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好种田》 1.送上门 农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照说该蒸花糕、祭花神的,只不过自打双曲公社响应上头的号召开始搞破四旧运动后,就再没人敢提这茬儿了。所以这天和往常也没什么分别,社员们早早地就到田间地头忙活了。 其实这时节,九、十点的日头才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感觉累劲儿都消了好多。埋头苦干了俩仨钟头的社员们就挑这个时间点歇着,直直腰喝口水什么的。有面朝着路边的就瞧见曲仲冬带着一家子人往这边来了,提着锄头扛着镐的,看这方向应该是要回村里。 “冬子,咋就回去了啊?工分不要啦?”和曲仲冬一个辈分的曲栓子先开口问。 “这不是家里来人叫我们赶紧回去吗,长湖媳妇要生啦!”曲仲冬的嗓门比平时还响亮几分,话还没说完自个儿就先咧着嘴笑了,“这会儿干活也干不安生,干脆就回去等我家大宝贝孙女出来!” “嗨,你说,别人家里都盼着生小子生小子,就你家,回回念叨着要生闺女,结果呢,孙辈儿得了一串小小子,一个丫头都没有。”旁边有人感慨。 “要我说,这回冬叔没准儿能如愿,就长湖媳妇那肚子,圆得哟,老话不是说吗,尖男圆女,我看啊,里头八成是个小闺女……” “先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我是觉得这娃儿忒贴心,打娘胎里就知道心疼人儿了,你们瞧瞧长湖媳妇,怀上娃之后精气神比之前可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脸色也好看,真叫人眼红。” “你这么一说……哎,还真是!” 这些话曲仲冬一家爱听极了,不过眼下他们可没什么心思跟这儿闲磕牙,他们只怨自个儿的腿倒腾得不够快,一个个的恨不得立马长了翅膀飞回家去才好。 “爷呀,爷!!!”这时候一连串儿的鬼哭狼嚎打远处飘过来,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野猪把咱们家的院墙给撞塌啦——奶奶说让你们赶紧,赶紧家去!” 一前一后边跑边喊的俩瘦猴儿正是曲仲冬的俩孙子。 曲长湖肩上扛着的长镐哐当一声落了地,紧接着撒丫子就往家那边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子了,他心里慌啊,要知道他媳妇可正在屋里生着娃儿呢,这万一要是…… “咱们也赶紧着,可别把手里的家伙给扔了!”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曲仲冬一下说到点子上了,不拿点家伙什儿,难道要赤手空拳和野猪斗不成。 和曲仲冬一家关系亲近的也抄家伙跟上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直奔曲仲冬家。刚拐进村里的大道,他们就瞧见野猪蹄子刨出的一溜印子,深得很,不用想也知道这畜生的力气绝对小不了。一路看下来,大家的心都提得老高。 这怕是……怕是要完啊…… 来帮忙的那些人心里头别提多同情曲仲冬他们家了,惨,太惨了,村里百来年都没出过野猪下山的事儿了,咋偏偏长湖媳妇儿要生的时候碰上了,唉,造孽啊! 他们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跟着往前跑,到了曲仲冬家一看,还真跟他们想的差不离——两扇木头门破破烂烂的倒在地上,院墙塌了少说有三四米,从豁口处,他们一眼就瞧见曲仲冬的媳妇岳翠云还有接生婆贵婶子了,她俩身上沾着血,前脚才到的曲长湖正连滚带爬地往西厢房冲呢。 “媳妇儿,媳妇儿,你别睡,撑着点儿啊,我带你去医院……”曲长湖哭得稀里哗啦的,平时流汗流血不流泪的大老爷们这会儿跟可怜巴巴的小白菜似的,叫人瞅着鼻子直发酸。 “瞎嚎什么嚎,你媳妇儿好着呢!我身上沾的是猪血!”岳翠云上去就给了曲长湖的脑袋一巴掌,不过力道倒不怎么大,数落他的时候也是压低了嗓门的,“把嘴给我合上,少嗷嗷,要是把我乖孙女儿给吓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曲长湖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因为停得太急了,还接连着打了几个嗝儿,他半张着嘴,一脸呆相的重复起了岳翠云说的话,“乖孙,孙女?!” “孙女儿?已经生啦?真是个小娇娇??”大惊转为大喜,曲仲冬的嗓门就有点压不住了,没刻意嚷嚷都跟打闷雷似的,这声儿可比曲长湖的大多了。他把手里的镐一丢,三两步就窜到岳翠云跟前了,眼巴巴地瞅着她。 “老头子,你声音小点儿没人把你当哑巴!”岳翠云对曲仲冬是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这老头子,还当自己是年轻那会儿吗,脸都皱得跟橘子皮似的还装可怜。不过说着说着,她的眉毛就扬了起来,心里那股得意劲儿压都压不住,头一个抱到小娇娇的是她,是她呢,“别把我乖孙女儿给吓醒了喽——” 真的! 没听错! 家里真的添了个小娇娇! 曲仲冬一家瞬间就沸腾了,一个个乐坏了,恨不得冲满世界嚷嚷自家得了个小娇娇,不过他们也就在心里过过干瘾,这会儿可不敢大声说话,连笑都捂着嘴笑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低。 嘿嘿…… 嘿嘿嘿…… 整得跟一群二傻子似的。 连带着过来帮忙的乡里乡亲都被传染了,跟着乐呵起来,可这股劲儿过了之后他们回过味儿来了——不对啊,我们过来是干啥的?不是说收拾野猪吗?野猪呢? 都不用使劲踅摸,那么老大的一头野猪就在院里瘫着,一动也不动,这会儿猪血还正咕嘟咕嘟往外流呢,看这模样像是死得透透的。 这些人再抬起头的时候齐刷刷地看向了岳翠云和贵婶子,然后悄么声地后退了两步,他们这是把俩老太太当成是杀猪英雄了。除了她俩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屋里的孕妇干的吧。 以前咋没看出来? 真是厉害大发了! 他们吹的是真心实意,但岳翠云和贵婶子不接受—— “你们咋想的?我们俩老太太杀野猪?我咋不知道我这么牛?” “我连鸡都不敢杀,还杀野猪呢?” “那,那这是咋回事啊?”刚整明白的事瞬间又糊涂住了,大家伙儿心里那叫一个痒痒啊。 岳翠云和贵婶子对了对眼神,说实话,眼下回想起来,她们两个都觉得这前前后后的事儿整得跟做梦似的。 谁敢想,小娇娇一出生,家里那几棵桃树和杏树上的花骨朵儿瞬间全开了,一丛丛的粉白,瞧着跟云彩似的,满屋满院都飘着淡淡的甜香味儿,西厢房窗户底下种着的韭菜苗一眨眼的功夫就窜了老高一截,番茄秧子也不蔫了,腰杆挺得倍儿直,压根儿瞧不出来是昨天才移栽的…… 还有那头大野猪,自个儿把自个儿撞得血赤糊拉的,就是非要进到院里,也不知道图啥,等进来了也没撒野,朝着西厢房那边一跪,然后倒在地上就没动静了,这跟送肉上门有什么区别?! 由不得她们不信,这软乎乎的小娇娇怕是个有大来历的! 但这话她们能说吗?肯定不能。要是被哪个藏头缩尾的坏心眼子给举报了,说她们大搞特搞封建迷信,那以后家里可就没个安宁的时候了。 “谁知道它发什么疯呢,咋就盯上了我家这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的地方都是它自个撞的,我家的门倒了,墙也塌了,它也咽气儿了!”把那些不该说的一去掉,这说法就是现成的了,岳翠云理直气壮得很,反正她又没说瞎话,“我和你贵婶子想着把它往一边拖,愣是没拖动,身上还占了好些血,我这衣裳哟……” 大家伙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就这样吗?! 他们可羡慕坏了,这野猪膘肥体壮的,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百斤,肉啊,这可都是肉啊!要知道这几年,吃红薯叶、棒碴粥能管饱的都算是不错的人家,能敞开了吃肉的那得是在梦里才有。 “你家的小娇娇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这一出生就给你们招了肉来,啧啧,好几百斤呢。” “冬叔,你们盼了十多年的小娇娇来了不说,还是个小福娃,得算是大喜临门吧,不开几桌酒席请大家伙热闹热闹吗?好让我们也沾沾你家的喜气儿啊!” “就是啊,肉都是现成的~” 他们也就是起起哄,心里还是没报什么指望的,这年头谁会嫌自己家肉多,就算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做成腌肉就不怕放坏了,馋肉的时候割一条就挺美了。这么一想,他们直往下咽口水,看那头野猪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请,当然得请,不过这野猪吧,要怎么处理还是得听大队那边的意思。”曲仲冬点头点得干脆,家里有这样的喜事儿,是该开几桌席面,让亲戚朋友过来沾沾喜气。多难得啊,他们老曲家终于又有小娇娇啦! 