容貌,哈梅尔金色的头发只余一片银色,而那些淡黄色的光点正漂浮在她周身,正是亚历山大之前试图“鉴定”却又不敢看清的特殊之处。 亚历山大似乎明白了亚伦口中的“光”究竟是什么,因为走出来的那位女士周身环绕着萤火虫般的光群,朦胧而奇异,她似乎与它们天然就是一体的,又像是被簇拥在群羊间的牧羊人。 那种光很温和,使人懵懂间便忍不住心生憧憬,似乎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又像是隔着河岸在眺望虚假的幻影。 口哨声一直没有停止,吹出一段亚历山大从未听过的旋律。 哈梅尔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平静而淡漠地注视着身躯庞大的骷髅鳄鱼,在她眼底也有奇异的光在流转,但是被淡淡的黑影遮蔽,模糊不清。 只是在她侧过头,目光与亚历山大接触的瞬间,哈梅尔眨了眨眼,冲亚历山大点头,她身上才重新出现平时那种鲜活轻快的神态。 她将马灯随手挂在一截树枝上,空出左手,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五指,右手握紧那把散发出同样光芒的骨剑。 艾丝特不再用口哨声重复这首“虫儿飞”,而是脚下微微用力,直奔庞大鳄鱼那颗混杂着血肉黏膜与羽毛的头颅。 在艾丝特伏低身体然后窜出的同时,那只骷髅巨鳄猛然翻动身体,用力地将尾部甩向艾丝特。 它在有意拉开自己头部与艾丝特的距离。 艾丝特却早有预料,她勾起嘴角,右手的骨剑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 散发着光芒的巨大圆环在骷髅鳄鱼的脚底亮起,嗡鸣声响。 如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偷袭,艾丝特根本没有必要吹口哨,她最初的目的是通过口哨声的共鸣,引导收敛气息潜伏在地下的那些光点,让它们在巨鳄下方散播到足够广阔的范围。 足以将它整个圈在圆环内! 骷髅鳄鱼的身形开始一点点扭转回去,以相当滑稽的方式将甩出的尾巴逐步收回,与庞大身躯相比更短的四肢在地面上扭动,不受控制地往刚才踩过的地方倒退。 “你们尽快回船!”艾丝特远远地冲亚历山大喊道。 亚历山大当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犹豫,既然哈梅尔现在能拖住那条巨鳄,其他人留下只会碍手碍脚。 “你们几个,跟着玛丽尽快往海岸边前进,托马你也跟他们一起,防备可能还有其它的敌人!” 玛丽将两个水手从地上扶起来:“我知道了!” 托马咬咬牙,扫了一眼快步奔向那条巨鳄身躯的哈梅尔:“你呢?” 亚历山大沉着脸将另外一个水手从地上拉起:“要是你们登船的半小时后我们没能回去,就让亚伦占卜我的情况,然后尽快离开岛屿。只留这一个箱子给我就行,另外那两个你们带回去。” 托马深吸一口气:“好,你保重。” 他不会留时间给伤感,这不是要死要活共同玩命的时候,队伍里还有伤员,普通人在这里帮不上忙只会成为拖累,尽快将他们送走才是真的。 玛丽又望了眼那被光点环绕的身影,很快随着其他人一头钻进了树林。 艾丝特手中“苍白骨钉”外层的光芒转弱,露出白色光洁的骨质原貌,点点微光从上面飘起,与空气中的同类发出同频率的共鸣。 艾丝特踏进光圈范围的瞬间,骷髅鳄鱼脚下的圆环开始震颤起来,因为她的出现,被干扰的不完全“重启”撕裂出一道缺口,随着鳄鱼眼窝中黑色的光芒趋于浓郁,它的身躯渐渐止住了逆转的动作。 艾丝特划定的光环骤然破碎,碎裂后回归原型的光点只剩下少数,仿佛拖尾的流星倒飞回艾丝特的身边,大部分都在之前不完整的“重启”中被消耗殆尽。 艾丝特一个纵身和翻滚,闪避开骷髅鳄鱼尾巴重重砸下的地方,她刚才跑过的地方已经被压成了一道深坑。 这只巨兽继续用尾巴横扫过来,艾丝特早就看好了那段尾巴挥来的角度,她猛然一蹬地面,让自己的身体能跃到空中。 她抓紧那条尾巴靠近的机会,将右手的“苍白骨钉”狠狠地扎在了上面,左手抓住了另一根尾骨上的凸起,在这条鳄鱼的尾巴上稳定住了重心。 鳄鱼猛烈地甩动着尾巴,却完全不能摆脱艾丝特,她的身体那巨大的尾骨不断上升又下落,脑中飞速推理着自己的落点与惯性冲势,艾丝特紧盯着每次机会抓向前一段的骨刺,不断往鳄鱼脊骨上爬去。 亚历山大打开了被留下的那个箱子,从里面摸出来一根试管,里面盛着淡青色发出荧光的液体,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灌了下去。 压榨灵性的药水亚历山大、托马和亚伦各自保存着一管,喝下后能强行榨干饮用者的灵力,但是接下来的三天都必须静养,不然再使用非凡能力会大大增强失控的风险。 但现在亚历山大顾不得这些了,哈梅尔一个人恐怕很艰难,以亚历山大的观察,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在了那怪物的头骨上,而亚历山大正好了解那把骨剑古怪的地方,对哈梅尔要做的事情也有了相应的推测。 她想用那把骨剑汲取这只骷髅怪物眼窝中隐藏的阴冷力量。 哈梅尔在拖住这怪物的时候动用的光环力量很奇妙,亚历山大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原理,但很明显那不是能频繁使用或者维持下去的能力,她短时间恐怕很难再使用第二次。 所以亚历山大知道,自己必须得帮她一把,想办法把这身躯庞大的怪物给固定住,让哈梅尔获得攀爬到骷髅巨鳄头顶的机会。 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根用数条枯藤捆绑住的小铁盒,扯开那些枯藤后,亚历山大推开盒子,露出里面封存的种子。 这颗种子看上去与一块去壳的棕皮杏仁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在它满是褶皱的表皮上,刻着数圈枝叶层叠的纹理,透出下方不断流淌绿色汁液的导管。 亚历山大灌输进大量被催生出的灵力后,将这枚表皮开始转化成翠绿的种子塞到旁边的发射器里。发射器也是专门为这颗种子打造出来的,构造更接近弩箭,利用的是机关弹簧而不是火药的冲击力,范围和杀伤力远远比不上正常的左轮。 但是要将这颗种子发射出去,已经足够了。 扣下扳机的瞬间,一道绿色的光团就从发射器的尖端炸开,还未等触及地面,它就已经在空气中生长出大片的根系。 最中间完全变作绿色的杏仁落向骷髅巨鳄的脚底,被它仓促间狠狠地踩碎。 大片的树枝、绿叶、藤蔓疯狂地蔓延开,绿色的植物生机盎然,仿佛一瞬间被吹胀的气球,膨胀成一大团。在非凡力量的扭曲下,它们跨越了十年百年的速度,想要在那些白色的骨头上扎进根系,汲取它的能量进一步催生自身。 巨鳄的下半身整个都被这些不属于小岛的疯狂植物给卷缚,紧紧缠绕住,它再也没办法试图将尾部那让它感到威胁的存在给甩开。 艾丝特更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身形一稳定后,她便连跑带跳,用鳄鱼脊背的骨头借力,急速接近最前端的头颅。 此时那颗头颅只有很少部分还有白色骨头露在外面了,它的整片下颌、牙齿与上颌前端都被不断肿起血泡的肉团所包裹,不成形地贴在内里的骨骼上,相比血肉更接近于被剁烂的一层肉泥,那些血泡时不时就会破裂开来,将一小团深红色的血浆洒落下来。 而巨鳄头顶往下直到眼窝的部分,长出了色彩缤纷的羽毛,像是给它插上了一簇羽冠,随着它开始用力地甩动头部而左右摇晃。 艾丝特踩在了那鲜艳的羽毛上,阴冷的气息触及到她身上,却丝毫无法影响到她,她紧紧扒着这只白骨巨兽头颅上的一块上翘,站稳了脚跟。 然后她右手中的骨剑高高扬起,用力地刺进巨鳄两只眼睛中间的位置。 由于“苍白骨钉”本身的特质,它对任何骨头都能毫无阻碍地刺透进去,整根尖端都深深穿进巨大鳄鱼的颅骨。 艾丝特能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用力将骨剑压入的时候,被“苍白骨钉”所击穿,它正在疯狂吸纳那源头相似的力量。 阴冷的气息不断从骨剑下方溢出,艾丝特脚下的巨鳄张开嘴来,却因为力量源头的紊乱,没能再发出那针对灵体的无声尖啸。 艾丝特用力压紧骨剑的末端。 一道黑色沿着骨剑渗入她的身体里,只是一瞬间,艾丝特瞥见了某种诡异的幻象: 那很像是神话描述中的羽蛇,但它毫无生气地盘踞在阴影中,显得异常虚幻,墨绿色的鳞片缝隙里长着沾染淡黄油污的羽毛,黑色的细管在上方延伸。 白骨汇聚而成的浓云淹没了这副景象。 巨鳄庞大的身躯在最后一次昂起头后,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飞扬的尘土与被压断的枝叶。 第五十三章 远航 那个画面里的羽蛇,又是什么? 在“苍白骨钉”逐渐恢复平静后,艾丝特才将它抽出来。将越发洁白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道圆弧,确认过它的情况没有异常后,艾丝特才重新将它刺入掌中,看着它重新化为一段银线与羽毛交织的花纹。 只是那些羽毛变得更加惟妙惟肖了,在艾丝特活动手掌的时候,偶尔会浮现出一丁点墨绿色,但并不真切,会让不清楚它本质的人当成自己的错觉。 骷髅巨鳄头顶的羽毛逐渐萎缩,散落开来,那些鲜红的血肉很快往上方侵蚀蔓延。艾丝特赶紧蹬着颅骨侧边能落脚的地方,跳回了地面上,避开地上散落的那些血迹,跑向亚历山大的方向。 “哈梅尔小姐……这真是难以置信,真的。这也算是好运的一种吗?” 亚历山大苦笑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眩晕感,在击出那枚生出庞大植物群的种子后,他就只能靠在旁边的树干底下稍作歇息。 幸好这怪物总算被解决了。 “或许是的,我一向很好运。”艾丝特笑着说道。 她伸出手将这位虚弱的老先生搀扶起来,接过他手上沉重的箱子。亚历山大在路过那盏马灯的时候,顺手将它从树枝上摘了下来,替两人照亮了脚下的道路。 “我们不需要处理那些战斗留下来的东西吗?”艾丝特回过头去,瞥了眼身后那小山般的鳄鱼骨架,杂乱纠缠生长成巨大一团的植物,还有不断往骨架上攀爬的恶心血肉。 亚历山大摇摇头:“没关系,失去灵力的支撑,那伪造的血肉魔法最多只能存续一小时,那些植物大部分都会枯萎掉,可能会留下少部分原地生根。” 艾丝特多打量了那庞大的植物群几秒,这要是放在前世的世界,少不得成为一道奇观,说不定还会被围起来当成个景点或者公园什么的,收上个门票钱。 既然不需要处理后续,艾丝特心念一动,所有的光点飘忽地落回她的头顶,让艾丝特满头的银发重新染上淡桂黄。只有少许银色残留在鬓角内侧,相当不显眼。 亚历山大看到这一幕,微笑着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各方面都很奇怪的人,虽然这么说很失礼。” 艾丝特好笑地配合着亚历山大略显蹒跚的脚步:“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如果您是指这些小家伙们,那奇怪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充满割裂感。你在战斗时沉浸在审判情势时的眼神,跟现在这样闲聊时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 听到这些话,艾丝特的表情顿了一瞬,然后移开了刚才望向亚历山大的视线:“我在战斗的时候比较专注,或许是跟以前当过官方非凡者有关。” 亚历山大轻笑起来,不过因为虚弱声音愈发低沉:“啊哈,你果然看出来了。说这样的话真的不是在试探我吗?” 艾丝特重新挂上富有亲和力的微笑:“即使不用试探,这种事情我通过观察也可以得到相应的推理结果,我早就猜到这点了。” 亚历山大点点头:“让我想想,首先你来自鲁恩,考虑到那边的教会情况,你并不是依赖神奇物品的‘工匠’,肯定跟我不同。而风暴教会,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想想他们接受一位女性非凡者的样子,就很不可思议。话是这么说,代罚者里应该也有女性……?” 因为提着马灯,亚历山大只能用手背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至少我在海上这几年是没有见到过。因蒂斯的永恒烈阳教会与风暴教会不合,所以我对代罚者的了解并不多,这么说你是值夜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艾丝特却陷入了沉默。在安静中两人前进了有半个小时,亚历山大终于从灵力耗尽中恢复过来少许,能提起力气自己走路,不再需要艾丝特一直扶着他。 离岸边还有一半的路程。 “你的那种能力似乎非常特别,”亚历山大轻声谈论起来,“因为途径的关系,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它们的能力好像受到了某种限制,没有发挥到应有的程度。” 艾丝特捋了两下额前散落的发丝:“非凡能力其实都挺奇怪的,不是吗?它们也不是特例,从我有意识开始它们就跟我在一起了。” 她见过的怪东西也够多了,比如远古的神灵,或者各种怪物与恶灵。 “如果不是之前见到了那一幕,我很难想象这些光点会隐藏在你的头发里,不过我倒是理解你在骨剑融进手掌后的淡然了。” “可能就是习惯了。就像是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虱子多了就不觉得痒,欠的债多了就不觉得担忧。” 亚历山大苦笑着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这样有巨大的隐患?更别提你自己本身还是‘偷盗者’途径。换作任何一个非凡者,在体内容纳额外一个途径的魔药或者非凡特性就会直接疯狂,陷入失控状态。 “即使你的体质特殊,这样不限制地往身体里容纳外物,也不排除有让你失控的风险。不要因为自己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就……抱歉,我又习惯性对他人说教了。” 艾丝特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不,谢谢您的关心。说教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也算是您语言课的学生。” “哈哈哈……也对,难不成你是为了上课才下船来找我们的?”亚历山大摇了摇头,自己也对这样的猜测感到好笑。 “或许就是这样,是命运的指引。”艾丝特搓了两下手背上的花纹,墨绿色在她的指腹下方一闪而没。 “你给我的感觉确实很像亚伦,他有时候也会这样随心行事,放任事情本身让它自行达到最合适的结果。”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这次换成他不再说话了。 他们总算走出了树林,顺着林间杂乱的诸多脚印来到沙滩边,大团的泡沫簇拥着“四叶草号”,船头人提着马灯,照亮了他肩头披的红色大衣。 “看来亚伦船长已经做过占卜了,知道我们会安全地回来。” “虽然托马也会占卜,但是他对此完全不热衷,跟全心依赖占卜的亚伦截然相反。”亚历山大笑着说道。 “毕竟性格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艾丝特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抬头望着船头摇晃了两下的马灯,冲着上面挥了挥手。 他们回船了。 —— 另一端,拜亚姆。 为了与“冰山中将”碰面,克莱恩带着达尼兹去酒嚣张地露头后,又找艾尔兰购买了底里纽斯岛的船票,打算从那里转道去格拉格斯岛。 表面上“格尔曼”还是面无表情,但克莱恩正在思考要不要再给老乡写封信,既然要离开拜亚姆了,或许该通知她一声,免得她什么时候回来。 艾丝特前几天送来的那封信件,克莱恩还没有回复。一直不回复似乎也不太好,告诉她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不算浪费这一枚送信的金币。 一金币一次的邮寄费真是够贵的,不过这样无视空间距离能送信,方便也是相当方便。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克莱恩回到旅馆后,便回去房间找出纸笔,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整理成文字,落在纸面上。 唔,寻找红发伊莲的事情就不用告诉艾丝特了,她已经提供给我足够的线索,接下来就是看看因蒂斯大使馆附近的海神信徒有没有情报了。 地下神明还会有这样方便的情报网,这点起初并不在克莱恩的预料之内,但却帮了他不少忙。 不过试探“疾病中将”、追寻死神文献的事情,克莱恩是不可能告诉艾丝特的,报喜不报忧也属于一种“传统”。 写完信件,克莱恩大致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太让人担心的地方。他离彻底消化完“无面人”魔药还得一段时间,可以等之后再跟艾丝特约定碰头,拜托她帮自己盗取“全黑之眼”上面的污染,将它当作“秘偶大师”魔药的主材料。 克莱恩将写好的信纸叠起,塞进信封,在房间里布置起灵性之墙和召唤信使的仪式。 幸好他还认识一个“偷盗者”,关系相当友好,不然这件事情还得去塔罗会征求公开意见,到时候“世界”绕一个圈依然要委托艾丝特,还不如在私下解决了。 信使小姐应该也能帮忙运送东西? “我!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之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在烛光摇曳中,提着四个脑袋的蕾妮特·缇尼科尔从膨胀的火焰中走出。 “你要……”“寄信……”“给……”“谁?” “给上次让你送信过来的那位女士,你所说的‘光芒’。你能找到她的位置吗?” 让克莱恩意外的是,这位信使小姐四个脑袋同时摇了摇: “不行……”“有干扰……”“没办法……”“找到她。” 克莱恩思考了两秒,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一样物品:“如果我有她的某些东西,可以追踪到她吗?” “那要看……”“是什么……”“不一定……”“有用。” 克莱恩翻出来一段碎裂的平安结。 “这件东西可以吗?” 信使小姐打量了这东西片刻,点点头: “这个……”“可以……”“一枚……”“金币。” 克莱恩将金币、信件和平安结分别递过去,让信使小姐的三个脑袋分别接住了。 在蕾妮特返回灵界裂缝前,克莱恩赶紧又问了一句:“那你送完信给她能把那个平安结还给我吗?我好等下一次送信再用。” 那个唯一空着嘴的脑袋回答了他:“好的。” 在克莱恩的注视下,穿着繁复长裙的身影返回了灵界,消失在他的屋子里。 信使小姐所说的有干扰,是来自艾丝特,还是她所在的“四叶草号”,还是“卓娅”? 还好这个平安结能用来追踪她,还能回收。 克莱恩思及那个有关云雀的白银城童话,不禁好奇童话中的橄榄枝环、荆棘环和花环是否曾经真实存在过。 那它们现在还存在吗?又在谁的手上? 第五十四章 大海 除了亚伦以外,那两个之前在船头嘲笑艾丝特“海面花滑”的水手也在,他们拉了一把亚历山大,才让这位身心疲惫的老先生顺利爬上船舷。 艾丝特轻松很多,自己把着绳梯敏捷地翻到甲板上,还冲那两个一看到她就“嗤嗤”发笑的家伙甩了个白眼。 亚伦接过亚历山大手上的马灯和艾丝特手上那个箱子,因为两人的平安归来笑得非常得意:“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有事。” 艾丝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明明我下船的时候你担忧得不行。” “但是我后来感应到了光,所以我就顺手再做了一次占卜,得到的结果是‘有惊无险,没有损害’。”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很不满亚伦这样的说法:“咳,我得休息几天,还有皮埃尔断了几根骨头。” “你俩都得休息一段时间。赶紧回去,我跟哈梅尔聊两句。”亚伦很不客气地催促道。 亚历山大用目光询问艾丝特的意见,艾丝特冲他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笑容,亚历山大这才扫了眼亚伦:“她的消耗也不小,不要拖太久。” 亚历山大和另外两个水手一回走远,亚伦就迫不及待地转向艾丝特:“刚才你又动用了那种,那种……很奇特的光芒,是不是?”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是的,你离这么远也有感应吗?” “有一点,能听到很模糊的呼唤声,公主也因为兴奋而往岸边靠近,差点搁浅。”亚伦很焦急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船头等了多久,双颊因为吹了海风而泛红,“我不理解,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我总觉得那种呼唤里带有很古怪的杂音,我能看到一部分!”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嘿,那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就只是看看,我太好奇了!” 艾丝特很嫌弃地瞪着亚伦:“你好歹也尊重下非凡者间的隐私!”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拒绝了,亚伦不好意思再催促,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兴奋的态度:“抱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出于……” “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艾丝特决定将这件事情挑明,让亚伦彻底断了好奇心,“那种光是可以吞噬‘命运’的。” “吞噬?”亚伦很明显一怔。 艾丝特心虚地将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是的,它可以强行通过汲取‘命运’力量吸收灵魂,我也不能完全控制它,所以还是不要在‘四叶草号’上乱来了。” 亚伦露出思考的神情:“我没感觉到它有威胁,但它对我比对他人有额外的吸引力……” “‘命运’途径的原因。” “真是危险啊。”亚伦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去休息,抱歉拦了你这么会儿,是我太想当然了。” 艾丝特挥了挥手,提着马灯往自己的船舱走去。 夜色下,“四叶草号”收起了锚,逐渐远离这座纳瓦特岛。 亚伦站在船尾,望着越来越远的沙滩与丛林,他点燃了一支卷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尾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等到太阳升起之后,岛上居民的生活就会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他们不会在意外来者的去向,外来者也不会在意那具遗留在岛上的白骨巨鳄。 海上的流浪者继续向着大海进发。 —— 艾丝特回到船舱几十分钟后,手上提灯里的烛火忽然摇摆起来,她感受到房间中撕开一道裂缝,一个叼着信封的美丽女士从头探出头来。 也只探出了一个头,后面没有身子。 “啊,是克——格尔曼的信件?谢谢你啊,小姐。”艾丝特很高兴地接过这封信件,“你等我找枚金币出来。” “付过了。” 在抛下这句话后,金发的人头就从灵界裂缝中缩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没多说一个字。 艾丝特坐在床沿,高兴地拆开了克莱恩的来信,飞快扫过那些规整的字迹。 “他也要出海了啊,也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会很漂亮?” 毕竟达尼兹可是那么明显地“暗恋”着自己的船长,可惜没能跟克莱恩一同去会会那位“冰山中将”。 接下来“四叶草号”的航程是往南方的拜朗大陆前进,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祝克莱恩一切顺利了。 艾丝特将信纸收好,更换衣服后才躺在床上。 下次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顺便在信里问问克莱恩有关羽蛇的事情,听说拜朗也有偏好羽毛装饰与白骨装饰的传统,会跟那片阴森的景象有关吗…… —— 接下来几天的航行再没有之前的顺利,就像是好运耗尽,所有人开始一同倒霉了似的。 艾丝特第一次领略了狂暴海这个名字的来源,在几乎要将船身抛飞的浪头中,“四叶草号”像是在洗衣机里打转的一颗弹珠,不断旋转、上扬又下坠,随时都有种要被颠飞的失重感。 绿色的光幕包裹在这艘特殊海盗船的外层,确保没有任何人真的飞出去,掉进这似乎没有止境的风暴里。即使是玛丽和托马,也不得不冒险到甲板上来,尽快将上面的船帆给收拢。 艾丝特也主动地参与了这项工作,非凡者至少比普通人稳当一点。 每个人腰间都拴着粗绳索,但这并不能阻挡个别人脚下打滑,艾丝特看到那个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后,挂在船舷边的家伙脸都绿了——好,他早上吃的面包片已经从胃里跑出来了,伴随一滩成分混杂的液体一同飞向了船外。 艾丝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将风帆彻底绑好固定后,她顶着风多走了几步,拽住绳索将那奄奄一息的可怜人拖了回来。 将人拉进船舱后,她发现自己记得这个家伙,好像是叫汤普森什么的,是个非常喜欢跟人吹牛的年轻人,经常在餐厅里兴致勃勃地跟人长篇大论。 “谢谢,呕……” 艾丝特赶紧往旁边闪开两步,生怕被这家伙吐到身上,“四叶草号”仍然颠簸得很厉害,她不得不扶住墙壁以免自己晃来晃去:“不客气。” 艾丝特学着玛丽的动作,用力地捋了一把头发将它们甩到脑后,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头顶往下落,每个上去甲板的人都是这样狼狈。 外面的雷暴声渐渐缓和,也不知道究竟是这突然出现的天气异象终于平息,还是“四叶草号”在浪头蹦得够远,顺着水流冲到风暴的外围,远离了天气最恶劣的海域。 艾丝特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问旁边的玛丽:“这种突然间砸下来的暴风雨很常见吗?” “相当普遍,虽然我们行驶的航道是安全的,但是谁都架不住这种意外。即使是那些永远按照安全航道行驶的商船或者客轮,每年都有失事的。”玛丽用力地将她的头巾拧成一团,沥沥拉拉的海水从她的指缝间淌下。 “说实话,这样的天气可比海盗要烦人多了。”坐在地上的汤普森缓过气来,抬起湿透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玛丽很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我们压根就没跟海盗船正面交手过,我们的正面战力不如他们强悍,每次都是直接跑掉的。” 后面那句话是对艾丝特说的,艾丝特也附和地点点头:“亚伦的能力要是想占卜出最适合甩脱敌人的航线,应该挺容易的。” 玛丽从后领里抽出了一条海带,将它甩到了旁边的水桶里,里面已经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还有两条已经断气的梭子鱼:“我们也曾经冒险偏离正常航道,如果不是有船长的决策,或许早就沉到狂暴海或者迷雾海的角落去了。” 旁边的托马冷哼两声,对此表示了自己的抗议。 “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运气能好点……”汤普森跟狗一样甩着头顶的水,叹息了一声。 “四叶草号”的航行逐渐稳定下来,很快驶入了无风无浪的海面,太阳重新在天边露出头。 艾丝特再度走出船舱,与其他人一同清理甲板,虽然亚历山大曾经告诉她没必要做这些,但是艾丝特还是主动提出帮忙,想要让自己找点事情干。 虽然她并不介意海上生活枯燥的部分,但参与这样的劳动能让她显得没那么异类,所以这两天其他水手们也都开始跟她正常交流,不再将她当作“特殊客人”来对待。 不过后来艾丝特才知道,这跟有两位水手,大力地宣传那天晚上她一滑上岸的“英姿”有很大关系。 丢人丢到一船人罢了。 在经历过那一夜的战斗后,虽然托马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亚历山大在船长室复盘的时候,他也得知了大致情况。 托马并没有放下警惕,但是对于哈梅尔援助众人的行为,他也没有再说任何风凉话,而是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不论目的为何,她的这份帮助是实打实的,既然在同一艘船上,托马也不会再表露太多敌意,但也没有心思跟这位半路登船的奇怪女士打好关系。 艾丝特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对她来说,还是亚历山大的语言学课程更加有趣。 亚历山大为此将几个不识大字又坐不住的水手训斥了一顿,而玛丽迫于亚历山大的冷眼,也茫然地坐到房间里,成了艾丝特这些课程唯一的“同学”。 艾丝特很疑惑地问过她:“你不是很怕亚历山大先生吗?居然来上课了。” 玛丽无奈地在身前摊开纸笔,满脸阴郁:“我更怕他那种充满审视的眼神……” 第五十五章 会议 从纳瓦特岛前往贝伦斯港的时间要更漫长,在狂暴海上的安全航道得绕过诸多危险地带,没办法以直线距离前进,不像飞空艇那么节省时间。 艾丝特在亚伦的指导下,对“苍白骨钉”进行了一次功能性的占卜,由于她的梦境占卜无法获得情况,亚伦无奈之下只能借了最小的那颗水晶球给艾丝特。 艾丝特从纷乱的画面中,倒是获得了“苍白骨钉”相当全面的信息: 它确实曾经属于更久远的年代,来自某只陨落的强大生物,包含浓郁的死灵力量。如果不是被艾丝特所控制,它能容纳并驱使异常强大的灵,让使用者更高效地沟通灵界,不受任何死亡气息的侵蚀。 除此之外,它本身就具有强悍的穿透性,可以依附在任何生物的骨骼上,弱小一点的会被“苍白骨钉”释放出来的气息直接污染,很快就会死亡,强大的生物骨骼硬度对它来说也跟豆腐差不多。 艾丝特为此特地向亚历山大请教过,可惜的是亚历山大对这条途径的情况并不了解,艾丝特只能猜测它的非凡力量属于“收尸者”途径,是黑夜教会值夜者的常见途径之一。 在“四叶草号”归于平静的航行中,又到了新的一个周一。 艾丝特在上午就找到了亚伦,询问他有关“罗塞尔笔记”的事情。 “有,但是我这里只有两张。老师那里可能……不过你收集这个做什么?”亚伦很随意地止住了话头,反问起艾丝特的目的。 但只是他透露出来的个别词语,足够让艾丝特咬定之前的猜测了,那位“神秘女王”或许跟罗塞尔大帝有着很深的纠葛,就是不知道什么关系了。 艾丝特无辜地看了亚伦两秒才开口:“我要说是秘密会不会太刻意了?” “你还知道啊。”亚伦虚着眼睛打量着她,“是你认识的人在收集吗?” “可以这么说,你借我抄录一份就好,我会把原件还给你的。” 虽然跟亚伦说是抄录,但这只是个托辞,艾丝特只需要把原文看过一遍,就能大致记在脑海中,到时候在塔罗会上具现出来就好。 亚伦倒是无所谓:“好,你等我找一下,反正这东西我们也看不懂,拿去赚几枚金镑也是稳赚不赔的。” 几分钟后,艾丝特拿着两页罗塞尔的日记回到船舱,关上门后开始阅读起来。 陌生又熟悉的中文字体让她在亲切之余,逐渐为其中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三月一日,t的!让我穿越的那枚银牌!我昨晚竟然在梦里又见到它了,它竟然还发出声音跟我说话来着!那声音好像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妹子,真好奇她长什么样。” “但一睡醒我就完全想不起来,甚至连跟它或者她说过什么都忘了,简直太倒霉了!哪个穿越者会倒霉到忘掉自己的金手指啊??” “三月二日,这个世界的女仆装比我以前看过的还要繁琐很多,可惜没有美少女来穿,唉,即使世界不同,有些美好也是相同的。” “要是我的金手指能留下来就好了,女仆萝莉也是极好的,嘿嘿……” “三月五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经常遇到倒霉事,虽然没到折腿断脚的地步,但真的好他妈的倒霉,下个马都能突然摔到脸着地。烦死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谁诅咒了? “听几个仆人说可以去教会祷告什么的,还是算了,我只信我自己。只要这几天倒霉日子赶快过去,就不用考虑这种麻烦事了。” “三月九日,翻了一下前两天的日记,好奇怪,为什么我依稀对梦见银牌有印象,却完全不记得它跟我说话的事情?难道说我真的被什么奇幻力量干扰过?” “或许它,不,她!一定是她!她能再来跟我说几句话呢?说不定这一次我就能记住梦里到底跟她交流过什么,然后记起那张银牌的样子。” “三月十日,下午就要出海了,迷雾海边缘的一段地带流传着幽灵船的故事,我搜集了足够多的线索,那里一定藏着很重大的古老秘密。这或许就将成为我开启新时代的壮举,我要去看个究竟!” 艾丝特放下了这两页时间线连贯的日记,抬起手揉着右眉心,将它又浏览了两遍。 跟上次她收集到的“风流”与“发明”不同,这次的罗塞尔日记里面有些让艾丝特感到信息量过盛的东西。 只是一瞬间,艾丝特的思维就从线索跳跃性地指向了原因,“卓娅”跟罗塞尔的穿越有关系?至少祂跟那块银牌在罗塞尔的梦境中呈现出“一体”的状态,祂对这件事情至少有着一定的影响。 不、不对,或许也包括了更多人……周明瑞,被隐匿真名的黑夜,还有黎星? 艾丝特迅速回想了一下那段时间模糊的梦境碎片,感觉这种猜测越发贴近真相。罗塞尔会遗忘掉当时与“卓娅”交谈的记忆,按照时间长度来估计,这很符合艾丝特会被他人遗忘的情况。 这时候的罗塞尔应该穿越没多久?他还会用“奇幻力量”这样的词语,而不是非凡力量,能看出来他并不信任任何教会的态度,此时恐怕还没有加入蒸汽教会。 艾丝特苦恼地扶着额头,试图理清自己因情绪而变纷乱的思绪。 呵呵,还萝莉女仆,胆子真大啊罗塞尔前辈,你不倒霉谁倒霉。 艾丝特沉默地打量这两张日记片刻,决定还是在下午的塔罗会上,如实地将它们递交给“愚者”先生。 —— 光芒淡去,塔罗会成员们在青铜长桌四周落座。 “正义”小姐依然是率先跟“愚者”问好的第一人,她轻快的声音让每场塔罗会都在这种愉悦的氛围下开始,今天也不例外。 艾丝特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人,发现“太阳”、“倒吊人”和“月亮”身上的光芒更动荡了一些,想起之前塔罗会上达成的几笔交易,看来这三位先生都晋升了啊,整整齐齐坐一排…… 艾丝特将自己浮现阴冷墨绿花纹的双手往桌底收了收,挡在环起的胳膊底下,这个小动作落在了“正义”和“隐者”的眼中,旁边的“世界”毫无反应,首座的“愚者”却歪了歪头。 “正义”和“魔术师”先后向“愚者”致歉,因为她们这周没有搜集到新的罗塞尔日记,而“太阳”同样没有拿到新的古代神话资料,最终只有艾丝特作为“恋人”上交了两张罗塞尔日记。 在“愚者”的阅读时间结束后,祂的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朝众人颔首:“你们可以开始了。” “世界”向“太阳”询问了《格罗塞尔游记》的情报,但是没得到任何信息,倒是“正义”对此表达了兴趣,但是八千金镑的价格让这笔交易没有成交,“世界”答应“正义”那份“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之后,也只有“世界”求购了攻击力强悍的神奇物品,其他人暂时没有非凡材料的需求。 “世界”委托“魔术师”关注威廉姆斯街的异常,这让艾丝特多看了他一眼,猜测是“世界”在防范地底的“红天使”恶灵,难道说“愚者”先生最近有新的行动计划了? 紧接着,“世界”抛出的消息印证了艾丝特刚才的猜想,“世界”笑起来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将这个消息衬得更加阴冷: “一段时间内不会有班西港存在了。” 原来如此,“世界”甚至是“愚者”先生考虑到代罚者们对班西岛的扫荡会造成影响,让“红天使”找到逃脱的机会? 在“月亮”、“正义”与“隐者”探讨血族是否需要扮演的时候,艾丝特的视线微微下垂,思考起那张“命运之轮”。 她需要的不是那条途径的魔药配方,而是那种“亵渎之牌”所包含的位格,足以让她在“偷盗者”序列也能动用更多“命运”的力量。 交流环节走到尾声,今天的塔罗会也到此结束,在众人向首座的“愚者”道别后,他们的身影消散在灰雾之上。 克莱恩一只手撑在侧脸上,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点着青铜高背椅的扶手,目光落在“恋人”的空位上。 黄涛日记里说他听到的也是女性声音,会是艾丝特吗?不应该,那离艾丝特在廷根醒来的时间相差太远了。她说过自己苏醒只比我早了差不多半年,而罗塞尔大帝活跃的时间可是百年之前。 那按照这个时间来推断…… 克莱恩抬起头,青铜桌上方的半透明光球顺从他的心意,飘到了他的身前,里面温和的光芒交织连绵,没有呈现出任何具体的形态。 让黄涛穿越的银牌跟这片灰雾有关联,那他听到的声音源自“卓娅”的概率相当高,说不定就是“卓娅”当时在试图影响黄涛,甚至有可能在谋取黄涛的身体,借助他来试图脱离这里。 但是罗塞尔“穿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卓娅”失去那次机会,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在黎星,艾丝特的身上,“卓娅”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一部分。 克莱恩抬手托住了那颗光球的下端,将它握在掌心。 “背叛吗……” 伪装成神明者一声长叹。 第五十六章 遁逃 几天后,时近黄昏。 “四叶草号”沿着狂暴海边缘的安全航道前行,明天就能脱离这片暗藏危险的海域,再有两天就能顺利抵达西拜朗的贝伦斯港了。 但是厄运似乎缠上了这艘本该很幸运的船只。 低沉警号响起的时候,艾丝特和玛丽正跟着亚历山大练习都坦语的发音。艾丝特在学习这门语言的时候比玛丽要迅速很多,她对古弗萨克语相当熟悉,这给了她更多转换相似词语构成的优势。 听到警号的瞬间,玛丽就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风急火燎地冲出门去,亚历山大也冲艾丝特扬了扬头,示意她一同跟出去。 至于亚历山大自己隔了一分钟才走上甲板,手上拎着三个箱子,做好了他的应敌准备。 艾丝特已经站在了亚伦身边,亚伦手中握着一把望远镜,正在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亚历山大到亚伦身边放下箱子,开始在甲板上架设起谁都看不懂的某种机械造物:“什么情况?” 亚伦调节着望远镜,努力看清那艘来意不明的船只:“凭直觉我知道那是海盗船,只有一艘,大型海盗船。让我看看,对方好像在接近,那是……我草!是‘告死号’!是‘不死之王’阿加里图的船!” 托马毫不犹豫,扭头冲着所有人喊起来:“拉满风帆!蒸汽引擎烧到最大!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亚历山大手上的动作没停,但脸色却更加苍白了:“那可是超大型船只,即使它是单帆船我们也不一定跑得掉!” 艾丝特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搓了搓双手,她手上的羽毛状花纹又泛起了墨绿:“‘告死号’非常特殊?” 玛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畏惧,相比其他人的镇定,她并没有刻意遮掩内心真正的想法:“那是一艘极其出名的幽灵船,驱动它最有力的是它本身蕴含的非凡力量。阿加里图的风格你应该也听过,嗜杀无度,会肆意袭击任何遇到的人与船只,只有同为‘四王’的另外三位在与他们为敌后还活着。” 艾丝特点点头,不禁也感觉心头更沉重了几分。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更加让众人感到不安,在亚伦的望远镜中,对方同样拉满了风帆,相当“热情”地朝着“四叶草号”的方向驶来。 现在,即使不用望远镜,其他人也能清晰地看到那风帆上的黑色墓碑了,它如同月轮首尾翘起,整艘船身也涂得仿佛黑色墓石,船侧散布着三排火炮。 与这艘“告死号”相比,“四叶草号”娇小得像是一架玩具船,绝对架不住对方的一次炮轰。 然而即使“四叶草号”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那艘庞大的“告死号”也在不断拉近着两者间的距离,轮廓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它似乎盯准了“四叶草号”,咬死了这艘相隔老远就开始跑路的船只。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被追得更近:“亚伦船长,我们不动用那件能穿梭灵界的神奇物品吗?” 亚伦当然也看到了“告死号”的速度,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风险太大了,明天晚上就是满月,那件非凡物品的副作用会让使用它的人直接死亡的!” 亚历山大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我可以试试。” “想都别想!”亚伦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亚历山大厚重镜片下的目光十分淡漠,平和得让人心寒:“一船人跟一个人比当然是一船人重要。” 艾丝特拍了拍亚伦的肩头:“让我来试试?放心,我不至于带着它逃跑的。” 亚历山大不赞成地瞄了她一眼,手中的炮管总算架设好了,他用手势示意另外两个水手过来看着炮管,随时准备好进行发射,自己则伸手拽下了亚伦挂在腰上的收藏室钥匙。 亚伦没有阻拦他的动作,然而他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亚历山大转身往船舱走去,艾丝特赶紧追在了他身后。亚伦一咬牙,冲着两人喊道:“哈梅尔!那就让哈梅尔来!” 亚历山大快步走向收藏室所在的位置,艾丝特紧紧跟在他身边:“让我来试试,亚历山大先生,我不能放任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这与你无关,你是‘四叶草号’的客人。” “现在我在这艘船上,那我就是这艘船的一员!这艘船上的人都是命运共同体,我既然能有承受那种呓语的底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亚历山大脚步未停,少有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却没有反驳艾丝特的话。 直到将钥匙塞进孔里,亚历山大才沉着声音,开始告诉艾丝特那条项链的使用流程: “在将它戴上后,将手放置在最中间那颗宝石上,顺时针摩擦三圈,然后在心中想象你要打开多大的灵界裂缝,双手往两边撑开。将它的位置想象得远一点,给‘四叶草号’足够的预备时间。 “一旦戴上项链,你就会开始面对那种不间断的呓语,你最好先拿着它,直到我们去船头再把它往脖子上套。”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这样的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是这种负面作用太难以规避了。 而艾丝特跟其他人不同就在于,她脑海中有位格极高的“卓娅”藏匿着,在面对呓语的情况下艾丝特也不会失控,反而能清晰地捕捉到呓语的含义。 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含糊:“你想好了,你不必掺和这件事的,我也不一定会死于呓语。” “请允许一个年轻人的任性。” “就因为你是年轻人啊……” 亚历山大摇摇头,掀开了那条不规则宝石项链外的盖子,看着艾丝特伸手将它捧起来。 她又闻到了一点奇特的清香。 这条宝石项链的触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温度更高,拿在手上感觉很温暖,没有饰品材质应该有的冷意。 艾丝特跟在亚历山大身后,两人一路走到船头,亚伦已经等在这里了,托马仍然在船尾继续观察“告死号”的状况,指挥其他的水手将船速放缓,给“四叶草号”跨越灵界裂缝留下足够的时间。 亚伦望向艾丝特手中的项链:“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大概五分钟后‘四叶草号’就可能进入‘告死号’的最远射程。” 他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游移的目光展露了亚伦内心紧张的情绪。 亚历山大冲船头最前端的方向抬了抬手掌:“女士优先。” 艾丝特微笑着回复了他:“这真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亚伦催促了一句。“趁着我还没改变决定,我的灵性直觉坚信这样更好,快点。” 艾丝特不再犹豫,让那条项链穿过脑袋,落在了脖子上。 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因为她听到的并不是呓语,而是痛苦而微弱的呼唤,绝望且让人为之痛,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哀求着,甚至切换着各种语言不断重复。 但现在不是理会这份呼救的时候,艾丝特无视了那悲伤中带着点熟悉的声音,她确信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音。 艾丝特的右手放在项链中间最巨大的那枚宝石上,顺时针转动了三圈,她抬起视线,想象着在前方的海面竖起一道足够宽阔的拱门,然后双手合拢再缓缓往两侧拉开。 “走。”艾丝特轻声对“四叶草号”说道。 灵界与现实交融的瞬间,色块交织的虚影在艾丝特定位的地方浮现,一阵狂风从中掀起,“四叶草号”轻巧地乘上一道被掀起的浪头,绿色的光幕在船身上展开,凝聚成一圈翠绿的巨大泡泡。 这艘船猛地撞进那道拱门一般的灵界通道,努力地遵循了艾丝特的命令。 在猛烈的晃动中,“四叶草号”冲进了灵界,它承载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压迫感,项链所构成的灵界通道并不稳定,但还在普通人的忍受范围内。 好运依旧,“四叶草号”整个冲过拱门后,船身后方被强行打开的灵界缝隙才骤然崩塌,将一片卷着泡沫的海流切断。 追丢了猎物的“告死号”仍然驶近了这片残留着不少泡沫的海域,徒劳地在原地打转片刻,却因为“四叶草号”本身具有反占卜的特性,而无法沿着那道去向不明的灵界通道继续追踪。 这艘黑色棺材般的巨船扬起船帆,往狂暴海的东面前进,放弃去追踪先前吸引它的那股力量。 另一边,逃过一劫的“四叶草号”状态说不上好。 自从进入灵界裂缝后,艾丝特就合拢了眼睛,她感觉到眼底的光芒在不受控制地外泄,担心影响到自己身后的亚历山大与亚伦。 那不间断的呼救声被更强烈的嗡鸣淹没,羽毛与银丝交织的花纹从她的双手飞快往手臂和身上扩散,洁白的骨片在她的双臂外侧兀自凝结出来,遮挡住下方扭曲变形的裂缝。 那些伤口般的裂缝并不是实质,而是介于虚实间的错位,如果没有这些骨片的抵挡,艾丝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在灵界的引导下“解体”,不流一滴血地消散在这里。 就像是要被格式化的文件一样,被清除异常后,就会失去自主性,强行融入灵界的一部分。 艾丝特总算知道她的“灵性直觉”对灵界的抗拒来自哪里了。 她靠在围栏边,在动荡的“四叶草号”最前端抬起头。 前方就是灵界通道的尽头。 第五十七章 吸引 夕阳西垂,一艘从拜亚姆前往奥拉维岛的客船航行在海面上,只要过上几个小时等到夜晚,它就会进入奥拉维岛的港口。 克莱恩坐在豪华一等舱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等待这段旅行结束,内心期望接下来不要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他身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戒指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骰子。 旁边的安乐椅上则坐着一位艾丝特也认识的“老熟人”,是她曾经勒索过“怪物”配方,又在贝克兰德重逢的那位胖药师,达克威尔。 一只猫头鹰正蹲在达克威尔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假寐,达克威尔垂头丧气地盯着桌面上那个小盒子,圆脸苍白。 自从不小心触发了这颗骰子,不断遇见倒霉事,达克威尔的神情就没有好起来过,如果不是雇佣了格尔曼·斯帕罗,他恐怕早就被这颗“概率之骰”给折磨死了。 “咔啦咔啦!” 突然之间,盒子里响起了剧烈的碰撞声,克莱恩反应迅速地按住了盒盖,却没想到那颗骰子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它这根本就不是在滚动,而是在盒子里面跳动个不停,像是受到剧烈的惊吓一般。 克莱恩的灵感忽然有所触动,他侧头望向了窗外。 即使是达克威尔和那只猫头鹰也一同扭过头去,倒不如说在这艘客船上的人,都被那种奇怪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一艘挂着四叶草与交叉骷髅旗帜的海盗船从虚空中行驶出来,船身外包裹着半透明的绿色泡泡,像是从泼乱的油彩中不断扯出形状,最终捏出了这么奇怪的海盗船。 它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客船几十米外的地方,落到海面上时砸出了大片的水花,幸好有底部的泡沫缓冲,才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盒子里的骰子忽然停下了,克莱恩赶紧掀起盖子看了它一眼,谁知道这颗骰子瞬间蹦了出来,毅然决然地投出了一个鲜红的一点! 起初克莱恩以为是“全黑之眼”的恐吓效果消退了,让这枚骰子出现了异常,但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或者达克威尔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 那它的这个概率指向的究竟是谁!? 克莱恩下意识地望向外面那艘船只,绣着四叶草旗帜的海盗旗摇摇晃晃。 艾丝特信件中说过,她去拜访的就是一艘带有泡沫环绕的船只,“四叶草号”。 一种更加恐怖的威胁感笼罩住克莱恩的知觉,这不是来自他途径占卜能力的预警,而是克莱恩身上携带灰雾透出的警告。 来者太过强大,带来的影响导致灰雾都对自己发出了预警! 客轮上方的虚空被撕裂,出现了另一扇布满各种复杂符号的无形通道,没有“四叶草号”那么显眼的动静,这个穿着古典深色长袍、戴着黑色软帽的男性,从门缝里探出了苍白的双手,将自己整个身体得以从中走出来。 下一刻,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另一侧的“四叶草号”。 还未等克莱恩捡起地上的“概率之骰”,威胁它给顶上那个身份不明的敌人重新赌一下,白色的骰子忽然竖了起来,温和的光芒一闪而没,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落下,开始拨弄它。 骰子落定,一个红色的六点重新出现,白色的骰子仍然在微微颤抖,即使它不该有任何情绪,克莱恩作为旁观者也能察觉到它异常惊恐。 那种光芒他很熟悉。 —— 刚刚从灵界裂缝掉出来的“四叶草号”重重地落在海面上,船身还没能完全稳定下来,“灵性直觉”的触动就让艾丝特心头一紧。 她转向另一侧的那条客船,呼吸停滞了一瞬间,那里有某种东西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虽然对它的感知只有那么一瞬,但艾丝特依然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她眼中圆轮星辉般的印记愈发刺眼,这让艾丝特睁开眼睛望去一瞬后,又赶紧将双眼合上,生怕对亚历山大和亚伦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是作为“命运”途径非凡者的亚伦。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翅膀,艾丝特现在肯定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出“四叶草号”,奔着对面那艘船就直接飞过去了。 当那艘客船上方出现“门扉”,那位黑袍人从中走出的时候,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竟然向她发出了警告! 艾丝特毫不犹豫,甚至顾不上之前那次穿梭灵界通道对自己身体带来的损害,她的右手再度在那条宝石项链上顺时针摩擦了三圈。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四叶草号”的斜下方,在脑海中勾勒出要开启的一圈圆环。 那个半空中的黑袍人转了转头,他微微皱起眉头,惊奇地将注意力转向那艘包裹着绿色泡泡的海盗船上。 艾丝特的手掌猛然一拉开,“四叶草号”剧烈地摇动一下,随着海水的流动一头栽进这条新的灵界通道里。 下一刻,黑袍人的身影就闪现到艾丝特打开的圆环通道附近。 与此同时,那颗骰子被投到了六点。 出于灵性指引的强烈危机感,黑袍人没有继续进入这条很明显不稳定的灵界通道。 而他的预感马上就应验了,在无声的灵界乱流中,这条通道口破灭消失,如果他刚才试图追入,此时恐怕已经绞碎。 黑袍人的神色有些阴沉,他的灵性扫过这片海面,却没有捕捉到任何遗留的线索,他只能空气中再度拉开一道近乎无形的门扉,踏入了其中。 海面又逐渐恢复平静,如果不是还有少许泛着七彩碎光的泡沫漂浮在海面上,这一切并不比梦境真实多少。 —— 感知中的危险人物终于离开,克莱恩松了口气,将手上那颗看起来颤巍巍的骰子放回戒指盒里面。 它死死地固定在六点,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了,克莱恩估计他也不需要再用“全黑之眼”来恐吓这东西了。 艾丝特所在的那艘船,“四叶草号”好像也逃掉了,他们好像有穿行灵界的手段,但是看上去相当不安全,这颗六点应该是给老乡的好运。 克莱恩点了点戒指盒的盖子,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他心里有种莫名清晰的猜测,一定是“卓娅”影响了“概率之骰”的点数。 但究竟是通过我还是通过艾丝特造成的影响,我并不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点。如果我对灰雾的掌控再进一步,或许也能适当将“卓娅”的力量渗透现实世界? 夕阳逐渐落下,用不了多久,夜色就会完全拥抱住这艘不断靠近奥拉维岛的船只。 —— 不断破灭的灵界通道尽头,“四叶草号”又一次挤过灵界缝隙,掉在了另一片海域上。 在接二连三的颠簸与压迫后,扶着船舷的亚伦都感到有点腿软,他将稳定船只指挥水手的任务全部扔给了作为大副的托马,就是为了在船头给所有人施加祝福的好运。 先前感知到空中那个至少“半神”出现时,亚伦的心里确实一片冰冷,他的运气似乎全都喂狗了。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哈梅尔竟然完全不在乎呓语的干扰,先于他或者亚历山大之前,坚决地选择了打开第二道灵界通道,让“四叶草号”险而又险地逃脱出来。 简直就是幸运到极点,但是这份幸运的代价…… “哈梅尔!?你快点把那东西摘下来!”亚历山大发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戴上了他的手套,准备着从哈梅尔手中接过那条项链。 艾丝特却往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靠在围栏上:“等等,现在先不行,我得平复一下……你们先别靠近我。”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痛苦,还有奇异的嗡鸣声,轻柔得近乎虚幻。 亚伦脑海中的耳鸣一瞬间就高昂起来,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纷乱的预兆景象,他下意识拽住了亚历山大,跌跌撞撞地将这位眼中满是疑惑的老先生拖往旁边。 “躲开,她的,状态,危险,我……” 亚伦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这些字,直到两人退开数米远的距离,那种让他想发疯的嗡鸣声才消退,眼前的混乱景象也逐渐隐没,被亚伦重新稳定下来的灵性控制着,压了下去。 亚历山大虽然不理解哈梅尔在经历什么,但是亚伦同样痛苦的脸色让他知道,哈梅尔极有可能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控的状态,这才导致亚伦受到更强烈的影响。 “你还好吗?”亚历山大不得不扶住了身体颤抖的亚伦,防止他摔倒。 亚伦趴在围栏边干呕了两声,用力地深呼吸起来:“取消全船防护,将防护集中到哈梅尔一个人身上,把她隔离开来。” “好,我这就去船长室——” 但是在亚历山大采取行动前,他们脚下的“四叶草号”微微颤抖起来,外层绿色的泡泡自动破碎,而新的光幕主动从艾丝特的脚底升起,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圈在了船头的位置。 “看来公主也知道她的情况不太好。”亚伦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我去看眼托马那边的情况,我还得占卜一下我们现在究竟在哪,不然这么顺着风浪漂流也不是办法。” “嗯,不要试图占卜哈梅尔的情况。”亚历山大板着脸,灰色的眼睛十分晦暗,他一直紧盯在那位金发女士身上。 亚伦拍了拍胸口,将最后一口郁气吐出去:“这种事我知道。” 第五十八章 平息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恢复平静,她紧靠在围栏边坐在甲板上,任由冰冷的海风不断吹在后背上。 当她有力气重新抬头的时候,绯红的月已经挂在了头顶。但是隔着“四叶草号”为她撑起的绿色光幕,艾丝特看到的一切都是绿油油的。 明天晚上就是满月,到时候呓语会更严重…… 艾丝特抬起被骨节包覆的手掌,将脖子上那不对称的宝石项链摘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皮肤外侧的虚幻裂缝正在不断合拢,一圈又一圈彼此紧扣的圆环浮现又消退,偶尔会从她的衣服下透出少许微光。 她身边的绿色光幕溃散消失。 一个没有扣紧的铁箱子被踢到了艾丝特的旁边,在围栏上磕出了一声轻响。 亚历山大正坐在另外一个箱子上,俨然是将带有重量的箱体当成了板凳,这比椅子要稳定很多,他审视的目光透过厚镜片落在艾丝特身上,似乎仍然处在某种沉思的状态。 “谢谢,您没必要一直等着我的。”艾丝特掀起这个箱子,将那条项链平整地放在里面的黑色绸缎上,盖上两层玻璃外壳,然后扣紧了最外层的箱子盖。 “在一周之内我们不能再动用它了。” 艾丝特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那反复的呼救声,让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正在承受那种负面效果的影响。” 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非凡物品如此强烈的影响,虽然不是呓语,但听着一个声音不断重复哀求与呼喊,也足以让艾丝特感到忧虑。 如果等到明晚满月降临,也不知道这个声音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或许呓语会突然被放大,才导致使用它的人会直面死亡的威胁。 艾丝特往船外瞄了一眼,只能看到无尽的海面:“我们现在又在哪?” “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我们又回到了北大陆与南大陆之间的狂暴海海域,但是处在安全航道。如果顺利的话,离东面的贝伦斯港只需要三天半的航程。” 艾丝特不禁微笑起来,身上的骨片逐渐融入她的皮肤底下,她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离目标挺近的,看来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我们绕回来了。” “看到你和亚伦总是靠着直觉行动,我都快相信总会有这样的‘好运’在偏爱你们了。”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沙哑。 艾丝特意识到他或许一直从傍晚在甲板上坐到了现在,一直在等待自己恢复……也包括监视她的任何异动,好在第一时间采取对策。 毕竟亚历山大身下还坐着另外一个箱子。 虽然嗡鸣声与并发的头痛缓和了,但是艾丝特仍然有点头晕,她并没有急着起身:“是啊,毕竟是很幸运的途径。” “这不一样,”亚历山大抬起头来,虽然露出了友善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平静而淡漠,“你确实偷窃过玛丽的念头,还有那把钥匙上面的污染,你身上并没有相应的物品受到污染,所以那应该也是属于你本身的能力。” 艾丝特沉默好几秒,揉了两下头发:“如果您实在好奇的话,是的,之前在岛上那个光圈也是‘命运’途径的能力,还属于高序列。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用两条非凡途径的力量,所以有的时候会难以控制它。”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想打听这件事情的内情。” 艾丝特愣了一下:“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您是在担心我对亚伦的影响。” “我是个不喜欢相信运气的人,虽然不会像托马表现得那么直白,但是对我来说‘幸运’是相当虚无缥缈的事情。”亚历山大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幽谷般的深灰色眼眸,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轻柔地擦拭起镜片,“现在想想,你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您会感觉自己太过理智吗?” 亚历山大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会习惯性解构身边的一切,通过片面的构造来确立整体。” 艾丝特望向围栏外漆黑的海面:“您觉得我是个不安定因素,难以构成稳定的整体。”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向亚伦提议,在向他的老师写信时,考虑一下将你吸纳为组织成员的计划。” 艾丝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亚历山大重新戴上了那瓶底般厚重的眼镜:“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背后的那个组织?经历过这次的事件,我觉得可以给你多点信任。主要是有你在的话,‘四叶草号’的逃生手段似乎可以变得更稳定。如你所见,我们这支船队的人员并不多。” 艾丝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在片刻的安静后,她默默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没想到,这次猜对结果的居然是托马。” “您好像也没有太吃惊。” “如果你一口答应下来,我反而会找借口将这件事拖延过去,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艾丝特也回以笑容:“不,您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我在这方面能感觉出来。但你们不能答应我,要是我真的直接应下,那反而证明我更加可疑,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们这艘船队来的。” “玛丽是个好孩子,可惜没有你这样的聪明劲儿。”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可能是因为我曾经为自己的迟钝付出过代价,险些失去身边的人,后来也确实失去了某些东西。” “终归都是成长的一部分,大海上也同样残酷。”亚历山大从箱子站起身,冲着艾丝特伸出手,“你不会想在这吹一夜冷风?明天我们还有课要上。” 艾丝特搭住这位老先生递过来的手掌:“谢谢您,我保证不会在课堂上睡觉的。” 艾丝特这一夜都没有睡。 在合上眼睛的时候,那个不断呼救的声音就会逐渐变清晰,但始终存在一层难以听清的隔阂。 当一个人无休止地在耳边呼救的时候,以艾丝特的性格实在是难以安心睡觉,她知道自己能强行进入“睡眠”的状态,就像是短时间关机的机器一般,但总是听到那个声音,艾丝特就很难静下心来。 所以她干脆坐起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绯红月光,翻阅起亚历山大借给自己的因蒂斯语小说,《宿命论者塔可和他的主人》。 “……当我们失去朋友,我们听命于造化,当造化来拨动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同样俯首听命。我们毫无怨言地接受命运对他们下达的决定,同样也绝不会抗拒命运对我们下达的决定。” 这是主人用于劝慰塔可的话。 这本小说的叙述语调非常有趣,作者非常坦然地向着读者侃侃而谈,并不让视角仅仅沉浸在故事之内。整段故事都在塔可和他主人还有其他人的聊天中铺展开,遣词造句相当口语化,非常适合艾丝特阅读间练习相应的语感。 “主人:他说,神灵与魔鬼都创造奇迹。 塔可:那神灵的奇迹和魔鬼的奇迹怎样区分? 主人:循理而分。道理好,就是神灵的奇迹,道理坏,就是魔鬼的奇迹。 塔可(打了个呼哨,接着道):那对我这样无知的可怜虫,谁来告诉我奇迹创造者的道理是好是坏?……” 艾丝特放下书,眨了眨并不会感到疲惫的眼睛,她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已经到了可以去餐厅蹭饭的时间点。 太阳往高处升起,这是新的一天,再过上十几个小时就会变成新的一夜,大海将迎来一轮绯红色的满月。 —— “你起得真早啊。”玛丽嘟囔着打了招呼。 艾丝特抓着一个餐盘坐到角落里的玛丽身边,玛丽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几乎毫无形象地半趴在桌上。作为亚历山大“语言补习班”仅有的两位学生,在共同上课的这数天经历后,艾丝特跟玛丽的关系也愈发熟悉。 艾丝特将香肠片夹在微焦的面包片里,海上的伙食每天几乎都是雷同的,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抱怨,能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不是也起得很早吗?” 玛丽揉了揉眼睛,开始剥手边最后一颗干巴巴的小橘子:“我也不想,但昨天遇到那么多事,有点紧张,一直睡不踏实。” “往好的方面想,‘四叶草号’平安无事,已经足够了。” “嘿,我喜欢你这样乐观的想法。”玛丽干笑了两声,将酸到倒牙的橘子扔到嘴里。 艾丝特喝了一口水,里面有种难以形容的涩味,她索性将那颗干瘪的橘子挤成汁添到了水里:“你是想说我有种傻劲,是?” “你要是傻的话,这船上大概就没几个聪明人了。”玛丽白了身边这位女士一眼,“昨天的情况那么艰难,我真以为我们得直面‘告死号’了,幸好没有。不过后来又一次打开了灵界裂缝,你——” 玛丽的话头突然打住了,艾丝特疑惑地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玛丽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左右瞥了两眼,压低了谈话的声音,“只是我昨晚在船长室门口听到了亚伦和托马的争执。亚伦似乎对你连续用了两次神奇物品很恼火,托马在斥责他的态度,认为他应该对一船人死里逃生高兴才对。” “我不会死的。”艾丝特又继续啃自己的面包片,迅速解决掉早餐。 “你怎么这么笃定?托马可是跟你完全相反,他一直在臭骂亚伦什么‘那该死的好运’,我没太听懂后面的内容。” 玛丽顿了顿,继续说:“他……他说你绝对撑不过今晚。” 艾丝特知道自己脑海中的“灵性直觉”不会伤害自己,既然它对那个声音没多余反应,就说明今晚她也不至于经历太可怕的事情。 所以艾丝特冲玛丽挤了挤眼睛:“幸运和奇迹,你选择哪个?” “那还是幸运,奇迹什么的太渺茫了。” 艾丝特摊开双手:“我比较贪心,我两个都会要。” 她两个都经历过了,还不到需要向两者祈求的境地,今夜就是仔细倾听那求救声真相的一刻。 第五十九章 呼救 傍晚时分,亚历山大敲响了艾丝特的房门,这打断了艾丝特的沉思,她正犹豫要不要给克莱恩写信。 或许该等今晚的满月顺利度过再说。 艾丝特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亚历山大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她跟上来:“今晚让你待在这里不太稳妥,我特地让亚伦把船长室旁边的房间整理出来了。” 艾丝特跟在了亚历山大的身后:“船长室旁边?” “托马的提议,他似乎巴不得亚伦倒霉,但是亚伦也没有拒绝,你知道的,他对自己‘幸运’的坚定……”亚历山大轻笑了两声,他也觉得那两人对此较真的行为很幼稚。 “您应该也准备了相应的准备?” “是的,考虑到失控之类的状况,我在隔壁的屋子里布置了一些相应的封闭手段,至少不会让你影响整个‘四叶草号’。我也准备了两根带有安眠效果的熏香蜡烛,用能安抚灵体的非凡材料制作的。” 艾丝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大概没有别的需求,在里面待一晚上就好。” 亚历山大担忧地扫了艾丝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托马站在船长室门外,而亚伦靠在门框上,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挺微妙的,不过艾丝特路过的时候还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托马只是冷淡地点点头,亚伦则满脸严肃地告诉艾丝特:“你可以大声跟我呼救的,至少我这里还有一枚强制入眠的符咒。” 艾丝特倒是不觉得那种东西会有用,以前在廷根出任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被拉入梦过,不过艾丝特还是冲亚伦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要是那种呓语太痛苦,我大概也不会有向你求助的机会。” 然后她也没再跟两人多话,走进了亚历山大刚刚打开门的那个房间。 “需要我通过公主在这里布置一下灵性之墙吗?”亚历山大关门前特意询问了一句。 “谢谢您,先不用了,我等下可以直接告诉‘四叶草号’。” 亚历山大摇摇头:“我都忘了这点,那我就关门了。” “好的。” 亚历山大离开后,艾丝特才转身打量起这间屋子,她不好评价四周包覆着一层钢铁皮的地面、墙壁与天花板,能看到铁皮的接缝里刻进去了少许神秘学符号。 地板上铺着一层粗糙的羊毛织物,才不至于让艾丝特每一步都踩出声音。这间屋子并不大,只摆着一张柔软的带扶手长沙发,上面放着一叠毛毯,还有一个可供坐下冥想的软垫。 沙发边堆着几本书和两根蜡烛,直接放在了地毯上,很明显是预备着艾丝特消遣时看的。 屋里没有窗户,墙上挂着一个马灯,替这里提供了稳定的光源。 艾丝特猜测这里原本也是亚伦用来存放东西的,不像收藏室那么危险,但是他屋里的暗格已经放不下,就将比较占地方的普通资料或财宝箱塞到这里。 艾丝特盘起腿坐在长沙发上,少量光点从她头顶散落,飘进墙壁的同时,“四叶草号”主动在屋里升起了绿色的光幕,将屋内与外侧隔绝起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艾丝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让自己的身体软软地陷在里面。 —— 耳畔的呓语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那个求救的人与艾丝特只剩一墙之隔。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忽然被触动,她合上眼睛,通过冥想勾勒出脑海中那片光团的形象,很快,艾丝特的意识沉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只剩下那不间断的呼救声在传来。 忽然间,黑暗中有某种东西亮了起来,说是“变亮”并不准确,艾丝特似乎只是窥视到了那一双眼睛的存在,蔚蓝的双眼中有着如同涟漪般层叠的虚影,如同重合的无尽门扉。 但是一层鲜红的帘幕挡在那双眼睛之前,紧紧盖在上面,蒙住了那对冷漠到极点的蓝眸。 艾丝特能感觉到自己仍然坐在沙发上,裹着柔软而温暖的毯子,但她的意识却跨越了时间空间与任何隔阂,触及到了这双眼睛所在的地方。 “救救我,请救救我……”这样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回荡,在用了赫密斯语后,又换成了古弗萨克语。 于是艾丝特也用古弗萨克语询问道:“是你在呼救吗?” 那个声音忽然停下了,他再开口时,透出惊喜与好奇的情感,但是艾丝特分明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出现任何感情波动。对方同样用古弗萨克语回答了她: “是的,是我在呼救,终于有人回应我了……” “你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沉默了两秒才给她回应:“你可以称呼我‘门先生’,女士。” 艾丝特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并没有在记忆里翻出任何线索,她只能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呼救?” “我被困在这里了,在这无尽的风暴与黑暗之中,我被困得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艾丝特忽然冒出了一点印象,那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曾经在廷根老尼尔那里看到过两张罗塞尔的日记。罗塞尔在上面写过,他曾经发现了一位“困于风暴之中,迷失于黑暗深处的可怜家伙”,只有在每个满月他的呼喊才能稍微靠近现实世界! 这就是那个被困住的可怜人?可是他在哪?风暴与黑暗乍一听上去,就让艾丝特怀疑对方所在的位置有可能是神弃之地,但是挡在那双眼前的诡异绯红,又使艾丝特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他所在的应该是别的什么地方。 “门先生,这么多年来,你的呼救应该不只有我给出了回应?”艾丝特只是有一种猜测,以罗塞尔大帝百无禁忌的性格,他不可能只接触一次就放弃沟通这位奇怪的“门先生”。 这一次,那个声音沉默得更久了些,他发出了一声愁苦的叹息:“唉……正如你所言,但是没有人成功解救我,最终他们都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呼救。” 艾丝特思考了几秒,询问他:“可是你究竟被困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被他们的力量驱逐出来,远离了我的家乡太久,我好想回去,我好想回到我熟悉的那个世界里。” 他的声音焦急而哀伤,只听这样满载痛苦的声音,没人会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 但艾丝特能看到那双冷漠无情的双眼,在绯色的环绕下存在于她的感知里。 那个声音再度哀求起来,似乎听出了艾丝特稍显心软的语气:“求求你了,我需要回到我的家族身边,我不知道距离我被驱逐过去了多少年,但我知道我的家族还在,我应该还有家人们活着,我必须回去看看他们……” 艾丝特没有作声。 那个声音只好转变了哀求的方向:“我可以用一切来跟你交换,我知道的历史隐秘、图铎帝国的宝藏、灵界失落的诸多遗迹,甚至包括神秘学与非凡世界的真相!” 艾丝特的呼吸一滞,瞬间在心里将对方的危险等级提高到了真神级别。 这种知识足以毁灭任何人。越隐秘的神秘学知识对常人造成的伤害越强烈,大多数经过正式学习的非凡者都知道这件事,这个人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觉得她足以承受这些东西? “我远不到能了解这些的程度,门先生,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那个声音轻笑了两声,回复了她:“不,我很确信你足以接受这些事情,你已经能跟我这样平和地交流了,不是吗?我能察觉到你的特殊之处,年轻的女士。” 在艾丝特开口前,他又继续讲下去:“如果你想,我甚至指导你如何摆脱你身上的禁锢,但前提是你得将我解救出来,我只有回到现实世界才能向你提供帮助。” “你说的那个家族叫什么?或许我可以替你去看看他们的情况。”艾丝特这样说道,试图转移话题,她无视了对方抛出来的这些条件,不想理会他的刻意引诱。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谋害他们,我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你只要解救我就好了,拜托你了,我一定能给予你远超你想象的报酬,我知道你渴望什么!” 艾丝特没有在意对方言语中过于强调的“渴望”,她的“灵性直觉”忽然荡起,突如其来的灵感窜到了脑海中。那是曾在塔罗会上听“魔术师”小姐提起的姓氏,艾丝特便顺口将它问了出来: “是亚伯拉罕家族吗?” 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遮挡在蔚蓝双眼前的红色帘幕扭曲了一瞬间。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啊,虚影门扉交叠的眼睛被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充溢,露出疯狂与痛苦,又展现绝望与哀恸,远比之前那些求救的言语要更加真切。 艾丝特的感情几近要与对方联通,她的心脏被那崩溃的眼神握紧,呼吸甚至都急促起来。 这一次传来的声音,比之前毫不间断的求救更加狂乱,每一声都充满悔恨:“不要救我!不要试图救我!绝对不要救我——”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艾丝特忍不住轻声呼唤起来:“亚伯拉罕先生?” 在她的感知中,绯红色的光芒忽然明亮起来,那道笼罩在蓝眼睛上的轻纱又笼罩下来,层层将它覆盖。 “不要救我……” 这场对话,以最后这句轻微的低喃告终。 艾丝特感知中的一切都消失了,绯色的帘幕、重叠之门的眼睛与那个同时发出求救与否决的声音。 艾丝特睁开双眼,那种令她目眩的错位感还残留着,她索性倒在沙发上安静地回忆起之前的谈话。 随着满月之夜过去,这段来自负面效果,足以毁灭许多人的呓语结束了。 第六十章 造物主 绯红满月的呓语倒没有对艾丝特造成多少损害,只是留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疑问。 艾丝特对那种绯色光芒感觉很熟悉,与那种让她恶心的特殊“味道”近似,但是要更加邪异。她曾经在破坏那颗吞噬眼珠的人偶时见到过,那一次她的感知远没有这次清晰。 困住那位“门先生”的,除了风暴与黑暗,真正的原因也有这种绯月般光芒背后的存在? 艾丝特起先还想等到塔罗会上开口,向“魔术师”小姐询问一下“门先生”和亚伯兰罕家族的事情,但是那种绯红光芒让艾丝特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在斟酌过后,艾丝特决定先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如果因为涉及到更加邪恶的存在,让探查这件事情的塔罗会成员遇险,那只会更加糟糕。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里,塔罗会的举行时间固定在每周一下午三点,比望着变化寥寥的大海更能提醒人记住日期。 这天下午,结束了在亚历山大那里练习翻译都坦语的课程,艾丝特在迅速完成手上的那篇文章后,借口回去补觉休息,果断离开“语言补习班”,留下还未完成“课堂作业”的玛丽继续坐在亚历山大眼皮底下发愁。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艾丝特靠在船舱上,还未等她发散出光点,“四叶草号”就相当贴心地在屋里撑起绿色光幕。 艾丝特好笑地拍了拍船舱的墙壁:“谢谢你,帮我好多次了。” 三点,温和的光芒在她视线中亮起。 —— 灰雾殿堂,“愚者”居首,青铜长桌周围的人影不分先后地汇聚成形。 “正义”轻快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下午好,‘愚者’先生~” 这一次,“正义”与“魔术师”上交了共三页新的罗塞尔日记,“愚者”先生安静阅读的期间,艾丝特注意到“隐者”肆无忌惮观察情况的眼神,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隐者”女士的胆子有点大啊……她看过来了,又立刻移开了视线?是因为她的眼睛比较特殊,能观察到我身上潜藏的异常吗?上次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艾丝特默默观察着对方,在“隐者”将视线上移的时候,艾丝特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很随意地扫了眼悬浮在青铜长桌顶上的光球。 在“愚者”宣布众人可以开始交流后,“倒吊人”率先求购了“海洋歌者”的魔药配方,“隐者”提出可以用半神级别的非凡物品线索交易。 艾丝特下意识又将双手缩到了胳膊底下,现在想想,她从亚伦收藏室里搜刮走的这把“苍白骨钉”,极有可能不是简单的非凡物品,说不定还真是半神级别的。 似乎赚大了。 不过在这两人之后,就没有其余成员提出交易了,随着塔罗会成员序列的稳定提升,交易成交的频率也逐渐放缓。 一进入交流环节,会议开始时就显得焦躁不安的“太阳”就立刻开口,讲起白银城里洛薇雅长老被六人议事团释放的事情,与众人探讨了一番。 艾丝特只是在听见“真实造物主”和“渎神者阿蒙”这两个词时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但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在“倒吊人”发表完分析,“太阳”表达出他对白银城可能被毁灭的担忧后,艾丝特接过了“倒吊人”模棱两可的话。 她抬了抬手:“如果你担心真实——‘堕落造物主’对白银城动手的话,反而更加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动。白银城应该有它本身的特殊性,不然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在有其他神庙存在的情况下,还没有被干涉?白银城的居民可都是能被利用的,在‘神弃之地’艰难存续千年,祂如果想毁灭这座城市或许早就行动了。” “太阳”听到这话,心中稍微有了一点底气:“或许是这样的,白银城也还有许多我不了解的秘密……说不定里面就有着能支撑我们的力量。” 艾丝特微微一笑:“所以你不需要这么慌张,六人议事团会释放身为‘牧羊人’的洛薇雅长老出来,他们考虑到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多,毕竟最了解白银城的还是你们自身。” “谢谢你的提醒,‘恋人’小姐!”“太阳”的情绪确实被安抚了不少,“也谢谢您的帮助,‘倒吊人’先生!我会尽快去弄清楚首席他们想做什么的。” 见众人探讨的事情有了结果,“隐者”没有忍住插嘴询问道:“你们刚才提及的‘渎神者’阿蒙,是指第四纪图铎帝国阿蒙家族的先祖,那位造物主之子吗?” “祂不是阿蒙家族的先祖,那个‘偷盗者’家族只有祂。‘偷盗者’途径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阿蒙家族统统都是祂的分身或者被寄生的人,从头到尾只有祂自己。”艾丝特抱着胳膊,轻声回道。 “祂自己……”即使是神秘学知识相当广泛的“隐者”,也从未想过这么令人吃惊的事情,但随即她也注意到“恋人”对“偷盗者”途径的格外了解,不禁对“恋人”的途径产生了某种猜测。 艾丝特也趁这个时机,追问起“隐者”刚才的话:“不过你刚才称呼祂为造物主之子?” 她听过这个说法,“远古时代的至高神明”与“阿蒙家族的父亲”,不过“隐者”用的词却是“造物主”而不是“远古太阳神”。 或者因为祂们本就是一体,指向的同样都是“卓娅”认定的“达日博格”。 “隐者”点点头:“传闻最初那位造物主分化成各个神灵各个种族的时候,祂的体内还诞生了两个婴儿,其中一个就是‘渎神者’阿蒙。” 艾丝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倒是跟我知道的有点差异。我所了解到的部分,是阿蒙的父亲,那一位至高神,曾经率领人类在大地上征战其他种族,收回祂的权柄。直到光辉的年代降临,祂才将两个神之子迎接到世间。” “隐者”对此没有太坚守自己的立场,声音里透出思索:“神话年代的久远导致这些史料并不可考,有很多说法流传下来是很正常的。” “另一位神之子的名字你清楚吗?”艾丝特询问了一句,曾经待在她身边的时之虫与乌鸦从没告诉过她这点。 “隐者”的答案很简短:“亚当。” 艾丝特的思绪却放空了一瞬间。 —— 最先注意到“恋人”呆滞反应的,当然是坐在桌子另一端安静观察全场的克莱恩。 因为其他人都在注视着说出答案的“隐者”,只有知道艾丝特曾经跟阿蒙打过交道的克莱恩多留了一个心眼,关注着她的情况。 在“隐者”说完这个名字后,艾丝特头顶似乎亮起了模糊的光。 克莱恩心下一惊,他能感知到这种奇异的变化不是来自艾丝特本身,而是众人头顶悬浮的那颗光球。 这个名字触动了“卓娅”的某种反应?祂不想让老乡了解这些? 他的心念微动,环绕在艾丝特脸上的灰雾又浓郁了少许,冲淡了她头顶落下的光芒。 “愚者”的手指缓缓点在扶手上,安然地旁观着讨论继续。 “正义”好奇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叫亚当的大人物。” “隐者”回应表示她也没有,第四纪的历史里并未有存在的痕迹。 而知道两位神之子曾经联手,坑害过“红天使”的“恋人”小姐,正处于很空洞的“宕机状态”,即使她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在脑海中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也做不到。 “正义”的目光在青铜桌上求助地望了一圈,“倒吊人”微微摇头,“太阳”略羞愧地承认他没找到天使之王相关的古籍并不清楚…… “恋人”小姐看上去不太舒服?她的情绪好混乱,难道她知道一部分这个名字的事情吗? —— 艾丝特抬起头来,在与那种茫然状态斗争间,有淡淡的灰雾轻抚在她的精神上,使她重归思绪清晰的理智。 她正好迎上了“正义”转向自己的眼神,刚刚被捡起来的记忆碎片浮现出几个词,所以艾丝特就轻声说出了口:“是‘空想天使’。” 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青铜长桌旁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空想天使”,亚当。 “愚者”点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了。 艾丝特注视着“正义”的方向,在这位小姐还没消化完相应线索的时候,进一步抛出了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信息,像是生怕晚一步就重新把它们遗忘: “‘正义’小姐,如果你对此好奇的话,你所在的途径序列最顶端,就是‘空想家’,也就是那‘凡有言必被知’的特性。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在外界提及这个名字,太危险了。” 艾丝特把这些话说出口之后,才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压制在她头顶的无形压力骤然放松。 但也有一点艾丝特没有说出口的东西,她记起的不只“空想天使”,还包括剩余的所有天使之王,暗天使、纯白天使、风天使、智天使…… 如果“正义”此时追问,或许艾丝特真的会抑制不住冲动,报菜名一样把这些称呼都念上一遍。 也幸好“正义”小姐没有问下去。艾丝特定了定心,强忍住抬头打量那颗光球的想法。 “正义”在恢复镇静后,很高兴地冲“恋人”点点头:“谢谢你分享的这些消息,‘恋人’小姐。” “隐者”倒是向“正义”询问起来:“阿蒙属于你们口中的天使之王?” “正义”向“隐者”解释时天使、命运天使与红天使这三位存在的时候,艾丝特咬着下唇,保持了沉默。 第六十一章 南大陆 塔罗会结束之后,艾丝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在灰雾上面有“愚者”注视时还没有感觉,但是一回到现实,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种由内而外传递出的痛楚。 在灰雾上隐约瞥见的那点记忆碎片飞快淡化,仿佛虚握了一把沙子,从指缝中迅速溜走。 艾丝特用力揉着右眉心,眉心传来的跳痛跟脑海中的痛楚是不同的频率,两者毫不冲突,同时折磨着她的神经。 这种头痛持续了有数分钟,艾丝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看东西都出现了少许重影,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差不多过去一小时,这种怪异的视觉偏差才消失。 “不能想,不能问,不能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艾丝特用力地拍了两下前额,理所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卓娅”对她回应最直接的一次就是在大雾霾发生的时候,东区……也不知道那里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艾丝特逐渐回过神来,因为这一次记忆被扰动,她稍微接近了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思维。 对“卓娅”来说似乎根本没必要在意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祂只要保证自己不死去就足够,为什么那时候会同意帮助她? 艾丝特想不通其中关键,她总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缺少了很重要的一环。 —— 隔天清晨,贝伦斯港西面。 “四叶草号”收起了海贼旗,钻进一处潮气不散满是青苔的岩洞。 下船的除了部分去采购资源的水手,还有去跟人进行交易的托马与亚伦。亚历山大则留在了船上,“四叶草号”也需要进行例行的检查,经过三天休整后再重新出发,返回狂暴海另一端遥远的因蒂斯。 每天负责下船采购的水手都不同,第二天上午他们才需要返回船上,这样能给每个人留一些在当地随意放松的时间。 在玛丽的邀请下,艾丝特欣然同意跟她前往贝伦斯港逛逛。 原本亚伦还有点担心玛丽,但是既然有艾丝特陪着她,亚伦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不算亚历山大手头那些五花八门的神奇物品,艾丝特八成是整艘“四叶草号”战斗力最高的人。 即使是托马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让两人不要惹麻烦。 玛丽大大咧咧地揽着艾丝特的肩膀,兴致非常高,在大海上航行,日复一日的景色很难让人不厌烦,玛丽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去散心的机会。 她笑眯眯地冲艾丝特说:“本来我还担心船长他们不同意,幸好他们没反对,不然就白白浪费了你这个现成的翻译。”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艾丝特扯了扯嘴角。 玛丽非常坦然地道:“你不知道,你在树林里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没人会想到我们真的遇到了援手,虽然就一个人——但也就这么一个人!你还能将亚历山大先生一起带回船。” 她笑得非常狡黠:“所以带上你我也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你没有意见?” “我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同意跟你一起下船。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南大陆,当然想四处走走。” 玛丽拍了拍胸膛:“贝伦斯港的因蒂斯移民是最多的,鲁恩人或者弗萨克人、费内波特人也都有,但是数量就少了很多。” “更多的应该还是本地人?这也是为什么你需要熟悉都坦语的翻译。” “是啊,我们可以去好好喝两杯了,晚上就随便找家旅馆住一夜。亚伦从来都不让别人碰他的藏酒,小气鬼!” 艾丝特对酒的兴趣倒不如对食物那么热情:“我好像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说这边有不少猪肉料理。我也想去尝尝。” “贝伦斯的猪肘啊!这当然得吃一餐,我敢打赌你也没喝过瓜达尔!不过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逛逛……” —— 相比已经被鲁恩确认了殖民地位的东拜朗,西拜朗的势力更加错综复杂。 正神教会只在乎信徒,拜朗传统的死神信仰依旧在底层广泛流传,亚历山大也给艾丝特普及过少许活动在拜朗的隐秘组织,包括“灵教团”和“玫瑰学派”。 各国军方为了殖民地而小摩擦不断,土着将军与当地部落各有打算,军阀割据间又充斥着勾心斗角,即使表面上达成了盟约,也可能扭头就将对方出卖给另一方的效忠对象。 这些情况对于大海盗们来说不太有利,因为谁都可以将他们转手卖出去,对于小海盗们来说,西拜朗因为局势混乱,反而有少许浑水摸鱼的机会。 但南大陆肯定比不上拜亚姆来得快活,会特地来这边的海上人士大多都是有委托或者交易在身,只有那些谋求土地上财富的投机者,才会选择在东西拜朗扎根。 这里的天气也比北大陆热上不少,虽然艾丝特不怎么怕热,但玛丽一早就挽起袖子试着让自己更凉快点,也收起了总是绑在头发上的黑色头巾,把它绑在了胳膊上。 艾丝特跟玛丽只是很悠闲地在摊贩间闲逛着,艾丝特看到了不少极富当地特色的装饰品,包括羽毛耳饰与各种骷髅外观的摆饰。 “那些都是真骷髅?”艾丝特用因蒂斯语小声地问玛丽。 玛丽从旁边的小贩手上接过两杯颜色比橙汁略鲜艳的瓜达尔果汁,递给艾丝特一杯:“当然啦,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 艾丝特掏出几枚铜币,那个小贩接过去的时候还很漠然,但是在看到她手掌上的羽毛花纹的时候,惊奇地多看了几眼后,这个深肤色的小贩立刻堆起笑脸,态度也显得愈发恭敬。 他甚至还额外送了两人一把炒腰果,在艾丝特的询问下,对方用都坦语再三重复:“不收钱!是送给尊贵的客人的。” 艾丝特很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拒绝,只好道谢后跟玛丽继续在集市上散步。 “他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奇怪?”玛丽现在已经习惯跟艾丝特直接用因蒂斯语交流了。 艾丝特点点头,小声地回道:“亚历山大先生不是说过这里有信仰‘死神’的传统吗?可能那把骨剑留下的花纹有点特殊。” 艾丝特将手掌翻过来,让玛丽能仔细打量着那片奇怪的花纹。 “有这个可能,你要不要戴手套遮挡一下?”玛丽提议道。 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家外表看上去比较典雅的服饰店,店内的衣服与装潢都带着很明显的因蒂斯风格,负责接待的店员就不再是深色皮肤,而是位鼻梁高挑五官更加立体的黑发妇人。 “下午好,美丽的女士们,请问你们有什么需求?我们除了店内展示的成衣也提供订制服务,您能在这边挑选心仪的布料。这些花纹都是极具拜朗特色的刺绣,看看,多漂亮啊,纯手工制作……” 玛丽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这位热心推销的妇人:“我们只想买双手套,这里有品质好一点的手套吗?” “当然,当然有!”妇人笑眯眯地引领两人来到一处柜台前,“你们看,这可是产自丰收平原的牛皮,质量绝对上佳。还有这双,这样镶嵌宝石颗粒点缀的蕾丝手套,在贝伦斯港你可找不到几家有卖,假如运输回特里尔销售,价格可得翻上好几番!” 玛丽望了艾丝特一眼,艾丝特扫视过里面的手套,点了点边角看上去比较便宜那双:“这对露指手套要多少钱?” 那位黑发妇人的笑容依然很热情:“虽然看上去普通,但这也是韧性最好的牛皮制作的,我也没什么好骗您的,三费尔金。” 玛丽怀疑地打量着她:“这个价格有点虚高了?” 艾丝特倒是很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路易,放到了柜台上:“就买它,不用包装了,我直接戴上。” “好的好的,我这就给您取出来。” 从笑容满面的黑发妇人这里领取了找回来的零钱后,两人才走出店门。 艾丝特手上已经套上了这双富有弹性又不算太闷的牛皮手套,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并不阻碍她手指灵活的活动,但她并不喜欢这种手部被束缚起来的感觉。 反正只是这几天,倒是也无所谓,等离开拜朗就能将它塞到自己一堆杂物的挎包里了。 “这个会影响你使用非凡能力吗?”玛丽见艾丝特脸上流露出不快,不由得问了她一句。 艾丝特当即望向她:“你让我试试?” 玛丽满脸抗拒地后退了两步:“你当我没说!” 艾丝特很得意地笑了:“只是开个玩笑,普通手套是没什么影响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街道另一头,想去找家比较整洁的餐馆,好好品尝西拜朗的特色风味猪肘。 