一片叫好声中,曲仲冬家的老二,也就是曲长湖的二哥曲长江差点没背过气去,啥,好几百斤肉就白白舍出去?!不成,他不同意! 2.别瞎说 他还知道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嚷嚷,特意等人都散了才凑到曲仲冬和岳翠云跟前发表意见,“咋还有大队的事啊?野猪是撞塌了咱家院墙死的,就该是咱们家的,要是叫大队掺和进来,分个十来斤肉都顶天儿了,哪够吃啊?” “吃吃吃,你怎么满脑子都想着吃——”岳翠云甭提多嫌弃二儿子,人蠢就算了,小心思还不少,“你知道野猪是打哪儿来的吗?” “东屏山上啊。” “这山是咱家的呀?” “咋可能呢,都是公家的!” 曲长江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但想想那可是好几百斤肉呢,就算天天吃得满嘴流油也能享受好一阵子呢,越琢磨,他就越不甘心,“那咱家被撞坏了的门,还有塌了的墙怎么说?公家也不能平白让咱家受损失吧?” “行啦,你就甭操心这个心了。”曲仲冬并不是很想听二儿子在这儿啰里叭嗦的,他挥了挥手,让曲长江一边去。他刚说要老婆子进去看看小娇娇醒了没,要是醒了就抱出来让他亲近亲近,二儿子整这一出不是捣乱嘛。 “我是为了我自个儿吗?还不是想着叫家里人多吃几斤肉——”曲长江觉得屈得慌,不过后面的那些絮叨被西厢房里爆发的一阵啼哭声给盖住了。可把曲长江给感动坏了,俩眼立马就湿了,说话的功夫还拿袖口蹭了蹭泪花儿,“还是小娇娇好啊,她这是在替我喊委屈,替我抱不平呐!” 屋里的小娇娇哭得更大声了。 “咋了这是?乖宝这是咋了?” “老三媳妇,小娇娇这是咋了?” 曲仲冬和岳翠云哪还有空搭理曲长江,老两口直接把人拨拉到一边,叠声问着,一眨眼的功夫老太太就窜到里屋去了,留下曲仲冬在外间屋转磨磨儿,心里急得不行。 里屋的顾小年看到岳翠云撩开门帘进来就跟看见救星似的,虽说她之前早生过两胎了,可皮小子咋能和小娇娇一样呢,她这也是头回,当然慌了。 “她之前才喝过奶的,我刚摸了摸,也不是拉臭臭了——”其实真算起来,小奶娃儿并没哭多久,可顾小年这个当妈的受不了,她心疼啊。 “没准儿就是被老二那嗓门给吓着了,来,摸摸毛,吓不着,吓不着我的乖宝……”岳翠云干脆利落的给老二儿子扣了一口锅,然后轻轻摸着小婴儿软软的胎毛,嘴里头念念有词,又是乖宝又是小娇娇的叫着。 这法子倒还真管用,软软的肉呼呼的小娃儿很快就不哭了,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乌溜溜的,湿乎乎的,就这样瞅着人看,叫屋里的这一对婆媳的心都快化了。 没多大一会儿,小奶娃竟咧开小嘴儿笑了起来,连粉嫩的牙床都露了出来。 真好呀! 这一声感叹出口却成了嫩生生的咿咿呀呀,对的,她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婴孩——她本名曲宁,回乡定居的第一天就碰到俩小男孩掉河里的事儿,她当然得救,只不过在把第二个孩子推到河边的时候她就没劲儿了,坠入水流中后就渐渐失去了意识,而她最后的记忆是白莹莹绿润润的两颗珠子直朝她飞过来,没想到,再醒来却成了还被揣在肚子的小娃儿…… 还有一桩奇事就是,她才出娘胎没多一会儿就能视物了,看得清楚着呢,妈妈还是那个妈妈,奶奶也是还是那个奶奶,只是模样要比她的记忆中的年轻好多。 她是真开心,想笑也想哭,上辈子她之所以回乡定居就是因为亲人接二连三的离她而去,救人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是孤单单一个人了,不过现在,她们还在,多好呀! 曲宁那嫩芽儿一般的软软小手轻轻搭在岳翠云的手指上,小嘴咧得更开了,亮晶晶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任谁瞧着都晓得她这会儿美得很。 “哎哟,我的乖宝哟,我就知道你最稀罕奶奶,怕奶奶走是不是,奶奶不走,不走,就陪着我的小娇娇!”岳翠云乐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她压着大嗓门,嘴里小声念叨个不停。她呀,是怕吓着曲宁。 顾小年在一边瞅着,眼红极了,她凑了过去,也跟着逗曲宁。 外间屋的曲仲冬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着呢,岳翠云说‘没准儿是被老二的嗓门吓着了’的话,他听见了,还直接把‘没准儿’去掉了,捞起笤帚疙瘩就往曲长江屁股上抽,吹胡子瞪眼的说:“叫你没轻没重,叫你吓唬小娇娇!” 曲长江被他追得满屋乱窜,就这样也不敢大声叫屈,声音一小,叫人听着就有些发虚,“小娇娇哭那是替我抱不平呢,再说,爸,我的嗓门哪有你的大啊?” 可巧这会儿出去给亲戚家送喜信儿的老大曲长海和老大媳妇王招娣,还有老三曲长湖都回来了,听了个正着。 “咋回事?小娇娇哭啦?” “我去瞅瞅!” “我的小娇娇啊!” 王招娣直冲里屋就去了,曲长湖比她还着急呢,只不过门口就那么宽,他总不好跟大嫂挤就落在了后头。然后,他就被自家老爹给拽住了。 “你跟进去干啥?在外面呆着。”老爷子曲仲冬说这话的时候可理直气壮了。 “我咋就不能进去了,那里头是我媳妇,我的小娇娇!”曲长湖还真不是有意炫耀,不自觉的,说话就这个味儿了,挺胸抬头的模样还挺骄傲的。他说的话没毛病,在理儿。 曲仲冬被噎了一下子,连着瞪了幺儿四五眼才说:“我,你大哥,你二哥都在外间屋等着呢,你还想进去?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吧!” 爷四个一排溜儿地站在门口,隔着厚门帘听啊听,正好听见岳翠云说乖宝最稀罕奶奶,当下倒是不心急了,他们眼气,他们嫉妒。 “老婆子净瞎说,咋就最稀罕奶奶了,小娇娇肯定最稀罕我!”这么些年了,曲仲冬还从来没跟岳翠云争过啥呢,不过这回可不一样。 “打小娇娇在娘胎里我就老跟她说话,她铁定最稀罕我啊!”曲长湖可不服。 曲长湖和曲长江的底气不咋足,也就没出声,不过心里都拨起了小算盘——以后还有大把时间呢,走着瞧吧。他们爷四个也没争起来,嘀咕完了就催里头快把小娇娇抱到外间屋给他们瞅瞅,都盼了十来年了,这会儿还不让他们见,像话吗! 岳翠云是真嫌弃他们,不过还是把裹着小被子的曲宁抱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小曲宁的视线里就多了四张大脸,一个个粗眉大眼的,都是好长相,就是嘿嘿笑得有点儿傻。 曲宁可没被吓着,只管咧着小嘴儿笑得甜甜蜜蜜的,褪了红的小脸蛋儿肉鼓鼓白嫩嫩的,瞧着比白面馒头还软和,还招人喜欢。她还知道左瞅瞅右瞧瞧的,把那四张大脸都照顾到了。 曲仲冬差点没乐晕过去,把笤帚疙瘩往地上一扔,俩手在褂子上蹭了几回,他从岳翠云那儿接过小曲宁,嘴里念叨开了:“我的乖孙女哟,我是你爷,叫爷……” 他抱着就肯撒手了,曲长湖一伸手接,他就转到另一边,直把曲长湖气得嘟囔:“爸,你咋这样,这可是我闺女,我闺女,我咋就不能抱一会儿了?” 亲爹都轮不到,更不要说曲长海和曲长江这两个做大大(伯伯)的了,俩人只能见缝插针的在小曲宁跟前露露脸,跟她说说话。 屋里正热闹着呢,被支使了一堆差事的一排溜小子嚷嚷了起来,他们不是不着急看小妹子长啥样,可大人们都说了,谁先把分派好的活儿干完谁就能先见着小妹子,不干活就不给看。 “爷啊,咱家的桃花儿、杏花儿咋全开啦?!早上那会儿还不是这样的呢,才开一两朵的……” “二婶儿呀,韭菜苗儿窜了两巴掌高啦,能割不?想吃韭菜饼子!” “我栽的那棵西红柿秧儿活啦,可精神呢!” “架豆苗的须须爬架呢,啥时候能吃上豆角啊?” 不对啊! 孩子们不清楚,可见天收拾院子里这些瓜果树木的几个大人可知道,早上他们出门上工的时候桃树和杏树还只是有些花骨朵儿,韭菜苗也就冒了短短的一截头,西红柿秧儿昨儿才移栽的,最好也得两三天才能缓过劲儿来,架豆苗咋可能长须须了呢…… 最后他们都看岳翠云,想到野猪那事儿,慢慢地,慢慢地他们全都瞪圆了俩眼—— 这,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小娇娇?? “咱们的小娇娇啊,可是有大来历的!”岳翠云比之前还肯定,这会儿都是自家人,她也不怕这话会传出去惹事。 曲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3.像我呀 其实也不止他们一家在嘀咕这些事儿,东街坊纳闷家里的两棵杏树怎么一个早上就开满了花,西街坊也觉得奇怪,才种下去三天的小油菜咋就冒了头,有中午去鸡窝、鹅窝里头捡蛋的,都不用数就知道得比平常多好些。早上那会儿在九曲河边折腾的娃子到处嚷嚷说看到河里的鱼都蹦出水面了,直往天上窜…… 不过把这些和小曲宁的出生联系到一块的人不多,帮着接生的贵婶子那得算头一个。往家走的这一路,贵婶子没少听村里人叨咕前半晌发生的种种怪事,她立马就想到了曲宁的身上。 她眼红啊,这种贵人咋就没投胎到她儿媳妇的肚子里,不过转念一想,接生的时候她可是帮了忙的,之后还抱过那个小娇娇呢,她这心里就舒坦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她都打定主意了,不洗手,等十天半个月之后再说。 一进家门,贵婶子就把三个儿媳给叫到屋里,压着嗓门神神秘秘的说:“长湖媳妇生啦,是个小娇娇!我跟你们说,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家要开席——” “噢,知道,知道,到时候我把家里的几个娃都带上,可劲儿吃!”向来会讨好贵婶子的小儿媳妇抢话说。她以为她摸清了贵婶子的意思,之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她说这话,贵婶子都是夸她的。 “知道个屁!不嫌丢人啊,一个娃儿都不许带——”贵婶子上来就给了两句不好听的,过后又说:“查查礼单,瞧瞧之前和他们家是怎么来往的,这回翻着倍的给!” 三个儿媳妇全懵了,婆婆这是……疯了吗?! 贵婶子是没疯,可双曲生产大队的这些小崽子们差点乐疯了,一吃过晌午饭他们从家里溜了出来,直奔大队部。他们听大喇叭上广播了的,说后半晌在大队部分野猪肉,肉,那可是肉啊! 也就曲仲冬家没去,队上的人在把野猪弄走前就卸了条猪腿,连带着老大一块后臀尖,还答应说明儿就找几个会泥瓦匠活儿的帮他们把墙给垒上,额外还给他们记十个工分,大队这么处理算是厚道的了。 后半晌,曲长海、曲长江还有曲长湖这哥仨还是没去上工,前半天时间紧,他们只去了近处的亲戚家送信儿,像是县城的曲家大姐曲一一家、隔壁镇上的顾小年娘家,还有嫁到东屏山另一边的堂妹曲红霞家就还没通知到。他们特意去队部还有书记家借了自行车,加上家里的一辆,乐颠颠地出发了。 曲长江出门的时候就是一人一车,回来的时候车子把上头却挂满了大包小裹的,后座上还坐着曲一一,可把曲长江累得不轻。眼瞅着都到门口了,曲一一还在催:“再骑快点儿,哎呀,我就说吧,我骑车带你,你非不乐意……” “怪我呀?还不是大姐你太重了!”曲长江一边说一边拿脚撑住了车子,停在了门口,也得亏着曲一一性子急,他这儿刚一停,她就从后座上蹦了下去,抱着鼓鼓囊囊的大布包就往院里跑,就没听见太重那俩字,不然,曲长江哪有好果子吃。 “你咋今儿就过来了,你弟没跟你说是第三天办席面?”岳翠云端着碗鸡蛋糕从灶间出来,见自家大丫头进了院,就问。倒不是嫌弃,她是怕大丫头这么干耽误厂里的工作。 “这不是等不及嘛,就跟小文换了班,先回来看看我大侄女,住一宿再回去。等办酒席那天我再跟明理一块儿过来,到时候把俩臭小子也带过来,反正他们在学校里也是老搞生产实践,在村里搞不更好……”曲一一腾出一只手来帮岳翠云把西厢房外间屋的门帘撩开,让她好端着碗进去,嘴里也没忘了絮叨。 “你可别在外头嘟囔这些,省得惹祸上身,听到没?”岳翠云真是为一大家子人操碎了心,瞧出点儿不对来就赶紧嘱咐:“不管咋说,在学校里搞生产实践不比停课出去大串联好啊,这政策啊,会好的,咱们等着就行。” 大串联……这不是大革命时候的事情吗?? 正被亲妈变着法儿夸的小曲宁一下子呆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呢,家里人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穿的是那种粗布衣裳,炕上堆着一摞被子用的也都是六七十年代流行的那种大花布,说起来,她还真不是简简单单的重活一回。 她的印象中,这是个资源匮乏的时代,粮食兴许都不够吃,更不要说新鲜蔬菜、水果了,肉大概也是不够分的,可能和家里人在一块儿,日子再苦她都不怕。 “妈,我算看出来啦,乖宝跟你最亲,一听到的你的声儿,她那小脑袋瓜立马就朝门边扭,都不听我变着法儿的夸她了——”顾小年说这话可不是想着拍马屁,她是真这么想的,心里酸着呢,在看到后头的曲一一时,她又有点懵,“大姐,你这是……” “我这不是性子急嘛,可等不到第三天,正好二弟是骑自行车过去的,我就收拾了点东西叫他顺便带我过来了。”曲一一把大布包往炕上一丢,边说边往近处凑,去瞧她念了好些年的小娇娇是啥模样。这一看,她就乐了,“都说女娃儿随姑,还真是,你们瞧瞧,乖宝的模样可真像我,这鼻子,这大眼儿,这小嘴儿,真俊呀!” 顺便,她也夸了自己一遭。 “你可拉倒吧,像你那就是个丑丫头了,咱们乖宝啊,像我!”岳翠云把鸡蛋糕给了顾小年,之后也凑到了曲宁眼前,还征求她的意见呢,“是吧?奶奶的小娇娇哟……” 曲宁又笑得咧开了嘴,咿咿呀呀的应和了两声,秃光光的嫩嫩牙床都显露了出来,干净又清亮的圆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喜。 岳翠云和顾小年都见过几回了,一时还能扛得住,可曲一一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不错眼珠儿的瞅着小曲宁,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秃噜了出来,“哎呀,咋这么招人稀罕呢,叫我抱走得了,我养!” 上辈子大姑就喜欢我,这辈子又是,哎呀,真好! 曲宁心里可美了,小手小脚都不自觉地动弹了两下,像是在手舞足蹈似的。 “那可不成!”曲长湖刚从顾小年娘家回来,一进屋就听见大姐这么说,当下就不干了,“小娇娇是我闺女,当然得我养了,大姐,你要是想要个小丫头,就再生一个呗,抢我和小年的干啥。” 曲一一心口疼,被气的,她要是想生闺女就能生闺女,至于连得俩臭小子吗?她也懒得搭理蠢弟弟,只管从包里掏东西出来,一袋奶粉、一袋红糖,还有几块棉布,花色都挺鲜亮的那种,都塞给了顾小年。 “大姐,我这奶水挺足,乖宝不愁吃的,家里红糖多着呢,我也吃不着这个……”顾小年先把奶粉和红糖给曲一一推了回去,她这还真不是客套,别说喂一个娃儿,就是再来一个,她的奶水也是够的,还有就是,怀着乖宝的时候她的身子骨就一天比一天好,这会儿更是精神头足,身子可轻巧了,哪用得着吃红糖补。刚刚那碗鸡蛋糕还是家里人非要给她吃的,怎么说都说不通。 曲一一也不是她能说通的,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收下了。 一直到晚上,曲一一都没舍得离开这屋,连吃饭都是跟顾小年一块儿吃的,就是小曲宁耷拉着眼皮儿睡觉的时候,她都是乐呵呵的瞅着,像是看不够似的。到了该歇着的点儿了,她硬是赖着不挪窝了,把曲长湖给挤兑了出去,把他气得直跳脚。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也就四点钟的样子,曲长湖就起来了,折腾着把曲一一给送回县城了。他把曲一一给气的呀,一路上没少捶他。 “你等着,我还回去呢!”分开前,曲一一还放了句狠话。是啊,过一天她就又回去了! 曲长湖有点烦:闺女太招人稀罕了怎么办? 4.吃席面 其实他们两个啥时候出门的,小曲宁知道,只不过她没扛住,只是略掀了掀眼皮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软软的小手搭在了顾小年的手臂上,肉呼呼的脸蛋儿看起来像是暄腾的白面小馒头,眼睫毛又长又翘又密,偶尔一颤,就跟小蒲扇似的。 这一回她的梦里就只有那两颗珠子出没,它们才是有大来历的,白莹莹的那颗是水之精,可掌江河湖海,人间水族,而绿润润的那颗是木之精,可管山林草木,鸟兽禽畜。也是机缘巧合,这两样先天至宝归了她,虽然说不能叫她一步飞天,好处也是多得很呢。 一眨眼的功夫,桃花堆成云锦,杏花绽满枝头,李花团团簇簇,都是她干的。还有韭菜窜高,油菜冒头,架豆长须,河鱼出水,鸡鸭鹅可劲儿下蛋……这些事儿都与她有关,那头野猪也是冲着她来的。 再说明白一点就是,她身上逸散出的灵气不管对花鸟鱼虫还是果蔬草木都有天大的好处,当然,对人也是一样的。像顾小年,打怀上她之后身子骨就一天比一天好,腰不疼腿不酸,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的模样儿跟其他孕妇一点都不一样。 太好了! 曲宁可乐坏了,笑啊笑的,愣是把自个儿给笑醒了。 “我的乖宝哟,这是梦见啥好事儿啦?”顾小年醒了有一会儿了,她眼瞅着小曲宁的眼睫毛忽闪了几下,嘴角一翘,笑模样就出来了,之后更是咧开了嘴,又肉又软的短短手指舒展开,瞧着像是高兴坏了。 顾小年觉得特别可乐,说话的时候声儿都有点变了,里头裹着一股子笑意。怪不得人家都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呢,自打生了乖宝,她见天都想笑,日子过得甭提多美了。 梦? 咋能是梦呢! 刚醒过来的曲宁有点懵,之后她抿了抿小嘴儿,淡淡的两条小眉毛变得有点皱,她忍不住想,梦中的那些要是真的该多好呀,什么病啊灾啊的就没家里人什么事儿了。 不过她的小脑袋瓜很快就转过弯儿来了,对啊,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怪事儿明明都是真实发生了的……这么一想,她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长,她会慢慢验证的。 甭管她是咧嘴笑,皱眉毛,还是抿着嘴,顾小年都看得津津有味的,还都一一记在了脑子里,要不她怎么跟别人炫耀呀。她可得意了,她的小乖宝,哪儿哪儿都好,咋看咋稀罕。 人吧,一旦忙活起来了,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二月十七了,该请亲戚朋友还有乡里乡亲的吃酒席了。