当四个深色皮肤的人抬着黑木棺材路过的时候,艾丝特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 亚历山大在给两人教授都坦语时,也介绍过不少拜朗的风俗,这是因为“死神”信仰流传下来的相应交通工具,亲眼看到之后艾丝特才确定,这就是单纯地睡棺材里出门。 玛丽见艾丝特的目光转向那边,便笑着问她:“怎么,你也想体验一次乘坐‘棺’出行吗?” “这还是不用了……” 也不是没进去过棺材,我好早之前就体验过躺在里面的感受了。艾丝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忽然间,几米外的棺材里传出来了敲击声,艾丝特和玛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四个抬着棺材的本地人将棺材原地放下,里面坐起来一位深色皮肤、黑色波浪长发的青年男性,他的双臂与脖颈上都缠绕着晃眼的金饰,额前的金边绑带两侧挂着色彩缤纷的修长羽毛。 即使是在拜朗人里面,这个青年的容貌也格外清俊柔和,只是那双眼睛毫无波动,透出异常阴冷的死气。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尊贵的先生,只是路过了几家店铺和几个路人。”其中一个抬棺材的人垂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青年摇了摇头:“继续前进,不要迟到。” “是!” 躺回棺材前,他又吩咐那人:“等到达目的地后再把那几个路人的大致特征记下来,让这两天附近的人多注意点。” 第六十二章 音乐家 “拜朗的特色风味猪肘真的好好吃!” 两人从餐厅走出来后,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感慨道,打算过两天回船上给克莱恩写信,告诉他有机会也要尝尝。 “你还真是对食物有执着的偏好啊,平时在船上看你吃什么都很习惯的样子。” 艾丝特满脸严肃:“缓解饥饿感与享受美食是不一样的!只使用简单的粗盐与木炭进行烧烤,保留最原始的肉香风味,再通过自配调料发挥出更自由的偏好搭配……” 玛丽虚着眼打量起艾丝特:“你怎么会这么专业,难道你以前还是个美食评论家?” “不会,我以前都是给人吹口琴赚小费糊口。” 玛丽若有所思:“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这究竟是真的假的?如果说你是靠‘偷盗’的能力糊口,那我是信的。” “当然是真的。”艾丝特有点不满,“难道我看上去跟音乐家一点也不沾边吗?” “当然。”玛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反正现在不在‘四叶草号’上了,给你证明一下也不是不行。” 玛丽更加好奇了:“在‘四叶草号’就不行吗?为什么?” 艾丝特的嘴角逐渐勾起:“只是我担心造成不好的影响。” “反正晚点我要去酒坐坐,你可以在那里随便演奏。只要别太难听,酒保一般是无所谓的。” 好,虽然我指的不是这种影响……艾丝特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绕过去。 她不在“四叶草号”上摆弄口琴,更多就是因为担心会引起那艘船或者亚伦的过激反应,现在上岸了,当然也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数小时后,“巨嘴鸟酒”。 玛丽端着啤酒杯,喝了口里面的烈朗齐后,就一直怔怔地望着艾丝特。 口琴声悠扬婉转,像是鸟雀的啼叫声,这是一首玛丽从未听过的曲子,转音轻盈欢快,让听到它的人会下意识露出柔和的微笑。 艾丝特放下口琴后,玛丽忍不住放下酒杯,凝重地鼓起掌来,其他客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惊奇地跟随在后用掌声表达起自己的赞美。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酒里的客人并不算多,但他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好奇的目光更加频繁地转向台边说笑的两位女士。本来在满是男士的酒,她们两个就非常惹眼,加上这段演奏,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不过玛丽刻意紧了紧衬衫,露出下方那把小巧左轮的形状,这让那些人都识趣地转回了头。 “很美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台边身材高大的酒保将新倒满的啤酒杯递给另一边独身的顾客,然后就凑过来,用带着少许口音的因蒂斯语跟两人聊起来。 艾丝特微笑着回答道:“花之舞。我也是很久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曲子,觉得很好听所以学过。” “你的演奏很精彩,”那位独身的顾客冲两人抬了抬杯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他的因蒂斯语比酒保可流畅多了,“要不要请你喝点什么?当地的柯莎萨酒值得一试,兑上些果汁或汽水就是很不错的鸡尾酒。” 拜朗的热带气候非常适合各种果实生长,其中也包括特种甘蔗,因为酿造可以用加工甘蔗后剩余的边角料,它的价格并不昂贵,在当地的任何酒馆都会提供,是相当受本地居民欢迎与喜爱的酒精饮品。 这位单独一人坐在台边的先生,五官容貌看上去像是个混血儿,只是皮肤颜色没有那么深。 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的鲁恩正装,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棕色短发压在软顶绅士帽的底下,深褐色的眼睛略显浑浊泛红,脸上的笑容很拘谨却不怎么真诚。 玛丽用手肘怼了怼艾丝特:“听说请人喝柯莎萨是求爱的意思噢~” 酒保好笑地摇摇头:“那只是谣传,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艾丝特冲被扫了面子的玛丽笑笑,转向另一边那位先生:“谢谢您的建议,我下次有机会尝尝。” 酒保冲着另一侧那位先生呲了呲牙:“耶利米,只是跟着来自北大陆的富豪们学穿衣服,并不能让你得到更多青睐。” 艾丝特很无奈地扫了酒保一眼:“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玛丽又灌了两口烈朗齐,笑呵呵地跟酒保说:“有甜食更好了,她就喜欢这一口。” 还没等酒保开口介绍,那位被称作“耶利米”的男士敲了敲台,推了几枚银币出来:“一份奶油芝士虾酥皮挞,一份炸木薯条,还有一杯古朴阿苏果汁。” 酒保白了他一眼,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两位女士,艾丝特也没听过这些东西,只好看向对这里更加熟悉的玛丽。 玛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有人请客,就这些。” 酒保抓起那几枚银币,去准备耶利米下单的东西了,反正有钱赚,他也没必要继续挖苦这位老朋友。 玛丽很苦恼地瞪着艾丝特:“你不来点酒真的很可惜!我们可是在酒!” 艾丝特用左手撑着脸,余光却在打量玛丽身后的那位耶利米先生,但是在点完东西后,他却收敛了投过来的视线,在那种拘谨的笑容消失后,他的神情看上去出奇冷漠。 相当压抑又诡异的人,他身上有种让我不舒服的气息……艾丝特跟玛丽正常地闲聊说笑,只是留了一丁点注意力在对方身上。 酒保将东西端上来后,便去替店里的另外几个客人送啤酒了。 艾丝特咬了一口像是夹心蛋挞的酥皮,内侧热乎乎的虾仁被带着浓郁椰奶味的流液包裹,香气浓郁,但却是咸甜混合。 艾丝特对于咸甜混合的味道有点阴影,于是剩下几块艾丝特就没有再吃了,还是炸木薯根更合她的胃口,像是口感更厚实的薯条。 古朴阿苏果汁喝上去有点复杂,很像是各种热带水果的味道都混合到一块,居然还挺不错。 在艾丝特和玛丽开始享受小吃后,又过去几分钟,那位耶利米先生才起身,他走过来很客气地向艾丝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艾丝特愣了一下,鉴于对方请客的好意,她没有拒绝收下这张轻薄的小纸片。 “耶利米·卡尔纳德,特尼特贸易公司……” 耶利米微笑着欠身,礼仪范十足:“只是拜朗当地的一家小公司,运营一些往北大陆销售特产的交易。” 特尼特树莓是拜朗热带雨林一种成串结在树皮外的水果,有着淡奶油般清甜的味道。显然这是一家在西拜朗成立的公司,所以刻意选了当地的水果当名称。 玛丽扫了这位男士一眼:“你的因蒂斯语说得不错,你应该没少跟各个地方的人打交道?” “我以前的雇主就是位来自因蒂斯的先生,那么我还有事情,再见,两位女士。” 在耶利米离开后,玛丽冲着艾丝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有点太……虚伪了。” 艾丝特微微一笑,将那张名片压在了装木薯条的藤编框底下:“我也不喜欢,我能感觉到他有些糟糕的秘密。” 比如耶利米身上让艾丝特不适的甜腻血腥味,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艾丝特还是感知到了异常。 玛丽又让那个酒保给她再倒上一杯烈朗齐,询问他:“那个耶利米是本地人?” “是啊,他也是这里的熟客了,我经常看到他跟不同的人碰面。”酒保嘟囔道。 艾丝特又喝了两口古朴阿苏的果汁:“你对这位卡尔纳德先生有什么了解吗?” 酒保压低了声音,因为谈论八卦而相当兴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耶利米母亲生下他之后父亲就返回鲁恩了,你们知道的,这在南大陆是很常见的事情,反正他的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但是他父亲也留下了少许财产,耶利米的母亲头脑也不错,总能找到谋生的活计,加上那点钱财勉强度日。在耶利米长大些后,她就带着耶利米在一位因蒂斯富豪的手底下干活,借此让自己的孩子学到了不少东西。” 艾丝特点点头:“他平时的交际面很广?” 酒保犹豫一下,转了转眼睛:“可以告诉你是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玛丽神色不善地放下了酒杯:“什么条件?你不会打算趁机讹我们?” “我哪敢做那种事情,只是希望这位‘音乐家’小姐能再演奏两曲,客人们喜欢。”酒保谄媚地笑起来,期待地望向艾丝特。 “可以啊,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 酒保见酒里没有别的客人喊他,便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身前,他弯腰后高大的肩宽显得更像是只黑熊了:“他好几年前似乎加入了什么组织,有人帮忙才混到那间公司里,所以现在赚到不少钱。” “西拜朗这样的事儿挺多的,不算新鲜。”玛丽对这样的答案有点不满意。 酒保摇摇头:“似乎是某种地下信仰,别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问我也没有答案。” 艾丝特喝下最后一点古朴阿苏的果汁,擦了擦嘴角:“还是谢谢你提供的情报。” 玛丽面色绯红地冲酒保举了举杯子,眼睛亮得吓人:“再来一杯烈朗齐!没有酒可不好享受我们这位‘音乐家’的演奏。” “现在你信了?”艾丝特好笑地问道。 在酒精饮料的影响下,玛丽的笑容更加爽朗了:“你要是能多来两首我一定更相信你。” 第六十三章 跟踪者 最终,艾丝特不得不搀扶着喝高了的玛丽走出“巨嘴鸟酒”,幸好玛丽没有比艾丝特高太多,不然她整个人就会跟树懒一样挂在艾丝特头上了。 由于身后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尾巴坠在后面,艾丝特就近找到一家旅馆钻进去,借着她沟通无碍的都坦语要了一间客房,那两个尾行者便没有再跟上来。 “你真是不客气,仗着有我在就使劲灌自己……”艾丝特总算让玛丽老实地趴在了床上,然后坐在了旁边的矮沙发里,很是无奈地合着眼假寐放松。 今晚她不打算睡了,看玛丽醉成这样,艾丝特都不知道该说她是胆子太大,还是在船上被亚历山大的“补习班”给憋坏了。 反正只是在这家普通旅馆住一夜,明天可不能再放任玛丽这么胡来。 绯红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艾丝特逐渐睁开眼睛,她发丝间的光点悄然飘出,迅速散落进这间屋子的墙壁里。 那种隐约的窥视感迅速消失了。 对方不只是在跟踪我们,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人在借助灵界手段探查我们的行踪?不,我的话是不会受影响的,但是玛丽好像没有防护神秘学占卜的手段,我们两个都是一起行动的…… 艾丝特摘下了手套,看到手背上的羽毛状花纹上短暂掠过墨绿色光芒,她叹口气,又将手套老实地戴了回去。 幸好这天夜晚之后再没有异常,除了玛丽睡一半就爬起来,哭丧着想去盥洗室而滚下床以外,剩余的时间都相当安稳。 —— “我的占卜被对方阻断了。” 黑色打卷的长发铺散在地面,这个很明显是拜朗人的深肤色青年恭敬地匍匐在地面上,直到听到这句话后,他才向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抬起头: “需要我们通知信徒通缉她们吗?‘苍白之手’大人?”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容冷峻,脸上没有任何皱纹,看不出他真实的年纪,但是男人沧桑的眼神却阴冷晦暗,没有光亮,仿佛一个没有温度却在呼吸死人。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跟尸体一般冷淡:“暗中追查,不要急于接触。” “两个人还是其中一位?” 男人沉默两秒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我的灵无法确认究竟谁更关键,盯紧两个人。” 青年再次将头垂下去:“是。” “不要让普通信徒了解太多,只让他们注意就好。她们身上可能有神之遗骨的线索,不能让皇室派也察觉到。” 青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强忍住惊讶与好奇,直到男人的身影从房间内消失,那种令他发冷的威压不见了,青年才面带敬畏地直起身来。 “神之遗骨……” 他的眼中满是狂热,激动到盈满泪水。 —— 耶利米·卡尔纳德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掉嘴角的血迹,他惯于用相当严格的礼仪标准来要求自己,至少要保持好表面的得体。 至于身上染血的衬衫,待会再换掉就好,每个人离开前都会沐浴更衣,这是聚餐的规矩,主人对他们隐瞒行踪有着严格的要求。 这场“夜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被横放在长桌上那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少女,已经没有呼吸了。耶利米抬手合拢了她的眼皮,挡住那双几乎被惊恐撕裂的淡褐色双眼,他的动作在少女的脸上留下几道血印,使那已经惨白一片的面孔更加可怜。 耶利米抬起头,仰望着这间豪华餐厅的玻璃顶盖。 召开集会的主人家会特意挑选晴朗的天气,在“夜宴”期间将设计成玻璃窗的屋顶敞开,熄灭所有蜡烛,让绯红色的美丽光芒拥抱所有的参与者。 独一无二的红月便是与会者们的信仰,但也有不同教派的例外,所以并非所有人都会进食。 比如坐在主人家首座旁边位置上,那位黑发杂乱蓬松、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毫不打理的头发邋遢得可能藏着跳蚤,一直在用嫌恶的眼神瞪着桌上不断渗透桌布的血迹,她鄙夷得扫视着在座的几只吸血鬼,也包括刚刚将嘴边擦干净的耶利米。 这个老妇人浑身散发出不经收敛的恶意,她似乎平等地憎恨着所有人,即使是长桌主位上的棕发中年人与她说话时,老妇人身上的恶毒也只增不减。 耶利米只能听到个别的词,大多都是教派内的事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原始月亮的信徒们在学派内并不是占据话语权的一派,耶利米知道一点历史,并不多,但也足以让他了解到自己这群成员的边缘地位。所以即使主人家更不喜欢那位老妇人,也不会对她的态度发表任何言论,而他们商量的也都是与学派行动相关的计划。 耶利米沉默地等待着其余人的啜饮声停下,主人家今晚并没有要吩咐他们的事情,所以他唤来了两个血仆。所有人都按照平常“夜宴”的流程,去洗浴与更衣,离开这间尸体温度渐冷的宴会厅。 不过在接近一小时后,耶利米在血仆带领下,单独来到了主人家所在的会客室,这里位于地底,能有效隔绝白天时拜朗灼热的阳光。 “你说要单独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位中年人外貌的绅士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松垮的玫瑰色长袍,肤色白皙、深邃俊逸的五官表明了他来自北大陆的出身,他的眼睛猩红而冷清,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中年人晃了晃手上的高脚杯,耶利米能闻到更加富含灵性力量的血腥味,这让他本能地咽了口分泌出来的唾液。 耶利米垂下头去,抚胸行礼,不敢与中年人对视:“尊敬的大人,我今天遇到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女士。” “哦?” 耶利米的头更低了,他听出来了中年人的质疑与不满:“她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味道,与常人的血液极其不同,虽然她表面上相当无害,但是在短暂接触间,我感受到了她身上极度危险的预感。” “西拜朗不缺奇怪的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耶利米。如果只是这点小事情,你没必要占用我的休息时间。”中年人抿下一口杯子里的鲜血,这让他的双唇红得发艳,他极不赞成地望着身前的青年。 “但是她给我的感觉非常奇特,所以我开启了灵视,在她身上看到了光芒。” 中年人晃动杯子的动作忽然停下来:“光芒。” “是的,大人。就像是一个多月前我们感受到的模糊景象,那一次所有人都接受到了原始月亮的启示,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中年人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陷入深思。 他当然记得那一夜,有两个蠢货没能在祈祷间承受住那被倾洒下来的绯红,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动手将他们解决,以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召开的隐秘集会。 耶利米安静地等待着中年人接下来的吩咐,他知道这位大人对原始月亮的信仰并不像别的信徒那般狂热,但耶利米也相信他不会毫不在乎。因为他们每一位都经历过祷告,都在红月的注视下,一直沐浴着绯红。 至于那些没能坚持下来的人,被抛弃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能认出她吗?” “她的血液味道相当古怪,我们能很轻易就辨认出来。我已经记住了她的样貌,包括与她同行的那位女士。我在参加‘夜宴’前做过少许调查,与她同行的人是‘四叶草号’上的海盗,赏金一千四百金镑的‘艳珍珠’玛丽。” 中年人微微颔首:“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似乎对此很有行动力,耶利米。” “因为我有种预感,这是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你觉得我对此很不上心,是吗?”中年人脸上一直挂着的浅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寒霜。 耶利米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很抱歉,大人!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甚至没有胆量再开口多做两句解释,一滴冷汗缓缓从他额前渗出。 中年人的手指又在高脚杯的杯壁上点了片刻,然后他将杯中转凉的血液一饮而尽,重新露出微笑:“但是你没有做错,这确实是值得关注的事情,尤其不能让玫瑰学派的人知道……” 耶利米松了口气,重新直起身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记得你也发展了属于自己的血仆?” “是的,大人,他们两个都是本地人。” 中年人将高脚杯放在手边的圆桌上:“那不正好,你谨慎追踪,放那两个血仆去试探她们作为非凡者的底细。反正只要优先保住你自己,血仆要多少有多少,不在乎这点损失。” 耶利米咬着唇,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会把这件事交给你,好好表现。” 听到这句话,耶利米眼里立刻燃起了贪婪的狂热:“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在这个野心勃勃的混血年轻人离开后,耶利米皱起眉头,转动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铁灰色戒指: “真是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有志气是好事,但是太过热切地奉献自己,只会成为更加好利用的祭品而已。” 第六十四章 兜圈子 玛丽清晨时爬起来,猛灌了好几口水后又倒下,她一觉睡到太阳高挂,再度滚下床窜进了盥洗室。 艾丝特无奈地从沙发上抬起头,庆幸自己塞了几本书在挎包里,不然这段时间可是相当难熬的。看着玛丽神清气爽地从盥洗室走出来,已经穿好了衣服,艾丝特终于能合上手上的书,问出惦记一早上的问题: “我们能不能去吃饭了……” 玛丽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活动了一番四肢:“干嘛这么消沉,我不就多睡了会儿。等等,你不会在沙发上待了一晚上?” “你喝得差点扒着人家台猛哭,我哪里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玛丽干笑两声:“这不是有你在嘛,我对你很放心!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我就近找的旅馆,个别起色心的家伙才没有继续跟过来。昨晚有人对我们进行了占卜,幸好我们两个在同一间客房里,我用了点小手段,大概他们是没办法再占卜到了。” 刚刚流露出少许紧张的玛丽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跟你同行太幸运了,要是跟别人一起出来,光是被占卜这种事我就没有什么办法,不像亚伦船长他们。”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也说不定是我的存在招来的麻烦……” 玛丽理了理头发,将头巾重新绑好:“怎么可能?你又没有通缉令,是零元人头,为什么有人会针对你?” “不要说得我好像包烤肉的芭蕉叶一样廉价!” 玛丽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从哪里听来的比喻啊!” “当然是本地人那些闲聊,你以前没听过吗?” “我的都坦语一直都不太好,好不容易下船了,就不要提这种事了。” 艾丝特也站起身,靠在门边等待着玛丽穿鞋:“感觉下船后你活泼了很多啊,你果然很怕亚历山大先生。” 玛丽检查了一下左轮的弹夹,确认武器也没有什么问题后,她爽快地冲艾丝特一甩胳膊:“我才没有!你还吃不吃早餐了?走啦!” “已经是午餐了,你请客。”艾丝特毫不客气地说。 “看在你拖着我回旅馆的份上,只要你别把我的钱包吃光,请客也没问题。” 迎着接近正午的温暖阳光,两人钻进一家看上去就很有拜朗风味的店,品尝了当地很常见的芝士炸鸡肉和一整锅拜朗炖菜。玛丽也跟艾丝特一样点了瓜达尔果汁,暂时放过自己昨夜刚被酒精折磨过的肝脏。 拜朗炖菜基本就是用黑豆、烟熏猪肉与猪耳朵、猪蹄等等煮出的一锅杂烩,搭配了长粒的米饭、碎羽衣甘蓝和助消食解腻的橙子片。 不过在两人正用餐的时候,艾丝特注意到两个走进餐馆的家伙,因为他们都戴着兜帽将自己挡得很严实,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玛丽用余光瞄过角落,小声地告诉艾丝特:“这里确实是什么人都有,不过这种打扮的家伙还是警惕点,看上去就好可疑……” 艾丝特也笑起来:“总不至于还有第二群这么可疑的——” 好,第二群人走进来了。 艾丝特的嘴立刻闭上,因为打脸来得太快而感到疑惑。 虽然这三个人没戴兜帽,但为首清俊的拜朗青年裹着黑斗篷,将自己的身体都笼罩在内,带着两个奴仆打扮的人坐在了另一侧的阴暗角落里。 这一次连玛丽都感觉到对方扫过两人身上的视线,很是茫然地盯着艾丝特,从牙缝里挤出小声的询问:“喂!你说好的反占卜呢?” 艾丝特却对这种发展并不意外:“反占卜只是针对神秘学的侦测手段啊。我们昨天逛街、买手套、在酒演奏,这期间也没做任何伪装,进出旅馆都有人看见。至少有人向旅馆的老板一问他就会有印象,毕竟你昨晚在旅馆的前厅里,跟他嚷嚷好几分钟他完全听不懂的因蒂斯语……” 玛丽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炖菜锅里:“不要再提了!我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想回想!我们先吃完这顿饭,然后想想办法甩掉他们。” 艾丝特突然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狡黠微笑:“我有一个计划,你想不想听听?” “……即使我说不想,你也会告诉我不是吗?” 艾丝特扔了一片橙子在嘴里:“如果让他们两拨人互相撞上,不是更加有趣吗?越混乱的局面越适合我们脱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对方也有非凡者,我们在这闹大了就不方便了。” “所以我们还得再等等,至少现在不行。就像是我们不想惹到官方教会或者当地势力一样,这些家伙都刻意装成这家餐厅的客人,说明他们也没有蠢到直接来挑衅的地步。”艾丝特又往米饭上倒了一大勺带着汤汁的拜朗炖菜,有种吃猪脚盖饭的快乐,只是没有那么加酱油那么咸香而已。 玛丽喝了两口瓜达尔果汁,很快也明白了艾丝特想做的事情:“你要等到晚上没那么引人注目,再勾引那两伙人动手,让他们互相打起来?”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跑我们的,反正再过一天‘四叶草号’就要走了,从贝伦斯港回因蒂斯的航程可不短。” 玛丽思考了几秒,她对艾丝特临时起意的计划并不热衷:“可是你不怕对方有更麻烦的手段吗?这样的行动会不会太危险?” 艾丝特的笑容更深了:“放心,我的‘直觉’还是值得一信的。” “你不要学船长说话,怪烦人的。”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咳,毕竟我们直接这么回船也不安全,万一给别人带来危险,这样的麻烦就会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有道理,绝对不能让他们追踪到‘四叶草号’停泊的地方。”玛丽又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炖菜,才冲艾丝特点点头,“就按你的计划来,不过我要提醒你,要是对方的能力太过诡异,我不一定能帮到太多忙。” “诡异?你是指什么?” 玛丽的神情看上去相当不好意思,回避着跟艾丝特眼神交会:“因为我的序列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增强多少灵性,也没有办法学习太多复杂的施法,不过力量体魄和精神抗性都很不错就是。” “各有所长,就跟我没有太强力的攻击手段一样,都不是特别均衡的途径……”艾丝特的目光转了一圈,“这么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途径是什么?”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四叶草号’这么久了,我的非凡途径叫‘律师’。” 又是没听说过的途径,艾丝特瞄过玛丽绣着一圈珠子的领口:“我以为‘律师’会是更加,嗯,体面的途径,没想到居然会优先增幅近身战斗力。” “序列八叫‘野蛮人’,你可以参考下字面意思。” “说不过对方就打一架……好像没什么能偷的,你现在应该是序列七?” 玛丽听到中间那句话,立刻下意识将身子往后仰去:“等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艾丝特笑容和煦,坦然地道:“考虑有什么能偷的呀。” “你能偷窃别人的非凡能力?”玛丽下意识就联想到这点,冲着艾丝特连连摆手,“我的能力没什么好偷的,因为不是攻击手段而是辅助手段,可能不太适用你。” “真可惜。我就这么说说,别紧张。” “你刚才明明说了‘可惜’!” 两人吃过饭付完账,闲聊着走出了餐厅。 那两个罩着兜帽的黑袍人随手在桌面上撇下饭钱,迅速跟了出去,他们点的两份小吃几乎就没有动几口。 而另一个阴暗角落里,深肤色的拜朗青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两人的背影,并未像他们一样急于跟上去。 但他驱使的灵早就蹲守在门口,在那两位女士出门的瞬间就锁定了她们,隐蔽地在暗处游走,跟在那两人的身后。 —— 玛丽和艾丝特就带着这些尾巴,晃悠悠地继续在人多的地方闲逛,完全不急于做什么,摆明了一副四下游览的轻松态度。 两人来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广场,靠在喷泉边吃着小摊贩卖的椰子黄油球,这种跟鹌鹑蛋差不多大的甜点,一口就能吃掉一整个,软绵绵的球体带着浓郁椰香,让人能轻松享用。 “我们就这样一直溜达?”玛丽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他们在街上动手……” “相信我,那倒霉的也会是他们。即使现在我们去让路人评评理,别人也会觉得大白天戴着兜帽的那两个人鬼鬼祟祟。”艾丝特扫过不远处一棵棕榈树的树荫,“另外那群人的手段就高明很多,至少不会傻乎乎地亲自跟过来。” 为了确认,她还借着吃椰子黄油球的时候闭紧眼睛,通过冥想光球短暂进入了诡异视角的状态,能探查到那只有些畏惧又一直没有远离的灵体。 玛丽摸了摸身后被阳光晒到温暖的喷泉水:“也对,他们应该比我们更害怕被人发现,那种打扮看上去就相当可疑。” 艾丝特重新展开了手上那副新买的贝伦斯港地图,飞快在脑内构建出不同方向的路线: “不过他们在那间卖编织饰品的小店门口就停下了,藏在遮阳棚的阴影底下,就是你斜前方那家。不用抬头去看,他们一直待在那没动。” 玛丽若有所思:“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隐藏身份,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可能畏惧阳光?” 两人同时一愣:“吸血鬼?” 艾丝特发挥了“偷盗者”的手速,在玛丽阻挠前,将最后一颗椰子黄油球塞到了嘴里:“这两个人不太像,如果真说是吸血鬼的话,昨天我们在酒见到的那个混血年轻人更加可疑。” “也有可能是血仆,吸血鬼会发展血仆当做自己的手下。” 艾丝特很快就想起她曾经被某只自称“血族”的年轻人,吐槽过自己的血液味道古怪。 “感觉今天晚上会很热闹啊……” 第六十五章 夜行人 下午的数小时,玛丽和艾丝特依旧在贝伦斯港悠闲地散心,只是艾丝特已经飞快将两人走过的地方记在心里,逐渐勾勒出贝伦斯这片区域的大致地图,包括附近的两座黑夜女神教会与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教堂。 天色渐渐擦黑,不论玛丽如何心存忧虑,时间也不会替她多停下几秒。 而艾丝特正巴不得红月升起,她已经选好了地方,就在两座教会教堂包夹的中间地区。 艾丝特不清楚这里的官方非凡者实力,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及时赶到现场,但至少能让他们意识到异动,追踪那群跟踪在两人身后的家伙。 事情闹大之后,让这群人忙着互相争斗就好。 贝伦斯的街道并没有经过合理的规划,大部分区域给人的观感都是杂乱无章。因蒂斯风格与拜朗风格的房屋交错地挤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带有鲁恩或弗萨克风格的建筑,只有靠近热带雨林的外围,更多才是当地拜朗居民的住所。 “玛丽,准备好了吗?” “完全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一直在闲逛。” 艾丝特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是啊,所以我只是问问你而已,你的速度应该还跟得上?” “没问题,体魄强化后这方面都有提升,迅速奔跑躲藏的话没有问题。”玛丽紧了紧衬衫,再度挽起袖口,确保待会儿的行动不会束手束脚,“要不是因为这些烦人的家伙,今天我还能去再喝一晚上。”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要不我还是把你想喝酒的想法偷走……” “用不着!” —— 跟踪两人的黑袍人,也同样在等待夜晚的到来,绯红月光落下,就是他们的特殊力量能变得更强大的时候。 因为目标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女性观光者,这两个说不上聪明的血仆很散漫地跟随着,见到她们走入一条相当阴暗偏僻的空街后,只觉得这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主人吩咐的就是白天进行观察,晚上再找机会对她们动手,将两个人带到约定好的地点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 对于两个不太了解非凡世界的人来说,这种小事在他们的眼中再简单不过。 而另一头,有人跟上了暗处潜藏的灵,与这只弱小的灵进行短暂沟通后,对身边的两个仆人说:“你们绕道去对面的街口,这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事情,只要盯住她们可能离开的方向就好,我们让那两个异教徒先上。” 两个血仆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小巷,却没想到会正对上左轮黑色的枪口,那个黄铜发色的女士将一直绑着的黑色头巾蒙在了脸上。 对方竟然携带着枪支,这是两个血仆完全没有料到的事情,更重要的在于—— 她只有一个人!? 翻到旁边平房顶层上的艾丝特轻笑一声,脸上也盖着遮挡半脸的银质面具,冲下方两人挥了挥没有戴着任何手套的双手:“嗨!” 在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她的时候,艾丝特迅速对着两人做出抓取动作,将这两人行动的念头偷走了。 玛丽的左轮枪口微微偏移,在这两个不会动的“靶子”肩头各自击出一颗子弹。留下妨碍他们行动伤口的同时,玛丽也发动了“贿赂”的“狂妄”能力,对这两个跟踪者的心智判断造成影响。 而艾丝特双手合拢,从掌心里抽出了那把“苍白骨钉”,随着一层光点从骨剑上飞起,盘旋在艾丝特的周围,阴冷的气息再也不受束缚,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 艾丝特能清晰地感知到附近徘徊的自然灵,纷纷传达出畏惧与臣服。 这样的动静应该足以让附近的教会注意到了,也包括控制着灵吊在后面的那位拜朗青年。 对于怀有“死神”信仰的人来说,这点刺激应该足够了。 艾丝特舞动一圈手中的骨剑,划出一道弧度,刚刚飘起的那些光点被召回,又覆盖在上面,将那股阴冷的力量统统压缩回去。 这时候要是直接举起它,再大喊一声“契约胜利之剑”就好玩了,不过就算这么耍一下也没人知道内情,真是遗憾…… 艾丝特忽然听到了一阵笛声,这声音的调子很高,尖锐冷清,只是笛声回荡间就掀起了阴冷的气息。 下方的玛丽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突然降低的温度在南大陆很反常,她立刻冲上方喊了一声:“该走了!” 艾丝特从屋顶轻盈地蹬着外墙的凸起,按照预算过的角度落在地面:“快走,应该是通灵的途径!” 然而这条小巷里不只有艾丝特和玛丽。 那两个血仆忽然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声,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们忽然间用力撕扯起身上的斗篷,兜帽掉落的瞬间,艾丝特和玛丽都看到了对方变成猩红色且失去理智的双眼。 “快跑!往右!” 艾丝特一把拽住玛丽的胳膊,完全没有跟这两个失控血仆纠缠的打算,吹响那种笛声的人肯定也在附近! 玛丽赶紧跟上艾丝特的脚步:“这跟约好的不大一样啊,那边不是黑夜教堂的方向吗!?” 地面隐隐颤抖起来,正当玛丽奔跑落脚的瞬间,一只沾满泥土的白骨手臂从中探出,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腕。 艾丝特反手扣住玛丽的肩膀帮她稳定身形,右手将“苍白骨钉”挥出,与那段白骨手臂相触的瞬间,从地面伸出的枯骨便骤然腐化,溶解成一片虚幻的黑烟,被骨剑汲取殆尽。 玛丽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说来就来!?我最讨厌这种诡异的非凡能力了!” “没关系,高位格对低位格有压制,这种程度应付起来也很轻松。” 骨笛声忽然尖锐起来,一段又一段支离破碎的骨头破土而出,飞快组成一只纯粹由骨架构成的豹子,拼凑这具形体的骨片新旧不一,似乎掺杂了不同物种的骨头。 简直就是拿白骨当拼接积木。 艾丝特脚尖点地,扬起“苍白骨钉”闪身跃出,但是控制这只豹子的人似乎刻意提升了它的速度,骨爪一蹬地面,就轻盈地和艾丝特周旋起来。 虽然骨豹的速度始终比艾丝特差了一些,但是每当纯白的骨剑擦过它的身体时,那段骨头就会瞬间破碎,任由碎骨被骨剑吸收,然后地下会钻出新的骨头,补全那部分缺漏的肢体。 这样简直没完没了,对方八成是在等待新的转机出现,并不急于解决我们而是乐于缠斗,他们是在等待援手? 艾丝特皱起眉头,既然这样,就更得快点解决这东西了。 一蓬光点从她发稍爆发开来,在绯红月光下荡开黑暗的同时,骨豹的周身浮现出一片光芒温和的圆轮,瞬间将它圈在中间。 玛丽瞪大了眼睛,这一次她看得比上次要清楚多了,那只骨豹在光环的环绕下,不断重复着扑击又倒飞的过程。 “走。” 即使艾丝特不说,玛丽也知道要尽快跟上她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而吹奏骨笛的黑发青年也停下了动作,他蹲在屋顶上,没有温度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黑夜教堂,通过灵反馈回来的信息,他知道有其他的非凡者正在迅速接近这里。 那两个发狂后四处攻击的血仆引来的动静太大,异教徒们来的速度比他预想得早很多。那些血仆的主人到底在干什么?真是蠢到让人难以忍受。 “苍白之手”大人一定会喜欢这个消息的,神之遗骨不仅出现了,还在明确的目标手上。 虽然很想继续追下去,但是对方有足以限制灵的威慑力,已经没办法继续跟踪了,支援来得太慢…… 拜朗青年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骨笛收好,很快也躲藏进一家本地人居住的简陋草屋,在主人家恭敬而欣喜的态度下,跟他们对好了被人询问时该说的话。 —— 明明艾丝特才是第一次来到贝伦斯港的人,但是玛丽却觉得她对这里的街巷小道熟悉到不可思议,两人甚至好几次都是从别人屋后的花园里穿过的。 在被那个看门的护卫发现时,艾丝特非常自然地反手一抓,趁对方茫然发愣的瞬间,果断地带着玛丽继续前进,越过围栏转入另一边的街道。 时不时就会有光点从艾丝特头上落下,在两人周身划一圈光弧再飘回,不断吸引着玛丽的目光。 “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贝伦斯港吗?” 在两人从石墙这一侧爬树上去,落在另一侧的广场外围后,玛丽终于忍不住这么问道。 “对啊,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艾丝特在脑内不断复盘着白天观察过的地点,领着玛丽迅速往海岸边绕去。 “因为你太熟练了!正常情况会想到从人家的花园里翻墙出来吗?我倒是有过几次爬屋檐的经历。” “这里的建筑物并没那么复杂,登上屋顶反而比较显眼,倒不如借着更杂乱的街道绕一圈,我们已经甩掉那两拨人了。” 随着两人离开那几条喧闹的街道,艾丝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她收起“苍白骨钉”,又将手套重新戴了回去。 玛丽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就算我们白天都走过,正常人也不会把这些地方都往脑海里记这么完整,相信我。” “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啊。”艾丝特疑惑地回道。 “你可能真的很有当窃贼的天赋……” 艾丝特反手一抓,玛丽想说的话立刻从脑袋里消失不见。 玛丽的眼睛立即放空了:“咦?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第六十六章 速起航 傍晚时分。 因为亚伦的灵性直觉没来由地疯狂预警,所以前脚刚刚踏进旅馆的托马,后脚就被亚伦拖出了门。两人拎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在天色还未完全擦黑的时候就踏上返回“四叶草号”的路。 “不要再跟我提你的预感和占卜了,我总有一天会揍你一顿的。”托马阴沉着脸,如果手上箱子里装的不是金币,他很乐意给亚伦的后脑来一下。 亚伦对此非常不屑地大笑一声:“哈!你这就像是让‘工匠’再也别碰神奇物品似的。” “我会把你这句话原样转告给亚历山大先生的,亚伦。”托马冷笑着道。 “我说的是实话,对我来说跟随心意行事最好,顺应时势才能让运气自然而然发展到最适合我的情况。” “啧。” 天色渐渐黑下去,亚伦将右手的箱子夹到胳膊底下,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们现在回到船上也不算晚……” 忽然间,有种莫名的恶寒让亚伦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回头望了贝伦斯中心街区的方向一眼。 托马注意到亚伦瞬间停顿下的脚步:“怎么了?” “不知道,总感觉今天的贝伦斯相当不安宁,等明早下船的人回来我们就直接离开。” 亚伦加快了脚步,托马不得不也赶紧跟上。 绕进“四叶草号”所在的岩洞,两人很快走到了船只旁。他们并不需要喊水手来放下绳梯,托马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粉末,先在亚伦身上洒了一些,然后将剩余的洒到了自己身上。 很快,两个人就轻飘飘地腾空飞起,缓慢飞向“四叶草号”的方向,平稳落在被打扫光洁的甲板上。 “如果不是因为担忧‘隐匿贤者’的存在,或许我当初也会选择‘窥秘人’,我当时可犹豫了好久。”亚伦笑嘻嘻地走在前面,这些资金都是要带回因蒂斯的,也包含会分给这艘船上水手的部分,都得放到仓库里好好保管。 托马却郑重地摇摇头:“所以你真的非常幸运……该死的,你确实应该走‘怪物’途径。平均每周我都得承受两次那种强制灌输的知识,有的人频率比这还高,这么些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的。” “或许你也有某种好运气,跟这艘船连到了一起。公主总能帮我们把好运留到关键时刻。”亚伦打趣地说道。 托马扯了扯嘴角:“让那位哈梅尔登船也属于你好运的一环吗?” 让托马没想到的是,亚伦竟然非常坦然甚至自豪地说:“当然!说实话,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如果让艾丝特来形容,她能找出“脑残粉”这样相当贴切,但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词语。 托马是想不到的,他只能板起脸冷漠地说:“你真的没救了。” “你不是我的途径,你是不会懂的。”亚伦摇头晃脑地说着,这种过于得意的态度让托马愈发来气。 将装着报酬的几个箱子都安放好,托马果断回去自己的船舱休息,完全没有搭理亚伦喝上一杯的邀请。 亚伦回到船长室,美滋滋地翻了一遍账本,对照一下入账的资金后,他笑容愉快地从自己的私藏里挑出一瓶夏约酒。 正当亚伦哼着船歌,往高脚杯中倒酒的时候,“四叶草号”忽然颤动了一下。亚伦迅速地抬高瓶口,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他的反应还是慢上半拍。 大片红色酒液洒落间,亚伦感觉自己的心也凉了。 “又得清理……不过公主反应这么大,或许是哈梅尔和玛丽。现在都这么晚了,为什么她们不找旅馆住一夜?” 在自己动手清理过桌面后,亚伦很烦心地来到甲板上。 托马比他来得早多了,但不是出于预感而是出于警惕,他刚好碰上夜间值守的水手,知道两位女士在船下呼喊的事情。 此刻托马正盯着玛丽两人沿绳梯往船上爬,先一步询问出亚伦也有的疑问:“这么晚了你们还特地跑回来?” 玛丽轻松地翻过船舷,在甲板上站稳:“出了点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盯上了。” 艾丝特也跳上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感觉吸引到奇怪的势力了。有莫名其妙的血仆,还有疑似灵教团成员的人。” “你是灾星吗?”亚伦笑眯眯地点评道,因为袖口沾到了一点,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葡萄酒味,“西拜朗这么大,你们能倒霉到这种地步也是相当罕见的,这大概就是好运的代价。” 玛丽甩了甩头:“不过我们最好赶紧走。那两个血仆发狂了,灵教团的人控制了附近的灵,都会留下不少问题。” 托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几天贝伦斯港的局面肯定会十分紧张,正好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等明天剩下的人回船就立刻出发。” 玛丽面带惋惜地往通往船舱的楼梯走去:“早知道买两瓶酒带着好了,走回去休息。哈梅尔?” 艾丝特指了指亚伦:“我有点话要跟船长先生谈。” 亚伦的视线一转:“我不会请你喝酒的。” “是谈正事!” —— 亚伦坐回了书桌后面,重新端起他没喝完的夏约酒,新倒满了一杯。 艾丝特走进船长室时,闻到空气中过度发散出来的酒香:“因蒂斯人都这么喜欢喝酒吗?” “就像鲁恩人都喝茶一样。” 艾丝特忍不住微笑着摇摇头,真是好刻板的印象偏见,虽然也没说错。 亚伦也笑起来:“如果你是个毫无幽默感的鲁恩绅士,我是绝对不敢说这话的。在海上的时候淡水很容易变质生虫,酒类更好保存的道理,你应该听说过。” “即使是亚历山大先生设置了能净化水的仪器,也会有一种怪味。”艾丝特补充道。 “习惯就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要回因蒂斯,不通过灵界通道的话之后的航程可不短。”亚伦享受地抿下一口葡萄酒,“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正事?” “你能帮我写信给‘神秘女王’询问一些事情吗?” 亚伦耸耸肩,用肢体语言示意艾丝特自己拉过椅子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今天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丝特便原原本本地将她和玛丽在贝伦斯港遇到的人都说了一遍,也褪下手套,给亚伦扫了一眼她手上无法完全收敛的羽状花纹。 “血仆,吸血鬼,这些人我拿不准,只是听说有少部分原始月亮的信徒在南大陆活动。另一些人大概率是灵教团的,你手上这把骨剑的来源毕竟也跟‘死神’信仰相关。” 艾丝特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我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会盯上我们。” 亚伦考虑了两秒:“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解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非凡特性聚合定律’?” “怎么说?” “同一途径的高序列物品会无意识地吸引来中低序列,相邻途径也会受到这样的吸引。” 艾丝特点点头:“对我身上的‘苍白骨钉’来说,是符合这种聚合情况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吸引吸血鬼——” 她的话语一顿,迅速联想起曾经见过那个被人偶控制的邪教信徒,并在那个人偶消散时听到“我看见你了”这样的话。 “你似乎想起了什么?”亚伦看出了艾丝特的犹豫。 “是的,我大概有点猜测。” 隐藏在头顶那轮红月上的力量,跟黑夜女神是截然不同的,追踪自己的就是对方?包括那天满月时产生交流的“门先生”,祂也处在红月的环绕下……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亚伦,等你们回到因蒂斯就要去探索那座遗迹了,是?” “是的,看上去你下定决心了。” 艾丝特的眼神格外坚定:“麻烦你告诉你的老师,我同意跟你们一起去。” 亚伦笑着冲艾丝特举了举杯子:“我会的,有你在我总是特别放心。” “别高兴得这么快,我有条件的。” 亚伦的笑意更深了:“你需求一份‘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而不是单纯的线索,对吗?” 艾丝特睁大了眼睛,迅速将这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联系起来:“你的老师事前已经吩咐过你了?”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线索与你可能提供给我们的帮助并不对等,老师早就考虑到你可能抬高报酬的情况。她告诉我,如果这次探险能有价格相近的收获,就可以通过我把那件神奇物品直接交给你。” “是神奇物品?”艾丝特思考了一下,还是认可了这样比较合理的交易,“如果这次探险没有让你们满意的结果,她愿意将那件物品转手吗?” “可以是可以,但她后续会有其他委托交给你。” 艾丝特沉默片刻,无奈地叹口气:“好,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老师的决定其实很公平。” 亚伦喝下了高脚杯中最后一点玫瑰色的酒液:“我们没必要在这方面设下陷阱,一切都以安全优先,这点对你也是一样。我的老师也擅长占卜,这是我们最恰当的选择。” 艾丝特想想那张“亵渎之牌”,猜测“神秘女王”的占卜也有相当高的位格,足以让亚伦从这位老师那里获得极大的自信。 艾丝特转身往船长室的门口走去:“只有我有位精通占卜的朋友告诉过我,占卜不是万能的。” 亚伦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点犯嘀咕:“占卜家”?难道哈梅尔还认识密修会的人吗?她身上的疑点竟然越来越多了啊…… 第六十七章 三月份 第二天,等到昨日下船的水手一返回,“四叶草号”就迅速出发了。绕开贝伦斯港相当热闹的码头,它直直地冲着“狂暴海”比较隐蔽的安全航道前进,一头扎进这片分隔开南北大陆的危险海域。 “你看到哈梅尔了吗?”玛丽逮住路过的皮埃尔这么询问道。 她正抱着两本都坦语的语法与词汇集,在亚历山大的建议下,玛丽决定让同为“学生”的哈梅尔替自己讲解一下。 皮埃尔指了指船尾的方向:“哈梅尔好像在那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玛丽看到哈梅尔正半跪半蹲俯下身子,不知道在船尾边缘折腾什么东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哈梅尔这才抬起头来。 “玛丽?”艾丝特认出了对方手上的那两本书,“你居然主动看书?真是难得,是亚历山大先生给你布置了额外的课程任务吗?” “给你说得好像我多懒惰一样!”玛丽也在哈梅尔身旁蹲下来,“你这是在干嘛?” 哈梅尔手上握着一把精巧的短刃小刀,玛丽见过这东西,哈梅尔说过这是一件“爪刀”形态的神奇物品。但是哈梅尔接下来的举动,玛丽就不太理解了。 淡淡的光点从爪刀上飘起,哈梅尔握住刀柄的位置,用力地用掌心蹭过去,很快,哈梅尔手上就积攒了一簇软毛。 玛丽的目光更茫然了:“这……” “是啊,这也是一种特殊效果。更强力的毒素和满月时的嗜血都会被压制,但是这样没有太大负面影响的毛还存在,过上两、三个月就得清理一下。” 玛丽放声大笑起来:“噗哈哈——你的神奇物品怎么也跟你一样离奇啊!” 艾丝特苦恼地扬了扬手上的“罗根之爪”:“你不要趁机骂人!这种负面效果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要是早点遇到我们,还能让亚历山大先生帮你打造呢,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种事的。” 艾丝特的神情一顿,移开了视线,专注地清理爪刀上面的狼毫:“哈哈,谁知道呢……我总有要下船的那天。” 她的话含糊不清,有种让玛丽无法理解的消极,玛丽将头巾里掉下来的散发别到耳后:“那就不说这个,亚历山大先生告诉我,看在你已经能跟本地人正常交流的份上,都坦语的事情可以问你。” 接下来哈梅尔露出的笑容突然让玛丽背后一寒:“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怀好意?” 艾丝特眨了眨眼,压抑住能让别人感受题库与试卷的幸灾乐祸:“我有吗?” “绝对有……”玛丽十分怀疑地嘀咕道。 —— “四叶草号”穿过“狂暴海”的航程大多数时候都很稳定,少数风暴肆虐的日子,幸运也会眷顾这艘船只上的人们。 但即使如此,在“狂暴海”区域弯弯绕绕往北靠近,“四叶草号”也花上了大半个月,才在塞洛斯岛的码头靠岸,补充船上的物资。 之后再花上差不多的时候,就能通过迷雾海,穿过奥拉德克群岛的边缘,抵达因蒂斯西北面的港口。 如果不是因为对时间有特殊的感知,再加上非凡能力带来的强化,艾丝特或许真的会彻底忘记日期。 不过她没有忘,所以艾丝特布置好仪式后,在“四叶草号”绿色光幕的保护下,召唤了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将一枚金币与信件递给四个头的信使小姐,目送着对方走入灵界缝隙,艾丝特这才坐回了床边,继续阅读从亚历山大那里借来的弗萨克语书籍。 只有玛丽还在跟都坦语艰难地作斗争。 因为艾丝特给她出了一大堆习题,所以现在只要两人一碰面,玛丽幽怨的目光就会钉在艾丝特身上。 —— 奥拉维岛。 克莱恩结束了又一天在奥拉维医疗救护基金会的工作,他已经能毫无挣扎地面对刷厕所的活计了。 这段时间以来克莱恩一直都在这里登记义工身份,通过帮助那些将逝之人完成他们的心愿,努力消化“无面人”魔药,为晋升做着进一步准备。 对于污染问题,他已经决定拜托艾丝特帮忙了,在魔药彻底消化前不用急着联络她。 听艾丝特的信件中说,她处理“四叶草号”那边清除污染的委托相当顺利,所以克莱恩没有急于向认识的其他人询问这方面的事情,不然他一定会对艾丝特“当场解决掉污染”的话心生怀疑。 因为克莱恩不时就会更换面容与身份,所以他的义工生活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至少比最开始直接用格尔曼·斯帕罗的脸走进基金会办公室好多了。 随便找一间酒解决掉晚餐,喝了杯黑麦啤酒,多点一份特亚纳浆甜糕犒劳自己,克莱恩散步着走回旅馆房间。 不过他刚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时,就察觉到了房间内的异动,很快灵界裂缝撕裂开,四颗容貌艳丽的人头从中飘出来,其中一个还咬着信封。 “谢谢,麻烦您了。” “是……”“光……”“的信件……” 最后一个头没有话可说了,有些苦恼地“嗯”了一声。 接过信使小姐嘴上的信件,克莱恩看到了艾丝特熟悉的字体,在送走这位对艾丝特称呼奇怪的蕾妮特小姐后,克莱恩当即撕开了封口,展开折叠起来的信纸,嗅着还新鲜的油墨味,浏览起纸张上的内容: “致我的朋友: 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没有太倒霉的事情发生。 我这边都挺好的,虽然我能感觉到‘四叶草号’的大副表面上还装作不信任我,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航行,我跟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 在完成这次随他们探险遗迹的委托后,我或许有机会得到足够的报酬,想办法晋升‘寄生者’。半神序列对非凡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步,我相当期待会发生什么,对此有种特别强烈的预感。” 半神啊……这一次又被艾丝特走在前面了。不过她的晋升看上去不需要仪式,塔罗会上也没求购过辅助材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克莱恩在替艾丝特感到高兴的同时,眉头却下意识皱起来。 随着他对非凡力量的了解越多,收集到越多罗塞尔的正经人日记,克莱恩也察觉到了艾丝特是多么罕见的“特例”。而在非凡世界里,“特例”往往代表着更加混乱疯狂的影响,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偷盗者”与“命运”两种能力交叠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艾丝特与卓娅难以分割的现状。 艾丝特要是不断晋升下去,为了抗衡卓娅,她很难放弃晋升序列零的希望。那某一天,说不定她还得去面对同途径高位者的阿蒙…… 克莱恩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叹了口气,重新看起信件: “我之前在西拜朗的时候遇到了疑似灵教团的人,也遇到了形迹可疑的血仆和吸血鬼,后来船长告诉我,曾经有隐秘组织出现过分裂,部分‘月亮’途径的非凡者加入了玫瑰学派,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成员,西拜朗的隐秘信仰里就以这两个组织最为活跃。 不过我们跑得很快,可能这就是‘四叶草号’的特点。我在这里结识的朋友告诉我,在一艘船上待久了,很容易就被这艘船的气质影响。 ‘四叶草号’的气质基本就是[佛系躺平],可能因为这艘船和船长都是‘命运’途径……”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克莱恩也就没有刻意扮演“冷脸的格尔曼”,捂着脸闷笑了一会儿。 这种久违的中文网络用词,能让他短暂地脱离非凡世界片刻,获得不少轻松感。 艾丝特总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出些奇怪的话,从两人认识起她就会这样开玩笑,带着种让人难辨真假的幽默感。 克莱恩继续读了下去,艾丝特的鲁恩语也总是写得非常工整,让他能看出一点无形方框的影子: “按照船上那位老先生的说法,我很有成为一位语言学家的天赋,我的都坦语和因蒂斯语已经非常熟练了,虽然弗萨克语还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但是单纯的阅读也很通顺。 如果未来你有需要翻译的时候,可以考虑雇佣我,我一定会给你友情价。 相信我,即使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语言我也有很强烈的印象,这些单纯被存储的知识,似乎比记忆要残留得更多,都在我的脑袋里。 ‘四叶草号’正在前往因蒂斯的路上,再过两到三周,我们就会在斯德兰斯堡的港口登陆,让‘四叶草号’和大部分船员享受一段时间的假期。 到时候我会跟着船长、大副和二副前往那处霍纳奇斯山脉边缘处的第四纪遗迹,帮助他们进行探险。 闲聊了这么多,这封信也写得够长了,那么我也将最重要的一句话留到最后: [生日快乐,周明瑞]。” 克莱恩瞪大了眼睛,望着这最后一句中文,他没有刻意用小丑能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微笑之余,他的眼眶也有点发烫。 三月四号,今天是他来到异界的第一个生日。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有人写了一封絮絮叨叨的信。 这封信或许只值一个金币的邮寄费,拿在手上轻飘飘的。 克莱恩将这封信郑重地收起来,叠好,放回信封里,压紧撕开的裂口。 他布置仪式,把这句生日祝福献祭到了灰雾之上。 第六十八章 因蒂斯 三月二十二日。 昨天艾丝特刚经历了一场没有太多新消息的塔罗会,成员们还在稳定地消化魔药、寻求配方,并没有这么快就能进入下一步的提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隐者”对于“恋人”的关注度莫名提高了,每次塔罗会都会多瞄几眼过来。艾丝特十分茫然,她回顾一下过去的数次交流,自己应该没有在哪冒犯过这位“隐者”女士,为什么她望过来的眼神充满审视? 但是每次“隐者”都会很快移开视线,艾丝特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就没有开口询问,她怀疑即使问了“隐者”也不会坦率承认。 四天前在奥拉德克群岛又一次补充过物资后,“四叶草号”这段漫长的航行终于到了尾声。 摘掉海盗旗,亚历山大在最底部的船舱忙活几小时,才完全停下让“四叶草号”产生泡沫的装置,期间艾丝特和托马都被拉过来打下手。 “你拉我来是应该的,你拉她来干嘛?”托马指着艾丝特这么问道,言语间相当不耐烦。 “不要这么失礼,托马。哈梅尔在的时候公主更安分。”亚历山大拧下来一圈巴掌大的螺栓,示意艾丝特将它与别的零件放到一起。 托马显得更不高兴了:“但是这相当于把这艘船的秘密都暴露给她!” 亚历山大头也不回地敲了敲下一处零件,继续拆卸严密的防护层:“省省,这么几年下来,难道你就能看得懂这些泡沫发动机的构造?” 艾丝特憋着笑,没有出声,她不好意思再刺激因为无法反驳而脸色发红的托马了。 在那些绚烂的泡沫消散后,这艘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偷偷出海的私船,变得相当不起眼。 “四叶草号”难得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公共港口,船上的水手们都因为能回家而兴奋不已,没有人打算留在船上庆贺这件事,亚伦也没有强留他们。 “那‘四叶草号’要怎么办?”艾丝特也就这件事情询问过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推了推厚瓶底般的眼镜:“会有我的老朋友来接收公主,带她也去放个假,做一下全方面的保养与休整。” “我猜您的老朋友也跟这艘船很熟悉。” “当然,我们当时还在一起设计……咳,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亚历山大摇摇头,“你就不要打听上一辈人的青春故事,可没什么好听的。” 艾丝特拎紧了手上的行李箱,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们要怎么去目的地?上霍纳奇斯省离斯德兰斯堡可相当远,要耗费不少时间呢。” 亚伦笑眯眯地凑过来,冲外面说不上热闹的港口高兴地摊开双臂:“那当然是蒸汽列车!欢迎来到蒸汽奇迹因蒂斯,感谢伟大的罗塞尔大帝!” 艾丝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让站在后面的玛丽闷笑了两声。 托马立刻开口了:“玛丽,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去我们在斯德兰斯堡的会馆待着,最好给你家里写封信。” “我不能去!?”玛丽当然相当不满,“我今天已经是个成熟的海——冒险家了,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去探索那座第四纪遗迹?” 托马冷冷地瞪着她:“你觉得你很成熟?想去也可以,打过哈梅尔再说。” 亚伦很不赞成地瞄了一眼托马:“这个对比相当不合理,即使是你自己有这种信心吗?” “没有,但不妨碍我借此警告玛丽。” 玛丽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艾丝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把钥匙上的污染足以说明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不是不让你证明自己,但那处遗迹情况不明,我们说不定很难分出太多余的心思照顾整支队伍的人。” 亚历山大附和地点头:“你的序列还是低了一点,玛丽,少一个人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那意味着可能遇险的人变少。” 亚伦抬手想拍玛丽的脑袋,被她一个横移闪到旁边,亚伦只好拍了拍自己的衣角,理平那并不存在的褶皱:“亚历山大你不用说得那么悲观,我们的这趟行程会很顺利的,相信我,我们一定能交到好运。” 玛丽没有再开口,但她眼中的失落怎么都掩藏不住。 艾丝特望着港口边的集市,深吸一口气:“或许这就是道别了。” “你在说什么?我们又不是不回‘四叶草号’了,过一个月我们就要重新出海的。”亚伦很疑惑地转向她。 而艾丝特只是展露一个甜美的微笑,淡色的眼睛中冷清得不含温情。 艾丝特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返身走过去拥抱了玛丽一下: “希望你一切如愿,向着理想中的自己前进。” 玛丽也很茫然:“哈梅尔?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要永别一样。” 艾丝特松开玛丽,重新抓起自己的行李箱:“玛丽,那就永别——哈哈哈,当然只是开个玩笑,别用那么凶的眼光瞪我啊。” 托马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亚历山大微笑着注视这一幕。 只有亚伦的特殊预感让他心里一空。 虽然不论怎么听那都是很幼稚的、刻意招人白眼的玩笑,但是他的灵性直觉告诉亚伦,并不是这样。 哈梅尔动用了话术方面的能力,想让别人相信这只是玩笑。 艾丝特又冲玛丽挥了挥手:“那些都坦语的练习题你记得完成。” 于是玛丽气哄哄地扛着她的行李箱跑掉了。 亚历山大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你们先找家咖啡店解决午饭,之后直接去最近的蒸汽列车站台,我们应该还能赶上下午的几趟列车。我还得再等等他,那个散漫的家伙又迟到了。” 托马点点头:“我先去会馆取我们的伪装身份证明,到时候直接去蒸汽列车站台找你们。” 亚伦望着玛丽离开的方向:“真想喝一杯啊。” “我们到上霍纳奇斯省还远着,一个月的休息期,总有你能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托马很不耐烦地回道。 艾丝特嘴角又挂上笑容:“亚伦船长,我们走。” 亚伦瞥了她一眼:“喊我亚伦就行,回到地上可就没有什么船长了。你喜欢吃甜点,就不应该错过因蒂斯的香料红酒炖梨,还有橙酒薄煎饼……” 艾丝特回头,瞥了一眼“四叶草号”。 没有那些泡沫的簇拥后,它看上去如此普通,远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整艘船悬浮起来缓缓飘在空气中,被七彩泡沫环绕的梦幻感。 —— 因为托马的话,艾丝特盯紧了亚伦,这两样酒精甜品是一口没吃上。 不过在比较偏远的斯德兰斯堡,这里只有极少数的奢华餐厅才会提供这些,大部分小餐厅常备的都是更普通的大众甜点,比如鸡蛋奶油布丁塔或者闪电泡芙。 两人的午餐随便吃了些东西,很快就找到一辆出租马车,坐马车前往斯德兰斯堡东面的蒸汽列车站台。 “你的因蒂斯语真是熟练到不像鲁恩人,就是带有特里尔口音,跟亚历山大太像了,不用这么像的。” 艾丝特眨眨眼睛:“只是带有一点刻意模仿,我觉得亚历山大先生的口音很优雅。” 亚伦往后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厢上,这条路整体还是相当平稳的,他压低了声音:“特里尔的口音听上去有点做作,尤其是亚历山大喜欢拖长的尾音,总是让人想到那种带咏叹调的颂歌。我得说永恒烈阳教会对此可能有那么点责任……” “这样毫不在乎地谈论教会,亚伦先生就这么笃定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 亚伦呲了呲牙:“要是你现在张开双臂赞美什么神灵,我会直接吓得从马车的车窗里跳出去。” 艾丝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这个话题再谈下去两人就真的太过异端了:“现在因蒂斯的马车行业应该远不如蒸汽列车?” “多亏罗塞尔大帝的全力推行,蒸汽列车才被普及到大部分重要的省市,不过现在很多人都想把这件事的功劳往蒸汽教会头上塞。你可别告诉亚历山大我说了这话,他的信仰跟他的研究精神一样忠诚。” 艾丝特心存疑虑:“承认是罗塞尔大帝的功绩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非要抹去这位变革者的存在呢?总不会是因为他混乱的男女关系?” 亚伦的神情黯淡了几分:“我倒是觉得罗塞尔大帝相当值得敬佩,尤其他还是……可惜他晚年出现了太多违背原先性情的怪异事情,最终倒在教会与贵族们的联手刺杀之下。” 艾丝特下意识地想到了某方面的可能:“污染?” 亚伦却只是摇摇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从表面上来看,大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那也都是在我出生前发生的事情了。” 艾丝特望向窗外,一个报童正拿着报纸冲路人叫卖。改良造纸术和印刷术、抄名着、打造幼教玩具、“发明”塔罗牌和纸牌……更不要提蒸汽机、帆船与火炮的应用与普及。 “即使他们再怎么想抹去那些痕迹,他也留下了足以永远改变这个世界进程的影响。” 亚伦抬眼望着她:“你似乎很感慨。” “我不否认他开启的殖民时代对群岛和南大陆的原住民是灾难,但也会承认他造福了很多人……在他的时代,就连鲁恩都不得不对因蒂斯低头。” 艾丝特不会说的是,罗塞尔在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像他们印象中的世界,单是因为这点,她最多只会嫌弃,而不会对罗塞尔的所作所为过多评判。 说到底,只是相比南大陆的人民,罗塞尔作为“老乡”的身份更让艾丝特有认同感,她几乎能想象到写下那些日记时,罗塞尔各种各样的神态。 就好像……她见过他甚至认识他似的。 但艾丝特也很确信,自己没跟这位百年之前的大帝有过任何接触,即使看过部分日记,也不应当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亚伦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笑容:“是的,即使是现在,不少人还希望能恢复他当执政官和‘凯撒大帝’时期的帝国荣光。” “哪有那么容易?”艾丝特略带不满地道,“他们也把这种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即使是同一条路,换个人走也不一定是什么样的结果,罗塞尔可是个有野心又敢行动的家伙,他各种强烈的欲望其实相当容易被利用…… 可惜啊。 艾丝特叹了口气,至少她现在还能跟克莱恩聊些琐碎的事情。 罗塞尔那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非常、非常孤独。 第六十九章 表诚心 马车上,亚伦有些心神不宁地开口:“之前你跟玛丽说的话不只是在开玩笑,对吗?”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这件事……最好等我们登上蒸汽列车再说。” “你需要让亚历山大和托马也知道这件事,以免你对我的暗中影响导致误判或感性用事?”亚伦这么反问道。 艾丝特点点头:“虽然说不上那么严重的后果,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同行,我们相处得也算不错。在进入那座第四纪遗迹前,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告诉你们。” 亚伦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关系到我以后是否要回去‘四叶草号’,我大概率会放弃返回船上。至于理由,晚些我会一起告诉你们三人,就不用说第二遍了。” 亚伦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快抵达车站了,他才轻声笑笑:“所以等我们探索完那座遗迹,你打算去哪?” 艾丝特这两天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听说过克莱恩要借“世界”的邀请,跟随“星之上将”出海的事情,克莱恩也告诉艾丝特,如果她没办法赶到,会让信使把需要去除污染的物品交给艾丝特,四个头的信使小姐可以帮忙递送少量物品。 所以艾丝特也迅速给出了她的回答:“我大概要回去跟我的朋友会合。没有具体的打算,但对我来说晋升是首要的。如果我觉得留在因蒂斯能遇到我想要的机缘,我就会待上一段时间。” 亚伦提出了另一个方向的建议:“第四纪时‘图铎帝国’的首都就在特里尔,支持‘图铎帝国’建立的天使家族中有掌控‘偷盗者’途径的。如果你想,可以考虑跟我的老师聊一聊。” 艾丝特心中一紧,连连摇头:“不不,我绝对不会去调查那些天使家族的,反而不如替你的老师完成其他任务来得轻松。” 她对特里尔有种莫名的抗拒感,更别提那些第四纪家族中可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打交道的家伙。 亚伦笑笑,没再说什么。剩余的路程不过数分钟,两人很快就走下马车。 亚历山大已经等在这里了,他换上了很朴素的深灰色古典长袍,相当衬托他身上的学者气质。再加上手上捧着的书籍与厚眼镜,亚历山大看上去更加像个不怎么出远门的老学究。 这么看,真的很难想象亚历山大先生颜色偏深的皮肤都是海上晒出来的……艾丝特在心底里嘀咕了一声。 在蒸汽列车站台外等待没多久,托马也赶了过来。 半小时后,一行人便已经坐在蒸汽列车上,托马买的票竟然是一等座,四个相当宽敞的座位刚好相对,占据了车厢的一角,中间隔着一张可以放置杂物或零嘴的小桌板。 “我们会在中途的旅馆休息一下,连续坐上三十个小时的蒸汽列车没人受得了,至少我的这把骨头已经吃不消了。”亚历山大递了一本弗萨克语的小说给艾丝特,让她用来打发时间,天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书,他的行李箱里似乎永远都装着不同的书籍。 “你也就这么说说,以我们的身子骨再活上几十年也没有问题。”托马闭着眼睛靠在窗边假寐。 亚伦坐在他身边,而艾丝特坐在托马的对面,身边是开始专注于书本内容的亚历山大,他似乎在斯德兰斯堡又买了新书,颜色靓丽的封皮散发出少许怪味。 亚伦挑着眉毛转向艾丝特:“你要小心点,看书看多了说不定就会跟亚历山大先生那样,戴上眼镜可就不好了。” 艾丝特立刻放下了正在轻揉右眉心的手,干笑两声:“哈哈,我会注意的,至少我还没到会近视的地步……” 而亚历山大完全没有抬头,专注地沉浸在书籍的文字里,似乎完全没听见亚伦的调笑话。 数小时后,天色昏暗下来,喷吐着雾气的车头驶进一座小镇,一行人又找了间距离较近的旅馆,并在旅馆内用了晚餐。 艾丝特单独一间客房,亚历山大也提出要单独一间,托马和亚伦最终则找了带次卧的套间。 因为两个人谁也不肯睡沙发,在前台拌嘴争执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亚历山大敲定了住宿的套间,反正全都是亚伦付钱。 亚伦其实并不介意,他除了对自己私藏的佳酿十分吝啬,替众人买单的时候一向大方,他只是单纯想跟托马吵架而已。 按照亚历山大所说:“在亚伦被拜亚姆赌场通缉前,他攒的积蓄足够花上几十年了。” “所以‘金手指’的一万金镑赏金里有不少水分?”艾丝特微笑着道。 托马阴沉着脸,对于亚伦方才刻意挑事感到非常不满:“就他的实力,不在‘四叶草号’上面的时候相当缺乏实际战斗力,顶多能以各种离奇的方式回避掉正面战斗,或者让对手倒霉。”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事的亚伦先生,能让敌人喝水呛死也是很厉害的能力了。” 亚伦嘴角的笑容十分勉强:“谢谢你如此尽心尽力的安慰,我一定往这方面努力。” “我是认真的。”艾丝特板起脸说道。 “我完全没觉得……” 不过在众人分散去休息之前,亚伦让所有人聚集到他和托马的套间里,这里有一个小客厅,加上艾丝特从自己房间里拖出来的椅子,四个人都能坐下来。 亚伦冲艾丝特抬了抬下巴:“既然人都到了,中午你跟我没聊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艾丝特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她严肃的神情让最为随性的亚伦也没有了打趣的想法:“如果直接解释,你们很难会有相应的概念,那么我来问个问题,我登上‘四叶草号’具体多久了?” 亚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怎么也有快一年……” 托马冷笑着打断了亚伦的话:“你脖子上的东西可不是摆设,亚伦,动动脑子。她上船根本不到半年!也就几个月而已。” 亚历山大却用指节怼了一下眼镜,没有急于说话,而是起身从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个小本子,才重新坐回安乐椅上。 在翻阅过巴掌大的笔记本后,亚历山大的脸色也露出少许诧异:“是两个月?从一月二十一号到昨天,刚刚好两个月。” 这一次,托马难得和亚伦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可能!?” 艾丝特拍了拍手,让惊讶中的三人将目光转向自己:“之前亚历山大和托马在那座小岛纳瓦特上,见过我用一种很奇怪的力量,效果近似于‘逆转时间’但并不完整。” 亚历山大的余光掠过神色不定的亚伦:“我能确认的,只有那是相当高位格的能力,这是你能借用那种非凡力量的代价?” “或许是,我并不清楚,但在我跟他人构建联系的时候,别人感知中的‘时间’会不断受到扭曲。” “原来不仅仅是‘诈骗师’的魅力……”亚伦闭了闭眼,又望向艾丝特,“你付出的应该不止这些。” 艾丝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我跟他人的命运无法产生交集。” 托马先亚伦一步反驳了这句话:“放屁!你现在就坐在这间屋子里在跟我们交谈,难道你还能是个假人吗!” 亚伦往沙发后背靠去,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灵感:“时间?” “普通人大概一周就会完全遗忘掉跟我的接触,非凡者可能稍微长一些,但也就在十天左右。我没有在生活中长期接触过半神,所以不确定到哪一步才能留下记忆。”艾丝特轻声道。 她也考虑到有几位曾经与“卓娅”的各种交集,于是又补充道:“我目前知道的是,到了天使层面的非凡者,或者有神灵的庇佑的话,也能免疫这种来源不明影响。” 亚历山大摩挲着手上笔记本的封皮:“你说的接触,是不论发生过什么事、认识多久,都包含在内吗?” “是。” “你确实在跟玛丽‘永别’,”亚伦垂下了头,“如果完全不记得,两个人失去了命运的交集,那么再见面的时候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托马烦躁地捏了两下眉头:“我只能说这样的玩笑不好笑!你确实一点都不可信!” 亚历山大向来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他的反应比另外两人平和很多:“怪不得你之前要询问我们关于相处时间的问题。如果不是有之前这些疑点,我们大概很难把你现在的话当真。” “我注意到您会有记录日常某些事情的习惯,而船上新增了可疑人员,这种重要的事情,我猜测您必然会留下相应的记录。” 亚历山大重新翻开他的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因为他不再说话,屋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艾丝特清了清嗓子:“嗯,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亚伦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略有闪躲:“我的老师还能记住你,她并没有到达天使的层次。但我不确定是否跟她手上的某些东西有关。” “她手上有‘命运’途径的高位格物品,在更早的时候就注意到过我引起的异动。” 亚历山大点点头:“在去探索那座遗迹前你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些,我明白你是想跟我们坦白,让我们心安。但我不得不说一句,这件事你之后告诉我们会更合适。” 艾丝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显出几分淡漠:“虽然时间也不长,但玛丽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我很少跟我过去的朋友们这样正式地道别,所以情绪受到不少影响,我也已经习惯这样的分别了。” 托马已经是屋里唯一一个脸色难看的人了:“你看上去可没有多少感伤。” 艾丝特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这不影响我理智地谈论这件事。” 亚伦的视线扫过她的笑容:“我知道了,在这件事结束后我就会跟我的老师交流,你不用返回‘四叶草号’了,对其他人来说解释你的存在反而更麻烦。” 艾丝特站起身:“谢谢你的体谅,亚伦先生。” 在她搬着椅子返回自己的单间客房后,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她真的很危险,却又不断向我们展现着自己诚心,这个人太矛盾了,哈梅尔小姐。”亚历山大又在他的笔记本上添加着什么。 托马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亚伦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写信给老师,不过大概率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样的非凡影响,简直是前所未闻。” 亚伦离开后,托马又看向还在写下东西的亚历山大:“不觉得她这样的理智反而很不正常吗?” 亚历山大的笔顿了顿:“她本来就很不正常。” 第七十章 霍纳奇斯 一节节蒸汽列车穿过广袤平坦的原野,在蓝得透彻的天空下往前奔驰,在温度逐渐转暖的开春,几乎所有青翠的田野里都有农民在忙碌着。 罗塞尔带来了蒸汽机,全力将它努力往军事储备的方向推广,沉浸在扩展宏图的大业中。民用的小型蒸汽机完全没有出现,因蒂斯的农业仍停留在人耕或者马耕的方式,。 因蒂斯北部较干旱的平原地带更多是以小麦这类粮食为主,不像南方气温与湿度更适宜葡萄、苹果或甜菜之类的农作物,收益也跟南方的葡萄园无法相比。 换乘了两天的蒸汽列车,艾丝特四人已经进入了上霍纳奇斯省的范围,车窗外的景象也逐渐萧条,只有连绵不断的山峦。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山脉外围,离间海沿岸的第利斯还有不少距离。”亚历山大放下手上的书,给往窗外眺望的艾丝特解说道。 “我只记得第利斯是间海沿岸的大城市之一,它离霍纳奇斯山脉也不远?” “是的,第利斯人口很多,在周围也聚集了不少中型城市,算是霍纳奇斯山附近最繁华的地区。当然,跟那座‘欢乐之都’的特里尔是没法比的。”亚历山大回答道。 亚伦这两天的话少了很多,更多时候也跟艾丝特一样盯着窗外沉思。 托马指了指那些嶙峋的岩壁:“这离山脉其实还远着,但是外围也基本都是山地,所以你们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的。” 亚伦皱皱鼻子,不屑地扫了托马一眼。 艾丝特翻开手上的书,也学着亚历山大的样子,沉浸到字句间的世界里。 一小时后,四人就下了蒸汽列车,这是座很普通的小城市,甚至比廷根还要偏僻许多。 如果换做是在鲁恩,或许根本就没有建设列车站台。但在罗塞尔当年的大力推广下,因蒂斯的大部分地区都建设了蒸汽列车站台,让大部分平民也都能享受到这种出行方式的便利。 “我们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就出发。”亚伦这么说道,没有人提出异议。 在决定好落脚的旅馆后,亚历山大询问道:“哈梅尔,你要跟我去镇上看看吗?这里也是有书店的。” 艾丝特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她猜测到了亚历山大的真实心思,他有些话要跟自己单独聊聊。 于是两个人走上了街头,天色昏暗,亚历山大带着艾丝特步履悠闲地穿过一个人声嘈杂的集市,走进了一家门口摆着杂志架的书店。 店门上挂着铃铛,有人推门就会发出阵阵响动。看店的年轻人坐在柜台后,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就再度低下头,手上拿着一份报纸自带的填字游戏。 他脸上的雀斑几乎都写满了“无聊”二字,很明显并不喜欢这份枯燥的职业或者书籍。 对方没有上来推销,反而给亚历山大和艾丝特提供了单独交流的机会。 亚历山大的目光在标注着新进书籍的架子上游走:“哦?居然有沃尔女士的新小说,这种小地方竟然会进货,恐怕书店老板也是她的读者啊。” 艾丝特有点意外:“您会看这种类型的小说吗?我还以为她的读者大多都是年轻人。” 亚历山大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古板的人吗?我什么书都会看一些。任何书只要看上一遍,我差不多就能记住大部分印象,算是学习方面的优势。” 艾丝特从书架上取下这本被翻译成因蒂斯语的“佛尔思·沃尔绝佳新作”,简单浏览起来:“我其实挺喜欢她的书。虽然有时候会太过天马行空,或者过于沉溺于角色的浪漫关系,但就这位作家女士的想象力来说,她在各方面都很让人惊喜。” “听到你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意外,我个人更喜欢更加风格朴实、逻辑性强的书籍,所以只是看看,并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位鲁恩的作家。”亚历山大的目光掠过书架,很明显是在找让他更感兴趣的新书。 艾丝特将手中幻想风格强烈的冒险小说放回架子上:“所以,您想跟我聊什么?” “关于你身上的异常。” “如果您想说的是我无法被人记住这方面,我也没有更多的信息能提供给您,不然我也很希望能听听您的分析。” 亚历山大摇摇头:“不,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之前——” 书店门口传来铃铛声,亚历山大下意识打住想说的话,两人都往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跛着脚的男人走了进来,外貌也就四十岁出头,他穿着非常整齐的黑色燕尾服,嘴唇上蓄着两撇的小胡子,黑色的头发油亮而整齐地梳往脑后。 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前台,面无表情的五官像是蜡像般僵硬。 他用食指顺了两下唇上的胡须,视线转向艾丝特和亚历山大这侧时,男人脚下很明显停顿了两秒,然后才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径直往柜台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在那瞬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她瞬间想到了灵视。 她望向亚历山大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用手挡在脸边,用口型做出示意。 亚历山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方是非凡者! 这有些太赶巧了,亚历山大当即点点头,两人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在书架前随意散步起来。因为店里足够安静,两人即使与那边隔了几米距离,也能听清柜台旁的谈话。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干瘪,因为低沉而含糊不清:“西蒙呢?” “老板今天不在店里,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柜台后面的年轻人被迫放下了填字游戏,很无奈地抬起头来回答道。 虽然神情上没表达出来,但艾丝特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只希望能快点打发面前的人。 中年男性却很执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天?明天?” “我不知道,您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这给他留封信——您不是这两天第一个来的。我在这坐一整天了,保不准还要再坐上一天呢,先生!进店的一个买书的人都没有,全都是要找老板的,真不懂他没事出城干嘛!” 年轻的店员忍不住抱怨起来,艾丝特从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罗塞尔的原版诗集,缓缓翻看着,注意力仍然放在身后那场谈话上。 中年人完全没搭理那一通抱怨,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吗?如果他今天有可能回来,我就在店里等他。” 店员脸上的烦躁越来越明显:“先生,看您这身衣服,想来您是个体面人,跟老板一样,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被雇佣的小人物了。我告诉过您,我不知道,老板只说他要出城去!” 中年人其实跟这个满脸无聊的年轻人一样,对店里满载书本的货架不屑一顾。男人就那么站在柜台前边,他也执拗得让人发笑,脚下一动不动:“那之前来找他的都有谁?你认识吗?” “神啊,我从没见过像您一样难沟通的人,求求您让我清净会儿。我不是老板,我也不知道那几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不认识他们!一位都不认识!” 年轻人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他不断用手上的笔敲着柜台,像是在给自己的抱怨打节拍一样。 中年人突然伸手越过柜台,抓住了年轻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向自己。年轻人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柜台上,震惊到一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色苍白地与中年人阴黑的蓝眼睛对视。 中年人的声音没有多少波动:“听着,我知道你很不满,我也他妈的很不满,懂吗?你最好祈祷你的老板尽快回来。” 店员脸上的雀斑都变得惨白起来:“我、我知道了!” 中年人没有松开这位店员的衣领,反而更用力地揪着他往上提,他脸上渐渐扬起笑容:“对待他人的尊敬不是用敬语,而是摆出你应有的态度。” 店员的声音都在发颤:“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人的嘴角两侧高高勾起:“现在告诉我,西蒙究竟去哪了?想好你的回答,不然……” “咳咳。” 中年人听到女声轻咳的瞬间就松开了手。 诡异的危机感转瞬即逝,但男人比较敏感的灵性直觉,让他得以察觉到这份来源不明的压迫感,他当即后退两步,右手插进了口袋里。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几本书籍,最顶上那本在封面标着“佛尔思·沃尔绝佳新作”宣传语。 “我想买这几本书,你能帮我统计下价钱吗?” 那位店员眼神中的慌张还没消散,他颤抖着接过艾丝特递过去的几本小说:“抱、抱歉,我的意思是可以!但是上面这本,它只是拿来宣传用的,有磨损……我、我去后面给您拿全新的!” 中年人死死盯着身旁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士,像是要把她的脸上看出洞来。 艾丝特平静地转向他:“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男人迅速移开了目光,他甚至连再度开启灵视都不敢,明明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但他的灵性直觉却一直莫名紧绷着。 亚历山大也走到柜台旁边,站在艾丝特另一侧:“买完书我们就走。” 他这样既是在委婉地跟对方展现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两人不想生事,话外也是在劝告艾丝特不要惹麻烦,但却用跟她站到一起的动作,隐隐向中年人表达了威慑:两个人对上一个,始终是一个人更吃亏。 艾丝特轻快地点点头,露出柔和的微笑:“好的,就等付款了。” 中年人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另一个书架旁,假装浏览起上面的书名。对面也摆出了自己不愿起争执的态度,这让亚历山大非常满意。 直到那个店员返回柜台前,艾丝特付了两枚金路易,并拿到了找回的零钱,她这才抱着几本书,跟在亚历山大旁边踏出了店门。 那个中年人注视着他们离开书店,使唤年轻的店员找来纸笔,留下了一张叠起来的便条后,也很快离开了这里。 他走入旁边的一条小巷,从怀里掏出了挂在细链上的灵摆。 但让中年人脸色逐渐阴沉的是,不论他怎么改变占卜时的语句,灵摆都跟被冻结了似的,毫无反应。 第七十一章 形迹可疑 淡淡的光圈在艾丝特与亚历山大的周身打转,然后彻底隐没,遁入灵界之中。 艾丝特以前还不能清晰感受到这点,但在那天穿过灵界通道的经历后,她能感觉自己似乎与灵界构建了某种深刻的联系,也懂得如何运用自身的灵性,对这些光点的驱使变得得心应手。 它们是“卓娅”所制造的衍生物,本身就包含着能沟通灵界的力量。 就像是遗忘掉很久的知识突然被回顾一番,强行塞到艾丝特的脑袋里。她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只能接受这些——她也会坦然接受能让自身变强的一切,只要“卓娅”的意识不替代自己。 “这倒是很方便。”亚历山大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光点,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那个非凡者看上去挺奇怪的。” 亚历山大带着艾丝特重新转回到大街上,两人很随意地在行人不多的道边漫步:“霍纳奇斯这座山峰蕴含的资源不少,不乏众多投机者或者历史学家来这里探查,哪来的人都有,自然就会有相应的地下联络渠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家书店看着冷清,店面却像是有些年头了……不过那个人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友好。” 亚历山大轻笑起来:“暂时没办法判断出更多信息,我们也不适合跟他有多交流,回去再让亚伦试试。” 他没有再提起两人之前被打断的谈话,艾丝特却也淡忘了这件事。 两人晚些时候在外面用过晚餐才返回旅店,来到亚伦跟托马的客房外,亚历山大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托马:“你们回来得挺快,见到西蒙了吗?” 艾丝特和亚历山大走进屋里,艾丝特带上了房门。 亚历山大坐到角落里的安乐椅上:“西蒙不在书店。听那个店员跟别人交流,他最起码已经离开一天了,我们少了一个确认安全性的渠道。” 托马烦躁地揉了两下后脑勺,与玛丽偶尔会露出的小动作如出一辙:“那个势利鬼不会又因为赚黑心钱摊上事了?” 亚伦正翻着一打报纸,随意浏览着上霍纳奇斯近期的新闻:“没关系,上次他给我们带过路了,亚历山大都记得。只要西蒙没把那处遗迹的存在告诉别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安全的。” “我们去的时候,就有人到店里找那个叫‘西蒙’的人,还威胁了柜台里的店员。”艾丝特将这件事拎了出来。 托马冲她摆摆手:“不用放在心上,去西蒙书店里的人很少有正经买书的,基本都是要通过他的渠道收取消息或者发送消息。” 艾丝特抱着书干笑两声:“哈哈,我还真是个特例?” “以防万一,我还是去占卜下对方的身份。”亚伦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起身。 几分钟后亚伦回到了客厅,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不清楚,对方也有防备神秘学探查的手段,但是我能感觉出来是密修会的人。” “你能感觉出来?”托马看上去恨不得踢亚伦一脚,让他赶紧说清楚。 “毕竟我们回来了这边,精通占卜并最小心隐蔽的,是密修会成员的可能性最大,他们一直对霍纳奇斯山脉的古遗迹相当关注。” 亚历山大出声附和了亚伦的推断:“是他们的可能性很强,只是不清楚对方的序列,我们回来的路上哈梅尔已经采取了防止对方占卜的手段。” 