所以一大早上,他们就开始忙了,搬了石头在院子里垒上灶,大铁锅架在上头,先热着。王招娣和宋吉祥两妯娌在灶间把要炖的野猪肉切成了大方墩儿,过年时腌的咸肉切成片,还有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红薯、土豆和大白菜,都切好了放在篮子里,等着下锅炒。 必不可少的那得说是豆腐,这年景,为了肥田,家家户户都种大豆,然后拿来做豆腐,不管是凉拌,炒,还是当丸子炸了,味道都好。家里条件不好的,办酒席的时候就用豆腐当主菜,上头铺两片肉是个意思。 曲仲冬家不至于,老爷子是吃商品粮的,从岗位上退下来后才回的村里,他有退休金拿的。大丫头曲一一在棉纺厂上班,现在月工资五十多块钱呢,也能弄到各种票,大女婿冉明理是食品公司熟食股的股长,拿肉可方便了。 大儿子曲长海在村里的供销联合社上班,也算是吃公家饭的,农忙的时候还能顾着地里的农活儿。二儿子曲长江虽说懒了点,可宋吉祥是干活儿的好手,经常拿满工分的。三儿子曲长湖挣工分也不含糊,心眼儿也活,逮着机会了就去山上套野鸡野兔的,给家里开开洋荤,而三儿媳顾小年娘家过得很不赖,时不时会贴补小两口点儿好东西。 一句话,曲仲冬家这日子过得算是宽裕的,办个席面嘛,可难不倒他们。 到九点多的时候,顾小年的爸妈带着她二哥、二嫂来了,他们是赶着牛车过来的,车上堆着俩大包袱,一个小包袱,还有一篮子鸡蛋。同亲家说了一会儿话后,顾小年的妈就带着二儿媳去了西厢房,东西也一并带到屋里了。 “你这月子坐得可真不赖!”就算再疼自家姑娘,顾姥姥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顾小年过得不好,单看这脸色,这精气神儿,比她没嫁出去的时候还好一些呢。 “我婆婆见天给我蒸鸡蛋糕,滴上点老陈醋,可开胃了——”顾小年把自个儿都说馋了,吸溜了下口水,赶紧换了话茬,“妈,二嫂子,你们赶紧过来瞅瞅,我闺女,可咱们整个县怕是都找不出比她更俊的娃儿!” 一说到小曲宁,她这话匣子就打开了,嘴里叨咕个不停:“她睡觉的时候就爱抱着我的手指头,高兴的时候那小脚丫一蹬一蹬的,晚上好带得很……” “哎哟,还真是俊啊!”顾姥姥先前还不以为然呢,当妈的哪个不夸自个儿的娃好看,等她探头一看,立马就稀罕上了,“瞧她这俩大眼儿,可真水灵,脸又白净,鼻子也挺,可比你小时候俊多了!” “来,小乖乖,看姥姥,我是姥姥……”顾姥姥又给了小曲宁起了一个爱称,舌头打着响儿逗曲宁往她那边看。 曲宁也特别给姥姥面子,朝她露出了个甜甜蜜蜜的笑容,还真应了她那乖宝还有小乖乖的称呼。像顾小年二嫂这种重男轻女的,都忍不住想抱抱她,夸夸她。 顾姥姥是挺稀罕外孙女的,但再稀罕也越不过闺女去。她叫顾小年二嫂把包袱打开,把里头包着的衣裳、棉布还有被面抖落了出来,小包袱里面装着的是桃酥和槽子糕,份量不大,但算算价钱可不便宜呢。 “你呀,你别光顾着娃儿,得知道心疼自个儿。”顾姥姥嘱咐闺女,两样点心是她特意准备的,她知道闺女最爱吃这个。 小曲宁又开始美滋滋的乐了,她替妈妈开心,姥姥那是真疼妈妈! 好多人在当了妈之后就被自己的爸妈嘱咐说,别总想着自个儿,得顾家顾孩子,可当了妈妈之后自个儿的感受就不重要了吗?那种说法是不对的,不应该的。 姥姥这样做才好,是好妈妈! 这会儿外头又是一阵热闹,曲一一带着丈夫和俩孩子来了。她是挺想进屋看小曲宁的,不过听说亲家在里头,就忍着了。她支使着她家冉明理和俩小子去帮着抬桌子,搬长条板凳,她自己洗了手给俩弟妹打下手。 王招娣刚开始炖肉的时候就放了白酒、花椒、八角、干山楂之类的去异味,还能让肉好软烂。这会儿都快炖好了,曲一一一探头就瞧见里头的汤都变稠了,那一方墩儿一方墩儿的肉软软弹弹的,颜色也红亮好看。 曲一一看得都饿了,赶紧着回身去帮着炸丸子了。其中一种叫四喜丸子,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外头厚厚一层肉,里头裹着鸡蛋,都是实在东西,还有一种是用鸡蛋液调的豆腐丸子,其实味道也好着呢,又软又嫩还不腻,就是不怎么招人稀罕。 忙着忙着,曲一一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她就问曲长海:“三大大家的葆荣哥、葆华哥呢,咋没看到他们人?” “说是晌午再过来……”说起这个事儿来,曲长海也挺无语的。三大大家哪回办酒席,他们哥仨都耽误工去帮忙的,这是规矩,可轮到他们了,三大大家就来了有贵一个小辈儿。 “我咋一点都不奇怪呢。”三大大家是啥人,曲一一已经看明白了,“他们家也就有贵实诚了,说起来,有贵媳妇儿不是快生了吗?那肯定过不来了,等会儿我端几个四喜丸子,再加一碗杂烩菜过去。” “应该的。”这事儿大家都赞同。 快到晌午的时候,家里的亲戚还有过人情往来的乡里乡亲就过来了,关系亲近的一般都是送三五尺布,送鸡蛋也有,关系一般或者家里不怎么宽裕的就七八家凑一丈布,也是个意思。反正这些都记在本子上头了,到时候照着这个回礼就是了。 这顿饭大家伙儿吃得可尽兴了,猪肉白菜炖粉条那是论盆上的,里头能翻出大肉片子来;炒土豆也是没少放油,好吃得很;韭菜苗炒鸡蛋又鲜又嫩,颜色搭得也好看;炖野猪肉更是吃得大家满嘴油,最后连点儿汤都没剩下;四喜丸子都不够抢的,豆腐丸子倒也没剩下,裹在杂粮馒头里,稍微一挤着就扁了,汤汁也就入了馒头,这么着还挺好吃。 也只有曲有贵的大嫂孙菊花,折腾来折腾去愣是没抢到几口,还气了个肚儿饱。不过要旁人说,那就是俩字儿,活该! 5.脸蛋大 曲仲冬行四,大哥曲仲春一家远在北疆,二哥曲仲夏还有二嫂柳帼英是烈士,家里仅有的一个丫头也在战乱中失散了,到现在都没个音信,他三哥曲仲秋倒是离得近,就住在斜对门,有葆荣、葆华俩儿子,还有一个女儿红霞,和曲一一同岁。 有福和有贵都是葆荣家的,有福是老大,孙菊花就是他媳妇儿。不过这两口子可没一点做哥哥嫂子的样子,顶门立户的事儿一件没干过,就知道窝里横,在兄弟还有妯娌身上找便宜。 像今天,他们本该过来帮衬的,可偏偏当没事人儿似的下地挣工分去了,但过来吃的时候可不含糊,连没过周岁生日的娃儿都带过来了,还问王招娣讨鸡蛋糕吃。 开席之后,孙菊花就把娃儿塞给了婆婆带,好方便她抢菜,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把碗给填满了。她嘴里吃着,俩眼还不忘四处乱瞟,主要是在灶间那边打转儿。结果就让她给瞧见了,曲一一端出冒尖的一海碗大肉丸子,出了门,奔斜对面去了。 孙菊花端着碗悄么声的跟了上去。一瞧,果真,曲一一端着碗进了他们家。这会儿,他们家也就有贵媳妇儿在,其他人都去吃席面了。 凭啥!! 孙菊花快气炸了,堂姑咋这么偏心眼儿,都是侄媳妇,她就得在饭桌上抢,有贵媳妇在屋里干坐着就能吃那么大一碗?! 不过她也知道曲一一不是好惹的主儿,可不敢跟曲一一闹腾,她就在一边猫着,等曲一一走了,她才进了家门,气冲冲地直奔有贵媳妇儿那屋,结果——她吃了个闭门羹,人家有贵媳妇拴着门呢。 有贵媳妇是憨,但又不傻,听着孙菊花用那么大劲儿拍门,还骂骂咧咧的,咋可能开门呢,为了肚子里的娃儿她也不能开呀。 孙菊花没法子,狠揣了一脚门后才不甘不愿地端着碗回去继续坐席,可她折腾来折腾去的这功夫,桌上就没剩多少菜,更不要提野猪肉和四喜丸子,那真是连汤汁都被抹得干干净净的了。 该! 活该! 旁人差不多把嘲笑摆在明面上了,之前曲一一端着吃的前脚走,孙菊花后脚就跟着溜出去的事他们其实都瞧见了,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这会儿见她丧丧着脸回来,当然得可劲儿笑话她了。 不过这些都是大人之间的事儿,家里的这一串娃娃军可是一点都不关心,他们早就吃饱喝足离了席,一个个全奔向了西厢房看妹妹。一开始,曲一一家的俩小子冉援朝和冉援疆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到里间屋门口就停住了,还是顾小年听到声儿了把他们叫进去的。 “看,我妹子,俊吧!”作为小曲宁的亲大哥,才五岁的曲暄就知道什么叫得意了,肥肥的小肚子一腆,扬着小脑袋瓜,炫耀着:“你们瞧瞧,乖宝的脸蛋儿可白可白了,比白面馒头还软和,手指头短短的细细的,小脚也好小,还没我的巴掌大……” 才刚三岁的曲襄是曲长湖和顾小年的二儿子,他见大哥叭叭的说自个儿却插不进嘴,急坏了,憋红了小脸儿才说了三个字,“香香的~” “对对,你们快闻闻!”曲暄年岁不大,倒是挺能张罗的,把一旁的顾小年逗得直乐。 连带着小曲宁都笑了起来,乌溜溜的俩眼水亮亮的,露在外头的两只小手松松地握成了小拳头,瞧着更肉鼓鼓的。她朝曲暄那边咿咿呀呀的叫了两声,软绵绵的肉拳头动了动,就像是在招呼他过来。 冉援朝和冉援疆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小一丁点儿,还这么好看的小娃娃,当下就看直了眼,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原来,妹妹是这样的呀,小小的,软软的,笑得甜甜的,就像奶糕一样。 “没事儿,你们可以握乖宝的小手。”顾小年瞧出了这些孩子的心思,让他们抱,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握握小手还是不碍事的。 “我,我再洗洗手!” “我也去!” “我也再洗一遍,我也要摸摸乖宝的小手!” …… 冉援朝带头,这群孩子呼啦一下全跑到外间屋洗手去了,虽然刚吃完饭的时候就洗过了,他们不嫌麻烦。几个孩子都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只是伸出手指来,轻轻地去触碰,特别小心翼翼,碰到之后就立马缩了回来,然后像模像样的发感慨—— “哎呀,真的好软啊……” “好像奶糕呀,又白又软,还香香的!” “奶糕是啥?” “我小姑从帝都带来的点心,好像是用牛奶做的,软软滑滑的,甜丝丝的,又不腻人,特别好吃,下回再有的话我带过来给你们尝尝。” “乖宝的脸蛋儿更像呢……” 顾小年就一个没注意,曲襄就咬在了小曲宁嫩生生的脸蛋儿上,要说咬好像也不合适,他其实就是吧唧一嘴亲了上去,小米牙稍稍磕了下曲宁的脸蛋,叫她觉得有点疼,但更多的是痒。 “襄襄,松开嘴,乖宝会疼的!”顾小年赶紧把俩娃儿分开了。 “笨蛋襄襄,快松开,这是咱们的妹子,可不能吃!”曲暄拧着小眉头教训弟弟。 曲襄才不管呢,他吧嗒了吧嗒小嘴儿,还回味呢,边说他还便比划出了好大一个圆圈,“乖宝的脸蛋儿好甜呀,软乎乎,像大糕糕~” 我,我的脸蛋有那么大吗?!! 曲宁心里塞塞的。 屋里热热闹闹的时候,外头坐席的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和曲仲冬家关系稍远的那些,又说了些喜庆话儿,然后就走了。和曲仲冬家走动得比较频繁的多坐了一会儿,走之前还带了些摆席剩下的杂烩菜,这是上曲村这边的规矩。 曲长海在送一个没出五服的堂哥出门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瞟,却瞧见柴火垛后头有人躲躲闪闪的,走近了一看,是他三大大家的堂妹曲红霞,还有她家闺女孙丫丫。 “红霞姐,你说你在这儿躲着干啥,咋不带丫丫进去呢?”曲长海拉住曲红霞,直往家里拽,“走走走,跟我家去,正好厨房还留了好些菜,还有点热乎劲儿,咱们一块儿吃。” “我,我就不进去了……”曲红霞吭吭哧哧的,快被拽进院子了才把话说全乎了,她把柳条编的篮子塞给曲长海,“弟,你知道我家那情况,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野菜是我和丫丫早上才挖的,新鲜着呢,你们拿去就当添个菜了,我和丫丫后半晌还得上工,就不多呆了,下回得空了,我再来看四叔、四婶儿还有小娇娇。” 她是没脸进去! 啥都拿不出来,就只一篮子不值钱的野菜,哪有脸过来吃席面,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可她得来,四叔一家对她太好了,现在他们家有喜事儿了,她要是连面都不露,那是人干的事吗?!所以,她才挑散席的这个点儿过来。 “长海舅,这些都是我妈一根根择过洗过的,可干净了——”丫丫咬了咬嘴唇,之后才说:“你们别嫌弃。” “正好,跟野猪肉一块儿剁了包饺子吃,那滋味不知道多美呢!红霞,还是你这心思细!”岳翠云也出来了,开口叫夸,反正不叫曲红霞走。 就这样,曲红霞和孙丫丫母女留了下来,和曲仲冬一家坐在一块儿吃了顿好的,炖野猪肉、炒土豆、韭菜苗炒鸡蛋、四喜丸子还有炖杂鱼可劲儿招呼。 吃饭的时候,孙丫丫偷偷往西厢房那边瞄了好几眼,她听说了,长湖叔家的小娇娇就在里头,有新被子盖,有棉衣裳穿,还有奶粉喝,要啥有啥…… 人跟人咋差那么多呢! 她低头瞅了瞅裂了好几道口子的黑黢黢的手,眼突然就红了。 6.好得意 西厢房的厚门帘被掀开来,三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串小萝卜头打屋里出来,个个脸蛋儿红扑扑的,连比带划地叽叽喳喳着—— “乖宝可真好玩,小手巴掌还有小脚丫才那么大一点儿,又不闹腾,就知道看着我笑,哎呀,真想叫妈把她偷到咱们家养着……” “哥,你少臭美,乖宝那是冲着我笑呢,她就稀罕我!” “不行不行不行,乖宝哪儿都不去,她是我们家的!” “援朝哥太坏了,早知道就不给你看乖宝了……” 孙丫丫把这些话都听进耳朵里了,她没忍住,又抬头望向西厢房那边儿。她好奇,长湖叔家的小娇娇到底长成啥样了,这么招人稀罕,是不是像年画上的那些胖娃娃一样白白胖胖的? “想去瞧瞧妹妹?”她那点小心思还真瞒不过这些大人,岳翠云摸了摸她短短的发茬儿,问了句,转头,她又跟曲红霞说:“红霞,带丫丫到西厢房坐坐。” 他们进去的时候小曲宁其实快睡着了,眼皮儿正往下耷拉呢,不过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又强撑着掀起来了,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双乌溜溜的圆眼也变得湿乎乎的了。她吧嗒了吧嗒嘴儿,朝着岳翠云啊啊叫了两声,模样又乖又甜。 曲红霞的脸上多了些笑模样,不再像之前那么绷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着床上躺着的软软一团,心头压着的大石头像是突然飞走了,松快了许多,她发了句感慨:“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小娇娇呢,像是挑着长湖和小年的好处长的。” 孙丫丫觉得她想错了,长湖叔家的小娇娇明明比年画上的胖娃娃还招人稀罕,那么粉嘟嘟的一团儿,肯定比新弹的棉花都要软,都要暖。不自觉的,她就挪到了炕边上,探着瘦巴巴的身子凑近了看。 曲宁的瞌睡虫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她眨巴着俩大眼瞅着孙丫丫,好奇得很。然后她就听顾小年说:“没事儿,丫丫,你可以握妹妹的手,她可不认生呢。” “不行,不行!”曲红霞赶紧摇手拒绝,“丫丫手脏。” 孙丫丫的手都伸到一半上了,听了她妈的话之后耷拉着脑袋往回缩了缩手。 “咋就脏了,她吃饭前洗过,吃完饭不是又洗了一次吗?没事儿,刚才援朝他们还不是跑到这儿跟乖宝玩了……你呀,就是太小心了!”岳翠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了,我,我手糙,别再划拉到乖宝了。”孙丫丫瞅了瞅自个儿手上的这些裂口、茧子还有沁到缝缝里的草汁子,摇了摇小脑袋。其实在来这儿之前,曲红霞给孙丫丫好好收拾了一通,洗了头也洗了澡,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又体面的衣裳,手当然也好好搓过了,可洗干净了也是这样。 曲宁觉得这个姐姐懂事的让人心疼,她奋力抬了抬胳膊,手指头勉强握住了孙丫丫的指尖,的确有点粗糙,但是暖暖的。 孙丫丫呆住了! 真的,比新棉花还要软,还要暖! 她傻愣愣地盯着小曲宁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住曲宁的小手。毫无疑问,她被小曲宁给迷住了,在心里狠吹了小曲宁一百遍,用她仅有的那点儿词汇量—— 妹妹的眼睛可真干净啊,比山泉还透亮,里头还有她的影子呢。 妹妹的小手嫩嫩的,白白的,好软啊…… 妹妹一点儿都不嫌我磕碜,她愿意抓我的手,还朝我笑……她稀罕我! 孙丫丫的眼睛亮亮的,她这会儿一点也不嫉妒长湖叔家的妹妹了,妹妹这样好,就该有新被子盖,有棉衣裳穿,有奶粉喝。她今年都12岁了,可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娃娃,之前表嫂拉着她说这说那的明摆着就是想挑拨,叫她出来闹腾。 她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末了补了句:“乖宝好,表嫂不好。” “丫丫也是好孩子,心正,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的。”岳翠云越发喜欢丫丫这性子了,贴心,懂事,有心眼儿,多好的娃儿啊。 曲红霞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整个人直接从板凳上弹了起来,觉得丢脸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生气,她万万没想到,亲侄媳妇居然这么黑心,这摆明了就是拿她闺女当枪来对付三叔一家啊,可恨,太可恨了。 “她,她怎么能这么干呢?我找她去!”曲红霞的眼圈儿都红了,她这心里呀,就跟存了苦胆似的。当初,是家里人非劝她嫁给孙二奎的,说他特别重义气,是个好人,以后对她差不了,她听了。可结果呢,孙二奎是讲义气,哪怕自个儿家都揭不开锅了,也得拿米接济朋友去…… 原先,曲红霞还指望着她爸还有俩哥哥为她出头,可他们说她没给孙二奎生儿子,娘家人心里虚,不好说什么。还是她四叔带着几个堂弟去给她撑腰,借米借粮的,才叫她撑了下去。现在倒好,他们又作妖,这是见不得她们母女俩好啊! 曲红霞气得浑身直哆嗦。 “别气,她落不着什么好,你且等着吧。”其他人赶紧劝道,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说来说去她不就是盯着那点东西吗?