亚伦点点头:“没什么好担心的。先休息,睡袋托马已经买好了,我们明天赶紧出发。” 艾丝特抱着几本新买的书回去她自己的单人客房,在将门反锁后,光点飘落,飞速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取出一枚金币,另外几点光芒附着在上,艾丝特将这枚金币竖在桌面上,指尖一拧,让它飞速旋转起来。 淡淡的嗡鸣声在房间里响起,从不断打转的硬币上散发出来,艾丝特半垂着眼睛,让感知与这枚硬币相牵。 “那个男人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吗?”艾丝特用巨人语轻声询问出来,即使屋里除了她一人,就只有那枚不断转动的硬币在活动。 一根银色的丝线在艾丝特的意识中浮现,像是被那枚转轮般的硬币一点点绞出,碎片化的影像呈现在艾丝特的眼前: 幽深漆黑的隧道与坍塌的石门,四人散在灰尘上凌乱的脚步,黑色的丝线从通道顶端不断延伸垂下,一个人影从摇曳的烛火中窜出并疯狂逃窜,空气子弹掀起大量的尘浪与碎石,一个金色寸头、五官错位的男性挡在光晕前方。 在不断摇晃的隧道里,灵界隧道开启又合拢,却被一片诡谲蠕动的黑影淹没。 所有幻象消散,艾丝特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现实世界。 那枚金路易已经不再转动,它平躺在桌面,一丛香根鸢尾花安静朝上。 艾丝特将这枚金币握在手里,让它在指间轻巧地打转翻滚,脑海中回顾着之前那段画面。 密修会的名称她算是听说过,是个在因蒂斯活动的隐秘组织,倒是当值夜者的时候,艾丝特了解过他们暗中掌控了“占卜家”的途径,空气子弹和火焰跳跃,都符合相应特征。 克莱恩说过这是“魔术师”的能力,那个逃窜的人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很明显就是白天书店那位发油过量的先生。 通道狭窄,最好优先偷取对方空气子弹的能力,那样到时候攻击对方也会很方便,托马和亚历山大的攻击手段动静都不小,相当容易出现结局那种遗迹被破坏的结果。 探索遗迹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那些黑色的丝线像是活物一般收缩摇摆,只是在预知中都使人觉得诡异。不过那个金色寸头的人又是谁?艾丝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她最好明天向亚伦几人询问下书店老板“西蒙”的外貌特征。 然而让艾丝特眉头皱起的是,预知画面结尾的灵界通道,即使只是瞬间窥见那个未来,她都感觉到那团蠕动的黑影极其危险。 能让她明确生出“危险预感”的东西,恐怕已经是天使级别的威胁了。 艾丝特叹了口气,明天他们绝对不能动用那条可以开启通道的项链,不然灵界通道另一头会出现几人难以面对的东西,到时候恐怕才是绝对的灾难。 不过画面里出现的只有四个人的脚印,还是算上了那个“魔术师”的…… “没有我的未来吗?” 艾丝特轻笑一声,将硬币高高弹起又接住。 —— 同一座小城,另一家旅馆。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敲响了一间客房的门,没过几秒,“吱呀”一声,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后——他的容貌、身高甚至包括走来开门时外撇的右脚,跛脚的姿势都跟敲门的男人一模一样。 门里门外容貌完全相同的两人对视了片刻,站在房间内的那人身形忽然拉高。 他的高鼻梁融化了,眼窝变得更加深邃,下方还浮现了黑眼圈,蓝色的双眼转化成铅灰,黑发不断退缩回头皮下方,颜色也不断变浅,最终只剩下金色的寸头。 顶着真正“西蒙”外貌的男人侧过身体,让门外的搭档走进屋内,然后将门给锁上,在屋里布置完灵性之墙后,他才抬头看向刚刚走进屋的中年男子:“有人来找他了吗?” “有,我看到柜台里留了有三封信,不过更值得注意的是另外的人。” “你竟然跟他们碰面了?进店前没有先占卜一下?”“西蒙”皱起眉头,走向屋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完全没了方才拐着脚的姿态,他的语气十分冷淡。 中年男人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站到沙发旁边:“我占卜过了,但是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 “对方要是有反占卜的手段,你倒是没过错了。”虽然嘴上这么说,“西蒙”的话语仍然透出他的不满,“你也开过灵视查看他们了?”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店里有两个人,一位学者打扮的中老年男性,一位看上去年轻但是面容不似北大陆人的女性,两人都是非凡者,应该。” “你不太确定。” 中年男人的神态古怪起来:“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特殊,我看不透,只能看到她的灵体完全被模糊的光晕笼罩着。” “西蒙”的神情逐渐缓和,他沉思了好几秒,才冲中年男人摇摇头:“如果真是那样,那确实不能责怪你。对方很可能是高位者,或者掌控了某些特殊的神奇物品。” “那我们需要探查他们的去向吗?” “西蒙”眯起眼睛:“不用,你去收拾东西,等我进行一次梦境占卜后,我们这就将房间退掉连夜出发。如果对方标跟我们的目标相同,那最终还是会去到那座遗迹附近,让他们替我们探路更好。” 中年男人点点头:“我明白了。” “如果到时候有必要,我们可以直接将那条隧道炸毁,将他们拖在里面。” 中年男人走进他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而顶着西蒙外貌的男子抽出一张薄纸,写下“对安提哥努斯遗迹进行探索,最终结果”的语句后,他双手交握将纸张置于掌心下。 “西蒙”从梦境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缓缓渗出了冷汗,他没有见到任何启示,只有一片让他感到混乱与茫然的光亮。 即使再模糊的信息,通过灵界也能给予碎片化的反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这也是对方的干扰吗? “西蒙”完全没有头绪。 第七十二章 众神纪元 隔天,晨光刚落进窗口,艾丝特四人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们各自背着睡袋,从集市上采购了部分便于携带的物资与食品,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踏上城外一条偏僻小路。 “这种药水洒在衣服上一些,可以有效驱赶蚊虫。”托马这么说着,将手上的铁瓶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艾丝特接过少许,在袖口和衣角倒上一点,像是薄荷混合着花椒的味道很快传了出来,虽然呛鼻,但还在忍受范围内。 亚历山大拿着他的笔记走在最前面,旁边是在手上握紧水晶球的亚伦,两人时不时就会探讨一番,然后调整前进的方向。 反而是托马显得比较清闲,跟艾丝特同样走在后面,他也注意到艾丝特肩头偶尔落下微弱的光点,在两人身后划出一道圆环。 “这么说起来,所有人都会忘掉你,那你到现在为止是一直在流浪?”托马这样问艾丝特。 艾丝特瞬间理解了亚伦为什么会经常跟托马起争执。 虽然听上去托马只是想找个话题,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不像过去那样有刻意找茬的态度,但他确实相当不擅长闲聊。 艾丝特很无奈地瞄了他一眼:“托马先生,这话相当伤人……也不算,我也有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有自己的小圈子。” 艾丝特得承认,除了同样身为“穿越者”的克莱恩最为特殊,塔罗会的成员们反而是她最稳定的人际关系。 赞美“愚者”!她在心里这样默念道。 “那他们怎么记住你的?” 艾丝特摇摇头:“我们的小圈子里有高位格的庇护,我的朋友跟我都有点比较特殊的地方。” “哦……邪神教徒?” 幸好艾丝特没有在喝水,不然她绝对会呛到。 前面的亚伦回过头来,他之前在试图占卜更方便前进的方向,没有听清两人前面的谈话内容:“你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乱糟糟的话题?你不要讲话了托马,你一开口就让人不想跟你说话,你不知道吗?”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咳,亚伦,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你刚才的占卜结果往哪边前进更合适?” 见亚历山大和亚伦又聊起来,托马低声询问艾丝特:“我说话真的有那么招人嫌吗?”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真的有。” “啧,”托马烦躁地扇开两根挡路的细树枝,“亚历山大还跟我说有什么‘说话的学问’,我可从没听到过这方面的知识。” 艾丝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是因为‘隐匿贤者’吗?” “是的,我这条途径的非凡者都会经历这种情况。就拿我们要去调查的遗迹来说,你对第四纪有什么了解吗?” “那是个天使层次的非凡者都会在明面上活动的年代,四皇之战迎来陨落,形成狂暴海隔绝了南北大陆近千年。我接触过少许宽泛的内容,但更详细的东西不算清楚。”艾丝特回答道。 托马点点头,开始详细叙述起来: “你说的是传闻最广的那部分,算不上神秘学隐秘,对历史有兴趣的人基本都能查到不少。我曾经在特里尔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接触过部分地下遗迹,所以也被灌输了部分有关第四纪的知识。” “图铎帝国与特伦索斯特帝国的建立是基于对所罗门皇帝的背叛,而继‘夜皇’特伦索斯特之后,图铎成为‘血皇帝’的隐秘,正是他击杀了索伦、艾因霍恩和梅迪奇家族的先祖。” 艾丝特想起贝克兰德那处地下遗迹,她侧了侧头:“但是这件事还有外因,‘血皇帝’不是凭借自己登临神位的。”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托马赞同地露出笑容,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两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紧张了。 艾丝特的神情却陷入沉思,当时那位“红天使”恶灵的态度很奇怪,因为我是“偷盗者”而立刻转变了态度,那对兄弟中有一位“偷盗者”天使的话,他给我的警告与后面的冷淡…… 托马没有理会艾丝特的思考,而是继续讲述起来:“非凡者在晋升序列五的时候,服用的魔药会危险到普通人难以直接用精神去对抗,这时候就需要适当的仪式辅助,才能稳定住个人的状态。” 他顿了顿,刻意卖了个关子:“即使是序列一往上再晋升,也需要这样的仪式——” 艾丝特迅速接上了这话:“但是‘血皇帝’没有。” 她没有对序列一之上的话题表现出任何惊讶,甚至敏锐地反应过来,先一步讲出了托马想说的关键。 这样的交流反而让托马很不愉快:“你都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艾丝特却忍不住抖了一点个人的猜测出来:“没有仪式的话,在晋升的时候很容易陷入疯狂,但是……” “如果真的疯狂得那么彻底,‘血皇帝’是无法建立图铎帝国,并与其他三皇对抗的。” “如果有人窃取了另外三位被杀者的命运,然后替‘血皇帝’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那他这次没有铺垫的晋升就有了跳板。”艾丝特轻声说道。 艾丝特想到了“偷盗者”途径序列二“命运木马”的特殊能力,托马告诉她的这些隐秘故事,反而让艾丝特心里生出一个新的猜测——阿蒙从“卓娅”那里偷走了某些东西,可能是极重要的某种命运或联系? 正是存在这样的关键,才导致我睁眼就突然落到一个阿蒙分身的身上,“卓娅”真正的能力也因此受到压制。随着我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加深与非凡世界的接触,“卓娅”才逐渐活跃起来。 艾丝特理了理思绪,只觉得这个猜测相当有可能。 “窃取命运?这种事情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不过你毕竟是精通这方面的途径,你说了算。”托马简单地给这段对话画下句号,因为亚伦和亚历山大正很不满地瞪着他。 因为专注于聊天的关系,后面两人的步伐有点太慢了,接下来他们要攀爬一小段山路,不可能再给托马机会让他努力练习“说话的艺术”。 接下来这天的时间,四人几乎都是在森林里翻越各种障碍,爬了好几次小段山路,直到周围的树木稍微变稀疏了些,他们能看到头顶昏黄的天空,太阳正不断西垂。 亚历山大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让亚伦占卜过此处的安全程度后,便做出了夜间在这里休息的决定,不再往深处前进。 “夜晚不太安全,”亚伦一边在外围喷洒能驱赶野兽的药水,一边这样对艾丝特说道,“我知道这是句废话。但是不论官方非凡者清理过多少遍,即使将所有的原住民都驱赶出去,霍纳奇斯山脉附近每年都会出现新的鬼怪传说,鲁恩那边的西维拉斯郡也不例外。” 亚历山大将地面踩平,扔出去两块硌人的石头,这才示意几人铺开了各自的睡袋:“这些故事都被官方压了下去,大多只在本地居民间流传,虽然真实性无法考证,但是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失踪或者疯掉的人。” “我倒是没听说过,能残留这么多年的非凡力量,应该都挺危险的。”艾丝特点点额角,一圈光点铺散开来,在几人停留的地面外构成一道圆环,这圈光芒很快溶解在空气中。 亚伦能明显感到他的灵性受到了压制,如果这时候他再试图占卜,恐怕很难获得详尽的启示。 托马架起了简易篝火,用石块垒在周围防止火焰往四周蔓延,他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从里面抓出一把粉末,洒在了篝火中间的几根枯枝上。 随着那些粉末从他掌中落下,红色的火焰升腾窜起,不断散发出热量,让坐在睡袋边的四人感到暖和不少。 亚伦从他携带的物资里掏出一块面包,掰成四半分给各人。 艾丝特学着亚历山大的样子,将手上的面包放到火边烘烤片刻,才慢吞吞吃起来:“我们在山里大概要走多久?” 亚历山大咽下了嘴里的面包:“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应该能到,明天开始基本都是山路,比较崎岖。” 艾丝特默默点头,明天早上得找个独处的机会,向“愚者”先生请假缺席下个周一的塔罗会,不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自己突然发愣许久,万一正处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就惨了。 托马忽然转向亚伦:“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占卜没有给出太多信息。如果密修会的人真这么碰巧发现了这处遗迹,必然会谨慎隐藏自己的踪迹。”亚伦摇摇头,对此显得很无所谓。 艾丝特从随身的水壶里喝了两口水,安静地听着这样的对话,她没有将自己预知到的场面告知几人,也是想验证那些事情是否真的会发生。 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在用几人的生命做验证,但艾丝特对此却相当淡漠。她并不是想不到这点,只要多细想一点艾丝特就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 她却已经在无知觉的情况下,心态发生了变化。 亚历山大用树枝拨弄了两下篝火:“我并不希望碰上他们,要是他们真的出现,那说明西蒙短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那位西蒙先生长什么样?”艾丝特这么问道。 托马用手势在头顶比划了一下:“他的金发比较短,榻鼻子看上去像是被打断过,非常好辨认的特征。” “还有黑眼圈,他喜欢整夜都泡在当地的廉价酒里,打发那些睡不着觉的时间。”亚伦补充道。 艾丝特的眼睛转了转:“这位西蒙先生做的活不太简单啊,他是非凡者吗?” 托马连连摇头:“不,他并不是非凡者,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所以才让人觉得担忧。”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我倒是不在乎他去哪,我就怕密修会的成员对他动手后通灵,那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座遗迹。”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想起在占卜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他的身影挡在隧道尽头,刚好遮住外面明亮的光线,这一幕的象征意义非常强烈。 如果那位西蒙先生现身了,她必须得格外警惕。 第七十三章 深山老林 早上借口私人问题躲到树丛里后,艾丝特便飞快向“愚者”祈祷,替下周一缺席塔罗会请了假。 第二天的路程比第一天要曲折很多,如果四人不是非凡者,这么频繁地攀爬各处矮坡会耗费上更长的时间,这里不是有当地居民活动的地方,一路走来没看到多少人为留下的痕迹。 不过下午的时候,亚历山大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烧灼的痕迹。 他摩挲着那片焦黑的边缘:“没有外因,这可不正常。” “看来确实有人曾经在附近路过,但是将自己的行踪掩盖得很好。”托马皱起眉头,更加警觉地环视着周围,但他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任何人经过的痕迹。 艾丝特却很快联想到自己在占卜时窥见的景象:“我记得有个序列的能力是‘火焰跳跃’,可以从火焰穿过来,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亚伦点点头:“‘魔术师’。但不确认对方是否只有序列七,或者究竟有多少人。” “不会太多,最多不超过三个,不然肯定会留下痕迹。”亚历山大继续往前带路,另外三人赶紧跟上他,“我也不觉得他们会留多少人在这,因为这处隧道是封闭的。在没有钥匙的前提下,他们最多只能在外围探查,不会舍得派大量人手停留在这么偏僻的地区。” “密修会本身规模也不大,又都是在地下隐秘发展,不会像正神教会那样有足够的非凡者,他们通常只会在消息确凿的时候才派遣人手出去。”托马这样说着,神情却越发严肃了。 亚伦的声音显得很无所谓:“所以我现在觉得西蒙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 “你们说的那位西蒙先生也是非凡者吗?”艾丝特这么问道。 托马摇摇头:“他就是个抠门又贪婪的情报贩子,想成为非凡者哪有那么简单。光是被各方垄断的魔药配方,就拦下了大量想踏进非凡世界的普通人,更别提那些价格昂贵的材料了。” 艾丝特微笑着附和了这话:“也对,官方并不希望人们了解非凡世界的真相,将这些事情隐瞒能更好地保护缺乏神秘学常识的普通人……” “但仍然避免不了他们遭遇危险,总会有些人因为好奇而让火烧到自己。”亚伦这样说道。 艾丝特在心底里琢磨了一下,这话很像是“惹火上身”的翻版。 —— 行程还算顺利,第三天上午一行人便抵达了那处遗迹的洞口。 洞口外垂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后面那条仅能通过一人的窄缝完全覆盖。 “如果不是亚伦的占卜,我们当时是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亚历山大一边拨开那些枝蔓,一边这样说道,他提着刚刚点亮的提灯,率先钻进了洞口。 亚伦很是得意地翘起嘴,第二个翻起那些挡路的绿叶,他们都很注意不破坏太多的植物,免得这里的天然掩饰被破坏:“哈,那当然是因为好运保佑了。” 艾丝特钻进这道缝隙的时候,听到身后托马传出一声冷笑,作为对亚伦那句话的回应。 虽然缝隙只是一道小裂缝,但是穿过之后,里面幽深阴暗的隧道却很宽阔,亚历山大手中的提灯只能照亮几米的范围。空气里浮动着阴黑的冷气,脚下与墙壁上的尘埃近乎结成块,挡住了底下的少量壁画。 但从边缘处那种刀劈斧凿般的不规则花纹来看,这里确实只能是第四纪的遗迹,那时候的不对称审美在繁复中又带着野蛮的味道,与其他年代相去甚远。 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通道墙壁有挂着铁锈的烛台,几人走进来的地方,右侧被大块的碎石完全堵死。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变形的裂缝外缘,猜测这里经历过某种动荡,造成隧道塌陷的同时,才露出了这道通往外界的小口子。 “不要乱动,这里机关很多。”亚历山大率先提醒了这么一句,随即便放下自己身后最为沉重巨大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颗水银色的小球,在他揉捏的时候,能看出这东西非常柔软。 亚伦手上的小型水晶球时亮时黯,跟荧光灯似的打在他脸上:“跟上次一样,只要走进这里占卜就被干扰得很严重,不过这次好像能隐约确认一些方向……”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哈梅尔正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她皱着眉头,因为光线昏暗,亚伦看不清哈梅尔那双浅色眼睛中的神情。 托马盯着四人脚底的脚印,抱怨出声:“这么多痕迹是个麻烦事,需要处理吗?” 亚伦赶紧反驳他:“不用,你要是在这里用卷轴,很容易触动隐藏的非凡力量,引来潜伏的怪物就糟糕了。” “嘁,真是烦人,那就把这些痕迹这么留着?” 艾丝特回头瞥了眼四人踏进来的缝隙,外面的阳光丝毫都没有透进来,全部被隔断:“就这样,留着脚印我们也方便找到来时的道路。”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手上的圆球已经被灌输了灵性,外形扭曲蠕动间,侧壁延伸出六根细长的爪子,不断挥动着,圆球散发出绿色的亮光。 亚历山大将这颗长了“脚”的圆球放在地面上,等到圆球的平衡稳定下来后,他用指节在圆球顶部叩击两下,这个小东西便晃着六条细腿往前蹦去。 它的每一下跳跃差不多就是一步左右的距离,很快就跃出了五米,然后停在原地变成了黄色。 亚历山大再度布置了两个这样的小球,让艾丝特惊讶的是,它们竟然能在墙壁上也站稳。 “红色才是警戒,黄色代表安全距离内的等候。这种‘灵感预警蛛’能在小幅度范围内模拟非凡者的预警能力,但又不需要使用人承担窥视的风险。它们都是要用灵性驱动的,所以不可能离开我太远,使用一次过后就报废了,造价过于高昂所以没办法推广。”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很明显面露遗憾:“我们火力不足,没办法直接轰炸这座遗迹,只能用这样慢吞吞的方式检查。” “机械之心的战斗风格想想就好,就算我钱再多也承担不起那么大规模的非凡枪械与灵性子弹,那种配置不适合我们!”亚伦的脸色立刻黑下去,明显是想起了某些很糟糕的回忆,“说真的,我不能再给你添置研究资金了。” 托马反而笑起来,给旁边唯一一位女士解释道:“亚历山大在研究‘四叶草号’设计图的时候,亚伦差点破产,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洗劫’拜亚姆的赌场。” “不过出海的那天我身上就剩十枚银币了!” 托马很不满地斥责了亚伦:“你放屁,明明是十枚金路易,账本都是我在负责登记的!” 亚历山大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四个人停停走走,每过五米他们都需要再度叩动那三架“灵感预警蛛”,好促使他们继续往前跳跃。 就在他们走出近二十来米后,靠近了一扇灰色的朴素石门,石门光洁平整没有刻任何东西,只有一处黑洞洞的的钥匙孔。 门外落着一段只剩白骨的手臂,但是指节处灰尘较少,有被折断过的痕迹。 “那把钥匙你们是从这里拿到的。”艾丝特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亚历山大又一次放下他的背包,很快找到了被提及的东西,他解开层层包裹起来的绸缎,露出最里面装钥匙的古铜色方盒:“是的,在你帮忙将污染清除后,我跟亚伦都用各自的手段对这把钥匙进行了检测。” 亚伦手上的水晶球已经非常黯淡了,里面银丝般的细流不再转动,而是散发出灰暗之色,亚伦的神情非常严肃:“钥匙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占卜到的除了这扇门和少许夹杂‘安提哥努斯’的重复呓语,没有任何结果。” 艾丝特更加疑惑了:“那为什么一定要探索这座遗迹呢?” 亚伦注视着正在戴手套的亚历山大:“因为密修会在搜索这个家族的东西,所以我的老师希望能先他们一步拿到更多筹码,借此跟密修会进行交涉,引诱他们从黑暗里走出来。” “亚伦的老师在调查密修会首领的情况,”托马进一步讲出了更深层的原因,“有一些旧事难以获取确切的证据,我们只好通过‘交易’的方式,在迂回间进行打探。” 说到这里,托马很不屑地笑了两下:“哈哈,但要是抓到机会,当然是能杀就杀知道吗?他们可不会对我们手软,反正谁都不认识谁。”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准备好,我要开门了。” 艾丝特双手一合一开,将“苍白骨钉”在右掌中握紧,左手摊开,她轻轻点头。 托马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张卷轴:“如果对方威胁太大,你们闪开点,我会连续激活法术把前面的隧道炸掉。” 亚历山大颔首:“我到时候会激活防护手段,你们直接往来路跑。” 亚伦一手托着水晶球,另一手放在上面,安静地等待着亚历山大的动作。 亚历山大将钥匙塞进了孔里,在他转动之后,四人清晰地听到了某种机关被撬动的声音。 亚历山大立刻松开了那把钥匙,在这扇石门自动往内打开时,他跟其他人一同后退了两步。 突然间,立在墙壁两侧的“灵感预警蛛”转变成鲜红。 红光闪烁两下,突然失去了颜色,伴随着“啪嗒”两声,原本挂在墙壁两侧的检测器先后掉落下来,只剩下地面上的“灵感预警蛛”还保持着毫无反应的黄色。 亚伦手中的水晶球忽然发出了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纹从上面蔓延开。 所有人的神情都没有变化,而是紧张地盯着隧道另一边。 提灯的光线穿透灰尘形成的薄雾,稍微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一颗不断上下抖动的骷髅头正悬浮在那,上下颌不断磕在一起,像是在无声地发笑。 第七十四章 古怪遗迹 门后的骷髅是死物。 但它就那么不断抖动着身子,像是难以抑制地冲着外侧发笑,时不时再转一下脖颈,仿佛在换着人在打量。 门边这具骷髅还保持着较完整的轮廓,不过能看到它断了一条手臂,倒是跟门外地面上那段白骨右臂相吻合。 最让人不适的是,悬浮的在通道顶端的骷髅不止这一架,大多数都只是零散的几段骨头,很难看出完整的人形。 上下颠倒的头骨、半碎裂的肋骨胸腔或者缺少部件的四肢,这些骨头统统都没有规律地扭动或颤抖着,挂在上面的衣物基本只剩下松垮的布条,碎裂得不剩多少。 地面上散落的碎骨片数不胜数,仿佛是铺着一层地毯,上面覆盖着不知年数的积灰。 四个人都将这样阴森的景象收入了眼底。 艾丝特会忍不住想起木偶戏,无形的丝线扭曲蠕动,将这些人拉扯扭转,只是不知道他们被提起来的时候,究竟是已经断气还是…… 她又迅速将这一切与预知中的景象联系起来,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丝线,刚好印证了这副诡异场景的源头。 托马突然开口了,仅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似乎有丝线,我能看到一些痕迹。” “那些丝线刚好垂到地面一米以上的地方,踏进门内就很不安全。”因为开启了灵视,亚伦的眼睛变深了许多,他已经将手上的水晶球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从背包里抽出的一把长管左轮。 不过亚伦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那些密集的丝线跟蠕虫一样不断摆动,很难想象他们能怎么穿过去。 “我们需要返回吗?如果不返回的话或许地面是一个选择,”亚历山大指了指地面上还在运作的“灵感预警蛛”,“要是继续前进,我们可能需要爬过去这段路。” 亚伦的眉头越皱越紧:“爬过去也不保险,这些人中不可能没有人考虑过这种方法,这些只有灵体没有实体的丝线或许还能往下延伸。” 托马将手里的卷轴调换成另外两张:“我可以使用带净化效果的法术稍微做个试探。” 几人对话间,艾丝特结束思考,稍微往前了半步:“我有个想法,可以试试。” 亚伦给了托马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太急躁,然后才转过头来:“你的动静应该不会太大?塌方对我们来说也有点危险。” 考虑到在场四人都是非凡者,尽快跑回洞口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所以亚伦并不介意让托马大胆地扫清这些障碍,但是哈梅尔既然这么说了,亚伦肯定会更加偏向让她先尝试。 艾丝特点点头:“你们稍微再后退一点,我怕这些黑线会出现异动。” 另外三人没有劝阻她,当即后退到了五米外的上一个安全点,只是将提灯留在了艾丝特的脚边给她照明。 亚伦他们放任哈梅尔行动不完全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只是因为三人一时间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托马的卷轴法术波及范围较大,在狭窄的通道里实在不适合。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将左手贴在自己额前,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光团的形状,很快,那些黑色丝线相当清晰地浮现在她感知中,反而是上面悬挂的骷髅形状变得模糊,几乎与上方垂下的根根丝线融为一体。 即使只是触碰到那些骨架,也会有被黑线缠绕的可能性…… 嗡鸣声中,微小的光点脱离了艾丝特的发丝,不断在通道里飞起,越来越多地汇聚在她身边,像是环绕着中心者的群星。 亚伦的喉结鼓动了一下,注视这一幕的双眼逐渐涣散失焦。还是托马反应迅速地在亚伦后脑用力压下,强迫亚伦低下头后,亚伦才找回了自我,脱离那种充满渴慕与憧憬的失神状态。 满头银发的艾丝特微微抬起眼睛,心里浮现少许感应,便毫不犹疑地将自己的命令传递给这些光点。 所有的光芒都延展出去,它们的速度并不快,轻巧地落向那些黑线,任由自己被卷起。所有尖端触碰到光点的虚幻黑丝,都开始抓着它不断蜷缩,仿佛从舒展倒缩回纸条的蕨类,很快就缠着光芒结成一团。 越来越多被悬挂起来的白骨坠落到地面,变成更松散的碎片,门口那颗骷髅头的下颌骨被磕掉了,摔到了艾丝特的脚边。 托马凝望着那些黑线卷动光点的变化,感觉眼睛越来越痛,不得不用力地眨眼,很快就红了眼眶,但是出于警惕,他始终没有关闭灵视。 亚历山大的心情依旧是最平静的,作为“通识者”途径的非凡者,他还没达到能大幅度增强灵感的序列,更不要提他鼻梁上使用非凡材料制作的厚眼镜。 在亚历山大眼中,那些光点只是周围泛起近乎凝结出实质的黑气,光芒被黑气包裹收拢,而通道中弥漫的阴沉感正在不断减弱。哈梅尔放出的光点延伸了很远,照亮了这段通道的尽头,亚历山大这才发现距离并没有多长,也就十米出头。 这让他对哈梅尔这种力量的真实面目更加好奇了,如果不是顾及到哈梅尔的隐私,亚历山大真的很想提出让他研究看看。 艾丝特没有脱离当前古怪的视觉,等待那些黑丝统统被光点覆盖,她的感知变得平静,所有的光点顺从她的心意,安静地悬浮在通道间照亮这里。 艾丝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告诉身后三人:“可以了,我们要往前面走走看吗?光点范围内都是安全的,前面就没有这种力量的影响了。尽量伏低身体,如果感觉到走路时腿脚有滞涩感就立刻出声。” 亚历山大从地面上拾起那只还没有损坏的“灵感预警蛛”,转头看了眼正在揉眼睛的托马与亚伦:“我们继续用这个探路,防止有别的意外,你们俩还行吗?” 托马用力捏了两下鼻梁与眉心,很快又睁开眼睛:“我没问题。” 亚伦也点点头,露出相当平和的微笑:“嗯。” 他不知道,正是这样不合时宜的微笑反而让亚历山大感到发毛,亚历山大不得不提醒托马一句:“看好亚伦。” 托马反手就揪住了亚伦的后领,将亚伦往自己身边拽过来,能看出来他并没有回答中那么冷静的“没问题”。 艾丝特弯下腰,踩在因为被踩折而轻响的骨头上,没有别的选择,这条通道每一处地面都铺满乱七八糟的断骨。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起被恶意撕碎的玩具。这个念头让艾丝特心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违和感,但又迅速从她的意识中被掩盖,现在应该更专注在眼前的探索才对。 亚历山大紧跟在后面,亚伦被托马推了两下,才从仰望头顶光点的呆滞中恢复过来。亚伦紧紧盯着亚历山大的脚步,忍耐住去凝视那些光芒的冲动,托马一直跟在他后面,时刻关注着亚伦的情况。 四人很顺利地走出了这段通道,艾丝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收回那些用于压制黑线的光点,至少保留下这条退路的安全性,免得到时候遇到突发情况,几人尽快折返却没有办法通过。 亚历山大放下了“灵感预警蛛”,让它往前面更宽阔的阴暗角落蹦去,绿灯在五米外转换成黄灯,他检查了附近一圈,这间屋子内反而没有任何异常。 艾丝特将手上的提灯往上举了举,让这处较为空洞的房间被照亮。 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空旷,艾丝特原本以为有那么阴毒的防护在,这里有可能是什么很重要的墓穴或者储藏室,但现在看来,这里更像是…… “浴池?”托马环顾了周围好几圈,极其难以确信地发出了这声疑问。 方形的场地差不多有十米长宽,最中间是向下挖了近一米的深坑,里面的砖石虽然破碎得没了形状,但外缘有少许埋没在砾石间的碎水晶或金饰,显然曾经是个相当奢华的场所。 艾丝特走到角落里,打量着几块堆叠在一起的石板。 亚伦打量着墙上的壁雕,刻痕勉强在漫长时间的沉寂中保留下来,虽然上面盖着模糊的腐蚀痕迹,到处都布满裂纹,但还能勉强辨认出部分内容。 亚伦指向了一处带有跪拜与祷告的画面:“应该不是普通的浴池,大概是用来进行净身或者洗礼的特殊场所。” “也对,不然不至于如此耗费资源。”托马望着那些碎宝石,即使感到好奇,他也绝对不会上手去随意翻动那些石块的,谁知道里面可能藏着什么? 亚历山大也走到亚伦身边,很快他的眉头就皱起来:“这里看着反而不像是安提哥努斯家族的遗迹……” 亚伦当然出声反对:“我的占卜是确凿显示有关联的,或许是安提哥努斯家族旁支的宫殿,因为遭遇到意外而坍塌。” 艾丝特的手伸向了那堆石板,她翻动石板的动静不轻,立刻吸引了另外几人的目光。 托马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哈梅尔!你小心点!” 亚伦倒没有那么紧张,他对哈梅尔的信任可以说得上是盲目:“她肯定是注意到了什么,我们去看看。” 于是另外三人也凑到了艾丝特身边,亚伦把背包放到旁边,还上前搭了把手,帮助艾丝特翻动起这里的石块。 很快,艾丝特在“灵性直觉”驱使下采取的行动有了结果,他们从这下方翻出来一枚纹章。 第七十五章 敌影忽现 石板下方的这枚纹章很小,还没有巴掌大,上面刻的图像艾丝特并没见过,看着很像是被黑夜环绕的城镇,但是构成小镇的是一根根扭曲的黑色细线,使得整个画面显得扭曲诡异。 托马的眼睛一亮:“是夜之国?这里是夜之国的遗迹!” 亚历山大已经戴上了手套,见哈梅尔没有进一步动作,便示意亚伦退到边上,他将这枚纹章小心地捡了起来。 而艾丝特也露出点茫然:“这东西有用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将这枚纹章放到之前装钥匙的盒子里:“至少绝对比那把钥匙有价值,作为那个神秘国度的遗留物,它能用来占卜和指引许多相关联的隐秘。” 亚伦的笑容就明显不安好心了,他俯身从地上拎起刚刚放下的厚重背包,之前背着这东西搬石块并不怎么方便:“当然,也有一定风险,但我们可以让别人来承担这个风险。” 意思就是把这东西作为跟密修会的交易品,然后换取更好的利益。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这处“浴池”的周围:“可惜只有这个……这里好像没有别的特殊物品了。” “这里本来也不是那么特殊的房间,能有收获就不错了。”托马这样说道。 艾丝特的感知突然被触动。 下一刻,几人身边提灯里的火焰暴涨,在一阵碎裂声中,一个人影扭曲着从中跃出,从斜后方猛地扑向亚历山大,这人从手中甩出了几道纸片,像是飞刀般直奔亚历山大的头部。 对方的目标不言而喻,是装着纹章的古铜色方盒! 艾丝特将光点留在了通道里支撑他们的退路,此时并不能直接动用“重启”的力量,使用肢体拦截的动作需要更长久的时间,更迅速且本能的应对—— 她五指开合,一个抓握偷走了对方的念头,使这人前冲的势头停住了,艾丝特自身反而往前冲了一步。 她已经来不及阻拦那几片白纸化作的飞刀了。 在敌人出现的瞬间,亚伦正站在亚历山大的另一侧,他的举动完全是遇敌间下意识的反应:抬手、转身。 亚伦的手上正拎着刚才抓住肩带,还没来得及重新扛起的沉重背包。 这个背包随着他的动作而上扬,巧合到无人能预料,它直接撞上了亚历山大的头部,给他狠狠地来了一下,将亚历山大整个人砸到往侧边滚去。 正是这样突然的变故,让那个背包万分幸运地挡下了几把纸刀,只有一片划破了亚历山大的肩膀,染出鲜红。 而对方身体一停滞的瞬间,托马就已经甩开肩上的背包迎了上去,扣住对方的胳膊就是一个拧身过肩摔。 如果换做其他更有闲心的场合,艾丝特必定会在心里吐槽这点——为什么托马作为一个卷轴法师流派,会如此轻松地掌握肉搏技巧啊!甚至看上去如此熟练! 不过借着托马这一下,艾丝特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这就是之前她和亚历山大在书店里打过照面的中年男子! 被摔得胸腹闷痛的男人瞬间恢复神智,忍住想要咳嗽的不适感,他在托马的拳头冲着脸部落下前,发动了非凡能力。 “魔术师”,“纸人替身”! 他的身影即刻出现在亚历山大的旁边,伸手就要去拽亚历山大怀中的盒子。 然而亚历山大滚倒在地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左手臂护着盒子,右手从怀里掏出了符咒,在身旁闪现出人影的那刻,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念出了一句古赫密斯语:“风暴!” 一道闪电轰击窜出,撕碎了空中的另一个纸人,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房间整个动荡起来,大量的灰尘与碎石从上方落下。 那个男人在发动这次纸人替身后,认识到几人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他索性放弃继续与众人纠缠,身影从还在燃烧的烛火间跃出。 艾丝特抓紧这个机会再度探手一抓,这一次她抓的不是对方的念头与想法,而是非凡能力——她偷窃了“空气子弹”的能力,夺走了对方最适宜攻击的远程手段。 她的想法甚至与对方不谋而合,中年人嘴唇微动,按照上一秒的想法吐出了一个词:“砰!” 男人本身只想借此击伤对方,拖延他们追击的速度,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被偷走了! 亚伦抬起了长管左轮,但是在他瞄准叩动的瞬间,男人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艾丝特的感知被触动,立刻将自己获知的信息分享给了他人:“他在通道那里留了火柴,之前也是从那边直接跳跃过来的。” 亚历山大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肩膀虽然在渗血,但伤口没有深到大出血的地步:“我们也立刻走,万一对方试图破坏通道就麻烦了,这里不一定有其他出口。” 托马扶了亚历山大一把:“我还以为亚伦那一下会让你昏过去。” “如果不是序列八增幅的体魄,或许我真要被他杀了。”站起身的亚历山大晃了晃脑袋,“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亚伦面带歉意:“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托马相当不耐烦:“好运与厄运的抵消是?我们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亚历山大甚至来不及将盒子塞进背包,四人迅速往通道口奔去,希望赶在对方有其他动作前离开这里。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大大方方地在洞口旁等着四人。 那个穿燕尾服的中年男人不断用一块石头敲击着洞口边缘,他脚边放着数根垒在一起的劣质炸药管。看到几人停在三米外的时候,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但是敲墙的动作一直没停。 男人往几人这边踢出一根炸药管:“自己选。” 他的力度控制得非常巧妙,这炸药滚了两圈,刚好停在艾丝特四人的身前,交出那样东西或者任由对方引爆炸药,对方给出的选择很明确。 他盯住艾丝特进一步说到:“如果你再让我停滞,我外面的同伴会毫不犹豫地操纵火焰点燃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不间断地用石头敲在墙壁上,这是在给外面的同伙发出信号。 艾丝特也是隐约察觉到古怪,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她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托马非常凶狠地冷笑起来:“哈,看来你跟同伴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他压根不在乎你的死活。” “是的,一切以任务目标优先。”对面的中年人冷漠地回答道,反而让托马被这句话噎住了。 艾丝特是站在四人最后方的,她正在不动声色地收回那些与通道内黑线僵持的光点,让它们只顺着后背的方向缓缓落回头顶。 因为另外三位男士在前遮挡的缘故,落在她身上的灯光很少,所以她的小动作没有被对方察觉。 亚伦的脖子动了两下,没有转过头,只是询问身旁几人:“我们就这样把东西给他?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对面听的,但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亚伦有别的想法,现在的“示弱”更像是想让对方放松警惕。 亚历山大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艾丝特听出来他声音的调子不对劲,亚历山大从不会这样尖声说话。这很明显是某种“另有计划”的暗示,但是因为她跟几人相处不久,还没有那种能迅速领悟行动指示的默契。 托马骂了两句脏话,更凶恶地瞪着对面,似乎很想将之前没能打中的那一拳补上去。他看上去格外暴躁,这倒是跟他平时的反应没有太大差别,但艾丝特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 托马远没有表面这样冲动,不像艾丝特,他很好地领会到了亚伦与亚历山大的暗示,已经做好与他们配合的准备。 亚伦叹了口气:“唉,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竟然如此倒霉吗?运气可真差……” 站在炸药边的男人冲几人扬了扬下巴:“识相就好。” 托马忽然冲过来,用力揪住了亚伦的领口,怒目圆睁:“你他妈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念叨你那破运气!” 这样突然的变化让艾丝特一愣,对面的中年男子眼中也露出疑惑,但手上的敲击动作却没停。 他当然不敢松懈,这也是关系他自己性命的信号。即使嘴上说是“任务目标优先”,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惊讶间的小失误而送死。 托马一把抓起亚历山大手上的古铜色盒子,将那东西攒在了自己手上,冲对面大声喊叫起来:“想要这垃圾是?我可不想死在这憋屈地方,给你们又怎么样!” “等等,托马!我们得跟他们谈谈!”亚历山大虽然出声这么劝阻道,却完全没有试图伸手按住托马的动作。 “谈个屁!这还能有什么好谈的,你们想要我就给你们!” 怒骂完,托马猛地甩动手臂,将手上的盒子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扔过去。 “他们把东西扔过来了!我马上出去!”对方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但是他冲外面喊起来的时候,艾丝特分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某种焦躁。 亚伦忽然侧过头来,冲艾丝特比划了一个嘴型,艾丝特瞬间理解了他说的是什么。 “偷窃”! 第七十六章 果断应敌 托马将木盒扔了出去,看似很愤怒,但他的力气却使得很小,盒子在空中翻滚两圈,落往两方人中间的地面。 男人扑向地上那个盒子的时候,完全就是个位置正好的靶子,艾丝特精准一握,短暂偷走了他的想法。 而托马也在男人分心的瞬间,从腰间抓出了一张灰黑色的卷轴,迅速念出启动法术的古赫密斯语:“冰冻!” 随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瞬间绽放,周围温度骤降,大片冰面铺展开来,将通道尽头全部冰封起来,包括那叠相当有威胁性的炸药管,以及被藤蔓笼罩的缝隙出口。 自然也包括处在冰冻最中间的男人,他神情恍惚,全身飞快挂满冰凌。 而亚伦的眼睛忽然变得鲜红了一瞬。 “灾祸教士”,“精神风暴”! 男人本就因为被偷走想法而毫无防备,猛然受到更高序列非凡能力带来的精神体冲击,他的身体立刻失去控制扑倒在地,陷入了眩晕状态。 在这接连配合下,中年男子连一声呼喊都没传出去,他外面的同伴根本没办法探查里面的情况。 艾丝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双掌一张,“苍白骨钉”瞬间落进手里,亚历山大早就先一步向旁边侧身,给她让出了地方。 艾丝特一个纵跃蹿起,这条通道剩下的路也没多远,眨眼间就已经接近男人身边。艾丝特顺从了“苍白骨钉”的渴望,骨剑从后脑穿颅而入,招来死亡的同时,汲取并湮灭了这人的灵体。 艾丝特头顶散开一片光点,它们奔向身前那些冰层下方的劣质炸药管,迅速消融在上面,彻底阻止外侧敌人用法术手段引爆这些炸药的可能。 “没法通灵了。”艾丝特提醒了这么一句。 亚伦点点头:“我们先走。” 亚历山大重新捡起了那个装着纹章的古铜色方盒,他们没有等待地上这位密修会成员析出非凡特性,还在警惕对方外面的同伙。 因为敌方人数不明,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在通道里耽误时间很容易给对方引爆炸药的第二次机会。 托马是第一个翻出洞口的,他在跨出缝隙一条腿的那刻,就展开另一张卷轴并高喊出:“守护!” 缝隙外面的洞口即刻竖起一道半球形的光盾,看上去宛若晨曦凝结而成。 另外三人依次跟在后面走出,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个过程里并没有遭到敌人后手的埋伏。 “他刚才有可能在虚张声势?”托马忍不住这么问道,走到外面却没遇上任何袭击,这让他有种浪费卷轴的感觉。 亚历山大皱起眉头:“不会,保持警惕,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你的防护才让他们放弃。” “说不定是运气比较好,对方本来人手就不多,发现我们准备充足并能阻碍他们炸掉通道,便做出了情形对他们更加不利的判断。”亚伦重新掏出了他的小型水晶球,左手托着水晶球右手提着长管左轮。 “信你这一回,”托马微笑着说,刚才所有表演出来的怒火都不复存在,“只要你的厄难别让我们再度倒霉就好了。” “哈梅尔,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这盒子。我得整理一下背包,刚才撞到地面上的时候好像磕到了什么。”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他现在一晃肩带,背包里就会传来某些碎片互相碰撞的声响。 艾丝特接过了亚历山大递过来的盒子,那枚关键的纹章正装在里面:“这处遗迹里的部分骷髅看上去也没那么陈旧,夜之国存在的年代应该更加遥远?” 亚伦回答了她的疑惑:“我们上一次来的时候右边的通道还没坍塌,它是在我们试图排除危险时才被破坏的,应该曾经也有人试图进去过,但是最后只留下了那把被污染的钥匙。” “还有一台子的骷髅戏。”托马这么补充道,不过在他没过脑子说完这句话后,四个人沉默了很久,安静地等待着亚历山大收拾背包里破碎的几个药瓶。 就在这时,另一个让艾丝特感到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德拉斯科!托马!我的老朋友们!你们真的在这儿!?” 那个男人拨开树丛,露出满是汗水的面孔,他身上的白衬衫与棕色长裤狼狈不堪,到处都有刮破的痕迹与磨损,甚至还沾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男人的鼻梁中间有处凹陷,像是折断小半截的桥梁,他的深眼窝下的黑眼圈充满纵欲带来的虚脱感,金色的短发上满是污渍,好像有几天没打理过了。 在男人手腕和脖颈上都有明显的勒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相当刺眼。 艾丝特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掂量自己手上的盒子,但一点微光从她眼底掠过,她在悄然间开启了感知,没人注意到这点。 托马狠狠啐了一声:“呸!西蒙你个吝啬鬼,还不是因为你将这里的消息卖给了别的家伙!” 西蒙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往几个人的方向走过来:“那根本不能怪我!他妈的几个疯子,我差一点就死在他们的手上了,就那么一点点!” 亚伦的声音忽然沉下去:“停下,别动,那现在你也该证明一下自己,对?” 西蒙的脚步赶紧停下了,他的嘴唇嚅动片刻,然后很是痛苦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怀疑我也是应该的……我又该怎么证明,聊我们喝过的酒吗?除了钱我们也没有其他交情了!” 托马跟亚伦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基本就是西蒙本人才会说出的话。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盒子,重新抬起恢复正常的双眼,冲亚伦三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的。” 这一下反而是西蒙警惕地盯着她:“你是?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艾丝特的笑容非常温和甜美,看上去相当无害,她放缓了接近西蒙的脚步:“抱歉,我只能算是亚伦先生他们的临时同伴,协助他们调查这里的事情。我对那些上年代的古老遗迹挺有兴趣的。” 说完,她便停在原地,很友好地冲对方伸出了摊开的右手。 托马皱起了眉头,不太确信哈梅尔到底想做什么,亚历山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淡漠却深邃,他和亚伦都隐隐察觉到哈梅尔的想法了,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西蒙满脸半信半疑,视线不断在这位年轻女士和另外几人的身上打转,然后西蒙就见到亚伦微微颔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暗示:这位女士说的都是真的。 西蒙从鼻孔里用力出了口气,他也上前一步缓缓抬起胳膊,两人离得更近了些,西蒙似乎也打算跟艾丝特友好地握手。 然而艾丝特张开的手掌猛地合拢。 在对方念头只剩空白的瞬间,艾丝特接连地吐出了三个清晰的拟声词: “砰,砰,砰。” 她之前从那个密修会成员身上,偷走了“空气子弹”的非凡能力。 现在还是能力生效的时间内。 三个血洞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西蒙身上,额头、心口与腹腔。 两人各怀心思接近之后,离的距离太近了,根本没有给西蒙留下任何闪躲的时间,他还处在被偷窃想法带来的恍惚下,没能成功发动“纸人替身”。 由于脑部那致命的一击,他甚至连转移伤口的机会都没有剩下。 发出子弹的瞬间艾丝特就往后退去,将那个方盒护在了怀中,但同样是因为距离问题,还是有泼墨般的血珠落向她身上,染得半脸尽红。 艾丝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散去,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鲜血,免得被糊住视线。 艾丝特回头望去,才发现亚伦三人满脸惊魂未定的神态,即使是亚历山大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到古井无波的常态。 艾丝特不太理解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你们说西蒙不是非凡者。” “是……不是,你,只是……” 托马简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哈梅尔完全不跟他们交流信号、擅自行动是一方面,毕竟她也没有跟几人之间的默契,没办法临时演一出戏。 另一方面是……她沾着鲜血的脸上,嘴边笑容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看上去分外瘆人。 亚伦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冲艾丝特点点头:“是的,但是我开启灵视也没观察到他身上有异常,你是怎么发现的?” 艾丝特注视着几步外的“西蒙”,他脸部朝上躺在地面,仍然保持着那种恍惚的神态,越来越多的艳红从他身下蔓延出来,淌过附近的草叶与泥土。 午间的阳光穿透枝头,在头顶洒落一片光斑。 艾丝特总算察觉到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妥当,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这点。” 在她趁人不注意,悄然开启感知的时候,“西蒙”的轮廓变得异常模糊,只是从“视觉”上来辨认,艾丝特没有发现太异常的地方。 但是她闻到这个人身上有种好吃的味道,像是让人很开胃的酸辣汤。 艾丝特又一次抬手,用力地擦了两下脸上的血迹,她生怕自己忍不住舔舐唇边的温热。 一想到自己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冲动,即使只是带有伪装性质的假笑,她也完全摆不出来了。 第七十七章 告一段落 艾丝特转头望向三人:“抱歉,我突然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亚历山大又低头去整理他背包里的东西,自从“西蒙”出现后,他就跟其他人一样保持在警惕状态,现在才得以继续:“看上去不太正常,你的精神状态可能有些奇怪。” 托马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到哈梅尔清明的眼神和柔和的问话后,托马刚才提心吊胆的情绪缓和不少,他还真以为下一刻这位女士就要失控了:“我还以为你在通道里被什么东西污染了,我们没有察觉……太莽撞了!” 亚伦抽出一张手帕,递了出去:“先擦一下,这一次应该没有人再来了。我有这样的预感。” 亚历山大重新扛起了他的背包:“等到搜刮完这两人的非凡特性我们就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的驻扎点,你再换身衣服,先委屈一下。” 艾丝特仔细地将脸颊和脖颈沾到的鲜红擦拭掉,也从先前对“进食”的诡异渴望中彻底平静下来,她现在再微笑的时候,看上去就正常很多了:“没关系,这算不上委屈,不过您刚才提到他们的非凡特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奇特的渴望,亚历山大很轻易地将这份渴望与求知欲混淆在一起:“是的,非凡者死亡后,会在一段时间内析出身上的非凡特性。” 艾丝特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所以她之前闻到的味道是很特殊的。通道里那个密修会人员身上也是这样,在他从火焰窜出的时候,那瞬间并不是单纯的错觉……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她困扰的神态引起了托马的警觉:“怎么了吗?” “没事,可能是有点消耗过度,我们先去找地方休息会儿。” 亚历山大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嗯,找个地方也好让你换身衣服,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艾丝特点点头,坐到旁边的树下,翻出背包里作为存粮的腌火腿片,慢斯条理地咀嚼起来。 托马将另一个人的尸体从通道里拖了出来,跟那个“西蒙”并排放置,上面还沾着细碎的冰凌,很快便在阳光下化成水渍。 亚历山大又折返回通道口,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过了好几分钟才扯着一条线头重新走出来。 “他的容貌没有变回去,”艾丝特一边咬着火腿片,一边漠然地打量着地上的密修会成员,“我好像知道一点这样的能力。” 她想到了克莱恩跟他展示“无面人”能力时候的事情。 “能改变外貌的非凡能力与神奇物品不少,并不是单纯死亡,效果就会消失的。”亚伦这样解释起来,这些话更多像是在安慰艾丝特,生怕她心中产生什么愧疚。 亚伦已经进行过占卜了,确认地上的人并不是西蒙本人,当他用水晶球验证真正的西蒙是否还活着后,亚伦没有将结果告诉其他人。 这差不多就是默认凶多吉少了。 托马的嘴角抽搐两下:“说真的,即使这是真的西蒙,她杀也就杀了,正好没人会再知道这里。这样对我们也都好,整件事都会彻底被掩盖过去。” 亚伦瞪了托马一眼,托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我得夸一句,你这样还吃得下东西,真是有好胃口……” 亚历山大忽然出声打断了托马的话,很明显不希望他再说下去:“应该快了,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口凝聚成形。” 艾丝特“嗯”了一声,向亚伦询问起来:“生吞非凡特性的后果是不是很严重?” 亚伦的脸色忽然糟糕了不少:“不不,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考虑,尤其是序列越高这种风险越可怕……” 艾丝特望向亚伦,很快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所以亚伦先生你就是这么成为非凡者的?” 亚伦指了指自己脸颊侧边的烧伤疤痕:“因为疯狂,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清醒,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被各种诡异的画面与信息困扰……但也是十分幸运,我活下来了,还遇到我的老师,这才正式成为非凡者。” 最终,四人等到快两点,两位密修会人员才完全析出非凡特性。 不过艾丝特并没有探头去看,而是在短暂交流后,同意将这些交由亚伦保管,作为这次探索成果的一部分。 在亚历山大将那两样东西收起的时候,艾丝特又闻到了酸辣的味道,如果不是刚才吃了两块腌肉片,她现在真的会忍不住咽口水。 幸好在亚历山大把它们封在盒子里后,艾丝特心里的渴求感迅速消退了。 “挺好的,我们明天就能回到镇上了。”托马这么说道,“剩下的尸体怎么处理?” 亚历山大指了指洞口:“搬进去,我们把他们扔进那扇门里,然后把洞口炸掉。” 亚伦当即笑起来:“反正也是他们留下的炸药,就给他们用。那条诡异的走廊也有干扰占卜的效果,你总是想得很周到。” “就近,方便而已。”亚历山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扫过旁边的人,“还要麻烦你帮个忙,哈梅尔。” 艾丝特当即从地上站起来:“没问题,我们赶紧处理完。” 四人再度折返回到那扇诡异的门边,艾丝特放出光点阻拦了靠近门边的黑线,而亚伦和托马将两位密修会成员的身体往更深处抛去,一瞬间,他们就被挂在了没有实体的丝线上,开始转动扭曲。 艾丝特看着亚历山大将炸药管布置在墙边,在他手上有一条较长的草绳,用于最后牵到外面当引线。 “这样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吗?”艾丝特这样询问道。 亚历山大摇摇头:“这些炸药本身质量很差,我检查过了,威力比我想象中要小不少。这处通道的构造本身相当结实,又处在边缘,我们这么做只会造成内部大量碎石的脱落,不会影响山体本身。” 得到比较让人心安的答案后,艾丝特也就不用再表现出“好学生好学”的那一面,而是按照亚历山大的指示帮他安放两侧的炸药。 等到四人重新跨过缝隙,站回阳光下,托马洒出一把粉末,一道流焰沿着草绳迅速卷起。他们纷纷往后退去,没有多久,接二连三的闷响就从过道深处传出来。 艾丝特紧了紧背包的肩带:“这动静比我想象中小很多。” “至少把里面给埋上足够了,是亚历山大?”托马向着在场比较“专业”的人员这样问。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们该走了。” 返回的路上,四人仍保持了几十分钟的警惕,但亚伦的占卜一直显示没有问题,基本可以确信敌人没有后手,这才让他们放松了不少。 因为心里还惦记着这次探险的报酬,艾丝特加快几步走到亚伦身边:“你觉得这次我们的收获足够换取那样‘寄生者’层次的神奇物品吗?” “如果只是那枚纹章,大概不太够,不过加上这两样非凡特性应该差不多了。”亚伦估摸了一下这次探索的经过,“其实你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我会跟老师提到这点的。” “那也要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因为我跟她还有更长远的交易,如果她同意,最好能把信使的召唤咒文告诉我,就不需要麻烦你了。”艾丝特这样说道。 另一侧的托马若有所思地望向哈梅尔:“你真的铁下心不再回‘四叶草号’?即使从头开始认识别人也没什么关系把,反正你有那种特殊的能力影响,也很轻易就能跟人混熟。” 亚伦很不耐烦地瞪了托马一眼:“你还是闭嘴!” 艾丝特微笑着摇摇头:“那还是不一样。虽然对方不记得,但是我会记得,所以我会因为对方忘记这些事而难过。” 只是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态,听上去丝毫没有难过的感觉。 托马的眉毛很浮夸地上挑:“你这就像随着海浪到处漂流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着地。” 亚历山大又拨开两根横在身前的树枝:“哈梅尔,我也要提醒你,因为你身上这种状况很特殊,在有足够的能力前最好不要去深究它。” 亚伦立刻点头附和:“知识本身就可以成为污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艾丝特听出来亚历山大话中特意的叮嘱:“谢谢你们的提醒,我知道这点,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晋升。” 亚历山大侧了侧头,镜片后的眼神相当淡漠:“如果你迫不及待想要晋级序列四,最好处在合适的保护下,这是个特殊的层次。” 托马用手势在空气中摆弄两下,但没人能看懂他在比划什么:“这个层次非常特殊,因为非凡者将会接触到‘神性’的层面,属于从人往‘神话生物’的蜕变。” 艾丝特的手抬起头,轻轻揉着右眉心的位置:“这件事我知道。” 亚伦摩挲着下巴:“晋升需要准备的仪式和辅助材料你得自己准备好,神奇物品也要粉碎后才能作为主材料使用。如果你需要我老师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艾丝特沉默两秒,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的,就不麻烦她了。” 她的“灵性直觉”给出的提示很明确,直接“吃”就行。 第七十八章 沟通成果 几人回到城里之后,去了跟之前相距一段距离的另一家旅馆。 亚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写信,他需要尽快联络上“神秘女王”,将这几天的事情全部转告给她,然后尽快达成之前的交易内容。 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与亚伦在旅馆解决晚餐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盘子里的因蒂斯式红酒小羊排兴趣平平,她一向对食物非常热衷,此时反常的表现很容易就让亚历山大注意到了这点。 亚历山大抿了一口香槟:“你还没能完全下定离开的决心。” “嗯?啊,是有点……”艾丝特含糊地回应道,然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飞快调整好了心态,“我有时候会不自觉把情绪流露出来,但是我没有继续跟着你们同行的理由了。” 托马呲了呲牙:“你可以跟着亚历山大去特里尔继续逛图书馆,反正你也挺喜欢学习的,不如跟着他让他继续教你。” 亚历山大难得皱起眉头,不太赞成地瞥了托马一眼:“这跟学习毫无关系,我也不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信徒,没有一定要找学生来教学的‘癖好’。” 托马耸了耸肩,用力撕咬着手上的面包:“在我眼里都一样,很让人心烦。” 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地转向艾丝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四叶草号’大副抢劫知识教会的传奇故事?” “你怎么专门挑人最讨厌的故事讲?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托马很烦躁地发出了抗议声。 艾丝特忍不住轻笑起来,好奇地问:“所以托马先生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学习?” 托马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透出回忆的神情: “唉……我曾经也是知识教会的信徒,但我永远没法喜欢那样的氛围。我的考试成绩其实很好,小时候就那样了,起初我还挺自傲的,但是后来待得越久我就越烦! “每个人,我是说每个人!他们都试图在教你怎么做事、怎么学习!这不行,那不行,好像在将人生都挂在了厚重的书籍与学习上,所有人都将‘指导他人’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习惯! “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在脱离教会后才开始做自己的生意。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还在沾沾自喜,甚至头脑一热,在别人的诱导下服用魔药成为‘窥秘人’。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规划出了大问题……” 亚历山大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被灌输知识的感觉不好受,更不要提那些呓语在刻意蛊惑他。” 艾丝特的目光稍显怜悯:“我大概能想象,我也经历过别的‘呓语’,那是让人绝对不想重复第二次的痛苦。” 托马在叙述的间歇喝光了他杯里的香槟,砸了咂嘴,继续说下去:“已经没什么好痛苦的,呵呵,我活到现在倒是习惯了,而且经常能听到某些意外收获。 “不过我确实因为想要查证‘隐匿贤者’的身份,偷偷摸进当地知识教堂的藏书库,因此激怒了教会。你能想象一群把知识看得比命重要的人能有多愤怒,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就直奔因蒂斯,在特里尔的乱街混日子,再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亚历山大微笑着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是啊,然后你就误打误撞,被我发展成了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线人,然后差点被亚伦当成‘摩斯苦修会’的成员追杀,最后又被我们一起‘带上了贼船’。” “哈哈,你居然还记得我当时的原话,真是让人讨厌的记忆力。”托马之前脸上的少许阴郁被亚历山大的话扫清了,他冲艾丝特扬了扬下巴,“所以跟随公主一起旅行的怪人足够多,你不用担心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忽然愣住了,原本只是在听他人故事的她,没想到会被这么直白地扯到自己身上。她应该为托马这句话感动的,但是除了淡淡的暖意,艾丝特却很难生出更加激烈的心情。 不过她下一刻就笑出来了,笑容非常真诚:“谢谢你们愿意在‘四叶草号’给我一个位置,虽然踏上这艘船纯属计划之外,但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不要说得好像诀别一样,”亚历山大晃了晃手上的空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能喝酒,脸上很快染上了绯红色,“在亚伦带来那位女王的回复前,你随时都能改变主意。” 托马笑得十分灿烂:“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说不定等你走的那天,我们能看到亚伦抱头痛哭的惨状呢!” “你又在说什么招人嫌的狗屁话?”亚伦的声音响起来。 他满脸嫌弃地走过来瞪着托马,亚伦没听到前面几人的聊天,就听到了最后托马那句让人恼火的发言。如果不是懒得跟托马当众打起来,亚伦肯定要趁机给托马的后脑勺来一下。 亚伦坐到桌边后,冲桌边唯一的女士点点头:“我已经将信送出去了,等到我的老师回复前,我们先在旅馆待着,你要是想逛逛就去镇上走走,别离开太远。” 艾丝特却摇摇头,她也想晚些时候回房间,给克莱恩写一封信:“我这两天大概也会休息一下,不会乱跑的。” 亚历山大的目光转向亚伦:“你自己的事情也说了吗?” “是啊,既然已经消化完魔药,我也向老师提出晋升‘厄运法师’的请求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之后就是老一套,搜集材料,准备仪式,等待时机。”亚伦伸了个懒腰,脸上充满期待。 “应该会很顺利的。”艾丝特笑眯眯地道,“相信我,你会有好运的。” 亚伦注视着她的笑容,神情格外认真:“我信。” 托马忽然插嘴了:“但是按照序列名称来看,应该是有厄运才适合扮演?”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深夜,几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艾丝特依然是住的单人间,她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安乐椅上,指间把玩着那枚银质的黑夜徽章。 这样仔细摸索纹路的话,徽章上有少部分线条与夜之国纹章的背景近似,这也是为什么艾丝特会突然想起,并且把这东西翻出来。 她总觉得黑夜女神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有向祂祈祷过。尤其在离开廷根之后,艾丝特就刻意跟隶属于黑夜教会的值夜者们保持了距离,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却下意识抗拒回到查尼斯门后。 绯红的月光从窗口洒落,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艾丝特没有点蜡烛,她原本就是临睡前突发奇想,想要试试能不能用这枚圣徽联系上那位神灵。 这里是因蒂斯,不是鲁恩,即使黑夜教会也没办法翻山越岭来抓人,在这里跟黑夜女神沟通的话,祂也没有当地人手可以调动……不对,如果这位女神想调动天使层次的非凡者呢?那可相当危险。 但黑夜女神始终没有展现过任何恶意,甚至一直愿意帮助她,包括留下这枚徽章的举动,祂很坚定地在向同为“穿越者”的我示好……艾丝特回忆着在廷根的经历,又将那枚黑夜圣徽翻来覆去地转动。 艾丝特心中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将这枚徽章塞到枕头底下,她总要试试,暂时找不到办法彻底摆脱“卓娅”,能从那位女神那里能了解到更多信息也好。 跟阿蒙本体一样,黑夜女神似乎也认识“卓娅”,那向祂寻求更多情报可比直面阿蒙安全了几万倍。 没有几分钟,艾丝特因略紧张而压低的呼吸趋于平和,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时隔这么久,她久违地迎来一场梦境。 也正如艾丝特所想的那样,她周围的景象朦胧且昏暗,仿佛褪色的油画。艾丝特无法辨认这是什么地方,至少不是她印象中的任何街道,房屋的风格更加简朴粗犷,与当前时代的黑铁纪元脱节。 只有头顶温和的红色满月较为清晰。 艾丝特仰望着它,深刻感受到这月亮与现实世界那轮截然不同,让她感到亲切而心安。更重要的是那上面环绕着一颗光亮温和的光球,正散发出呼唤艾丝特的嗡鸣声。 光球仿佛一颗不停打转游走的星星,连接起艾丝特与那颗月亮,提供了足以两方交流的渠道。 与第一面时一无所知不同,艾丝特现在知道那颗光球里包含着一部分与她头发上相同的“子体”,因为这枚徽章蕴含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稳定的梦境,所以黑夜女神只能借由更虚化的象征出现。 既然是有求于人,艾丝特便先打了招呼:“晚上好,尊敬的黑夜女神。” 她比上一次敬畏很多的态度似乎也让对方感到有趣,月亮传来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晚上好,艾丝特,你似乎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 在月亮上的声音传来时,艾丝特的身边出现了一圈圈涟漪,往整片梦境荡开,看来这样的交流方式并不能持续多久,这场梦境随时都可能结束。 艾丝特愣了愣,但没有开口探究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而是抓紧时间询问早就想好的问题:“我有一些事情想向您请教,有关于‘卓娅’的过去,您可以选择告诉我我能知道的部分,我知道您或许也无法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像是察觉到了艾丝特在担忧的事情,月亮上的回答非常迅速:“当然可以,你问。” “我无法被人记住,无法与人产生长久的交集,这种情况跟‘偷盗者’序列二的‘命运木马’的能力似乎有关联,您曾经提醒我小心那位……时天使,所以我想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否也跟祂有关系?” 艾丝特抛砖引玉说出这一长串话,是在尽可能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掌握了不少相关信息,希望能以此获得更明确的指示或者答案。 红色月亮轻轻晃动两下,洒落温柔的绯红月光在艾丝特肩头,像是在安抚她一般:“是的,我知道的信息也有限,但是按照我的推测,祂确实偷走了某些曾经属于‘卓娅’的东西。这种东西更多是概念化的关联,而非实物。” 艾丝特没有花费时间消化其中信息,而是迅速跳到下一个问题:“您知道为什么阿蒙要追寻‘卓娅’吗?” “因为祂想要超越序列的限制,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祂的背后也有其他高位者在支持祂的选择。你需要小心,因为祂们很可能给你造成过于强烈的影响,动摇你目前的状态。” 艾丝特很难不联想到同为造物主的“空想天使”,但她没有求证心中的推测,而是进一步追问:“这个超越序列的限制,是指灵界之主吗?” “是的。”这一次清冷女声的回答非常简洁,艾丝特立刻意识到,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对方不能透漏给她太多。 梦境的涟漪越来越强烈了,几乎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艾丝特只好尽量加快自己的语速:“如果我想继续在‘偷盗者’这条序列上晋升会有危险吗?我有没有办法转换途径,回到应该属于卓娅的‘命运’途径?” “你最起码需要晋升到半神,也就是序列四,再考虑这种可能性。如果运气好,等到那时不需要我的提醒,就会由命运给予你答案。但这对你而言同样也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你需要自己来衡量。” 梦境开始崩散,不断融入黑暗。 艾丝特不知道要怎么延长这段对话,只能努力翻出了脑海中最后一个问题,那件她长久以来都在担忧的事情:“我知道‘卓娅’好像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有没有任何办法让我彻底脱离这样的状态?那种危险是来自祂的威胁吗!” 然而黑夜女神并没有给予她回答,那道声音随着红月一同消散: “再见,艾丝特,希望下一次我还有机会见到你。” 意识下坠又上浮,艾丝特猛地睁开眼睛。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屋里已经洒落进薄薄一层晨光,夜晚悄然过去。 艾丝特飞快回顾着她与黑夜女神的对话,将每一句都牢牢记在心底,包括最后的道别。 祂那句道别,似乎也别有深意。 第七十九章 东西到手 晋升序列四的危险来源,很轻易就让艾丝特联想到与托马几人讨论过的话题,序列四的非凡者会接触到“神性”的层次,那她会因为这种关联,受到“卓娅”的进一步影响? 不过艾丝特也并没有感到太慌乱,她本来就考虑过在晋升前向“愚者”祈求庇护,塔罗会上的众人都知道“愚者”先生可以让“天使”给予众人的援助,这并不算什么秘密,也是对于参会成员的一种保护。 只是这么一来,“愚者”先生的庇护就成为了必选项,艾丝特得考虑有什么能等价交换的东西,如果因此欠下更多页罗塞尔日记,她就不得不在因蒂斯多停留一段时间。 这个国家作为罗塞尔发迹的地点,能搜集到的日记残页不会太少,附近最繁华的沿海城市第利斯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艾丝特需要摸索地下非凡者的交易市场,这一点她打算问问亚伦三人,说不定他们就知道相应的渠道。 至少我现在的因蒂斯语很熟练,除了这张脸认不出来是外国人,到时候去参加地下集把面具再放出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艾丝特稍作考虑,就有了新的计划,现在她要等待的,就只有“神秘女王”给亚伦的回信了。 —— 让艾丝特没想到的是,在她出门去用早餐前,亚伦就来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哈梅尔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亚伦抱着一团层层包裹的黑布,站在门边这样询问道。 艾丝特当即退到门边,让他进来:“早上好亚伦先生,你这是拿着什么?” 亚伦快步走进屋子,将那团黑布放到地面上后,飞快在房间周围布置起灵性之墙: “我的老师对这次交易还算满意,她竟然在今早连同回信直接把这东西交给我。这件神奇物品不是很稳定,负面效果太诡异了! “我房间里动不动就有东西消失几秒,然后出现在别的位置……所以我觉得还是尽快带来给你,这样你能用那些光点压制一下它。” 艾丝特看着亚伦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分谴责,她甚至复述了一遍他的话:“所以你觉得还是尽快带来给我。”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很信任你能解决这点小事的能力!”亚伦的目光很诚挚,他是认真的。 艾丝特也动手帮忙,跟亚伦一同拆开那层层叠叠的黑布:“如果我猜得没错,只是你的灵性直觉觉得这样做最好。” “是的,所以这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要把你盲目的信任当作理由啊!一脱离“四叶草号”你就放飞自我完全不带船长的架子了吗!?艾丝特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吐槽两句。 很快两人将黑布拆到了最内层,里面只有一个方形盒子,盒身似乎是用红木打造的,整体不过巴掌大小,反而是那黑布占据了大量的体积。 盒盖上面用华贵的金线雕刻出卷曲的纹路,又从蜷缩的弧度上延伸出杂乱且长短不一的指针,曲线与直线交错的底部,是一圈表盘底座般的刻度。 艾丝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亚伦,这确实是你老师交给你的,是吗?” “是的,一件‘寄生者’序列的神奇物品,是我老师的信使直接送过来的。” 对了,信使还能送东西,灵界快递……艾丝特试图用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散某种心理阴影带来的惊惧感,她当然不认识盒子顶上的纹章,但就是莫名会想起某个天使。 艾丝特很茫然,她觉得自己有点敏感,所以抬头瞥了眼亚伦,在她之前几次刻意放开的感知中,亚伦、托马和亚历山大身上都是正常的,没有被寄生或者控制的迹象。 这个盒子的外观或许只是偶然,毕竟都是“偷盗者”,犯不着跟阿蒙家族有关系,对,一定是这样的……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盒盖,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啪!” 她极其用力地将盖子合上了,脑袋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倒不是因为有人偷走了艾丝特的想法,只是她正深陷怀疑人生的恐惧感。 盒子里装的,是一片仿佛用水晶打磨成的单片眼镜。 呼吸停滞,记忆纷杂,艾丝特感觉背后爬上一阵恶寒,被欺骗与戏弄的恶意似乎又趴在她的头顶,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她试图逃脱这一切的痴心妄想。 艾丝特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亚伦:“你不是阿蒙家族的一员,对?” 亚伦的眼神比她还疑惑:“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当然不是!你不是知道我的姓氏吗?德拉斯科,亚伦·德拉斯科。” “亚历山大、托马、玛丽,他们的姓氏没有人是阿蒙,对?” 艾丝特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生怕得到的回答,会是一个微笑和“你总算发现了”的嘲讽。 亚伦十分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哈梅尔看上去跟快要昏过去一样:“没有,他们不方便透露姓氏是因为不想被任何人查到来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跟那个第四纪的‘偷盗者’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艾丝特望着手底下那个盒子,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后也没抬头再去看亚伦一眼:“这个放在这里,你先出去,我得静一静。” 亚伦注意到哈梅尔极不稳定的情绪,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暂且先接受这样的提议,再度展现出对她的绝对信任:“好,那我先出去了,等你冷静些再来找我谈后续。” 亚伦走出客房的时候,甚至没忘记替艾丝特把门关好。 艾丝特压在木盒上面的手更用力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掀开来看它一眼,她下意识屏住呼吸,重新打开盒盖。 单片眼镜被放置在折叠数层的柔软黑缎上方,外形很明显经过了精心设计,并不是夹在眼眶里而是挂在鼻梁上的款式,带有边框与镜腿。银色镜框边垂下一道细链,链尾垂着颗打磨圆滑、光彩奕奕的黑曜石,像是乌鸦的眼睛一般。 如果戴上的话,镜片就会置于佩戴者右眼前。 这让艾丝特感觉自己的眉心又开始抽痛,只是盯着这单片眼镜,她都觉得难以思考。先驱使一部分光点附着在上面,艾丝特赶紧将视线移开,重新盖上了盒盖,这才感觉呼吸得以恢复顺畅。 那位“神秘女王”不是真打算通过这种方式解决我?还是说她认识阿蒙? 艾丝特感觉她登上“四叶草号”的全部经历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她见到的人们真的是本人吗?还是她又一次踏入了别的陷阱,他们已经全都被阿蒙寄生,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统统是骗局…… 她及时将自己因为恐惧而胡乱发散的思绪捞回来,在重复几次深呼吸后,艾丝特重新冷静下来,脱离之前那种让她怀疑一切的恍惚。 她用力地揉压在右眉心上,进入了“解密学者”该有的推理心态。 经过理智思考后,艾丝特确认了“不可能”的结论。 阿蒙的本体已经出现过,祂不至于再一次这么大费周章,弄一艘海盗船来跟自己过家家。“神秘女王”的位格并不低,尤其是她手上掌握的“亵渎之牌”,足以辅助她占卜亚伦他们有没有异常。 艾丝特见过“神秘女王”一面,从那位女士对罗塞尔·古斯塔夫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关注来看,她是知道部分有关“异界”信息的人,包括那些五花八门的童话法术。 这跟阿蒙曾表现出来的信息空白并不对等,阿蒙也从未展现过对罗塞尔的兴趣,所以“神秘女王”本人八成是正常的。 那这副单片眼镜是巧合吗?还是说“神秘女王”并不了解“偷盗者”途径有问题,只是单纯获得了这东西,然后就一直留在身边? 也对,亚伦他们说过特里尔曾经是第四纪图铎帝国的首都,而当时支撑图铎帝国建立的天使家族,就有“偷盗者”途径,那他们遇到这样形态的封印物,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艾丝特都深深感到不安。 她不是没见过其他人戴单片眼镜,这在北大陆不算是很罕见的装饰品,鲁恩和因蒂斯都随处可见,她不应该如此大惊小怪。 只是心理阴影有点重。 艾丝特抓起木盒,将它放在茶几上,垂下眼帘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光球的形状,开启混沌一片的感知状态。 她再度掀起盒盖,向着里面的东西望去,没有出现最恶劣预想中那黑洞般的剪影,这让艾丝特松了一口气。 这副眼镜的外框模糊不清,只是普通的材质,但是镜片处却犹如一团抱拢的半透明蠕虫,大部分蠕虫的环节都很扭曲,不像艾丝特见过的“时之虫”那么清晰,看上去并不稳定。 这反而符合了神奇物品应有的混乱状态,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也没有给予她任何警告的回馈,看来这东西确实只是一件非凡物品。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恢复到正常的视觉后,这一次总算大着胆子把那副眼镜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她摸了摸链子末端的黑曜石,片刻后放弃了戴上它的想法。 即使知道这不是一样的单片眼镜,艾丝特总觉得心里很慌。 早知道是这样“可怕”的造型,还不如拜托那位“神秘女王”直接把它粉碎掉,只留下“寄生者”的非凡特性,眼不见心不烦…… 第八十章 道别的尾声 在平复心情后,艾丝特将这个装着单片眼镜的盒子塞到了挎包里,一下子就变得得鼓囊囊的,它相当占位置。 艾丝特不敢把这东西乱放,只能随身携带,她生怕一扭头就有什么东西戴上了这副单片眼镜,把自己给吓到手足无措。 艾丝特前去亚伦房间的时候,亚历山大和托马已经在这了,不过在她敲门进屋后,三人立刻停住了原先的话题。 亚伦随手指了指另一张搬进来的空椅子:“先坐,我们要聊的东西不少。” 托马抢先开口:“首先是你的行程问题,你确定不会回去‘四叶草号’?” 艾丝特微笑着在椅子上落座:“是的,我不打算回去了。我应该会前往第利斯,找机会出海。” 不为别的,只有在不着岸的海面上,她才能更加安心地待下去,远离可能有阿蒙家族出没的地方,因蒂斯对她来说没有多少安全感。 亚历山大还是那样目光沉静:“看来你也不打算跟我们去趟特里尔。” 艾丝特更加坚定地摇摇头:“不去了,我大概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寻求晋升的办法。” 特里尔?曾经作为图铎帝国首都的特里尔只会更危险,保不准就有各种阿蒙们扎堆开会的地方! 艾丝特可没有把自己送进虎口的爱好。 亚伦摩挲着下巴:“好,这个结果我们其实也讨论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你这一路的帮助还是挺愉快的。” 艾丝特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真要说既得利益者的话,她其实才得到了更多,包括那片让她浑身发毛的单片眼镜,这可是“寄生者”层次的神奇物品。 但真说到“可遇不可求”,这东西好像有点太坑人了…… 艾丝特的眼睛转了转:“亚伦,你的老师同意给我这件半神级别的非凡物品,是不是也因为很想摆脱它?” 数秒沉默,亚伦干笑两声: “啊哈,这么说也没错。‘偷盗者’的非凡物品对我们效用有限,而这件物品的能力并不是偷盗,反而是更加诡异的‘寄生’。” “它可以让佩戴眼镜的人寄生在任何人类或动物身上,昆虫也行。但是寄生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逐渐丧失自我,这样的情况会给使用者带来大麻烦,最终这个人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人类。” 亚历山大又掏出了他的小笔记本,翻找片刻:“根据记录,这枚单片眼镜还会随机移动周围三米内的东西,偷走片刻再扔出来,非常随机。佩戴者会出现偷窃癖好,并且语言与行为呈现截然相反的混乱逻辑。” 艾丝特越听越不对劲:“你们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吗?” 亚伦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据说是某个‘偷盗者’家族遗留下来的物品,更具体的内容我们也不清楚。也无法进行占卜,它本身带有反占卜性质。” 艾丝特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她之前那种惊悸感不只是来自心理阴影,也包括她从不落空的直觉,这破玩意确实跟阿蒙有点关系。 带着这东西真的安全吗? “亚伦,你的老师之前一直在哪里保管的这东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的老师掌握了不少神奇物品,这只是其中一件而已。”亚伦回答道。 艾丝特总觉得自己的挎包里多了一个烫手山芋,又舍不得扔,又不敢下口吃,矛盾的心情让她相当苦恼。 亚伦打量着艾丝特挣扎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咳,那么我们进入下一件事?” “你说,我在听。”艾丝特往后倚在木头椅子的靠背上,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下的谈话上。 “我的老师告诉我,可以把她信使的召唤咒文交给你,不过有个小事情。” 见亚伦充满卖关子的脸色,艾丝特不得不开口催促:“什么?你可以一次性说完,我没有再分心了。” “她让我问你,知不知道‘塔罗会’或者‘愚者’的情报。” 艾丝特面无表情地盯着亚伦好几秒,然后缓缓勾起嘴角:“你猜?” 亚伦在扶手椅里不舒服地挪动了两下身子,他的心跳正因为莫名的恐惧感而加速,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艾丝特身上存在的威慑感:“我只是负责带这么一句话!” 艾丝特又神情疑惑地思考了几秒,点点头:“我知道。曾经在贝克兰德也有人在找这位‘神明’,这样可以了吗?” “唔,就这样,我的老师其实并没要求你给出答案……”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心中却飞快思考起那位“神秘女王”为何会想到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加上她之前提到的“黑皇帝”,看来有必要写信提醒一下克莱恩,他认识的那位“世界”先生有点小麻烦,被一位正在关注罗塞尔的海盗之王盯上了。 克莱恩跟“世界”先生……总觉得这关系有哪里不太对劲。 艾丝特冲亚伦摆摆手:“没事,只是我刚才因为考虑事情有点烦躁,你继续。” 亚历山大在亚伦之前开口了,他之前跟托马一样旁观着对话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因为亚伦有点精神恍惚,亚历山大便主动加入了谈话: “如果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趁现在提出来,等到分开之后,我们就没有能帮助你的地方了。” 艾丝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还真有一点事情,我想问问你们知道第利斯有什么地下非凡者的渠道吗?最好是集会形式的。” 托马当即笑起来:“这条件也太简单了,我这就有两个地方能推荐给你,一家酒一个舞厅,都非常安全。” 托马将那两处集会的碰头时间与暗号告诉了艾丝特,艾丝特用心记下后,就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需求了。 亚伦又一次耸肩,他今天做这个动作的次数有点多: “好,我这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你记住这几句咒文:‘遨游于上界的无形生物;对人类友善的奇异灵体;独属于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的信使’。” 艾丝特的手一抖,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她没有刻意压制住自己脸上震惊的神情:“独属于——谁!?” “亚伦的老师。”托马看上去笑得很开心,虽然并不清楚哈梅尔为什么这么震惊,但不妨碍他乐呵一下。 艾丝特的脸逐渐皱到一起,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神秘女王”耗尽心思要求她帮忙解救罗塞尔大帝了,那是罗塞尔·古斯塔夫,是她爹……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艾丝特对那些童话的了解吸引了“神秘女王”的兴趣,所以她愿意让艾丝特待在“四叶草号”,借亚伦几人的眼睛来观察这个奇怪的年轻女士。 为什么她会向我询问“愚者”?是因为“黑皇帝”的关系,还是因为我之前跟亚伦借了那份罗塞尔日记,又或者说“神秘女王”有跟“愚者”合作的心思?“愚者”先生在搜集罗塞尔日记的时候,得知了某些事情? 难不成跟非凡特性一样,穿越者也有互相吸引的定律? 艾丝特忍不住在心里这样自嘲道,她跟克莱恩在廷根的相遇就很巧合。 太巧合了。 “没事,这句信使咒文我已经记住了。” 艾丝特捂着脸说道,努力调节着自己的表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不要在这几位“神秘女王”关系户的面前,对着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名字破口大骂,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艾丝特只是对他女儿的小谋划感到无奈。 说着要委托去救人,结果反手将一件相当麻烦的神奇物品送上门。艾丝特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位古斯塔夫家的女士,还是在小本子上记一笔。 黑夜女神知道这件事吗?不,祂肯定知道罗塞尔是穿越者,罗塞尔在因蒂斯整出的那么多花活,黑夜女神不可能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艾丝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漏了谁,但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她又望向亚伦:“召唤你老师的信使还有别的需求吗?” 亚伦摇摇头:“没有,只要按照普通的仪式魔法来召唤就行。” “不用给金币?” 