那就让她睁大了眼瞧瞧,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多兜点杂烩菜,杂粮面的馒头也带上一篮子,噢,还有鸡蛋、鸭蛋,捡十个……”这些岳翠云还是能做主的,“叫她看得到,摸不着,你猜她会怎么着?” “不不不,四婶儿,这可不成——”曲红霞慌了,“我知道你是变着法儿的想接济我,叫我和丫丫日子过得松快点儿,可这也太多了,鸡蛋、鸭蛋那么金贵,我不能要!” “那是以前,你还不知道呢,家里养的这些鸡鸭鹅啊,以前一天就下七八个蛋,现在翻着倍的下——”说到这个,岳翠云的兴致就来了,眉飞色舞的说:“让你拿你就拿着,家里不愁,用不了几天就又存下了。” 都是我们小娇娇的功劳呢! 岳翠云挺了挺腰杆儿,得意极了。 小娇娇是我生哒! 顾小年挺了挺腰杆儿,自豪极了。 小娇娇,小娇娇管我叫娘呢,搁古时候,这就是妈啊! 王招娣和宋吉祥强行得意了一波。 曲一一瞅瞅自个儿的妈,再瞅瞅三个弟媳妇,心里涌起了淡淡的心酸,咋感觉她们有小秘密了呢? 不管咋说,岳翠云还是装了满满一柳条篮子的吃食叫曲红霞和孙丫丫带着,还嘱咐曲长江和曲长湖把她们俩送回去,顺便再敲打敲打孙二奎。 还真叫岳翠云说着了,孙菊花就在斜对门盯着呢,她都隔着门缝听了老半天了,也没听到曲仲冬他们院子里传出吵闹声,正着急呢就看见人出来了。她又把门缝扒开了点,探头看啊看,就瞧见柳条篮子里头装着的那些好吃的了,直气得她两眼发黑。 凭啥凭啥凭啥! 孙菊花快炸了,然而,并没有人关心。 曲一一磨蹭到四点多才提出说要走,临走前,她抱着小曲宁亲香了好一会儿,也是冉明理脾气好,一直没催她。 原本说好的,冉援朝和冉援疆留在姥姥家住几天,所以这会儿他们俩可悠哉地在旁边说风凉话—— “妈,你咋还没走呢?快回去吧,不然天都要黑了。” “我俩这不是还在这儿嘛,肯定会替你多陪乖宝玩儿的!” 曲一一就呵呵了,啥废话都不说了,直接叫冉明理带上俩小子,一家人得齐齐整整地回家才好呀。 咋,咋还能这样呢! 冉援朝和冉援疆想哭,然而哭也没用,都是自己作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鸡鸭鹅依旧没松劲儿,每天十好几个的下着,院子里的香椿树提早发了芽;移栽的西红柿秧全成活了,完全不需要补栽;架豆已经顺杆儿爬满了整个架子,长得可快了;西厢房前头种着的韭菜比别人家的窜得都快,这会儿都能割了吃着了。街坊四邻家里种的那些长势也都比往年好,但和曲仲冬一家比就差上一截了。 这些事儿听得多了,曲宁心里就越发肯定了,那个梦应该是真的。 7.超快活 曲宁愈发心宽,小肥膘儿贴得就更快了,到满月的时候足足大了一圈,脸蛋那叫一个圆,小胳膊小腿儿也都肉嘟嘟的,肥嫩可爱,叫人忍不住想亲一亲捏一捏。 说是满月,但在顾小年和小曲宁这对母女看来,跟过年也不差什么,都乐得跟什么似的。在西厢房憋了一个月啦,她俩终于可以出去溜达放风了,简直美滋滋。 当天上午,顾小年自个儿提溜了两大桶水,一桶倒到刷干净的铁锅里烧热,另一桶留着兑,这样折腾了俩多钟头,可算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为这事儿,趁歇着的功夫往家跑的顾长湖还说了她两句,“你这才刚出月子,身子还虚着呢,逞什么能,咋不等我回来的时候叫我给你拎?” 他这也是心疼顾小年。 “不就是打个水吗?非等你回来干啥,我自个儿有手有脚的,再说了,我这都歇了一个月了,这么呆下去骨头都得呆懒了——”顾小年说:“我原先还打算半桶半桶的拎,结果一个没注意就打了满满一桶水,你还别说,真不费劲儿,我觉着,我的力气比之前大了好多。” “满满一桶?你自个儿?”曲长湖知道家里的大铁桶能装多大份量的东西,所以他才吃惊呢,“那你的劲儿还真是见涨!” 刚才那些话是顾小年随口说出来的,见曲长湖吃了一惊,她才开始细琢磨,然后一拍大腿,说出了她的想法,“哎,这可都是咱们乖宝的功劳!你说是不是,自打怀上乖宝之后,我就没闹过病,身体可棒了,之前挺着肚子走万儿八千步也完全不累,力气的确大了好多,前两天,我直接用手捏开的核桃……” “等等,我还说呢,咋现在干活儿越来越利索了,之前还当是有了小娇娇后劲头来了,现在一琢磨啊,根本不是,我那是力气大了,身子骨儿好了——”有些变化,曲长湖是看得见的,只是之前没注意,或者是没把这些和小曲宁联系到一块儿,现在一想,那都是他的小娇娇带来的。他抱着小曲宁,乐得眼睛都快没了,可直接的夸奖说:“我的乖宝可真有本事!” 这回,曲宁很不心虚的接受了爸妈的吹捧,对,我就是这么棒! 等曲长湖回去接着干活的时候,顾小年就拿小被子把曲宁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她出了西厢房。趁着这会儿日头正适合,暖和又不晒人,好叫小曲宁透透气。 “我的乖宝哟,可憋坏了吧,来,到奶奶这儿来,奶奶带你看大公鸡、胖鸭子,还有大白鹅。”岳翠云正隔着栅栏喂家里的这些下蛋功臣呢,一见顾小年把曲宁抱出来了,连忙招呼。 那是得看看! 曲宁都记着呢,她妈一天一碗鸡蛋糕就是从那儿出的。不过她的小手小脚都被棉花被裹着呢,只能尽力扭了扭小脑袋,俩大眼可劲儿瞅着岳翠云那边,一看就是被吸引住了的模样。她嘴里念叨着‘下蛋,下蛋,使劲儿下蛋’,当然出口就成了啊啊呀呀的声音。 她还是觉得家里这些蛋好像不太富余呢。 顾小年想想也觉得没啥,反正隔着栅栏呢,再站远点儿就是了。不过还没等她抱着小曲宁靠近呢,那些鸡鸭鹅就跟疯了似的,有一只算一只的全朝栅栏那边挤了过去,但也不是想越狱,就是搁那儿一蹲,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蛋就滚了出来。 岳翠云:…… 顾小年:…… 不用挨个数,她们也瞧得出来,这一排溜大大小小的蛋得十来个呢,但其实大清早的时候,岳翠云就已经捡过一次了。 下完蛋之后,它们就咯咯哒嘎嘎嘎呃呃呃的叫了一通,然后安安静静地回窝趴着了,大概是……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吧。 曲宁也没想到会这样,她,她觉得有点对不起家里的鸡鸭鹅了。 反应过来后,岳翠云和顾小年就乐了,有小娇娇在,以后可不用愁没鸡鸭鹅蛋吃了,她一出马,家里那些不咋爱下蛋的都勤快起来了。 “乖宝啊,你咋这么厉害呢!”顾小年啾啾啾连亲了小曲宁好几下,美滋滋的夸奖道。 是啊,我咋这么厉害呢! 曲宁自己都佩服自己。 “先捡□□个鸡蛋出来,再割一缕韭菜,炒一炒,正好给晌午饭添盘菜。”岳翠云可不觉得自个儿膨胀了,既然家里有这条件,干嘛要抠抠索索的过日子,叫大人孩子吃饱吃好才是正理儿。 十张层层叠叠的烙饼,一篮子黄灿灿的玉米面贴饼子,一盆白菜猪肉炖粉条,一盆白萝卜骨头汤,再加上一大盘韭菜炒鸡蛋,这顿饭别说在乡下算是顶丰盛的了,就是放到县城也是极难得的。要知道这年头可不是每家都能拿出这么多鸡蛋的,韭菜的话,现在就算有票也是买不到的。 撕一角热乎乎的烙饼,夹两筷子韭菜鸡蛋,这么一卷,再就着白菜猪肉炖粉条,喝两口萝卜骨头汤,真是快活似神仙了,忙活了半天的疲累就这样开始消散了。 可怜小曲宁,明明是家里能吃上这么鸡蛋的大功臣,可偏偏一口也吃不上,只能委委屈屈地躺在顾小年的怀里闻着香味儿吧嗒嘴。她,她也想吃呀! 曲暄瞅了瞅小曲宁,又瞅了瞅自个儿碗里那一大块嫩黄香软的鸡蛋,抿了抿小嘴儿,最终还是把碗推给了顾小年,他说:“妈,我,我吃饱了,剩下的给妹妹吃吧!” “我,我的也给妹妹!”曲长江家的老二曲国胜跟曲暄同岁,俩人好得跟双胞胎似的,这会儿也有样学样。 “大笨蛋,乖宝不能吃这个!”曲长江家的老大曲国庆可嫌弃地斜了亲弟一眼,他年岁大一些,都上一年级呢,知道的事还挺多的。 “乖宝好惨啊,她都馋哭了……还流哈喇子了。”曲长海家的老二曲红军发起了感慨,他眼神儿可好了,连小曲宁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都注意到了,更不要说她那湿乎乎的小嘴儿了。 曲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她才没有被馋哭呢,虽然,虽然是流了那么一丁点儿口水! “你当乖宝像你一样是个小馋猴儿啊,她这是困啦,该回去睡觉了。”王招娣立马帮小曲宁洗脱了冤屈。 很好,这回曲宁连菜香味儿都闻不到了,她被顾小年抱到西厢房,躺回暖暖和和的小被窝,之后接连又打了两个软绵绵的哈欠,眼皮儿也慢慢耷拉了下来,最终上下睫毛对到了一起,整个人沉入了甜甜蜜蜜的梦里。 正房这边,吃饱喝足后大家伙儿也没急着回屋歇着,而是说起了话,还是曲国胜和曲暄这俩小家伙先开腔的。 “后半晌,我俩不去地里了!”他们俩宣布说。 “不去了!”曲襄跟在后头学舌。 “不去了?早上不是还吵着要跟我们去地里干活儿吗?要干活不得干一天啊!”曲长江就问。其实他早知道这俩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这时候问出来就是想逗逗他们。 “我们,我们是去地里摘花给妹妹的,摘够了,后半晌就不去了,得陪妹妹玩儿呢!”曲暄赶忙说,生怕说得迟了后半晌会被揪着去地里。 曲国胜和曲暄也一个劲儿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可不成——”曲长湖板起脸来,说:“你们仨要是都在家,你奶奶咋照顾得过来?” “不用奶奶照顾,我们都是大孩子啦,能帮着洗菜,帮着拉风箱,还能看着乖宝……”曲国胜掰着指头数啊数,越说小胸脯越挺,他觉得他还挺厉害的。 “你想得还挺美的。”曲长江揪了揪曲国胜的胖脸蛋儿,冷笑了两声。 “不去就不去了!”眼瞅着仨孙子快憋不住哭了,曲仲冬来了个一锤定音,“我后半晌也不去了,以后啊,就在家里带孩子了。” “爷,你真好!” “爷,你最好!” “爷,最最好!” 要不是吃得肚子鼓鼓的,仨孩子怕是要蹦起来了。他们一拥而上,抱胳膊的,搂腰的,抱腿的,把曲仲冬围了个结结实实,马屁拍的啪啪的。 这下曲长湖他们全都没话说了,先不说曲仲冬其实是吃商品粮的,退休回来又接着下地干活全都是因为闲不住,就算他不是,到了这个年岁,他们也不愿意叫他去地里干活了。之前他们没劝住,现在老爹自己不干了,正好。 “要不我——”曲长海家的老大曲红卫在他们大队的初中读一年级,他一开口就被王招娣打断了。 “我什么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后半晌给我老老实实地上学去!”王招娣不愧是亲妈,曲红卫眼珠一转,她就知道他在想啥——不去上学,在家里逗小娇娇玩儿,哪有这种好事! “还有你们俩,不准请假!”王招娣也没忘了把他们家的老二曲红军,和曲长江家的曲国庆给提溜出来,这俩孩子也上学了,今年在读二年级呢。 三个孩子:你是魔鬼吗??? “就是,就是,你们上学去吧,上学好!”曲国胜可乐坏了。 “对对,学数数,学认字儿!”曲暄跟曲国胜是一条心,他们可不愿意叫哥哥们天天在家呢,那样哪还轮得到他们看着乖宝。 曲红卫他们翻了好几个白眼,心说可不是以前拽着他们的书包非要跟着去上学的时候了,蠢弟弟们这是想翻天啊! “这好说,我们仨一人带一个,咱们一块儿上学去,你们之前不是总吵吵着想要跟我们去学校吗?”曲红卫笑得可灿烂了,两排齐整的白牙泛着寒光。 “不不不不……”曲暄他们差点把脑袋瓜摇晕了。 笑闹了一通之后,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后曲仲冬和岳翠云在家收拾顺便看孩子,顾小年主要是照顾小曲宁,而其他人,该挣工分的挣工分,该上学的上学,挺公平的。 从这儿以后,双曲公社的人发现曲长海他们变了,大喇叭一广播说到点了,他们就跟怕被火燎了屁股似的,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从这儿以后,初中和小学的娃儿们发现曲红卫他们变了,以前放学之后还能约着一块儿摸猫逗狗的,偶尔还会去芦苇荡那里找鸟蛋,现在倒好,一放学就撒丫子跑了,叫也叫不住,追也追不上。 时间一长,他们的小伙伴们可不高兴了。尤其是曲红军和曲国庆的同学,年岁小,这种情绪就更明显了。 “你俩咋回事啊?是不是被资本主义的糖……糖块儿吃了意志,脱离人民群众了?”八岁的小孩儿再能说会道,有些词儿还是说不太准,反正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了。 糖块儿啥的,可不是嘛,他们家的乖宝跟糖块儿一样甜。 8.起名字 “哈哈哈哈,啥资本主义糖块儿啊,那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好不……”小哥俩记忆力好,大喇叭上广播的主席语录他们天天听,记下来不少呢。 “甭,甭管是什么吧,你们一放学就跑没影儿了,这都多少天不跟我们一块行动了,不是脱离群众是啥?”带头嚷嚷的小伙伴红了脸,梗着脖子强撑着说,这叫输人不输阵,气势得有,得足。 “对啊,你们干啥去了,咋不带我们一道去?”其他人跟着吵嚷。 “我俩能干啥,就是回家看着妹妹呀,咋带你们一起?”曲红军其实想说‘干嘛要带你们一起’来着,可他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就在临出口时改了说辞。 “妹妹有啥好看着的?! “就是啊,见天儿跟在我屁股后头,烦死个人了! “我妹是个爱哭鬼,软唧唧的,我真怕哪天她把家里给淹喽……” 这群小伙伴里头,有妹妹的可不在少数,一说起这个来他们就满肚子怨气。还看着妹妹呢,他们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你们知道啥!”曲国庆可不干了,“我们家乖宝可好啦!白白软软的,还带着一股子甜滋滋的香味儿,不爱哭不爱闹,一听到我的声儿了,就扭着小脑袋朝我笑……” “对啊,我们家小娇娇长得也好看,比年画上的那些胖娃娃好看一百倍!”曲红军可劲儿点头,夸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在他心里,小曲宁就是天下第一好。 “你们的妹子到底叫什么呀?怎么一会儿乖宝,一会儿娇娇的?”有个打远处落户到双曲公社的小伙伴还不太清楚他们这边的土话,他不知道,小娇娇跟丫头或是闺女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代表女孩儿的词。 对啊,家里还没给乖宝起名儿呢! 他这句话提醒了曲红军,他抬手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然后拽着曲国庆就往家跑,只给小伙伴们丢下一句话:“明儿再说啊,我们先回去了!” 小伙伴们:再也不想跟你俩玩儿了!!! 在路上,曲红军就把自个儿的想法跟曲国庆说明白了,所以一回到家,他们俩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书,可认真地翻看,想从里头找出合适的字用在乖宝的名字上。他们打算的挺好,可摆在眼前的大难题是——好多字儿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没办法,他们只能求助刚刚放学回家的大哥曲红卫。 给乖宝起名字这事儿当然重要,但曲红卫还是想先笑一会儿再说,“哈哈哈哈哈,你俩,你俩咋想的?这才认识几个字啊,就想着翻爷爷的书了!” 小哥俩默默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不就多上了几年学吗,有啥了不起的! 是没啥了不起的,不过是认识好些字,他们只能眼巴巴瞅着曲红卫,听他说说这个字儿,提提那个字儿,眼红极了。 “桑,要不叫桑桑?”曲红卫问。 “哎呀,曲桑桑,好难听,不行,不行!”小哥俩立马反对。 “叫星怎么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知道不?算了,这个星,就是星星的星……多好听呀,曲星,曲星。”曲红卫越叫越满意。 “那咋不叫月呢,月亮的月,曲月更好听!”曲红军觉得他说的这个更好。 “我觉得叫曲阳好,太阳的阳!乖宝一笑,我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曲国庆有自个儿想法。 反正他们仨谁也不服谁,越争嗓门就越大,结果把曲仲冬给招来了。他直接把几个娃的兴头一棒子打下去了,他说:“你们仨倒是想得美,给乖宝起名的事哪轮得到你们啊?这只能听我……还有你奶的。” 也是曲仲冬眼神好,反应快,赶在岳翠云走过来之前改了口,把自家老婆子给加上了,不然怕是要完。 “那,那总得让我跟着参谋参谋吧?”曲长湖可怜巴巴的问,要知道他都快把私藏在屋里的几本书翻烂了,琢磨了二十多个名字呢,只是一直没挑那个最好的来,结果就被自家老爷子截胡了。 “……行吧。”曲仲冬答应得勉勉强强的。他这一答应,曲长海他们也顺着杆儿往上爬了,纷纷围了过来,强行加入讨论。 这一说道起来就有点刹不住车了,连晚饭的点儿都误了。最后是由曲仲冬一锤定音,把小娇娇的名字定了下来,“就叫曲宁吧,宁宁,希望咱们的小娇娇一辈子平安喜乐,日子过得安稳顺当……” 这是他们最朴实的希望,也是祝福。 过了小满,天就越发的热了起来,厚实的被子彻底没了用处。挑了个大晴天,岳翠云带着三个儿媳趁晌午把拆下来的被面、里子洗了晒了,等干了之后连同被芯收入了樟木箱子,只等下一个冬天时再用。 家里人也都换上薄衣裳,像曲长海他们这种正当年的,到了晌午就只穿露膀子的背心,褂子都是搭在肩上带回来的,就这样他们还一脑门汗呢。小曲宁当然不愁没新衣裳穿,岳翠云她们特地用细棉布给她做了兜兜和小裹被,好多件呢,小兜兜上头还绣了好些图案,瞅着怪好看的。 只要天气好,顾小年总是会抱她出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她一被抱出西厢房,曲仲冬就过来接手了,累得胳膊酸了都不舍得撒开手。 她喜欢出门—— 几处围墙上头爬满了丝瓜和倭瓜的藤蔓,大片大片鲜绿、深绿铺排开来,上头缀着嫩黄的和偏橙黄的花儿,有些已经蔫哒哒的了,被嫩嫩的细细的瓜顶在头上。 被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依旧鲜嫩,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不管是切成段和鸡蛋一起炒,还是剁碎了拌上油条渣、河虾仁和鸡蛋做馅儿包饺子吃都好吃的让人直吧嗒嘴儿。 西红柿秧子长得好高了,倚着木杆,细细的枝子上头缀着一串果子,有些已经粉粉了,这会儿拆下来也是能吃的,但八成会酸一些。