托马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当然不用,为什么要金币。” 艾丝特刚刚平息的眉头又拧到了一起,每次给克莱恩送信,那位四个头的信使小姐都会要一枚金币……这么对比一下,真是太昂贵了! 她确实有必要找个自己的信使。 想到这点,艾丝特立刻问亚伦:“你没有自己的信使吗?” 亚伦摇摇头:“我的序列虽然灵性充足,但并不是擅长沟通或者灵界生物的类型,在半神之前我没有缔结信使的打算。” 托马难得懂得看脸色了一回:“如果你好奇,我可以教你如何沟通并与信使建立契约。” 这正好合了艾丝特的心意:“麻烦了。” 在得知契约信使的大致流程后,几人的对话也没有更多内容了。 亚伦和艾丝特说得上是同时起身,朝对方伸出手去。 艾丝特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渐渐淡去:“谢谢你们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友善。” 亚伦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艾丝特也跟亚历山大握了手:“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也是一位好老师,我第一眼就这么觉得,现在更是这么觉得。” 亚历山大的厚镜片底下,目光闪烁却温和:“你的因蒂斯语已经很流利了,十分顺畅,希望你之后的旅程也是如此。” 艾丝特冲着托马伸出手的时候,手里却被塞进了一个信封:“这是?” 托马呲了呲牙:“这段时间给你用的虚假身份证明,用的是‘哈梅尔·布鲁克’这个假名。有了这东西才能买车票啊,难不成你还要走到第利斯?” 也对,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假身份,“神秘女王”知道就代表亚伦知道。 “谢谢。” 艾丝特轻笑起来,转身走出房门。 “再会。” 房间里的沉默没有发酵几秒,就被托马打破了: “我们不会在因蒂斯放下了一个会走路的火药桶?” “命运自有定数。”亚伦用最常说的话搪塞了他。 第八十一章 浮萍的交集 笛声长鸣,吞吐着烟雾的车头驶出车站,载着旅客前往东面。 艾丝特拎着箱子坐到二等车厢一处靠窗的空位上,离抵达第利斯还有十三小时的车程。 多亏了托马给她的身份证明,她不用把更多金币与时间浪费在马车上,因蒂斯的马车业已经快被蒸汽列车挤到倒闭,除了不需要身份证明,那种“旧时代”的旅行方式没有任何优势。 亚伦最终还是送了艾丝特一颗小型水晶球,看他肉痛的样子托马笑话了亚伦好一会儿,幸好艾丝特的行李箱还有地方能塞下这份礼物。 而亚历山大送给艾丝特的是一本书,一本鲁恩诗人对鹰隼的观察日记,让艾丝特有些意外。 “我想你会喜欢的。”亚历山大这么说道。 此刻艾丝特坐在随车身微微晃动的座椅上,她现在外出都会戴着那双露指的皮手套,遮挡住手心与手背的花纹,而她掌心摊开的就是这本赠礼,《游隼》: “我一直渴望成为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到最外面去,站到所有事物的边缘,让我这人类的污秽在虚空与寂静中被洗去……” 她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游移,很快沉浸在这本并不厚重的叙述间。 但艾丝特安静的阅读时光并没能持续很久,一个灿金色头发的男人走过来,轻轻咳嗽了两声。 “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他指着艾丝特旁边的空位这样问道。 艾丝特抬起头来,这人的金发长到稍微过肩,很明显没有打理过,杂乱地披散在脑后。 他穿着高领的黑色长风衣,大半张脸上都缠着绷带,只露出来一只左眼,他下巴上蓄着一团胡须,使得他的外貌比声音要更加沧桑。 他的嘴角勾起一截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明亮,饶有兴趣地在艾丝特的脸上打转,然后落在她手中的书上。 艾丝特没有开口答应他,而是保持了沉默,面对这个人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让艾丝特心中浮现一丝警惕。 这个年纪不过青年左右的男性笑意更深,非常坦然地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在哪里见过吗,美丽的女士?” 艾丝特摇摇头,回以温和的微笑:“我不是因蒂斯人,恐怕没有这样的可能。” 青年也学着她的动作摇摇头,幅度都一模一样:“原来是这样,我猜你是鲁恩人。” 艾丝特亮了亮手中那本书籍的名字:“是凭这本书认出来的?” “当然,这本散文在鲁恩评价还不错,我在里面有非常喜欢的一段。”青年很专注地望着艾丝特,像是在观察她每一处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样的眼神让艾丝特感到更熟悉了,她表面上仍然很平静:“是哪段?” 青年娓娓道来,似乎真的对这本书相当熟悉: “所有鸟类在它们生命的某些阶段都会以活生生的血肉为食。想想那些冷眼旁观的歌鸫,它们就是草地上轻快跳跃着的食肉动物,是蠕虫的刺客,蜗牛的杀手。我们不应只同情它们的歌声,而忘记维系这歌声的,正是杀害。” 艾丝特捏在书页角落,刚想去翻页的手突然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青年盖在白色绷带下的右眼,怔愣两秒后才缓缓站起身:“抱歉,我需要去一趟盥洗室,您介意让一让吗?” “我介意,因为你并不需要。”青年眨了眨眼,他满是好奇的神态像极了在看人类好戏的旁观者,比如那种会落在路灯上的乌鸦。 “我确实认识你。”艾丝特的手落在后腰藏着的“罗根之爪”上。 “那要看你说的是谁了,卢娜。” 这个名字艾丝特只在一个地方用过。 记忆倒溯,瞬间明晰,艾丝特立刻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躯体是谁,加尔温·莱普勒斯,那个在铃兰花街的公寓曾经跟她有过交集,又莫名奇妙追踪到她的“观众”,现在应该是个序列七的“心理医生”。 他空洞的右眼上还有被乌鸦抓伤留下的疤痕,所以才会用绷带裹住。 最让艾丝特觉得无语的是,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更关键的事情在于,现在用着这具身躯的…… “你不是在贝克兰德吗?或者海外。” “不要这么紧张,加尔温本来就是因蒂斯人,你看上去也记得这点。” “我说的不是他,是——”艾丝特咽下后面的话,脸色逐渐疑惑,“你不是本体。也对,祂不会如此‘偶然’地出现在因蒂斯,如果是本体,祂早就直接动手了。” “加尔温”,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分身阿蒙,笑意盈盈地回望着她:“当然不是,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现在能遇到这件小麻烦的源头,我也很意外。” 艾丝特合上眼睛,瞬间进入那种脱离常规的感知状态,在注意到“加尔温”身上扭曲的命运片段后,她仔细观察了片刻,曾经被扰动过的银色河流像是蚕茧般束缚着一条时之虫。 艾丝特曾经侵蚀并汲取过加尔温本人的命运,还是两次,虽然并没达到毁灭灵体的程度,但艾丝特也却没想到会留下这样的后果,反而让这个想要深度寄生的分身受到限制。 或许那些光点的力量比艾丝特想象中影响更广泛,这在她心底留下了一丝疑虑。 艾丝特重新睁开双眼,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倒霉的阿蒙分身:“怎么,被你们亲爱的家主摆了一道?” “本体提醒过我不要直接深度寄生,但是浅度寄生待久了很无聊啊。”“加尔温”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你要是想就这么杀掉我,我是不会反抗的,但是本体说不定就会注意到我身上的异常哦。” 艾丝特嘴角的那点笑容立刻消失了:“让我猜,这话不可信。你不反抗是因为加尔温的状态很差,跟我动手更容易失控,也就是‘你’会一同失控。” 这一次换“加尔温”嘴边的笑容缓缓消失了:“通过我的语气与神情来推测解析出真相,并不能称为‘猜’。不可信倒是真的,你恢复成‘卓娅’了?” 艾丝特沉默地坐回了椅子上,倒没有执着于离开这里,这个阿蒙分身的状态不对,也就代表艾丝特有些其他的机会。 她更担心的是这辆蒸汽列车上的其他人,如果在这里动手,保不准对方失控后会变成什么结果,到时候车厢因为战斗而脱轨,又会引起阿蒙本体的注意,那就是滚雪球般的灾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丝特这样说道。 她没有必要回答对方任何问题,除非是想给出误导或者撬出相应的信息。 这也算是“偷盗者”间独有的交流方式,在互相难以欺诈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闭嘴。 但“加尔温”完全没有闭嘴的自觉:“异地跟老朋友重逢,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这样可不合适,‘我’会感到很伤心的。” 他刻意在指代自己的时候加了重音,艾丝特听出了其中的恶意,冷漠地摇摇头: “你又不是加尔温,有什么好伤心的。而且我听说你们作为分身是不该记得‘卓娅’的,这是出了新的家族内部宣告?” “加尔温”捏了捏被绷带裹住的右眼眶,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处,他的嘴角往上抽动了一下:“哈,口口声声否决自己是‘卓娅’,却又对我们的行动模式这么了解,难道这就是你扮演欺诈师的方式?欺骗自己?” 艾丝特掂着手上的书,考虑了一下用它砸晕对方的计划,但是这本书的分量不太够沉:“我不是‘卓娅’,也没有刻意扮演什么,不需要且不应该。” 艾丝特已经意识到寻常非凡者消化魔药、与非凡特性互相磨合的方法并不适合她,甚至越倾向“偷盗者”的扮演心态,越有动摇她自我意识的危险,她最近眉心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这也是艾丝特没有急于“吸收”那片单片眼镜的原因之一。 “你发现得挺快的。真可惜,我知道特里尔还有人设立了赌局,猜‘卓娅’能躲到几月呢。我在五月押注了,希望你争气点。” 艾丝特捏在书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你们真的很无聊……” “如果遇到你的不是我,大概这辆车上已经没有别人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现在不能寄生别人难道不是你活该吗?”艾丝特的神情非常诚挚,仿佛她正在希望明天不要下雨,而不是充满挑衅地撩拨对方的痛楚。 身旁的这个分身笑得非常灿烂:“我当然是来寻求援助的,‘卓娅’在吗?” “不要把我当成传话筒,我没法让你跟祂沟通。”艾丝特说话时的神态死板得像块木头。 她现在宁愿自己就是木头,那就没有强烈的攻击和逃跑欲望在这左右拉锯了。 “加尔温”思考两秒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些。你看,我是一个‘人’单独来的,没有通知任何其他人,这足以说明我的诚心。”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扭曲:“我看起来很蠢吗?跟你坦诚?” “是啊。” 艾丝特一时间竟然拿不准,这个阿蒙分身究竟是在赞同前一句“很蠢”,还是后面的“坦诚”,他这句回答说得相当诚恳。 离蒸汽列车抵达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 艾丝特冷哼一声:“行,你说,但是不要指望我会信。” 第八十二章 欺诈与诚心 “我知道你很警觉,这没什么不对。本体这样关注一个序列五,你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占据着加尔温身体的阿蒙分身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望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山峦,语气悠闲,好像正在跟身旁的人探讨沿途风景一般。 艾丝特却没他这么放松,最多只是稍微垂下视线盯着手上的书籍,眼角余光完全不敢离开对方一刻:“看来你们家主并未完全放开对‘卓娅’的情报,只是让你们知道了我的存在。” “加尔温”很无辜地点点被绷带覆盖的右眼:“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出现问题,还对你的存在产生诡异的感知,我或许会觉得你也只是一个阿蒙分身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太过于清楚阿蒙们的思考模式了。如果你是‘卓娅’,这是很合理的——” 艾丝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我不是。” “这就是问题所在,”“加尔温”半眯起剩余的那只眼睛,他的视线在艾丝特的头发上扫过,能感受到有隐约的共鸣声在不断骚扰他的听觉,“被扰乱的其实是‘卓娅’,而不是你,可是你还能动用祂的力量……” 艾丝特也陷入了沉默,“加尔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因为每句话只要有真实的内容在里面,就很容易让对方抓到不和谐的地方,从而推断出更多信息。 艾丝特确实有一些问题,从黑夜女神那里没能得到答案的话,问“本人”也是另一个选择。她当然不愿意面对阿蒙本体,但现在她身旁的,只是一个状态异常的分身,或许能打探到某些新消息。 两人之间并没有安静多久,“加尔温”重新微笑起来,这似乎是他自然而然散发亲和力的本能,便于更好获得他人的信任: “虽然你不是‘卓娅’,但至少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你身上。”这个分身点了点他的右眼窝,加尔温的右眼早就只剩下空洞了,但即使隔着两层绷带,艾丝特能清晰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了两下。 这让艾丝特下意识把身子往远离他的另一侧挪去,并做出了坦率的评价:“感觉很恶心。” “加尔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想这样。” “‘卓娅’跟阿蒙到底是什么关系?” “加尔温”的神情突然正经了很多:“老朋友,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第三纪。我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多少,本体在这方面很抠门,只是给出了‘艾丝特’方面的情报。” 艾丝特压低了声音:“祂想借助‘卓娅’的力量寻求晋升序列之上?” “我们在这里谈这个不太合适,虽然你和我无所谓,但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他们说不定会因为这么刺激的内容发疯。”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其他座位上的乘客,一个年轻母亲正温声细语地哄她怀中的婴孩入睡:“你不是已经偷走了我们两人的存在感吗?从你落座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往这边看过一眼。” “万一呢?你看,我现在状态不好,不保证这样的隔阂能维持多久。说不定下一刻我们就会引来更遥远的注视,到时候这辆蒸汽列车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加尔温”笑着这样说道,话语中的威胁意味非常明显。 “行,不说这个,我们谈谈别的,”艾丝特当然不会钻牛角尖,“阿蒙是不是从‘卓娅’那里偷走了什么?” “加尔温”很明显露出了一丝诧异:“虽然我不清楚这个,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卓娅’的问题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加严重……这是你的推测?” “推测,加上某种直觉。”艾丝特皱起眉头,“你看,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用处,我们没什么能交换的条件。” “加尔温”摆出了迟疑的表情。 艾丝特不用太仔细去打量,都能察觉到他并不是在“迟疑”,而是在斟酌能从她身上再撬出多少信息,有没有给鱼饵加量的价值。 艾丝特不打算给对方继续思考的余地:“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能跟‘偷盗者’谈什么诚心。现在可以让我离开了吗?” 她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起身,只是在间接催促对方给出明确的态度。 “你要去哪?” 这个阿蒙分身问出的问题,让艾丝特觉得他确实脑子有点坏掉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只是个提议,我们应该找个比行驶中的蒸汽列车更安全的地方再继续谈话,因为我们聊的那些内容,不适合被任何‘普通人’知道。” “加尔温”也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艾丝特重新摊开手上的书:“啧,果然遇到你就不会有好事,真是麻烦……” “如果不是你在‘加尔温’身上留下了命运的陷阱,我也不至于被困到他身上,还获得了追踪你的办法。这难道不是你因为自己手下留情导致的结果?如果你当初杀掉‘加尔温’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了。” 金发青年微笑时的弧度跟让艾丝特厌烦的本体一模一样,他在嘲讽艾丝特现在的困扰都是自作自受,然而艾丝特并没有搭理他话语中潜藏的恶意。 艾丝特的情绪毫无波澜,“灵性直觉”也非常安静:“下一站我们就下车。” “那你的车票怎么办?不坐到站就浪费了。”“加尔温”貌似惋惜地这样说,“难道说你的车票也是偷的?” “我是正常人,我还有道德。” “我知道,‘音乐的精灵卢娜·杜博阿’、‘呼唤人心的白桦林之歌’和‘卓娅虚假的人性面’。” 艾丝特注视着手中书籍的双眼没有流露任何感情,就像是完全没听见这话似的。 “加尔温”又轻笑两声:“银色的月亮很好看吗?我们都挺好奇的。” 眨眼间,一把造型怪异的爪刀已经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艾丝特的眼神仍然很冷漠,微微下压的手稳定地握住了“罗根之爪”,只是她微微放大的瞳孔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看来你们本体的宣告,给你们这些分身分享了不少东西。” “要是你就这样将我杀掉,我真的会无法压制‘加尔温’的身体,彻底露出神话生物形态。”分身阿蒙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亲切温和了,“我说过的?这座列车上的普通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需要在乎吗?”艾丝特露出了与面前这人相似的笑容。 被刀尖抵住的青年有一瞬的恍惚,产生了某种照镜子般的怪异感,包括那句话中流露出的淡漠与轻蔑。 僵持过后,那把爪刀还是从他脖子前退开了。 “血会溅得到处都是,很麻烦。”艾丝特轻声这么说道,像是在对自己做出解释。 这一次,“加尔温”没有再说什么,在艾丝特重新捧起书后,他给予了艾丝特安静阅读的闲暇。 “加尔温”摸了摸喉咙的位置,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愉快。 只是行动与语言互相矛盾,可说不上什么高明的欺诈方式。 不过她的性格跟加尔温记忆中的差异有点大,本体给出的情报也隐瞒了不少东西,祂是故意的?想通过牺牲我们来测试“艾丝特”的真实情况? 看来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将获得解脱的希望放在“卢娜”的身上,是不可靠的。她的变化太显眼,已经完全不是加尔温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还是说…… “加尔温”微笑着在脑海中回顾起“卢娜”的歌声,因为有亚当的手笔,那些记忆被强行留在了加尔温的脑袋中,在深度寄生后,占据这具身体的存在便能毫无阻碍地浏览。 那时候的她或者现在的她,都不太正常? —— 两个小时后。 艾丝特拎着行李箱,紧了紧肩头的挎包,大步走在前面踏出站台。 青年紧随她的脚步,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离,粗糙的胡子下笑容散漫。 这样的组合不可谓不奇怪,主要是蓄着胡子、满脸绷带的人看上去就很奇怪,而前面的女士脸上带着少许不耐烦,很明显并不喜欢自己的“同行者”。 艾丝特走进看到的第一家旅馆,声明要一个最便宜的单人间。 前台的接待人员没有任何意见,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艾丝特心里有数,这个阿蒙分身又一次偷走了别人对他的感知。 在房间里放下行李箱后,艾丝特等着对方悠闲地踏入房间之后,才反手将门反锁。 下一刻,一蓬光点从她的头上荡起。 “加尔温”迅速往旁边退开几步,靠在了墙边:“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耐心点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解决我?” 艾丝特没有搭理他,而是驱使这些光点贴近墙壁与地板,在这间屋子里形成状态特殊的间隔。 “现在可以说了吗?” 分身阿蒙满脸欣赏地摸了摸墙壁,在察觉到那些光点能瞬间反扑到自己身上后,他立刻停下了自己貌似好奇、实则试探的举动。 他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如果我在这屋里出现任何异动,你都能第一时间直接‘捕获’我,是吗?” “是。这就是我的诚心,不知道你满意吗?”艾丝特微笑着反问。 “没什么不满意的,我是自己走进来的,也是看着你用这么‘迟钝’的方式布置了陷阱。” “加尔温”抬起手,一层层将裹在脸上的绷带拆下,露出这具身体右眼上的爪痕。 只是在凹陷的眼窝周围,那处皮肤正不断起伏,偶尔努力探出一段蠕虫般的肉芽,但是在扭曲转变成单片眼镜之前,它又受到强烈的吸引力,重新钻进黑暗的空洞眼窝里。 这个过程不断重复着,就像是不断有蠕虫在“加尔温”的右眼钻出又钻进。 艾丝特的手动了动,忍耐住揉右眉心的小动作:“这么看更恶心了……” 第八十三章 正方与反方 “我们现在可以不论话题,讨论下你所知道的事情了。”艾丝特这样说道。 她坐在更为柔软的床沿,将另一侧的木椅留给了“加尔温”,因为这位分身没有逃离这个房间的举动,艾丝特选择暂时相信一下他的“诚心”。 毕竟这间屋子现在算得上是她的“主场”,只要艾丝特想,随时可以将这条时之虫与加尔温的命运一同吞噬。只是之后她就必须得尽快换地方,隐蔽地逃避人群,免得其他阿蒙分身甚至本体追过来。 艾丝特倒是期待起对方会说些什么,正是因为地位极其不均衡,两人间的谈话才有了足够的可信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艾丝特率先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加尔温”并没有隐瞒,似乎真的在努力表现出诚意:“前几天我感受到了一点灵界的异动。通过这具身体主人扭曲的命运,我锁定了你的大致方位,这才尽快过来,会在列车上直接遇到你我也很惊喜。” 艾丝特思考着前几天她做了什么,跟亚伦三人探索那座遗迹?当时她并没有动用‘命运’途径的力量,不应该不是因为那件事…… 她忽然心头一紧。 在四人前往遗迹前,艾丝特用硬币做过一次展现景象片段占卜! 因为“卓娅”跟灵界的联系太紧密,如果我频繁占卜的话,很容易牵动某些神秘学上的影响? 见艾丝特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加尔温”便开口了:“你对‘锚’的概念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卓娅有特殊的‘锚定’能力,根据字面意思,我能推测出它是近似‘定位’的功能。”艾丝特偏了偏头,又补充一句,“认知方面的,大概。” “加尔温”翘起腿,神态悠闲随意,完全没有被困住的自觉:“整体上可以这么说,是祂告诉你的?” 艾丝特皱起眉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点很模糊的感知,你可以当作是直觉。” “非凡特性所蕴含的疯狂基础,是无法通过‘扮演’来抹消的。一旦进入高序列,非凡者的人性自我就会遭受到更强烈的侵蚀,而只有亲密的人或者信徒形成‘锚’,才能更好地维持自我。” “还真的是被魔药消化了……还得通过外界的认知来反向影响自身,‘卓娅’就是有协助对方维持人性的能力?” “加尔温”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量了她片刻才开口:“祂可以通过命运长河来锚定一个人自我最强烈的认知,往往是最客观且稳定的回馈,所以祂对任何高序列非凡者来说都是高质量的锚点。” 艾丝特很难不去回想接触过的几位“神只”:“阿蒙需要锚?” “不需要。阿蒙们就是阿蒙最好的锚,因为我们很了解自己,所以对自身的认知不会出现偏差,不容易反向影响到本体。” “加尔温”顿了顿,笑容有些怪异:“即使有特例,也会很快与本体切割,无法带来什么改变。” 艾丝特下意识用手指在床单上划着圆圈:“那祂盯着‘卓娅’干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第三纪被惹恼过,一直在记仇?” “哈哈哈……难道是‘卓娅’给过你什么暗示吗?我不会否认这点,对本体来说‘卓娅’是绝对的反派。” “你们好意思这么说!?”艾丝特没忍住,因为又好气又好笑而提高了声调,“你们既然最了解自己,也该最清楚自己性格里的恶劣面。” “加尔温”双手下压,示意艾丝特冷静点:“你可以当作是立场原因,这跟‘卓娅’真正的本体有关。” “与灵界之主相关?” “说起来,这还是因为‘卓娅’自己留下的纰漏,祂在第三纪就否决过本体的可能性。在你之前,‘卓娅’也曾在第五纪出现过一次,时间却很短,大概在两百年前。” 是罗塞尔·古斯塔夫落地的时间。艾丝特很轻易地将之前的猜想与这段经历相连。 “加尔温”没有等待艾丝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那一次,‘卓娅’更为明确地否定了本体成为‘诡秘之主’的可能性,拒绝作为锚帮助他登上与掌控‘源堡’。” 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灵界之上的灰雾。” “是的。再之后的事情你或许也知道,至少‘卓娅’肯定知道。神弃之地疑似出现‘愚者’的‘信徒’,我们经过讨论,几乎可以肯定源堡现在已经有了新主人。” “加尔温”仔细观察着艾丝特的表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艾丝特漠然的态度毫无变化,并没有透露出更进一步的情报。 或许她这样的态度本身就能说明某件事。 看来除了转达本体的话,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这个阿蒙分身的笑容充满戏谑:“你跟‘愚者’接触的时候,祂没有提醒过你吗?” 艾丝特挑了一下眉毛:“你想说什么?” “你只是‘卓娅’给自己留下后路的壳,‘等到命运的转机到来’,就是你去死的时候。” 金蝉脱壳? 艾丝特听到这句话的心情相当复杂,“愚者”给予了她相应的庇佑,“卓娅”也在艾丝特面对阿蒙本体的时候帮过忙。 这就是她要为了那些“金手指外挂”付出的代价吗? 艾丝特垂下眼睛,轻笑一声:“所以?” “你会死哦。与其不明不白地将生命交给‘命运’来决定,不如与我们合作,怎么样?我们有能让你存续下来的方法,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会愿意提供帮助的。” “加尔温”虽然笑得很愉快,但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又不是什么错事,没人有资格指责你的选择,没人希望‘自己’死亡。” “你完全没必要参与这种层次的斗争,受到‘愚者’掌控的只有‘卓娅’,不是卢娜或者艾丝特,不是你。” 艾丝特没忍住,闷笑两声,神态甚至放松了一点:“这就是你们的立场?是本体要你们告知‘艾丝特’的话?” 她的手指搭在右眉心上:“如果让我在所见过、接触的存在中,选一个最不可信的交易对象,那只能是你们的本体。” “加尔温”脸上的笑意淡去:“不要信任任何高序列非凡者,包括神明,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 “同理,我也不会信任你,或者你们。”艾丝特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的好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希望你能尽快想清楚,‘卓娅’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这个分身阿蒙点了点自己的前额:“你会消失,就像是被我们彻底寄生的人那样,永远失去自我,不复存在。” 他仅剩的那只左眼里充满期待,像是在望着一条自己蹦入油锅的鱼,并为此感到有趣。 下一刻,不断在“加尔温”右眼处扭曲的蠕虫忽然停止了动作。 艾丝特的反应极其迅速,她从始至终就没彻底放下对这个分身的警惕。 她只是双手微抬,藏匿在整间屋子中的光点同时亮起,嗡鸣声形成了浪潮,艾丝特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随着它们飞起。 她发丝间的光点也同样倾泻而出,依她的心意,去彻底吞噬“加尔温”的命运与灵体。 当光海淹没“加尔温”的时候,他的右脸已经开始溶解,左脸上浮现出少许坚硬的鳞片,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琥珀色的左眼中出现了恐惧——不属于阿蒙的恐惧。 在右眼眼窝处,逐渐汇聚出一条疯狂扭动的时之虫,它正试图借这个机会,脱离与宿主一同死去的命运。 但是当那大片的光点覆盖上来后,它与“加尔温”之间的联系反被加强了,两者的命运合而为一,共同下沉、断裂,走向灭亡。 很快,男人与时之虫都失去了生机。 光点在屋里盘旋打转,如同围绕着盛宴欢舞的秃鹫群,艾丝特摊开双手,让它们在自己的掌心上方跃动。 她的神态温和而平静,低垂的眼眸注视着亡者倒下的地方,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加尔温的身体逐渐变冷后,艾丝特才握起双手,让那些萤火般的光芒回到它们原先所在的地方。 嗡鸣声还在她的耳畔回荡,响在她的脑袋里,艾丝特听懂了“灵性直觉”的警示:这个阿蒙分身死去之后,必然会引起本体的注意。 即使其他分身不会立刻抵达这里,艾丝特也得尽快处理好后事,离开这里。 她望着地上的青年,又轻笑两声:“哈哈,这又算什么?送走两位老朋友?” 艾丝特俯下身,从加尔温的眼窝里拽出了那条时之虫,直到死亡后,他与它才得以彻底分开。 原本艾丝特还在苦恼,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的后续,加尔温脸上的容貌异常并不适合被普通人看到,要是吸引到这座小镇上的教会,事情会更加麻烦。 但是在她取出这条时之虫后,加尔温的血肉与皮肤开始飞速瘪下去,很快就干枯风化,变成一具好像死亡许多年的干尸。 “你这样过度透支时间,他早就该死去了。看来你试过不少别的办法,也没脱离跟他一起死亡的命运呢。”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断气的时之虫,语气柔和地对它说道。 第八十四章 窥视的记忆 艾丝特收敛了加尔温枯槁的骨头,用那件长风衣裹成一团,拿袖子打了个结把它绑紧。 她的手掌压过挎包里的凸起,那枚拥有“寄生者”能力的单片眼镜还在里面。 尽快晋升也是种选择,值得她冒险试试,相比无法改变外形的自身,其他人或者动物的外形更加方便隐藏。 艾丝特没再等天亮,直接拎着行李箱和装着骨头的包裹走到楼下,将钥匙扔给前台,随手偷走对方的记忆,她披着绯色月光走在这个小城的街道上。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只有那些醉醺醺的家伙还在酒里喧哗不断,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艾丝特飞快走上城外的山路,往没有人的地方钻。 她不需要进入那种奇特的感知状态,只是放出数颗光点,视线前的物体就足够清晰。 艾丝特拎着从山脚一家住户门外顺到手里的铁锹,她用几枚金路易在地上摆了个圆环,好奇他们会不会留下什么“铲仙”之类的故事。 到时候说不定人人都会在家门口摆个铲子,希望一夜过去换得一把金币。 数分钟后,走进的山林已经够远了,艾丝特选了一处较为松散的土面,轻轻哼着《欢乐颂》的曲调,很快,就吸引来不少夜行的旁听者。 那些警觉又茫然的动物们停留在树林间的阴影里,艾丝特自嘲地笑笑,这什么童话公主的作派。 这里也没有别人,就让他们来见证死者的葬礼。 她的眼中没有多少温情,而是仔细挑选着自己想寄生的对象。 视线扫过四周树影里的生物,艾丝特一边将手下的坑挖得更深,一边打量着那几只蹲伏在草丛间的禽类 夜莺当然不行,那两只猫头鹰的身形和爪子看上去都比较羸弱,不太像是能拎稳东西的样子。 她还需要继续前往第利斯,如果抛开蒸汽列车的行进方式,飞也不错,但相应的,她必须得抛弃更沉重的行李箱,只留下较轻便的挎包。 艾丝特手中的铁锹翻起更多泥土,等到这个深度超过一米的坑范围足够大后,她便将那包裹着骨头的风衣抛到了里面。 干枯的头骨滚落出来,那些不再光亮的金发还连在头颅上,并没有脱落,只是死亡的晦暗吞噬了生时的灿烂。 艾丝特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她只是对尸骨颔首,语气淡漠地道: “抱歉,愿你安眠。” 铁锹铲起泥土,又将那空洞的骷髅眼窝覆盖,合拢里面幽深的影子,很快将这个男人存活过的最后一点痕迹淹没。 用力将土堆上方散碎的泥土拍实,艾丝特走向旁边最近的树干,在上面刻下了“加尔温·莱普勒斯之墓”的字样。 她犹豫片刻,没有留下任何墓志铭,说到底,今天跟她交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阿蒙的分身,艾丝特并不清楚加尔温会想留下些什么。 她曾经在铃兰花街见过的人或者结下的仇,现在回想起来,艾丝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微妙的旁观者。 也不知道那株向日葵还在不在。艾丝特望着用鲁恩语刻好的名字,这么想道。 她扛着沾满土灰的铁锹,拎起行李箱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 艾丝特最终找到一处幽静的山谷,她坐在根须虬结的大树下,行李箱已经被她埋到了另一个地方。 原本她是想要烧掉所有东西的,但是这里是山林,生火的话更加麻烦,所以她最终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她用肩带将装着金币的袋子跟挎包绑到一起,这就是她要带走的全部行李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重要的关键环节。 艾丝特重新打开放置着单片眼镜的盒子,她的指腹蹭过细链末端的黑曜石,逐渐平复自己没来由烦躁的心境。 她很快进入冥想状态,在脑海中勾勒出温和的光团,并不断让它放大与延伸,艾丝特没有放开对外界的感知,而是在心底里注视着脑海内的光芒,不断向它重复一个问题:“如何利用这副眼镜?” 等到她因为剧烈头痛而睁开眼睛的时候,艾丝特已经听清了那隐约中带着嗡鸣声的答案:“戴上它。” 艾丝特皱起眉头,轻拍着前额试图让自己的头痛缓解。 她在这个问题上耍了小心眼,也就是说“使用它寄生”和“利用它晋升”的方法是相同的,戴上这副眼镜就行。 之后会有特殊的反应? 在脑海中的剧痛消散后,艾丝特没有再犹豫,很果断地把单片眼镜从盒子里取出来,镜腿扣往耳后,她缓缓将那右眼处的镜片架在鼻梁上,贴合到自己的脸上。 剧烈的嗡鸣声从艾丝特刚刚恢复平静的脑海中炸开,她的右眼中明暗交替,再度浮现圆环星形的符号。光芒与嗡响由内而外地扩散,穿透她的头,也像浪潮般冲刷着她的灵魂。 艾丝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似乎看到了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在倾塌的高楼大厦间,握着一枚祈福玉坠的年轻女子毫无表情地站在窗前,她的五官与艾丝特相同,神情而僵硬麻木。直到天花板砸落、地板开裂,她也全无反应地任由重力将自己下拽,眼中空洞没有焦点。 蒙蒙灰雾中垂吊的数颗光茧,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形形色色的人,一颗光球在周围不断飘飞打转,它融进其中一个似乎在沉睡的青年,紧接着又脱离,转向前一个紧挨着青年的女性。 光芒,刺眼到几乎让灵魂被灼烧殆尽的圣光,然后又是黑暗黏稠、由血肉交织而成的阴影,它们依附在巨大十字架左右两端,如同衡量世界明暗对比度的天平。有颂唱神明的稚嫩歌声在它周围响起,一只银色眼睛、头羽散发出微光的云雀扇动翅膀,悠然飞过。 然后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只有闪电撕裂天空的片刻,才会照亮下方的荒野。 穿着灰白色古典长衫的矮小身影踏在地面上,温柔的歌声一刻不停地在她的身边响起,嗡鸣声在她踏出每一步的瞬间,都会在空气中随机炸碎一片银色星芒,但很快又被黑暗淹没。 声波震荡着空气往外扩散,大批外形迥异畸形的怪物被聚集过来,悄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一支巡回在噩梦里的游行队伍。 艾丝特努力在混乱交错的回忆中辨认这一幕,那个声音她很熟悉,除了“卓娅”不作他想。 人影似乎有确凿的前进方向,只要再多接近一下这份记忆,或许艾丝特就能知道“卓娅”的目的地究竟在哪—— 一片黑色的圆形剪影突兀地浮现在这些混乱的回忆前,猛地将所有色彩都卷入自身。 “卓娅。” 艾丝特听到了某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 她没有回应,而是竭力睁开眼睛,让思维回到更加平和的现实世界,在脑海中被剧痛冲击的瞬间,她便从混乱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 艾丝特用力地喘着气,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蜷缩在地面上,身上沾了许多尘土,很明显是翻滚了非常多圈,她的嗓子嘶哑而干涸,或许曾经因为痛苦而发生过嘶喊。 她没有记忆,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看见过的那些画面里。 曾经是黎星的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好像还记得那个玉坠,是在公园里遇到的小贩推销的,说是能向上天祈福的吉祥物……然后世界就毁灭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无法完全消化掉那些瞥见的“记忆”,即使有“解密学者”的能力,那些内容带来的感情冲击太猛烈,让艾丝特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头顶是静谧的黑夜,艾丝特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 眼前的银发被汗水黏在额前,艾丝特撩开刘海抬起头,看到那些悬浮在自己上方的光点,它们安静地悬停在空中,让艾丝特有种被“盯住”的奇怪感受,它们没有恶意,只是普通地遵守着“旁观”的本能。 之前她架到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已经碎裂成数段,像是被无形的石头碾压过,艾丝特伸手去触碰残余的镜框,指尖只掐起了一小段碎片,轻轻用力它就裂成两半。 细链末端悬挂的黑曜石已经消失了。 艾丝特扶着树干,从地上缓缓爬起,她的四肢还在微微颤抖着。她的手肘和小腿上都有青肿的痕迹,不知道是在哪里磕的,双手的皮革手套因为不明原因被扯烂了,只剩几段挂在指缝里。 一把细长的白色骨剑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剑身上缭绕着阴冷的气息,不远处还有一面银色半脸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插进了树身里,像是被暴力甩飞的。 艾丝特轻轻揉着身上发疼的地方,没有多久,那几处瘀血或擦伤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有多少受过伤的痕迹了。 光点微亮,艾丝特借助着它们的照明仔细查看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来。 这好像跟晋升没有关系,她能感觉到自己获得了全新的力量,但是这种过于迅速地恢复自身,似乎并不在“偷盗者”的能力范围。 艾丝特努力提了提嘴角,笑容有点难看。 真是因为这具身体正在趋近“卓娅”吗?变得更加适合祂…… 不过现在她还是艾丝特,她还活着,甚至有了寻求答案的新方向。 对于那片黑暗,只要艾丝特开始思考,她便立刻将那里的特征与塔罗会上“太阳”的描述联系起来。 “卓娅”曾经追寻,而阿蒙有意隐瞒的东西,就在神弃之地。 第八十五章 远行的游隼 艾丝特望向悬浮在空气中的光点,它们不再无规律地颤动或四处漂浮,也没有勾勒出圆环或者莫比乌斯的形状,静止得仿佛甩墨留下的细点。 艾丝特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异样,还是在她吟诵了“愚者”先生尊名的时候。 她向上抬起右手,冲着那些光点做了一个抓握动作。 下个瞬间,它们就统统回到了她的头顶,将艾丝特的银发重新染上颜色。 除去对光点控制力的变强,艾丝特发现“卓娅”的能力正式有了信息,直接浮现在她的意识中。 “重启”、“循环”与给予他人好运与厄运,对命运的侵蚀是“卓娅”本能的一部分,不单是祂的能力范畴。 但是艾丝特依然不能动用完整的“重启”,只能针对命运紧密的“个体。但是她可以通过驱使光点,在五十米左右的范围内把它们分布出去,让它们圈定区域进行一天左右的循环。 艾丝特自身不会受到“循环”限制,这绝对是个方便脱身的强力技能,只是需要相应的时间进行布置,还得想办法让对方踏入这个范围。 “灵性”对艾丝特来说一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但现在她能清晰感受到身体里蕴含的非凡力量,并调动这些灵性,尤其是在她的血液中。 让艾丝特更惊喜的是“偷盗”能力的质变,她盗取对方想法不再需要任何动作,还可以偷盗部分更加概念化的东西,包括空间距离,但同样也有限制,每次最多也就十米。 此外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转化自身的形态,寄生到其他生物身上。 只是让艾丝特沉默的是,她寄生时会凝聚的形态并不是时之虫,而是云雀。 她拍拍脑门,欣然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摆脱不掉,也就只有当它是“特殊情况”,只要不影响能力的施展就好。 艾丝特重新捡起“苍白骨钉”,它这一次没有再融入她的手掌,似乎是遭到了强烈的排斥。艾丝特释放一部分光点融进剑身里,强迫它转化成一段戒指的形状,贴合在她的小指上。 它终归还是延展出一部分,与艾丝特的指骨相连。 这把骨剑对我的忌惮又加深了…… 艾丝特摩挲两下冰凉的骨色指环,将那张银质半脸面具塞进了挎包,重新取出口琴。 是时候好好寻找一下她想要的寄生对象了。 她没有往更深处的林间走去,而是尝试着偷走距离,身影偶尔闪现在树冠间,惊起几只在巢中打盹的鸟类。当她闪现到树下的时候,艾丝特还差点踩到一条蛇,她及时偷取了第二次能力,重新在几米外的草地上落脚。 她吹起《月光》没有多久,一群又一群听到声音的动物便被吸引,开始往这个方向聚集。 最终艾丝特看中了一只猫头鹰,这只大鸟整体呈现砂石色,身上布满黑色的短条纹,看上去非常方便融入树干的背景色。它的额头两侧翘起黄褐色的耳簇羽,扣在枝头的爪子看上去相当有力。 这很符合艾丝特对于飞行的需求,如果不是背包里还装了不少东西,她没法果断放弃,艾丝特也没必要特地选场上最庞大的鸟类。 那样的话,她或许会优先寄生两只试图落在她肩头的云雀。 艾丝特将背包放在地上,盯紧被她当成目标的那只猫头鹰,她将赖在自己肩上的两只云雀驱赶开,深吸一口气。 她的身形瞬间扭曲虚化,仿佛被瞬间揉搓成团的纸张,一道拖出流星般痕迹的光团极速飞出,幽暗的夜色里,能让人清晰看出它近似雀鸟般的外形。 周围的动物与鸟类都因为本能的畏惧而惊慌起来,纷纷四散逃开,但光团的速度要更快,那只猫头鹰堪堪张开双翼的时候,它便直直地撞入了这只夜行鸟类的胸膛。 猫头鹰从枝头坠下,待它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虎眼石般的眸子已经变得浅淡,一圈又一圈散发光芒的圆环散落在它眼中,很快又消失,恢复成圆形的黑瞳孔。 不过猫头鹰头顶的花纹逐渐染上月桂黄,包括那两处冒尖的耳簇羽,破坏了鸟羽原先的保护色,使得它看上去格外显眼。 而猫头鹰的前肢往外延展一截,小段白骨裸露在羽毛外,像是因为受伤秃了一块。 艾丝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习惯鸟类的身躯,她非常自然地从地上翻起身,爪子在地面上刨了两下,展开近半米长的宽大翅膀,轻松一跃就往上飞起。 如鱼得水的轻巧与飘忽,艾丝特没有半点不适应,充满了融入本能的自在,翅羽边掠过的风仿佛在轻抚她的灵魂。 猫头鹰发出了“呜喝”的长啸声,听上去阴森古怪,艾丝特兴奋地飞越树冠,在空中打了个转,乘着夜风盘旋了两圈。 因为刚才她转化形态的举动,附近的禽鸟只剩下了那两只云雀,它们不顾体型的差距与猛禽带来的威压,紧随艾丝特双翅投下的阴影,发出温和的鸣叫。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她竟然听懂了它们呼唤声的一点含义,与人类成文的沟通不同,但却表达着很诚挚的热情。 艾丝特发出了威慑的“呜呜”声,这两只云雀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在更加欢快的道别声后,它们转身飞入下方的树丛间。 因为“卓娅”曾经用云雀当化身,所以我也与它们有某种特殊的联结? 艾丝特又在绯红月光下转了两圈,辨认了远处的方向,在尽情享受过新身体带来的乐趣后,她猛地收拢双翅往下俯冲。 在树冠的缝隙间敏捷钻过,艾丝特张开尖锐的爪子,紧紧抓在了自己挎包的上方,拎起它就重新抬升高度。 她选择的这只猫头鹰体型足够大,还能抓着这个挎包继续前进。 艾丝特扇动着翅膀,安静而愉快地穿梭在夜色中,气流随着她的心脏而鼓动,在她的双翼下抬升。 远离此地的猫头鹰从山谷间滑翔而过,宽大的翅膀时不时扇动一下,俯瞰着下方的景物。 她逐渐变成天边一处黑点。 —— 清晨,天空边缘刚泛白,这处没有任何通路、几乎未曾被踏足的山谷,就迎来了另一个访客。 黑色的飞鸟收拢翅膀,蹲坐在树丛顶端,不断转动头部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只右眼边长着白色绒羽的乌鸦。 树林里的动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就好像这里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只树皮色的兔子趴在灌木丛里,警觉地转动耳朵,畏惧着树梢上任何捕食者的动静。有蝴蝶落在蒲公英草的叶片上,避开凝结出的露珠,灰白的蝶翼缓缓舒展,不断开合。蚂蚁晃动着触须在树干上爬过,但很快,它就停下脚步,右侧触须变成了白色。 两只云雀紧挨着对方一同蹲在树根上,这并不符合生理习性,但它们却在这里蹲坐了一夜。云雀偶尔会发出清亮婉转的鸣叫声,时不时轻轻叨在对方身上,像是有什么不满。 没有生物察觉到那只第一次落入这片树林的乌鸦,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过两只云雀突然同时转过头,死死盯住了树干上那只蚂蚁,然后同时慌乱地伸开翅膀,想要从蹲守的树根上飞起。 下一刻,它们纷纷从空气中跌落,被偷窃走“活动”的能力,两只云雀惊慌地发出高亢的尖叫声,但是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乌鸦从树梢上飞落,绕着两只云雀好奇地转了两圈,很快,那两只云雀的右眼圈逐渐转黑,它们不再挣扎,重新从地面上翻起身体。 其中一只云雀的眼睛转动一圈:“她戴上了一件百年前刻意流传出去的‘寄生者’单片眼镜,家族的物品。” 另一只云雀跟唱双簧似的接话道:“这种事一看就是本体的谋划,真是个傻子。” “镜片被破坏时的冲突反应非常刺激,她惨叫着在地面上抱头打滚的场面我记下来了,很有纪念意义。” “但是‘卓娅’保护了祂的宿主,那片眼镜里包含的特性最终被安全地吸收,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说这句话的云雀扇动两下翅膀,率先飞往树根旁的某片空地,引领着乌鸦也飞过去。 两只云雀被深度寄生后,它们体内的阿蒙都获得了昨夜的记忆,清楚地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白眼圈乌鸦跟着云雀落在地面,它的黑眼睛因为捕捉到部分残留的东西而发亮,伸出细长的爪子仔细翻动着土壤,很快就掘到两块镜框碎片。 “真可惜,追踪被干扰了,不然我还能早些赶到。”乌鸦在地上来回蹦了两下,表面上看不出失落,反而显得很兴奋,“那个寄生‘观众’的倒霉蛋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但它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住本体……” 两只云雀面面相觑,因为所知信息的不对等,它们谨慎得没有接话,而是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寄生一只猫头鹰后往东边飞去了,我们要继续追吗?” 乌鸦歪着脑袋望向它们:“为什么要追?本体洒下的饵已经落到了鱼嘴里,接下来等着她自己咬钩就好。” 那只主动带路的云雀点点头:“总不能让我们继续在这里蹲着,很无聊的,她又不可能返回这里。” “帮我去找那个倒霉蛋的墓。我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尸骨就在一段距离外的林子里,我们在他身上留下了大范围定位的手段。” 白眼圈乌鸦又一次腾空飞起,两只黑眼圈的云雀尾随在它身后。 第八十六章 码头的海鸥 一星期后。 三月份的最后一次塔罗会告一段落,光芒从眼前消散,蹲伏在一处酒馆招牌上的海鸥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与同类迥异,颜色浅淡泛着波光,翅膀末端有一段裸露在外的骨骼,看上去似乎因为生病或者打架而脱过毛。 艾丝特一边用细长的尖喙打理被海风吹乱的翅羽,一边回想着刚才塔罗会上的事情。 刚刚“世界”告诉她,关于“命运隐士会”的调查有了足够的情报,便将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这是克莱恩通过电报机联络了魔镜阿罗德斯,最后确认的结果,让她加入这个组织会非常有利。 而阿罗德斯趁这个机会,又相当狗腿地打了她一部分小报告,譬如她跟阿蒙早在廷根时期就“认识”。 而克莱恩这几天更是无法求证,信使小姐告诉他已经没办法再通过灵界确认“光”所在的方位,克莱恩不得不借由“世界”来联络艾丝特,在塔罗会上转达了这件事。 如果不是灰雾上的光球没有异常,反而这几天光亮更甚,克莱恩都担心是艾丝特又一次陷入了什么险境。 艾丝特舒展了两下翅膀,从酒馆的招牌上方飞起,视线扫过羽翼下人声鼎沸的市场。不远处的码头区,一艘蒸汽客轮离开岸边,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往海面上行驶。 她并没有在第利斯停留太久,而是来到了间海沿岸的一处港口城市,离第利斯不算远,但是要更加清净,不用近距离接触第利斯的官方非凡者。 “世界”说他已经将命运隐士会的信物献祭给“愚者”先生,“恋人”随时都可以祈求赐予。所以艾丝特决心先找点吃的,然后就回去布置仪式场所,看一眼那信物到底是什么。 海鸥飞向一处小咖啡馆的窗口,用喙敲敲玻璃,吸引了里面年轻女店员的注意。 这位棕发的鹅蛋脸少女走进厨房,没多久就拿着一小盘薯条走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吃完快点走,不然莱温特看到又要生气了。”棕发少女将盘子放到露天的咖啡桌上,伸手想摸摸海鸥的脑袋,结果被这只特别通人性的海鸟轻松躲开了。 海鸥松开爪子里的一枚银币,无辜地眨眨眼睛,用嘴将“餐费”推往少女的方向。 少女的嘴角立刻咧起来,飞快将那枚银币擦拭两下,塞进了贴身衣物的内侧,藏得十分严实: “好,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不计较。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海鸥,居然还知道付钱,难道是有人教过你?” 艾丝特也觉得自己太客气了,她应该多效仿真实的海鸥风范,抢完别人的餐食就飞走。 但她不想吃别人的剩饭,又不想频繁地以人身形态四处活动,自从遇到过寄生加尔温的阿蒙后,艾丝特就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虽然她的“灵性直觉”没有明确预警,但是出于谨慎,艾丝特大多数时间都寄生在鸟类身上四处活动。而靠近海岸线又在港口旁最不起眼的,当然就是到处飞翔的海鸥。 艾丝特没忍住自己的玩心。 因为艾丝特早晚都会蹲在这家咖啡馆门外,频繁地抢顾客薯条,那位心细的服务员很快就注意到这只海鸥,也发现它身上有着相当怪异的体态特征——浅淡的眸色、尖端骨骼外露的翅膀,还有脑后一圈淡金色的漂亮羽毛。 在第一次试着投喂这只海鸥薯条,并意外收获银币后,这个少女就不再驱赶艾丝特,反而将海鸥当作一位鸟类顾客来接待,并把这份“小费”偷偷藏起来,不让老板或者厨师发现。 在露天的咖啡桌上叨完薯条后,艾丝特鸣叫两声,提醒了那位服务员一下,然后才展翅飞走。 海鸥的身影逐渐抬升,很快就混入盘旋在海岸线边的鸟群间,藏匿起自己的存在。 —— 艾丝特将自己的挎包藏在了一处城郊废弃的空屋里。 她在镇上活动的这两天,以鸟的“身份”听到或看到了非常多的东西,从酒馆老板娘爬上某个客人的床,表面和睦的夫妻背地里一边幽会情人一边诅咒对方死去,到码头的流氓威胁地下行业上缴保护费,水手们因为喝得烂醉而睡在街头,被人摸走了钱包…… 海鸥只是海鸥,不需要理解人类的行为,艾丝特只是安静地当着一只旁观的海鸥。 她所了解到的事情,自然也包括原先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他们因为遭遇到恶灵而凄惨死去等等闲话。 所以艾丝特果断来到这里,将挎包藏在这处空屋后方的花圃旁,借助杂乱的草丛与搬来的石块,她将东西都收在这里,就不用到处拖着走了。 艾丝特也留下少许光点在这边,让圆环圈住挎包,使用“幸运”的能力保护自己仅剩的财物不被人发现。 艾丝特飞落在石头上,然后脱离了这只被寄生的海鸥。 海鸥身上的异常特征迅速变回原状,它仍然茫然地站在原地,冲着艾丝特眨了眨眼,一片月桂色的光芒从它眼底浮现。 现在占据这具海鸥并控制住它身体的,是艾丝特发丝间的那些光点。 光点的“寄生”能力更像是对艾丝特的拙劣模仿,只有在被艾丝特长时间寄生过的生物身上,她才能让光点们短时间停留,但因为本身没有特别条理化的智慧,这些光点只能执行一些简单的指令。 它们即使寄生了生物后,也无法传达复杂的情绪,没有任何可以沟通的语言能力。只有近似动物的部分本能与知觉,对艾丝特表现出无条件的服从与亲昵。 “在这等我,感觉到危险就飞远些。” 艾丝特摸了摸海鸥的脑袋,在海鸥轻啄她的手指,表示明白后,艾丝特这才拎起搬起石头,翻出藏在下方浅坑里的挎包,重新背起来。 她直接往那栋空了很久的破屋子走去,在前天刚到这里的时候,艾丝特就勘察过了这栋“鬼屋”的情况。 地面与损坏的家具上都盖着一层灰,至少有好几个月没人踏足过这里,因为担心再度引起灵界的异动,吸引到其他的阿蒙,艾丝特没有再尝试任何占卜。 她不太相信这里闹鬼的事情,更可能的是这家人遭遇了非凡事件,而官方非凡者又姗姗来迟,一家人都牺牲在不明不白的情况里。 现场很明显被处理过,房屋后有堆积物体并焚烧的痕迹,那处地面附近有大量的灰烬,使得土壤几乎被加厚了一整层。 屋内同样也有被某种力量灼烧过的痕迹,到处都有焦黑的斑块,虽然残留的影响已经差不多消散了,但艾丝特凭感觉推断,这里曾经被“永恒烈阳教会”打扫了一番。 这也是她推断有过非凡事件的理由之一。 她的鞋子踩在灰尘上,却没有留下多深的脚印,艾丝特在进入这里之前,都会偷走部分“重力”,让自己不至于留下太多痕迹。 她不想破坏这里荒凉的氛围,让别人发现太多异常,所以没有直接将这些灰尘偷走。 这间屋子有一处地下室,也是整间屋子最空荡、烧焦痕迹最显眼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留下。 倒是很适合艾丝特布置仪式。 如果真的有什么“恶灵”跑出来,艾丝特倒是更想抓住对方研究一下——她非常想试试能不能寄生灵体。 艾丝特偷走地下室地板上的灰尘,很快就布置好祈求仪式,在狂风肆虐的神明殿堂前,她又一次深深地俯下头去,她现在已经清楚自己对灵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畏惧。 除了受到“卓娅”的影响,艾丝特的身体也容易在靠近灵界时出现溃散的迹象,如果不是因为有那根“苍白骨钉”,她上一次就会惹上大麻烦。 待灵界大门合拢,艾丝特才重新抬起头,从地上捡起了那枚眼球大小的徽章,上面隐约散发出灵性光辉。 徽章正面刻着“命运”与“隐匿”相对应的象征符号,两者结合在一起。背后则设计得更加平滑,上面刻着细小的古赫密斯语:“持有此物,即可加入。” 按照“世界”之前说的手段,艾丝特灌注灵性进入这枚徽章,下一刻,她手中的徽章上就爆发出强烈的灵性光芒。 艾丝特心中一紧,反手就将它抛出去,并摊开双手,做好随时偷窃走爆炸冲击力的准备。 这只是她出于本能的反应,“灵性直觉”并没有预兆任何危险。 所以艾丝特最后不得不将那枚徽章重新捡起来。 背后的古赫密斯语已经变化成“1350年6月6日傍晚9点,塔索克河入海口”,现在甚至还没到四月份,距离这个组织下一次召开还有不少的时间。 艾丝特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要怎么帮“世界”搜寻线索,或许她可以询问“渎神者”的相关资料,看看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能得到情报就更好了。 艾丝特完全没去考虑这问题可能引起集体恐慌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忽略了这条途径受到的恶劣迫害。 将这枚命运隐士会的信物收起来,艾丝特又开始给克莱恩写信,尽可能“简短”地告知他一声自己的近况。 她没有提遇到那个阿蒙分身的事情。 第八十七章 契约的信使 在写好要转交的内容后,艾丝特没有第一时间召唤克莱恩四个头的信使小姐,而是开始书写缔结信使需要的古赫密斯语契约书,然后再更改刚才布置的仪式。 她想要契约属于自己的信使,以免克莱恩找不到自己。 契约书的内容不外乎保存好信件,不得伤害契约者或收信人,这些比较宽泛的条例。 这一次艾丝特没有使用别的灵性材料,而是用自身血液替代精油作为引子,滴进蜡烛的烛火中。 烛焰的光芒瞬间变得皎洁清亮,化作跟艾丝特发色相同的淡黄。 她按照托马几人之前教导的顺序,用古赫密斯语吟诵起来: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遨游于上界的灵, 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 愿意与我缔结契约的存在。” 烛火膨胀延展,像是一片不断抖动的光幕,深处透出一抹灰意。 很快,一只整体身形近似犬狼的四足动物从中踏出,它身上覆盖着黑色的短毛,眼窝位置燃烧着两团暗红的火焰,嘴根位置几乎延伸到脑后。 它的周身环绕着很淡的少许燃烧般的薄雾,像是在扭曲它的存在,衬得它的身体格外虚幻。 艾丝特强忍住后退的欲望,这生物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友善”。 她的咒文明明没有太大问题,为什么会召唤这只看上去就相当邪异的犬科动物出来? 正当艾丝特僵硬在原地的时候,这只黑狗周身的淡雾翻滚两下,另一只身形更加娇小的幼犬从中挤了出来。 与沉默而充满威慑力的“狼狗”不同,这只幼犬的身形还没有长开,四肢也偏短小,跟一只贵宾犬差不多大,但它眼窝里燃烧着的火焰同样诡异而瘆人。 那只更巨大的“狼狗”俯下身,用鼻子拱了两下黑色幼犬的后背,似乎是在催促它。 小狗上前走了两步,乖巧地往地面上一坐,身后的尾巴左右甩动起来。 艾丝特这次得忍住摸它脑袋的冲动,她又瞥了一眼后方没有上前的“狼狗”,低头回望着那只充满期待的小狗。 这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艾丝特蹲下身子,拉近自己与这只灵界生物的距离:“所以,你愿意跟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信使吗?” 小狗轻轻点头,尾巴在停顿几秒后又欢快地甩动起来。看多几眼后,它似乎远没有初见时那么可怕了,当然,比较让人心生畏惧的该是它的长辈。 艾丝特想到这里,又抬头往那只“狼狗”的方向看去,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那我念一下这份契约的内容,你们有意见可以提出来?” 巨大而邪异的黑色“狼狗”低吠了一声,这表明它能理解艾丝特的意思,拥有足以沟通的智慧。 艾丝特心中有些疑惑,她能感觉到一大一小两只“狼狗”身上半实半虚的本质,它们都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包括那只举止略显可爱的小狗。 这么奇特的灵界生物居然会随随便便同意给自己当信使?感觉有些大材小用了。但艾丝特并不认识眼前这种生物,也就没有更清晰的认知。 在给两只“狼狗”念完之前写下的契约后,艾丝特先是望向那只小狗,看到它刻意用力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显得相当高傲又矜持的姿态。 然后艾丝特转向那只大狗,它很冷漠地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这些条款,看来是没有别的问题了。 艾丝特最终没有按照亚伦教的,利用“灵界”的描述或者自身信仰的神明来对这份契约进行约束,而是使用了“卓娅”的尊名。 然后她割开手指,划了一道血色在上方,使整张羊皮纸都明亮了一瞬,光晕荡开又收拢,那片血迹彻底被吸收,“卓娅”的四句尊名则转变成了银灰色。 她这才签下自己的名字:“艾丝特”。 将羊皮纸摊开在小狗面前,艾丝特注视着它抬起爪子,按在纸面上,小狗的爪子下方散发出少许烧焦的味道,当它挪开爪子后,那里留下了一圈焦黑的腐蚀爪印。 艾丝特和两只灵界生物都注视着那张羊皮纸,它很快溃散成一片光点,然后又凝缩成两条光带,分别飘入艾丝特与这只小狗的前额里。 小狗的前额上多了一簇微黄的浅色毛发,像是一只竖瞳般。 就在它高兴地上前两步,想要扑向艾丝特的时候,那只大型的成年犬类发出了低吠声。 小狗有些不甘地停在原地,只是冲艾丝特用力摇着尾巴,似乎相当迫不及待。 艾丝特拿起旁边写好的信件,将召唤信使的名字匆匆补在背面,用另一张纸把它裹好:“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克莱——格尔曼·斯帕罗,你能找到他吗?” 小狗点点头,叼住信件,然后紧跟着自己的长辈重新跃入灵界裂缝,钻回那一片茫茫雾气间。 “好奇怪的生物,”艾丝特嘀咕了一句,“至少不用花钱,看久了也挺可爱的。” 遨游于上界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艾丝特的信使。 起初艾丝特还以为出来的会是鸟类灵界生物,毕竟“卓娅”与云雀有某种神秘学上的特殊联系。但是最后冒出来的却是一只种类不明的小狗,还是在“家长监护”下来面试信使,让她觉得很好笑。 至少比那只家长辈“狼狗”的外型要友善不少,如果来应聘的真是那只奇怪的黑狗,艾丝特还真的不敢签订契约。 也不知道那只小狗喜欢吃什么,下次应该准备点酬劳给它。 艾丝特站起身来,开始整理仪式现场,在收起几根蜡烛后,她反手将之前偷走的那层灰尘重新铺到了地面上。 “寄生者”偷窃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短暂保存,持续时间跟偷窃走的非凡能力一样,对艾丝特来说这个时间上限都是两个小时。但是它们究竟是被存放在哪里,艾丝特也说不上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时限问题,她一定会把背包塞进那处不知方位的空间,甚至都不用再随身携带。 灰尘重新落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没了烛光后,这里立刻就阴森起来。 艾丝特转身离开,正当她走上楼梯的时候,某处墙壁上传出来敲击声。 “啪、啪。” 像是在轻轻打拍子一样,规律却并不用力的拍打声。 艾丝特犹豫了一秒,便转身往地下室折返。她伸手随意一抓,又一次偷走了屋里的灰尘,也包括墙壁上的那些,让这里焦黑的墙面完全展现在眼前。 艾丝特的右手一抖,“苍白骨钉”就直接落入她的掌心,面对死灵生物或者恶灵,这把骨剑的优势可比掉毛的“罗根之爪”大得多。 在吸收掉“寄生者”的非凡特性后,艾丝特对骨剑的掌控力又增强了不少,只是那张半脸面具却完全无法融入回去了。不过艾丝特频繁地寄生在鸟类身上,倒也不再需要遮挡容貌的东西。 她缓步贴着地下室的墙壁,悄无声息地走过一圈,目光仔细地盯着几面墙壁,最终在一处角落感应到少许特殊。 只是单纯用视线去看,这里只有被烧灼过的黑色残留,但是艾丝特在特殊的感知状态下,能“看”到这里有一片不断蠕动的血手印。 即使是现在,她感知中一片鲜红的痕迹也在轻轻蠕动,试图往外扩散,占据更宽广的墙面。 艾丝特也有所猜测,或许就是她刚才举行仪式、沟通灵界又召唤灵界生物的举动,使这里残留的非凡力量产生了应激反应。 艾丝特果断一剑刺出,戳在墙面上,那处被烧焦的痕迹下方竟然传出来阵阵嘶鸣声。 “还真有恶灵吗?你好啊。” 艾丝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吐槽起来“永恒烈阳教会”的官方非凡者不够称职,它们居然留下了漏网之灵,要是值夜者们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艾丝特感知中的红色血手印在“苍白骨钉”下逐渐消融。 那拍击声再度响起,更像是在用力地砸墙,频率也快了不少:“砰砰!砰砰!” 艾丝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更用力地将骨剑抵在墙面上,尖端的位置几乎刺进烧焦的墙壁,淡淡的深褐色液体从破口的边缘渗出,像是被灌注在墙内的泥浆,粘稠而腐臭。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几颗光点从她刘海上飞落,沿着“苍白骨钉”的剑身,迅速蔓延到被刺中的邪异力量上。 微亮的光圈从墙壁上绽放,轮转盘旋,瞬间扩散到整面墙壁上。 艾丝特不好的预感瞬间冒了出来,她在心里骂了句抱怨话,扭头就不断左手开合,飞快偷走距离将自己送到了楼梯上,只花费短短几秒就把自己送出了这间“鬼屋”。 艾丝特猛地窜到花圃边的石头后方。 “轰隆——” 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响起,同时掀飞的还有这栋房子剩余的残骸,飞崩的木块与砖石仿佛一场冰雹,接连不断地砸向各处。 因为接连使用“偷窃”盗走空间距离转移位置,视线极速变换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不适,艾丝特的脸因此而微微发白。 不过等尘烟落定,艾丝特伸头望了眼那边的废墟,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冲飞落到自己脚边的海鸥摇摇头:“不能待了,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会有教会的人来检查,看来我们又得换新的落脚点了。” 艾丝特偷走了自己的背包,又汇聚成光芒凝聚的云雀,钻入那只海鸥的身体,往附近另一座海滨城市飞去。 第八十八章 遥远的海岸 奥拉维岛。 克莱恩正浏览着一份罗思德群岛的小报,在一家餐馆里用晚餐。 他没有扮演“格尔曼·斯帕罗”,也就毫无负担地享受着糖分十足的特亚纳果汁,因为这家餐馆距离他当义工寻求扮演的奥拉维医疗救护基金会很近,克莱恩这段时间经常在这里解决晚餐。 忽然间,他想去拿果汁杯的手忽然一僵。 灵性直觉被触动,克莱恩甚至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来自同途径高位者的威压相当清晰。虽然对方没有刻意收敛自身存在,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但是克莱恩仍然本能地提高了警戒。 他打开灵视,下一刻,一只浑身漆黑、额前一抹亮色的小狗就从灵界里钻出来,叼着一封信跳进了克莱恩怀里。 狗?这谁家的狗! 克莱恩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只小狗仿佛燃烧火焰般的眼睛,那种火焰给他的感觉相当邪异,不断转变着形状,仿佛在不断幻灭又重塑,处于半虚化的状态。 那只小狗直接趴在了克莱恩怀里,亲昵地在克莱恩身上闻来闻去,不断用脑袋拱着他的手臂,催促克莱恩取下嘴里叼着的信件。 异常强大的灵界生物,但还是幼体……压榨童工? 克莱恩取下了信件,写信人只是在纸张外面又叠了一层空白的纸当作信封,简陋得毫无诚意。 不过看到写信人这么随意的举动,克莱恩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谢谢你啊。”克莱恩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黑狗高兴地贴在他的掌心里,尾巴摇得跟通电了一样乱晃。 然后它眼带不舍地从克莱恩身上跳起来,小黑狗并没有通过灵界裂缝离开,而是身影渐渐由实体转成虚影,竟然直接消散了在空气中。 克莱恩对此也有些吃惊,这是分身的能力?还是某种空间转移?老乡的信使相当特别啊。 拆开信件后,克莱恩先是飞快扫了眼落款的“哈梅尔”,才浏览起信件具体的内容,总算明白为什么蕾妮特·缇尼科尔小姐会无法将信件送达了。 她已经成为了“寄生者”。 半神…… 艾丝特总是这样,她又快了自己一步。她晋升的时候难道不需要仪式吗?还是说她已经从跟“阿蒙”的接触中获得过相应的神秘学知识? 克莱恩看着艾丝特讲述的那段经历,目光在“霍纳奇斯山脉”与“夜之国”上面短暂停顿片刻。 她描述的那个地方,那种黑色的线,很难不让克莱恩想起假人“世界”与“全黑之眼”。 他皱眉思考片刻,摇摇头。 既然能拜托艾丝特偷窃“全黑之眼”上面的污染,他没必要再冒险去因蒂斯查探艾丝特说的地方,路程遥远不说,听艾丝特的描述他们已经把那里炸了。 不过污染的事情还得问问艾丝特什么时候有空帮忙,因蒂斯和加尔加斯群岛可有不短的距离,即使艾丝特现在从第利斯出发,怎么也得近一个月才能抵达。 而“世界”跟“隐者”预定好的会面时间在四月二十号,艾丝特恐怕来不及赶到,这点必须得问问她。要不然就直接把“全黑之眼”通过“世界”转交给“恋人”,反正它现在也在灰雾上,那样比信使小姐携带它进入灵界更安全。 克莱恩记下了信件末尾笔迹略潦草的召唤咒文,将这封信件叠起收好。 等下也上去做个占卜,看看艾丝特的真实情况怎么样…… “报喜不报忧”这件事早就成了双方直接交流时的习惯。 就像他不会告诉艾丝特自己遇到欲望母树时有多危险,艾丝特也不会告诉他晋升时更详细的情况。 —— 深夜。 蹲坐在灌木丛上,紧闭眼睛像是在打盹的海鸥抬起头,一道光芒从它身上脱离,重新延伸出人形。 灵界缝隙很快打开了,年幼的信使叼着一封信,相当自豪地抬起脑袋,等待艾丝特取下信件。 “辛苦啦。” 艾丝特这样对它说道,从信使的嘴里接下克莱恩的回信。 黑色小狗围着她转了两圈,欢快地跑动片刻,身影便渐渐虚化,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能力啊……” 艾丝特总觉得这只小狗消失时的姿态,颇有种向她炫耀的骄傲感,忍不住微笑起来,手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看向那些工整秀气的鲁恩文字。 “为了神战遗迹他要去加尔加斯群岛?四月二十号,这没两天就四月了。我现在坐船出发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旁边被光点控制,安静望着她的海鸥身上。 寄生海洋生物似乎也是个选择,克莱恩交给艾丝特的亲和力符咒还在她的挎包里。 不过她却有了一个更加奇葩的点子,信使也是可以送东西的,艾丝特便有了主意,她或许能将自己装在里面送过去? 她完全可以寄生一只比较小型的生物,然后让信使把自己跟挎包一同送去给克莱恩……现在艾丝特对“苍白骨钉”的控制力足够稳定,她完全能用它来对抗自己在灵界会出现的解体异常。 艾丝特考虑几秒后直接一拍板,就这么办! 既然“灵性直觉”没有任何警告,那就说明她这样的计划具有可行性。或许过程不会很好受,但应该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只要能达到我要的结果就行。艾丝特这样想着,将克莱恩的信件叠起,让数颗光点在自己的掌心中荡开涟漪,将那封信件撕扯到只剩粉末。 她没打算这么快就回信,总让小狗信使跑来跑去,艾丝特心里有少许歉疚,所以打算明天再说。 这次她会以人的身份停留在下个港口城市,租间旅馆落脚,而不再是当鸟。 艾丝特可没打算连着吃上两周的薯条。 —— 四月,天气暖得很快,春天提起万物复苏的嫩绿色裙摆,乘上时间的摆渡船,向着各处奔去。 克莱恩收到了艾丝特的回信,信中说等他抵达加尔加斯群岛立刻写信告知她一声,艾丝特会给他一个“惊喜”,准时赶到。 克莱恩有种又好奇,又不太想要这种“惊喜”的矛盾感,艾丝特会用“惊喜”来形容的事情,让他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 希望不要是某种危险的举动就好。 出发的日子来得很快,柔和的海风吹在礼帽上,克莱恩伸手将它往下压了压,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港口。 因为地理位置偏北的关系,即使到了四月,这里的温度依然很冷,春天完全没有前来这里的意愿。 与木头建筑为主的罗思德群岛不同,加尔加斯群岛的首府拿斯,到处都是用岩石搭建的房屋,石料在这里远比木料廉价,就地取材成就了大片白色作为基石的建筑风格。 克莱恩望向先客船一步驶入港口的捕鲸船,被切割下的大块血肉就那么堆在甲板上,在没有进行任何加工的时候,展现的就是血淋淋的收获。 捕鲸船穿过容纳了各种带有海盗旗船只的码头,找到一处空的停泊位,船上的水手立刻吆喝着开始停靠。 相比拜亚姆比较拘谨的作风,这里的海盗们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毫不顾忌自身挂着各种金额的悬赏,大大咧咧地坐在酒与餐馆里。 克莱恩走下悬梯没多远,经过一处路口时,他就看见了几个容貌彪悍的本地黑帮。 拿斯是弗萨克帝国最东面的殖民地,这里的民风自然足够淳朴,他们跟另一伙海盗打扮的人起了冲突,两拨人就直接抽出武器来,现在正打得不可开交。 克莱恩也没有刻意绕开,而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路线继续走下去,只要他不去插手,总不至于会波及到他。 忽然间,有个本地人打扮的家伙从不远处窜出,掏出几个罐头,掀开盖子就扔向路中间。 下一秒,克莱恩就觉得自己闻到了全世界最臭的东西。 那群打架的人有好几个都当场吐了出来。 克莱恩甚至要调动非凡能力才忍住身体的不适感,等走到没人的小巷子里,他才干呕了片刻。 数分钟后,路过港口捕鲸屋和市区“可持续发展”游行的队伍,克莱恩找到一家旅馆走了进去。 他在房间里布置好灵性之墙,写好简短的信件告知她自己已经抵达拿斯后,便开始进行仪式,召唤艾丝特的信使。 她从没提过这只像是中型犬般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克莱恩猜测艾丝特一定是没起名,不然早就高兴地跟他夸赞自己的信使小狗了。 这是出于尊重?还是这只小狗本身展现出的位格? 黑色上带一抹淡黄的脑袋从灵界裂缝中探出,小狗眼窝中燃烧的邪异火焰更旺盛了,它高兴地扑向克莱恩,竖起身子扒着他的腿。 克莱恩俯下身,摸了两下小狗的脑袋:“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艾丝特,好吗?” 小狗高兴地蹭了两下他的掌心,拼命摇晃着尾巴,它一口咬住克莱恩手上的信件,极通人性地点点头,返身跳入灵界裂缝。 也不知道艾丝特说的惊喜是什么,克莱恩整理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清点了自己身上的武器,思考的却是被存放在灰雾上面的“全黑之眼”。 艾丝特说她有处理污染的办法,她也已经“切身实验过可行性”,等见面的时候就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免得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克莱恩又举行仪式,将封闭着“全黑之眼”的铁制卷烟盒也拿了下来。 他刚刚收拾好房间没多久,灵性直觉就被触动。 克莱恩赶紧开启灵视,看到作为艾丝特信使的那只小狗又穿过灵界缝隙,蹦到了他的脚边,只是小狗嘴上叼着一个对它的身躯来说过于宽大的挎包。 挎包?这好像是艾丝特总会随身带着的那个包! 克莱恩赶紧俯身接过那个背包,试着询问那只小狗:“她让你转交给我这东西,难道是因为艾丝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只小狗看了看克莱恩焦急的神情,将一只前爪搭在了他捏着的挎包上。 它示意我打开看看,难道这里面装着老乡说的惊喜? 第八十九章 打包会友人 克莱恩没有再多想,立刻动手打开挎包,但还没等他将手伸进去,里面就传出来了一声轻笑。 克莱恩先是浑身一僵,随即就辨认出了那个温和又清亮的女声,他很无奈地晃了两下挎包:“哈梅尔大音乐家,你这是把自己从快递里送过来了?” 一只羽毛乱蓬蓬的云雀从挎包边缘挤出了脑袋,它头顶的羽毛还散发着充满灵性的光辉,艾丝特的声音从这只小鸟开合的尖嘴中传出: “惊不惊喜!?” “……”克莱恩保持了相当有格尔曼风格的沉默。 云雀从挎包里整个蹦出来,落在黑色小狗的旁边,在地上蹦跳着转了一圈,还展开自己柔弱且凸出一截白骨的翅膀:“看!我现在能寄生的生物可多了,即使没有无面人更改身高的能力也无所谓!” 你怎么还在记着这件事啊,偏偏在很没用的方面这么记仇?克莱恩不再故意憋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当即笑出了声: “挺惊喜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用这种方式过来。” 云雀用翅膀拍了拍小狗的爪子,以它的大小只能碰到这个位置:“是它带我过来的!它很愿意帮忙。” 小狗挺起胸膛骄傲地甩着尾巴,克莱恩当即也学着艾丝特的口吻夸了两句:“做得很棒。” 不过没等小狗再扑到克莱恩腿边,它的身影骤然虚化,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云雀砸了咂嘴:“除了第一次签订契约的时候,每次见到它都是这样的幻影。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它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克莱恩一伸手,云雀就很自觉地飞上了他的胳膊,克莱恩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自己:“好,现在除了占卜家、小丑、魔术师,我还能兼职驯兽师了……” 云雀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点头说:“‘一个人’马戏团成立,还是说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别的名字?” 克莱恩被带偏了,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等他晋升秘偶大师之后,这个马戏团可能远不止一个人,这名字或许没那么合适。 他捡起艾丝特扔地上不管的挎包,挂到了客房门边的衣帽架上:“我只是这么说说,总不能让你表演钻火圈。” “为什么不行,简简单单,我的飞行技术很熟练的,我甚至可以客串猫头鹰当信使!”艾丝特在不算宽阔的房间里转了两圈,轻巧地停在书桌上。 “这就是‘寄生者’的特殊能力……不过你的翅膀为什么秃了一块?” 艾丝特展开云雀的羽翼,让克莱恩能近距离打量那块白色的骨节:“我把获得的特殊物品容纳在我的灵体里了!这样比较方便携带,但是会变成这样奇怪的外部特征。” “是你说过的那把‘苍白骨钉’,似乎跟死灵方面的力量有关联?” 克莱恩当然记得艾丝特在信里提过的“新武器”,他甚至有过让阿兹克先生检查这件危险物品的想法,但这毕竟是艾丝特的物品,他不方便做主,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是的,是那把骨剑。”云雀晃了晃头顶翘起的簇羽,因为穿越灵界而波动的微光逐渐被收敛,只留下了跟艾丝特发色相近的淡桂黄。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所以你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唔,稍等我一下。” 云雀使劲摇晃起脑袋,动作仿佛甩毛的落水狗一样,数颗光点从它的绒羽间飘落,很快融入这间房屋。 克莱恩清晰地感应到在他的灵性之墙内部,又展开了一层无形屏障,这层防护的本质甚至与灵界互通,他能隐约感受到极高的位格。 布置完隔绝手段,云雀的翅膀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我不方便频繁用人身活动,寄生形态更好躲藏。到处都有阿蒙!我在因蒂斯也见到了祂的分身。” 克莱恩心里一惊:“祂追上你了?” “那个分身的情况不是很好,被寄生的人也濒临失控,算是被解决了。”艾丝特避重就轻地讲了那件事的结果。 克莱恩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非凡特性有聚合定律,你们可能更容易遇上。小心谨慎是应该的。” 艾丝特点点头:“但是以阿蒙的狡诈,必然会有更多分身前去搜寻线索。跟你会面对我来说是个远离因蒂斯的好机会,就让阿蒙们自己玩去。” 一个巴掌就能被握住的云雀往前蹦了两下,冲克莱恩摇摇头:“我也不是必须保持寄生状态,只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更自在。” 克莱恩对艾丝特也算有了不少了解,他好笑地清清嗓子:“嗯,因为能飞?”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但是能自己飞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帅气啊!” 克莱恩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询问,看老乡这么乐在其中,他也不会在她享受新能力的快乐时泼冷水: “好,鸟的快乐我体会不到。我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要拜托你了,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进行‘偷盗’吗?” “当然!交给我!”艾丝特很欢快地回答道。 艾丝特并没有注意到,待在克莱恩身边的时候,她先前变淡漠的情绪就开始不断回转,逐渐恢复到稳定而温和的状态。 而克莱恩也全然不清楚这样的变化。 他取出封印着全黑之眼的卷烟盒:“偷出来的污染是要转移吗?你需要做什么准备?” “我有独特的处理方法,这点你不用担心。” 艾丝特听上去信心满满,克莱恩当然也很信任她,当即就打开铁制卷烟盒,露出里面没有瞳孔的全黑眼球,将敞开的卷烟盒放到了桌面上。 云雀跳到旁边,伸出右边的翅膀在卷烟盒上扇动了一下,在羽翼上抬的瞬间,一片散发出污秽恶意的黑烟从下方卷起。 云雀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克莱恩反应不及,更加来不及制止——它果断地一探头,将那片散发出铁黑光芒的污染吸到嘴里,全部吞下了肚子。 “艾、艾丝特!?” 云雀的身子前后摇晃两下,克莱恩赶紧伸手,在它完全坠下书桌边缘之前,稳稳接住了这只小鸟。 混乱的呓语充斥在脑海,悲痛与憎恨冲刷着艾丝特的意识,却没有撼动她的理智一丝一毫,只是艾丝特对身体的控制变得迟钝起来,她沉下心聆听着那声音,隐约听到一段痛苦的呼唤。 那个呼喊着“卓娅”的声音似乎穿透阴暗的帷幕,注视了她一瞬间,将一段尊名猛然塞进艾丝特的脑海。 云雀头顶的几簇羽毛又闪烁起光芒,过了十几秒才重新恢复平静。 这只比橘子还轻的雀鸟慢吞吞站起身,小声地打了个嗝。 克莱恩一时间拿不准艾丝特究竟有没有事,在他有进一步动作之前,那只云雀已经恢复精神,扇动翅膀飞落到他肩头坐下。 “可以了,你把那东西收起来。是你要用于晋升的非凡特性吗?” 艾丝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那黑色眼球上有种酸辣开胃的味道,正不断吸引着她。 “是的。”克莱恩回答道。 云雀叨起翅膀上的羽毛,有意移开了视线:“闻上去挺好吃的。” 克莱恩收起“全黑之眼”的动作一下子迅速不少,他换上了非常严肃的口吻:“你绝对不要乱吃非凡特性,会疯的!即使是相邻途径也有巨大的风险!” 艾丝特紧盯着克莱恩手上的铁制卷烟盒:“我知道我知道,我没那么冲动,能约束好自己。” 克莱恩决定抽空就去趟盥洗室,尽快把“全黑之眼”献祭到灰雾上,云雀盯着非凡特性时,那种充满渴求的眼神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太妙。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要留在拿斯吗?” 克莱恩走到窗前,云雀飞落在紧闭的窗口边,站在窗沿凸起的地方。 屋内因为燃烧着壁炉,温度还算暖和,但是艾丝特能感受到窗外的阵阵寒气,她好奇地打量起外面那大片的白色石屋,为从没见过的建筑风格而咂嘴。 “我没有什么计划,”艾丝特这样回答着克莱恩的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很想去……” 她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为什么逐渐沉默,克莱恩不得不出声追问:“你有很想去的地方?” 云雀用爪子轻轻刨着窗边:“是的,我觉得那个地方存在某些答案,能解答我的疑惑,我想更了解一些‘卓娅’的事情。” 克莱恩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与“卓娅”的历史有关的地方最可能在哪里?只有与第三纪历史互呈对照的神弃之地! 但是他没有协调过“世界”与“克莱恩”的身份,塔罗会上的信息不能直接摆出来,那容易引起艾丝特的怀疑。即使知道她所指的是那个地方,也不能突然间把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跟‘卓娅’有关,说不定会非常危险。你有去那里的计划?” 艾丝特缓缓摇头,略显茫然的目光望向克莱恩:“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往那个地方,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先跟着你?” “当然可以。”克莱恩露出了微笑。 “嘿,疯狂冒险家直接转行遛鸟大爷。”艾丝特高兴地扇动两下翅膀。 如果不是小丑能力发挥稳定,克莱恩的微笑或许就挂不住了:“这叫反差,也可以是扮演的一环。” 第九十章 加尔加斯群岛 “不过在我明天去联络某位船长之前……”克莱恩刻意停顿了一下。 “什么?”云雀歪了歪脑袋。 “我们今天可以先去当地餐厅尝尝特色菜,我听说拿斯的鲸鱼肉料理相当丰盛。” 云雀身上光芒一闪,落向地面,迅速延展成完整的身形。艾丝特笑眯眯地从衣帽架上拎起挎包:“这我不得尽情尝尝?鸟类的味觉跟人类可不同,还是当人吃饭最方便。” “因为云雀的形态吃不掉多少东西,不是吗?”克莱恩又开始憋笑了。 被拆穿小心思的艾丝特很坦然:“那是真正的小鸟胃,吃起来可不过瘾。放心,我请你!我都把金路易换成拿斯通用的金霍恩了,不至于吃光你的家底。” 早在第利斯沿岸徘徊的时候,艾丝特就打听过加尔加斯群岛的情况,知道这边是弗萨克的殖民地,所以她特地换了不少弗萨克的通用货币。 克莱恩指了指还蹲在他肩头的云雀:“那这个小家伙……” 小鸟很轻柔地发出了“啾”声,乖巧地蹲在克莱恩的肩上没有动弹。 “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扮演遛鸟冒险家,我的光点会停留在它身上,只要它不离开我超过五十米就没关系。” 克莱恩伸手戳了戳云雀胸脯上的软毛,云雀温顺地叨了两下他的手指:“你的光点也有灵智吗?可以进行交流?” “咦,我没跟你说过?好像真的没有。”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前额,“我能放任它们自行活动,但只有聚合到一定数量才会出现质变,你可以将它当做一个被独立压缩出来的文件夹。” 很怪的比喻,但克莱恩脑袋里立刻产生了相应的印象:“所以它能独立运行,但是远不足以支撑太复杂的行动。” “是的,你可以将它当做比较聪明的宠物鸟来看,没什么差别。”艾丝特耸耸肩。 “超过五十米会怎样?” 艾丝特闭上眼睛感知了几秒:“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我会失去对它的感应,然后被孤立出来的它很容易陷入分离焦虑。” “这不像是带宠物鸟,像是带孩子……”克莱恩又戳了戳肩头小鸟的脑袋,云雀甩了两下头顶被他拨乱的羽毛。 艾丝特板起脸点点头:“就是,我也这么觉得。它什么都吃,人能吃的它都可以吃,人不能吃的它其实也吃。” 克莱恩狐疑地打量着艾丝特的表情:“那污染呢?” 艾丝特一挥手,解除光点对这间屋子的防护,扭头就快步往外面走:“我们赶紧去吃饭!我想尝尝烤鲸鱼肉!” 居然想直接糊弄过去,总感觉她是在借着自身的特殊性乱来,或许有必要让“愚者”来敲打一下“恋人”。嗯,就让“世界”来报告这件事好了,理由很正当,我总该问问“自己的老师”,这样处理污染是否正常……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摇头,云雀又发出一声婉转的轻鸣,在这样的催促下,克莱恩不得不快步走了出去。 坐在餐馆的小隔间里,两个人点了满满一桌的菜肴,艾丝特在尝过口味后,将生白鲸片撕成小条放在盘子边缘,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蹲在克莱恩礼帽上的云雀兴高采烈地飞过来,乖巧地啄起鲸肉的一头,然后一仰脑袋,就将被撕成细条蠕虫长度的鱼肉吞下肚。 “它跟我一样,会偏好生食的口味。”艾丝特顺了顺云雀脑袋上翘起的小片绒羽,“甜食也喜欢,是?” 克莱恩很想吐槽点什么,望着艾丝特的眼光充满了不赞成。 “放心,维持在‘成为云雀’这个状态的时候,它没有任何威胁性。离开我的灵性控制,它们就只会安静地待在躯壳里,并不能单独使用非凡能力,那会直接造成它的灵体溃散。” “感觉原理跟你的寄生很相似。” 艾丝特顺着克莱恩的思路琢磨两秒,不得不赞成地点头:“差不多。但它没有实体,一旦脱离这个状态,又远离我本人,这些光点会就地消散融入灵界。” 克莱恩很难不将视线转到艾丝特的头发上:“本质是某种聚合出来的灵体?” “应该是……” 命运凝聚又分裂而成的。 艾丝特心里一直隐约有些猜测,只是经过与克莱恩的几句探讨,这个念头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克莱恩咽下一口炸鲸鱼排,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或许就是那样的聚合意志!” “什么聚合意志?”艾丝特用了两秒来反应,迅速跟上了克莱恩所表达的意思,她压低了声音,“你是指恐怖影视作品里常见的那种寄生式怪物?” “对,就是那样,而你身上的那位……古老神明,可能就是这样的存在,是集合体意志的核心。”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非常有可能!” 克莱恩的话让艾丝特回想起她在东区的时候,当她试图救助那些被瘟疫侵蚀的居民,感知中充斥着极度混乱的“声音”,听到的每个人发出对延续生命的本能渴求。 在那样的情况下,众多来自东区居民们的呼声,与脑海中“卓娅”带来的呓语达成了平衡,才让艾丝特得以借用祂的力量。 艾丝特笑嘻嘻地冲克莱恩举了举杯子,里面装的醋栗调味果汁鲜红如血:“感谢大侦探的点醒,赞美格尔曼·斯帕罗的智慧!” “可能只是我们想的方向不太一样。”克莱恩已经被“无面人”的扮演打磨出足够厚的脸皮,即使心里不好意思,脸上也绝对不会露出破绽,“多少能帮到你就好。” 艾丝特的眼睛因为期待而发亮,愉快的情绪一直挂在嘴边的弧度上:“说真的,我有种愈发强烈的预感,我对身上的‘卓娅’了解越多,我越可能接近祂所掩盖的真相。” 克莱恩的心里却猛然一跳,生出了某种惊惧感:“你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艾丝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当然,那肯定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隐隐有种不安。 他的警惕并非来自灵性直觉,而是在跟非凡力量打交道这么段时间后,克莱恩越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和平下潜藏的危机与动荡,所有非凡者都在面对“疯狂”,那艾丝特呢? 如果晋升“秘偶大师”后能进一步掌控灰雾、跟那颗光球进行交流,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卓娅”离开艾丝特的办法。 克莱恩很难不心生畏惧——这是他仅有的、还能用中文聊天的乡友了。 两个人来时走了很长的路,即使分岔口不同,知道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感觉,都会让孤独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神弃之地。 巨人王庭的边缘。 黄昏与隐秘夜幕的交界处,昏黄与黑暗相隔而对,泾渭分明难以相融,却又像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密友。 黑色的乌鸦宁肯落在与羽毛同色的阴暗间,也不想踏入那片充满光明的区域。即使它可以无视充满衰败感的非凡影响,也不愿意一直处在“黄昏”的力量下,它讨厌那种被压制的束缚感。 一道狂暴的闪电劈碎乌鸦头顶的黑暗,照亮了它右眼处的白眼圈,以及空中飞落的另一只黑鸟。 两只乌鸦并排坐,最开始蹲守在这里的那只没有安静多久,就侧过头来问:“本体派你来替换我?” 后到的乌鸦声音懒洋洋的:“来帮你看门,顺便带个新任务过来。” “是什么?” “喊‘卓娅’的尊名。” 乌鸦扇动两下翅膀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已经有看着巨人王庭大门的任务了!这种事情明明随便谁都可以喊!” “但是在这里呼喊效果会更好,说不定就能将‘卓娅’的定位吸引到本体做过记号的捷径上。现在‘卓娅’身上还压制着一点唯一性投影,神秘学上的联系足以让祂被吸引过来。” “所以‘卓娅’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上一次给我传信的阿蒙告诉我祂被本体抹杀过。” 后飞过来的乌鸦抖了抖尾羽:“你一直在这看守大门,消息很封闭啊。祂当然还活着,被抹杀的只是上一次祂降临用的躯壳,‘卓娅’不知为何放弃了反抗,才会变成那样的结果。” “喔,本体只是想恐吓祂?” “告诉我们发生过这些事情,又不让我们获得那段记忆,没意思。” 另一只乌鸦在巨石上刨着爪子,目光闪烁:“本体希望我们一无所知地送死,然后再回馈给祂情报,总会有阿蒙因为好奇而去追踪‘卓娅’的。”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负责在这里看门就好。‘等待’这种事要是没有结果,那可是真够无聊的……” 瞪着这只比较怠惰的分身,早就在这里蹲守数百年的乌鸦冷笑一声,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后飞来的乌鸦无视了那声嘲讽的笑:“我敢打赌,‘卓娅’是不会出现的。” “那我就猜祂会出现,到时候我先去给本体传达消息。” “那不行,我打不过祂,最起码也要聚合到序列三或者二的分身才行。” “那你跟踪祂啊,你总不至于把自己送到人眼皮底下去?” 两只乌鸦忽然一同沉默了两秒。 “我确实挺想去接触祂试试。” “还是老老实实完成本体的任务……” 难以分辨的白眼圈乌鸦蹲在石块上方,一只继续紧盯着“黄昏”笼罩的宏伟宫殿,另一只则清了清嗓子,开始不断重复念诵同样的话: “命运破碎的遗影, 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我向您祈祷, 祈祷您踏上归赴命运的道路……” 第九十一章 约见“星之上将” 加尔加斯群岛,拿斯。 容貌冷峻的格尔曼·斯帕罗走进“狂热鲸舞”杂货店的时候,在当地并不怎么常见的云雀正蹲在他的丝绸礼帽顶上,这使他身上冷冰冰的气质被冲淡不少。 艾丝特跟在克莱恩身后,目光在杂货店杂乱的货架上打转,好奇地观察着作为展示品的几根鲸油蜡烛。 克莱恩敲了下柜台,用弗萨克语跟后方头发花白的老板交流起来,这里是“星之上将”在拿斯的联络点。 艾丝特听到那个克莱恩拒绝老板推荐烈酒后,那个老板的吐槽:“不喝尼波斯算什么男人?鲁恩只剩下女士了吗?” 艾丝特在克莱恩身后探头探脑望过来:“我——” “不要想。”克莱恩的眼光突然锐利起来,艾丝特立刻将头缩了回去,装作专心致志地盯着几副鲸鱼皮手套。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才询问道:“谁介绍你来的?” “格尔特缪斯女士。” 老板从柜台后站了起来,他的身高让艾丝特有种看到大型书柜长出脚的压迫感,当那个老板看过来的时候,艾丝特赶紧摆了摆手: “你带他去就好,我只是随便逛逛,我在这等你们。” 克莱恩再度用警告的目光望了眼艾丝特,里面的含义很明显:不要乱碰东西,更不要碰桌上剩下那半瓶酒! 艾丝特讪笑两下,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杂货店门边。她没有动别人酒瓶的兴趣,要是没拆封的,说不定她还会直接偷点酒出来尝尝。 她并没有特别的嗜好,只是单纯对那个老板的形容感到好奇,生出想尝一口的念头。 没多久那个老板就转出来了,留克莱恩一个人在里面,艾丝特知道他是在跟“星之上将”商量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 那个老板见这位女士乖乖待在门边的样子,忍不住坏笑起来,他抓起桌面上的酒瓶先灌了两口,又从柜台后拽出另一个酒瓶,没开封过的:“反正现在没人管着你了,来两口?”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老板大笑着打断了:“哈哈哈这又没什么好怕的!在弗萨克女人也一样喝酒!” “那我跟你买下来,总不好白拿……” “你只管喝!这玩意可没那么金贵,只要你敢喝那这瓶都是你的!拿走!” 老板徒手拔掉了瓶口的木塞,棕绿色的瓶口立刻散发出浓郁的酒液味道,他冲着艾丝特扬了扬瓶子。 艾丝特瞄了眼里屋的方向,克莱恩还没出来,这么好的机会白蹭一口酒尝尝也没什么…… 所以她走到柜台边接过酒瓶,学着老板之前的架势,直接对着瓶嘴猛吞了两口。 该说不愧是被弗萨克帝国最受群众热爱的酒类,高度数的酒精,带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烈。 艾丝特感觉自己好像咽了一口火,从舌尖到喉咙灼烧下去,让她有些呛。 她突然红了眼眶,便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不过等艾丝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脸颊稍微有些泛红,没有太多的异状,她舒畅地吐出一口气,笑容愉快:“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味道。” 甚至让人有些怀念啊,我好像在哪听人讲述过类似的味道?伏特加?艾丝特握紧酒瓶这么想道,但是这个念头刚浮出的瞬间,就被莫名的力量压制回去。 “好!好!”那个老板意外于眼前女士的豪爽,笑得格外开心,他冲着艾丝特竖起大拇指,“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实力!” 艾丝特的小指抬了抬,她忍住偷走对方想法的冲动,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只是不太会醉,算不上什么实力。” “什么不太会醉?” “就是喝酒啊!”艾丝特又灌了一口,随即意识到刚才问问题的声音不太对。 克莱恩从后门走出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谴责的眼神立刻落在艾丝特手中的酒瓶上。 艾丝特的视线立刻飘忽起来,心虚全部摆在脸上:“老板说可以请我,我同意了……就一瓶,一瓶!放心,我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的。” 不,你已经学坏了!克莱恩在心里一声长叹。 “走了。”克莱恩将水晶球随手丢给了老板,大步往杂货店的门口走去。 老板抱着水晶球,站在柜台后冲两人甩了甩酒瓶,似乎因为将尼波斯送出去而感到高兴:“下次再来,随时欢迎来喝酒哈哈!” 克莱恩忍不住又严厉地瞄了艾丝特一眼,心里却相当无奈,怎么一眼没看着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艾丝特当然没有再看他,很不好意思地将酒瓶收到身后,她开始就着午餐吃什么闲聊,很明显地试图转移克莱恩的注意力。 “我去搜集情报。”克莱恩压了压帽檐,这么回答道。 艾丝特考虑两秒:“那我还是不跟你去了?大冒险家要是带着女士进酒,很容易传出绯闻的。” “别喝多。” 艾丝特爽快地笑两声,脚下一转方向,直接走向街边路过的一家餐馆:“晚点再找你!” 克莱恩扫了一眼艾丝特的背影,没说什么,继续往当地的“洛达尔”也就是“晨曦”酒前进,这是加尔加斯群岛冒险家的聚集点之一。 但是两秒后,一声“啾”从克莱恩的礼帽顶上传下来,听上去稍有点茫然。 很显然,两个人都把这只小云雀的存在给忽略了。 跟一只小鸟聊天很明显不符合“格尔曼”外在的冷酷人设,不然克莱恩绝对会跟这只小鸟嘀咕一句,“你妈把你扔下了”之类的话。 不过即使走出五十米的距离,这只云雀也没太多反应,安静地待在克莱恩的头顶,并没有表现出艾丝特所说的“分离焦虑”。 克莱恩有点疑惑,但并没有多想,因为艾丝特当时的语气听上去很漫不经心,她大概也没有做过太多相应的试验。 —— 克莱恩搭乘马车前往“洛达尔”酒,艾丝特则在餐馆里侍者的推荐下,随便点了一些特色菜。 没办法,她这样一米六的身高,在拿斯走来走去看上去就是纯粹的外地人,即使再挺直腰背也连路人的肩膀都够不着。 如果不是为了享受一下各种风味菜,艾丝特肯定会从头到尾都保持寄生在云雀身上的形态,那样只要她飞起来,就能俯瞰所有人的发旋。 不过因为手里拎着一瓶尼波斯的关系,艾丝特注意到其他人对她的审视目光更多转变为了好奇,包括旁边几桌用餐的客人们,就连这家餐厅的侍者都特意帮她拿了个空杯过来。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总觉得他们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那就看着去,反正她是不会醉的,在晋升“寄生者”之后更是这样,血液里激流般的灵性足以冲刷掉任何会影响到艾丝特的物质。 她只有脸上会变红一些,精神略微亢奋,不会受到多少负面影响。 如果是普通的鸟类身体反而不行,但是如果艾丝特寄生的是云雀,光点与身躯的契合度足够高,她也能小幅度改变云雀的生理接受度。 所以那句“什么都吃”,是艾丝特在变相对克莱恩坦诚云雀的特殊性,她不清楚克莱恩有没有听出来。 他那么聪明,就算现在没想到,之后过两天也该明白了。 很快,艾丝特点的菜肴被侍者端到了桌上,她的弗萨克语对于简单些的日常对话已经没问题了,再加上对古弗萨克语的熟悉,她在菜单上挑选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几道菜。 深红色的甜菜汤里炖着卷心菜、土豆和胡萝卜,还有大块软烂的牛肉,汤顶盘着一勺酸奶油,酸咸入口还会有一点回甘的甜味。 艾丝特不太喜欢酸咸混杂的口味,但是这道汤她却全盘接受了。 除此之外还有弗萨克馅饼,虽然字面的称呼是“派”,但它的外型与烤包子差不多,是里面带有夹心的椭圆形面包,里面夹着碎肉沫、蘑菇和干酪,外层用鸡蛋涂抹过,烘烤完泛着金黄。 就着甜菜汤吃刚刚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盘切片的弗萨克肉冻,艾丝特觉得它的味道有点重了,她会更喜欢传统淡口的皮冻,蘸蒜泥醋汁的那种。 艾丝特没点饮品,倒了满满一杯尼波斯佐餐,悠闲地享受着自己的午饭。 她本以为剩下的时间都会这么悠闲,但是忽然间,四五个人气势汹汹地踹开店门,指着另外一桌正在用餐的顾客就大声骂起来。 原本吃饭的两个男人一拍桌子起身,毫不畏惧自己两人的劣势,同样用粗俗的言语不客气地回骂,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艾丝特一边舀着甜菜汤往嘴里送,一边美滋滋地看热闹,飞快增加着自己弗萨克语的词汇量。 其他食客态度跟她差不多,甚至看上去相当习惯这种情况了,艾丝特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当地特有的淳朴民风。 不过骂归骂,那两伙人火气上来之后,逐渐有了要就地动手的架势。 于是厨子一手抓装有奶酪小馅饼的石碟,一手拎着菜刀从后屋冲出来,咆哮着将这群人赶出了餐馆。 艾丝特能听到外面传来闷哼与撞击声,不过当厨子把石碟扔到她桌上时,艾丝特立刻被洒着糖粉的甜品吸引了注意力。 红酒糟鼻的厨子深吸一口气,明显闻到了尼波斯的味道,他冲这个年轻的外来女士呲呲牙,刚才阴沉的脸色缓和不少:“品味不错。” “谢谢。”艾丝特微笑着回道。 第九十二章 冒险家也养鸟 等艾丝特用完午餐离开餐厅后,门口打架的几个人早就没了踪影,她还在路边看到了两颗断牙,不难想象当时场面的惨烈。 因为将那瓶尼波斯喝了个精光,艾丝特脸颊上的绯红色一直没消退。 她很快钻进了一条小巷,艾丝特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一只无辜路过的海鸥落到附近。 在被一道光球袭击后,海鸥展开翅膀欢快地飞走,在半空中撒欢般地旋转好几圈,然后才向着旅馆的方向翱翔而去。 克莱恩过段时间也回到了旅店,他望着蹲在敞开窗口边的海鸥,注意到它后脑上黄色的斑纹,便冲它行了个脱帽礼。 原本蹲在克莱恩肩头的云雀相当高兴地飞起来,直直地扑入海鸥的怀里,蹭了两下才退开,在窗边欢快地蹦来蹦去。 海鸥身上光团一亮就重新融入了云雀的身体,海鸥茫然地晃了晃头,见有人影朝自己走来,畏惧的本能促使它惊叫一声,往窗口外飞去。 “这只云雀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没有。”克莱恩回忆了下云雀从头到尾安静蹲在他礼帽上的表现,吃鲸鱼肉条的时候就叨了两口,然后便蹲回去了。 “挺乖的。”他补充了一句。 云雀的目光疑惑地在克莱恩身上转了一圈:“看来你对它有不少亲和力?” 克莱恩不动声色:“我不清楚。” 但他心里是有点发虚的,克莱恩知道自己身上有特殊的灰雾,灰雾上的光球跟艾丝特身上的光点同源,被这些光点驱动的灵体对他亲近,也符合“卓娅”本身受到“愚者”压制的证据。 这绝对不能让艾丝特知道……克莱恩可没有自曝马甲的打算! 云雀没有在意克莱恩含糊的否认,而是抖动两下羽毛后,飞落在沙发放的软垫上。小鸟在上面踩出一点凹陷,然后悠闲地窝成一团: “你跟那一位大海盗约定好时间了?” “是的,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去六号码头登船,直接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克莱恩将礼帽和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到时候你能帮我背挎包吗?”云雀眨了眨淡色的眼睛,神情里带着期盼。 “行。”克莱恩没觉得这有什么,“你一直保持这样的寄生状态?” 艾丝特点点脑袋:“‘星之上将’应该也是非凡者,那一只会说话的鸟对她来说也不算太奇怪,非凡世界皆有可能。” 克莱恩思考了片刻,严肃地道:“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寄生者’,也不打算跟他们来个自我介绍。你要是想,也可以给我起个鸟名。” “鸟名。”虽然这样的文字游戏听着很冷,克莱恩实在很想笑,但他还是维持着人设的扮演本能。 艾丝特窃笑几声,然后随便抛出了一个名字:“或者你可以喊我诺恩斯。” 克莱恩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听过:“好,至少比鸟名好。” “不是真的让你喊我‘鸟名’!”艾丝特忍不住反驳道。 接下来的时间克莱恩倒没有一直等待,艾丝特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因蒂斯语的书,借给他用来打发时间。 云雀蹲在沙发的软垫上假寐,抬起头的时候,总是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发呆,克莱恩看不透它眼底浮动的情绪。 突然间,艾丝特和克莱恩的灵感同时被触动,云雀的视线转了转,因为对上克莱恩带有“不要乱来”的注视,艾丝特最终只是老实地蹲在原处,当自己是只普通路过的鸟儿。 窗帘的阴影扭曲摇曳,从地浮动着竖起,艾丝特瞬间想起史莱姆怪,产生了某种探究心。 不过因为这东西看上去并不好吃,克莱恩又事先给过警告的眼神,艾丝特便安静地旁观那阴影发出威胁,让“格尔曼·斯帕罗”不要插手“不死之王”的事情。 在这片蠕动的黑暗融入阴影,屋里一切都恢复正常后,艾丝特盯着窗边的方向,热心地砸了咂嘴:“要去捉那个家伙吗?” 她也很想试试寄生非凡者后,能不能使用对方的能力,这可比单纯偷盗能力的限制小多了。 “不用,我们马上要登船了,没必要牵扯到无关联的事情里面。”克莱恩总觉得艾丝特似乎变得更“活跃”了。 艾丝特扇动两下翅膀,没有再说什么。 克莱恩有考虑过将这件事举报给当地的战神教会,但出于对当地教会实力的考量,克莱恩不觉得他们能采取什么有效行动。附近海盗盛行的情况下,教会都是以驻守与防备袭击为主,难以分出额外的实力对抗海上的鲨鱼们。 这也是为什么拿斯当地只要没闹出大事,海盗们几乎不会受到多少制裁,都能自由地航行在附近的海域,有了“海盗乐园”这样的外号。 七点之前,克莱恩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趟盥洗室。” “我们快出发了?” “嗯。” 艾丝特看着盥洗室的门关上,总觉得这样的情况有某种既视感,大概是错觉。 克莱恩出来的时候,艾丝特正坐在窗边,往外张望。 见克莱恩望过来,艾丝特便冲他点点头:“那个家伙好像还在附近,我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克莱恩最后清点了一下身上的子弹,然后才披上披风:“无所谓,我们现在就搭乘出租马车去码头,不用管他。” 很快,在克莱恩准备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后,疯狂冒险家带着安坐礼帽顶端的云雀,前往六号码头。 —— 这艘大型帆船褪去夜色的轻纱,缓缓浮现在码头边,微弱的绯红月光照亮了高挂的旗帜,十颗大小一致的白色星星环绕着没有睫毛的眼睛。 这告知着所见者它的身份——“星之上将”,“未来号”。 码头区域当即出现了一小阵慌乱,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位海盗将军,岸防炮经过调整,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艘并未掩饰自身的巨大帆船。 八点的钟声响起。 塔罗会的“隐者”女士,大海上的“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站在船头,黑色古典长袍上绘制着众多象征符号和魔法标识。星光璀璨的透明长桥从她脚边延伸出来,光芒不断洒落又凝聚,直通码头之上。 克莱恩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想这么高调的,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这么大张旗鼓,他也就坦然地踏上了这座长桥。 艾丝特极轻微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中:“不如鹊桥。” 克莱恩拼命告诉自己冷静憋住,他不能笑也不能吐槽,一定要维持住格尔曼应有的风度! 另一侧,嘉德丽雅看着戴金边眼镜的冷峻男人一步步走近。 她幻想并猜测过很多情况,包括与“格尔曼·斯帕罗”会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但这绝对不包括一只鸟。 一只云雀蹲在传说中的疯狂冒险家礼帽上,正乖巧地冲她歪着脑袋,亮闪闪的浅色眼睛充满人性化的神态。 在格尔曼摘帽行礼的时候,那只云雀也配合地飞下,落他的左肩头。这只鸟同样用右翅膀横在身前,微微欠身,跟格尔曼一同向着嘉德丽雅行礼。 嘉德丽雅紫色的眼睛忽然转变,幽深如隧道的色彩填满她的眼眸,她开启了窥秘之眼观察起对方的灵体。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光,如果不是绯红色的月亮确实挂在天上,嘉德丽雅或许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轮塌缩过的太阳。 这种光芒并不强烈,温和而冷清,却在格尔曼的左肩上不断流转变换,展现出扭曲又稳定的矛盾形态,使得格尔曼身上那些封印物的光芒都被掩盖。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腐朽阴冷的灰白被压制在这光芒里,相当不明显。 未知的光芒瞬间刺痛了嘉德丽雅的眼眸,她不敢再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迅速收敛起自己的观察。 但即使只是这么一晃,也足够嘉德丽雅看清格尔曼·斯帕罗一身的豪华配置了,更不要提那只满眼无辜的云雀,那才是他身上最具威胁的存在! 半神?序列四还是序列三?或许还不到天使…… 这只鸟和疯狂冒险家到底什么来头?他真的只是“世界”的学生,不是“世界”本人? 嘉德丽雅当然会觉得那光芒眼熟,看上去跟“愚者”神殿悬挂的那颗水晶球一模一样!这更坐实了“世界”的眷者身份,更进一步说,“世界”的学生也是眷者? “晚上好,斯帕罗先生。”嘉德丽雅这样说道,她没有进一步多加寒暄,而是直接领着对方走向船舱入口。 这里毕竟是有官方教会驻扎的拿斯,附近的其他海盗也不少,作为海盗将军的一员,嘉德丽雅也不想在这里久留,那会过多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在两人统统走入船舱后,“未来号”搭起的星光长桥一点点溃散在空气里,它再次活动起来,船身撞碎海浪,划出一片泛白的弧线。 直到这艘帆船沿着捕鲸航路,向着东方缓缓驶去,拿斯港口紧张的气氛才彻底消散。 等到“未来号”完全融入夜幕里,码头边盯紧它的人才贴着阴影,迅速离开这里。 第九十三章 “未来号”的客人 刚踏入船舱,一群水手的视线便聚焦在克莱恩身上,还有他肩头相当引人注目的云雀。 这跟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的气质太不搭,从未有人听过他饲养了宠物,更别提还是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小鸟。 “大家好。” 然后这只鸟开口说话了! “非凡生物”是个很好的借口,疯狂冒险家的宠物总不可能是普通的鸟类,这反而让“未来号”的船员们觉得事情变得合理很多。 克莱恩环视周围一圈,语气十分嚣张:“比我想象得人少。” 嘉德丽雅没什么好避讳的,大方地承认了这点,因为将要前往的地方很危险,所以她将大部分水手分散到其他船上,只保证船只能正常航行。 “隐者”与“世界”的交易是在塔罗会上有“愚者”做过见证的,嘉德丽雅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恶意举动。 甚至那只满载光芒的云雀,也可能是“愚者”为了这场交易做出的见证,难道是它的真身是某种神使? 艾丝特好奇地观察着嘉德丽雅奇特的瞳色,她还没有养成随时随地偷人想法的习惯,不然艾丝特绝对会因为嘉德丽雅这样的脑补而哭笑不得。 克莱恩与大副“毒素专家”弗兰克·李打过了招呼,在这位狂热品种杂交技术爱好者的引领下,几人踏足楼梯往上走去。 艾丝特跟克莱恩同时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侧方的阴影间。 黑暗扭曲塑形,凝聚出完整的人影,瘦高且苍白,看上有种大病未愈的虚弱感。 弗兰克笑着给克莱恩介绍的时候,这位“未来号”的二副,“无血者”希斯·道尔正愣愣地盯着克莱恩发呆。 准确点说,是盯着那只蹲在克莱恩肩头的云雀。 艾丝特感受到了一种隐有熟悉感的非凡力量:“‘秘祈人’?” 原本弗兰克打算回答的,但是希斯比他先一步回应了云雀的疑问:“是。” 这与他的性格很不符,嘉德丽雅和弗兰克同时露出了好奇,但是希斯只是冲克莱恩点点头,然后就往后退去,想要重新缩回阴影里。 艾丝特径直飞起来,在希斯彻底隐入黑暗前落在了他头顶。 希斯的身体立刻僵在了原地,艾丝特冲克莱恩眨了眨眼:“没事,你们先去。” 克莱恩拿不准艾丝特想做什么,但是老乡在这种事情上有分寸……一般来说。 让嘉德丽雅和弗兰克放下心的,是希斯也冲他们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几人这才继续顺着走廊往前,带着克莱恩走向船长室,给“格尔曼·斯帕罗”安排的房间也在那边。 弗兰克忍不住问:“你的那只云雀不只会说话,还会分辨非凡者的序列?它是什么途径的?” “我也不清楚。”克莱恩摆开“一问三不知”的架势,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艾丝特该算什么途径,“寄生者”加上“命运”的组合本来就很奇怪。 嘉德丽雅推了推眼镜,愈发怀疑那是“愚者”给“世界”的庇护手段,虽然很想再看一眼,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看不清楚那种非凡力量的本质,除了增加更多不必要的好奇,不会有多少收获。 弗兰克倒是热心地介绍起来:“希斯是个‘蔷薇主教’。” 克莱恩瞬间有了回去把艾丝特揪回来的想法。 “不过不要担心哈哈,他不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只是有些很特殊的幸运。因为某次事故,他被洒上了‘蔷薇主教’的魔药,被其中蕴含的力量渗透后,最终莫名其妙成为了非凡者。” 克莱恩瞥了一眼嘉德丽雅,望见这位船长脸上的无奈,弗兰克几乎是把二副的资料全部倒出来了,完全没把克莱恩当外人。 而在三人远离后,希斯往黑暗里又瑟缩一些,确保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他将手臂架过头顶,让那只奇怪的云雀跳上来,把它端到眼前细细打量。 或者说是大眼瞪小眼,希斯一直保持着什么,满脸欲言又止。 艾丝特轻笑一声,问他:“你要听歌吗?” 希斯愣了几秒,不太明白这只雀鸟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从它落下后,希斯能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有所稳定。 出于灵性直觉给予他的平和反馈,希斯最终点点头:“好。” 艾丝特刻意压低了声音,婉转中带有忧伤的调子很快缭绕在希斯身边,他长久以来对血肉的异常渴求和内在分裂的疯狂意识逐渐淡化。 希斯的身影一半溶解在黑暗中,仅余一半立在角落,承载着那只轻声歌唱的云雀,他的头一点点垂下去,仿佛沉入一阵安眠。 直到这段调子安静下来,希斯才重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眼神,再次打量起这只也就拳头大的小鸟:“很……好听。” “谢谢您的欣赏。”小鸟以翅抚胸,轻轻俯身鞠躬,声音里满是笑意。 “这首歌叫什么?” “布谷鸟。” “你是布谷鸟吗?”希斯忍不住这样问道。 艾丝特无奈地笑起来:“哈哈当然不是,我是云雀。” 这样的自我介绍感觉更奇怪了,于是艾丝特紧接着又开口:“你可以喊我诺恩斯。” “诺恩斯……” 希斯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阴沉,云雀的歌声对他起到了极强的安抚作用,让“蔷薇主教”带来的负面影响被驱散大半。虽然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希斯仍然心生感谢。 “我去追格尔曼了,晚安,道尔先生。” “希斯。” 云雀发出一声柔和的轻笑,展开翅膀往走廊尽头飞去,希斯注视着它头顶掠过微光的羽簇,轻轻皱起眉头。 但他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很快,他整个人都没入暗处的阴影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 艾丝特并未追去船长室的方向,没有去找被安排好房间的克莱恩,她顺着某种充满吸引力的灵性指引,一直飞往更上层的船舱。 在一间被灵力包裹的房屋门口,云雀迟疑地盘旋了两圈,这里充斥着“隐秘”的法术痕迹,但是对方却刻意留了一处缺口,让那种对艾丝特充满诱惑力的气息发散出来。 最后艾丝特下定决心,一个纵身钻进那道门敞开的缝隙里。在云雀飞入的瞬间,门扉便自动合拢,与墙面融合为一体,只剩下一面结实的船舱墙壁,毫无通道痕迹残留。 门内,只有一位栗色长发拢在肩头的女士,她穿着带有蕾丝边的白衬衣,深蓝色的外套修身且简朴,她的下身穿着米色长裤与高筒黑色皮靴,裤腿统统都收在长靴里。 即使美丽,她身上的优雅与尊贵也带来气质上的威压,更让艾丝特忌惮的是她的实力,也包括她的身份。 那让她渴求的物品气息消散,艾丝特却不着急。她已经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也知道对方只是摆出了诱饵,将自己吸引过来单独交流,并没有打算让艾丝特“预支”报酬。 女子坐在一张藤编高背椅上,蔚蓝清澈的眼睛神色温和,她虽然在微笑,但那仅仅是出于礼貌性质的表情流露。 “夜安,神秘女王。”艾丝特飞落在另一张空椅子顶端,抓着椅背边缘站稳,伏低脑袋当作见礼。 “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你,哈梅尔。上个月亚伦还来信,说你跟他们分开后打算前往第利斯,他不敢占卜你的情况,所以没办法再帮我探查你之后的情况。” “神秘女王”,或许该称呼她为贝尔纳黛·古斯塔夫,自从得知了她的信使召唤咒文后,艾丝特就知道了对方与“罗塞尔·古斯塔夫”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关系。 贝尔纳黛的视线在云雀桂黄色的簇羽和发秃的翼尖短暂停留片刻:“看来你成功晋升了‘寄生者’,恭喜。” “不算愉快,但有惊无险,也非常……嗯,非常感谢您提供的非凡物品。”一想起那副单片眼镜,艾丝特这句话就说得不是特别诚心。 她得承认自己有点阴影。 “我没想到你还会跟‘黑皇帝’一同行动,我本以为你会留在间海沿岸进行别的任务。” 艾丝特没有否认,只是眨了眨眼保持沉默。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将克莱恩跟他的老师“黑皇帝”混为一谈,难道是“世界”不希望自己暴露,所以将外界的试探引导至了格尔曼·斯帕罗身上? “我原本以为你会留在‘四叶草号’上,你的特殊应该足以帮助亚伦达成他的晋升仪式。”贝尔纳黛的手指轻点在扶手上,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话语中遗憾的情绪。 艾丝特摇摇头:“我得回到格尔曼的身边,正好他想要前往东面那片特殊的海域,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贝尔纳黛颔首:“你刚才在帮希斯稳定他的状态,这是属于你的某种能力?” 云雀安静了数秒,不安地抖动两下尾羽:“有一部分是能力,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神秘学上的特殊联系,只是我的猜测,我不会去求证,那太冒险了。” 贝尔纳黛唇角上翘,开了个玩笑:“难道你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 云雀张了张嘴又合上,只是无奈地晃着脑袋。 贝尔纳黛没有深究这一点:“好,等到进入那片海域,也麻烦你帮我多注意点希斯的状况。对了,我在这艘船上的事情还请你帮我保密。” “那您为什么要特地喊我过来?”艾丝特疑惑地问,“为了确认我的状态?” 贝尔纳黛的目光平静无波:“为了确保你不会对别人产生威胁。” 第九十四章 热心的弗兰克 嘉德丽雅给克莱恩准备的房间相当不错,宽敞且布置整洁,还附带了独立的盥洗室,有一扇打开就能眺望海面的窗户。 在克莱恩把窗户关上前,一只云雀先他一步,利箭般冲进了屋内,稳当当地落在书桌上,收拢起翅膀。 “希斯·道尔是个‘蔷薇主教’?”克莱恩这样问道。 艾丝特听出来了他想询问的情况,当即给出了回应: “我没事,他也没事,我只是做一点小小的验证。我曾经接触过那条途径的非凡者,现在我可以确认,‘卓娅’的力量能对他们产生根源不明的强力安抚。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效果,但是我的歌声能在一定程度上抓取他人的‘感知’,并借此稳定别人的灵体,让他们保持自我安定。将这种能力放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似乎有让他们感到舒缓的作用。” 克莱恩微微皱起眉头,想到之前艾丝特生吞“真实造物主”污染的事情,不由得更加担忧:“不会引起祂的注意吗?” 艾丝特当然听出来这个“祂”指代的是谁:“应该不会,希斯并不是信徒,如果是祂的信徒恐怕一眼就能直接认出我。” “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以当作无线广播寻‘卓娅’启事?”艾丝特试图用一个玩笑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克莱恩伸手关上窗户,在屋里布置下灵性之墙隔绝神秘学上的窥探,甚至将阿兹克先生的铜哨放到桌上,才正经地拉过椅子坐到艾丝特对面。 虽然只有一人一鸟,但他摆出了一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艾丝特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被拿出来“镇场子”的铜哨。 “我的翅膀在抖,”艾丝特茫然地出声说道,“这是‘收尸人’途径的物品?” “是,来自我的一位老师。”出于对阿兹克先生的尊敬,克莱恩没有分享更多信息给艾丝特。 艾丝特也没有追问,而是往旁边跳了两下,站到书桌边缘:“我不能再吃了,真的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然后云雀抬头,对上了克莱恩充满谴责的眼神,小鸟清了清嗓子:“咳,好,我只是有些推测。‘卓娅’跟‘真实造物主’有关系,大概跟阿蒙那时候一样,都是在古老年代里扔下的烂摊子。” “那祂的交际圈子可不怎么好。”克莱恩沉声说。 艾丝特苦笑两声,没有接话。 她对“卓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至今也拿不准,性格、偏好甚至做过的事情,艾丝特都像是闭着眼睛在摸索一片庞然大物,手上的信息只能零碎地拼凑出云雀的片羽。 祂好像对人类并没有多强烈的情绪,甚至对艾丝特也没有太强烈的敌意。但是艾丝特想到自己对被端上桌的烤鱼也很“和善”,这没有敌意的简短交流,更多体现的只是“不在意”。 克莱恩又提醒了艾丝特一句:“必须要小心,不要因为好奇就贸然接触。” 艾丝特犹豫起来,她却不敢说出内心的想法,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真实造物主”在正常非凡者眼中都不是能进行接触的目标,艾丝特琢磨的“没有敌意”也还是一种猜测。 云雀闭着嘴缓缓点头,看上去神态郑重,但也仅限看上去。 克莱恩垂着视线,心里也因为“卓娅”牵扯的一堆关系而头疼,祂不是“灵界之主”的侍从吗?怎么还会到处乱跑,招惹满世界的天使和神明…… 艾丝特转了转头:“我会去甲板上待会儿,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不太需要睡眠了。” 克莱恩望进那只小鸟清澈的眼睛:“这算是——” “从序列四开始,非凡者获得神性,也就开始脱离人类了。”艾丝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 她看到了克莱恩深藏于心的惊疑,于是又笑起来:“嘿,不要担心,我只是有点要考虑的事情,想去吹吹风。总不能蹲在这里一边发呆一边看你睡觉。” 听到她这么说,克莱恩明白艾丝特也是有避嫌的心思,自然不会再要求她留下:“注意别感冒。” 他又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将云雀放了出去。 —— 船身推开浪花,晨光洒落。 艾丝特望见前方两艘路过的捕鲸船,看到“未来号”的瞬间,它们就紧急调整了方位,让火炮对准这艘声名在外的海盗船,警戒着“未来号”的一举一动。 但是“未来号”才不在意这些,它自顾自地往前进发,在遇到几艘围在航路边缘的海盗船时,“未来号”毫不客气地开了上去,将那些鬣狗般的海盗船驱散走。 这样威严的气势让船头的艾丝特感到兴奋,她在船头吹了一晚上的海风,没想到早上还有这样的小风波。 也不知道那几艘海盗船在这干嘛? 弗兰克·李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甲板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装着两条活鱼的长方形水缸,水缸上面还放着个大啤酒杯,在弗兰克努力维持平衡的情况下,啤酒杯还没有掉落下来摔碎的趋势。 天气晴朗,浪头也不算大,这让弗兰克舒畅地作了一次深呼吸,他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的实验成果,上周培育出的那几条鱼在催长下,总算可以切割试试味道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坐在船舷上的云雀,想到昨天它会说话,弗兰克当即跟这只疑似非凡生物的小鸟打起招呼:“早上好!” 云雀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蹦跳着在船舷边转过身来:“早上好,先生。” “弗兰克·李,你可以喊我弗兰克,你有名字吗?” 弗兰克好奇地打量着这只云雀,但即使以他“生物学家”的能力,也难以分析清楚这只云雀的构造,他注意到了它与普通云雀不同的羽簇和翅膀尖端的骨头。 “我是诺恩斯,弗兰克先生。” 云雀向前俯身当作鞠躬,然后同样好奇地打量起弗兰克,还有他手上的水缸,里面的鱼看上去颜色有古怪,鳞片在太阳下竟然透出红紫色的波光。 弗兰克将沉重的水缸放在甲板上,在云雀身旁转悠两圈,忍不住搓了搓手:“诺恩斯,你不是普通的云雀,是吗?” “是的,”艾丝特不知道这人在琢磨什么,但她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把,“格尔曼先生不会养没用的东西。” 弗兰克当然没忘这只云雀是疯狂冒险家带上船的,但是他强烈的好奇心一旦上来就很难压抑,这份狂热也随之展现在他脸上:“小诺恩斯,我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借我几根羽毛来研究一下?如果你愿意——” “弗兰克!”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呼喝起来,艾丝特随即抬头望去,那是个一米八起步的高大女士,一眼就能从外貌看出明显的弗萨克血统。她裹着贴身的鱼皮紧身衣,将身段的起伏全然展现出来。 这位女士不是独自来的,她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水手,当即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凑到了弗兰克的鱼缸旁边。 “早上好妮娜!” “早。我们先来做点潜水准备,等船长给了话就直接下海调查那个海底遗迹。”被称呼为妮娜的女士也扫了两眼地上的鱼缸,“你又整了什么?” “我想培养一种能快速繁殖的鱼类,但它们体内的血液都是酒!这样我们在海上航行就不愁没有喝的了!” 妮娜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随即她抬头对上那只云雀灵动的目光:“咦,这是哪来的鸟?你新培育的?” “你好,妮娜女士。”艾丝特再度鞠躬,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云雀身上。 有几个昨晚没去围观克莱恩登船的水手,看到这只鸟开口说话后,当即往后退去。 他们对弗兰克的畏惧心可见一斑。 “我是诺恩斯,是格尔曼先生的同伴。” 妮娜恍然大悟:“哦,斯帕罗的鸟?那没事了。我还以为是弗兰克又整出了什么奇怪的生物,居然还会开口说话……” 其他的水手也跟她是一个态度,艾丝特砸了咂嘴,对这位弗兰克·李的事迹突然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他们作为同一艘船的同伴会这么害怕他? 艾丝特回想起昨晚弗兰克和克莱恩交流时说的话,即使是将公牛、母牛和小麦杂交,听上去恐怖了点,但是那个出发点很有趣,还有他正要处理的那条鱼,弗兰克的各种点子不是挺好的吗? 妮娜走到稍有阴影遮挡的船帆下,没多久,艾丝特就在海风中闻到了尼波斯酒液的味道。除了围在弗兰克身边凑热闹的两人,另外几个水手开始收拾潜水要带的东西,做起简单的热身活动。 “第四纪遗迹?”艾丝特这样询问道。 一个看上去较年轻的水手回了她的话:“是啊,有传闻说就在这附近的海底。因为顺路,船长就想派人下去看一看。” 当克莱恩也跟着嘉德丽雅走上甲板的时候,弗兰克已经用匕首刮过一遍鱼身,那条海鱼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最后挣扎了两下。 在兴奋地跟格尔曼介绍两句自己的“成果”后,弗兰克用力地将匕首刺入海鱼的身子,挑开长条口子。 没有血腥味飘出来,随着玫红色的液体流淌到大啤酒杯中,逐渐灌满大半个杯子,艾丝特确实闻到了发酵后的酒香。 没有别的怪味,甚至血液里都没有沾上鱼腥味,那条将生命贡献给酿酒改造的鱼眼睛圆睁,茫然地瞪着天空,充满不肯瞑目的委屈。 毕竟鱼是合不上眼睛的。 艾丝特扇动翅膀飞落下来,好奇地凑到了啤酒杯的边缘,蹦跶了两下。 握着酒杯的弗兰克没注意到,他还在手舞足蹈地继续跟自己的新朋友格尔曼介绍: “只要这种鱼能快速生殖,成为大海主要的产物,那无论我们到了哪里都不会缺酒喝——” “喂喂!那个谁的鸟在喝酒啊!” 第九十五章 云雀的投喂人 “诺恩斯。” 克莱恩的声音十分阴沉,不只是为了扮演冷酷的格尔曼,而是他真的充满无奈。 云雀立刻从大啤酒杯边缘抬起头,“乖巧”地重新飞到船舷上,还用翅膀蹭掉了嘴边的一滴酒液。 因为克莱恩冰冷的眼神,艾丝特不太敢往他身上落。 弗兰克倒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云雀:“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有没有毒?” 艾丝特顶着克莱恩复杂的目光,很是无辜地在原地跳了两下:“味道比较淡,口感有点太稀,不够厚重……” 在艾丝特把话说完前,弗兰克也忍不住拎起杯子,自己灌下一大口。 云雀眼里也很明显出现了一丝呆滞:“我喝不出有没有毒的,我什么都能吃。” 另外两个蹲在旁边看热闹的船员迅速往后退开好几步,生怕这只云雀出现什么奇怪反应。 嘉德丽雅痛苦地揉着额头,见弗兰克喝完鱼血葡萄酒没有任何异状,当即催促他带着“培育成果”离开甲板,不要再继续堵在这里,妮娜几人要准备下海探索那座遗迹了。 嘉德丽雅会这么说的主要原因,只是因为不想继续看着弗兰克,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弗兰克倒是很听嘉德丽雅的话,实验初见成效让他心情不错,他迅速收拾了东西往船舱走去。 克莱恩跟妮娜打过照面后,看她带着另外几个水手直接跳下了海水中,他再一回头,发现之前还站在船舷上的云雀已经不见了。 克莱恩内心长叹一口气,猜测艾丝特直接跟去找那个奇怪的弗兰克了。 总觉得老乡变得越来越随性,她跟弗兰克混在一起……希望她不要给弗兰克提供太多乱七八糟的点子,不然嘉德丽雅半路多收修船钱,格尔曼·斯帕罗也架不住啊。 —— 弗兰克也没想到那只云雀会跟上来,它完全不怕人的样子。 艾丝特飞落在鱼缸的顶上,打量着下方那另外一条还没被“饮血”的葡萄酒鱼,疑惑地问弗兰克:“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序列能力,序列六‘生物学家’,我可以将各种各样的生物进行杂交,让它们产生奇妙的变化!想想,成功之后水手们就再也不用为航行中的饮料发愁,只要从海里打捞一条鱼,就可能是任何美味的葡萄酒、香槟或者尼波斯!” 弗兰克一说到自己的想法,眼睛就亮得跟点了灯似的。 艾丝特为了平衡身体扇动两下翅膀,在鱼缸边缘前后晃动着:“听上去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嗯,想法也很好。” “太好了!诺恩斯你竟然能理解我!”弗兰克更加兴奋不已,“相信我,这种酒液的种类和口感还能进行调整,总有办法培养出让你满意的酒类!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进行让它们繁衍的实验,必须得确保它们可以自身可以进行繁殖,不然脱离我的能力就没有意义了……” 好狂热的研究分子,总感觉他对别人是不是太轻信了,之前介绍的时候也是,直接把序列都告诉克莱恩了。云雀砸咂嘴,不过那红酒的味道还算凑合,只是她更喜欢喝别的,比如热可可。 艾丝特腹诽的时候,弗兰克的视线又转动一圈,落在这只会说话的小鸟身上:“你刚才说你什么都能吃是吗?不在乎有没有毒?” 艾丝特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尾羽都快炸开了:“是的,但是我胃口很小,我也会挑食!我有味觉!” 她可不想成为什么被塞笼子里的小白鼠! 这位弗兰克虽然看上去人不坏,也因为奇怪的点子引起了艾丝特的兴趣,但是艾丝特仍然怀疑对方在打研究这只云雀的主意。 “神秘女王”相关的船上总会出现这种怪怪的人?亚伦和托马就都挺奇怪的,但我记得“星之上将”是隐秘组织的一员,为什么“神秘女王”会出现在“未来号”上? 或许是因为云雀望过来的眼神透出一点惊惧,弗兰克大笑起来,告诉这只小鸟: “放心!不是让你来试验,我都会自己先尝过味道的,总要确保实验成果跟我想象中相符。只是还想让你帮我评价下,多一个人——或者一只鸟的点评,总比我自己单独品尝要准确。” 所以果然是其他人不愿意帮你吗…… “那我没有问题,只是我能尝的分量不多,”艾丝特点点头,舒展开自己的翅膀,“你也看到了,弗兰克,我只是只云雀。” 这真是个好用的借口! 艾丝特虽然好奇,但可不想把现在寄生的身躯给浪费掉,虽然她能消化掉的东西远比看上去的量大,但是艾丝特不愿意表现得太异常。 “神秘女王”还在这艘船上,艾丝特知道她和克莱恩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克莱恩上船也是为了寻求晋升,艾丝特不打算惹出难以解决的麻烦。 弗兰克的房间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容器,装着土或海水,看上去都是预备杂交或已经在进行实验的培养皿。 艾丝特的视线满屋子乱转,找到一处看上去比较安全的矮灌木,便展开翅膀从鱼缸边缘飞起,蹲在一捧比较稳当的枝叶上,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些奇怪的东西。 很快,十万个“这什么”问答在弗兰克的房间里开始了,弗兰克的兴奋之情让他倒豆子一般详细介绍起这里培育的所有东西,从与药物杂交、带有治疗效果的水果,到还在培育之中暂时没有成功的“牛肉小麦”。 艾丝特内心的吐槽在“赞叹”与“震惊”中无缝切换,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来回摇摆的节拍器了,但她更多时候是在为了弗兰克的绝妙点子感慨,很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是怎么长的。 如果“神秘女王”不在就好了,我还能随意偷走这位先生的想法。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弗兰克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拎着一串葡萄干状的果实,展示给自己的第二位“新朋友”,仅凭这只云雀对他的成果表达出了兴趣,就足以让弗兰克判断它非常值得信赖——虽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弗兰克从最末端揪下两颗深红色的果实,递到云雀的身前:“你也尝尝!我一直觉得这东西的口味有些奇怪,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调整方向。因为它的味道,其他人也不愿意长期吃它,明明只要一颗就能提供充沛的能量,让值守的人一整天不用睡觉……” 艾丝特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试探着将那不过花生大小的红果子叼在嘴里,仰头吞了下去。 鸟的味觉跟人类不同,但是艾丝特寄生在云雀身上的时候,能通过“解析”吃下的东西还原人类的味觉,她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的寄生,让这只云雀变成了某种异类的非凡生物。 吞下小颗红果,起先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苦,像是把磨成粉的浓缩咖啡粉抹在了舌根上,这让艾丝特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过了好几秒,才有淡淡回甘的温甜,云雀吐了吐舌头:“你要不要试试,把它培育得,更甜一些……” “果然还是味道太奇怪了吗?” “太苦了!”云雀来回蹦了两下,显出几分暴躁,“这东西的原理是杂交的咖啡豆吗?已经苦到连鸟都受不了了!” “就是咖啡豆的提取物!没想到这样你居然能认出来,我果然没看错你!”弗兰克反而显得更加兴奋,“可要是改变味道了,难道不会影响这样的提神效果吗?” 艾丝特很难解释咖啡因的存在,绞尽脑汁从侧面找举例:“当然不是!咖啡提神的苦味不只是因为味道,也包括你做的这种提取物本身,在茶里面也有类似的成分,只是影响没有咖啡那么重。” 弗兰克兴奋地连连点头:“那我们其实可以培育各种口味吗?也对,就像是把难喝的药剂改变成水果那样,或许葡萄味、草莓味甚至蜂蜜味?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云雀忽然轻笑起来,在听到弗兰克提出那些口味的时候,艾丝特就动了歪脑筋:“或许你可以当成一种游戏!” “游戏?培育作物怎么会跟游戏扯上关系。”弗兰克兴奋地搓着手,自己也拽了一颗苦红果扔到嘴里。 艾丝特越说越兴奋,云雀在灌木顶上蹦了两下:“你能将它们培育出不同的味道,这也是很有意思的挑战不是吗?在保存效果的前提下,试验不同的杂交品种,然后把这些果实混到一起,不要区分它们的口味——” 弗兰克用力地拍了一下手,他已经跟上了这个稀奇古怪的点子:“然后让吃它的人靠运气来决定吃到什么!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游戏!” 至于几年后,“未来号”的船员们热衷于打赌吃多味豆,因为频繁熬夜而出现偏头疼的副作用,此时艾丝特与弗兰克完全没有考虑过。 云雀用力地昂着头:“对?其实这样的果实的存储也比咖啡更方便,它不用冲泡,可以直接生吃!这是个很奇特的思路啊,或许你也能做出方便携带的类似产物。” “哦?你还有什么点子吗?我也在培育能产生牛奶的植物,你过来看,这就是我准备的培养皿,我现在还在对这些寄生植物的试验阶段,进一步的成果还需要更多时间……” 第九十六章 克莱恩的茫然 克莱恩最近多了一些不必要的困扰——艾丝特似乎在“未来号”上找到了非常合拍的朋友。 “星之上将”嘉德丽雅为此还不得不提醒弗兰克·李一句:“那只鸟应该是格尔曼·斯帕罗的宠物。” 弗兰克大笑着点头:“哈哈哈诺恩斯跟我相处得很愉快,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嘉德丽雅的心情更复杂了,她只希望那只看上去会说话、会思考的鸟,不要冒出太多怪异的想法,不然弗兰克获得太离奇的点子,又会充满付诸实践的动力。 嘉德丽雅已经看到好几次云雀在吃弗兰克那些奇怪的作物了,但是每次嘉德丽雅将目光移向格尔曼,这位疯狂冒险家都漠然地回望着她。 他几乎不怎么约束那只鸟的行动,嘉德丽雅猜测这只鸟或许真的跟“愚者”某些命令有关。 嘉德丽雅很庆幸弗兰克还只是序列六,要是他再往上晋升一级,她就要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压制住这位狂热的“杂交专家”。 至少目前看来弗兰克的创意还没达到毁灭性的地步,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克莱恩的看法跟嘉德丽雅不同,他一直在观察艾丝特展露的某些异常。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虽然看上去有温和老实的那一面,可是正如她序列八的名称一样,“诈骗师”自然能轻易欺骗他人的外在印象。 两人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艾丝特跟克莱恩印象中廷根时期的老乡有某种改变,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却隐隐察觉到她与过去不同。 由于艾丝特越来越放飞自我的叛逆行径,克莱恩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无意识中扮演过度,遭到了非凡特性里精神烙印的反噬。 艾丝特从没告诉过克莱恩她晋升时“非凡特性”的来源,就像是克莱恩不会告诉她灰雾之上的“愚者”是谁。 在“未来号”上,艾丝特排行第二的朋友是最让人感到难以结交的希斯·道尔。 克莱恩觉得很不可思议,艾丝特总能精准地飞到阴影环绕的角落里,然后希斯便会从那个位置“长”出来。他的身影由黑暗凝聚成形,很自然地抬起一只胳膊,安静地充当云雀的鸟架子。 包括希斯本人也很迷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雀的眼睛四下转了两圈,没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就是知道,我能感知到你在这片区域。” 希斯又往阴影里缩了缩身子:“我太显眼了?很碍事?” 艾丝特疑惑地盯着他,迟疑地说:“不会啊,你躲得挺隐蔽的。” 除了唱歌以外的交流并不是很通顺,但希斯却接受了这只偶尔会飞过来的云雀,那些他从未听过的歌声让他感到平静。他沉默的时间居多,只有在云雀唱歌后,一人一鸟才会聊上两句。 克莱恩注意到,不跟弗兰克、希斯或者他在一起的时候,艾丝特即使睡觉,也会选择蹲在船头,而不是待在船舱里,像是在回避什么一样。 艾丝特当然是在故意将自己摆在“神秘女王”的视线里,这点她可没办法给克莱恩解释,不待在克莱恩的房间里,也就能相应引走一部分视线。 而且“神秘女王”的房间就在克莱恩的房间附近,这让艾丝特不太想在那边多待。 艾丝特看不明白“神秘女王”的目的,她认出了“隐者”,也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塔罗会上,“隐者”会频繁地观察“恋人”。那刚好是艾丝特跟亚伦几人分别的时间点,“神秘女王”或许也让“隐者”持续观察“恋人”的后续状况。 之前艾丝特向亚伦借“罗塞尔笔记”的举动,很轻易就能让“神秘女王”确认艾丝特是塔罗会的一员。 艾丝特的外貌是塔罗会众人间最明显的,别人都是由深红星辰凝聚而成,只有她和“世界”跟“愚者”相似,都具有更清晰的形象。 但“世界”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袍里,“恋人”自然会引起其他成员的更多好奇心。 幸好现在能寄生在别的东西身上,不用那么显眼。艾丝特在海风中舒展了两下翅膀,对这段旅程充满莫名的期待。 在期待之余,也有淡淡的忧虑与畏惧,但那种情绪仿佛从无形的隔阂外传来,并没明显到让她生出感触。 —— 深夜。 克莱恩刚刚结束回应“正义”千里之外的魔镜祈祷,他路过了那间让他感受到窥视感的房间,但是灵性直觉回馈给他的场景很安静,屋里空无一人。 克莱恩便继续往甲板上走去,仿佛他只是出来散个步。 夜风冰凉,阴云笼罩在头顶,不过即使没有绯红月光,克莱恩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这对非凡者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如他所想,艾丝特依然待在船头,不过她并没有站在船舷上打盹,而是落在甲板上,站在盘子叨着被撕扯过的半透明肉条。 在她边上放着另一个深底石碟,里面荡漾着石榴色的少许酒液。 另一个穿着背带裤和白衬衣的男人颓丧地坐在地面上,在他回头的时候,克莱恩看到了弗兰克·李下颌上滴落的血红。 克莱恩压了压半高丝绸礼帽,没有任何表情。 看来这位狂热杂交分子的实验失败了,他正在处理废弃的实验材料,甚至连带着飞了艾丝特一口。 弗兰克冲着克莱恩举起手上的银鳞鱼,神情沮丧:“他们的生存周期太短了,根本没办法繁殖,甚至种到土里也一样……” 他举起右手的鱼,狠狠地放到嘴边吸了起来,大口地吞咽着鱼身里面的葡萄酒。 艾丝特从她分到的生鱼片上抬起头:“其实你可以考虑试试水生植物,如果海藻榨汁能榨出酒类,或许比鱼更好培育,有的海藻只要切成两段就能自行生长——” 她的念叨戛然而止,因为克莱恩盯着她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那里面的含义很明显:不要再说了! 艾丝特赶紧又低下头,继续叨着自己身前的鱼肉片,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克莱恩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有必要多看着点艾丝特了,把她跟弗兰克放在一起充满危险性。 克莱恩真怕哪天在“未来号”上一睁开眼睛,发现天花板被蠕动的海藻长满,然后艾丝特兴致勃勃地从窗口飞进来,给他介绍与弗兰克的“合作成果”: “球状海藻是地道的尼波斯,白色的马尾藻可以榨出甘蔗汁,这种大型褐藻你一定喜欢,加水能煮出甜冰茶……” 克莱恩及时勒住了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观察起弗兰克的反应。因为还沉浸在实验没有结果的失望中,弗兰克没有太仔细听艾丝特的建议,仍然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葡萄酒。 这让克莱恩松了口气。 艾丝特将最后一条鱼肉吃完,便扇动翅膀落向克莱恩的礼帽顶端,她小声地闷笑起来:“嘿,别担心,弗兰克是个好人。” 不不,我担心的不是弗兰克,是你!你千万不要给他太多奇怪的发展方向! 克莱恩在内心疯狂吐槽,格尔曼却只是冷淡地摇摇头:“注意分寸。”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船舷边缘眺望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 他能清晰地看到层叠的乌云堆积不散,不断有银白色的闪电游龙般飞窜,撕裂那片海域的阴影,照亮密集如瀑的雨丝,海水像是获得了生命,发泄着怒火不断咆哮动荡。 然而即使看得这么清楚,距离那灾难般的风暴并不远,“未来号”所航行的地方除了风浪稍大,没有受到任何别的影响。 艾丝特用翅膀指着远处的景象,很小声地跟克莱恩说:“这不科学。” 然后她又换成了正常的语调:“但很神秘学。” 克莱恩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不论正神教会如何轻描淡写,也无法掩盖非凡力量留给这个世界的诸多疮疤,那些曾经有神灵行走于世的年代,留下了太多普通人不该了解、不该深究的痕迹。 云雀的眼神逐渐幽暗:“我不是特别喜欢这一切。” 乍一听上去,她似乎是在抱怨海域上的混乱天灾,但克莱恩能听出来,她在怀念着什么。 过去的生活吗?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但是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他先注意到了风暴边缘处的一片黑影:那漆黑的巨影在海浪间安然不动,仿佛盘踞在洞窟口的毒蛇,让克莱恩随即生出海怪的联想。 但很快,他就看清了那阴影的真面目,那是一艘比“未来号”还大得多的帆船,弯月形的船身两头高高上扬,漆黑的涂装更添阴森。 那艘船只挂起的旗帜是一块黑色墓碑。 艾丝特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告死号……为什么它会在这?” 随着“未来号”与对方的距离拉近,弗兰克当然也看到了这艘船,瞬间摆脱了之前萎靡的状态,紧皱眉头站起身来:“他们也是为了那遗迹来的?” “未来号”的警戒号角声响起,将还在休息的船员们统统唤醒,很多人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奔向了各处炮口,整艘船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克莱恩回头望向船长室,那里窗户大开,嘉德丽雅正站在窗口,凝望着“告死号”的阴影。 艾丝特将翅膀收得更低了,好让羽毛盖住露在外侧的白骨尖端。 第九十七章 “因蒂斯的美酒”* 艾丝特还记得她上次遇到“告死号”的事情,她使用那条项链打开灵界通道,“四叶草号”狼狈地逃窜离开。 艾丝特只是心里稍一衡量,就有了定论,“未来号”的战力恐怕也难以抵挡。 两艘船擦肩而过,双方都沉默下来,艾丝特与克莱恩都能清楚看到对面船舷边的海盗,他们安静地抓着各自的武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未来号”的众人也紧张得不敢出声。 然而“告死号”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两艘船完全交错,往各自的方向继续行驶,“未来号”上的人们心底的忐忑才稍微落下。 即使克莱恩表面淡漠,那也多是出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人设,跟其他人一样,他也一直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担心那艘巨大的黑色帆船会突然发出炮击。 弗兰克·李长舒一口气,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与“未来号”相距百米的“告死号”忽然侧身,转动了风帆折返而来。 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然间笼罩了“未来号”,充满可怕力量的声音不断重复,充斥每个人的耳畔。 这样嘶哑又混乱的声音高低起伏,不受阻挡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剧烈影响着他们。 甲板上的水手们不断翻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耳朵试图回避那声音,有的非凡者身上已经长出了一片片鱼鳞,弗兰克的脸上也浮现了少许棕毛,用力地喘着粗气。 即使克莱恩也不例外,皮肤底下有肉芽在蠕动,但却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艾丝特落到船舷上,向两侧展开并不宽大的翅膀,冷冷的海风似乎随时都能将她衬托得往上飞起,她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应对—— 艾丝特献上了一首歌。 这首歌从一阵吆喝声开始:“哟嚯嚯嚯~哟嚯嚯嚯!” 淡淡的嗡鸣声浮现,那笑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荡开瞬间,忽然变得缥缈起来。 云雀高昂着头,在一阵略颠簸的浪头中,这突兀又违和的歌声不断在“未来号”上回荡: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海风一般随心所欲,乘风又破浪, 浪花彼岸,夕阳喧嚣, 鸟儿的歌声,在空中画出圆圈~” 克莱恩感觉眼前有一片烟花炸开,那光芒并不刺眼,柔和地滋养着他的灵性,使得他面部失控的征兆迅速平息。 光点纷纷扬扬洒落,在空中绘出一道又一道转轮般的圆环,平息着“未来号”上船员们的状态。光芒铺散,夹杂着奇怪的嗡鸣声,来自“告死号”狂乱而充满恶意的笑声不断被排斥,两种声音像是在互相对抗。 云雀的嘴一开一合,声音婉转悠扬: “再见了港湾,蒸汽之乡, 来唱首歌,启航奏曲! 金波银浪,化作水花激荡, 我们离去,只因辽阔海洋~” 云雀抬头望向窗口,刚好对上嘉德丽雅投下来的视线,这位“星之上将”脸上的黑色缝隙逐渐收缩恢复肉色。 嘉德丽雅冲艾丝特点点头,艾丝特当即也点点脑袋,让嘉德丽雅尽管采取脱离这里的手段,既然能成为海上将军的一员,这位女士应该也有某种独特的法术。 船身上那些神秘学符号总不可能只是为了美观而雕刻的装饰。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我们海盗,劈开海浪, 枕着波涛,以船为家, 帆旗高挂迎风飞扬~” 嗡鸣声不断回荡,那些出现失控迹象的非凡者们逐渐恢复原貌,而其余的普通人的神情逐渐平和,不断沉浸在歌声中。 克莱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幕,他已经是在场“人类”中状态最好的一位了。 嘉德丽雅的双掌按在窗台上,身边泛点星芒,同样的光芒迅速散布到整艘“未来号”之上,船身变得璀璨光亮。 一阵狂风在它周围卷起,船帆无人操控便自动调整,“未来号”在嘉德丽雅的驱使下飞快加速,几乎是在飞翔般掠过海面,迅速甩开了正返身接近的“告死号”。 艾丝特的歌声还在继续: “无垠晴空下,狂风大作, 波浪起舞鼓声响, 心惊胆颤,就会完蛋, 并非没有明日的朝阳!” 在接下来一阵吆喝声里,落在船上的尖声大笑已经越来越淡。 被注视的感觉猛然增强,克莱恩的目光望向曾经感到有神秘眼睛注视下来的窗口,敞开的窗户在狂风中来回碰撞,却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异动。 星光受到感召,在嘉德丽雅的法术下展现汇集,凝结出一片悬在空中的浮桥,稳定地托起“未来号”。 在风力加速的迅疾飞行中,“告死号”的阴影越来越远,直到终于看不见。 那会引发人内心疯狂的古怪笑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只余云雀嘹亮轻快的歌声,充满朝气地唱着那首被改过歌词的曲子。 克莱恩看到有几个船员从地上爬起来时,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挂上了微笑。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日复一日,在梦中的黄昏, 挥手告别的身影,再无相见的日头, 为何愁眉不展?明晚月光依旧~” 艾丝特的声音不复之前那么高亢,歌声逐渐柔和放低,那些光点倒飞回她的身上,融入她的羽毛间,像是归巢的倦鸟不断落向它们栖息的地方。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来唱首歌,大海之歌……” 云雀缓缓收拢回一直张开的翅膀,淡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样温和的光芒,但是那里面的情绪却在不断翻涌,最终停滞在空白的迷茫。 克莱恩没能看懂,但是他注意到云雀虚弱地摇晃起来,立刻一个闪身上前,接住了从船舷掉下来的小鸟。 云雀挣扎着抬起头,努力去注视克莱恩的眼睛,用他难以理解的执拗,声音极低地念出了最后几句歌词:“不管是谁,终归枯骨……永无止境,永无目的,只是笑谈……” 然后它的头无力地垂下去,在克莱恩的掌心缩成了一团。 已经站稳身子,从歌声中回过神的弗兰克刚好看到这一幕:“诺恩斯?诺恩斯它没事!?” 云雀的眼睛仍然闭合着,用力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很明显在忍耐痛苦。 雀鸟微弱的声音听上去也在颤抖:“没事,消耗过度。” 艾丝特又在撒谎。克莱恩这么想道,他能敏锐地听出来这点。 克莱恩摘下礼帽,将软绵绵的雀鸟放在里面安置好,抱着帽子一步步回到船舱。 “我可以帮它准备些吃的!等它好点了你一定来找我,我那有很多带草药效果的作物!”弗兰克忍不住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格尔曼,尤其是那顶朝上的礼帽。 他们都知道那里面装着一首前所未闻的船歌。 曾经让克莱恩察觉窥视感的房间,之前一直敞开的窗户忽然自己移动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手拽在上面,它缓缓往内合拢,直到彻底关上。 嘉德丽雅喊了好几声弗兰克,才让这个面露迷茫的男人回过神来,她吩咐道:“查看人员状况,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休养,直到恢复精力。” 然后嘉德丽雅也往后缩回身体,用力合拢了窗户。 —— 克莱恩将礼帽放到书桌上,里面那只云雀挣扎着想要爬出来,被他用一根手指按了下去。 克莱恩布置好灵性之墙,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后,才坐到桌边,皱眉看着那只可怜巴巴的云雀:“你现在很虚弱。” “我、我不是虚弱……” 克莱恩望着身子不断颤抖的小鸟,对她的倔强感到头疼:“我看得出来,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这让艾丝特又往礼帽底端缩了缩,不再乱动:“嗯。” 克莱恩听着艾丝特身上偶尔就会传出来的嗡鸣声,沉重地叹了口气:“你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叫‘圣母’。” 这个词在鲁恩语里听上去更像是“神圣的母亲”,但艾丝特知道克莱恩指的是什么,乖乖垂着头听训。 “在你出手之前,总应该确保自身的状况,考虑能否安稳脱身。不要总是一味忽略自己,不要总想着去先牺牲自己,尤其是在你并不能完全掌控能力的情况下。” 克莱恩说这些的时候,有那么一丁点心虚,但刚才的场面远没有危急到需要艾丝特帮忙的地步,嘉德丽雅发动的飞行能力才是摆脱“告死号”的关键。 即使艾丝特不出声,众人的状况也不会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云雀抬起头,淡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事实上,我似乎也受到了‘告死号’的影响,但是起初我并没有感觉。” “直到你开始唱歌安抚我们。”克莱恩的身体往椅子后方靠了靠,他当然注意到艾丝特的异常是在唱了大半首歌后才出现的。 “然后我感受到一些东西,”云雀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是很快又软绵绵地趴下去,“我不太确信,那可能是幻觉,不,一定是幻觉……” 克莱恩却没有说话。 从神秘学上来讲,没有彻底的“幻觉”这一说,艾丝特当时动用的并不像“偷盗者”的任何非凡能力,只能是属于“卓娅”的古怪力量。 而“怪物”途径拥有某种可预见的特殊灵感。 克莱恩将礼帽拉得更近些:“你看到了什么?” 云雀望着他,在满眼茫然的背后,是充满自我怀疑的惊恐。 艾丝特的声音仍在颤抖: “我好像已经死了,克莱恩。” 第九十八章 吞食蛇的疗愈 “那是不可能的。”克莱恩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句话。 “我、我知道,但是……”艾丝特展开翅膀,疑惑地打量着自己的羽翼。 克莱恩不确信艾丝特究竟看到了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强烈困扰:“但是你现在就在这里,我们还在交流,跟我说话的是个寄生在云雀身上的非凡者,不是灵。艾丝特是我认识好一段时间的朋友,怎么可能——” 顿了顿,克莱恩压低声音换用中文:[黎星,冷静下来。]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克莱恩也是在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克莱恩喊的是那个中文名,艾丝特眼底挣扎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不过她仍然显露出虚弱感,很难灵活自如地飞起。 所以艾丝特放弃了离开克莱恩礼帽的想法,懊恼地趴在底下:“你说得对,我有些太盲目了。我感受到的恐惧或许只是象征性的,不代表我真的发生过什么。” “所以你也没看到具体的景象。” 克莱恩不禁松了口气,之前他的问题太想当然,艾丝特并不是在强烈预感下“看到”的内容,而是生出了特殊的感应。 “那甚至可能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的内容,是我需要规避的灾难之类的……”艾丝特碎碎念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底气。 克莱恩沉默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况,总觉得艾丝特这样的思路跟之前的一样消极,或者说,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艾丝特忽然抬起头:“对了,你去我的挎包里,找一下那个小方盒,上面用暗红色血痕涂出圆环的那个。” 克莱恩当即将艾丝特的挎包拿过来,在乱七八糟杂物间翻找,他的手指在碰到那枚银制黑夜圣徽的瞬间,短暂停滞了两秒,然后才从最底下抽出艾丝特说的那个盒子。 “这是你自己的血?” 云雀点点头:“是的,我发现我的血比大多数灵性材料好用,而且能用来调动光点进行更强力的封印。” 克莱恩虽然眉头皱起,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盒子摆在桌面。他伸手将不太安分的云雀从礼帽底捞起来,并排放在盒子旁。 艾丝特用嘴轻啄两下,一圈光晕从盒子上面荡开,然后她才冲克莱恩眨眨眼:“帮帮忙?鸟爪子比较娇弱。” “你不娇弱。”被触动了灵性直觉的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后退两步进行了几次硬币占卜,确认过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没有危险性,打开盒子的举动是安全的,克莱恩才重新上前。 艾丝特也没有催促他,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神情恍惚而游离。 克莱恩伸出手用力扣下机关,替艾丝特打开了盒盖。 展现在克莱恩眼前的是一条纤细的小蛇,蛇身青绿,让他很容易想起“竹叶青”这种外号,但他很确信这是另外一种没见过的蛇类。 克莱恩当即开启灵视,观察起这条蛇,让他吃惊的是,蛇身内部竟然凝聚着一圈又一圈破碎的转轮,里面的银丝交织成团,仿佛缠绕打结的风筝线。 那种转轮般的图案他在威尔·昂塞汀的巨蛇化身上见过,只是这条蛇内部的符号相当破碎,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结构。 “这是什么?”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在发出隐约的提醒,他赶紧从心地关闭灵视,询问艾丝特,“跟‘命运’途径相关的非凡生物?” “不,这只是普通的蛇,作为非凡力量的存储载体它死去很久了。” 克莱恩没有贸然伸手去抓那条蛇尸:“你从哪得到的?” 艾丝特当然不敢说这是从阿蒙手里获得的东西。 云雀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含糊地回答:“唔,就是很偶然的机遇……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艾丝特用爪子抓住了那条极细的小蛇:“吃掉它,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在晋升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是现在我似乎明白一点了。” 克莱恩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你怎么什么都吃?” “天性?”艾丝特说完忍不住轻笑两声,虽然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虚弱,但表面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又很犹豫地望向克莱恩:“你要在这边看着吗?我会有点不好意思。” 克莱恩挺茫然的,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他没有刻意维持格尔曼的角色扮演:“我们也曾经一起吃过饭。” “好……只是让你看到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最好离远点。”云雀冲他点点头。 克莱恩迅速退开五步左右,保持在一个不算太远,方便随时采取行动靠近桌面的距离。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哨音般的鸟鸣。 在云雀每根羽毛的根部,都亮起了淡淡的光,仿佛在它身体里藏了一个电灯泡,此时被调到了最大功率散发出光芒。 很快,淡黄色的光点一颗又一颗从云雀身上脱离,但它们与之前克莱恩见过的又不太一样,光点后方拖曳出长长的细线,仍然与云雀的身体相连。 看上去像极了舒展开的花瓣,或者某种不断生长的菌丝,但是这些光点的数量太多了,将云雀不算大的身体簇拥在中间,几乎要淹没艾丝特。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克莱恩仍然觉得背后发寒,这一幕看上去很符合怪异的“寄生态”,但艾丝特却是被寄生的那个。 扩散出来的光线缥缈而没有实体,彼此协调着轻轻晃动,很快,它们被外界距离最近的东西所吸引,逐渐调转方向,大片地缠绕在那条蚯蚓般的细小青蛇上。 克莱恩看得很清楚,那些从云雀身上探出来的光线,直接钻入了蛇身内部。他即使不开启灵视,大概也能猜到它们正在做什么——汲取死蛇内部存储的“未知力量”。 艾丝特所做的正是这件事,但是跟克莱恩预想中又不同,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努力拆解打结的线团。 阿蒙留下的这条蛇里面,原本应该很顺畅的银丝被粗暴地搓到一起,完全拧成了死结,麻绳般彼此缠绕难分头尾,这让光点们吸纳它的过程加倍困难。 艾丝特一边用意念控制光线的走向,一边在心里骂了阿蒙很多句,她运用“解密学者”的分析能力,努力消化掉那些银丝。 云雀的双眼一直紧闭着,艾丝特不敢让克莱恩看到她眼底的异常。“卓娅”的印记浮现得越来越清晰,她在晋升“寄生者”时就察觉到了这点。 这样的“进食”过程没有持续很久,也就过去了四、五分钟。 克莱恩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那些光丝扭动时的动作,让他联想到了“全黑之眼”。克莱恩曾经强行使用过那只眼睛,包括塑造“世界”在灰雾上参与塔罗会时,他都能感知到相似的“线”。 虽然构成不太一样,但是这种相似的原理,让克莱恩感到奇怪,他的灵性直觉对此回馈了清晰的不安。 这种能力或许比艾丝特想象得还要危险,她有这种自觉吗?克莱恩盯着那只云雀,发光的细丝正不断脱离蛇身,飞速缩回艾丝特的羽毛下方。 又过去片刻,艾丝特才重新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甩了甩身上的羽毛,小声地嘀咕起来:“这个感觉真奇怪……” “有负面反应?” 云雀用力地晃着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似的: “没,就是听到的声音有点多,在脑子里嗡嗡响。” “是呓语吗?” 云雀用力叨着羽毛,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发麻,有种抽筋般的阵痛,但是并没那么强烈:“不,应该不是……要是给出更具体的形容,那像是来自某些生灵的呼唤。” 克莱恩的疑虑更深,他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呼唤?” 艾丝特细细分辨着:“是的,大多数都是无意义的声音,不成字句。一部分是巨人语,有歌声也有哀嚎,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不过很快她又摇晃两下脑袋:“那些声音都断断续续的,现在开始消散了。” 克莱恩坐回椅子上,安静打量了艾丝特片刻,看着云雀重新变得精神起来,他心里的担忧被强烈的疑问所取代。 云雀在盒子里蹦了两下:“还剩下了一层壳。” 原先的青色小蛇已经完全瘪下去,如同被放掉空气的气球,塌缩成薄而柔韧的一层蛇皮,无血无肉。 克莱恩随意扫了两眼,感受到上面传来少许残留的灵性波动,看上去它还能作为灵性材料被回收:“看上去很像完整的蛇蜕,不过你为什么称呼它‘壳’?” “因为这就是它最基本的作用,”艾丝特伸出翅膀,在那薄薄一层蛇皮上比划两下,“即使不寄生别的生物,我也可以利用它进行活动,我能将它披在身上并进行简单的改变。” 克莱恩给出了更清晰的类比:“像是鬼怪故事中的‘画皮’。” “说得好像我是女鬼一样。”艾丝特小声嘟囔着,“跟那差不多,它也比普通生物更适合我填充光点,塑造……某种分身。” “不要在船上实验。” 克莱恩不觉得这东西很可信,或者说,任何跟“卓娅”有联系的力量,都让他感到可疑。 艾丝特用力地点头:“我知道!多出来一只云雀也会让其他人很茫然,所以这东西只是我的备用品,我不会乱动用它的。” 克莱恩对这番话也保持怀疑。 第九十九章 前往废墟之海 在这之后,艾丝特难得老实地待在了船舱里。 克莱恩替她将挎包放在书桌上,云雀叨出一张手帕,然后在挎包上踩动片刻,像是确认了一番主权。 接着小鸟趴在凹陷处合拢眼睛,展开翅膀将头埋到了下方,手帕盖在身上大小刚好: “我可能要睡会儿……” “要我帮你拿些什么吗?水或者食物?” 克莱恩这样问道。 但是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克莱恩侧头望去,云雀的身体还在缓缓起伏,露在外面的浅桂黄簇羽不断闪烁着微光。 她的状态仍然很差,从蛇身汲取能量的举动并不能替代她之前的消耗,那条蛇到底是什么来头? 克莱恩立刻想起了那条水银之蛇——威尔·昂塞汀的纸鹤还在他身上,他不介意趁着进入东面的海域前再联系对方一次,询问有关光、云雀与卓娅的消息。 正当克莱恩撤掉灵性之墙的时候,“未来号”猛地颠簸了一下,他立刻冲到了窗边向外望去。 巨浪正狠狠地拍在船舷上,霹雳雷鸣轰响劈落,离窗口近在咫尺。 克莱恩立刻意识到了“未来号”突然陷入风暴的原因,之前的飞行距离太迅速,恐怕嘉德丽雅也没办法稳定地控制方向,这艘船险而又险地飞入了天气异常的海域。 不过“未来号”的运气并不坏,在一干船员的努力下,很快它又回到了安全航道上,重重滚来的巨浪没能将这艘闯入者吞没,悻悻地停留在它日夜肆虐的地方。 克莱恩松开了手上紧握的“海神”领域符咒,回头望了眼艾丝特,云雀睡得非常踏实,甚至完全没有受到船身颠簸的影响。 真是个事况频出的晚上…… 克莱恩长长吐出一口气,走进盥洗室做睡前准备,也包括在那只纸鹤的边缘写下他想询问威尔·昂塞汀的事情:“请问你听说过‘卓娅’与云雀的事情吗?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寻找美人鱼要注意什么危险?” 他连带着对这段旅程的求助一同写了上去。 在这之前,克莱恩曾经询问过阿兹克·艾格斯有关“卓娅”的传说,但是获得的情报相当语焉不详。 阿兹克先生的回信中,唯一明确的是“卓娅”这个名字存在于更遥远的第三纪甚至更早,但是这个存在却没留下任何事迹,只有部分“偷盗者”家族内部有少许流言,阿兹克先生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而这一次看到那条蛇身内的诡异纹路,克莱恩决定询问同为“命运”途径的威尔。 他并不想将艾丝特跟自己认识的事情告诉太多人,因为艾丝特卷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万一遇到“卓娅”的新仇家,那很容易暴露两人之间的交情。 更别提阿蒙还在试图借“卓娅”来追踪“愚者”…… 想想都让克莱恩觉得头痛,艾丝特跟他形容过阿蒙展现过的那些能力,什么都能进行偷盗,简直匪夷所思。 克莱恩将纸鹤放在枕头下方,总算躺在了床上,他努力放空思绪,借助冥想调整状态,好让自己能尽快沉入梦境。 —— 黑色荒原,尖塔伫立。 那条巨大白蛇的缺席,使得这片本就辽阔的空间格外冷寂,克莱恩很快就来到塔下,沿着无序而杂乱的楼梯与大门,行至最深处的房间。 在两人曾经会面的老地方,塔罗牌散落一地,围成整圈圆环。 最中间凸起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可见,开头的部分看上去笔迹相当潦草,展现出此地主人的焦虑。 不管威尔是直接书写还是将这些内容具象化,祂的心情看上去都不怎么好: “既然你会问我‘卓娅’的事情,我不得不猜测是祂与你有所接触,我不能占卜祂的情况,那对我来说跟把自己送到祂嘴中没有区别。 “但我相信你有办法拒绝来自祂的要求,这也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一丁点希望的转机。希望你能帮忙隐瞒我的存在,我可以承诺在未来帮助你,做一件不超出我能力上限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虽然祂空有位格而没有实体,但祂仍然可以通过吞吃我的非凡特性获得力量,修复祂自身。我不确定‘卓娅’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但祂只对我的途径有实质威胁,你不需害怕祂的存在。 “‘卓娅’不是神话生物,不是非凡者,甚至也不是真神或邪神,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浏览着这些话,克莱恩的手下意识攒紧。 艾丝特脑袋里绑着的东西真的是个不定时炸弹,听威尔·昂塞汀的形容,“卓娅”简直像是个附身恶灵一般的存在。 那只皱纸鹤的空白部分太狭窄,不足以让克莱恩留下更多问题,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来自因弱小而生的不安。 克莱恩的视线飞快扫视过余下的内容,威尔对那片海域夜晚降临后的梦境发出了警告,因为那里包含神灵遗留的力量,梦境深处极其危险。 其余的提示都是针对白天的异状,都存在相应的回避方法,美人鱼也不能生活在太危险的地带,只要往里航行,想要找到它们不会很困难。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次还只是为了晋升秘偶大师出海,也不知道晋升序列四要怎么办,配方与魔药都会更加难寻找。 艾丝特的晋升之路看上去轻松,似乎很值得其他非凡者羡慕,但是她现在已经受到越来越强烈的影响,如果继续晋升,她…… 会被“卓娅”不断改变甚至取代吗? 克莱恩迅速压下了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拒绝沿着这个念头深思。 或许艾丝特只是因为不经“扮演”,而出现容易失控的征兆,或许我该提醒她这点。 克莱恩努力往积极的方面考虑,却无法挥散那盘踞在脑海里的不安。 —— 第二天早上,艾丝特仍然没有完全恢复精神。 “需要我从餐厅给你带点什么吗?” 云雀翻了个身,将露在外面的脑袋也完全缩到手帕底下,声音听起来恹恹的:“谢谢,不用了,我好像还在消化不良……” 克莱恩从半高丝绸礼帽底部捻起一根羽毛,把它重新戴在头顶:“那你好好休息。” 他又盯着云雀所在的位置看了两秒,决定让艾丝特先好好休息,之后再跟她聊聊“失控倾向”的情况,也不知道艾丝特愿不愿意聊,她现在隐瞒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克莱恩自嘲地笑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疯狂冒险家披上他的长风衣,幸好昨天他为了安置云雀,直接先回了房里。不然在那狂风暴雨下这身正装全湿透,他就只能穿箱子里那身圆领衫和阔脚裤了。 克莱恩离开后,艾丝特继续蒙着脑袋,沉浸在半睡半醒的朦胧感间。 屋里恢复了安静,但是并未持续太久。 “未来号”猛然上下起伏,鲤鱼打挺般抖动了一下。 艾丝特瞬间瞪大眼睛,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就让她从桌面上被抛起。 眼看着天花板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来个亲密接触,云雀赶紧在半空中拧动身子,轻盈地扇动翅膀飞起来。 艾丝特苦恼地打量着四周,不明白这又是什么状况,没有被固定的物品统统被甩飞,全部因为惯性而撞到了头顶。 艾丝特不知道她该不该飞去餐厅看看,那里的情况恐怕只会比这更糟? 忽然间,“未来号”往下的坠落被外力所中止,这艘船又一次向上飞起,所有的东西改变方向、砸向地面,勉强回到了它们该待的地方。 在屋里盘旋的艾丝特飞回桌面,视线落向窗口,外面的阳光仿佛一下子到了正午,炽烈而刺眼。 却有种鲜血般的味道。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艾丝特猛地垂下头,并不是因为那过于旺盛的光亮,而是因为她不受自身控制的情绪,这些情绪甚至引发了生理反应,让艾丝特感到呼吸困难,云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来源不明的痛苦回荡在艾丝特的感知里,她很清楚那不属于自己,但是她却无法拒绝这些浪潮般的哀痛,被迫体验着另一者的情绪。 云雀将头深深地埋在翅膀下,那种由内往外裂开的痛楚不断从艾丝特脑海深处传来。 她低声问:“你很悲伤?” 没有回应,只有那不断回荡的悲哀在艾丝特的意识里游荡,如同困在遥远时间外的幽灵。 云雀扇动起翅膀,幸好艾丝特已经习惯了飞翔的感觉,即使不用太集中注意力,也能飞过这段距离落在窗台边。 外面是金色的海洋。 更准确点,天空与大海同时覆盖着金子般的火焰,金黄色在不断燃烧,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就像是曾经有最炽热的太阳陨落在这里,但是它残余的力量拒不承认自己的毁灭,仍然坚定地散发光和热。 艾丝特感觉眼前有点模糊,她忍不住苦笑一声: “你居然也会哭吗?这好像不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身份。” 云雀抬起翅膀,用柔软的羽翼抚去眼角的泪滴,混入液体的绒羽一直在发痒。 真奇怪,“卓娅”这样的存在也会有跟人类相近的“感情”?神明不是永远都高高在上的吗? 艾丝特这样想道,她也开始感到难过了。 第一百章 云雀 源自“卓娅”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只是数分钟后,祂唤起的一切异常便彻底隐没。 一下没声一下活,跟诈尸一样。艾丝特在心底这么吐槽一句,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卓娅”听到了。 她也因为“卓娅”那些情绪而感到难受,只是借这话来发泄下内心莫名的愤怒与恼火。 云雀用力眨了眨眼睛,挤掉让视线模糊的泪水,盯着窗外金色涌动的景象。 外面似乎有许多声音在回荡,但对艾丝特来说,那些或低沉或高亢的絮语都很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墙,并不能让她辨认出其中含义。 但艾丝特能察觉到那些声音里蕴含的力量,她的“灵性直觉”跟蜜蜂似的嗡嗡作响。 这是“卓娅”所隔绝的呓语?它们给我的感觉真够危险,这片海域发生过什么很惨烈的事情吗?“卓娅”似乎对此有很多想法…… 每当艾丝特往天边眺望,她就会生出极强烈的冲动,想去更远处看看。她能感受到某种遥远的呼唤,让她想直飞这个世界的最深处,追寻那种呼唤的源头。 但艾丝特没有动,云雀只是蹲在窗口发呆,头上的羽簇一明一暗散发出微光。 “未来号”还在继续往前行驶,艾丝特听到门外传来响动,云雀当即返身想要飞往地面,收拾从挎包里掉出来的东西。 之前颠簸的时候,艾丝特的挎包并没有完全合上,口琴、沙锤和那枚黑夜圣徽都被从里面抛出来,正散落一地。 但是云雀刚刚飞到半空中,就突然不受控制地叠起翅膀下坠,艾丝特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却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 窗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喘息声,这声音直接覆盖了整艘“未来号”,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声音就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在沉眠,睡在一场无止息的噩梦里,以至于每次呼吸都会透出痛苦,将做梦者的不安传递给所有听众。 “啪嗒”,云雀直直地栽倒在地面上。 艾丝特很想向别人呼救,很想挣扎,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她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眼前渐渐被一阵柔和的光芒覆盖。 强烈的恐惧使艾丝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在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窗外的喘息声不断环绕在这片海域,“未来号”开始调转风帆,似乎有人下了命令,让船员们加速行驶绕开前进方向的那片废墟。 屋内却响起一阵嗡鸣声,云雀不断颤抖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 这只小鸟从地上一个翻身稳稳站起,然后拍动翅膀,直奔敞开的窗户想要飞出去。 一簇火苗突然在屋内升起。 格尔曼·斯帕罗冷峻的面容从中展现,金丝边眼镜后方的深棕眼眸一片冰寒,能隐约瞥见下方藏起的汹涌怒火。 在克莱恩落地的瞬间,他就已经稳稳地将那只云雀抓在了自己的手掌中。 “你想去哪?” 克莱恩的语气非常冷漠,他能感觉到小鸟的心脏隔着温热的羽毛,贴在他掌心,一跳一跳的。 “我哪也不去。”云雀这样说道,虽然声线跟艾丝特相近,却更加稚嫩且冷清。 鸟儿侧过脑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个动作让云雀露出眼底散发光芒的线条,那些光芒不断流动的线条彼此交汇,勾勒出圆环星芒的符号。 克莱恩的神秘学知识中,只有代表“命运”的符号与它有部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印记。 克莱恩很想再抓紧一点,却又怕真的伤害到云雀,他冷冷地盯着被握在手上的小鸟。 “砰!” 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这处房间的窗户突然直接关上了,只剩下细碎的阳光穿过玻璃透进屋内,照在克莱恩的身上。 他没有去理会那扇自动合拢的窗户,而是紧盯云雀漠然的视线,扯起一点嘴角: “卓娅。” 云雀漠然地回望着克莱恩,没有回应这个称呼。 —— 数分钟前。 由于“未来号”掉下沟壑又被海浪抛起的剧烈晃动,餐厅里可以说得上一片狼藉,能吃的东西基本都在天花板或地面摩擦过一圈,奶油色的脚印到处都是。 克莱恩立即注意到了窗外阳光的变化,他走到窗边,望见一处大部分淹没在海水下的废墟。 即使是露在海面上的灰色石柱与石块,仍然堆叠得比“未来号”庞大许多倍,可想而知那处建筑原本应该极宏伟,带有弧度的穹顶现在却支离破碎,占据了“未来号”前进方向上的一片海域。 嘉德丽雅走到了克莱恩身边,告知他这片海域的特殊性,这让克莱恩不得不暂缓回房间查看艾丝特状况的行动。 正在两人交流这片海域的各种情况时,“未来号”没办法彻底绕开,逐渐接近了那片废墟所在。 然后便是那让克莱恩毛骨悚然的喘息声。 声音一呼一吸间,都让他的灵性直觉感到强烈不适,餐厅里的其他人统统进入警戒状态,下意识抓起手边的武器,凑到窗口随时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 但是没有任何敌人,只有让人感到如芒在背、呼在耳后的喘息。 克莱恩的视线停留在那片废墟上,声音来源于小山般的石柱间,不断回荡在这片金色的海潮里。 就在这时,“无血者”希斯·道尔从阴影里跌落,他抱紧了脑袋,痛苦地蹲坐在地面:“有具尸体……那里有具尸体!” 发出巨大喘息声的是一具尸体?这个念头划过克莱恩的思绪,但更让他紧张的,是这位“蔷薇主教”明显异常的状况。 艾丝特一直对这条途径存在亲和力,那她会受到影响吗?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忽然发出了提醒,尖锐到让他有所 摘下眼镜打量那座废墟的嘉德丽雅脸色一变,凝重地吩咐餐厅内的船员加速前进,尽快躲开这片海域。 克莱恩也混在这些快步离开餐厅的人群里,他一路狂奔,在登上楼梯的地方与其他人分开,迅速往自己那间卧室跑去。 在克莱恩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屋内的景象:倒在地面上的椅子,被甩飞到角落的枕头,从书桌上翻倒到地面的蜡烛,挎包旁四下散落的口琴、凹下一角的沙锤与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黑夜圣徽。 还有两只云雀——其中一只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身体在打颤,从侧面能看到它淡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慌。 另一只云雀只有朦胧的虚影,它匍匐在那只真实云雀的身体上,但是却向窗外仰着头,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它似乎察觉到了克莱恩的注视,警觉地回过头,猛然融入真实的云雀之中。 在虚影转头的瞬间,克莱恩看到了它眼中充满神秘学意味的奇怪符号。 没时间再思考、占卜或者静观其变了。 克莱恩瞬间点燃屋里的烛芯,火苗摇曳膨胀,他发动“火焰跳跃”,直接闪现到那只云雀身边。 他只是抬起胳膊,就敏捷地抓住那只刚刚飞起的雀鸟,束缚住它的进一步行动。 但是克莱恩的心却仿佛沉到了海底,他最糟糕的预感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明。 —— 云雀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就像是在拙劣地模仿“艾丝特”充满笑意的眼神,但结果很不成功,只是让云雀的神态变得古怪且令人发笑。 克莱恩自然是完全笑不出来的,心里的愤怒冰冷又尖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手指在云雀柔弱的身躯上施加过多压力。 “我认识你。”云雀这样说。 鉴于刚才云雀没有回应那个“称呼”,克莱恩也没有理会这句话。 船身在微微晃动,距离那片传出喘息声的废墟越来越遥远,在嘉德丽雅的催促下,“未来号”正绕过希斯所说的“尸体”。 云雀扭动两下身子,试图获得自由,但是克莱恩的手指纹丝不动。 这只小鸟只好又望向他:“为什么我不能是阿蒙?” “你不是。”克莱恩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的想法,直接下了定论。 “‘窃梦家’和‘寄生者’的非凡特性统统来自祂,包括一份特殊的投影,”云雀的话语停顿了两秒,观察着克莱恩没有一丝变化的眼神,“或许你不知道,你也很惊讶。” “为什么?” 克莱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指向任何更详细的问题。这是又一次的试探,他要看看这只目前占据了云雀身体的“卓娅”,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云雀更用力地在他手心里挣扎起来,但是嘴上却传出回答声,就像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 “在实验过的众多结果中,只有凭借‘非凡特性’作为基底,所能驱使的壳才最为稳定——” “实验”。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克莱恩身上感到一阵恶寒,照这个说法,艾丝特也只是“卓娅”的实验品之一? 难道还有别人吗? 云雀的身上突然开始散发出光芒,它的话语间逐渐响起嘈杂的嗡鸣声:“我认识你,她,你们所有人,我见证过你们的命运,选择了最适合、最有可能……”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任何预警,但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猛然从他的指缝间绽放,将面无表情的他给淹没。 在剧烈的嗡鸣声中,“卓娅”的声音突然间中断。 光芒收敛,飞散出来的光点不断缩回云雀的身躯里,这只鸟双眼紧闭地躺在克莱恩手中,只有微弱的心跳证明它还未死去。 第一百零一章 猜忌 克莱恩没有松开云雀,而是将它一直握在手中,他在船长室里找到了嘉德丽雅。 她正在窗户边密切观察“未来号”外的环境,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异状,嘉德丽雅手上还拿着一副海图,不断比对前进的方向与安全路线。 格尔曼·斯帕罗一走进来,嘉德丽雅就注意到他手上昏迷的云雀,而格尔曼握着那只鸟的姿势明显不对劲,嘉德丽雅当即询问道:“它受到了这片海域的影响?” 克莱恩没有点头:“请问你这里有笼子吗?或者任何可以放下她并透气的容器。” 虽然格尔曼用的是“她”来称呼那只云雀,但这种代称在饲主之间是常态,嘉德丽雅并没有放在心上:“弗兰克那里应该有空笼子,他曾经养过……不过我已经强烈要求他把那些生物处理掉了。” 克莱恩冷淡地“嗯”了一声,没再打扰这位船长,而是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希斯·道尔忽然间从阴影里冒出来,在离开那声音的范围后,他除了脸色更苍白以外,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希斯现在正紧盯着格尔曼,视线在他的脸和手之间打转。 克莱恩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因为“诺恩斯”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他抓在手上,这似乎引起了希斯的不解,他想询问却又十分犹豫。 克莱恩索性先开口:“你知道弗兰克的房间在哪吗?” “我带你去。”希斯打量了他几秒,才这样说道。 克莱恩用空着的左手压了压礼帽,遮挡住自己阴沉的眼神:“谢谢。” 很快,希斯领着克莱恩来到一处门口堆着几个空花盆的房门外,门是半敞的,能看到弗兰克在里面搬东西的背影。 克莱恩在门上敲击了两下:“弗兰克,有空笼子吗?” 弗兰克手上刚刚扶正一棵低矮的果树,他下意识回头瞥向门边,瞬间被云雀虚弱的样子吸引了注意力:“当然有……诺恩斯昏过去了?” “嗯,麻烦找个适合装她的容器。”因为单单提出这个要求,听上去很奇怪,克莱恩保持着格尔曼冷漠的口吻,又加了两句话,“外面太危险,但她被吸引后想要飞出去。” “当然有,我这有!它可不能在这片海域乱跑,要是飞离了安全的地方,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 弗兰克在房间角落里挑拣了几十秒,很快捞出一个有点蒙灰的小型鸟笼,在用力搓掉黏在笼门上的少许土块后,弗兰克才把笼子递过来。 克莱恩接过笼子道了声谢,并没有急着把云雀放进去,而是拎着笼子走上楼梯。他想先回去船长室附近分给他的房间,多清理下这个散发出土腥味的笼子,再把云雀安置在里面。 弗兰克嘀咕了两声,很担忧自己的“两位新朋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然后他视线一转,看到站在门边发呆的另一个人:“咦,希斯你也在啊,什么时候来的?” 希斯心情复杂地冲弗兰克摇摇头,后退到走廊间的阴影里,很快又融入其中。 —— 艾丝特还是醒过来了,她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到难以回顾时间的噩梦。 各种各样的声音钻进了她的梦里,又形成了让艾丝特时刻感到自身渺小的形状: 狂暴的闪电、刺眼的阳光、虚幻的书籍,它们如暴雨般一刻不歇地卷动,血肉蠕动间爆裂成碎片,黑暗的帷幕落下又飞扬,各种扭曲的灵界生物逐渐溶解成色块,散发出土腥味的植物不断生长又腐烂…… 土腥味好重。 艾丝特逐渐形成这么一个清晰的想法,所以她的意识慢慢变轻,总算能脱离那让人想发疯的混乱场景。 艾丝特睁开眼睛后,发现那土腥味是真实存在的,她正躺在一团手帕上,身上盖着另一条手帕,周身是坚硬的铁笼子。 就是这个笼子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很明显它的前一任住户搬走很久了,所以它只能在众多土壤间被人遗忘,直到现在才翻出来。 艾丝特茫然地站起身,来回张望着。 她还在克莱恩的房间里,她的挎包与克莱恩的箱子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艾丝特稍微放心了些,但是为什么她会被关在笼子里? 笼门是带内置锁的,需要有配套的钥匙才能打开,不是单纯的门闩。 艾丝特倒是可以偷窃掉门锁甚至笼子的栏杆,但是她对眼下的情况充满困惑,便打算等克莱恩回来先问问情况,担心自己是否无意识间惹出了什么麻烦。 她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回忆仅仅停留在失去意识前的那刻。艾丝特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但当时只感到难以控制云雀的身体。 那时候她只能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被光芒笼罩后,下一刻就是黑暗,那诡异的梦境紧随而至,让艾丝特现在还感到头昏脑涨。 “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丝特扇动两下翅膀,身上的麻木感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艾丝特苏醒的时机还算幸运,没多久克莱恩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上还端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片焦黄的面包片,上面抹了点奶油,还有两块龙骨鱼的鱼肉条,带着少许酱汁。 “午餐,我没帮你拿很多。”克莱恩这么说着,将盘子放到了笼子旁边,却没有打开笼门。 在仔细关紧了门窗、又布置下灵性之墙后,克莱恩才拉过房间里的椅子,脸色冷漠地坐到云雀的对面,细细观察着小鸟所有流露出的神态反应。 艾丝特见到克莱恩这么正经严肃的模样,不禁郁闷地缩了缩脖子,试图记起自己有没有闯祸:“在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不少事,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你昏迷了几小时。” 听出来克莱恩语气里的微妙,艾丝特没有催促他打开那需要钥匙的笼门,而是乖乖地待在原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不然你给我讲讲?” “我们遇到了从海底撑到空中的巨大金刚石柱,它们托着一座传出怪异嘶鸣的浮岛;那里出现了能在空中奔跑的黄金战车,有人因为直视它直接被燃烧成灰烬;黑夜降临的时候我们必须睡觉,于是进入了一场所有人都共通的梦境。”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错过太多,还是庆幸没有看到那些东西,也就没有受到更多刺激。 但马上,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昏睡,我没有进入你说的那场共通梦境,我不是应该也在里面吗?” 克莱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懂为什么。” “嗯?”艾丝特不安地刨了两下爪子,“那难道是在你们的梦境里发生过什么吗?” 克莱恩说话的语速很快,像是在借此掩盖自己情绪上的焦虑:“我在梦境里遇到个被厄运影响的人,还看到了一副壁画,‘命运天使’的。祂肩头蹲着一只双眼紧闭的云雀,但是看上去毫无生气。” “卓娅?”艾丝特说出这个名字后,就下意识将自己收拢成一团,“我想起来了,那个巨大的喘息声引起了祂的注意,祂甚至一度感到悲伤与愤恨,很强烈。‘卓娅’的情绪跟我是共通的,我能感觉到那些意识极其复杂。” 克莱恩打量着云雀眼底的茫然与困扰,艾丝特的情绪正很清晰地摆在他眼前,克莱恩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这会是“卓娅”的欺骗吗?会是“卓娅”演出艾丝特苏醒的把戏,然后借他放松警惕的机会飞走,脱离“未来号”的范围,让艾丝特在这片金色海洋上永远消失吗? 克莱恩的内心在挣扎。 他和艾丝特之间交流过的事情,恐怕“卓娅”统统知道,祂说过“我认识你”这句话,那不论克莱恩怎样跟艾丝特“对暗号”,“卓娅”或许都一样能接上。 在灰雾之上,“愚者”甚至听到“卓娅”说过中文,也就是说祂多少也接触过两人穿越前所在的世界,包括罗塞尔·黄涛·古斯塔夫,或者“卓娅”就是从什么渠道学习过他们的语言,甚至…… “愚者”与“福生玄黄天尊”这样的中文也有所对应?是来自我们网络与信息时代的那个世界? 在云雀昏迷期间,克莱恩也试图占卜艾丝特的情况,但是所有的占卜结果除了预兆光芒,没有给出任何线索。 即使他去盥洗室登上灰雾,把着那颗光球用灵摆法进行试探,具现化出来的黄水晶也一动不动。 所以,现在克莱恩只能通过最基本的方法,直接与“嫌疑鸟”进行对话,他通过观察推理各种细节,希望能分辨出现在清醒着的究竟是艾丝特还是“卓娅”。 笼子里的云雀跟他互相对望了十几秒后,见克莱恩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打算,艾丝特便看向旁边的盘子。 艾丝特用翅膀尖指了指那块面包:“要不,你帮我把它放笼子里?看着很想吃两口。” 然后她的声音稍微低下去:“我已经错过早餐了,我不想连午餐也错过……” 克莱恩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不禁上扬了点。 太好了,好像是老乡本人。 第一百零二章 交集 克莱恩打开了笼子,放艾丝特自己出来用午饭。 直到艾丝特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鱼肉,克莱恩才板起脸,告诉她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包括他与“卓娅”之前的对话。 艾丝特当即就骂出了声:“狗屎!?那家伙醒了!” 克莱恩的表情很明显抽搐了一下:“你不要跟达尼兹学!怎么还把语气学得这么像,这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口头禅,还是注意点。” “抱歉,”艾丝特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声,开始烦躁地在桌上蹦来蹦去,“但是、但是祂,祂怎么会突然——我还以为只是那声音有问题,所以我才突然晕过去!” “我们经过那片传出声音的废墟时,希斯也有一些反应,他说那里有一具尸体。我有个猜测,或许那是‘卓娅’曾经认识的人。” 克莱恩没有说他的进一步推测,希斯是“蔷薇主教”,这条序列顶端的神灵就是“真实造物主”。 而根据白银城流传的神话,“卓娅”跟同样偏好十字架的“远古太阳神”有过交集,那曾经陨落在这的真神,真实身份就很耐人寻味。 云雀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点头。 “你也有什么猜测?”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眼里的呆滞恍惚。 “达日博格,是的,或许就是他,那个时候我见过……” 克莱恩忍不住追问道:“达日博格又是谁?你见过跟‘卓娅’曾经有交集的人?” “应该不是‘人’。”艾丝特这样说道,眼带黯然,总算不在桌面上蹦来蹦去了。 “陨落的神明,神战……”克莱恩心底的猜测几乎被艾丝特所证实,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年过去,祂们竟然还在这片海域遗留这么多强大的力量。” 艾丝特虽然没有动身,但她的视线一直瞄向被克莱恩上锁的窗户:“我在梦里见过达日博格,那时候‘命运天使’应该只是他麾下天使中的一员,不过那场梦境有黑夜……我是说黑夜女神的干扰。” 艾丝特自觉失语,两个“前值夜者”聊天时说起这个称呼,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决定将自己的信息来源按到“世界”头上:“你跟我的那位老师,似乎都有特殊的眷顾,我知道一部分他了解的历史。那是祂的真实名字?” 我甩锅给我自己,问题不大,现在还不到跟艾丝特在塔罗会上相认的时候。克莱恩默默在心底多补了一句。 云雀的脑袋立刻转向克莱恩:“不,那只是‘卓娅’对他的称呼,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呼,也不知道其中含义。它的发音在鲁恩语或者巨人语里都很拗口,是因为原词语属于我们那个世界语言分支的一种。” “我们那个世界?”克莱恩一惊,但却飞快调动起当键盘侠时候涉猎广泛的知识库,“你要这么说,有相近发音的称呼还真有个,好像来自于斯拉夫神话……” 艾丝特当即紧张地翘起了尾巴:“你知道?你还记得更多内容吗!” 可惜克莱恩摇摇头:“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本来斯拉夫系神话传说的资料就很少,我也只是偶然看到过两眼,没有记住太多内容。” 克莱恩只隐约记得这称呼好像也是什么“太阳神”,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艾丝特的梦境也值得相信,那么艾丝特与“卓娅”认知中的达日博格,或许指的就是白银城所信仰的那位——“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 艾丝特的尾巴逐渐垂下去,她一头栽倒在桌面上,整只云雀显露出颓废的气质:“这种事情放到游戏剧情里都显得稀烂,每次遇到一点线索就会断掉,会被人指责是粪作的啊!” “嗯……” 克莱恩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并不是擅长记忆的序列,如果是罗塞尔曾经走过的“通识者”,或许能回忆起大量上辈子随意瞥过的资料。 但克莱恩更多在考虑的,是这个称呼的源头,他当然知道“命运天使”曾经效忠过的人是谁,如果按照这方面去联想…… 他忍不住怀疑起“远古太阳神”的身份,难道这是另一位在异界白手起家的穿越者?甚至还跟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 “卓娅”跟对方的接触更加不像是巧合,那云雀衔环的童话故事反而处处可疑起来。 云雀并非“效忠”,更有可能是双方达成了某些方面的交易,所以云雀并未被写入白银城流传的圣典,因为“卓娅”不希望被人发现祂的存在。 另一边,艾丝特见克莱恩陷入沉默,误会了克莱恩迟疑的态度,以为是刚才的随口抱怨让对方感到低沉。 艾丝特赶紧又开口:“我没有在责怪你不记得那些事情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担忧,‘卓娅’留下不少麻烦,我们却找不到牵制祂的手段。” 克莱恩摇摇头:“祂的状态并不好,在被我抓住的时候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非凡力量。本来祂能有很多摆脱的手段,不管是脱离对云雀的寄生状态,还是直接偷窃我的念头,都是更合理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有冲突。祂说的某种特殊投影,按照我之前了解过的事情,八成是一片单片眼镜。” 克莱恩的动作一僵:“这也是你偶尔会揉右眉心的理由?” “这一点也得到过证实……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清除掉它。” 克莱恩脑内闪过很多想法,包括他能从灰雾上做的事情。 即使艾丝特向“愚者”祈祷也没用,那颗光球几乎将她现实中的情况统统屏蔽了。只能传达声音,或者耗费灵性将其他画面直接导入,并没办法看到艾丝特的状况。 “但对方也没办法借此找到你。” 云雀干笑两声:“哈哈,说不定我还得感谢‘卓娅’的压制。”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没人开口,各自琢磨着这件事情的蹊跷,还有“卓娅”所讲的那些话。 最终还是艾丝特扇了扇翅膀,跟克莱恩说:“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也没有结果。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先把这件事情记下的。” 这样也太盲目乐观了。克莱恩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是他也没有任何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 “你不担心‘卓娅’会再一次……”克莱恩这话只说了一半,又闭上嘴。 云雀笑眯眯地冲他摇头,只是眼神里带着惋惜和无奈,与“卓娅”控制身体时全然不同,艾丝特时刻都会透出鲜活的情绪变化: “祂没有伤害你,甚至也没有怎么伤害到这艘船,那我的担忧就少了一半。” 艾丝特又转头望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永远维持在最旺盛的状态,在这片海域间燃烧不息。 云雀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能摆脱祂,那退一步讲,至少‘祂’不会随意给他人带来灾难,这比我预想中的情况还要好。” 克莱恩往后仰去,他靠在椅背上,同样望向艾丝特的视线彼端:“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开始接受这样的现状了。” 艾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克莱恩却没有回话。 —— “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用魔法放大过的声音回荡在这艘船上,宣布“未来号”会在不远处的岛屿边停靠,等待即将降临的暴风雨过去。 她甚至多解释了一句,在这片海洋中午和夜晚的一次交替后,就随时有可能出现暴风雨,不是突发状况,但需要暂时躲避一下,以免它突然来临的时候“未来号”遭遇危机。 “未来号”在原始岛屿的背风面停下,没多久,一阵持续十几分钟的暴风雨便突然落下。 飓风卷过海面,形成了天地间的庞大支柱,肆虐着与白色的闪电共舞,仿佛一场灾难的狂欢。 雨水不断敲击在“未来号”外面,任谁听着那轰鸣的雷声,都会感到发自本能的恐惧。 “真是让人讨厌的感觉。”艾丝特轻声说道。 因为克莱恩并没有把云雀关回去,艾丝特便飞到窗边,担忧地望着外面咆哮的天空与巨浪:“我原本还挺喜欢暴雨的。” 克莱恩没有说什么,他清点着自己身上的枪支、子弹与海神符咒,随时都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 他向来很遵循自己总结出的那条扮演法则:“魔术师不做无准备的表演。” 等到风暴平息,阳光成了这片海域最刺眼的主体,嘉德丽雅通告全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们可以到岛上活动一下,但不能往深处走,必须处在火炮射程内。” 克莱恩和艾丝特都有些意动。 “我们也去外面看看吗?”艾丝特这样问道,指了指笼子,“还是我要继续待里面?” 克莱恩只是稍微一犹豫,就将这个问题丢回给艾丝特:“你可以自己决定,我去沙滩上看眼。” “有你拦着,应该还没那么糟,我不太想进去待着。”艾丝特小声嘀咕道,飞落在克莱恩的肩头。 “别离开太远,我不是专业捕鸟的。” 云雀在他肩头絮叨着念个不停: “你可以拿根树枝,用它把礼帽搭起来,绑根绳子在树枝上,然后在下面放点甜点……” 第一百零三章 猎人 克莱恩踏出船舱的时候,感觉到肩头的爪子更用力地扣紧。 “怎么?” 云雀应了声:“没什么,离开那片海域后就好多了,只是我一直能听到模糊的呼唤。” “保持警惕,半神以上的非凡者在这会听到更多声音。”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来一趟,至少长见识。”艾丝特眺望着远处的金色海面,“而那句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打住。” 云雀立刻闭嘴,安静地当疯狂冒险家的宠物挂件。 不少人都选择下船走两步,“未来号”在这片海域上一直绷紧神经,踏上陆地能给予船员们短暂的安心感,虽然岛屿深处仍然可能存在危险,但是沙滩边没有异常。 克莱恩踩在细碎的沙面上,面无表情地享受着这份度假般的悠闲。 艾丝特却转了转脑袋:“总觉得有什么乱糟糟的东西在附近。” “危险?” 艾丝特也压低了声音,反正云雀就蹲在克莱恩耳边,他能清楚听见所有的话: “不太像是有危险,硬要说的话……更像缠绕在一起打不开的耳机线团,让我觉得很烦心。” 格尔曼·斯帕罗是不会笑的,但这不妨碍克莱恩在心底乐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一个高速移动的黑点,随着它迅速放大,显现出一道完整的人影。 那个人从悬崖边过来,一路冲着显眼的“未来号”飞奔,正在不断接近众人所在的沙滩。 嘉德丽雅取下了她的眼镜,眼中变得深沉幽暗,盯住了来人。 接近的人是个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碧眼青年,略凌乱的金发三七分,看到众人的时候青年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地抬起右手。 然后克莱恩动了,他直接将灵性灌注到摸出的符咒上,一句古赫密斯语脱口而出:“风暴!” 风声激荡,云雀立刻伏低身体,免得被克莱恩身边涌动的风给掀飞。 克莱恩将符咒甩出去的瞬间,青色风刃便接连不断地飞向对面。 那个青年脸色大变,毫不在乎形象地就地一趴,拼命地往侧旁翻滚数圈,险而又险地避开这次攻击。 风刃一道又一道落在沙滩上,始终比青年的速度慢上一线。 “停下!快停下!我没有恶意!”青年不断高喊着这些话,敏捷闪避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疑,生怕慢上一秒就要留下点什么。 嘉德丽雅抬起手,拦住了已经掏出一把符咒的格尔曼。 艾丝特盯着克莱恩手上那一打海神符咒,跃跃欲试,可惜嘉德丽雅已经说出了对面那个青年的名字: “安德森·胡德……” 克莱恩虽然没有再发动攻击,但仍然充满警惕:“他已经异变了。我在梦境里遇到过他。” 安德森举着双手站起身,赶紧解释了当时的情况,试图说服克莱恩在梦境里只是开个玩笑,但是还没等他作出解释,那段梦境却直接结束了。 艾丝特小声地凑到克莱恩耳边:“那团乱糟糟的线就是这家伙,他身上的厄运被不断放大,哇,好一个倒霉蛋。” 嘉德丽雅也听到了这话,用极微妙的眼神瞄了眼格尔曼肩头的云雀,却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那只鸟身上的光芒比上次看到还混乱了,甚至让嘉德丽雅感到脑内浮现嗡鸣声。 不过嘉德丽雅还是没打算动手,而是让迷雾海的“最强猎人”自己介绍发生过的事情。 克莱恩手上捏着一把符咒,随时都可以再度出手,所以他并不畏惧对面的青年,让安德森解释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见对方有倾听的意愿,安德森当即讲述起他们寻宝团一行人的经历,在他讲起神庙中有副壁画,是银发天使带领朝圣队伍的时候,艾丝特很确信那就是克莱恩在梦里见过的。 “命运天使”,乌洛琉斯。 安德森说他就从时候起开始倒霉的,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一转:“这么说起来,壁画里那只鸟看上去跟你肩上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艾丝特下意识出声反驳道:“云雀在人类眼里当然都一个样,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的审美观。” “但是那只云雀着重描绘了头顶颜色异常的羽簇,与普通的云雀差别还是挺大的。”安德森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 注意到嘉德丽雅打量的目光,艾丝特冲她点点头:“‘命运天使’乌洛琉斯。” 克莱恩没有开口,他一直牢牢盯着安德森的一举一动。 “命运天使?难怪我的运气会变得如此糟糕!”安德森拍了拍脑门,懊恼地苦笑起来。 但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见在场的两人一鸟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安德森只好继续往下讲——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是队伍遭遇越来越糟糕的厄运,一些人分批探索神庙,又有一些人前往探索梦境,最终剩下的那些人遭遇了暴风雨。 只有这个实力最强劲的猎人活了下来。 云雀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安德森并没有那么倒霉,至少相比他的同伴们来说,他甚至比其余人多了一份好运,才能游到最近的岛屿,独自活到“未来号”也抵达这里。 在这之后安德森提出搭乘“未来号”的请求,并强调他会付清船资,他还强调自己知道接下来的航路,提到了如何躲避美人鱼的歌声。 艾丝特注意到了克莱恩的意动,安德森也是,他似乎还挺有头脑的,在发现这点之后就没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在克莱恩当面进行占卜后,嘉德丽雅才同意安德森的请求,也要求他支付身上一半物品的报酬。 安德森稍一考虑也就同意了,不然一个人待在这里,早晚都会遇上更可怕的危险,“未来号”一旦离开,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安德森也笑着告诉他们,他的厄运虽然局限于自身,却可能引来怪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倒霉蛋的话,岛屿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烟尘从森林深处窜起。 艾丝特伸出翅膀指了指安德森,跟克莱恩说:“看,活的乌鸦嘴!” 克莱恩想到之前艾丝特解决污染的胆大妄为,他侧了侧头:“你能吃掉?” 他省略了个别词语,这话听上去就是在问云雀能不能吃掉安德森一样,让这个金发青年心中一怵。 “能,但是会变成我的厄运,我不要。”艾丝特摇着头回答道。 安德森的笑容当即往苦笑转变:“对?我不好吃,你要是想的话说不定可以吃接近的怪物呢……” 等到那灰白色的石巨人出现的时候,艾丝特瞪着安德森的眼神就非常不善了,安德森的直觉甚至能感到这只云雀对自己不怀好意。 嘉德丽雅下令让船员开炮的时候,艾丝特也合拢眼睛,迅速进入感知状态。 但是那庞大的石巨人与一块普通石头给她的差别无异,甚至要更加虚幻。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将地面踩出震动的怪物。 当安德森与嘉德丽雅配合着击杀怪物的时候,艾丝特小声在克莱恩耳边嘀咕:“我赌那怪物什么都没有。” 克莱恩当然不会跟她赌,只是挑了一下眉毛,手里抓着那把符咒随时准备支援。 在与嘉德丽雅合力击杀石巨人后,安德森迫不及待地上前检查那堆碎石,最后果真一无所获地走回来: “这不是真实的怪物。” 安德森发现那只云雀看他的眼神更加嫌弃了。 在克莱恩做过“格尔曼·斯帕罗”的自我介绍后,安德森也算跟他互相认识了。 因为石巨人的出现,“未来号”的放松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重新往这片海洋的深处进发。 回到船上后,艾丝特没有继续跟着克莱恩,而是落向了阴影处,黑暗逐渐脱离扁平,希斯苍白过度的脸从中浮现。 云雀蹲在希斯下意识伸出来的手臂上,轻鸣一声。 见克莱恩冷漠的视线转过来,艾丝特知道他是有少许询问的意思,便解释了下:“他的状态不怎么好,我试试安抚一下。” 克莱恩点点头,如果有艾丝特看着这位“蔷薇主教”,他反倒能安心一些,说到底这条途径的人,大多数都不怎么正常。 当云雀轻声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克莱恩听出来曲调了,因为实在没眼看他走远了几步。 不过云雀的歌声相当特殊,正在“未来号”上四处与人打好关系的安德森,凭借更过人的听力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凑到了希斯躲藏的阴影边。 艾丝特的歌声渐渐低下去,歌曲结束,她非常不满地蹭着旁边凑过来的青年。 安德森却用力鼓了两下掌:“我真没想到那位闻名海上的疯狂冒险家会养鸟,不过你果然不是普通的鸟,给鸟喂魔药挺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歌颂者’?” 克莱恩站的位置并不远,听到这话不禁疑惑地转过头来,有种好好路过却无辜中枪的微妙感。 云雀轻笑一声:“不,你尽管猜,猜中了算我输。” 安德森却将手伸向了缩在阴影里的希斯:“这位先生你好啊,我是安德森·胡德。” 这一刻,希斯脸上竟然出现了跟云雀如出一辙的嫌弃:“希斯·道尔。” 他说完这话,胡乱跟安德森握了两下手,在安德森再度开口前,身子就重新融入那片船体的黑暗中。 云雀飞落到克莱恩肩头,用背影对着那位倒霉蛋猎人,安德森也不气恼,但也不敢打扰格尔曼·斯帕罗,他笑呵呵地凑到另一边,与另外几个闲聊的海盗攀谈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入梦 “安德森的交际能力还不错。” 见到克莱恩时不时就会关注这位“新乘客”的动向,艾丝特不禁做出了这么一番评价,因为安德森已经开始与几名海盗躲在船舱背后的阴影处喝酒了。 “你怎么看?”克莱恩压了压帽檐,眼中仅有漠然。 云雀含糊地哼了两声,最后只是留下一句话:“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拿我跟那副壁画作对比,我都不喜欢他那么说。我感觉他在挑衅我,他好欠打。” “可你只是只鸟,诺恩斯。” 克莱恩这样说道。 艾丝特不满地振动两下翅膀,纤细的羽翼在空气中划出弧线,云雀从克莱恩的肩头飞走,径直落入他那间卧室的窗口内。 克莱恩眼中毫无波动,心里却轻笑一声,自己这话好像也算是一种挑衅。不过根据云雀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卓娅”在控制它…… 克莱恩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作为一个占卜家,他不会轻易忽略灵性直觉出现的任何预兆,这样的挑衅玩笑,只是克莱恩一点无足轻重的试探。 艾丝特还会生出不满,比“卓娅”那毫无情绪的态度好太多了。 也就三小时左右,因为黑夜再度降临,克莱恩回到房间重新躺到床上。 他瞥了眼艾丝特,云雀也听到了嘉德丽雅的全船广播,此时正拖着一条手帕盖到自己身上。 相比笼子,艾丝特更喜欢自己长期带着的挎包,所以在将东西都塞回去后,云雀又趴在了这上面。 会这么有闲心挑睡觉的地方,纠结小细节处的感受,让克莱恩对艾丝特的情况放心不少,看来老乡没有受到“卓娅”太严重的影响…… 克莱恩犹豫了一瞬间,考虑过将云雀关回笼子里,但是因为黑夜临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克莱恩采取行动,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他合上眼睛,而云雀将自己埋在手帕下方。 —— 艾丝特发现自己也进入了梦境,但并不是作为人类,而是保持着云雀的形态,她翅膀尖端的白色骨节竟然也出现了,这让艾丝特有了不少底气。 她环顾周围,这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 可是她并不需要光亮也能感知周围的世界,所以艾丝特放开了对自己意识的收束。 一圈圈光环从云雀身上荡起,很快构成了近乎光球般的球体,声势浩大地将中间茫然的小鸟包裹在内。 这突然间的变化让艾丝特感到离奇,她的特殊感知并没有张开,却展现出其他形式的力量。 拜托,这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我还能在梦里进化?难不成还有超进化? 艾丝特用力眨了眨眼,但是那环绕在她周身不断翻转的光轮没有散去,温和的光芒使她感到充满动力,甚至有了扭曲身边梦境的自信。 这种自信感并非自大,艾丝特能切身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掌控,如同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屈伸手臂、弯曲手指进行抓握,又像是艾丝特适应飞行时那样感受到的本能。 这种突然获得的能力可以让人欣喜,也可以让人不安。 “好,肯定这又是‘卓娅’的能力范围,与我无关。”艾丝特不满地嘟囔两声,但既然有这样的优势,她当即冒出了探索梦境的心思。 不过她很快想起克莱恩之前在谈话间的几句警告,克莱恩太了解艾丝特临时起意的胡闹想法,所以特别提醒过“梦境里非常危险”的话。 艾丝特在稍一犹豫后,只好先搁置这个想法,不论如何,现在梦境对她的威胁小了不少,只是找找这个地方的出口,应该没什么关系。 艾丝特这么想着,收敛了大部分身边交错翻滚的圆圈,只留下其中一道,让它像光圈似的悬浮在自己身边,好照亮附近的环境。 嘿,天使鸟?这真是太傻了。也不知道克莱恩在哪,真想给他看眼这个。我还能直接叼着光环挂他头上,赐予克莱恩命运的荣光,到时候他就成了天使格尔曼…… 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谈,艾丝特在这间黑色的牢房里发现了半尊骨架,上面布满有未知生物的齿痕。 骨架的颅骨和肩胛都比正常人要宽大许多,只有一个眼窝,看上去十分畸形,艾丝特比较好奇啃噬骨架的生物是否还在附近。 如果对方能沟通就好,不能沟通就死,很简单的道理。 除此之外,牢房里铺满灰尘,却没有狭窄到让艾丝特感到逼仄,或许是云雀本身比较小巧的关系。 不过对一只鸟来说,那些粗壮的黑色栏杆和重重锁链缠绕的牢门,统统毫无用处。云雀一个轻巧的拧身,就从栏杆中间直接飞出来,落到灰尘较少的过道上。 这里安静得让常人心慌,死寂是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艾丝特刚才扇动翅膀时也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此时落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面,她转动脑袋,顺着通道两头来回张望,不过她的观察没有获得任何结果,这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指示或者标记,这要往哪里走呢?随便挑一边? 正当艾丝特的选择困难症开始露头的时候,她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动静,通过对梦境的掌控,艾丝特感知到某种肆虐的雷电乱流。 没过多久,就传来某种铁门被用力击倒的声音:“哐当!” 艾丝特毫不犹豫,更频繁地扇动翅膀往传来激烈碰撞声的地方飞去,不论源头是什么,她都得去看看。 刚才那种雷电爆发的感觉,已经让艾丝特想起克莱恩集邮似的诸多“风暴”符咒。 很快,她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梦境中这位类人生物似乎相当肆无忌惮,毫不在意自己会被他人发现。 就在艾丝特接近声音源头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一处大厅的边缘。 她看到了一个披着漆黑盔甲的骑士背影,一扇不知为何倒飞出来横在地面的木门,还有另一人手中抬起的青蓝色宝石手杖。 深处更狭小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在,但是他缩在墙角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以艾丝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屋内那人的容貌,而这三个人呈三角形分散,中间举着手杖的青年站位很微妙,他在同时警惕身边的两个方向。 飓风一层又一层从那根手杖上飞出,青蓝色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金边眼镜上,将身处其中的格尔曼·斯帕罗团团保护起来。 但是那骑士正不断挥动幽沉的巨大宽剑,接连不断斩在飓风之外,越来越多的狂风动荡吹出。 艾丝特更用力地往房间尽头飞去,身边的圆环骤然间明亮起来。 而黑甲骑士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接近的云雀,他忽然短暂吸气蓄力,被高高抬起大剑用力劈砍而下,那团飓风竟然发出了轰响。 两方狂暴力量相冲的风浪猛然扩散,将附近堆放的陈旧杂物统统掀飞,也包括离得最近的克莱恩。 梦境剧烈地动荡起来,因为这样的冲突而濒临溃散。 身处梦境的人们也自然而然会临近苏醒。 —— 当窗外阳光消失,静谧的黑夜刚刚降临那刻,克莱恩和云雀都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但是在不到两分钟后,云雀却又睁开了眼睛。 圆形星芒在它眼底闪闪发光。 云雀掀掉身上的手帕,反身拱进之前压着的挎包,片刻后它又从里面钻出来,嘴里叼着黑色光芒起伏不定的黑夜圣徽。 云雀冲克莱恩挂在衣帽架上的长风衣张了张爪子,一段断裂松散的平安结便从里面飘飞而出,落到了它的身前。 云雀轻轻叨了两下那段平安结,它主动散成数根分散的细线,在云雀灵巧到不可思议的爪子下,很快被编成了新的圆环,那枚黑夜圣徽正被绑在上面。 云雀将这段绳子套在自己脖颈上,安静观察着床上沉睡的人。 数秒后,云雀忽有所感,重新蹲伏到挎包顶端。它将那条手帕盖在自己身上,挡住自己身上的“新佩饰”,只露出一点头部在外,然后合上了眼睛。 梦境中,周身的一切忽然变得恍惚。 在被风浪倒卷吹飞的时候,克莱恩下意识地翻滚了两圈,结果“扑通”一声掉下了床铺,差一点就是脸朝下摔在地上。 克莱恩当即睁开眼睛,他的思维一时间并没有完全脱离梦境里的冲突,包括最后好像逐渐接近的圆环光芒与飞来的云雀。 克莱恩下意识地复盘着刚才所见,这已经是他的战斗习惯了,脑子里飞速转过的念头使他瞬间恢复清醒。 他的视线瞥过窗边,那里没有任何阳光照进来。 糟了!必须得赶紧睡回去,夜晚还没有结束! 克莱恩一撑身体,就跳回床上。 他在抬头的时候也特意扫了一眼桌面,那条手帕下还盖着云雀,艾丝特似乎并没有醒过来。 看到那露在外面的淡黄羽簇的时候克莱恩也就放下心,他赶紧合上眼,专注于冥想状态,好让自己能尽快进入梦境。 当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后,云雀抖落了身上的手帕,钻进挎包翻出了那个木盒,从里面叼出那层近乎完整的蛇皮。 大片光点从它的簇羽上脱落,涌入蛇身中将它填满。 蛇皮如同被吹起来的气球,逐渐肿胀转为立体,最终收敛光芒,变成了一只完全相同的云雀——包括那段光秃秃的洁白翅尖,都与对面眼底带有印记的云雀一模一样。 “睡,一直睡下去。”云雀这样说道。 光点化成的傀儡亲昵地凑过来,贴在云雀脖颈处轻声鸣叫一下,然后它将桌面上的东西塞回挎包里,重新趴回上面盖上手帕。 傀儡云雀的脑袋轻轻一落,看上去已经安稳地沉入梦乡,完美地执行着“睡下去”的指令。 除了那枚圣徽,云雀什么都没再拿,直直地飞向那扇窗户。 它偷走了自身与窗外间的距离。 感受着翅羽下气流的冷意,海水拍在船身上的浪头轻响,云雀发出一声愉快而无意义的欢笑。 它在抬升距离的时候打了一个旋,仿佛踩着优雅的芭蕾舞步,迈进沉静而模糊的夜色间。 第一百零五章 寻找 艾丝特茫然地环视一圈,但是方才战斗的黑甲骑士、拿着手杖的克莱恩和储藏室里的人影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云雀被留在这里,其他人都因为那阵猛烈的冲击而醒来。 被风浪破坏的大厅像是被搅浑的水,在一圈圈涟漪间变得混沌,但却在几十秒后又逐渐恢复原貌。 是因为我有掌控梦境的能力,所以也被接纳为这里的一部分,只要我不想脱离就不会苏醒? 艾丝特沉下心思索两秒,却意识到眼下另一种让她感到不安的状况,别人都醒来了,她却被迫困在这里,只有她不知道如何脱离这样的梦境! 克莱恩他们之前是怎么醒来的?等黑夜自行结束阳光落下?希望那时候我也能醒过来,不然一直待在这里真让人不舒服。 克莱恩说的那副壁画也不在附近,这让云雀失落地刨了两下爪子,艾丝特原本还想看看那幅画里的云雀是什么样。 她也没看到其他应该睡着、并且共享梦境的人,只好往先前躲着人的小储藏室飞去。 之前脱落的木门已经回到门框里,所有被吹飞的杂物,也散乱地堆回小山,填满了这里的大部分空间。 往后延伸的走廊通往那漆黑寂静的牢房,艾丝特在简单打量附近的情况后,往深处的那扇黑色木门飞去,她记得刚才克莱恩的位置就是从木门内出来的。 梦境被她周身的光环扭曲,木门自行蠕动两下,便往内晃动起来,露出一道足以让云雀钻过的缝隙。 艾丝特钻进去后,发现间更加狭窄阴暗的储藏室,里面竟然竖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即使她心生警觉,也已经出现在镜子的映照范围内。 但是镜子中没有倒映出任何景象,只映照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只有黑暗与安宁。 云雀蹦到镜子前,张开翅膀又收拢,但是镜子里没出现散发温和光芒的圆环,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一根羽毛。 这又是什么情况,是因为我对梦境的干扰能力,还是…… 忽然间,镜子中的景象出现了变化,一片黑暗凝聚成型。 艾丝特迅速扑往更隐蔽的角落退开,云雀缩到了几块堆叠的木板后面,从缝隙里观察着出现在镜中的人影。 这是个穿着古朴亚麻短袍的男性,遍布整张脸的粗糙皱纹使他看上去异常苍老,但是乌黑的满头密发却又不太符合他这年纪的发质状况。 他一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就惊恐地环顾四周,颤抖着往角落瑟缩,纯黑色的眼眸盛满惊恐痛苦,像是畏惧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 艾丝特等待了几十秒,这个男人除了惊恐地蹲在角落,蜷缩起身体,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艾丝特忽然冒出一个点子,想通过威吓试探下对面的男人。 —— 外界的黑夜没结束,利奥马斯特又一次进入梦境。 他的善良人格又被迫面对邪恶人格,不分昼夜,他被困在这阴森的黑色监牢中已经太久,久到利奥马斯特已经忘记日期。 这片海域的黑夜与白天并不能当作计数,沉睡在梦境中的时间又极多,两个人格的互相对抗,让利奥马斯特清醒间所感知的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 善良人格的利奥马斯特发现自己回到那间小储藏室,身旁一切已经恢复到了原貌,而那位“冒险家”已经消失不见,另一个邪恶人格也并不在这,这让他松了口气。 可惜也没有人能来救助自己了。 不知道为什么,重新进入梦境后,利奥马斯特待在这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他不太想离开,只能默默祈祷“黑之圣者”不要想到回到这里寻找自己,或者那身披黑甲的骑士能被丢到更远的地方…… 然后一个声音忽然在房间里响起,夹杂着让利奥马斯特感到恍惚的嗡鸣声: “黑暗中的迷途者,你是谁?来自何处?” 对方说的话用的是巨人语,虽然这在神秘学语言中相对古赫密斯语较为小众,但对利奥马斯特来说并不陌生。 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他原本难以自抑的恐惧仿佛被直接掐断,情绪陷入一种过于安宁的状态,不自觉地被这温和陌生的女声所吸引。 这当然不正常。 但是利奥马斯特的善良人格太久没感受到这样的平静,以至于难以生出任何警惕,下意识回答了那个问题: “利奥马斯特,我、我率领一支朝圣队伍来到这里,想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寻找我们沉睡的主,寻求我主的救赎。” 那女声过去好几秒,才再度响起:“你在畏惧什么?” 利奥马斯特又不受控制地抱紧双臂,他的身体颤抖几秒又平静下来,然后重新开始打摆子,恐惧时起时落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让他的精神更加不安定了。 再次张口的时候,利奥马斯特的声音急促许多: “那个可怕的恶魔!那个穿黑盔甲的恶魔抓住了我们,我的同伴们都死去了,我找到了机会才逃出来。 “但是他依然在这里!他这时候一定也在到处找我,如果被他抓到,他就会杀死我的!” 躲在木板堆后故弄玄虚的艾丝特愣了一下,但想到这片海域里诡异的环境,如果在这梦境中死亡,说不定现实中的身体也会一同死去…… 那么她之前想要通过自戕来脱离梦境的方法就绝对不能实践了,万一弄巧成拙,还不知道外界的云雀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艾丝特飞快思索两秒,又在光弧轮转间开口,让自己的声音染上那种嗡鸣:“你的主又是谁?” “我们的组织信奉那最初的造物主,全知全能的众神之神……” 利奥马斯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原本混乱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 艾丝特这次紧接着就问道:“你们的组织叫什么?” “极光会。我能请问您的名字吗?” 利奥马斯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然已经趋于平静,他竟然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环顾起储藏室里的东西。 艾丝特从镜子里注意到这位极光会成员的动作,稍一犹豫后,她决定主动现身以表达友善。至少在弄清如何从梦境苏醒前,她需要跟可沟通的对象了解更多的情况。 环绕着光圈的云雀从木板堆后飞出,周身不断荡出温和的浅黄光芒,它落在角落里的杂物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利奥马斯特。 “我可能听过您的事迹,这样的光……您的化身与我主曾经形影不离。” 利奥马斯特这句话让艾丝特感到吃惊,但也不算震惊到产生敌意的地步。 她一直都知道“命运天使”乌洛琉斯那里有一只困着光点的云雀,但是为什么会说是造物主?这肯定不是在说乌洛琉斯。 除非对方指的是真实造物主,可是这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诡异疯狂,真实造物主有“众神之神”这样的称呼吗? 艾丝特回忆起自己从“全黑之眼”污染中意外得到的尊名,里面没有“全知全能”这样的描述。 艾丝特也是仗着自己对这条途径的特殊安抚能力,假借“卓娅”的影响力,才敢于与这位利奥马斯特面对面地交流: “你可以称呼我诺恩斯。” “诺恩斯……”利奥马斯特反复咀嚼两遍这个名字,摇摇头,望向云雀的眼神愈发狂热,“是我主派遣您来指引祂的信徒吗?” 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希望“愚者”先生不会因为我这样骗人而生气,真是让人心存愧疚啊…… 心中感慨的愧疚是假,对“愚者”感到不敬是真,但这不妨碍艾丝特直接扯虎皮大旗,借用“卓娅”云雀化身的身份,来获得对方的信任: “然而你所求的道路还在远方,你要如何前往?” 利奥马斯特的神情越来越坚定,他竟然屈膝跪下,匍匐在地面:“请您指引我,如果您愿意……” 艾丝特立刻有点端不住了,她躲开利奥马斯特拜倒的方向,飞落到他身边:“成功与否将会由命运决定。” “我明白了,我会坦然接受任何命运的结局。” 你明白什么了?我就不可能是在欺骗你吗?你一个极光会成员怎么表现得把我当神使一样——该死的,“卓娅”八成还真的被真实造物主当成神使,乌洛琉斯甚至鸟不离手。 或许是因为利奥马斯特对“造物主”的称呼让她想起“达日博格”,艾丝特心底的吐槽莫名充满烦躁。 但她迅速摆好心态,询问起有关之前那个黑甲骑士的状况: “追杀你的恶魔都有什么能力?” “他有一把大剑,能腐蚀生者的血肉甚至毁灭灵魂,由‘堕落’力量组成的盔甲能吸收大量伤害,极端情况下会通过分裂避免自己受到影响。他还能控制别人的影子,像是活过来那样,我的同伴中就有被自身影子绞杀的人……” 利奥马斯特从地上站起身,虽然恢复了平静,但他眉宇间的愁苦更加深重。 云雀的脑袋转了转:“他是怎么出现的?” “就是这里,这个房间,”利奥马斯特伸手指向那面镜子,镜中的倒影也在指着他自己,“那个恶魔就是从这里出现的,但并不是在梦境中,而是在——” “对了,我想起来了,这里是梦境,”利奥马斯特又痛苦地抱住脑袋,“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艾丝特没有说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承诺,但是利奥马斯特又陷入绝望的状态,让她很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以在这帮你阻挡他,或许仅限这一次。” 第一百零六章 穿梭 让艾丝特不解的是,踏进房间的最开始,她就被镜子映照过,但是里面没有倒映出云雀的身影。 听到利奥马斯特提起“影子”的话,她才想起看眼自己的脚下。 结果也不出她所料,虽然身边笼罩着光环,但是她自身并没有影子,云雀的爪子底下是空的。 “利奥马斯特,冷静下来。”艾丝特这样说道,甚至多释放了两个圆环挂在身边,让更多光亮落在利奥马斯特的身上。 嗡鸣声不断响起,利奥马斯特眼里的恐惧被驱散,他恍惚而狂热地望着云雀:“我该怎么做?” 艾丝特并不放心带着他在身边,利奥马斯特的精神看上去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她不希望给他过多刺激,也担心在他身边扭曲梦境的话,会导致利奥马斯特从梦中醒来。 “我会去探查那黑骑士的情况,若你畏惧,便保护好自己。” 利奥马斯特深深垂下头,一言不发,他替云雀在门边推开一道小缝。 在艾丝特飞出去后,利奥马斯特又紧紧关上了木门。 艾丝特在大厅里盘旋了一圈,她很快便捕捉到远在牢房深处的脚步声,还有硬物与牢门相撞时传来的阵阵响动。 利奥马斯特所畏惧的那个“恶魔”,仍然锲而不舍地在到处寻找他,艾丝特不确认是不是她的好运又上线,才会让对方这段时间一直停留在牢房区域,没有重新跑到这边的储藏室。 这个艾丝特跟利奥马斯特留下了初步交流的时间,为之后的沟通打下了良性基础。 如果艾丝特能在这件事上提供某种帮助,那么之后艾丝特提出带她离开的要求,就会显得顺理成章。 云雀挥动翅膀,往传来声音的方向飞去。 但是没过几秒,艾丝特周围的场景忽然动荡起来,水波般的纹路不断扩散,直到一处光芒的漩涡从她体内绽放,黑色门扉的虚影浮现,将云雀整个吞噬在内—— 利奥马斯特的梦醒了。 —— 克莱恩从梦里睁开了眼睛。 温暖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落在船舱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边回顾先前的两次梦境,猜测利奥马斯特所在的位置,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着。 然后克莱恩疑惑地望向书桌的方向。 房间里太安静了,艾丝特居然没就那段梦境发问?她的好奇心什么时候被关进笼子了? 克莱恩在心里笑着摇头,然后走向桌边,用指节扣出两下敲击声:“该起床了。” 云雀仍然没有动静。 克莱恩试着戳了两下露在外面的羽簇,但是没有反应,他的灵性直觉没有预警,也对,一直沉睡的艾丝特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但是她的情况让克莱恩感到不对劲。 他拿出硬币,默念七次“艾丝特仍然在梦境世界中”,将它弹向空中。 被抛起的硬币打着转,形成不断颠覆自身的圆环,克莱恩的视线随着它高高抛起又下落,却没有获得任何直接的画面启示。 硬币落在他手上,给出了正面,答案只有一个简单的“是”。 艾丝特被困在梦境里了…… 克莱恩心有不安,将看上去安静沉浸在睡梦中的云雀重新安置在笼子中,上了锁,这才快步走出房门,他要去询问嘉德丽雅在正午的时候睡着是否有危险。 但是一走出门没几步,克莱恩就遇到了那位自来熟的“最强猎人”:“嘿,格尔曼,你梦中去哪了?我竟然没看到你。” “为什么要被你看到?”克莱恩这样的反问并不友好,但他现在的心情和格尔曼的人设非常贴合,实在友好不起来。 听到安德森说“离开梦境时”与“再次进入时”位置相同,克莱恩心里又皱了皱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漠地敷衍过去这个话题。 接着,安德森又提到他听到了深处有开门的声音与脚步声,却没人走出,克莱恩在思念急转间,迅速想起之前曾经窥视过自己的视线。 克莱恩没有跟安德森攀谈太久,而是前往了船长室。 最后从“星之上将”那里得到的答案让克莱恩松了口气,正午是可以睡觉的,之后他又问了一句:“如果一直沉睡在梦里会怎样?” 嘉德丽雅愣了下:“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是那只云雀吗?我也不太清楚动物的梦境是否会跟人有区别,或许它会受到这片海域更强的影响。” 克莱恩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不过看他这样冷漠的态度,嘉德丽雅基本可以证实方才的猜测。 “如果它一直沉睡的话,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作为一只鸟,即使是非凡生物也不一定有多少自控力,换作一个人也会因为长期陷入梦境而迷惑,它可能会在梦境里飞得太远。” 克莱恩沉声“嗯”了一下,然后就走出了船长室。 嘉德丽雅见他离开,才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格尔曼·斯帕罗不要因为担心那只鸟的状况而过多逗留,这片海域太危险,在找到美人鱼后“未来号”还是得尽快离开。 如果到时候那只云雀还没醒,嘉德丽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 利奥马斯特醒过来后,艾丝特被卷入了另一场梦境。 云雀及时展开翅膀,回避了一头栽倒在泥土里的自由落体,艾丝特没有飞得太高,而是在简单扫过周围的环境后,迅速在那只没有面部的稻草人头顶落脚。 乍一看,这个梦境似乎非常平和,至少脱离了黑暗而逼仄的监牢,也没有到处追杀人的黑甲骑士。 澄黄色的麦田密密麻麻,麦秆被沉甸甸的畸形巨大穗子压到弯下腰,似乎随时都会被折断,看上去即将迎来一场大丰收。 金色无垠,放眼望去却没有田埂或者开辟出来供人行走的小路,附近没有建筑物,只有远处有几座丘疹般的山包,上面稀疏地插着黑色的细条。 蓝紫色的天空里布满细小水滴状的云团,十分古怪。 天空中卷动着扭曲的漩涡,艾丝特抬头看去的时候,那就只是不断游移的线条。但是当她一移开视线,就能感觉到头顶那些漩涡里睁开了数不尽的眼睛。 一颗颗眼珠在漩涡中疯狂地转动,液体从眼珠的表面凝聚而落,但是在下坠后又直接变成云朵,停滞在天空上。 艾丝特收敛了身边的光环,这里的空间亮度足够,她不需要一直分神去维持 云雀坐在稻草人的肩膀上,低头观察起下方的麦田。 艾丝特总觉得那些过于庞大的麦穗很像是肿瘤,表皮凹凸不平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每处麦粒外都长着带倒刺的长须,参差不齐地杂乱竖起。 或许我不该是云雀,我该是乌鸦……可惜我讨厌乌鸦。 艾丝特这样想着,抖动了两下翅膀。她看到在山脚下有一处冒出炊烟的房屋,开始考虑是否要飞去那边看看。 就在这时,云雀脚下没有脸的稻草人忽然动了起来,它脖子处的缝线不断绷断,直到它能彻底扭过头来。 麦秆扎成的脑袋就这样强行转了九十度,面部的细杆突然开始蠕动,两颗拳头大的纽扣从里面被挤出来,上面连着几根带血的筋肉,将纽扣串在稻草人头部深处。 云雀没有动静,就这样直直地瞪着它。 稻草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是艾丝特注意到他脖子上刚刚崩裂的线,正一点点回收扎起,重新把头部缝紧。 艾丝特真的很想问它一句:你瞅啥? 不过把这话问出口之前,云雀已经试探性地伸出了右爪,冲着稻草人的脖子简单做了个抓握动作。 出于好奇,加上某种受影响的恶作剧心态,促使艾丝特做出这样的举动。 下一刻,艾丝特已经竭尽全力扇动翅膀向上飞起。 云雀的爪子里紧握着一大团麻线,麻线的尽头都是染血的麦芒,有的末端还挂着小块的皮肤或者血肉碎片,不断有红色的血珠从上面渗出,一滴滴落往金色的田野间。 随着这些丝线被艾丝特全部偷走,稻草人的脖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它似乎在试图抬头,用纽扣眼睛去追寻那只恶劣云雀的身影。 但这个动作并不适合稻草人失去缝线的脖子,它的头往上仰起的时候,整个向后掉落下来,露出隐藏在内的活物——或者,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艾丝特俯瞰着下方的景象,她很艰难地从那塞满瘤子般麦穗的内部,瞥见一张勉强保留着人类面容的脸孔。 但也仅限一张性别都难以分辨的脸皮,那个人的双眼、鼻孔与嘴巴里都被稻穗塞满,麦芒的须尖不断在皮肤上挑开血口,又蠕动着用麦秆将缺处缝补。 那可怜人的血肉都成了养料,被迫以身体滋养着无穷尽的丰收,而充满生命力的麦子又反过头来,将生机重新灌注进这个活人的体内,使他或者她完全无法死去。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境,但也是现实的另一种写照。 梦境主人的遭遇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被困在连死亡都变成奢求的窘境里,不断被外界的扭曲力量侵蚀。 这人或许早就疯了,甚至连意识都变得麻木,只是在麦穗的簇拥下做着一场丰收的梦。 艾丝特不得不松开爪子,因为那些麦芒正扭动着上翻,也想刺入云雀的体内,让她成为肥料的一部分。 她又向下望去,只是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悲悯,她并没有办法做什么,那些麦穗甚至不会允许做梦的生命死去,如果艾丝特想下去帮助那人“解脱”,也只会因为麦田的反噬而导致苏醒。 现实却不会有什么改变。 云雀发出一声轻鸣,梦境忽然开始颤抖,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艾丝特身上荡起。 她用掌控梦境的能力短暂影响了这里的稳定性,由于梦境主人早就精神崩溃,艾丝特很轻易就能做到这点。 然后云雀再一次抬爪抓握,偷走自己与另一场梦境间的距离,盘旋着穿进涟漪间的黑色门扉虚影,飞往其他地方。 第一百零七章 旁观 在“未来号”遭遇产奶变异、又遇到庞大的拼接怪物后,危机一刻未停,克莱恩不得不登上“黑色郁金香号”,前去单挑“地狱上将”路德维尔。 最终在安德森也加入这不顾生死的战斗后,路德维尔打开了一座青铜大门,驱使“黑色郁金香号”离开了这片海域。 事态总算平息下来,克莱恩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云雀仍然安稳地趴在笼子里,连位置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仍然处于熟睡中。 克莱恩叹了口气。 希望艾丝特在梦里不要遇到什么危险,等到下次黑夜降临所有人的梦境被连通,或许我还有希望遇到她、跟她交流一下,问问她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希望她没事。 —— 艾丝特确实没事,但她对自己所处的地方感到很茫然。 她站在海面的一张木筏上,蔚蓝的波浪不断推着这艘木筏乱晃,木筏的主人有着与鲁恩全然不同的柔和五官,更近似艾丝特记忆中的“东方人”。 但是这个不断划着木筏的年轻少女有着细长的尖耳朵,乌黑的蓬松长发用海带扎成了低马尾,垂在脑后。她亲切的黑色眼睛天真而柔和,显出一种青春年纪特有的甜美。 她穿着棕黑色的鱼皮猎装与长裤,身后背着箭筒与长弓。 艾丝特立刻将少女的容貌与传说中的历史联系起来。 年轻的精灵放下了手上的长桨,蹲坐在突然出现的云雀身前,惊奇地望着这只小鸟。 “你好。”艾丝特轻声开口说道,用的是精灵语。 精灵少女的胆子非常大,笑起来时声音清脆:“你好,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小鸟,你甚至会说话!这真是太奇怪了。” 这个精灵看上去活泼而欢快。 她给艾丝特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不属于这里。 不论在哪,都不该是出现在这片诡异海域的梦境中,这本身就是最反常的。 艾丝特抬起头,仔细观察这个少女脸上的所有表情,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云雀只好开口:“我是诺恩斯,你呢?” “我是……,”虽然精灵薄薄的双唇在开合,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不过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都喜欢喊我海带。” 这样反常的情况,反而让艾丝特心中的惊疑落到实处: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称呼你?” 精灵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因为我没那么喜欢香料,却很喜欢煮海带汤的味道。” 然后她又抬起手,指向木筏另一侧:“我正在煮海带汤,你要喝吗?” 艾丝特望过去,那里确实放着一口脸盆大的石钵,但是下方却没有火,只有阵阵热气不断从上面涌起。 上一刻还没有的东西,下一刻因为被提起,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那石钵似乎没有重量,不然以它的大小压在小木筏一角,这简陋的筏子早就该翻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没吃过海带。” 多拙劣的谎!然而精灵并不认识艾丝特,在这不需要逻辑的地方,能对梦境有所掌控的“诈骗师”,想要取信能沟通的对象再轻易不过。 但艾丝特也留了一点心眼,她没有追问更多有关“海带”本身的信息,这位精灵的真实名字不在这梦境里。 艾丝特有一种猜测,“海带”很有可能早就迷失了自我,所以她的梦境简单到空旷: 不自然且没有源头的阳光,辽阔却泛白的蓝天与海洋,以及这一架渺小的木筏。 艾丝特注意到,水下没有任何生物的活动痕迹,木筏边白色的浪花溅起,却没有一滴沾上来。 精灵的笑容真诚而热情:“来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跟别的生灵交流过了!噢,虽然你并不是精灵,你只是一只小鸟。” 艾丝特没有坚定地拒绝,而是飞到了石钵的旁边,她在上方盘旋两圈,只有在穿过那蒸腾热气的时候,才能闻到浓烈的咸鲜味,一旦脱离范围就消失不见。 艾丝特没有在石钵的边缘落脚,而是重新落回竹筏上。 精灵很自然地捧起一个石碗,拎着长柄深底的木勺,开始从锅里往外盛海带汤。 艾丝特瞥了眼精灵用来绑头发的海带条,对这锅汤材料来源充满疑惑。 石碗上也开始飘起热气,精灵将它放到了云雀身前,双眼里满是期待:“你尝尝?” 艾丝特低头看向碗中,汤色半浑,边缘有一层微红的油脂,其中漂浮的黑丝绝对不是海带,反倒像极了精灵那头长而松散的乌黑秀发。 艾丝特又抬头看向精灵,神情呆滞。 少女外貌的精灵却好像没有丝毫察觉,见云雀疑惑地盯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淡去: “你不喜欢吗?那也没办法,但这是我唯一能招待你的东西了。在我的族群里,一定要拿出诚心来招待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表达自己最真挚的善意,要与对方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 “如果对方接受,那就代表这份善意被送出,双方可以当真正的朋友。你愿意留下来当我的朋友吗?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好寂寞。” 精灵将那碗汤又往云雀身前推了推,脸上的神态却越来越阴郁,甚至带有一分哀求。 艾丝特轻笑一声,云雀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那你可以告诉我,这汤里放了什么吗?” “就是海带啊,当然是……的味道。” 精灵仍然念着那个无法出声的名字。 云雀往后蹦了两步,避开那碗汤散发出的鲜香热气:“你可以留着自己喝。” 精灵满脸都是失落,自己捧起了那碗汤:“好……或许你的味道不会比这碗里的东西差。” 云雀淡漠地注视着她。 精灵将那碗里的热汤全部灌下,当精灵将碗挪开时,她原本粉色的唇瓣已经变得鲜红,牙齿间咬着一团纠缠起来的发丝。 艾丝特的声音很温和:“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煮的又是什么?” 一只船桨狠狠地抽下来,想将这只娇小的鸟拍成肉泥。 但是云雀已经出现在了半空,精灵挥动船桨的力度大得惊人,木筏瞬间被这一击砸穿,两头高高翘起,迅速地往下沉去。 石钵被掀飞了,里面的热汤统统泼在精灵的身上,她浑身变红,飞快肿起水泡。 在痛苦的尖叫声中,精灵流着眼泪趴在木筏的碎片上,努力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出手。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云雀俯视落下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艾丝特替下方的精灵感到悲哀: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能做的只有让你从梦里醒来。” 精灵忽然瞪大了眼睛,鳞片从她的嘴边不断生长,扩散到整张面容。她不再挣扎,松开了那截浮在水面上的木头,让自己的身体直接沉入海面之下。 艾丝特心有所感,身边又出现水波般的动荡。 一股暴虐的力量从下方升起,粗壮的白色雷电如同一根又一根的触手,从海水间疯狂涌出。 然而被它们所击碎的,只有一道消散在黑色门扉间的虚影。 海水翻涌,肆虐的雷电毁灭了那小木筏的最后一点碎片。 失去了由残存灵魂构建成的虚假自我,整个梦境在疯狂的咆哮声中动荡起来,迅速湮灭。 —— “未来号”仍在继续往遗迹深处前进。 安德森走到船舷边,站在格尔曼·斯帕罗身旁,他指了指前方的一片水下建筑群:“越过这片遗迹,左转行驶大概十海里,就有机会遇到美人鱼。” 克莱恩“嗯”了一声,没有去看安德森,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安德森很锲而不舍地找着闲聊话题:“所以你养的那只鸟呢?好几小时了,怎么没见你带它出来遛遛?” 克莱恩忽然觉得安德森会倒霉不是没理由的,他每次开口说话都能成功“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克莱恩得承认艾丝特那个评价很中肯,“欠打”。 幸好克莱恩不用对安德森这问题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天边忽然间被黑暗笼罩。 夜晚降临时,所有人都得立刻回房间睡觉,嘉德丽雅的人声广播已经传遍“未来号”,提醒所有人尽快入睡。 所以克莱恩冷漠地扫了安德森一眼,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很快,克莱恩在梦境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这次进入的地方与上次离开时相同。 落地窗外昏黄的阳光,给这处图书馆提供了充足的光线,高大的书架上被各种典籍塞满。 克莱恩走过一排整齐的长桌,站定到上次浏览的书架前,除了上次曾经翻看过的书本,他注意到了一本封皮标题为《罗塞尔笔记3》的书籍。 正当克莱恩假装不在意,伸手重新拿起上次看的那本书时,一阵莫名的嗡鸣声在图书馆内响起。 克莱恩当即警惕地转过身,抽出了腋下的左轮,之前曾经遇到过利奥马斯特双重人格的事情他还印象深刻,因此在梦境世界中也保持了极高的警惕。 下一刻,那光洁的落地窗上竟然出现了道道裂纹。 克莱恩看得很清楚,裂纹真正扩散的地方在空气中,而不是窗户上。 蛛网般的痕迹中泛起涟漪,一只小鸟从里面飞出。 看它略慌张的样子,很明显是从某种纠缠中刚刚逃出来。 云雀的身上还黏连着黑色的淤泥,不过在进入这间图书馆后,那些黑色的痕迹逐渐挥发成烟雾,飞快消散在空气里。 云雀转过头来,同样警觉地盯住戴着金边眼镜与半高丝绸礼貌的克莱恩。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第一百零八章 秘密 “格尔曼·斯帕罗?” “诺恩斯?”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都产生了一点迷茫,明明是互相熟识的两个人,结果不约而同地说出对方的假名,试图互相验明身份。 不过这样单纯的询问名字并没降低双方的警惕,反而让云雀更加紧张了。 克莱恩注意到云雀眼中尖锐的敌意,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我们互相说一件事情,以此证明自己是真的。” 艾丝特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她只是稍一犹豫就开口:“今夜,格尔曼加入狩猎?” 克莱恩能确认这是艾丝特了。 但他也非常想倒退回去把之前那个提议给撤回,艾丝特说什么不好非说这句话!让克莱恩有种被人揭穿中二黑历史的感觉。 于是克莱恩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小心思,回复道:“四大勺黄油,半杯可可粉,两个鸡蛋,半杯白糖,三分之二杯面粉,鲜奶油半碗……” 艾丝特当即发出了哀嚎声:“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了!不要再念出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留下这种东西!” 那是她曾经刻在廷根墓碑上的食谱,现在被人当面念出来,旁听的艾丝特只觉得说不出的羞耻。 而且为什么克莱恩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艾丝特表里如一感到尴尬,内心也同时在哀嚎尖叫。 云雀抖动翅膀落在克莱恩的头顶,狠狠地在他的礼帽上蹦来蹦去。 克莱恩闭上了嘴,并没介意艾丝特撒气的举动,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表面上好像都正常,不是被“卓娅”压制意识的状态。所以这段时间艾丝特一直都困在梦境里,沉睡的时候穿梭在不同的梦境中? —— 当贝尔纳黛刻意收敛自身存在感,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只云雀在冷着脸的格尔曼·斯帕罗头顶跳来跳去,纤细的爪子不断踩在那顶半高丝绸礼帽上,甚至都留不下多少痕迹。 而疯狂冒险家面无表情,只是将视线投向门边,与贝尔纳黛交汇。 云雀立刻停下了动作,并且直白地戳穿了来人的身份:“‘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古斯塔夫女士,很高兴又见到您。” 贝尔纳黛没有在意云雀与格尔曼分享情报的小心思,自顾自地走到长桌边,冲着两人——或者说冲着格尔曼做了个邀请落座的手势,毕竟云雀已经蹲坐在他的礼帽上了。 克莱恩没有说话,而是先行了个脱帽礼,借机将艾丝特给赶下来,然后才拉开椅子在贝尔纳黛对面坐下。 云雀不满地扇动翅膀,蹲坐在两人侧手边的地方,很没形象地趴成一团:“贝尔纳黛女士,请问这段梦境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贝尔纳黛微微勾起嘴角:“是的,你可以随意休息片刻。” “感谢您……”艾丝特重重叹了口气。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在那些乱七八糟梦境里度过了多长时间,梦境内的进展跟外界是两码事,在梦境中停留太久,艾丝特已经失去对外界时间的敏锐感知。 贝尔纳黛的目光转向对面的疯狂冒险家:“我们又见面了。” 艾丝特抬着眼皮偷瞧,克莱恩冷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是吗?侠盗‘黑皇帝’先生……” 云雀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贝尔纳黛,又看看克莱恩。 艾丝特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她应该留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疯狂梦境中继续旁观其他生灵才对,不然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精神冲击。 刚才贝尔纳黛在说什么?谁是“黑皇帝”? 克莱恩!你所谓的“黑皇帝”老师、“世界”先生,难不成就是你自己吗? 云雀重新站起身,瞪大的眼睛里除了难以置信,还充满控诉——艾丝特现在急需克莱恩给她一个正面的答复。 如果不是“小丑”与“无面人”的面部调节能力,克莱恩现在的表情也很难如此淡漠,被这位罗塞尔的长女直接道穿了身份,还被艾丝特直接听到…… 克莱恩至少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没有显露心底的惊涛骇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贝尔纳黛打量着云雀惊诧的表情,话却是对格尔曼说的:“格尔曼·斯帕罗,包括哈梅尔·布鲁克,这两个身份都是我提供的。” 格尔曼冷峻的面容上扯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他突然有点庆幸,之前艾丝特写信时曾经跟他浅浅提过一句,“提供身份的人来头很大”。 但是“恋人”告诉过“愚者”那场交易的事情。 克莱恩当时还没有将这人与曾经见过面的“豌豆藤女士”联系到一块,却在心里打过腹稿,让自己面对类似的情况时能有所准备。 所以在刚才被道破“黑皇帝”身份的惊惧过后,克莱恩也迅速整理好心情做出回应,尤其是在看到过那本《罗塞尔笔记3》之后,他迅速将塔罗会作为另一个切入点: “我不可能承认也不会否认,这是出于对‘我们’的自我保护,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这话听在艾丝特和贝尔纳黛耳中完全就是不同的含义。 克莱恩表达得足够巧妙与隐晦,在艾丝特看来,这话就是指“黑皇帝”与克莱恩作为师生的事情,不可能也没必要告知贝尔纳黛。 而在贝尔纳黛看来,这就是塔罗会对成员自身的回护,被外人验明“愚者”眷者的身份,对“黑皇帝”来说只会带来麻烦,所以对方不会愿意承认这点,但也侧面印证了贝尔纳黛的猜测属实。 “我明白,”听到被强调加重的人称代词,贝尔纳黛的视线总算从云雀身上转移,落在格尔曼脸上,“你是通过他的日记发现那张书签是‘黑皇帝’牌的?” 艾丝特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眼神又是一愣,她望着克莱恩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两人间的谈话,只是云雀又往后方缩了缩,用肢体语言表达出了自己的抗拒心。 克莱恩一边心里发愁,一边冷漠摇头,抛出自己早就思考过的“甩锅路线”:“是那一位。” 他没有直说是谁,但他知道贝尔纳黛肯定能做出相应的联想,如果不是因为“愚者”就是他自己,克莱恩也不敢往神明头上扯话题。 见贝尔纳黛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下去,克莱恩决定将话题走向抓到自己手上:“你就是‘未来号’上偷窥我的那个神秘人?” 艾丝特再度往后退了退,她很难完全掩饰自己的心虚,但现在克莱恩的注意力并不在云雀身上,这让艾丝特的小动作没有引起注意。 之后的谈话,克莱恩的试探并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贝尔纳黛对他的询问都坦然承认,甚至隐约透露出另一层意思——她看出了格尔曼身上有某种特殊之处。 “让我还有哈梅尔出现在‘黑之圣者’梦中的人是你?”克莱恩提出这个问题,试图把握住谈话的主动权。 贝尔纳黛在谈话中第一次因为思索而稍显迟疑:“事实上,我想拉进梦中的只有你。哈梅尔的情况是一个意外,她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我也感到很奇怪。” 被提到假名的艾丝特忽然抬起头:“是你做了什么吗?” “‘命运’途径可以部分控制梦境,而我有相应的手段,你应该能想到这点。”贝尔纳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克莱恩和艾丝特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东西——“命运之轮”牌! 贝尔纳黛继续解释道:“我并没有针对你,我只是想确认取走卡维图瓦遗物的人。哈梅尔是被意外卷入的,但是以她对梦境的掌控力,应该早就能随时醒来才对。” 艾丝特苦恼地抖了两下翅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克莱恩注意到她的失落,决心等跟贝尔纳黛交流完,再跟艾丝特单独沟通,于是直白地道: “古斯塔夫女士,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贝尔纳黛提出学习中文的事情,理所当然被克莱恩拒绝了,并且他毫不犹豫地往“那一位”的身上推。 这次艾丝特也听出来他指的是谁,一想到克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跟“愚者”产生了交集,艾丝特就有种蹦到他脑袋上叨他的冲动。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世界”先生是克莱恩的老师…… 艾丝特叹了口气。 贝尔纳黛在提醒“你的命运在霍纳奇斯山脉的主峰”后,从桌边站起身,告诉对面的格尔曼,她可以提供帮助或者“亵渎之牌”的线索,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教她学习罗塞尔·古斯塔夫用于写日记的那些语言。 艾丝特意识到,这提议并不仅仅是给“格尔曼·斯帕罗”的,而是向着“世界”背后的“愚者”发出了邀请。 贝尔纳黛最后也看了一眼云雀:“当然,我们之间的交易仍然作数。” “可惜我没有任何线索,古斯塔夫女士,或许只有命运能给予我们答案了。” 贝尔纳黛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轻笑,然后转过身走向图书馆深处。 图书馆的梦境骤然消散,艾丝特下意识飞起,落到了克莱恩的肩头。 很快周围的景象从混沌中变得清晰,克莱恩已经站在带有壁画的大厅中。 安德森震惊地看着他: “你从哪进来的?所以你不在船上遛鸟,是到梦里来遛了吗?” 云雀用翅膀尖指了指对面的安德森:“我跟你说过,这人就是很欠打。” 第一百零九章 壁画 克莱恩与安德森交谈的时候,知道艾丝特为什么一直对着墙上的壁画探头探脑,索性走近了些,让艾丝特能看得更清楚。 艾丝特的视线随着古朴陈旧的线条延伸,勾勒出乌洛琉斯精致美丽的容貌,线条优美的羽翼在他身后收拢,银发男人双眼紧闭,却率领着朝圣者的队伍走在燃烧火焰的大海之间。 艾丝特望着那倒插在黑色淤泥里的鱼、远山住竖立的十字架与倒挂者,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这样古怪的情绪在她打量壁画里那只云雀时,达到了巅峰。 平面化的云雀安坐在乌洛琉斯的肩头,就跟现在艾丝特蹲在克莱恩肩头一样。 安德森其实没有说错,那只云雀与艾丝特现在的模样十分相似,尤其是现在两只云雀相对,壁画里的那只眼神平和没有情绪,但这种感觉仍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壁画里的小鸟羽翼完整,没有露出苍白的骨节。 “壁画变了。”克莱恩忽然开口说道。 安德森也赞同地点点头:“那只云雀原本死气沉沉的,现在却睁开了眼睛。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细节,却改变了这只云雀透出来的生气,连带着整幅壁画都变得更生动,不得不让人赞叹这种巧妙。” 艾丝特与壁画上的云雀对视,过好几秒才压低声音,轻声告诉克莱恩:“是‘卓娅’。” 安德森的听力相当好,只是压低声音根本不能阻拦他的八卦之心:“卓娅?那又是什么?你这种鸟的学名?” 艾丝特身上的羽毛几乎快炸起来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安德森对云雀的恼火不以为然:“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你跟这幅画的云雀这么相像,说是单纯的巧合很难让人信服……” 艾丝特忽然冷笑一声:“其实我能帮你解决受到诅咒影响的命运。” 安德森忽然被噎住了。 “但我觉得还是厄运适合你。”云雀这么说着,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安德森。 安德森满脸无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格尔曼。 克莱恩仍然满脸冷漠,面无表情的他正在心里不断忍笑。 他甚至有些感激安德森的出现,有了壁画这一番打岔之后,艾丝特很明显从之前“黑皇帝”的事情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立刻抓着他询问情况。 但是在沉默几秒后,艾丝特已经恢复冷静,又想起之前在图书馆就冒出的一肚子问题。 云雀用爪子刨了刨克莱恩的肩膀:“我们不理这个欠打的,去清净点的地方谈谈。” “喂!我有名字好!”安德森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却没有追着两人的脚步前往别的地方,而是待在了原地。 克莱恩走向壁画大厅的门口,艾丝特也看到外面灰色广场上的弗兰克、妮娜和希斯,还有一个她印象不怎么深的航海长。 “嘉德丽雅呢?”艾丝特小声问了一句,不想惊动外面神情游离的几人。 “她在更外面。” 克莱恩穿过布满巨大箭矢的广场,想走出这座黑色修道院,云雀的脑袋不断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艾丝特的神情有点恍惚:“我总觉得这里有点熟悉。” “你之前停留在梦境的时候没有来过这里?” 艾丝特摇摇头:“没有,我之前总是在各个古怪的梦境里穿梭,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总有些很恶心邪异的东西……你不会想知道的。” 克莱恩点点头,迈步穿过布满坑洞的广场。 云雀深吸一口气,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开口: “对了,我还有不少事情想问你,你——” 但是还没等这句话说完,云雀脚下的立足点忽然下陷,只是眨眼间,克莱恩的身影就溶解在空气中。 艾丝特飞快扇动两下翅膀,调整好自己的平衡向上飞起,这才不至于直接摔到地面上。她在盘旋时,也侧头看向先前弗兰克几人的位置,但是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云雀在一株箭矢的顶端重新站稳,失落地盯着克莱恩消失的地方。 “你们的梦境结束了啊……” 只能希望“未来号”上一切顺利,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云雀垂下头,它停留在这片广场上,没有再离开,就这样独自等待着。 艾丝特也不清楚,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 克莱恩站在甲板边缘,环视着四周海域间的遗迹。 当他听到美人鱼的歌声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压抑的心情总算找到了出口。 艾丝特依然没有清醒,不过她已经到了黑色修道院的庭院里,如果艾丝特没有离开,下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克莱恩觉得还是有很大概率能遇上她。 数分钟后,克莱恩从“秘偶大师”的魔药影响中恢复清醒,成功晋升序列五。 他重新登上“未来号”,安德森笑嘻嘻地靠在船舷边,跟格尔曼打了招呼,克莱恩随意跟他交流两句,却又被安德森的话语给激起了点恼火。 要不等艾丝特醒了,我来揍安德森一顿,再让艾丝特偷走想法……安德森要是问发生了什么,就告诉安德森是他自己摔了一跤。 克莱恩这样想着,下意识回头望一眼那片还隐隐传来歌声的废墟。 这段旅程该返航了。 嘉德丽雅的人声广播在整艘船上响起,“未来号”缓缓绕圈调头,沿着来时的曲折航道前行。 克莱恩回到房间里,布置下灵性之墙隔绝窥探,走进了盥洗室。 除了将很久没吃饭的“蠕动的饥饿”丢上灰雾,克莱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想要检查一下自身对灰雾的掌控是否有变化。 温和的光亮日复一日悬挂在青铜长桌上,坐在位首的“愚者”抬起手,让那颗光球飘落在自己掌心。 与之前每次都不同,克莱恩这以次握住光球的时候,听到了嗡鸣声。如同某种含糊的梦呓,无法被理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它们如蜂翼那般振振不休,却又混杂成让人头昏脑涨的乐章,杂乱地起伏着。 克莱恩只要稍微分散精神,这些怪异的声音便会立即从他的感知中隐去。 “卓娅。”他捏在光球外的手微微用力。 几道光点从球体内逸散而出,像是在回应克莱恩的话语,但它们很快就消融不见,在周围游荡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三秒。 克莱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因为我仍然不能完全掌控灰雾,所以祂必须回应,却又通过这些光点转化成无意义沟通?这种逃避的姿态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说“卓娅”有必须瞒着“灵界之主”的事情? 克莱恩自嘲地笑笑,放下光球后又前往灰雾深处,那里有一处辽阔的阶梯,在上次晋升后他就发现了,但是并没有办法踏上太远。 正如克莱恩所想,晋升序列五之后,这里的高大台阶多出了一层,但距离完全攀爬逾越隔阂,还差一级。 艾丝特说的没错,半神果然是有特殊之处,不达到半神的门槛,这里隐藏的秘密完全不会给我展露多少,即使我现在能撬动更多灰雾的力量,也相当有限。 克莱恩打量着那模糊的外壳与后方发黑的深绿色,转身跳下了台阶,回到塔罗会日常举行的大厅里。 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克莱恩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抓起光球,具现出黄水晶灵摆。 “艾丝特仍然在沉睡。” 即使灰雾上只有灵体,克莱恩仍然感受到让心脏下沉似的阴郁。 如果灵摆出现了旋转,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是具体的结果,但是现在无法被占卜,只能说明“卓娅”正在竭力隐藏这条信息。 克莱恩放开光球,安静地注视它片刻,才离开这片灰雾缭绕的厅堂。 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时间,克莱恩就开启灵视,看向趴在桌上的那只云雀。 银色的灵体之线轻轻摇曳,与克莱恩见过的黑色灵体之线截然相反。 如果直接操纵这些线,说不定会将毫无反抗的云雀变成秘偶,克莱恩不想贸然尝试,通过这种手段放弃唤醒艾丝特的方法,可能会造成很恶劣的后果。 总觉得这种银色的线很奇怪,但是克莱恩却很难清晰捕捉到这种违和感的来源,他关闭灵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等进入梦境的时候再看看,最好能再跟艾丝特沟通下,之前刚刚互相确认身份,就遇到了“神秘女王”,都没来得及告诉艾丝特警惕“卓娅”的手段——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忽然一动,给予了他某种启示。 真正将艾丝特困在梦境里的难道就是“卓娅”?可祂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这片海域埋葬的是跟“卓娅”关系密切的“达日博格”,那不排除“卓娅”希望艾丝特去探索梦境,然后借某些遗留的力量彻底苏醒…… 尤其是“卓娅”已经在试图抢夺云雀身体的控制权,想要前往这片海域深处。 思考到这点,克莱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与“愚者”在灰雾上敲击青铜高背椅没什么不同。 在这样规律而稳定的敲击声中,笼里的云雀安静地闭着眼,睡得深沉。 第一百一十章 等候者 当黑夜再度来临的时候,克莱恩进入梦境的地方却不是黑色修道院的庭院,他在失望之余,并没让自己的心态变化展现在脸上。 因为“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站在前方不远处,正从布满浮雕的黑色阶梯上方望过来。 高处的彩色玻璃颜色瑰丽,将衰的黄昏被那些碎格子撕裂,洒落的大片光斑被拼接成长毯,铺在两人脚下。 克莱恩踩上楼梯,在艾丝特刻意提示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神秘女王”,神秘世界的一位大人物,罗塞尔·古斯塔夫的长女。 他主动的姿态似乎让贝尔纳黛有点出乎意料,而她之后也发出了相应的劝诫:“自信有的时候是缺点。” 克莱恩心里的不安转瞬即逝,他的自信更多是来自灰雾的特殊,虽然心里知道贝尔纳黛的提醒有道理,但他仍平淡地应对着这句话。 两人闲聊间,贝尔纳黛借希斯·道尔受到的影响,将话题转到了“哈梅尔”身上:“那只云雀身上的‘寄生者’有些很特殊的能力,她对希斯的安抚,甚至比嘉德丽雅给希斯的那件封印物更有效。” 克莱恩沉默了,他不想透露有关艾丝特的情况给贝尔纳黛,尤其是在对方比两人位格都高上一些的情况下。 艾丝特上次在图书馆里面对贝尔纳黛,展露出很恭敬的态度,也是在委婉地提醒克莱恩——“神秘女王”相当强势,给予尊重比树敌要更有利。 贝尔纳黛也没指望格尔曼对此做出回应:“你的同伴身上有很多秘密,虽然你也是这样,但她的情况可能比你更糟糕。” “她跟你做了一场交易?” “一次已经达成的,一次还在未来的。”贝尔纳黛声音愈发轻柔,“我以一张‘亵渎之牌’作为交换,希望她能帮助我拯救我父亲。” 虽然心里震惊,但克莱恩坚定地展现出格尔曼该有的漠然神情:“罗塞尔大帝还活着?” 贝尔纳黛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要抓住点希望。” 但紧接着,她又开口:“云雀化身的‘福音使者’,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传闻从极光会内部流传出来。事实上,这片海域上的呓语也源自真实造物主,你的朋友会有所反应我并不意外。” 克莱恩安静地与贝尔纳黛对视,没有就这句话给出任何反应。 贝尔纳黛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在她试图脱离这艘船的时候,我手中的‘亵渎之牌’出现了呼应。” “是你将窗户关上的。” “是我,但是我们并没能成功阻止她离开的意愿,真正的哈梅尔已经离开了。” 克莱恩心里忽然一紧:“什么意思?” “等你醒来,多检查一下那只云雀,它很可能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 贝尔纳黛示意格尔曼跟自己走下台阶,两人前往走廊的最深处。 克莱恩心头念头急转,但必须要回到现实世界才能得到确认,如果贝尔纳黛说的是真的…… 他只要检查下另一样东西就能获得答案。 贝尔纳黛停在一扇黑色大门前,浮雕刻出的奇异花纹充满奇特的力量。 贝尔纳黛推开了这扇门。 流淌着金色的海洋出现在两人身前,梦境却剧烈地动荡起来。 强大的气息从门扉内透出,整个梦境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 贝尔纳黛又重新将黑色木门合拢。 但是在门缝闭紧前,克莱恩分明瞥到了一抹飞鸟的阴影,虽然形体是漆黑的杂色,但是它周围却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像是披着一层轻纱。 “那是什么?” “不管你问的是那片海洋,还是那只徘徊的鸟雀虚影,我都不知道。这座修道院的秘密,我了解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 虽然模糊,但克莱恩总有种隐约的直觉,那道虚影是“卓娅”留在某个壳里的化身,就像是曾经艾丝特说的那条蛇,更适合的载体能承受更多的光点。 而“卓娅”给那些光点化身的指令就是留在“达日博格”身边,直到神明陨落那刻,它也随之落入在这段梦境里。 最终它也被梦境里残存的力量侵蚀,成为徘徊在深处的一个影子。 —— 黑色修道院插满巨箭的庭院里,艾丝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这里的环境没有时间变化,天上悬挂着不变的黄昏,没有人在这里活动的时候,充满破坏痕迹的庭院显得更加凄凉。 艾丝特一直在回想之前“神秘女王”与克莱恩的聊天,她曾经拼命向着克莱恩隐瞒塔罗会的事情,本以为“世界”与克莱恩只是师生关系,克莱恩是借着“世界”的身份行事,得到来自塔罗会成员的帮助…… 现在看来,克莱恩或许早就进入了“愚者”的视线。 因为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艾丝特的思路越延伸,就跑偏得越远。 忽然间,庭院间的景象扭曲动荡起来,艾丝特很高兴地看到几个人的身影接连浮现,但是在观察过这几人后,她又不禁感到了点失落——克莱恩并没有出现。 不过有人就好,总比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的等待好受。 艾丝特飞到弗兰克·李不远处,看到他正在努力往土里埋着什么,笑容满面。 艾丝特感到十分好奇,不禁蹦到了旁边,疑惑地看着那些被埋下的种子:“弗兰克,你在做什么?” “我在之前培育的寄生植物上做了改良!或许让它们能自己分泌牛奶更好,这样就不至于跑到别的地方去,也不会让‘未来号’产奶了……”弗兰克热情地挥舞两下手臂,更用力地挖掘着地面的土壤。 “未来号”产奶了?现实世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这么离奇的情况我竟然一直昏睡不醒,什么都没赶上! 艾丝特郁闷地干笑两声:“哈哈,那你加油。” 然后艾丝特赶紧远离了弗兰克所在的位置,生怕弗兰克在梦境里突发奇想,想要抓着云雀来培养点什么。 往好的方面想想,弗兰克至少现在还没有培育出杀人植物……不对,他已经是有赏金的海盗了,外号叫“毒素专家”,或许手上真的有食人花之类的东西,光是剧毒的植物就足够让人畏惧了。 云雀飞向希斯·道尔所蹲坐的那片阴影,即使在梦境中,希斯也下意识选择了最阴暗的角落。 不过在看到有东西飞近的时候,他呆滞的眼神稍微灵活了少许,下意识抬起胳膊,让云雀能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 “希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希斯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沉默得跟雕塑一样。 艾丝特转了转头:“你在船上还会听到声音吗?” “会,在外面的时候,一直都有。”希斯的语气听上去又苦恼又难过,梦境中的他虽然表情也不多,但是开口时比在现实世界更加饱含情绪。 艾丝特之前还在担心希斯会一直沉默,既然他还会有回应,艾丝特当即询问起克莱恩讲过的那件事:“之前‘未来号’路过了一片带喘息声的废墟,你在那里听到了什么?” 希斯将头埋了下去,每句话都因为畏惧而带着颤音:“那里有一具尸体,非常可怕,不论那尸体是谁,都曾经极度痛苦地步入死亡……” 艾丝特很难压抑住心里莫名的感伤,她轻声安慰起希斯,直到他的情绪恢复稳定,云雀才舒展开翅膀,离开了希斯一直平举的手臂。 艾丝特往通往修道院深处的大门飞去,她记得之前克莱恩就是带着她从这里出来的,既然克莱恩现在不在外面,或许他会在里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急于向克莱恩寻求更多解惑的云雀没有多停留,小鸟身边亮起一圈圆环,通过扭曲梦境的力量堪堪打开一条小缝,然后蹦进了里面的大厅。 安德森仍然待在这里,他正躺在一把安乐椅上,双手枕在脑后,悠哉地看着穹顶上的绘画。 艾丝特飞过来后,用力抓了两下安德森的手臂,强迫这个“迷雾海最强猎人”让出一条扶手,好让自己有能站立的地方。 “你不都是站在格尔曼头顶或者肩头的,为什么非要我给你让地方?”安德森好笑地看着这只在梦里也能清醒活动的鸟,忍不住问了两句。 “因为我嫌弃你,沾上你会倒霉。” 安德森欲言又止,无奈地靠在椅背里:“你就不能帮帮忙?上次你还说能帮我解决这件麻烦事儿的。” “我觉得我没让你更倒霉点已经很客气了。” “完全没觉得你哪里客气,”安德森伸了个懒腰,继续抬头欣赏上方堪称艺术品的壁画,“虽然你比格尔曼话多,看上去很活泼,但实际上脾气比他还臭。” 艾丝特用爪子比划了一下,很想竖个中指出来,但是鸟爪子不适合这么摆弄,所以她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德森没在意云雀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你怎么也能在梦里自由活动?也对,大概跟你能解决我厄运的办法有关。这么说起来,我在船上一直没见到你。” 安德森的话顿了顿:“你不会一直睡到我们离开都醒不过来?那你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不就——” “闭嘴你!”艾丝特尖声喊了一句,充满抓烂这张乌鸦嘴的冲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失者 让艾丝特感到好受一点的是,安德森没来得及再开口,梦境就结束了,她从安乐椅的扶手上飞起,落到空荡荡的地面上,郁闷地环顾起四周。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艾丝特飞到那副乌洛琉斯的壁画前方,仰头望着画中的天使与云雀。 “这种像是看着自己的感觉真是奇怪。”艾丝特轻声嘀咕道。 画中云雀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又恢复毫无生气的神态,艾丝特不太确信这是否代表“卓娅”的现实状态,或者说是祂没有在关注此处的情况? 忽然之间,壁画上浮现一层涟漪,艾丝特猛地往后倒飞出一段距离,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从中冒出来。 但是壁画却发生了一点改变,原本闭紧眼睛的“命运天使”,此刻睁开了眼睛,平和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却从壁画上直直望过来,凝视着云雀。 乌洛琉斯…… 艾丝特警觉地往后又飞出一段距离,一圈又一圈的圆轮从她的羽簇里扩散开,环绕在身边,谨防那副壁画发生什么异变,“吞尾者”忽然出手。 但是艾丝特的预想并没有成真,乌洛琉斯的画像只是露出一个浅淡到几乎难以看出的微笑,然后又合上了眼睛。 涟漪归于平静。 云雀茫然地落回地面,艾丝特没有感受到恶意,说实话,乌洛琉斯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特地来打个招呼,也并没有做任何事情。 艾丝特晃了晃翅膀,如果乌洛琉斯有在她身上留下厄运,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更奇怪了。”云雀语气不满地嘟囔着,蹲在了厅堂的角落里,无奈地等待着“未来号”众人进入梦境的下一次时机。 又过去片刻,艾丝特忽然想起到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时间! 艾丝特在这段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已经耽误太久,她早就不知道外界是哪天了,更别提是周几。 之前与克莱恩相遇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艾丝特根本就没问,这时候免不了感觉到阵阵焦虑。 完蛋了,塔罗会怎么办?我不会已经缺席又没请假,“愚者”先生会不会生气啊! 在梦里向“愚者”先生祈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这里毕竟比较特殊,先试试再说。 艾丝特静下心来,默念起“愚者”的三段式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您的信徒向您祈祷,祈求您的倾听, “我正处于与外界隔绝的情况,将无法参加下一次的塔罗会……” 向着“愚者”打完请假条,艾丝特心里仍然感到很忐忑,因为她不确信这份祈祷是否能传达到外界。 但是数分钟后,耐心等待的艾丝特眼前落下光芒,嗡鸣声环绕中,安坐在青铜桌边的虚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愚者”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悠然颔首: “我知道了。” “如有危险,可诵念我名。” 祈祷还能送达! “愚者”甚至愿意出手相助,艾丝特没想到还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这让她感到欣喜,艾丝特没有压抑自己欢快的情绪,云雀腾空而起,兴奋地在撑起大厅的两排石柱间盘旋起来。 —— 克莱恩刚刚从梦境中睁开眼,就迅速起身走到桌边。 他仔细观察着,笼中的云雀仍然在安睡,呼吸起伏都很平稳,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克莱恩先是打开笼门,轻轻摸了摸云雀的脑袋,温软的羽毛被压在手指下,云雀没有对他的触碰做出任何反应。 克莱恩收回手,注视了云雀数秒后又锁上笼门,他反身抓起艾丝特的挎包,迅速将那表面带着血迹圆圈的盒子取出来。 掀开盒盖,里面是空的。 “比普通生物更适合我填充光点”、“塑造某种分身”,艾丝特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在克莱恩的脑海中,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后退半步。 明明坐到了椅子上,克莱恩的重心却在不断往下沉。 卓娅…… 艾丝特在梦境中对此一无所知,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沉睡在梦里无法清醒。 因为进入梦境世界的是艾丝特,所以留在现实世界的“卓娅”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那我跟艾丝特在梦境中的相遇,也是“卓娅”为了蒙蔽我而采取的控制?还是单纯的意外? 但是对“卓娅”来说,只要我第一时间没发现,恐怕就难以再找到云雀的踪迹了。 克莱恩在心底苦笑起来,不排除又是“幸运”这种过于玄学的因素,艾丝特希望找到他,所以在穿梭梦境的时候偶然跑到了自己身边。 威尔·昂塞汀作为“水银之蛇”,曾经表现出能控制梦境的能力,那么以此类推,作为天使之王的乌洛琉斯恐怕也有相关的力量。 同为“命运”途径却序列不明,被威尔十分忌惮的“卓娅”,是不是也可以…… 克莱恩的神情忽然一滞,虽然心知这举动很失礼,但他还是迅速翻了下艾丝特挎包里的东西。 果然,那枚黑夜圣徽也不见了。 克莱恩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看这件事。 “卓娅”这么大胆,竟然使用那枚蕴含“安眠”力量的圣徽压制艾丝特的意识,祂就不在乎女神有所察觉投下注视? 艾丝特在廷根时期就被关在查尼斯门后,但是值夜者只是接纳了她,并没有强制控制她的活动,她是可以进出的。 那有没有可能,女神从那时候开始就投下了注视…… 克莱恩感觉心里发凉,这思路再扩展下去,很可能对黑夜女神不敬。 不过“卓娅”一直都牵涉到天使甚至真神层次的存在,克莱恩很难说觉得意外,但却替艾丝特的处境发愁。 完全不占优势,随着艾丝特的晋升,“卓娅”反而增强了对她的控制力,但是让艾丝特放弃晋升,那也不可能,她也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威胁。 克莱恩长叹一口气,琢磨着要怎么将这件事转告给艾丝特,一心盼望下次入梦的机会来得更快些。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带有和声的祈祷,声音很模糊微弱,无法辨识。 克莱恩当即前往盥洗室,作好事前准备后逆走四步,登上灰雾查看。 让他惊讶的是,这阵模糊的祈祷竟然来自光球。 往常老乡的祈祷明明都很清晰,即使不登上灰雾也能清楚听到她的声音啊。 克莱恩心中疑惑,敲了敲手上光球的外壳,祈祷声虽然响亮了,但仍然夹杂着嗡鸣的和声。 克莱恩猜测是因为艾丝特仍在梦境之中,她的祈祷穿过梦境世界与现实的隔阂才能传过来,所以会受到影响,但至少艾丝特跟灰雾的联系没有完全中断…… 听完艾丝特对下次塔罗会的请假,克莱恩当即给出回复,并特别附加一句: “如有危险,可诵念我名。” 要是能通过“愚者”来干扰“卓娅”对艾丝特的控制,或许他还能帮艾丝特一把。 —— “未来号”穿过散布废墟的海域,又迎来一次黑夜。 安德森·胡德睁开眼睛后,仍然处在穹顶满是壁画的大厅里。 安德森注意到那只落到他身前的云雀,只不过小鸟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完全不带遮掩的。 “嘿,你还在呢,”安德森打了个招呼,“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我?这么体贴?” “呸,不是在等你!我在等你们进入梦境,好去找格尔曼!他才是我的朋友。”云雀恼火地在地上蹦了两下。 安德森又一次想象出那把安乐椅,一屁股坐在上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你不如就在这等着,说不定啥时候他就会走进来,他总是在梦里走来走去的。” 云雀冲着安德森翻了个白眼,伸展开翅膀:“放心,我这就走。” “这么果断?你要是现在离开,说不定就碰不上了。”安德森欣赏起穹顶的那些壁画,随口这么说道。 云雀刚刚飞起又落下,连叨带踹地将安德森的右胳膊赶下了扶手,强迫他给自己让出一个落脚的位置。 安德森茫然地摸了摸胳膊,刚才他居然在梦境里感受到了疼痛:“喂喂,你不是说要走吗!” “如果你没说刚才那句话,我绝对会走的。” 艾丝特对眼下的情况也很无奈,她不想留在这里就是不想听安德森的乌鸦嘴,结果他偏偏说了句让艾丝特担忧的话。 但是安德森并不会像怕格尔曼那样怕这只云雀,反而会因为艾丝特给他的回应,而充满好奇地热心于闲聊,试图摸清这只“非凡生物”的情况。 安德森“呵呵”笑了两声:“反正在这梦境里也没什么事好做,探索这座修道院深处的行为太危险,我也不建议你往里前进。” “里面有什么?” 安德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格尔曼之前曾经从大厅深处开门走出来,不过他每次进入梦境的位置都不太固定。” 云雀苦恼地往深处张望着:“要是格尔曼真的能直接出来就好了。” “也不用抱太大希望,我之前也见到那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任何人走出来。说不定下一个走出来的就会是——” 艾丝特大声打断了安德森:“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哐当!” 大厅深处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圣者 通往黑色修道院深处的大门被打开了,瘫在安乐椅里的安德森立刻直起身子,警惕地望着那个方向。 云雀甚至不对走出来的人抱任何期待,因为安德森刚刚太多话了。 事实证明,安德森的乌鸦嘴发挥稳定,走出来的人并不是格尔曼·斯帕罗,而是一个穿着亚麻短袍的男子。 他脸上布满皱纹,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神态沉稳平和,脚步坚定地走向安德森所在的位置,停在了安乐椅旁边。 然后他冲着两人的方向深鞠一躬,恭谨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臂,略显狂热的目光转向云雀:“正如我向您做出的承诺,我来带您离开梦境世界了。” 艾丝特迷茫地望着身前这个人,虽然容貌很相近,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却跟之前那个躲避追杀的利奥马斯特有所不同:“承诺?” “是的,为了感谢您带我脱离那座危险的遗迹,我将会带您离开这里。” 安德森自从这人出现之后就没再说话了,警惕地打量着之前完全没见过的人,又时不时瞥一眼云雀。 利奥马斯特一直端着手臂,似乎不等到云雀落上来,就绝对不会放下。 安德森能看出来这只鸟也不清楚眼下什么情况,正当他思考对策的时候,通往修道院外的那扇大门被人推开了。 这次,是格尔曼·斯帕罗踏进了壁画大厅。 在看到利奥马斯特的第一眼,克莱恩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个人格不像是忙着砍人的“黑之圣者”,但是他身上过于沉凝幽静的气质,又不完全符合利奥马斯特的善良人格。 克莱恩还记得之前弗兰克从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手指,血肉自动书写下了“救命”,那都是利奥马斯特试图向外界求救的手段。 但是现在,他正面色平静地站在这里。 难道有人出手帮他解决了心理问题,或者带他脱离了困境?两个人格已经不再争斗或者直接被融合了? 克莱恩念头急转间,嘴上却喊了一句:“诺恩斯!” 艾丝特不再发愣,果断扇动翅膀往克莱恩的方向飞来,落在了他肩头: “那位利奥马斯特先生说他能带我离开这里,从梦境世界出去。” 克莱恩立刻压低声音:“不要轻信这话,我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处于人格分裂的状态。” 利奥马斯特向着这个方向走来,晦暗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深红:“我当时正被困在一处遗迹里,状态非常糟,但是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帮助,终于获得了内心与自我的平静。” “是谁帮的你?”艾丝特顺着这话问了下去。 利奥马斯特苍老而平和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就是您。” 艾丝特发愣的瞬间,克莱恩已经道出那个她没说出口的答案:“卓娅?” “当然。只有我知道带您离开这梦境的方法,或者您希望一直留在这里。” 这话几乎说得上是威胁了,不只是艾丝特,克莱恩都有少许动摇。“未来号”还在返航的路上,而船上的那只云雀却只是虚假的壳,由光点填充形成的分身。 克莱恩不清楚艾丝特的真身被“卓娅”带去了哪里,如果错过这个机会…… 担心梦境随时可能结束,难以把“卓娅”的事情告诉艾丝特,克莱恩冷淡地道:“我需要跟她单独谈谈。” 艾丝特连连点头。 虽然面露不满,但看到云雀的反应,利奥马斯特便没有直接拒绝:“请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克莱恩走到大厅另一角:“你能掌控梦境,隔绝我们谈话的声音吗?” 艾丝特当即点点头,两道圆环从她的羽簇中亮起,一道落在了克莱恩的脚下,另一道停在了克莱恩的头顶。 克莱恩心里虽然觉得艾丝特是故意,但现在并不是吐槽的时候,见利奥马斯特安静地站在门边没有过来,克莱恩立刻抓紧时间跟肩头的云雀交流起来: “卓娅控制了你的身体,留在房间里沉睡的云雀只是用那层蛇皮捏造的分身,你现在已经不在‘未来号’上了!” 艾丝特瞪大眼睛,恍惚地指了指另一边的利奥马斯特:“所以,卓娅是控制我的身躯去——” “是。”克莱恩闭了闭眼睛,又快速地说道,“现在你的真身不知道处在什么地方,但是大概率是跟那边极光会的‘黑之圣者’在一起的,他或许真的知道一条离开的道路,但那大概率会通往‘神弃之地’!” “你……”艾丝特想不明白,为什么克莱恩会有这样的猜测。 虽然“太阳”曾经遇到过奇怪的循环,那时候白银城的探索小队遇到了一个来自外界的小男孩。但是克莱恩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世界”曾经告诉他这么多的细节吗? 克莱恩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必须得短暂直面马甲套娃的麻烦了:“对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而言,‘世界’不只是一个人,而是祂眷者的代表。” 他并没有直说“我就是‘愚者’的眷者”,那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克莱恩只是委婉地给了艾丝特一句明示。 云雀不安地缩了缩身子:“你、你怎么——原来‘世界’并不是你的‘老师’!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现实里的云雀去向不明,我的身体还留在那片诡异的海域某处……” 艾丝特的眼光却逐渐坚决起来,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安慰了一句克莱恩:“往好的方面想想,既然我现在还在这里,说明‘卓娅’也不能完全让我消失。” 克莱恩不清楚艾丝特哪来的信心:“那片海域和这片梦境都隐藏了太多秘密,即使你想去追寻‘达日博格’的事情,留在这里也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着利奥马斯特去‘神弃之地’。”艾丝特轻声说道。 克莱恩抿住嘴,用格尔曼式的沉默表达着反对。 艾丝特在他肩头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没关系的,‘卓娅’可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性格。” “也对,我可能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办法,如果遇到危险——” “我会记得念那一位的‘尊名’,跟打求助热线差不多嘛。”艾丝特接过话头,这样回道。 这话用鲁恩语说出来很是古怪,“发烫的线路”,但是克莱恩听懂了。直到这时候,艾丝特还有心情开玩笑,真让人佩服她的心大。 这样的积极心态,也会给旁人带来安定感,冲淡沉重的气氛。 克莱恩压了压礼帽的帽檐,点点头:“一定小心。” 艾丝特笑了两声:“哈哈,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我的灵性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会有危险。” “占卜不是万能的,这是占卜很基础的守则。”克莱恩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句。 “我记得你的小总结,‘占卜家’先生,放心。” 银色的圆环被云雀收拢回到头顶。 艾丝特展开翅膀飞过大厅,利奥马斯特第一时间便抬起手臂,给云雀提供了落脚点。 艾丝特冲旁边的安德森骄傲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坐稳在“黑之圣者”的右臂,冲他点点头。 在利奥马斯特踏出大门的时候,克莱恩跟在了后面,因为利奥马斯特并没说不允许别人跟上。 云雀侧过头,冲面无表情的克莱恩挤了挤眼睛。 独自一人被留在大厅里的安德森挠挠后脑勺,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翘起一条腿,继续看头顶的壁画,还用手指比划了两下线条: “有些秘密啊,还是少去探究比较好,不然说不定会让人更倒霉……” —— 利奥马斯特走出阴暗的大厅后,脚步骤然加快,但并没有刻意甩开身后几步远的人,似乎只是因为心里焦急。 不过他端着云雀的手臂相当稳定,即使在走动时也几乎没有多少晃动。 艾丝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即使跟克莱恩开玩笑,那也大多是出于对克莱恩的安抚,她自己心里也忐忑不安。 克莱恩跟随利奥马斯特,一路走到“星之上将”所在的区域附近。 艾丝特这还是第一次完全离开修道院的大门,随着利奥马斯特站上巨石,她望见了悬崖对面的景象: 在被无尽云雾填充的沟壑对面,是一座极高的山峰。 它被簇拥在无数宫殿与高塔间,耸立如巨柱,被皇冠般的城墙环绕在内。所有的建筑物都不合人类身材的尺寸,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会让人产生“巨人国”这般联想。 黄昏拥抱着这片城市的轮廓,恢弘的建筑群仿佛是在古老时光里昏昏沉沉的猛兽,生命亦将衰颓。 云雀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轻鸣。 “那是我们的方向。”利奥马斯特这样解释道。 艾丝特不得不深呼吸两下,平息心底越来越强烈的躁动:“我们要怎么过去?” “祈祷,”利奥马斯特恭敬地捧起云雀,“还请您给予我帮助。” 越来越多的圆环从云雀头顶脱落,一圈又一圈散落在利奥马斯特脚下与身旁,它们彼此相连却又各自独立地转动着,光芒逐渐连结。 利奥马斯特望向对面的山峰: “创造一切的主啊; “您是全知全能者; “您是一切伟大的根源,您是开始,也是结束; “您是众神之神,您是浩瀚星界的支配者!” 分隔两座山峰的云海猛烈地颤动起来,正如那座壁画上展现的那样。 海水分离,仅余一道缝隙,迎接前往彼岸的朝圣者。 云雀周围的光芒逐渐扩散开,柔和的圆形涟漪下方,利奥马斯特的身影也一同变得模糊。 在云海分裂形成一条道路后,对面那片城市的景象有了改变,挂在天空的黄昏被猛地吸附拉扯,向着这条幽深的缝隙涌来,飞快将它填满。 橘黄色的光路逐渐成形,利奥马斯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云雀回头瞄了一眼克莱恩,也拍动翅膀越过悬崖,向着“黑之圣者”的落足点飞去。 克莱恩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看到的梦境并没有任何变化,虽然云海分开了,但下面却只有一道深渊。 艾丝特看到的昏黄长桥并不存在于他的眼中,他只能望见那团柔和的光芒一点点往远处前进,变得越来越朦胧。 克莱恩并没能注视到最后,因为现实世界的黑夜终于结束,“未来号”的所有人都脱离了这里。 梦醒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脱者 利奥马斯特在黄昏长桥上走了有一段时间。 艾丝特也试着回头去看,但是由于悬崖高度与桥梁有落差,她并不能看到停留在巨石上的人。 刚才好像还看到了嘉德丽雅,甚至没有跟她打个招呼…… 艾丝特将目光转向越来越近的那座建筑,尖塔与圆塔分落两侧,目测光是正门就有好几层楼高,很明显是不属于人类身材范畴的设计。 巨人?难道这里是“太阳”曾经提过的“巨人王庭”? 在灰蓝色的大门上,有一处同样极巨大的孔洞。 “我们好像没有钥匙。”艾丝特低声跟利奥马斯特这么说,站在这宏伟的建筑前方,她总会有种担心惊醒什么的敬畏感。 利奥马斯特摇摇头:“只要我们推开这扇门就好。” 他将双手贴在大门上,艾丝特不得不飞起来,她看着利奥马斯特使尽浑身力气,黑色的阴影在他手掌间扭动起来。 大门被一点一点往外推开,门缝里的景象却是一片模糊。 在云雀落回到胳膊上之后,利奥马斯特才抬脚踏进大门的缝隙间。 艾丝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洗衣机,身与灵都疯狂地在撕扯间打转,强烈的嗡鸣声在脑海中响起,堪堪稳定住她的精神。 直到这样诡异的感觉平息,云雀重新睁开眼,一直在两人身边徘徊的圆轮已经消失,只剩下少许微弱的光点,大部分都在刚才穿过隔阂的瞬间湮灭了。 艾丝特赶紧将它们呼唤回来,让光点重新隐没在云雀的羽簇里。 光芒收敛的瞬间,艾丝特便同时感应到了来源不明的注视和持续不断的呼唤,还有某种遥远方位的指引。 离开梦境后,利奥马斯特和云雀所处的位置,在一处深蓝涌动却没有声音海边,脚下的砂石都黑得仿佛浸了墨,天空中缭绕着没有变化的黄昏。 艾丝特感觉自己脖子上有点沉甸甸的,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枚挂在云雀身前的黑夜圣徽。 利奥马斯特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兜帽长袍,袍角与袖口都破烂不堪,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比在梦里还要好些,脸上的皱纹也不似梦境里那么夸张,只是眼睛里有很多血丝。 利奥马斯特在心口划了一个十字架:“我们该继续前进了,离主的神国已近,但还有坎坷的路途。” 艾丝特虽然能偷走距离,但她的能力有限,也不知道利奥马斯特究竟要去哪,只好安静地蹲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自己绕过被大片宫殿拱卫的壮观山峰,往黄昏的边缘走去。 因为前进的方向与那种呼唤相同,艾丝特并没有急着离开,看利奥马斯特的状况,他对这里是有一定了解的。 艾丝特听“太阳”描述过“神弃之地”的各种危险,当然不会轻易离开现在能互相搭伴的战力,即使这位利奥马斯特是“秘祈人”途径,对艾丝特来说反而是利大于弊。 “灵性直觉”没有任何动静,“卓娅”也没有直接出现,这让艾丝特心里安定不少。 一路上甚至没有遇到怪物,这让艾丝特更感到舒心了,利奥马斯特释放出了浑身的黑色盔甲,身形变得壮硕许多,借此来抵挡这片黄昏带来的衰败感。 云雀的落脚点不得不换到了他的头顶。 即使接下来的路程会充满危险的黑暗,云雀也可以释放出光点,替利奥马斯特照亮周围的环境。 不过艾丝特很快就发现,命运对她一如既往饱含恶意,好运与厄运总是来得太公平,以至于无从回避。 刚刚摆脱梦境世界的困扰,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艾丝特的平静甚至维持不到一个钟头,就遇到了让她糟心又头痛的东西——准确点说,那是一只絮絮不休念着“卓娅”尊名的鸟,黑色的喙与爪,白眼圈的乌鸦。 乌鸦站在一块方形巨石的上方,所站的位置已经被黑暗所环绕,脱离黄昏笼罩的范围。巨石上的文字已经因为风化而模糊,只能让人猜测它曾经是路牌之类的残余。 直到利奥马斯特走近之后,那只白眼圈乌鸦才笑吟吟地开口:“看来我们的运气相当不错,可惜啊,我赌的是你根本不会出现。” 然后它很不满地盯着利奥马斯特,眯起眼睛:“你怎么跟那个疯子的人在一起,祂承诺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是想晋升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们?本体会很乐意看到你的。” 云雀紧闭着嘴,在心里疯狂大骂这只乌鸦的臭不要脸,找上阿蒙的本体那就不叫寻求晋升而是送菜上门了,艾丝特仗着对方不能偷自己的心声,果断先骂一遍再说。 利奥马斯特听到对方称呼“疯子”的时候,眼里就已经浮现了猩红色,他的手往身侧抬起,他的影子中蠕动着往上卷动,形成一把宽大的黑色巨剑,被利奥马斯特牢牢握在手中。 白眼圈乌鸦完全没有在乎利奥马斯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它见云雀没有回应,又一次轻笑着开口: “乌洛琉斯是不可能帮助你的,‘命运’途径跟‘偷盗者’可不一样,祂没办法将已经吸收的非凡特性分出来给你。” 艾丝特冷冷地回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亲爱的‘命运天使’本尊呢?” “灵性直觉”突然间被触动,黑色巨剑无力地往侧上方抬起,竟然向着头顶的云雀斩来。 光芒细碎,散落如雪沫飘荡洒落,瞬间将利奥马斯特整个覆盖住。 云雀蹬在利奥马斯特头顶,一个轻盈的腾挪,与充满“堕落”气息的腐蚀剑刃错身而过,云雀竭力缩起自己的爪尖,防止被上面的力量触碰到。 “上次我遇到的分身是因为死期将近而变鲁莽的,你比他有点计策。” 但一样无耻。艾丝特在心里补充一句。 云雀飞起到半空中,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 下一刻,笼罩住利奥马斯特的光点散发出嗡鸣声,以他为交点,构建出一个硕大的莫比乌斯环。 利奥马斯特先前扬起的巨剑逐渐下落,另一道蠕动的虚影从他身上被拉扯开,那只时之虫不断倒飞出去,在脱离光环的范围后,迅速转变为另一只白眼圈乌鸦的形态。 “我看这计策也不怎么样,”之前寄生利奥马斯特的乌鸦开口说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飞在上空的云雀,“你居然还能在个体身上使用‘重启’的能力,我们以为你的状态会更疯点呢。” “我以为你们会选择留下一张嘴,另一个去给本体通风报信呢。”云雀毫不客气地回嘴,扇动翅膀重新落回利奥马斯特头顶。 莫比乌斯环已经破碎,重新凝聚成虚幻的圆形光轮留在利奥马斯特身边,缓缓环绕着他旋转。 利奥马斯特的眼神从惊惧中迅速恢复了镇定,眼底的深红色愈发浓郁。作为“黑之圣者”他不缺少与人交手的经历,只是遭到了无声无息的暗算,见到乌鸦主动与云雀交流的时候,没有生出足够的防备。 此时利奥马斯特心底更多的是怒火,对方不仅亵渎了他信仰的主,竟然还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对主的“福音使者”动手! “不用害怕寄生,它们的威胁程度并不高。”云雀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往上空飞起。 利奥马斯特的头部也逐渐被阴影覆盖,最终形成与身上相同的成套黑甲,仅露出眼睛位置深红似血的两点。 两只白眼圈的乌鸦不约而同地冲着利奥马斯特进行抓握,试图偷走他战斗的意志与想法,偷窃走这个“黑骑士”的清醒理智,“倒吊人”途径的非凡者太容易失控,这是极易抓住的弱点。 它们不选择“卓娅”,是因为有所警惕,怀疑偷窃云雀存在未知的风险,相比之下利奥马斯特反而更好解决。 两只乌鸦的部分窃取失败了,利奥马斯特仅仅是呆滞了片刻,并没有直接进入失控状态,甚至没有丧失太多的战斗本能。 盘旋在利奥马斯特周身的光环不只是为了驱散黄昏外的黑暗,也赋予了他额外的好运。 艾丝特不会傻傻地在上面旁观,云雀果断冲着距离最近的那只鸟张开爪子。 这正是刚才试图寄生利奥马斯特的乌鸦,它注意到云雀动作的瞬间就改变了飞行路线,任由重力拽着自己的身体往下坠落。 但是下一刻,单纯偷走部分空间距离的云雀已经出现在乌鸦另一侧,收缩羽翼急速飞转的同时,云雀再度张开爪子进行了偷盗。 幸运在侧,一次成功。 “你自己就是个‘偷盗者’!你竟然还偷别人窃取的能力?”乌鸦很不满地大声发出抱怨。 “我就偷,要你管!?”云雀也大声地反驳起来。 由黑暗武装完备的骑士,脚下用力蹬在地面上,将结实的土层踩出一处深坑间,包覆着甲胄的身躯高高弹起。 重剑横斩,发出破风声,起初蹲在上面的乌鸦急速扇动翅膀,猛然向上飞起,意识却忽然一空。 眨眼间的停滞便导致片羽飞散,但乌鸦瞬间恢复了神智,一个拧身又斜飞出去。 巨石的顶端一斜,被利奥马斯特削断的部分坠落地面,砸起飞扬的尘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援助者 利奥马斯特的身形下坠,重重地落回地面。 但是他再一次想要跃起时,那两只白眼圈乌鸦已经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黑暗中飞去,其中一只飞得摇摇晃晃的,很快一头往阴影间栽倒。 然而另一只乌鸦也飞落到同一处地方。 利奥马斯特警觉地盯着那个方向,很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忽然发出了带有厌恶的警告。 云雀瞬间抖散大片的光点,让它们分布在周围,嗡鸣声不断环绕间,她想起之前获得的尊名。那还是艾丝特从“全黑之眼”上窃取污染又吞下的时候,强行被人塞到脑袋里的片段。 既然已经有注视落在利奥马斯特和自己身上,艾丝特并不在乎多喊某个谁过来: “徘徊不去的英灵,真实造物主的眷属……” “真要打个招呼,为什么不喊我?”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 艾丝特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凝视命运的眼睛,我祈求您的帮助,祈求您引领我身边的朝圣者前进……”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身影从林间走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飞在空中的那只云雀,看都没看利奥马斯特一眼:“我忘了,‘小七’和‘小五’根本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尊名,你总是拒绝祂们,多遗憾啊。” 说完,戴着尖顶帽的黑发青年推了推单片眼镜,扫了利奥马斯特一眼。 利奥马斯特的手腕微微颤抖,最终又恢复平稳,他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巨剑换到左手把持,翻转角度又一次对准半空中的云雀。 艾丝特能看到他眼底的不断动荡的愤怒,却始终被阿蒙死死压制。 利奥马斯特的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抓,捞出一枚水晶打磨而成的单片眼镜,逐渐贴近自己的右眼。 云雀俯冲下落,连带着身边的光点同样扑向利奥马斯特。 忽然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也并非停滞。 一道闪着波光的银色河流涌出,同时圈住黑暗与黄昏的交界处,将在场的所有生命都笼罩在内,首尾相衔。 面容秀美的男子穿着简朴的亚麻长袍,银色长发如瀑散在身后,跟上一次艾丝特见到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双眼睁开,视线仍旧低垂,下方的眼神温柔却淡漠,光芒交织成洁白的羽翼,在来人的身后层叠舒展。 男子的双眼中也倒映着银色光河。 利奥马斯特手中的单片眼镜消失在空气中,他的巨剑又一次转动方向,阿蒙的寄生因为“重启”被解除,祂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而去。 艾丝特却没有受到这“重启”的影响,只是云雀周身光点散发出更强烈的嗡鸣声,仿佛阵阵愉快的欢呼。 但忽然之间,艾丝特右眼前看到的景象变得模糊,视线被一片阴影所遮挡。 她听到了阿蒙的轻笑声,直接从“唯一性”的投影内所传来:“只有我知道你的锚在哪,你尽管考虑要与谁合作,或者永远装作无所谓。” 乌洛琉斯转了转头,望着黑暗那侧的某处。 艾丝特感到一丝难以置信,阿蒙竟然这么轻易就离开了?祂似乎并不想与乌洛琉斯多纠缠,还是知道“真实造物主”已经在注视这里,如果继续待下去也讨不着好,可能引动“真实造物主”出手? 乌洛琉斯合拢眼睛,那条银色河流的虚影瞬间消散不见,“命运天使”的身影缓缓落向地面,站在恢复自由的利奥马斯特身前。 这位“黑之圣者”虔诚地匍匐在地,哽咽着没有说出任何话。 乌洛琉斯一言未发,仰起脸转向空中的云雀。 艾丝特收敛了所有的光点,扇动翅膀飞下来,表面乖巧地落在乌洛琉斯的肩头。 虽然有很多想问的话,但是艾丝特总觉得乌洛琉斯不会给出多少回应。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或许那曾经是“卓娅”与“乌洛琉斯”相处的方式,想到这里,艾丝特当即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乌洛琉斯很明显缓了两秒,不知道是因为艾丝特用的敬语,还是因为这个问题答案太明显,像是一句废话:“主的身边。” 好,跟我预想中没什么差别,总觉得“命运天使”没有想象中那么奇怪,甚至亲切到……有点呆。 艾丝特在心里迷茫地思考着,在她曾经的梦境里,乌洛琉斯的话并不算少,也不像现在交流时,给她以反应弧过长的印象。 要不然就是乌洛琉斯已经把那些话思考过很多遍,所以才能一见面就赶快说出口? 被光芒羽翼包裹的天使迈步向前,利奥马斯特恭谨地跟在后方。 云雀仰头眺望,黄昏的余晖被留在身后,前方是“神弃之地”不散的永夜。 一道白色惊雷划过。 —— 乌洛琉斯走得很快,但是蹲在祂肩头的云雀却感觉很稳定。 艾丝特犹豫再三,乌洛琉斯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多少抗拒,即使是废话也给出了回答,态度非常友善。 所以艾丝特决定能问出一点是一点:“您知道……锚的事情吗?” 乌洛琉斯偏了偏头,然后沉默地走了很久。 很明显是没听明白艾丝特要问的事情。 艾丝特只好更直白地开口:“阿蒙提到了卓娅的锚。” 乌洛琉斯这次在思索片刻后,总算能给出回应了:“我不知道。” 艾丝特也沉默了,虽然能跟上乌洛琉斯的脑回路,但是这样难以延续的交流有种推石头的感觉,推一下动一下。 云雀缩了缩身子,不安地回想阿蒙那番充满威胁的话,那毕竟是“偷盗者”途径的高位天使,艾丝特还记得序列八是“诈骗师”这回事,所以对阿蒙的话完全不想搭理。 但这样一来,又应了阿蒙所说“永远装作无所谓”的选择,这让艾丝特本能地感觉到有陷阱。 所谓的“锚”肯定不是我的,我才序列四,还没到需要锚来稳定认知的情况,那大概率是卓娅的? 正当艾丝特顺着这个思路考虑的时候,乌洛琉斯隔了数分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主动开口道:“或许主有所了解。” 艾丝特语噎,这句话你刚才就可以说的,不用等这么久才做出反应! 但是她也对这位“命运天使”的性情有了概念,祂的漠然只有在牵扯到“主”的时候,才会稍微变积极一些。 乌洛琉斯并不是不能沟通,只是跟某些白眼圈乌鸦的呱噪完全是两个极端,祂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卓娅”好像不会这样,那应该不是途径关系,是个人风格? 云雀心虚地理着羽毛,时不时抬头瞄一下乌洛琉斯的侧脸。先前对于“命运天使”的畏惧彻底消散,当然,这是在双方并不敌对,始终对“卓娅”表达出友善的情况下。 “真实造物主”那里或许也不会有危险,只是艾丝特很难想象那位传说中的疯狂邪神究竟什么样。 只要没有一见面被掐死就是好的,艾丝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乌洛琉斯,你认识‘卓娅’多久了?” 这一次的思考时间格外长,长到艾丝特以为乌洛琉斯不会回答的时候,“命运天使”温和的声音才响起: “很久了。” 云雀忍不住闭紧眼睛,有点憋屈。 这单纯是记不得了! 不记得可以直说,不用这么艰难去回想的。艾丝特很想这么说。 看乌洛琉斯思考时的专注神态,艾丝特还以为祂会说出什么惊天秘闻,结果纯粹是她想多了。 过去好几分钟,乌洛琉斯又补上了一句话:“你就是‘卓娅’。” “是吗?每个认识‘卓娅’的存在都这么说……”虽然我并不是祂。 艾丝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虽然她觉得乌洛琉斯不会在意,但也不愿意引发矛盾的可能。 不过这让艾丝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么说来,之前我在贝克兰德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询问你的恶灵,喊我‘小麻雀’。” 乌洛琉斯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云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红天使’梅迪奇。” 乌洛琉斯突然间停下,后方一心垂下头做祈祷状,努力不去听“福音使者”与“主的眷属”对话的利奥马斯特差点没有停住脚步,险些直接撞在乌洛琉斯的身后。 利奥马斯特尴尬停下的瞬间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安静等待着,但心中却因为听到那些对话充满忐忑,总觉得再听下去会对双方都产生不敬。 “梅迪奇……”乌洛琉斯只是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就好像忘记了后面要说什么。 艾丝特却好像理解了他想问的意思:“‘红天使’的状态很糟糕,我与祂碰面的时候,恶灵正附身在别人身上。” “……嗯。” 乌洛琉斯淡淡地应一声,又重新往前走去,他背后羽翼的银光不断驱散黑暗,也同时威慑着黑暗中徘徊的那些怪物。 这一路走来,乌洛琉斯远离了所有城镇的废墟,没有跟任何怪物发生正面相遇,旅程似乎相当好运。 “你知道梅迪奇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祂似乎很熟悉‘卓娅’,还有你和主……”艾丝特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乌洛琉斯一直在往前走去,直到艾丝特已经放弃等待回答的时候,温和的声音才响起,轻如梦呓: “祂会好运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疯狂者 艾丝特没再提起“红天使”的事情,总觉得乌洛琉斯的心情有些低沉。 从那始终平淡、没有变化的语调中,恐怕没人能听出乌洛琉斯任何情绪变化,但是艾丝特却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无形的默契。 “卓娅”跟乌洛琉斯的关系或许还不错?艾丝特这样想着,目光移到黑暗深处,看到几只匍匐在地上的畸形野兽眼睛泛红,虽然死死盯着这个方向,却始终不敢扑上前。 在乌洛琉斯与利奥马斯特步行远离后,那些畸形野兽又继续在黑暗里四处游荡。 更远处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即使曾经有短暂的闪电掠过头顶,能照亮的范围也非常有限,不足以提供稳定的大范围照明。 按照艾丝特了解到的信息,闪电平息的时候被白银城当作夜晚,闪电频繁活跃的时候就是白天,但这样计算的年月,很难让她觉得准确。 随着路程向前,云雀的目光越来越沉重,“神弃之地”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还要恶劣,很难想象“太阳”所在的白银城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这一路走来,尽管经过两个勉强能看出布局的城镇,但里面除了废墟就是一片死寂,偶尔在废墟下的阴影里,还能看到风化的骨骼。 即使是那些骨骼,大部分也失去了“类人”的形状,包括那些庞大近似巨人的脊骨,在碎骨上长出来新的头部或者四肢,都属于比较普通的变异结果。 艾丝特生出一种荒谬感,她总觉得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七和小五说过,那是个光辉普照的年代,行于世间的至高神,还有祂对人类的怜悯与救赎…… 云雀闭了闭眼睛,又往乌洛琉斯的颈边凑近些,但是“命运天使”身上温度比艾丝特还要低,让艾丝特有种靠近冷血动物的微妙感。 “乌洛琉斯?” 乌洛琉斯轻轻抬了下头,好几秒后才回应这声呼唤:“快到了。” 艾丝特想问的却不是这个:“如果要见……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这一次乌洛琉斯回答得非常快:“不需要,只要是‘卓娅’就好。” 云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疑惑自己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然后乌洛琉斯直接调动了“自动回复”,这才能迅速给出回答。 艾丝特开始习惯这样奇怪的交流模式了:“不过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卓娅’,说不定我只是个寄生在云雀身上的‘偷盗者’呢?” 乌洛琉斯安静数秒后,慢吞吞地道:“直觉?” 该说不愧是“命运”途径吗?这样的答案竟然让人感到合情合理,亚伦也总是这样随心而行。 艾丝特叹了口气。 她好像没法抱怨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由直觉驱使行动,下意识抛开思考的性格:“单纯只是‘直觉’?” 乌洛琉斯的声音还是那样淡然温和:“我不可能认错,‘光’在你身上。” 艾丝特很想去叨两下乌洛琉斯的脑袋,明明这个回答就比“直觉”要正常很多,祂刚才怎么不说。 这段朝圣者的徒步终究会抵达目的地,这也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即使站在山脚,山顶那高大的十字架也清晰可见。 它介于虚实之间,倒吊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云雀扬了扬脑袋,仰视着那被木桩贯穿、血流不息的虚影。 真实造物主…… —— “乌洛琉斯,我们是不是可以飞上去?” 乌洛琉斯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利奥马斯特。 云雀点点头:“哦我懂了,他得走上去,那先带他上去。” “是引领他。”乌洛琉斯这么纠正道。 艾丝特一愣,等等,这好像就是她之前祈祷时说过的话…… “黑之圣者”垂着头一言不发,打从心里认定自己在场最不起眼的“身份”,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回复,全由乌洛琉斯或者“卓娅”做主。 利奥马斯特一直无声地念着什么,但是艾丝特有观察过,他脸上始终带着憧憬且兴奋的神态,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与利奥马斯特不同,艾丝特更多是紧张,不论“卓娅”跟真实造物主的关系如何,她都忘不掉在廷根的经历。 似乎是注意到云雀缩脖子的动作,乌洛琉斯偏了偏头转向肩膀:“不用担心。” 但是祂说完这句话就又恢复安静,乌洛琉斯没有做过多解释,也没有详细讲述“真实造物主”的态度,反而让艾丝特更感到不安。 乌洛琉斯和利奥马斯特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空中的雷声开始变得频繁,一道又一道钻透黑暗的天空。 云雀抬头注视天空许久,突然小小声地念叨起一个词:“神战?” 艾丝特原本没指望回复的,但是乌洛琉斯却很轻地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她的某种猜测:“嗯。” 云雀抖了抖羽毛,有些萎靡地伏低身子:“真让人不舒服……” 乌洛琉斯的眉头似乎微微皱起:“太冷?” 云雀摇头的时候,语气也很消沉:“不是,只是对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感到难过。” 直到快要接近那座十字架的时候,乌洛琉斯淡淡的声音才传来:“我也是。” 祂的声音里并不包含情绪,仿佛说出口的是他人的感觉,而与自己无关。 艾丝特却苦笑着扫掉一丝缠在爪子上的银发:“如果永远只当旁观者,很容易留下遗憾的。” 乌洛琉斯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似乎因为诧异想要抬起眼睛,但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你……不一样了。”乌洛琉斯这么说道。 “是吗?”云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能是因为我不甘心永远当个旁观者?” 这只是艾丝特随口拿来敷衍乌洛琉斯的话。 乌洛琉斯忽然将脸转过来,修长睫毛下,半敛的银色眼眸温柔注视着小小的云雀。 “怎么了?”云雀一偏头,就望见乌洛琉斯眼中流淌的银色河流。 艾丝特在里面瞥见了一点轮转的光芒,只是被她捕捉到的瞬间,光芒就已经彻底消逝在命运的长河间。 乌洛琉斯又闭上了眼睛:“小心过去,艾丝特。” 云雀忽然瞪大了眼睛。 在所有认识“卓娅”的存在里面,乌洛琉斯是第一个坦然喊出她名字的,不是“卓娅”,而是“艾丝特”。 她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乌洛琉斯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祂会突然这么提醒自己。 小心过去?祂究竟是指过去的“卓娅”,还是什么别的事情? 银发的“命运天使”只是垂下头,没有给出答案。 十字架的阴影压在身前,艾丝特抬头仰望,却完全无法看清那模糊的人影。 只是祂身上被贯穿的血液流淌越来越多,给人以红色溪流的错觉。 利奥马斯特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亲吻着十字架的阴影,嘴里反复诵念着“造物主”的名与教典,一刻也没有将头抬起。 云雀飞离了乌洛琉斯的肩头,一道散发光芒的虚影脱离出来,瞬间恢复成白衬衫与深蓝马甲、黑色长裤的人形。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那只由光点控制的云雀从空中缓缓飞落,站到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艾丝特的脸颊。 乌洛琉斯也已经跪在不远处,虔诚地垂下头,神态柔和地开始祈祷。 艾丝特却站在原地,紧盯着前方。 十字架的阴影间,一汪血肉浑浊的液体正不自然地往这个方向流淌,蠕动的血管与颤动的脏器,就那样平摊在地面上,像是被人剥去皮肤后又粗糙地压扁,最后只剩下一摊烂泥。 近乎流质、夹杂器官的血肉很快便蔓延到艾丝特的脚边,逐渐往上隆起,凝聚出比她还要高的一团血肉。 艾丝特没有闪避,只是呆呆地望着一颗泵血心脏上方的裂口。 很快,裂口往两边撕扯开,露出里面布满血丝、包裹着黏膜的湿润眼球,随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有血珠从“眼睛”的边缘溢出,如同滚滚而落的眼泪。 嗡鸣声在艾丝特的脑海中响起,却并没有艾丝特预想中那么强烈,“灵性直觉”发出回馈,“卓娅”明确给了艾丝特否定的念头。 祂竟然拒绝面对“真实造物主”,明明跟着乌洛琉斯来的时候,“灵性直觉”都是顺其自然的平和,是希望艾丝特来到这里的。 现在这样出乎意料的发展,反而让艾丝特开始慌张了。 那团血肉逐渐延伸,翻滚间发出气泡涌动似的“咕噜”声,在她身前构成了一只没有皮肤包裹在外的手掌,不知道是哪处血管在延展间被扭曲过度,出现破裂,一线血流瞬间倾洒向地面上,洒到了艾丝特的鞋子上。 那只阴暗纯黑的眼睛四下转动,每次拧动都会带动根部的心脏,迸发更多血液从眼角滴落。眼珠从头到脚打量着艾丝特,包括她桂黄色的头发、肩头的云雀还有与乌洛琉斯相近的浅色双眼。 最后那只眼睛停下来,直直地落在艾丝特的脸上。 “灵性直觉”近乎不耐烦地催促着艾丝特,让她自己应对眼前的场景。 这简直说得上是在逃避,然后就把事情推给我,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倾向吗?这明明是你自己过去的人际关系啊! 艾丝特在心底抱怨归抱怨,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动摇,生怕引起对方的怒火。 即使是邪神,再怎么样也是神灵,她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选择。 深呼吸一口气,艾丝特大起胆子伸出手,落在那血肉延伸出的肢体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注视者 在艾丝特伸出手,触碰到血肉肢体的瞬间,整片铺在地面上的鲜红器官都猛烈地颤动起来,那颗长着眼球的心脏更用力地跳动起来,里面那颗眼球近乎要脱离眼眶。 下一刻,所有的血肉猛烈蠕动飞散,将艾丝特环绕在内,朝着她的头顶笼罩下来。 如果不是“灵性直觉”不断重复传达“安全无害”的回馈,艾丝特绝对会第一时间寄生到云雀身上,头也不回地迅速飞起走。 但是现在她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只能紧紧缩起双肩,努力瞪大眼睛,生怕因为闭眼而错过任何变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突然间碾碎。 即使平时表面上比较随心,但艾丝特依然会对这种诡异的情况感到不适,相比让普通人发疯的恐惧感,她更多是感到生理上的恶心——任谁被一团血肉劈头盖脸糊下来,都很容易生出相同的感受。 “躯壳……残留……” 但很快,随着隐藏在血肉间的漆黑“水流”缓缓没过额头,覆盖住双眼,艾丝特心中的不安被更强烈的情绪所冲淡。 污秽而疯狂的气息压迫着她的感知,充满憎恨、恶毒的杂乱呓语贴近她的耳畔,像是握住所有恶念的线头,将人由里而外地剖解,把内心隐藏的诸多恶意拽出来。 一点点黑色的阴影,逐渐从艾丝特的眼底被抽离,融入那黏稠的黑水间。 艾丝特眼底的圆形星芒符号不再被遮掩,在血肉模糊的团团包裹下,散发出浅淡的微光。上一秒还让艾丝特发抖的阴暗情绪,此刻却被奇异的平和与淡漠所取代。 黑水传出来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与稳定:“远离污染,回避聚合……警惕祂们……” 那片漆黑水流从她眼前缓缓抬升,然后轻柔地贴在艾丝特头顶,仿佛在安抚她刚才近乎发狂的精神。 艾丝特肩头的云雀身上也挂满黏稠的肉层,由于艾丝特全身都被血肉团笼罩,云雀几乎要被一块深红色的肝脏给挤下去。 小鸟甩了甩黏在脑袋上的肉块,发出了一声不快的尖叫,用力地啄在旁边的肝脏上。 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卷在艾丝特身上的血肉,紧紧贴在她身边浑浊的物体又一次蠕动起来,迅速凝聚压缩,很快便转化为薄薄的一层。 黑色的粘稠液体沿着艾丝特的影子落回地面,反卷回到十字架下的阴影间。 带兜帽的鲜红色斗篷不断扭动,汲取了所有沾在艾丝特身上的血液,收敛那些混乱交叠能看出内脏形状的线条。最终斗篷尾端顺着重力往下飘落,仅余黑色的线条在艾丝特背后,勾勒出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创造一切的主……” 艾丝特脚下的影子里传出这样的声音,告知艾丝特释放这斗篷力量所需的咒文。 艾丝特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可以更换吗?” 然后就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话做补充,艾丝特赶紧又加上了一句:“我不希望总是——频繁念尊名我会感觉自己在打扰别人。”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影子里竟然传出来极爽快的大笑声,这让她的脸逐渐红了起来,不过淡漠的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 这要求很奇怪吗?为什么祂的反应这么激烈? “那你希望是什么?” 艾丝特稍一犹豫,一个词先一步从她的唇边滑落:“切尔诺伯格?” 数秒的沉默,正当艾丝特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随意的称呼感到冒犯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从影子里传出: “不,赫尔斯。” 艾丝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好。” 阴影又一次浮动,在艾丝特的背后轻轻拍打一下,血色斗篷背部的向日葵花盘颤动起来,花盘的图案忽然膨胀起来,挤成一团的眼睛同时睁开,散发出充满威慑的污秽气息。 艾丝特的身子一僵,在那些眼睛同步合拢,向日葵的花盘恢复正常后,她才重新放松下来。 时机正好,艾丝特赶紧问出之前一路都满怀疑惑的事情:“阿蒙之前说祂知道我的锚在哪,请问您知道那是指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的记忆并不完整,也很少像今天这样平静。” 艾丝特抓着斗篷领口,扣子是一段半透明的椭圆甲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这就是手指甲。斗篷摩挲起来触感光滑,布料却带有体温般暖度。 艾丝特仰头望向上方的十字架:“真的不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十字架投下的阴影又猛烈地动荡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再度涌起,将艾丝特裹挟在内。 直到好几分钟后,那细碎嘈杂的混乱低语声才重新平静下来,沙哑的声音从艾丝特的影子里传来: “如果想走,就让乌洛琉斯带你离开。” 银发的“命运天使”恭敬地俯身,抬头的时候,祂脸上浮现一抹很温和的微笑。 艾丝特戳了戳肩膀上的云雀,解下它脖子上的黑夜圣徽塞到怀里。 在艾丝特的小声劝说后,云雀苦恼地鸣叫一声,不太情愿地展开翅膀,向着十字架虚影的方向飞去。 阴影帷幕猛然扬起,将那只飞近的云雀卷入其中。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眉头微皱:“为什么有股烟草味……” 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传来。 反而是乌洛琉斯站起身,缓缓走到艾丝特身边,因为有主的命令,这次乌洛琉斯说话时顺畅很多:“你要离开吗?” “我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吗?” 乌洛琉斯的脸上流露出少许困惑,在安静思索片刻后,才点点头:“离开的时候,找我。” 艾丝特扫了一眼角落里虔诚祷告的利奥马斯特:“这里跟外界被完全隔绝了?如果我想带别人离开有没有办法?” 她还记得这里是“神弃之地”,而她认识一个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太阳”背后仍然有一座被遗忘在这里的城市,艰难地在永夜里挣扎求生。 过去好几秒,反射弧相当长的乌洛琉斯才给出回应:“隔绝了,所以不行。” 艾丝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关键,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们比较特殊,所以才能通过那种方式离开?” 乌洛琉斯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要跟“太阳”有所接触。不然在无法达成约定的情况下,很容易给“太阳”虚假的希望,还不如别见到。 艾丝特冲乌洛琉斯挥了挥手:“那我先下山去了。” “嗯。” 乌洛琉斯神态温柔,用跟艾丝特相近的姿势挥起手。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忽然冒出了“小学生独自离家上学”的违和感。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又回头望了眼天空中的十字架虚影,还有下方那仍然在挥手的银发身影。 好,更正一下,可能是“中二年纪离家出走”的怪异感……“卓娅”为什么又开始装死?起来让“灵性直觉”干活啊,山下危险那么多! 艾丝特在内心又开始胡思乱想,试图排解自己复杂的情绪,而她表现在脸上的,仅仅是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脸上淡漠温和的表情与乌洛琉斯如出一辙,眼底亮着光芒不散的印记。 在艾丝特渐行渐远后,利奥马斯特的身体才剧烈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仰望十字架的虚影,脸上挂着血泪,不断将涌到嘴边的血肉碎块吞咽下去。 乌洛琉斯神态淡漠地跪到旁边,继续对着十字架进行祈祷。 —— 常理来说,下山容易上山难,但是对于艾丝特来说,情况是反着来的。 上山的时候,艾丝特正寄生在云雀身上,乌洛琉斯的肩头站着非常稳当,几乎没有任何颠簸,让艾丝特怀疑他是不是早已经习惯带着云雀四处活动了。 此时艾丝特自己一边偷窃距离,一边徒步走下山,花了不少时间才到山脚,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疲惫了。 或许也包括跟“真实造物主”会面的原因,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不断给出反馈,这种交互消耗的反而是艾丝特的灵性与精神。 为什么非要用脚走路,好想飞…… 艾丝特活动了两下手腕,将肩头的红色斗篷又紧了紧,它的长度几乎是刚刚好,虽然过膝却不会拖拽到地面,说得上是量身定制。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一片漆黑,鲜艳的红色斗篷会更加刺眼,让艾丝特很怀疑下一秒就会有大灰狼冒出来。 随着她离开那座山峰的范围,走入同样荒芜的平原,黑暗中能看到越来越多徘徊的怪物,但是它们很少会接近艾丝特的方向。 即使身边没有光亮,艾丝特也没有被这里的黑暗所隐秘,她摸出了怀中那枚银质黑夜圣徽,上面时不时就会掠过一层黑光,不断吸收“隐秘”的神力残留。 正是因为黑夜圣徽的波动,艾丝特才会对乌洛琉斯抛出“神战”的猜测。 然而乌洛琉斯实在不能给她提供多少信息,甚至还不如“太阳”在塔罗会上讲的事情多。 艾丝特将黑夜圣徽塞回怀中,庆幸自己提前跟“愚者”请假,缺席了这一周的塔罗会,这样就不用担心时间的流逝了。 或许该让“愚者”帮忙给“世界的学生”报个平安,啧…… 一想到克莱恩那番自曝,说他也是“愚者”眷者这种事,艾丝特就很想当面斥责他一通,写信的发泄度不够,也不方便让“愚者”知道。 艾丝特仍然能感觉到“神弃之地”某个地方传来隐隐的呼唤,在离开前,她想去那里看一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游荡者 “未来号”。 一离开神战遗迹的海域范围,克莱恩就发现被关在笼子里那只云雀有了动静。 相比在加尔加斯群岛,艾丝特给克莱恩展示过的那只云雀,现在顶着“壳”的云雀更加灵动,眼神也透露出一点人性化的意味,竟然在小心翼翼打量着克莱恩的神态。 见克莱恩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云雀发出微弱的两声啾鸣,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底部,一动不动委屈地望着笼外的人。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船舱。 数分钟后,他端着一个托盘和一小杯淡啤酒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片面包还有碎鱼肉的边角料。 看到食物的瞬间,云雀的眼睛就亮起来了,虚弱地抬起头,努力挤到笼门边上,迫不及待地望着克莱恩。 这神情跟某人坐在餐厅看上菜的时候简直太像了。 克莱恩有种仰天掩面的冲动:“虽然知道你算是某种聚合成形的‘分身’,但为什么连性格都会一同模仿她,而不是‘卓娅’啊?” 这让克莱恩总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他其实也想过要不要将这只云雀交给“神秘女王”,可是又担心某天艾丝特会来找到他,想要带走这只被迫寄养在这里云雀。 当然,绝对不能交给弗兰克·李,不然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实验,扭头“未来号”直接变成了鸟窝…… 那艾丝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至少能让她短暂忘记跟我算账的想法。 克莱恩刚打开笼门,那只云雀迫不及待地蹦出来,却因为沉睡太久没有活动,身体发虚,跌跌撞撞地栽倒在餐盘里。 克莱恩看它虚弱蹬腿的样子,不得不伸手扶了云雀一下,让它能站稳在盘子边缘,叨扯里面的鱼肉。 克莱恩将面包撕成小块的碎片,然后拍掉手上的残渣,等待云雀自己用餐。 这下要真变成养鸟了,也不知道你的原主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对面真的是“神弃之地”,那可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不过利奥马斯特的行为也证明了,从外界一直有进入“神弃之地”的方法,他那时候的状态已经有所改变,“卓娅”是用艾丝特的身体活动,将他带了出来…… 克莱恩望着那只蹲在盘子边可怜兮兮抬头的云雀,他往只剩少许面包渣的盘子里倒出淡啤酒,好让这只小鸟能喝两口。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云雀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克莱恩立刻警觉起来,再度确认这只云雀的智慧比普通的鸟类要高不少: “不要学她装傻,直接点头或者摇头。” 云雀怯怯地发出“啾”声,点点头。 克莱恩再度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要不要离开?有别的指令给你吗?” 云雀拼命摇着脑袋,好像生怕被赶跑似的。 它的智慧跟非凡生物差不多,甚至能与人类进行沟通,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克莱恩思考片刻,难以决定是否要留下这只云雀。 所以他摸出了一枚硬币,想通过占卜来看看答案,在获得“没有敌意”和“带着它”的结果后,克莱恩也只好认命。 “那你必须老实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如果你飞走了我是不会花心思去找你的。” 云雀点点头,在桌面上蹦了一圈活动身体,然后才展开翅膀飞到克莱恩的肩上。 克莱恩端详着云雀露出白骨的翅尖:“你的外形还能改变吗?” 云雀站在克莱恩肩膀上,用力地甩动起身体扑动双翼,淡淡的光芒从它体内亮起。 很快,翅膀上缺失的羽毛和头顶颜色奇异的羽簇都有所改变,现在看上去除了眼睛颜色偏淡黄,它与普通的云雀几乎没有多少外观上的差距了。 克莱恩戳了戳云雀的脑门:“好,那你有名字吗?” 云雀双眼清澈地盯着克莱恩,第一次显出更动物化的茫然,没有给出回应。 “还是喊你诺恩斯算了。”克莱恩放下手,开始整理桌上的盘子,空笼子还得还给弗兰克。 因为艾丝特的挎包里有神奇物品,克莱恩知道那把“罗根之爪”带有不可控的毒性,所以他将整个挎包都献祭给自己,放上了灰雾的杂物堆中。 不过让艾丝特知道“世界”身份之后,克莱恩反而松了口气,这下就有合理的借口让“愚者”帮忙传达消息,不用再走信使了,虽然说到底还是我自己…… 云雀连续两声轻鸣,将克莱恩从思考中拉回来。 “我在想你的主人跑哪去了。” 云雀又叫了一声,然而它能听懂克莱恩的话,克莱恩却不能理解它的鸟语,沟通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克莱恩转了两圈手上用来占卜的硬币:“她在很远的地方,只能委屈你了。” 云雀蹲在克莱恩的肩膀上,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 “神弃之地”。 白色的闪电频繁在天空中出现,有时候会发出遥远的轰响,有时候却在悄无声息间溃散,展现出极不稳定的状态。 除了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畸形怪物,艾丝特没有遇到任何活物,这里甚至没有植物,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早就异变成了别的模样,比如艾丝特中途看到过的一团蠕动藤蔓。 怀中的黑夜圣徽一直在发挥力量,艾丝特已经怀疑这是不是黑夜亲手“开过光”的东西了,不然在这神力残留的地方,怎么会如此有效地给予她庇护。 圣徽的力量相当被动,考虑到之前“卓娅”一直携带着这枚徽章,艾丝特却被困在梦境里始终无法清醒,基本可以判断它有“安眠”的效果。 再加上联系黑夜时的“梦境”,除此之外,就是能与这里黑夜互相融合的“隐秘”。 艾丝特有种推测,黑夜圣徽本来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卓娅”的,所以黑夜女神在梦境中也从未提起它。 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 阿蒙曾经分身告诉她的话又冒了出来,化作一根刺,不断扎进艾丝特对高位存在的信任心上。 艾丝特反复叩问内心,可是真实造物主……或者该称呼为“赫尔斯”,那祂与乌洛琉斯呢?祂们都算是正神教会、北大陆各个国家公认的邪神,但是祂们却依然对我表达了善意,或者至少是看在“卓娅”的份上,祂们愿意帮助我。 在艾丝特眉头皱紧的时候,“灵性直觉”又活跃起来,给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回馈,让艾丝特的神情恢复淡漠: “斗争?神明之间的斗争……” 斗争的本质是利益,祂们所求的也是利益。 艾丝特踏在布满焦黑裂口的大地上,这样想道。 视线能及的黑暗逐渐浓郁,透出轮廓,前方是她所见第一个城镇的废墟。 乌洛琉斯带利奥马斯特前去会见赫尔斯的时候,似乎刻意绕开了任何有遗迹的地方,直接往那座高山走去。 所以现在艾丝特不得不用双脚,随自己的心意来丈量这个地方。 由于这里紊乱的非凡力量残留,她已经不敢再随意偷窃距离,艾丝特目前能偷窃的范围太过有限,对这里的环境又十分陌生,她不能保证窃走距离的下一秒,自己会不会正踩在什么怪物的身上。 她戴上了鲜红斗篷的兜帽,踏进了城镇的废墟之间。 除了天空偶尔会传来暴烈的雷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没有什么声音,这让艾丝特下意识放轻脚步,当好行走在荒山野墓间的外乡人。 大部分房屋连原本的形状都看不出来,地面或外墙布满半米宽的异样黑条,仿佛是什么东西流淌黏液又被风干后,留下一层脆纸覆盖的轨迹。 断壁残垣如同复制又黏贴,填满所有破碎道路的两旁,只是里面偶尔露出来的东西不太一样——可能是张砸成两半的石桌,缺了条腿的石凳,或者光秃秃找不到身子的一截腿骨。 又或许那是巨人族的臂骨。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里没有多少能标识方向的东西,只有生命被毁灭过后的空虚。 一群拖拽着柔软四肢的怪物在黑暗中蠕动,如同蜗牛那样拱起扁平佝偻的身体,摩擦着而前进,在身下拖拽出大片红褐色的痕迹。 艾丝特平静地从它们几米远的地方走过,互不打扰。 只是沿着破坏最少、未被掩埋的一条大道,她走到了这片废墟的最中心。 呼啸的风时有时无,胡乱吹过风化的石碑,吹掉一层薄薄的粉末然后又狂奔向下一个地方。这个过程曾经重复百次、千次,难以数计的日月让原本刻下的文字化作尘土,尘土飞往大地。 直到这一刻落入外来者的掌心,原有的轨迹被扰乱了。 艾丝特是下意识做出的抓取动作。 她轻轻摩擦手指,让那深灰色的细粉从缝隙里洒落,坠往下方,然后她摊开右手,还有少许粉尘沾在掌纹边缘。 带有圆形星芒的双眼扫过城镇中心的石碑,猜测着这里应该刻过什么,主的圣典与戒律?光明到来这座城镇的记史?单纯只是这座广场的名字? 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了。 或许这座城镇最后仅存的居民们正匍匐在地面,将身体磨碎在曾经走过的道路上,留下一点带血腥味的痕迹,不论这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 “命运吗……” 艾丝特拍掉了掌心里的灰尘。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逝去者 沉寂千年的黑暗里,响起了歌声。 歌声,如果它响起在贝克兰德的歌剧院或者特里尔的舞厅,响起在拜亚姆的码头或者圣密隆的酒馆,甚至是费内波特的沙滩边,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唯独不该在没有光与热的这片大陆上。 多荒谬啊。 唱歌的人也在这么想。 婉转的音从唇边跌落,没有详细的词语和名称,仅仅是凭着记忆中模糊的感觉吐出,跟一条本能驱使下吐出气泡的鱼没多少差别。只有音调能给人以模糊的感觉,这大概是一首颂歌,歌唱神明的伟大、光明与正确性。 又一阵狂风卷过,吹起她红色斗篷的下摆。 艾丝特站在那块巨石的顶端,兜帽下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淡漠而温柔地半垂,柔和而坚定的歌声,乘上风传进坍塌的石制建筑间。 点点光芒从兜帽内侧亮起,悠然飘飞而落,围三米高的石碑不断盘旋起来。 由歌声为指引,它们不再混乱无序,顺时针转动的时候,仿佛形成一处光流搭建起的漩涡。 在城镇中爬动的怪物们被触动感知,受到那旋律的吸引,逐渐往这处广场聚拢。 光芒映照下,艾丝特能清晰将它们的外形收入眼底: 它们看上去像是被压扁、拧条又重新黏起的橡皮泥团,梭状的头部与脊椎才有坚硬的骨骼,软水母般伸出的肢体并没有固定数量,四条到九条的个体都存在。 这些用身体蠕动摩擦地面前进的怪物,动作一致,它们抬起头仰望着石头上方的红斗篷,露出梭子头部的裂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刺形尖牙。 它们来到广场上,在身后拖拽出长长的红褐色血印,就不再移动,而是变成了安静的“听众”。 艾丝特的歌声中开始回荡嗡鸣。 盘旋在巨石周围的光点随之散开,仿佛临头洒下的光雨,落向那些怪物身上。 歌声还在继续,但是兜帽下的双眼渐渐抬起,集中精神注视着接下来的变化。 随着光点穿梭,一丝又一丝断裂的虚幻银线从这些怪物身上冒出,被抽离。像破碎的蛛网,被撕扯断的线头,连带着它们的生命与灵,都被一同卷出。 那些怪物的头颅一个又一个垂下,但是它们没有任何动静,平和安静地沉浸在歌声中,毫不在乎同类甚至自身的死亡。 歌声渐渐仿佛,在停歇那一刻,所有的光点都有了同样的目的地,它们往石碑的顶端飞回,身后拖曳的细丝交叠成片,宛若一段银光粼粼的河流。 艾丝特放下了兜帽,光点落入她的发丝间,而被汇聚起来的银丝不断落入她抬起的双手,在她的掌心里转动收缩成银色的光团。 艾丝特合拢双掌,闭上了眼睛。 在脑海中勾勒光团,她迅速沉入那奇特的感知世界里,然后将灵性探进手中混乱的银光里。 —— 模糊斑驳的色块不断晃动。 四个人影走到了三米高的巨大石块前,高矮不一。 “哈,这东西肯定足够大!附近就这东西最显眼,就它了!” “你想好要给这个新城镇命名什么了吗,奥赛库斯?” “抱歉,萨斯利尔大人,我还没有想好……” “快点想,我们没时间在这耗上太久。等你考虑好了,就看我怎么把那名字烧上去,你还差得远呢!在旁边唱唱歌得了!” “梅迪奇你不要再吵了,让我好好想想!”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你想管这个新建立的城镇叫什么都可以。” “喂喂,怎么了乌洛琉斯?你又看着什么呢?” “有光……” 银色的眼眸往巨石上方抬起,似乎穿过遥远时间那么一瞬,望到另一双带有印记的眼睛。 “主的光辉永远都照耀着我们,这不是当然的?你又在犯什么傻!” “萨斯利尔大人,我决定了! 既然这里是我过去第一次遇见主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主的光辉的地方,那就叫它——” —— 艾丝特睁开眼睛,手中的银色光芒已经彻底泯灭。 一滴又一滴温热从她鼻端落下,在触及血色斗篷的瞬间,就被全部吸收干净。 艾丝特脑海中的嗡鸣声迟迟没有平静下来,她搜索了很久,才借由这些怪物与这座城镇结合纠缠的命运,找到一丁点痕迹。 但是那个年代已经太久远,除了朦胧的声音,影像已经无法被她窥见。 说到底,还是她现在的力量太微弱,她不该是个“偷盗者”,所以她看不到完整的命运长河,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去窥视早就被风化的过去。 他们好像提到了几个名字,艾丝特用食指和中指点了点前额,嘴角勾起温柔的浅笑。 巨石下方的广场上,所有怪物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 艾丝特双手合拢再摊开,“苍白骨钉”便落到了手中,她转过身来,用力蹬了一下巨石,身体上跳那刻,左手对着自己一下开合,偷走了自己与地面间的“引力”。 艾丝特的身体缓慢如浮尘般往下落,骨剑尖端却在巨石上游走,刻出纤细而飘逸的巨人语字迹。在她的脚底踩在实地上那刻,骨剑挑过最后一点弯钩,将巨石上所缺失的名称留下。 艾丝特将“引力”还给自己,嘴角的微笑渐渐淡去。 在不散的黑夜下,“朝阳城”捡回了它遗失在时光里的名字。 但也仅仅是一个名字。 “真糟糕啊,这里早就没有太阳了。” 收起“苍白骨钉”,艾丝特环顾了一圈广场上死去的怪物,想象着曾经有大群居民聚集在这座广场上,为了神子诞生而庆贺的场景。 他们在巨石上挂满代表“幸福”的花环,双柄壶中盛满节庆特供的劣质酒酿,肩并着肩地欢笑,听到他们的主宣布这一天为“光辉年代”——新纪元的元年。 这里曾经经历过那么一天的,至少艾丝特注视命运长河的时候,有这么不经意的一瞥。 艾丝特偷走自己与隔壁另一条街道间的距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她又重新拉起兜帽,让阴影盖住自己展露印记的眼睛。 因为刚才唤起命运共鸣的举动,她脑海中能感受到的呼唤愈发清晰,替艾丝特指明了前进的大致方向。 借由那些命运作为补充更方便,这样很长时间也不会有饥饿感,刻下那个名字才是顺手而为,就是这样。 艾丝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 头顶的闪电逐渐平息,“神弃之地”迎来更加幽静的“夜晚”时间,但对不畏惧怪物的游荡者来说,并没有太多不同。 艾丝特偶尔会哼点调子,但却没有再放声歌唱。 她已经验证过歌声在这里同样能引发异样,吸引并与那些怪物也产生共鸣,这给她自身安全又添了一些保障。 不过要是遇到阿蒙,这些事情大概完全不顶用,艾丝特心里有数,所以优先以保持低调为主,能避开麻烦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先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艾丝特之后也没有再接近那些零散的城镇废墟。 她在心里再三祈祷“好运保佑”,“神弃之地”范围相当广,艾丝特只希望不要跟阿蒙碰上。 祈祷的这些话都是说给“卓娅”听的,艾丝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她没有根据意愿,直接给予别人好运或厄运的能力,本身的运气也总是起伏不定。 艾丝特也跟亚伦询问过这点,但是亚伦给她的回复只有:“我就是知道这样做会幸运或者倒霉,至于怎么积攒和使用,获得魔药知识时就懂了。” “如果我苏醒时吸收的非凡特性不是‘偷盗者’,而是‘命运’,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艾丝特压了压右眉心的位置,偷走自己的重量,试图往一片翻滚气泡的泥沼深处前进。 这片泥沼范围太广了,艾丝特试着往侧边绕行一段路,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能通行的地方。如果她想继续往感知中的方向前进,就必须跨越这片黑色泥流涌动的沼泽。 “灵性直觉”很平静,艾丝特便坦然地取出“苍白骨钉”握在手里,踩在黑色沼泽上方,浅浅落下一点脚印就飞快往前走去。 一颗巨大的泡泡在艾丝特的左手边鼓起,几乎是眨眼间就膨胀到半人高,里面晃动着一根灰扑扑的树枝,枝头悬挂着拳头大小的“果实”。 “果实”外包裹着一层黏膜,透出内侧外观与大脑皮层相似的组织。 泥沼泡泡猛然破裂,美妙的呼唤声从枝头的“果实”里传出来,它不断散发出能勾引人分泌唾液的甜香,邀请误入沼泽的行人摘取自己。 这陷阱也太明显了…… 艾丝特皱了皱鼻子,有点无奈。 虽然她能感受到这怪物的特殊,也通过“解密学者”分析出它同时作用在精神与身体感官上的诱惑力,但是这种“果实”对她的吸引程度,比非凡特性可要差远了。 “灵性直觉”稍有触动,艾丝特下意识的反应比她的思维要快,骨剑反手刺出,直接挑穿了树枝末端的果实。 “苍白骨钉”刺破果实外层的瞬间,触感仿佛扎碎了一颗泡泡。 小臂粗壮的树根猛地从地面下方探出,要在艾丝特的周身合拢。 手掌开合,她已经出现在三米外的沼泽上方。 艾丝特仍然没有看到这片沼泽的尽头,一段又一段焦黄的根须从地面穿刺出来,大有要填满这片沼泽的架势。 艾丝特淡漠温和的眼睛弯了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纠缠者 黑流涌动,气泡鼓起又破裂开,越来越多的树枝与根须从沼泽下方探出,一颗又一颗大脑状的“果实”在枝头摇晃,不断散发出甜美的香气与焦急的呼唤声。 由于“果林”的范围太广,实在难以迅速摸清这只怪物的本体究竟在何处。 即使“苍白骨钉”刺穿树根,破坏它异常活跃的生命力,枯萎的尖刺长须也会迅速被取代,下方不断探出新的枝条,狠狠刺向握紧骨剑的人影。 艾丝特一次又一次偷取距离,躲避开树枝的穿刺。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灵性感到疲乏前,她要么选择退回先前的岸边,要么拼一下运气往对面的方向偷取距离,直接脱离这怪物的领地。 但前方的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也是未知数。 速战速决?能做到吗? 艾丝特一边这么思考,一边挥动手中的骨剑,一次性串起三根鞭子般抽向自己的树枝,然后她左手抓握迅速偷走距离,出现在下一个短暂的落脚点。 我需要一点额外的时间。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光点已经从兜帽下方不断飞出,悬浮在艾丝特周身,散发出微光。 艾丝特生出如臂使指的灵活感,在眼底的印记难以隐藏之后,这些光点似乎已经不再区分她与“卓娅”间的差异,而是完全能被她掌控…… 艾丝特的左手扬起一根食指,在空气里勾勒出没有痕迹的圆圈。 光点聚拢,如同受到驱使而尽快列队,在艾丝特脚下勾勒出极巨大的圆环,往沼泽下方沉入。 先前扬起的树枝缓缓往下收缩,而艾丝特用力蹬在一段树根顶上,跳跃到半空中,从上往下仔细观察着沼泽间的变化。 在圆环落下后,范围外树根的动作逐渐凝滞,好运划定的区域没有出错,这只怪物最为要命的核心应该就在这附近,离艾丝特并不远! 树根的枯萎与下沉,延伸与收缩树枝的方向,沼泽气泡的涌出点, 艾丝特的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将“解密学者”的能力发挥到最大,让所有最细微的异常,全部指向同一处汇聚的地方! 将线索握起,由点织线,这应该是她相当熟悉的能力,溶于本能的举动。 浅淡温和的眼睛穿透泥沼下,捕捉到一颗绿意浓郁、近乎半米长宽的脑形“心脏”。 高高跳起的身形又开始下落,往树根交织而成的捕猎网落去。 被勉强压榨的不完整“重启”骤然破碎。 艾丝特本来也没指望它能撑多久,她直直地盯着刚才感应到的方位。 即使它开始逐渐扭动转移,出于本能想要将核心藏往更深的地方,也至少需要数秒的时间。 更别提在转移时,核心附近的树根必须得散开,露出足够它通过的缝隙。 足够了。 那颗青翠灿绿的心脏始终落在艾丝特的眼里,她屏住呼吸,偷取距离。 穿着红兜帽的身影消失在沼泽上方。 腐臭的泥沼间,树根错落的狭窄缝隙里,“苍白骨钉”从歪斜的角度递出,狠狠地穿过青绿色的大脑。 死亡的气息探出尖牙,撕扯碎怪物的生命力。 艾丝特的左手上翻,又一次偷走自己与上方的距离,她的身影瞬间又在沼泽外浮现,维持向下坠落的物理惯性。 骨剑刺在一截胡乱挥舞的树枝上,让它彻底老实下来。艾丝特站在枯萎的碎枝上,只有在某些树藤靠近的时候,她才会信手挑出剑花,让它们也安静地漂浮在沼泽上。 先前缠斗时,这树藤枝条纠缠成的怪物不断被骨剑吸取生命力,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激怒了它,导致它更为凶猛地想捉到这难得的新鲜猎物,迫不及待结出更多混淆视线、吸引猎物的“果实”,希望借此影响到艾丝特的判断。 结果就是这怪物的整体上浮过多,不能立刻将核心重新埋回泥沼里,即使在艾丝特使用“重启”时它察觉到危机,也晚了那么一步。 枝头的果实一个又一个破裂,灰白的浆液洒在黑色的沼泽上,继续散发出那古怪诱人的香气。 最后一根树藤也无力地垂下,艾丝特正想往沼泽另一侧离开时,“灵性直觉”忽然有了一点触动。 “有什么东西?灵性材料?”艾丝特很快反应过来,她甩了甩“苍白骨钉”,跳向引动她感知的方位,“也对,与那座海域不同,这里的怪物都是实体。” 艾丝特用骨剑戳来戳去,然后用力往下踹了一脚,露出一片能摸到树藤下方的洞口。 在观察片刻后,她还是放弃了伸手去掏的想法,只是俯身进行观察的时候,艾丝特都能闻到树根边让人反胃的恶臭。 小试一下?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丝特伸出左手一抓。 一团半敛半放的青绿花苞落入她的掌心,捏上去柔软得仿佛一团羊毛,散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甜香。 有什么用?不知道。 艾丝特能肯定这是比较特殊的灵性材料,至少有序列六以上,更具体的内容或许只有通过占卜才能了解到,只是观察并不能让她获得进一步信息。 不过在怎么保存它这一步上,艾丝特犯了难,最终只是将它塞到了兜帽边,兜在里面。 这样紧挨着头发间的光点,也能有效压制它的异变,艾丝特手头也没有别的容器,眼下只能这么办。 除了兜帽有一点沉,倒是没有太影响的地方,这花苞的体积那么小,还不至于从后背漏下去。 艾丝特每前进一小段路,就会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偷走少许距离,她终于抵达岸边的时候也松了口气,这段路程比她预想中要耗费了更多的时间。 她在经过一片石柱群时停下脚步,靠坐在其中一根石柱下方,想要进行片刻休息。 这场漫步,生理上和灵性的疲惫只是一方面,更加让艾丝特感到疲惫的,是跟黑暗一样没有尽头的孤独感。先前跟乌洛琉斯与利奥马斯特一同前行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一个人走出很远后,艾丝特很难不回想当时跟乌洛琉斯的奇妙对话。 她叹了一口气,将兜帽拉得更低了。 艾丝特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是否存在极端的冷热交替,或许环境有些偏冷,但是带暖意的斗篷替她隔绝了外界的温度。 头顶又开始出现频繁的白色闪电,即使是雷鸣声与风声都会让人感到亲切,而不是漫长到只有自己心跳的安静——那很容易让艾丝特产生,除了自己一切都不存在的错乱感。 黑暗中的怪物倒是会发出声音,不过也绝对谈不上多愉快,它们的呼吸或脚步,都只会强迫艾丝特绷紧神经,越发小心地绕开所有活动的黑影。 战斗只是增加更多无意义的麻烦,她只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在呼唤她,而不是在这里进行非凡材料的狩猎。 或许“太阳”会知道自己获得的材料是什么,等到下次塔罗会见面艾丝特觉得可以问问他,或者干脆把这东西卖给别人也不错。 好想睡一会儿。 艾丝特摸着手背上的羽毛状花纹,想起自己的手套还在挎包里。 “罗根之爪”也在里面,糟了,克莱恩会不会受到影响?虽然我有用光点施加过封印,但是如果过去时间太久也会失效的。现在手头没有能做仪式的东西,不知道这里举行仪式能不能召唤出信使。 干脆向“愚者”先生祈祷,让祂帮忙将这个消息转达给克莱恩。 有了这样的想法,艾丝特垂下头,双手合拢在身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她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扇动着翅膀,正在不断接近。 鸟类? 艾丝特一抬右手,“苍白骨钉”已经紧紧握在掌心中。 自从踏进这片黑暗的大陆,唯一见过带翅膀的东西,除了她自己的云雀,就是白眼圈乌鸦,艾丝特当然会生出警惕。 不过在数米外,那扇动翅膀的声音就停下了,艾丝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便进入特殊的感知状态,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在她右手不远处的石柱顶端,蹲坐着一片黑色的鸦类剪影,由蠕虫般的虚影抱团结合而成,它正悠然地将视线投往下方。 艾丝特几乎能隔着黑暗,看到那双黑眼睛里狡黠的笑意。 这让她感到怀念,又让她生出杀心。 似乎察觉到她心里的敌意,那只落在石柱顶端,保持距离的乌鸦打了个招呼: “不要这么担忧,我不是本体,而且我们对你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睛,完全没在意那只乌鸦的话。 休息被打扰了,它真是会挑时间。是因为之前两次动用过“卓娅”的力量,所以被盯上了?阿蒙本体那里似乎掌控了“卓娅”的把柄…… 将两点之间的地点联系起来,借此摸清我的行动路线,这么推测下去的话,祂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 艾丝特从地上站起身,右手紧握着“苍白骨钉”再没有收回,她用左手接连向着某个方向抓握,红色的斗篷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再在这里待着也没有意义,在阿蒙本体出现以前,最好尽快离开,在祂抵达前赶去那传来呼唤的地方。 石柱顶端传来一声带笑意的叹息:“唉,明明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又不肯听呢?” 第一百二十章 封闭之圆 “我知道你要去哪。” 乌鸦与夜色彼此难分,白色的闪电亮起,便将它紧随不舍的影子照亮在艾丝特脚边。 艾丝特没有说话,抬头仰望那舒展的羽翼。 结果下一瞬间乌鸦的身姿已经优雅地滑翔往另一个方向,然后瞬间偷走距离,闪现到更隐蔽的黑影间。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艾丝特笑容地温和轻声说道,也不在乎乌鸦能不能听清,“我又不是想寄生你。” “我知道,你只想杀了我。” 声音在身后响起的瞬间,艾丝特的左手已经往后方一次抓握,“解密学者”的能力足以让她通过声音,瞬间分辨出对方所在的方位。 苍白骨钉猛地递出,却只是落在了空气中,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继续往原定的方向偷窃距离。 白眼圈乌鸦的身影在另一道落雷间被照亮,与艾丝特近乎是不分先后地往这个方向闪现,同步偷走着距离,始终没有远离。 艾丝特不想搭理它,乌鸦倒是更加多话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这应该跟你无关才对。” 艾丝特第一次在乌鸦的注视下露出表情,她淡漠温和的神态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短暂停下偷窃距离的动作:“你的本体呢?” “神弃之地”对阿蒙来说毫无阻碍,一个“偷盗者”的天使之王,基本可以在这片荒芜的大陆上随心所欲,如果祂想来的话,早在乌鸦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该找上来了。 但是现在祂一直没有出现。 这种与预想有偏差的情况,让艾丝特更加难以摸清阿蒙的打算,如果是“卓娅”或许能推理到什么,但是艾丝特并不了解两者间详细的过节。 乌鸦不满地咂了咂舌:“你看看,紧张的明明是你,不是我。本体只是派我来跟你聊聊,这还不足以表达祂的善意吗?” 艾丝特快步往前走去,缓解着因频繁偷窃距离而疲倦的灵性,连眼神都懒得给乌鸦一个:“这种举动本身就可以视为‘欺诈’的一部分。” “哈哈,你不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吗?”乌鸦沙哑的笑声在艾丝特头顶来回打转,“不要岔开话题,这里的事情跟‘艾丝特’无关,不过你可以猜猜跟谁有关?” “卓娅。”艾丝特勾起嘴角,虽然笑容温和,但是眼里却只有淡漠。 乌鸦似乎飞累了,缓缓落往下方:“所以你并不需要管祂的事情,对?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它的身形忽然消失,出现在另一侧三米开外,乌鸦原先下落的地方有一道骨剑刺出。 在失去这次的目标后艾丝特并没追击,她在下坠时一拧身,稳定地落在地面上,对这次失手满不在乎,继续往前走去。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卓娅跟本体严格来说,可算得上是朋友,不然你为什么能跟分身友好相处?” 这只白眼圈乌鸦言语间更谨慎,没有直接点明“小七”这样的称呼。 “这种谎言真够拙劣,你的‘诈骗师’特性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只有‘寄生者’特性。”那乌鸦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委屈。 艾丝特抬起左手,冲空中的乌鸦比划了一个中指,然后她又一次开始偷窃距离,不想听头顶那只黑鸟的闲话。 “我从见到你开始就有一个问题。”乌鸦紧跟在空中,完全没理会刚才艾丝特用手势表达出的不满。 “我让你闭嘴你能不问吗?” 艾丝特反问出的话语很飘忽,因为她每过几秒就会出现在数米远外。 乌鸦的语气竟然显得有点得意:“不能。你听上去比以前暴躁不少,有点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谁?” “是谁呢?我都忘了祂的名字了。” 乌鸦扇动翅膀,又一次往下俯冲,与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擦肩而过,但是这次它并没有迎来骨剑的攻击,多少让乌鸦感到那么点无趣。 艾丝特再次偷窃一段距离后,她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挡在身前的是一片黑色的淡雾,更深处的地方隐隐有光芒透出来,但在外侧实在难以看清楚。 黑雾里残存的非凡力量十分紊乱,如果再偷窃距离,反而可能被卷到其中,落往不知道哪个方向,甚至可能产生某种具有破坏力的连锁反应。 在这样的预感下,艾丝特只是活动了一下左手,没有贸然拼运气就往里深入。 “出于好意,我推荐你步行,因为前方区域的物理法则被欺诈过。”乌鸦从半空中落下来,站在艾丝特右手边不远处,满眼好奇地盯着她。 艾丝特知道这句是实话,她侧头瞄了眼那只白眼圈乌鸦,不得不采纳这个建议,又一次改成步行。 在艾丝特踏进黑雾范围的那一刻,她感觉右眉心猛地传来一下抽痛,但也只是短短瞬间,异动就在脑海里的嗡鸣声中恢复了平静。 那只乌鸦也凑过来了,它似乎不再惧怕被艾丝特出手攻击,大胆地跟在她的脚边。 但这乌鸦也很谨慎,红色斗篷随着艾丝特迈步而卷起的时候,乌鸦会小心翼翼避开边角,这似乎也是它没有尝试落在艾丝特身上的直接原因。 艾丝特注意到了这点,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这就飞累了?我可以把肩膀借你啊。” 乌鸦扑动两下翅膀,跟在艾丝特身后的地面上:“神话生物的本质不会让我感到疲惫,但是看到你的表现,我会觉得你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哈!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算了,跟你争论这种事也没有意义。”艾丝特及时止住话头,加快前进的速度,再说下去只会影响她自己的心情。 “我并不是指这件事,”乌鸦高兴地往前蹦了几步,让自己进入艾丝特的视线范围,“你现在已经是‘寄生者’了。” 艾丝特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总算肯落在乌鸦身上:“你想说的事情跟我的晋升方式有关。” “你的非凡特性都来自我们,你心里也该明白这点?”乌鸦歪了歪头,看上去像是在琢磨什么坏事。 艾丝特用沉默应对了这个问题。 她忽然抬起头,黑雾几乎已经到了尽头,前方透出与她发色相同的光芒,这让艾丝特忽然小跑起来。 乌鸦不得不拍动翅膀重新飞起,好能跟上艾丝特的脚步,它说话的兴致完全没受到干扰:“你就没有想过,你也是取代了另外两位阿蒙的命运而存在的?那你——” 艾丝特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要再抬腿往前迈去,她就会脱离黑雾的笼罩,就能看清那片不远处的温和光幕了。 她也没有去看那只乌鸦,但却回应了它刚才的话:“我不是阿蒙。我不明白你说这些是打算影响什么,我的自我认知?这就是本体派给你的任务?” “本体只是派我来看笑话的。”乌鸦飞落在艾丝特身前,冲身后黑雾之外的范围抖了抖翅膀。 “外面到底有什么?” “卓娅的遗物,卓娅的宝藏,卓娅被哄骗着放在天平上却一文不值的赌注……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艾丝特’的东西。”乌鸦抬起头,黑眼睛里笑意盈盈。 理智告诉艾丝特她应该回头,因为她从乌鸦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与期待,它说这话时强调的重音,也让艾丝特下意识挑起眉头。 既然是阿蒙期待的事情,自然会让艾丝特产生不妙的感受,“灵性直觉”却犹豫不决,无法给出清晰的导向,只是对艾丝特心中的质疑充满抗拒。 只差一步。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她已经走过这么远,就是为了找到这种呼唤的来源,绝对没有就此放弃回头的道理。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乌鸦晃了晃脑袋,尾巴往上翘起,“你即使走过去,也没有可能接触到那座被流放在时间外的城市,钥匙早被你扔了。” 艾丝特的呼吸一滞,飞快从回忆中搜出某样跟“钥匙”相关的东西:“你指的是,荒岛上那根指针……” “没错,那可并不是象征。但是你自己没有拿好钥匙,可不能怪我们。” 艾丝特右手中的“苍白骨钉”渐渐转向,似乎下一秒就要向前刺出。 乌鸦从她身前退开,墨色羽翼向上摊开,冲前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只是一个提醒,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艾丝特没有说话,踏出了黑雾遮蔽的区域。 淡黄色的光笼罩在眼前,让艾丝特有种即将登上灰雾的错觉,但下一刻,她的视线就从突然见到光的模糊感中恢复。 艾丝特正踩在一段斜坡上,这是通往下方低谷的大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被光包围的城市。 光幕形成了一圈半圆形的隔绝层,仿佛扣在餐食上方用于保持饭菜温热的罩子,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刻,给用餐的人一份“惊喜”。 艾丝特能听到的呼唤声瞬间清晰起来: 充满绝望的求救声,含糊不清而嘈杂的呓语,痛苦的呼唤与尖叫…… 她很难形容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正当艾丝特以为这样的声音会不断持续下去的时候,她所“听到”的一切沉入寂静,仿佛突然间被掐断了信号。 艾丝特茫然地触碰着自己的前额。 乌鸦阿蒙落在她脚边:“开始了。” “什么?”艾丝特下意识问道。 “新的一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往复之日 “新的一天?” 艾丝特难以置信地发出了疑问,“苍白骨钉”无力地垂向地面。先前她所听到的那些声音,分明已经昭示出这座城市的结局,那恐怕是噩梦般的末日走向。 哪来的新的一天? 艾丝特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在那层光幕上,她试图将下方小城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晰些。 这座城市的布局规划说得上毫无秩序,只有几条交错的主干道最清晰。 样式各异的民居杂乱地散布在街道两侧,建筑材料从树木到石头并无统一,大多都是不高的平房。上条街还夹杂着用板条搭建的摊贩,下条街可能就树立着几棵扭曲粗壮的巨树,像是被硬塞到灰白石头房屋中间的异类。 艾丝特无法分辨那些建筑都有什么具体效用,但是她能看到街道上各处都悬挂着的荆棘环、橄榄枝与花环,几乎大部分房屋的门外,都悬挂着用黄色羽毛、黑色羽毛与白色丝线扎起的圆形捕梦网。 很明显,这座城市存在某种风俗,或者这里的居民们是为庆祝什么节日做了准备。 城市的正中央立着一座带钟塔的黑色教堂,教堂前方是铺着灰色石砖的广场。 最为吸引艾丝特注意力的是钟塔顶端,那里有一团用银色长线织就的巨大鸟巢,虽然相隔着光幕,但是艾丝特能感知到那鸟巢深处有光芒在不断聚集。 “那个巢穴里有什么?” 乌鸦很好心地给出了回答:“巢穴里当然会有蛋,数量还不少。” 艾丝特沉默了,想到蛇与鸟都是卵生这点,她意识到那巢穴里未孵化的蛋或许并没有什么固定形态。 “乌鸦的蛋?” “哈哈哈,怎么可能。”乌鸦笑得相当愉快。 “铛——铛——” 悠扬的钟声从巢穴下方响起,不断回荡在整座小城间。 艾丝特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刺眼起来,正如乌鸦先前所说的那样,“新的一天”,天亮了。 晨钟响起,耀眼的阳光便穿透时间的往复,从封闭外界的光幕中倾泻下来,捧起这座“神弃之地”唯一存在白日、没有沉入黑夜的小城。 从许久的黑暗里走出,看到这样阳光满溢的城镇,很容易让人生出“世外桃源”的错觉。 “他们……”艾丝特伸手贴在光幕上,她俯身贴近这层无法穿透的隔阂,贪婪地注视着下方城镇中的景象,勉强能看到那些晃动的人影来来往往。 乌鸦只是轻笑两声,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让艾丝特用她自己的双眼见证着这座城镇的运转。 艾丝特又听到了那些细微的声音,并不是呼唤,而是各种各样的心声,杂乱地混在一起,仿佛毫无韵律的交响乐: 从抱怨没有睡醒想要重新钻回被子底下,到犹豫上午要吃什么、晚上又要吃什么,还有希望时间走慢点、马上就要迟到等等,都是些极度日常化又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正在聆听这座城市里居民们的想法。 日出而作,人们被钟声唤醒,踏出家门走上街头,跟熟识的人微笑地打着招呼,在摊贩前挑挑拣拣…… 琐碎生活的一角,却又让艾丝特生出恍惚感,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这些人的生活好像又与她在廷根见到的普通人们相差不远,即使衣着、语言与日常习惯截然不同,但却又如此一致地过着平淡的生活。 在那些杂乱的心声间,艾丝特注意到一个频繁被重复的词语,“好梦祭礼”。 这就能解释各处街道与房屋外那些奇特的装饰了。 艾丝特注意到,一旦有人往光环外的范围离开,在人或物脱离光幕的瞬间,他们便会化为星星点点的细碎光影,然后直接溶解在光幕上。 可是其余人却毫无知觉,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 架着载货马车的青年跟旁边的姑娘贴在一块,说说笑笑地驱使那头棕毛巨马继续往前走,因为他们离这处上坡越来越近,艾丝特能看到他们脸上洋溢希望的表情。 那近乎两人高的巨马撞在光幕上,破灭成纷飞的光点,但是马车却还在继续前行。 直到那两张笑容满面、谈论着回家乡见父母的男女,也在离艾丝特一臂之遥的地方崩散,他们的身形直接化成点点光芒,融入这片隔绝内外的光幕。 “这到底是什么?”艾丝特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只乌鸦。 乌鸦无辜地歪了歪脑袋:“你可以猜猜看。” 艾丝特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又觉得很古怪。既然有这么一座与“云雀”和“卓娅”相关的城镇,为什么白银城会一点相关记载都没有? 三道环,银色的捕梦网,淡黄色羽毛,但是为什么会有黑色羽毛? 城镇中的时间还在继续流逝,被捆绑在时间之外的阳光逐渐变色,转变为更暖和的昏黄。 在暮色由浓郁转向黯淡的时候,还待在城镇里的居民们逐渐聚集在广场上,不论老少男女或种族,他们都捧着由橄榄枝为主体编成的花环,安静等候着什么。 艾丝特十分怀疑那两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是血族,因为身旁的人打招呼时,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他们的斗篷,像是生怕他们露出容貌照到阳光似的。 一只黑色的鸟类从钟塔顶端的鸟巢飞出,落在广场中心的巨石顶上。 艾丝特几乎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到它带嘲讽的笑声。 黑夜转浓的数分钟内,艾丝特听到了格外清晰的呼唤声,他们在向“命运的光”所祈祷。 不,不太对劲…… “你们更改了祈祷的指向。”艾丝特贴在光幕外的手渐渐握紧。 乌鸦高兴地翘起尾羽,欢快地环绕着艾丝特蹦来蹦去,观察着她难以再维持淡漠的表情:“既然是能偷来的东西,当然不用辛苦地从头开始!这不是个很有趣的结果吗?” 艾丝特仔细分辨着那些混杂到一处的声音,每个居民的祈祷都不尽相同: 有的人希望能获得一份好运,焦急等待着出城狩猎的家人明天安全返回,只期盼不要出现意外; 轻声咳嗽的老人满心思念,希望能梦到去世的爱人,在睡梦中回到年轻时代,再度漫步在街头; 有一对姐妹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里,便祈祷在梦里能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想要知道大海究竟是什么样; 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满心热血,希望自己能遇到被认可的机会,成为祖父那样的非凡者,追随“战争天使”的火光; 甚至有人只是简单地跟随其他人来参与习俗,并不虔诚地希望太阳能快点下山,仪式尽快结束,想去酒馆喝上一杯…… 所有人将手上的编环抛在巨石前方,然后在广场上唱起一段颂歌。 只是《雪绒花》的旋律,让艾丝特难以控制面部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她现在可以确信,“卓娅”跟她原来的世界有所关联了。 艾丝特感觉脑海中的思绪都在变模糊,那些祈祷声与歌声仿佛正环绕在她身边,让她有置身其中,抬手便能触碰这些人肩膀的错觉。 艾丝特看向那只安静下来的乌鸦:“这里是,‘卓娅’的锚?” “这里本来是信奉‘命运天使’的城镇。”乌鸦回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废话。 “乌洛琉斯怎么会同意你们做这种事情?你们,阿蒙和卓娅,竟然偷了一整座信仰‘命运天使’的城镇!?” 乌鸦眯了眯眼睛:“因为两者同为‘命运’的指向,相近的概念结合更加方便。你又怎么知道祂没有默许我们这样的行动?” 艾丝特闭上嘴,望着那些因遥远而微小的身影从广场上散开,仿佛一颗颗从盆中倾倒出来的弹珠,“骨碌碌”地转往四面八方。 夜色越来越浓,直到房屋窗口传出来的光渐渐熄灭。 “这个夜晚来临后,是不是……” “是啊,太阳再也没有升起来,之后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艾丝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能吐出那个答案。 之后就会是“新的一天”。 夜晚的寂静是从一声惨叫被打破的,所有的异变都从这一刻悄然开始。 艾丝特同时听到了两方的心声,一方时而混乱时而清醒,鳞片包裹的身躯撞破了石墙,追杀起身上染血的人,另一方慌张无措不断呼救,焦急地在街道上狂奔。 听到响动的几户邻居迅速赶到,仓促间他们只能挥舞起手头的晾衣棍或者扫把,将那变异的怪物团团围住。 一位面容苍老的男士赶出大树般的房屋,冲着地面洒下种子,迅速生长的植物将那只怪物卷成了一团。 艾丝特的眉头越皱越紧:“阿蒙,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色的眼睛半睁着,倒映着封印外围所散发出的微光。 下一刻,城镇四处都传来了尖叫。 容貌各异怪物在黑暗中接连发狂,离他们最近的、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跟他们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们。 很快聚集起来并与他们对抗的,很明显是非凡者,他们以城镇中心的教堂作为据点,不断组织着人们进行对抗。 这些非凡者们人数并不多,但足以成为居民们绝望中的主心骨,艾丝特听到的祷告越来越多。 他们向“命运的光”祈求,向“命运天使”与“时天使”祈求,最终不断向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发出呼唤。 艾丝特听到的心声从痛苦悲伤开始沸腾,转向愤怒与惊惧,最终又不堪重负地倒向绝望,因为“敌人”的数量正越来越多,在没有火光亮起的地方,人们的声音开始不断消失。 呼唤皆没有回应。 光幕变得更明亮了,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撞在它上面,融入其中,壮大着它的本质。 所有不幸失去生命的人也开始产生异变,尸体倒在地上,新的怪物又从地上爬起,然后扑向残余的人群。 艾丝特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了。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那聚集了最多幸存居民的黑色教堂上。 它承受住了第一击,却在第二道闪电下轰然坍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间之外 这是一座被困在时间外的城镇,永远重复着神明从这片大陆上消失的诅咒之日。 “神弃之地”的黑夜只在它身上降临了一晚上,第二天的阳光又会照常落下,而住在这里的居民茫然不知,一遍又一遍经历着噩梦。 虚假的阳光在混乱中重新升起,将指针回拨了数圈,被重复的生活倒退一整天,然后又上紧发条,继续让已发生的事情再度发生,却又充满细枝末节上的变动,使这一天的生活落入另一种“可能性”。 这样的圆环徒劳地转动,城镇里所有命运被扭曲的力量,却不断填充到光幕间,在那银色鸟巢里孕育出奇异的蛋。 艾丝特从光幕前后退两步,感觉浑身发冷,然而红斗篷的温度是不会让她感受到外界寒意的: “这一天重复了……有多少年?” “不知道,几千年,与我父亲被祂们背叛的时间相同。”乌鸦的声音很冷淡。 艾丝特转向它:“钥匙在你那里。” 白眼圈乌鸦转了转眼睛,里面又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看上去并不惊讶,早已经注意到我来了?” “是啊,大概是在居民们为‘好梦祭礼’唱歌的时候。你那个叽叽喳喳的分身忽然就不蹦了,之后我问到‘卓娅的锚’,你竟然给出相当明确的回应,知道具体发生过的事件。” 艾丝特艰难地勾起嘴角,但这个情况下,她面对着光幕另一侧“新的一天”,实在是连嘲讽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是那个吝啬于跟分身共享记忆的本体了。” 黑发打卷的青年站在她左手边,发丝下有一颗耳坠正在不断闪烁,祂注视着艾丝特的眼神十分奇怪。 艾丝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那双黑眼睛对视:“你在看什么?” 阿蒙笑容和煦:“在看‘卓娅’的杰作。” 艾丝特的神态再度恢复淡漠,她伸手指向光幕,另一侧又亮起新一天清晨的温暖阳光:“你留着这——这样的‘锚’,又有什么用?” “你说呢?好歹你也是半个‘解密学者’,”阿蒙正了正右眼处的单片眼镜,“总不至于要我来替你解答,那多没意思。” “威慑,挟持,与卓娅保持联系,有很多种可能。” 阿蒙背对着光幕,倚靠在上面,看上去对那座城镇的情况满不在乎:“如果我没有偷走卓娅的锚,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艾丝特’。” 有意思的是,阿蒙本身似乎总是抗拒称呼她为“艾丝特”,就像是在竭力否认她的存在,而阿蒙的分身则对这点完全不在乎。 艾丝特沉默很久,相比动脑需要花费的时间,她的更多精力都被耗费在调整情绪上,需要努努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语气平静地开口:“是,如果是那种情况,‘卓娅’只要出现,就会跟阿蒙分身的命运连结为一体。到时候祂就无法逃避你的视线,跟被拴住双翅的鸟没有区别。” 阿蒙笑了起来:“祂告诉你的?我还以为你和祂之间会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视彼此为死敌呢。” 艾丝特捏紧了红色斗篷的领口,总觉得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自己想通的。那种情况应该已经发生过一次,我在晋升时看到了一点记忆……虽然我不确定那是你还是卓娅刻意放出来的。 “卓娅跟我很少进行正面交流,但是祂曾经占用我的身体,结果就是我被迫来到这片大陆。我只能猜测因为你的干扰,导致祂的现状愈发糟糕,以至于需要求助于乌洛琉斯与祂的主,才能稳定‘我’的状态。” 阿蒙将头放低了些,黑眼睛陷进帽檐的阴影里,掩盖住谎言与真实的分界线:“需要我夸你一句聪明吗?” 艾丝特不屑地皱了皱鼻子:“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跟祂合作,或者像你的分身所说的那样,你们是所谓的‘朋友’关系,为什么你要抢走祂的锚?” “果然我还是该夸你一句愚蠢。” “这不是用来夸人的形容词。这不只是替我自己问的,也是替卓娅问的。” 阿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这让祂思索时的眼神变得更冷漠疏离,如同静候在葬礼上,等待着啄食腐尸的乌鸦。 最终祂只是轻轻摇头:“你不会理解的,你只是作为消耗品的‘化身’,跟卓娅留在乌洛琉斯身边死去的壳没什么差别。” 艾丝特忽然笑起来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她原本漠然的神态立刻变得生动柔和:“即使询问你的是卓娅,你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相比容易被我察觉的谎言,你选择去挑拨我对卓娅本就微薄的信任。” 阿蒙偏了偏头,没有说话,单片眼镜下的视线扫过艾丝特的前额。 艾丝特望向光幕内的世界:“他们,还活着吗?” “就像是那只盒子里的猫。你或许听过类似的话,是我父亲曾经提及过的一个理论。” “盒子里的猫?”艾丝特迅速联想到薛定谔的猫,“你父亲是——” 她又迅速闭上了嘴,同时消化着这两件不同的事情。 阿蒙的父亲是那位“远古太阳神”,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是“达日博格”,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才能提到这个特殊的思想实验。 而在薛定谔的实验中,盒子里的猫因为放射性物质的衰变,将面临相同概率的存活与死亡状态,但只有打开盒子后才知道结果。 艾丝特将手贴在散发微亮的光幕外,意识到这确实是眼下最为贴切的比喻。 在她打开这个世界的瞬间,所有人都会脱离这场无尽循环的噩梦,但是时间一旦回归这座城镇,他们的死亡就不再是未知数,而变成了必然,只是在亏欠数千年后才走到终点。 艾丝特意识到,她在怜悯盒子里的那只猫,即使知道不去打开盒子、维持这样的循环也没有影响,对那些已经成为光幕循环的灵魂来说,每天虽然都有细微的差别,但他们却毫无察觉,明天永远不存在。 只是站在这里注视他们,就会感到难过……或许我不该为此感到难过?艾丝特在心底质问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向阿蒙:“你不会把钥匙给我。” “让卓娅帮我取得源堡控制权,我就把钥匙给你,不过这钥匙只是涉及外围的封印,最内部的源头我也无法处理。”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几乎是在她的脑海中发出尖叫,她用力甩了两下脑袋:“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我之前就问过卓娅这个问题,但祂拒绝回答。” 艾丝特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大概比你还少。我不是你们这样的棋手,我只是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我看得很清楚,不就是‘化身’嘛。” 她的语气很随意,甚至听上去相当欢快。 阿蒙转了转右耳朵上的耳钉:“我可以帮你取得高于‘卓娅’的控制权,这对‘偷盗者’的高序列来说并不难。尤其在你自身也是‘偷盗者’,又和祂密不可分的情况下,我还已经掌控了‘卓娅’的锚。” “你总算把你手中的筹码摆到我脸上了,”艾丝特摊开手,“早这样说不挺好的?你该知道我对真假有更特殊的分辨力。” “这是你表达拒绝的方式?”阿蒙重新露出笑容。 艾丝特却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如果你早两个月,或者在贝克兰德时就让分身跟我说这些,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阿蒙第一次在艾丝特面前流露出一丝困惑,即使是“解密学者”的能力,也不能让祂听到沉默者的心声。 表面上虽然毫无动作,但阿蒙已经试过很多次偷窃面前这个女人的想法——结果跟祂曾经想偷窃卓娅的想法时没有区别,阿蒙能窃取的只有那种振翅般的无意义嗡鸣声。 这种手段很明显是针对“偷盗者”衍生出来的,让阿蒙毫无办法。 “但是现在说又有什么不同?我的条件从未改变过。”阿蒙的困惑只增不减。 祂的话语甚至传达出太过真心的坦诚,让艾丝特欲言又止,仿佛分身所做的事情,被抹杀存在的小七与小五都不足为提。 也对,坏事都是分身干的,与本体有什么关系?即使是本体做的,阿蒙大概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艾丝特似乎逐渐摸清这位“时天使”的性格,她自嘲地笑笑:“我的观点改变过,所以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立场上了。” “我不明白。”阿蒙直接说道。 艾丝特没有给祂解释,因为她的考量对阿蒙来说,也会显得毫无意义。 她只是安静地望向光幕内,温柔注视着城镇里的居民。 远远的,艾丝特看到一个在街道上奔跑的年幼女孩,在她跌倒前,那个曾经抛出种子的老者笑呵呵地扶起她,在女孩的鬓角边插了一朵灿金色的小花。 女孩可能在那个地方摔倒,也可能没有。 这座城市明明已经没有了未来,却存在着不断叠加的可能性,在一天又一天的“重启”下,替卓娅积攒着混乱到极点的力量…… 一直背靠光幕的阿蒙站直身体,转过方向后,祂的目光也随着艾丝特落进光幕内:“是因为在你心里也有了更好的人选?你跟卓娅达成了这方面的共识?” “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愚者’,就不会选择将这整座城镇的生命推上天平一端。 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想道,她有这样坚定的预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怀己见 阿蒙推了推右眼的单片眼镜,上面掠过一道不自然的流光:“但是这并不是我做的,这是卓娅遗留的‘循环’。如果你对此怀有源自道德心的抵触,也应该是针对祂,而不是我。” 艾丝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那座巢穴里蹲着的乌鸦难道不是你的分身?” “是啊。” “那你又在说些什么?不要搞得自己好像个受害者一样,这不是卓娅独自能做出来的事情。” 更别提我已经知道你没有道德心这种东西了。艾丝特在心里冷笑一声,却没有直接说出口。她深知自己仍然处在劣势,至少不该在表面上跟阿蒙撕破脸。 阿蒙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我只是在帮助你认清现实,神明都是跟我相近的存在,包括你见到的大蛇与那个‘倒吊人’。” “大蛇?” “乌洛琉斯的外号。” 但艾丝特听出来阿蒙话里指的还有一位神明,“愚者”。 这反而让艾丝特更感到好笑了,阿蒙对“愚者”确实一无所知,艾丝特曾经被“愚者”拯救过,抓到了一丝解脱的希望,没有人会愿意放手地狱里的那根蜘蛛丝,艾丝特也不例外。 在这方面,阿蒙的交易无论如何都难以打动艾丝特,更何况艾丝特同样也是“偷盗者”,她可不会忘记序列八就是“诈骗师”。 “一个无关的小问题,你有接触过极光会吗?”阿蒙笑眯眯地问道。 艾丝特忽然心生警觉:“有见过,但是并没有太多接触。” 阿蒙注意到她绷紧的双肩,刻意又往艾丝特身前迈了一步,这让艾丝特下意识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阿蒙之间的距离。 “如果你不习惯,我也可以用乌鸦的形态跟你交流。” 艾丝特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露出憎恶,原先淡漠的情绪在遇到阿蒙后,就频繁地出现动荡:“谢谢,也不必。” 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一段突兀的记忆出现在艾丝特的脑袋里。 祂确实没办法偷窃,但并不代表阿蒙不能把某些东西通过“归还”送出去,强硬地塞给并不乐意接受的对方。 艾丝特感觉脑海中又响起不自然的嗡鸣声,似乎下一刻就可能陷入昏迷。 “你给我的不只是记忆……”艾丝特握紧了右手的“苍白骨钉”,不断在心里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贸然动手,她是打不过阿蒙本体的。 阿蒙面露苦恼,像是对艾丝特冷静的表现感到十分遗憾: “当然,还有记忆中包含的污染,很好的调剂品。不过卓娅真是设计得很巧妙,即使祂不占据主导,你也能使用祂的能力。 “别这么不满,你可以冷静下来去看看我给你的那部分记忆,了解一下祂们的真面目。如果你觉得无所谓,那你大可以抛弃你可怜的道德心,陪着祂去发疯。” 即使知道祂的目的,知道祂试图离间我对赫尔斯与乌洛琉斯刚刚产生的那点信任,明白我绝对不该听信祂嘴里任何一句带导向的话…… 但是当阿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艾丝特的大脑便下意识地调动那部分多余的记忆,以对谈话做出进一步详细的理解。 即使是记忆中的血腥味,也浓到让她生理性反胃。 艾丝特能确信阿蒙是故意的,单纯的记忆要更加朦胧模糊,绝对没有清晰到让人作呕的感官刺激。 记忆的主视角在不断摇晃,很明显“我”正在努力奔跑,试图逃离那座装潢风格奇特的宅邸,绯红的月光从整洁的落地窗外铺进,亲吻着逃亡者双手的血迹。 但是最终一层阴影从角落浮现,扑向竭力逃跑的人,被吞血食肉的痛苦让“我”发出惨叫,惊起窗外一只扇动翅膀的飞鸟。 这样的记忆只是其中一段。 当艾丝特从这些记忆中抽离精神,稳定恢复认知的时候,下意识捂住了嘴,相比恐惧感,她更多是感到恶心。 “我告诉过你,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这才是那个‘倒吊人’的真面目。至于卓娅的真面目,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你大可以抱着天真的期望,寻求祂们的帮助。”阿蒙冲着光幕后的城镇摊开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祂单片眼镜下的眼神晦暗如幽井: “我甚至知道你身上还带着黑夜的庇护,那你知道祂也参与了对我父亲的背叛吗?这里的黑夜就包含祂残留的部分神力,还有这外面的黑暗…… “祂曾经试图完全拔除并隐没这整座小镇,即使这是我们为了让卓娅能留下所做的准备。黑夜是掌控着‘隐秘’的真神,没理由不清楚我与卓娅这样幼稚的小秘密,祂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这座城镇的指向是谁。” 艾丝特下意识将手覆盖在那枚黑夜圣徽上,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又望向光幕内侧,一辆载着大量编织品货物的马车撞上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溃散成颗颗光点,而等新一天太阳升起,驾车的车夫、马匹又会出现在这里,又一次重复这样消失的过程。 阿蒙隔了很久才伸出手,敲了敲那层结实的光幕:“我还听说,卓娅在追随我父亲之前,是伴随在黑夜左右的‘希望之星’。” “谁告诉你的?” “一个偏执狂。” 艾丝特觉得她一个字都不该信,但是“灵性直觉”对信息的特殊接纳能力,让她能清晰分辨出阿蒙说的内容——当一个“诈骗师”说的都是真话,甚至表现得太过真诚,这才是最让她生出惊恐的地方。 艾丝特的手指搭在斗篷的边缘,触碰着带有少许温热的鲜红,她试图向“灵性直觉”寻求解惑,但是“卓娅”在靠近这片地方后,就完全没有了动静。 艾丝特回头瞥了眼那片浮动似面纱的黑雾:“你听说的事情是真的,我曾经梦到过一点卓娅的记忆,黑夜女神与乌洛琉斯,还有……” 阿蒙用眼神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还有?” “达日博格。” 阿蒙脸上的笑容又出现了,只是相当浅淡,带着一点奇妙的追忆感:“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那真是让人遗憾。” 这是一句不那么诚挚的真心话,艾丝特能听出来这点,阿蒙似乎有点不满她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阿蒙没有在这个称呼的话题上多延伸:“对了,有必要多说一句,有黑夜和大蛇同时出现的梦境,基本说不上是梦境,那差不多是两者角力的幻影了。” “结果也是梦境很快就坍塌。”艾丝特揉着前额,先前那些极光会相关的记忆正在逐渐平息,谈论了别的话题后,那种过度血腥带来的不适感在迅速消退。 阿蒙高兴地推了下单片眼镜:“也对,你还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我没想到祂会那么早就找上你,只能是卓娅有意与黑夜联络。不然以祂的运气,你怎么会遇到生命危险,甚至要住进查尼斯门?”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你——随你怎么想。” 艾丝特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阿蒙的意思,祂将艾丝特曾经告诉小七的事情直接挂到自己头上,这让艾丝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怒火又开始往外冒。 “你生气了吗?”阿蒙这样问道,很难不让人觉得祂是在有意挑衅。 “是,我很生气。” “那对你来说不该是好事吗?” 听到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艾丝特的身影一晃,已经来到阿蒙身前,她紧紧拽起阿蒙黑色长袍的领口,愤怒地盯着他。 阿蒙笑容狡黠地垂下头,甚至略显宽容地顺从拉力微微俯身。祂回望着揪住自己领口的女士,如同打量在死水腐池中挣扎的鱼,好奇它是否有能力跃出池子。 她明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为了已经注定的结果而气恼,为什么呢?卓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人?是因为祂对人性有了自己的理解?还是因为父亲留下的指示? 阿蒙在期待艾丝特的进一步动作。 艾丝特注意到祂望进自己的眼睛,但是视线却越过了“艾丝特”的存在,始终只是凝视着那圆形星芒的印记。 “你要是那么想跟‘卓娅’对质,就偷走我的想法啊,想办法寄生我啊!”艾丝特的声音很低,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显得冰冷,“难不成你还会害怕?” 艾丝特抓在阿蒙领口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松开,软软地垂下,她的力气被偷走了。 不过下一刻,被偷走的控制力量又被还了回来,阿蒙捏了捏右眼眶:“我当然能摆脱卓娅的能力,但我同样会觉得麻烦,祂的污染是无声无息的,即使是真神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怎么可能,你们可是伟大的神灵和天使,是凡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艾丝特后退两步,又重新将脸贴在光幕前,将视线投到城镇里,让悲悯冲淡心底的愤怒。 那些来自城镇里的心声从未彻底停歇。 阿蒙点了点光幕内的城市:“如果你的神明仅仅是一个念头,就能侵蚀你对自我的认知,那你又算什么呢?你会在憧憬光芒的道路上忘掉自己是谁,你的命运成为祂的编线,祂的命运成为你的归宿。” 艾丝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 “这就是卓娅能锚定他人的真相,我们才是同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分歧无果 艾丝特转过身,大步踏进黑色的雾气中:“我跟你不一样。” “你总是在否认这点,但‘你’就是卓娅。”阿蒙理所当然地跟上来,走在了她身后,像是一道黑雾汇聚出的阴影。 “我不是。”艾丝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是黎星,是艾丝特,绝对不是“卓娅”! 只有在这点上,艾丝特怀抱无比坚决的信念。 即使“黎星”所在的世界曾经遭遇了可怕的毁灭,即使“艾丝特”的名字总会被有所交集的人们遗忘,我也依然是我…… “如果这也是卓娅的期望呢?”阿蒙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艾丝特不屑地回头瞥了祂一眼:“那也不会改变什么,我就是我。” 在艾丝特走出黑雾之后,那个跟随在她身后的脚步便停下了。 阿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总有一天会收回这句话的,卓娅。” “我说过了,我是艾丝特!” 艾丝特没有再压抑她的怒火,“苍白骨钉”猛地指向身后,兜帽往脑后滑落,露出会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的双眼,印记正在缓缓变浅,她的眼睛正逐渐恢复原状。 但是刚刚传来声音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 一根黑色的鸦羽缓缓飘落,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艾丝特对自身命运的无能为力,又像是在嘲笑从过去到现在,她真假不辨、善恶不分的愚钝。 艾丝特返身前行,一把拉起血色斗篷的兜帽,盖住自己的头发。 —— 石柱群间。 艾丝特又一次坐在这里歇脚,如果不是担忧自己睡着后附近的危险,或者可能被“卓娅”控制身体,做出些难以预料的行动,艾丝特真的想好好睡一会儿。 自从遇到阿蒙后,她的脑子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过载的cpu,现在还没有起火,得多亏卓娅附加的强制冷却状态。 在眼底的印记隐没后,艾丝特的情绪才重新开始波动,脱离那种淡漠却疏离的状态,这让她有种被拆出去后又重新装进情绪的怪异感。 这当然跟卓娅有关,也很像是乌洛琉斯展现出来的状态……不过我提到梅迪奇的时候,祂似乎有点难过,是我太过感性化的幻想吗? 想到阿蒙刻意留存的记忆,祂刻意将那些极光会的受害者展示给艾丝特看,仍然让接受了赫尔斯好心的艾丝特感到不太舒服。那时候“灵性直觉”充满抗拒,卓娅拒绝交流的态度,是因为赫尔斯仍处于跟七神的斗争间? 祂不像是会顾虑普通人死活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座生死叠加的混乱城镇存在。 艾丝特摸了摸额头,最终还是放弃去白银城看一看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心里隐隐约约有这样的预感。 她没再犹豫,果断念诵了乌洛琉斯的尊名,向祂祈祷自己能离开这片大陆。祈祷过后,艾丝特便站起身,偷掉身上沾的灰尘又随手丢到一旁。 她仰望着头顶,一道闪电又劈开黑暗。 跟遇到黑夜女神的梦境不同,赫尔斯并没有让我直接进入祂的神国,只是在外围与我进行了短暂的沟通。不过跟在廷根时期梦境中窥视到的不同,祂似乎有一点余力来压制疯狂的状态了…… 是因为我们见了面?还是卓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锚定了祂的认知?或许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但是卓娅能帮到的程度有限,所以祂才想尽快让我离开,因为知道我没有办法接受祂的疯狂。 艾丝特得承认,阿蒙给她的那些回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对赫尔斯的看法。 乌洛琉斯来得很快,这让艾丝特怀疑祂一直在赫尔斯旁边祈祷,除此之外,这位“命运天使”似乎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不过乌洛琉斯走出灵界缝隙,看到眼前这片石柱群的时候,很明显愣怔两秒,然后才走向艾丝特。 “你认识这个地方?” 乌洛琉斯雕塑般完美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点苦恼的表情:“好像记得,有主的军队。” 艾丝特对这个回答倒是挺意外的,苦笑了一下:“那都是很久以前了……乌洛琉斯,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特殊的问题吗?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乌洛琉斯茫然地盯着艾丝特片刻,才点点头:“我会回答。” 乌洛琉斯这样直率的反应,让艾丝特犹豫了好几秒,总觉得不太想欺负祂这样的性格,但是乌洛琉斯严格来说并不算人,好像还是“命运”途径的天使之王…… 实在是考虑到眼下无人可问的情况,而“愚者”的回答向来含糊不清,艾丝特不太敢向“愚者”追问,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知道卓娅,那种光,到底是什么吗?” 这一次乌洛琉斯沉默了好几分钟。 艾丝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如果你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就不用勉强去想这个问题了。” “知道,序列之上,那是祂的源头。” 序列之上!跟阿蒙提过的“源堡”一样? 但灰雾是属于“愚者”的,卓娅不是“愚者”的侍从吗?“源堡”跟“光”明明不是对等的…… 乌洛琉斯却给艾丝特心中的疑惑做出了解答:“卓娅只是‘光’的一部分。” 艾丝特自然联想到了那些云雀:“就像是分身?” 乌洛琉斯思索半天,也没憋出来更好的形容:“有点,可是不完整。” 想到灰雾上那颗跟吊灯似的光球,艾丝特倒是有点理解乌洛琉斯的意思了:“所以祂对‘命运’途径有很强烈的影响,是因为祂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这条途径的高位者,但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力量。” “嗯。”这次乌洛琉斯给出的回答很快。 迎着祂淡漠温和的眼神,艾丝特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回答,我不打算问别的问题了。” 乌洛琉斯冲她摊开手,掌心里握着一只看上去毫无生气的云雀: “该走了,这里不适合你停留。” 艾丝特看看乌洛琉斯,又看看云雀的尸体,茫然地指着它:“等、等等,你不会是要我寄生它?” 乌洛琉斯点点头,几缕银发垂散在脸边,让祂罕有变化的淡漠眼神显得更加温和。 艾丝特的表情又拧到了一起,她有点怀念先前那种抽离情感、淡漠平和的状态了。 我还以为被寄生的只能是活物……不,这么想想,正常的云雀不可能死这么多年没腐烂,这大概只是卓娅过去活动时留下的壳。 艾丝特放弃了内心的挣扎,抱着“随便”的心态使用“寄生者”的能力,将自己转化为一道虚影,钻入那只云雀没有生气的身躯。 乌洛琉斯伸出手左手,那鲜红色斗篷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上,有生命般卷曲成一团。 捡起那枚黑夜圣徽的时候,乌洛琉斯很明显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把它和花苞一同塞到了斗篷间。 云雀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种套上极厚重衣服的拘束感,跟之前寄生在其余鸟类身上不同,艾丝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到了沉甸甸的玩偶服中。 云雀抬起翅膀扇动两下,虽然活动自如,但总是有种欠缺契合感的不适,包括对外界的感知也会变得迟钝。 是不是放太久了?艾丝特下意识就往这个角度考虑起来。 乌洛琉斯收紧架着红斗篷的手臂,将云雀团团裹在里面,还特意提醒了艾丝特一句:“别出来。” 云雀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动的。” 乌洛琉斯在原地安静站了两秒,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问起:“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艾丝特琢磨了一下:“罗思德群岛?我六月的时候要返回鲁恩一趟。” 乌洛琉斯点点头,祂划开一道灵界裂缝,裹紧云雀踏进其中。 —— 苏尼亚海,一处荒岛。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青年出现在海岸边,推了推单片眼镜。 “亚当,亚当?我知道你听得到。” 一根根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不同种族的骨头搭建起穹顶,黑色的空洞眼窝注视着呼唤者,恢弘的教堂藉由它们的支撑而完整,将站在其中的青年与外界隔绝。 黑发青年脚步悠然地迈向这座尸骨教堂的最前方,那里竖立着足以让人自感渺小的十字架,下方站着一个金发大胡子的身影。 阿蒙正了正单片眼镜:“跟我们计划好的那样,它见过‘倒吊人’和卓娅的锚了,我也将你施加的心理暗示埋下去了。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把它带过来。” 穿着简朴白袍的神父转过身来,眼眸清澈喜悲不入:“是‘她’,她不会喜欢听见你的用词的。” “它不是人类,也不是卓娅。”阿蒙笑着说道,“你为什么不见见它呢?” 神父只是温和地回以笑容,没有执意去纠正阿蒙的称呼: “我只想种下一点种子,太强硬的手段会毁掉她的存在。 “但我也得说,你偷走卓娅的锚,在这方面动手脚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阿蒙很无所谓地摊开手:“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祂在‘梦城’的锚本来就是我偷来的,我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我不是在责备你,”神父走到阿蒙身前,眼中倒映着黑发青年瘦削的脸,“如果我不追查,你甚至不会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阿蒙面带微笑着保持沉默。 亚当清澈如孩童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卓娅本来就不需要任何锚,锚只会反向扭曲祂的自我认知。当你拿走指向祂的锚,就相当于把祂的命运缠在了自己身上,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阿蒙的笑意更深了:“只要我成为真神这就不是问题。不过这倒能解释很多事情,包括卓娅对我分身的异常影响,但是不能解释祂的状态。”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借锚的存在来扭曲卓娅,所以卓娅也采取了更过激的应对措施。” “是父亲曾经瞒着所有人替卓娅空想出了人性,但祂却一直瞒着我们吗?瞒了这么多年?” 淡金胡须的神父垂下眼睛:“当然不是,卓娅有自己的方法。现在,艾丝特仍然在亲身去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不理解。”阿蒙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笑意。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亚当点了点垂在胸前的银十字吊坠,串在上面的橄榄枝仍然青绿,“卓娅会回来的。” “能不能让祂回来之后老实点,把源堡直接给我?”阿蒙小声嘟囔道。 “我无法保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返海上 艾丝特发自内心觉得,穿越灵界的旅行方式不太适合她。 她不知道乌洛琉斯究竟带她穿越了哪些地方,乌洛琉斯的手臂紧紧压在云雀的头顶,几乎让被血肉斗篷包裹住的艾丝特感到难以呼吸,就快活活憋过气去。 但乌洛琉斯的做法是正确的。 艾丝特感觉到四周无时无刻不在传来拉扯的力量,云雀的羽毛在不断脱落,每次羽根被撕扯开的时候,都会有散发出银光的血珠凝结成圆。 血珠在消散前就会被红色斗篷吸收,化作一道道浅桂黄的线纹,然后它又贴在云雀的身上,把云雀裹得更紧。伤口处时不时就会崩散出光点,然后总会迅速湮灭,融于灵界,这让艾丝特越来越虚弱。 当这段旅程结束的时候,云雀已经只剩半死不活的颓丧了,然而来自赫尔斯赠予的红色斗篷扭动起来,将那些淡黄色的丝线逐渐吐出来,贴合到云雀的伤口间。 云雀很快又重新站起来,用力晃了两下脑袋,乌洛琉斯这才将它从斗篷里捧出来。 “到了。” “谢谢……呕……”艾丝特强压下干呕的欲望,云雀的喉咙里也满是血腥味,原本只是滞涩的身躯,现在感觉就像是被不属于自己的血肉缝合过一遍。 艾丝特对那件斗篷的危险程度有了全新的认知,但她不敢再随便进行占卜,跟灵界的交互让她面对着无形的风险,太容易将她的行踪暴露给阿蒙。 这东西也绝对不能拜托克莱恩帮忙占卜,大概率会直接扯到赫尔斯身上,那样直视神只会导致克莱恩也被污染。 艾丝特解除寄生状态的时候,又感觉到那只云雀的躯壳从自己身上撕裂了部分光点出来,她捂着喉咙干咳了片刻,心跳快得跟刚刚结束极速奔跑一样。 “谢谢你,乌洛琉斯。”艾丝特从乌洛琉斯手上接过血红色的斗篷,将那枚已经恢复安静的黑夜徽章和另一朵作用不明的花苞塞回怀里。 乌洛琉斯安静地站了几秒,才迟疑着摇头:“这是命令。”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望向乌洛琉斯手上又恢复死寂的小鸟:“无关命令,只是对你的感谢。” 她犹豫了一秒,便坚定决心:“等之后回到贝克兰德,我去看眼那座地下遗迹,确认梅迪奇的状态。” 乌洛琉斯又站了很久,他的睫毛微颤,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多看艾丝特一眼,最终祂点头转身,踏入灵界缝隙。 脚下的落点是一处悬崖边,下方海水拍打着黑石,远处深色的海平面逐渐变得明亮。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 乌洛琉斯好像没有告诉我这是哪,也没说今天是哪天……算了,感觉即使问了祂也不知道。 奇怪,我对时间的感知好像被削弱了? 艾丝特揉了两下前额,“灵性直觉”在她见过那座城镇后就变得过分安静,她只能对此推测卓娅是被阿蒙影响了状态。 看来那只乌鸦分身所说的“朋友”真的只是个笑话,阿蒙完全没有给卓娅留下商量的余地。难不成我还要感谢祂?因为祂偷窃锚的举动阻拦了卓娅的苏醒,所以我还活着? 或许有必要把这条守则告诉克莱恩,嗯,绝对别相信“偷盗者”会成为真心的朋友。 艾丝特望着晨光落满海平面,慢慢勾起嘴角,她重新披上鲜红的斗篷,向着海岸的方向摊开双手。 转暖的海风慵懒地拂过艾丝特掌心,几乎难以被触觉捕捉到。 无所谓了,今天是“我”还活着,还有比这更让人欣喜的事情吗? 不过在这短暂的舒心过后,艾丝特心头又渐渐变得沉重。 首要任务是向“愚者”先生祈祷,麻烦祂将我的消息转告给克莱恩,希望他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惊慌。 除此之外还有挎包,我的钱全在里面,现在身上穷得一枚铜币都掰不出来了! 艾丝特拍了拍心口,这已经不是能跟黑夜女神要报销的时候了。 不过祂不是卓娅相当信任的神灵么,为什么会想要抹除卓娅的锚?黑夜女神也一直在卓娅的身上谋划着什么? 艾丝特的眼神愈发黯淡,她倒是逐渐理解阿蒙那句话了,“别被神明展现出的表象迷惑”。 这片悬崖相当荒凉,近处都是树影繁茂的丛林,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 艾丝特布置下一片光点,这才靠在树后,用巨人语念出“愚者”的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我向您祈祷,祈祷您将我一切平安的消息转告给格尔曼·斯帕罗,我已经离开了神弃之地……” —— “黄金梦想号”。 这艘属于“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的船,正在前往拜亚姆的途中。 克莱恩还在睡梦间。 昨天在《格罗塞尔游记》里经历一番冒险后,他昨夜处理了到手的收获,占卜了那本特殊古书的来历。 即使没有参加庆贺“冰山中将”安全回归船上的篝火晚会,克莱恩也需要一夜安眠来恢复消耗的精力。在书中的战斗相当艰难,然而让人遗憾的是,来自前几个世纪的战友们并没能随他们一同离开故事里。 克莱恩甚至从那位第三纪的苦修士斯诺曼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情——“福音鸟”伴随过的不只是“全知全能的主”,还包括了“命运天使”乌洛琉斯以及“暗天使”萨斯利尔。 与“时天使”阿蒙不同,“福音鸟”的不存在于任何书面的圣典或记载中,仅有人们的口耳相传。大多只有有幸见过那几位天使的人,或者最早一批追随主的信徒,才知道“福音鸟”的存在。 克莱恩记下了这些消息,决定等能联系到艾丝特之后转告给她。 克莱恩不是没尝试过召唤艾丝特的信使,但是那只外貌奇特的小狗却耷拉着耳朵连连摇头,表示无法替他给艾丝特送信。 克莱恩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望艾丝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想起他的那条忠告:向“愚者”祈祷。 耳畔突然祈祷声响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泛白。 被打扰休息的克莱恩起初还有点恍惚,但在辨认出声音的来源之后,他立刻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熟练地布置灵性之墙,逆走四步,灰雾缭绕的殿堂出现在他眼前。 克莱恩抬手将顶上的光球招落,发现里面传来的声音比以前微弱了不少,不然他在现实中就能直接听清了。 听到艾丝特平安的消息后,克莱恩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手指在光球外壳上点了两下,迅速做出了决断。 —— 艾丝特并没有迅速离开森林边缘的悬崖,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暖和的海风,几乎要靠着树干昏昏沉沉睡过去。 离开了神弃之地,没有阿蒙,她紧绷的精神总算能放松了。 反正也没有人,稍微眯一会儿…… “愚者”的信息突然传来时,艾丝特的脑袋已经垂到了肩膀边,因为瞌睡被惊醒,她花了好几秒才理解“愚者”先生的意思。 “五分钟后准备登上灰雾。” 艾丝特又紧张起来了,虽然她并不介意将“神弃之地”的经历告诉“愚者”,但是想到赫尔斯和乌洛琉斯的态度,艾丝特又感到自己的立场在左右摇摆。 最终还是对“愚者”的坦诚压过了一切考量,而且事关卓娅,“愚者”作为卓娅的前上司总该知道发生过什么。 她也不用做什么准备,继续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五分钟过去。 朦胧的光芒盖住眼睛,视线内的景象再变清晰的时候,艾丝特看到了熟悉的青铜长桌。 座首的位置没有人,“愚者”并不在那里。 不过艾丝特座椅旁边紧挨着属于“世界”的空位,此时上面正坐了一个青年,他戴着半高丝绸礼帽、金边眼镜下眼神凌厉,看到艾丝特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笑意。 艾丝特又想起来之前没来得及跟克莱恩讲清的事情,但这里毕竟是“愚者”的小世界,艾丝特不可能在这里发作,“愚者”说不定就在某处关注着这场谈话。 艾丝特笑容灿烂地点点头,只是她的笑容透出了一点危险的意味:“‘世界’先生。” “你的东西都在‘愚者’先生那里。”克莱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艾丝特怪异的眼神,表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在庆幸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谈话地点。 虽然“愚者”也是他,但是艾丝特不知道,还能让自己替自己挡一挡灾…… “啊,谢谢,我之后会跟‘愚者’先生祈求赐予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艾丝特没有憋住,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我还是想问,‘世界’,是?有几次塔罗会?” “以前不是,但以后可能会是我,也可能会是其他人。这个身份必须要足够巧妙地隐藏,所以在晋升‘无面人’之前,我的了解比你要少很多。”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是的,放宽心,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什么,这是个人的选择……你这次的晋升成功了吗?” “找到了美人鱼,很顺利。” “那就好。” 克莱恩的身体微微前倾:“神弃之地的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像‘太阳’说过的那样?” 艾丝特嘴角的弧度拉平,一点不剩:“糟透了,我尽量简短地说一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另有筹划 在听完艾丝特这段时间的大致经历后,格尔曼脸上的冷峻渐渐转变为忧虑,这使得他现在看上去更接近“周明瑞”,而不是海上疯狂冒险家。 艾丝特向着长桌另一头的青铜高背椅瞥了眼,虽然“愚者”不在,但她很确信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事情都会在“愚者”的注视之下。 克莱恩也注意到艾丝特的小动作,打定主意永远不能让老乡知道“愚者”的真实身份,只是“世界”就算了。 “我接下来打算返回鲁恩,我想……回去看看。”艾丝特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低沉,她甚至没有说具体要回去哪里。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也就只能“看看”,离开这么久,她脆弱的人际关系早就断光了。 艾丝特又额外解释起来:“六月份塔索克河还有‘命运隐士会’的集会,待在鲁恩比较方便赶过去,在海上要是遇到意外,很容易赶不上。” 克莱恩点点头,他也有返回贝克兰德的计划,但是还需要准备一个更合适的新身份:“那只云雀还在我身边,需要让你的信使把它带给你吗?” 艾丝特面露惊讶:“它居然还活着?” “我有喂它,我总不可能看着它饿死。” 艾丝特当即笑起来:“开个玩笑。它的本质已经不是生物了,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事,只是会变得萎靡。” “随主人?” “……咳,不说这个,”艾丝特清了清嗓子,“不对,说到吃的,我关于神弃之地的事有点想法。” “你说。” 艾丝特兴致非常高:“既然你也是塔罗会的一员,我就敞开了说,‘太阳’和白银城的情况你大致了解?” 克莱恩若有所思:“你去走过一趟,有了什么帮助他们的点子?” “虽然我们能向白银城提供粮食,但是这种支援只能持续一时,在帮助他们脱离那里之前,总不能长久。” 克莱恩点头:“虽然我们可以通过‘愚者’先生的帮助,替他们转手非凡材料再换成物资,但是这样的交易终归缺乏稳定性。” “我有一点想法,不过得跟‘隐者’嘉德丽雅聊聊。” “你想让她帮忙?”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的鬓角:“我可以将一部分光点和头发交给弗兰克·李,看他能不能培育出循环生产的可食用植物。因为本身带有部分光点,能利用卓娅的位格,这样的植物肯定能获得特殊效果,说不定自身就能抵抗‘神弃之地’的黑暗与变异。” 这还是艾丝特在见过赫尔斯后,产生的奇特念头,既然她在赫尔斯面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或许也能将这份特殊分享给白银城。 但与艾丝特相反,克莱恩总觉得这样不是很妙,他指了指悬挂在青铜长桌上方的光球:“但是这种光芒的力量,不是来自卓娅吗?真的可靠吗?” “只是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它们更近似于附着在我头发上的灵体,脱离我时没有合适的载体,就会很快陷入。” “我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你还真是不客气,完全是把自己当灵性材料……”克莱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白不用,”艾丝特对此不怎么在意,“你想事情总会比我周全,你觉得这件事抛开这点风险来看,合适吗?” 在思考片刻后,克莱恩也不得不轻轻点头:“如果成功的话,对白银城是很巨大的一步。” 艾丝特因此感到少许鼓舞:“但是我不确信弗兰克还记得我,如果是以嘉德丽雅的名义讨论这件事的合作,比我跟弗兰克联系更好。” “因为塔罗会的成员能记住你……事实上我也有些想法,关于你之前讲过的培育植物,也许让弗兰克培育能汲取血肉生长的类型,也可以替白银城提供新食物来源。” “你想通过植物来回避污染,产生能供人食用的果实?”艾丝特迅速理解了其中关键。 “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你的头发可以由信使转交给我,我到时候会给弗兰克写信沟通的,这样也不用你担心了。” “对了,距离下次塔罗会还有多久?我待在梦境和神弃之地这几天基本失去了对准确日期的概念。” 克莱恩心算了一下天数:“今天刚刚周六。你现在在哪里?” “罗思德群岛,但我也不确定在哪个位置,我待会儿就去找人问问。” 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两人在灰雾上停留的时间不短,克莱恩向着空无一人的首座鞠躬致谢,艾丝特也随着他的举动感谢了“愚者”先生给予双方交流的场合。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紧接着,“愚者”才出现在他长桌末端座位上,换了个位置与装扮。 空中那颗光球缓缓飘下,贴在“愚者”摊开的掌心里。 “锚……你也需要锚来稳定自身吗?”克莱恩神情凝重。 昨天他收到了阿兹克先生的回信,知道了半神与神话生物的相关信息。 克莱恩曾经怀疑过那层光是卓娅的“神话生物”形态,但考虑到不止一次有人看到艾丝特使用能力,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点似乎不太成立。 艾丝特并不会给周围带来灾难,但是她对周围怪异的影响一直存在。 克莱恩还记得上次在“未来号”上,云雀歌唱的时候,部分沉浸在歌声中的水手神情恍惚,状态变得很奇怪。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反对艾丝特的计划。 不过没关系,可以放缓那个计划的优先级,先试试让弗兰克·李培育不畏惧污染、能以怪物为养分来源的食物…… 正当克莱恩想重新松开光球的时候,里面传出来微弱的嗡鸣声。 并没有声音传出来,光球里却发出触动,仿佛心灵感应,直接将交流的内容投映到克莱恩的意识中: “周……明瑞……” 克莱恩的动作停下了,但光球只是传达出这不清晰的三个字,就让他的灵性在迅速消耗。 “卓娅?” 光球自发转动了一下,里面像是流淌起微光交错的河流:“她受到了……影响……” “真实造物主?达日博格?阿蒙?” “我不能……指引……被注视……” 克莱恩努力维持着自己停留在灰雾大厅的状态,集中精神去感知这模糊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提到就会被察觉——凡有言必被知?” “是……” 光球里所有的异动忽然停息了。 克莱恩的灵性也堪堪到了枯竭边缘,他不得不松开变得黯淡的光球,想到了数个涉及这条件的存在。 阿蒙在神弃之地出现过,却没有跟艾丝特动手。同为神子的还有另一者,那位“空想天使”,会是祂吗? 卓娅的状态确实很糟糕,上一次跟我交流的时候,明明这声音还算稳定。 克莱恩瞥了一眼重新浮起的光球,因为灵性消耗过度,不得不尽快离开灰雾之上。 —— 艾丝特在悬崖边犹豫片刻,最终因为身上带有非凡力量的东西有点多,不方便让动物携带,她没有选择寄生枝头的几只长嘴鹬,而是穿过丛林往随便某个方向走去。 太阳隔着树冠,泼水般落在身上,让斗篷的颜色看上去更加鲜红。 艾丝特索性将道路的尽头交给了运气,心里却思考着先前跟克莱恩的交谈。 用手臂分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只是前进十几分钟,艾丝特就到了丛林边缘。 越过下垂的几根藤蔓,她看到不远处有人影在来回走动。 但是在艾丝特走过去之前,对面先传来了呼喝: “什么人!?谁在那里!” 这语气听上去可不友善。 艾丝特心生警觉迅速后退,将身形缩在一棵树干后。 从顺利找到他人这点看上去,她的好运似乎还在,但是对方的态度让艾丝特明白,相应的厄运也在运转,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路人。 艾丝特不在乎他们在这里干嘛,就算是杀人夺宝埋尸等等,她也管不着,她只想问问这些人这座岛屿究竟在哪里。 艾丝特能听到远处传来压低声音的交流,然而对方低估了她的听力,艾丝特能清楚分辨出几个议论的声音: “那边肯定有什么人在,我刚才看到了红色的衣服!我们最好快点追上去!” “不要惊动对方,那不一定是人,这座岛屿本来就很古怪,别忘了昨晚那两个蠢货是怎么没命的。” “如果来的是怪物最好尽快解决,免得拖延时间引来更多危险。” “直接交手?”隐约有弹出转轮又扣紧的声音。 “不不,这有点太鲁莽了,对方一直没有过来,如果对方没有敌意或者只是路过呢?” “这座岛除了我们没看到其他船只,也没有本地人,那东西要是一直跟着我们等待下手的时机,那我们就倒霉了。” “我的建议是先试试交涉,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人,就直接俘虏或者击杀,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可以,佩德罗去侦查对方位置,其他人包围瞄准,不要松开你们的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在这段迅速的对话结束后,一个听上去还算温和的声音大声喊了起来,就是提议将“一个人”俘虏或击杀的声音: “朋友!我们没有恶意,但是这座岛上有隐藏的怪物!我们不希望引起进一步的误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联手进行对这里的探索!” 说完这句话,等待几秒后,这人竟然还接连用弗萨克语、因蒂斯语和罗思德群岛的土着语说了一遍。 艾丝特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谁跟你是朋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迹幽影 那人在喊完话之后,又再度安静下来。 树林里没有任何动静,远处传来两声鸭子般的“嘎嘎”响,仿佛在嘲笑这群充满警觉的人类。 一个水手打扮的黑发中年人猛地翻过树干后面,左轮却怼向了空气,他只看到一层落在地上、鲜红如血的斗篷。 他吹了个带急促转音的口哨,这是海盗团众人的暗号,代表“潜伏的敌人”。 中年人没有轻易去触碰地上那团红斗篷,他只是扫了眼这东西,灵性直觉就生出不妙的感觉。 这斗篷如果是凭空出现的,那就说明它是怪物,如果不是凭空出现的,那就代表敌人还潜伏在附近。这里明明有人停留过的痕迹,但是却凭空消失了? 中年人刚刚想大喊出声提醒,却已经感觉失去了对双手的控制,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上前一步,扔掉手中的枪,竟然向着那斗篷俯下身。 他很想尖叫,很想警告在场的其余同伴,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进行活动。 中年人双手捧起那团红色斗篷的瞬间,斗篷已经朝他的身体覆盖上来。 佩德罗发出惨叫声的时候,其余所有人再无犹豫,迅速地朝那棵树木的方向扣动扳机。 为首的灰发男人个头极为高大,他的肌肉瞬间便鼓胀起来,直接抱起身前一棵三米高的大树,在枪击声稍显迟缓的空隙,狠狠地将树木扔了出去。 “安德鲁!”另一个身形瘦削的棕发男子斥责地喊了一声,与之前猜测对方没有敌意的声音相符。 “佩德罗连发动遁逃的机会都没有,敌人不是我们能轻易解决的,迅速回船!”灰发男人大吼起来。 树后佩德罗一直在发出惨叫与求救声,直到这棵树干被迎面砸下的另一棵树压垮,碎木往后倒去,连带着那痛苦的声音也被压在底下。 这群海盗的主事人果断地做出了选择,一边往转轮里填上新一轮子弹,一边往后退去,想要抛下他们已经没了声息的同伴,尽快离开这座岛屿。 忽然间,另一个身形壮硕的海盗抬起刚刚填好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身边同样往后退去的灰发男人。 枪声响起的时候,灰发男人本能地伏低了身体,这让他逃过一劫,那颗子弹从他背部炸起一蓬血花,钻入旁边的草丛里。 “你疯了!?”熊一般健壮的灰发男人大力地挥舞手臂,一把勾住那个海盗的脖子,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抡到了地上。 然后他看到自己手下在被摔晕前,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灰发男人的途径并不擅长与灵力打交道,他最强悍的就是身躯上的武力。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捕捉到那团脱离海盗、融入爬虫身体的一点光芒,这只海盗队伍中唯一拥有灵视能力的佩德罗,刚才已经倒在了那截断树后。 树后有红色的东西在蠕动,充满让人发毛的吸吮与流动声。 “提高警惕尽快离开,敌人就在附近!” 灰发男人暴躁地吼起来,不断转动脑袋警戒各个方向,生怕下一秒那折磨了佩德罗、又控制了自己手下的东西会扑到脸上。 然而刚才被摔晕的海盗只是一个开始。 枪声又接连响起了两次,有人因为受伤而发出了哀嚎,甚至毫不客气地也抬起武器,向着自己面带惶恐的同伴连开数枪,排除了伤人的“叛徒”。 接下来的一段逃亡路,这支总共不过七八人的小队,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分散,因为没人知道下一刻响起的枪声,是不是来自靠近的同伴,对准的会不会是自己。 注意到这点的时候,灰发男人又吼起来:“别落单!找好藏身点,但别落单——”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脑内空白了一瞬,身体肌肉按照上一刻的指令被调动,继续推着他往前跑上两步,惯性被缓冲。 枪声响起,男人健壮的身躯侧歪倒下,如同一只被猎人精准瞄准击毙的灰熊,太阳穴上的洞口露出来,沥沥拉拉的鲜红蔓延一地。 剩余的只有另外三个生还者了,他们跑得更加分散,各自奔逃去往远离别人的方向,生怕下一刻枪声又对准自己。 开枪者是第四人,那个身形瘦削、棕色短发的男人,他一只眼睛里满是惊恐,另一只眼睛里却呈现温和淡漠,同一张面容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俨然会让旁人生出精神分裂的观感。 但是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男人发现右手那把枪被举起,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多直白有效的威慑,贴在扳机上的手指一抬一落,像是翻在空中的硬币,没有落在正或反的任何一面。 这样的犹豫持续了数秒,让难以控制自己身体的人感到越来越崩溃,他现在倒宁愿躺在地上的那人是自己,那样就不用遭受这样离奇的恐吓。 “问你个问题,请问这里是哪里?” 男人听到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 在重新获得嘴巴控制权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回答了这个问题:“罗思德群岛!东、东北面!离拿斯只要半天的航程!是一座没有标记的荒岛!” 然后男人恍惚了一瞬间,接着他又失去了自己的嘴巴,不过右手的枪也被控制着放下了,紧握在手里。 “看你在诚实的份上。”说这话的人听上去情绪良好。 男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能让他这么心生畏惧。 但是占据他身体的人很明显不打算给他个解脱,他只能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步步沿着先前跑过来的地方,逐渐走回战斗发生的原点。 “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没人会刻意问一个死人的名字,除非是为了写在墓碑上,但男人宁愿抱着积极点的想法,期待对方可以放自己一马。 在获得嘴皮子的控制权后,他赶紧回复道:“维卡,我叫维卡!” 这一次,可沟通的无形幽灵直接在他脑袋中说:“好的,维卡,我想我最好别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你太恐慌了,会误认为我是要对你动手,才无所顾忌地告知你身份。” 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维卡的眼神很明显呆滞了一瞬间,因为对方听上去是位相当年轻的女士,话语温和甚至带着笑意。 如果不是还被对方控制着身体,刚刚迈步走过一个被摔昏迷的海盗,维卡或许会因为这声音而放松少许警惕。 “你……你是恶灵吗?”维卡下意识问道。 “我?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无意间被送到了这座小岛上。” 维卡逐渐明白了事情经过,谁能想到这荒岛上竟然有别人,虽然只是独行者,却是他们完全惹不起的存在:“所以你、你跟佩德罗和安德鲁他们一样,是非凡者?” “是啊。” 维卡咽了下唾沫,努力揣测着对方的来意,然后他的想法忽然一空。 那个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其实没有什么来意,你已经知道我想做的事情了,我最开始不是问了你吗?” 维卡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就、就为了问这是哪儿!?你就——” 那个声音带上了很明显的不满:“别这么吃惊,如果我真的只是位‘普通’的女士,毫无还手的力量,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我们……” “最好的情况反而是当场死在枪口底下,不是吗?维卡先生,我躲在树后面的时候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 维卡缓缓闭上嘴。 他心知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在大海上没有力量的人,跟一条待剔鳞的鱼差别不大,更别提是一位女士。 他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不然也不会混到一条海盗船上,唯唯诺诺地给对方当向导。说到底这船海盗也都是乌合之众,维卡对这点深有体会,死了也就死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没多到值得维卡变得苦大仇深。 现在这个情况,是安德鲁自己把鲨鱼当成了海豚,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来自哪里?来这又是做什么?” 维卡生怕让对方感到不满,迅速回答道: “海盗船上从哪来的人都有,我只知道安德鲁来自苏尼亚岛,出海以前他就是雇佣兵。我是在罗思德登船的,同样从群岛上船的人不少。 “不知道佩德罗,就是那个树后面的家伙,怎么就知道这有座荒岛,他们猜测这里可能藏有什么宝藏……” 可惜的是宝藏没有,命也没有了。维卡不知道另外跑掉的那两人有没有被追杀,如果他们回到船上,那所有人肯定会即刻启程离开。 没了安德鲁的约束,那群人不一定会听大副的,有好几个心有不满的混账。如果船上起了内讧,说不定还要为了争夺控制权打起来。 艾丝特偷了一部分维卡的想法,又迅速塞了回去,这男人不是非凡者,虽然对神秘学有所了解,但那大多应该来自于他的同伴。 简单来说,也会更方便控制,但是艾丝特留下他性命,只是因为听到之前的对话中,维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想与人战斗的意愿。 不管这点是因为懦弱还是畏惧,都让艾丝特没有直接对他下杀手。 维卡走回了最初倒塌的那截大树边,断裂的半截树干横在身前,他意识到树后那种吮吸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剩鲜红色披风的衣角露在外面,下方被撑起,呈现一人身体半蜷缩的形状。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红色披风 艾丝特寄生在维卡身上,但她也能偷走树木的重量,让维卡与普通人相差不大的力量,也能搬开压住斗篷那截断树。 维卡忐忑不安地伸手捡起斗篷,幸好斗篷没有也将他包裹的意愿,安静地被攒在手上,这让维卡在心里连连庆幸。 但是在他的身体拉起斗篷后,维卡看到了佩德罗碎裂衬衫下蜷缩的白骨,干净得几乎能直接拿来当摆饰,连能腐烂的残余都被那斗篷吃得一滴不剩。 一对暗红色的晶莹眼珠从中掉了出来,维卡伸手将它拾起,抓在掌心里盘了两下。 维卡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控制他身体的人只是犹豫一下,就将这东西放在了旁边。 维卡很想把手上的斗篷迅速扔掉,他能感觉到这东西上传来如人体般的温度,但很可惜,现在这具身体并不归他控制,维卡没有选择权。 除了佩德罗的血肉彻底消失,还有部分衣物被扯碎,别的东西倒是都非常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维卡看着眼前的角度拉低,他正俯下身,在白骨边理所当然地摸索起来。 这感觉太奇怪了,维卡甚至生出了自己杀死佩德罗的错觉,现在都是他在查点收获。 左轮、弹夹和佩德罗宽大的腰包都被排开放在地面,里面除了部分现金、一把匕首,还装着少许用于进行仪式魔法的非凡材料,还有四根为了便于携带而切半的蜡烛。 “你们的海盗船看上去不是很富裕。” 那个温和的女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佩德罗不知道怎么回话,索性紧紧闭上嘴。 少说少错,万一哪句话得罪了这个非凡者,他连自己会怎么死都不敢想。 而艾丝特则是想到了格尔曼·斯帕罗一手抓满符咒、打牌捏着同花顺一般的架势,觉得这群普通路过的海盗有些贫穷,明明队伍里也有非凡者,但是现在连一枚符咒她都没看到。 维卡正在犹豫,忽然他松开了手上的红色斗篷,然后眼前一片恍惚,隐约看到了奇异的光芒。 但很快他便脱离这种状态,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活动权,维卡下意识地连连往后退去,差点被一丛带刺的灌木给绊倒。 在他对面,金发堪堪及肩的年轻女士面带微笑,掀起红艳艳的斗篷,卷在自己的身上,仔细将领口甲片般的扣子别上。 这位女士轻快的笑容跟她先前的声音十分相配,淡色的眼睛平静温和,她如同苏尼亚岛精灵混血般的柔和外貌,很难让人生出威胁感。 但维卡只感到荒唐。 尤其是在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后,他只感觉刚才的经历是噩梦,对面的女人就是活生生的魔鬼。维卡忘不掉看着自己的手,直接将枪口对准自己前额的恐惧。 艾丝特冲这个将害怕写在脸上的男人眨了眨眼: “如果你想继续待在这,我不会拦你,但你可以走了。我接下来要向我信仰的神灵祈祷,你要当祭品吗?” 维卡腿一软便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毫不在乎自己被几根灌木刺割破了皮肤。在倒退出好几米后,他跟装了弹簧似的从地上蹦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向相反的方向,差点没一头撞在树上。 整个过程维卡都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艾丝特瞥到他嘴边都渗出了血液,下唇都被咬破了。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愚者”先生又不吃人,不像另一位,希望这斗篷不会吃了吐,那我更不敢披着它出门了。艾丝特摸了摸红斗篷的边缘,心虚地想道。 斗篷的兜帽懒洋洋地蠕动了两下。 艾丝特将之前掉在树下的圣徽和花苞捡起来,重新收到身上,等到拿回挎包之后这点东西就有放的地方了。 不过“寄生者”的能力还真不适合携带什么非凡物品,不太方便寄生在别的生物身上,所以常规来讲的扮演,他们都是寄生在别人身上? 艾丝特用搜刮出的匕首刻下代表“愚者”的符号,然后用那些蜡烛布置起简单的“二元法”祈求仪式。 用光点构建的圆环替代了灵性之墙,艾丝特先是向“愚者”祈祷,在得到许可后,这才正式进行祈求的仪式。 —— 灰雾之上,克莱恩在朦胧大门成形的瞬间,便看到了艾丝特身上笼罩着翻滚浑浊的血腥斗篷。 但是穿着这件斗篷的艾丝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克莱恩心下了然,这东西看着就异常危险,大概也只有艾丝特能使用…… 真实造物主是不是太偏爱她了?总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继承“卓娅”的人际关系对艾丝特来说不是好事,因为她现在也刚刚半神,离真神与天使的差距仍然很大。 如果真实造物主是期望“卓娅”做出什么事,才将这样的恩赐留在艾丝特身上,也是其中一种可能…… 克莱恩将挎包送出虚幻大门,回应了艾丝特的祈祷。 随着灵性风暴的震荡平息,虚幻宫殿的大门又再度合拢。 艾丝特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翻出自己挎包里的木盒,在那条蛇蜕被拿出后,里面已经空了。 她将那枚花苞塞进去,把那对暗红色的眼珠也放到里面,又咬破指尖在盒盖外抹了一圈血环,重新增强上面的封印,以免到手的非凡材料不经意间跟盒子融合。 黑夜圣徽也被随手塞到了背包里,艾丝特决定等回去鲁恩,找一个偏僻点的地方落脚,再进入梦境询问黑夜女神一次。 不过要是祂拒绝见我,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走进黑夜教堂向她祈祷? 艾丝特这么想着,翻出背包里躺了很久的“罗根之爪”,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都在“愚者”的源堡上,它除了毛发过长以外,并没有主动散发出毒素。 用光点封印了这把爪刀的负面效果,艾丝特取出很早之前克莱恩送给她的几枚符咒,一种有能让人在水下自由活动的,另一种能让她亲近海边生物的效果。 这对她现在离开这座岛屿的计划来说,刚刚好。 艾丝特忽然抬起头,她留在外侧的光点忽然被人触动了。 那人并没有靠近这边,只是在外围苦恼地打转。 艾丝特抬头望去,那个瘦削跟竹竿似的棕发男人竟然自己跑了回来,满脸苦恼地蹲在不远处,时不时探头打量着这边,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直接过来。 —— 维卡用最快的速度往远离那个女人的方向狂奔,直到他终于钻出树林,几乎是一头扑倒在海岸边。 海岸上空空如也,远处的海盗旗被吹得“猎猎作响”,离海岸边至少有了百米远。 维卡站在发白的沙滩上,用所有能想到的词语对着那艘远离的船进行了辱骂,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满心都捧着对当前处境的恐惧。 昨天晚上队伍里就有人被怪物般的野兽袭击,这座岛屿并不安全,但是人多的时候互相协助还能击退,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怎么想都只有送命的份。 维卡摩挲着腰上的枪托,面色发白。 不行,他一个人绝对不行。 在冷静下来前,维卡的身体就已经自行动了起来,完全是无意识地沿着跑过来的方向快步返回。 维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安德鲁的尸体旁边了。 血迹的颜色已经变深了,几只爬虫正在安德鲁的脸上爬动,对有人靠近毫无察觉。 这座岛虽然距离拿斯不远,但是气温要比那边温暖不少,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 维卡注意到一团折射着红色光芒的不明物质,正从安德鲁的太阳穴边凝结出来,最终形成了拳头般的硬块。 “这是什么?” 因为这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包含着血红流质的宝石,维卡在犹豫片刻后,迅速俯身将它捞起来,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还没有搜船长尸体的勇气,但是这玩意看上去价值不菲,反正自己看到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维卡又走出不远距离,看到了另一个晕倒的海盗,他没有唤醒他,而是继续往前。 这座岛屿不安全,但是比这座岛屿上怪物还要危险的人,至少还能进行沟通,维卡觉得说不定待在对方身边更加安全。 对,他是回来报信的,只要告诉那位可怕的女士海盗船已经离开了,向她卖个好。那位女士是个非凡者,说不定她就有其他脱离这座岛屿的办法,就像是她突然间来到岛上那样,可以顺手带上自己! 实在不行就把这东西给她?维卡摸了摸怀里的“宝石”,这样考虑起来,这东西看起来就很珍贵,说不定她会知道有什么用处,就拿这玩意作为报酬求她带我离开这里…… 不过在能远远望到树林间那抹红色的时候,维卡又感到惊慌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走回来,佩德罗的白骨和安德鲁的眼神不断在维卡眼前打转,都像是在嘲讽他向对方求助的念头。 维卡在附近焦急地转了两圈,他刚刚才摆脱了那恶魔的控制!怎么会想到要乞求她? 他用力地捶打了两下额头,心知自己该离开,却又完全没有离开的行动。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又回来了?” 维卡猛地转过头去,下意识将心里挣扎的事情喊了出来:“求求您带我走!” 这声充满真情实感的怒吼让艾丝特的眼神呆滞了那么一秒,然后她好笑地望着这个吓破了胆的海盗:“你不怕我了?” 维卡本能地缩了缩身子:“我怕得要死,但是您是非凡者,有着远超我想象的力量!那群混账早就开着船走了,我没有办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知非凡者 “你的海盗朋友们这么无情?” 艾丝特好笑地摇摇头,她之前看到有人直接将枪口倒转,毫不犹豫冲“同伴”扣下扳机的时候,就察觉到他们的精神比她预想中还脆弱了。 或许这才是更普通海盗们更真实的情况。 艾丝特先前接触过的海盗们其实都没有多少“海盗风范”,更多都是接近于海上冒险家,从“四叶草号”到“未来号”,包括达尼兹都是那样。 不过既然现在达尼兹不认识我了,那我偷他纵火的能力来玩玩,他也没什么办法?哈哈…… 艾丝特打量了维卡片刻,看在这人还算有那么点“良心”的份上,没有直接偷走他的想法和记忆。 “我可以带着你,不过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适!绝对合适!”维卡忙不迭地附和道。 “你不怕我拿你当祭品?”艾丝特刻意撩了一下身上的斗篷,有意恐吓一下这个腿脚发颤的海盗,“或者在遇到怪物的时候一脚将你踹出去?” 维卡颤颤巍巍地摇头又点头,却又咬着唇不说话,让人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艾丝特叹气的时候,维卡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艾丝特瞬间偷走距离出现在了侧面,这人毫无骨气的表现让她有点震惊。 维卡却不知道他跪拜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额头贴在地上,后颈处的衣领已经被冷汗渗透: “求求您!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怎么样都行,我不想死在这!” 艾丝特的神态渐渐平和,维卡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在求助她,为了活着,她甚至不觉得能用丢人来评价这种行为。 只是作为被求助的另一方,艾丝特心情挺复杂的: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想……先起来,我们去海边,麻烦你带路。”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当成是交易就好。你带路,我带你离开。” 维卡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他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最终做出了选择而庆幸:“好、好!感谢您!”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早知道这个海盗是这么软弱的性格,她不如一直寄生他带着他离开就得了。 两人没走出几步,就遇到了那个先前被安德鲁摔晕过去的海盗,艾丝特还记得他,这是第一个被她寄生的倒霉蛋。 不过从现在,这座岛上只剩三个人还活着来看,这人似乎也不是单纯的倒霉。 什么运气守恒定律……艾丝特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甚至有打鼾趋势的光头青年: “一个小问题,他的人品怎么样?” 维卡的嘴唇碰了半天,最终还是老实地说了实话,不敢有任何隐瞒:“我们是海盗船,女士,没有人品这种东西……” 不知道是否因为先前的数次心态崩溃,维卡展现出了某种自暴自弃的坦然,甚至没有隐瞒地指了指自己腰上的枪托: “我也杀过人,女士,普通人,坐着商船的那些。我也跟着船长和别的海盗打过架,拿斯一向不是很平和的地方。 “我很多时候都会怀念拜亚姆,虽然混血在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只要信仰海神,遭到的排挤能好不少。” 艾丝特微微一笑,对维卡的话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挎包递向他:“麻烦帮我拿一下,谢谢。” 维卡毕恭毕敬地接过挎包,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艾丝特的身影逐渐模糊,然后维卡只觉得眼前一晃,那红斗篷就掉到了地上,下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女、女士!?你——” 维卡慌乱地四下张望,然后看到地上那光头青年逐渐睁开了眼睛,一个敏捷的翻身就利落爬起。 “瓦列里?你醒了?” “别慌,维卡,他没醒。” 瓦列里的眼神淡漠而平静,瞬间就让维卡看到了那位女士的影子。 瓦列里活动了一下四肢,好奇地抬起手臂,捏了捏胳膊上凸起的肌肉,这样的画面让维卡的脸色愈发古怪,之前被占据身体的惊恐感又在他心里浮现。 瓦列里从地上抓起红斗篷披在肩上,又从维卡手上接过挎包:“谢了,你们船长的尸体还在附近?或者我该说我们船长?” 看到维卡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瓦列里露出一个与他面容完全不符的柔和微笑,让维卡感到难以言喻的不适。 维卡又开始怀疑这样活下来究竟是不是好事,他会不会在抵达别的海岛、完全获得一条生路前,就彻底疯掉。 瓦列里似乎看出了维卡在想什么:“放心,我说了,这只是场交易。等我们到达离这里最近的拿斯,你随便想去哪就去哪,我是要去拜亚姆的。” “好、好的……”维卡赶紧往前走去,带路领着瓦列里往船长尸体的方向走去。 瓦列里甚至抬手摸了两把自己的光头,小声嘟囔道:“原来全光的脑袋是这样的手感……” 维卡的脚步又开始打颤了。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安德鲁旁边,瓦列里随手将那红斗篷解下,抛向那具正在变凉的尸体。 然后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提醒了旁边的人一句:“你或许想转过身去。” 维卡脚下果断转了一百八十度,闭紧双眼捂着耳朵蹲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艾丝特好笑地砸了咂嘴,虽然她是觉得维卡今天受到的精神刺激够多了,所以体谅他一下,没有强迫他看着接下来场面立威的心态。 不过维卡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当成是另一种威吓,这让艾丝特有点疑惑,她表现得有那么吓人吗? 斗篷贪婪地汲取着血肉,它的“进食速度”非常快,只花了十几秒就将骨架舔得干干净净。 “咦……”捡起斗篷后,被艾丝特寄生的瓦列里蹲在白骨边,最终只翻捡出了枪支和子弹,还有一把长刀。 维卡在吞噬的声音停歇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不过还是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红色的邪异斗篷突然窜起,将自己也活活吃掉。 瓦列里扫了维卡一眼:“这位,你们的船长,他也是非凡者对?” “是的,您是在找这东西吗?”维卡不敢隐瞒,从怀里掏出之前捡到的拳头形“宝石”。 “算了,你拿着,这些东西一般是非凡者用来晋级的材料。”瓦列里站起身,示意维卡继续带路。 维卡听到这话,却感到心潮澎湃:“那要是我也想获得您这样的力量……” “你想多了,非凡者之间的能力也是不一样的。而且没有配方的话,直接生吃这东西,普通人死去的概率比疯掉要大多了。” 瓦列里的嗓音很低沉,跟那温和解说的口吻完全不搭,让维卡怎么听都很别扭。 他重新将那团东西收回怀中,面露遗憾:“不行啊……” 出于好意,艾丝特还提醒了一句:“而且它很可能产生异变,你最好想办法将它封印起来。” “那我把它给你可以吗?” 艾丝特有一个挂在心头的问号,但她当然不会拒绝:“可以,如果我之后将它转手,也能给你一部分报酬。” “不用,这本来就、就是你的战利品,”维卡因为心虚,脚步越走越快了,“是我偷偷拿了它,我……” “放心,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维卡没有再说什么,将那份非凡特性交了出来,寄生在瓦列里身上的艾丝特把它收到挎包的盒子里,紧随在维卡身后,两人继续往海岸边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注意到维卡的神态除了敬畏还多了几分阴郁,便暗中动手偷走了维卡的想法。 瓦列里清了清嗓子:“你就这么想成为非凡者?”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维卡突然意识到,对方真的有检索他脑内想法的能力,慌乱地用力摆动两下手臂,他又沮丧地低下头: “是,我跟随他们离开拜亚姆,就是因为看到安德鲁跟人打架时,展现了超越普通人力量。我很羡慕那样的强大,我也想变得那样强大。” 瓦列里眯起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走出树林,靠近那片还遍布着杂乱脚印的沙滩,艾丝特才重新开口: “强大也有强大的代价。” 看维卡的表情,他对此持有不同的见解,却不敢说出口,但是随即想到对方可以“读心”,维卡又惶恐不安地撇过头去。 “如果你有决心去面对疯狂、混乱与更加恐惧的世界,那这条道路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维卡又抬起头,盯着早就见惯了的那张脸,却从上面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平和神态,瓦列里棕褐色的眼睛里面,亮着他无法理解的印记,却吸引着维卡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的,维卡表现出了他先前并不具备的勇气,轻声地做出了回答:“我有这样的决心,我不在乎……” 艾丝特沉默两秒,用瓦列里的脸露出一个称得上豪爽的笑容:“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我这里有一个完整的魔药配方,是进入非凡世界的起步,序列九。我也要提醒你,跟所有的魔药一样,它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维卡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记好了,这个配方的名字是‘怪物’……” 第一百三十章 御兽且踏浪 维卡听着对方报出的“怪物”魔药配方材料,又是忧虑又是怀疑,但更多的还是被天降好事砸昏头的茫然。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太明白。” 艾丝特正从挎包里摸出能增强对海兽亲和力的符咒:“知道你可能记不住,等我们离开后我可以给你写下来。” “不、不是这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这样的配方,佩德罗和安德鲁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些……” 艾丝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带着笑意的眼神却让维卡心里一颤: “就把这当作是命运的指引。” 艾丝特说完这句话,便握紧那枚来自克莱恩的符咒,用古赫密斯语念出了“风暴”。 维卡看着那枚刻痕怪异的铁片瞬间散发出光亮,上面竟然燃烧起青蓝色的火焰,但是瓦列里的手却丝毫没有受伤。 维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跳不由得加快——这比佩德罗摆弄繁琐的仪式魔法神奇多了! 去他妈的危险性,那个配方他要定了!干什么没有危险?跟那群混账出海就已经是把命绑在刀尖上了! 从另一方面讲,维卡觉得遇到这位女士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他畏惧一辈子,他现在不觉得还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有比眼看着自己被控制身体更让人无力的绝望吗?他差点就死在了自己手里! 维卡不知道对方交给他的魔药配方,本身就是洒着糖霜的陷阱。 燃烧起火焰的符咒激发蕴含其中的力量,艾丝特立刻感知到了某种新建立的联系,她能触及到海水中那些生物的意识。 这感觉近似于她先前在神弃之地和东区的经历,在艾丝特听到那些人内心呼唤的时候,她同样有可以触碰与控制无形联系的能力。 所以处理这些海洋生物间的信息,对艾丝特来说再简单不过,毕竟它们的想法比人类要简单很多。 在维卡的目光下,瓦列里一步步向着海水走去,他做了个让维卡不理解的额外动作,冲着自己的胸口伸手虚握一次。 但是在瓦列里踏进海水里的时候,一片片白色的亮扇从水里浮起,扑动着簇拥在瓦列里落脚的地方,竟然将他高大的身躯衬托起来。 “你、你怎么——”维卡疑惑地也走上前两步,盯着那些随处可见的银鲷鱼群,试图跟在瓦列里身后,却一脚踩到海水中,弄湿了自己的鞋子。 维卡转动脑袋,看到瓦列里冲着他张开手掌又合拢,然后瓦列里才点点头:“你再往前走一大步,别担心,我会让它们托住你的。” 维卡只感到兴奋,当兴奋盖过恐惧的时候,他就显得不管不顾了。听到瓦列里的话,维卡赶紧抬腿往前踏出,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只要用力一蹬就能跳起来。 紧接着,脚下不断有东西涌来,撞击着自己的鞋底,提供了让他能浮在海面上的冲力。 维卡不敢分神,紧张地弯下腰稳定好重心,银鲷鱼翻起的水花不断打湿了他的裤脚,在他望着这片鱼群时,有几滴海水还溅到了他的脸上,让维卡下意识舔了舔。 咸而苦,却如此真实。 维卡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这也太神奇了!” 瓦列里却没有什么反应,语气温和:“只要你不害怕就好,站稳。等我找到合适的鱼,我们就可以‘换乘’了。” 维卡的身体随着鱼群的游动而左右晃动着,但这样漂移的重心他并不陌生,就像是在风浪中的甲板上站稳脚跟一样。 随着鱼群翻滚,两人的身影开始逐渐往前漂去,甚至在逐渐加速,虽然这速度跟拉满全帆的海盗船没得比,但维卡却对这样的体验感到无比新鲜。 来自心间莫名的快意让他嚎叫了两声,兴奋地冲另一边的人高声喊起来:“这样的经历我能在酒馆吹一辈子!” 瓦列里脸上挂着与他气质相反的温柔笑容,却什么也没说,那对带有印记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倾听着海洋间各种各样生物的低语。 直到维卡看到两人脚下浮现一片阴影,心头的兴奋才迅速消退,他想起了过去听过的传闻。 海中隐藏的各种怪物,他在船上的时候也见过,但并没有造成太多危害,可是他现在并不在船上,脚下踩着的只是一群脆弱的银鲷鱼。 随着脚下那片阴影越来越近,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广,维卡心里的不安开始冒头,他忍不住向着另一边喊起来: “女士!下面有东西!” “别担心,我们要‘换乘’了。” 维卡忽然觉得脚下一空,那些银鲷鱼竟然纷纷往侧边游走,直接抛下了载了一路的“乘客”,维卡的尖叫才脱口半声,脚下就被新的东西衬托起来。 他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摔倒在这东西上,手掌下带着少许黏滑的触感,让维卡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惊奇地打量这只新靠近的鳐鱼。 这只扁平而宽大的鳐鱼,身形几乎赶得上一张木筏那么大,甚至足够再多载两位乘客。 这只巨大鳐鱼的速度可比那些银鲷鱼快多了,维卡毫不在乎裤子被沾湿,索性坐了下来,用手试探着滑过旁边的海水,几只还没有远离的银鲷鱼咬了几口他的手指头。 “这足够我再在酒馆吹一辈子了!”维卡兴奋地大笑起来,彻底将那座岛屿上的可怕经历抛到了脑后。 “清醒一点,人只有一辈子可以活。”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不断飘飞,瓦列里也同样坐在了鳐鱼的后背上。 这些海中的生灵比艾丝特更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它们对大海的方向有独特的辨认方法,艾丝特只是与它们稍作沟通,就轻易得到了它们对附近人类港口的指引。 闲着也是闲着,艾丝特见维卡对自己的恐惧感有所降低,便以很随意的口吻跟他聊起来: “维卡,你看上去跟那些海盗并不怎么合群。” 听到这话题,维卡不禁露出苦笑:“很正常,我只是个被边缘化的普通船员,毕竟是中途上来的。只是因为曾经在拜亚姆的反抗军训练过几年,枪法比较好,才被安德鲁看重一点点。” “你在拜亚姆出生?” 维卡挠了挠脸颊:“不是,我不知道我在哪出生的,我母亲把我扔到拜亚姆就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作为一个混血儿,这种情况在罗思德群岛不算罕见。” 艾丝特点点头,将一只不小心蹦到鳐鱼后背上的银鲷鱼捡起,重新扔回海水中,这些小家伙在跟她交流后就不愿意远离了:“这么说起来,我到达拿斯之后也要回拜亚姆,你要跟着我去吗?还是你想留在拿斯?” “你要回拜亚姆?” “我的行程终点在普利兹港,我要回鲁恩。” 维卡吞吞吐吐地犹豫半天,终于厚着脸皮道:“我可以跟您去拜亚姆吗?虽然我很想去鲁恩看看,但是……我觉得那里不适合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个普通的倒霉蛋。”艾丝特笑着说道,“说不定我给你的那份魔药配方能让你改运呢。” 维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不是,对你来说还早着呢,光是材料就是几百金镑!”艾丝特点了点身上的挎包,“当然,我不介意给你一些起步资金。” 维卡张了张嘴,却又讪讪地垂下头:“说实话,我真的不敢拿这些钱,我总害怕您以此为代价提出什么事情。” “那如果我有事想要你办,你是不是就能收下这点钱了?” 维卡看上去还是很犹豫:“我、我觉得可以,但是我不保证……如果是太危险的事情,我能不能拒绝?” 他说话时的语气称得上是恳求了,艾丝特又好笑地摇摇头:“不要这么畏惧,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危害到生命的事情。” 维卡连连点头:“那可以!我一定会努力去办的!” “至于要你帮忙的事情,等我们到了拜亚姆,我会告诉你的。” “啊,好好,只要没那么危险,我肯定会努力!” 艾丝特打量了维卡两眼:“你好像真的很怕死,变强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恐惧吗?” “我小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打死的经历,”维卡咧着嘴说,“太强硬的孩子没几个活下来的,明明是说点好话就能让大人们放过的事情。” 他顿了顿,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该服软就服软,什么都没命重要。” 巨大鳐鱼的尾巴划开海面,在身后留下一片白色的泡沫,那群银鲷鱼还在徘徊不去,似乎对追逐鳐鱼身上的乘客产生了执念。 艾丝特沉默地看了维卡片刻,直到维卡心里开始发毛,瓦列里粗犷的脸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瓦列里向着海水伸出手,一只银鲷鱼用力地翻出水面,欢快地用尾巴拍过他的手心,仿佛在刻意与他击掌。 艾丝特似乎捕捉到这些生灵细微而渺小的命运,它们不会在命运长河里泛起涟漪,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部分。 清凉的海水落入掌心里,放到鼻端下,能嗅到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