两行辣椒也都直挺挺的,精神得很,上头挂着的果儿瞧着有大人拇指粗了,长长的坠了下来。 架豆苗儿早已爬满了架,一串串的豆角低垂下来,瞧颜色鲜嫩得很,连裹着豆子的地方都不怎么鼓胀。还有一树的金银花,乳白与金黄簇拥在一块儿,香气不浓不淡,可清新了。 小曲宁爱看这些,同时她也爱听爷爷讲。从爷爷嘴里说出来的韭菜是鲜得心肝儿颤的三鲜饺子,八棱丝瓜则摇身一变成了丝瓜酿,还有倭瓜,嫩的时候炒着吃,咸中带鲜,老的时候蒸着吃,又甜又面…… 每次她都被馋得口水哗哗的。 农历四月二十七这天,正好赶上学校放假,不过家里的几个小子也没出门撒欢儿。跟每次放假一样,他们通过划拳来决定谁浇菜地,谁摘菜,谁洗菜……最重要的是谁抱着小曲宁在院子里玩儿。像曲暄他们这种年岁小的,就没他们的份儿,大人可不敢叫他们抱着,怕把小曲宁摔着了。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石头!” …… 一通比划之后,总是曲红卫赢。他倒是得意了,几个小的的嘴就撅了起来,都快能挂油壶了。 “就到九点,一会儿太阳大了,就得把乖宝抱回屋!”曲仲冬在外头工作的时候置办过一块儿手表,现在还用着呢。他看了看时间点,这会儿八点四十五了,正好,叫红卫照顾一刻钟。 但其实并没有到一刻钟,还没到九点的时候,曲一一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进到了门口,脑门上全都是汗。 曲红卫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抢孩子的来了…… 9.太香了 曲一一瞧着几个侄子拔腿就跑的架势,哪还猜不出他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又气又笑,“你们几个臭小子,当我是鬼子进村吗?还不快站住,跑什么跑?” 曲红卫他们的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哎哟,我的乖宝,快想死姑姑了!”曲一一挂在车把上的书包塞到二侄子红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地去看小曲宁了,“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呢,乖宝可比上回我来的时候要大一圈了,小脸更白净了,越长越俊啦!” 说话归说话,她没有急着把小曲宁接过来,而是去屋里洗了把脸,洗了洗手,擦干了才出来去抱小曲宁。这样小的奶娃儿身子骨儿弱得很,她当然得小心再小心了。 虽然说用冷水洗了脸还有手,但蹬了这一路的自行车,身上也是热烘烘的,一时半会儿降不了温,不过等她把小曲宁抱在怀里轻声逗哄的时候,那股燥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渐渐消了,心里头平静又安宁。 曲一一只当是因为自个儿太喜欢曲宁的缘故,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曲宁那白嫩嫩的脸蛋,这回她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咋,咋乖宝的脸蛋儿有点凉呢?! “爸,妈,乖宝她,她着凉了吗?咋脸蛋儿……不,小手也不怎么烫乎!她这是发烧了吧?”可把曲一一给急坏了,说这一长串的话都不带歇气儿的,快得跟机关枪似的,“不行,不行,得带她去卫生室那边看看。” “你呀,先别急,乖宝她没事儿——”岳翠云赶紧拽住拔腿就想往外跑的大闺女,解释说:“打天热了乖宝就成这样的了,我们带她去了刘老哥那里看过了,没毛病,就是体质问题。” 要说他们双曲公社也算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了,卫生室的老大夫是帝都中医药大学的教授,姓刘,那可是给领导人看过病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被下放到了他们这儿,不过好在日子过得也很平静。哪怕是二流子,都不会轻易招惹他,更不要说革命革到他头上了。宁愿得罪当官的,也不得罪当大夫的,这理儿大家都懂。 所以岳翠云一说刘教授看过了,曲一一这才放下心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曲一一也是关心则乱,这会儿乱哄哄的脑袋瓜才算是静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叠声说。过后她才又露出笑模样,和小曲宁亲香起来,直逗得小肉团咿咿呀呀叫得欢实,圆嘟嘟的脸蛋儿都跟着颤了颤,边逗她还边说:“怪不得呢,刚到家的时候热得我满头汗,心里可燥了,可一把乖宝接过来,心慢慢的就静下来了,也不哗哗流汗了……感情是咱们小乖宝在作怪呀!” 曲红卫他们几个忍不住在心里哀叹——完啦,姑姑发现了,这回更得跟他们抢孩子了!自打发现乖宝这样好处后,他们几个争得更厉害了,没办法,只能靠着划拳来决定谁抱乖宝在院子里兜风,这下好了,来了个他们都惹不起的。 几个孩子觉得心哇凉哇凉的。 可不嘛,曲一一抱着小心肝儿怎么都不肯撒手,直到小曲宁变得迷迷瞪瞪的,轻轻软软的连打了哈欠,这才不舍的把她抱回西厢房,眼瞅着她睡踏实了才去正房。 “哎呀,真想把乖宝带到我那儿养着呀!”一出门她就发出了感慨,那遗憾的表情别提多明显了。在生了援朝之后,她和她家老冉都商量过了,本不打算再生的,可她又实在眼馋别人家的小娇娇,所以才又怀了老二,结果又是个小子。 “大姑,不行,不行!”最小的曲襄也是最沉不住气的,这阵子他天天耍赖皮跟爸妈挤一个炕,当然也就是跟妹妹一炕了,正美着呢,一听姑姑这话可不就急了,“乖宝不能给你!她,她会哭的,没有我。” 曲暄他们在心里呸呸呸了一通,不过没吭声。 “你呀,以后少说这种话,要是让你爸当真了,小心他把门拴上不叫你进门——”岳翠云笑着戳了戳曲一一的脑门,“只要天气好,他肯定撺掇小年把乖宝抱出来透透气,这一出门,乖宝就落到他手里了,那个稀罕劲儿啊,这么多天了都不带腻歪的。” “我不管,等乖宝再大点儿了,我就把她接到我那儿住一阵子。乖宝又不光是我爸的孙女儿,她还是我侄女呢,姑姑疼侄女也是应该的。”自打小曲宁降生,曲一一没少琢磨这回事,她心里早着呢,等小曲宁到了两三岁就每个月接到她那儿住几天,到时候看谁能跟她抢。 “想得美!”曲仲冬气哼哼的说了句。 “行啦,行啦,先别想那么远呢,说正事——”岳翠云和了回稀泥,“你急慌慌地回来是碰到啥事了?” “妈,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那儿能碰到啥事,这不是想着早点把东西送到家里来嘛。”曲一一把她带回来的那个军绿书包打开,从里头掏出一包奶粉,还有几张票来,嘴也没停,“奶粉是给乖宝的,布票叫弟妹他们拿着,全国粮票就先留着,万一出门呢,有大用处的,糕点票就给红卫他们几个。” “你这个败家闺女!”曲仲冬一点儿都不高兴,那张脸板起来还是挺吓人的,“就你和明理那百八十块工资,够干啥的,得养老的,得养小的,都拿来淘换这些东西干啥,我们在村里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过得不比你强啊!” 曲仲冬这话还真不是瞎吹,双曲公社地肥,种啥产量都不低,工分挺值钱的,再说家家还有自留地,想吃啥就种啥,只要家里的顶梁柱没事,又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日子都还过得去。在吃食上,村里倒比城里还好些,城里不管粮食还是菜,都是限量的。 “你别急啊,这又不是从我牙缝里省出来的,是别人非要给的。”曲一一数落她也是想她过好日子,哪会生气,不过事儿还是得说清楚,她解释说:“上回长湖不是给我送了些新鲜菜嘛……” “啊?”曲仲冬和岳翠云都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那上头去了。 “我婆婆舍不得把韭菜全都剁了包饺子吃,做晚饭的时候就择了一缕,做了个韭菜炒鸡蛋,用了两颗小油菜炒了一锅杂粮饼,那叫一个香啊!”曲一一说:“街坊四邻都闻到了,一个两个的全跑过来问,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食品公司张主任家的老幺闻着味儿了,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出来了,回家就闹腾,非要吃。” “后来呢?”几个娃儿听得是津津有味的。 “他家老太太最疼幺孙,可不就顺着嘛,她找我,问能不能分点儿新鲜菜给他们家,说绝不白要,我说不要来着,但他们家不肯,喏,奶粉就是他们家给的。”曲一一说的也挺带劲的。 “好嘛,这口子一开就堵不住了,张主任家的老太太见天儿来,换了韭菜换小油菜,最后连我那一包虾米都分了一半,可把我心疼坏了,但又不好说不换。”曲一一想想那些菜的滋味,口水就开始涌。 家里年年都种韭菜,往年的味道也不赖,但也不像今年这些,很嫩,但韭菜那种特有的香味却很浓,很正,一入口那滋味就直接传到了心里,美得人直冒泡。还有小油菜,就那么两小颗,用蒜瓣爆香一炒,那种不浓不淡的香气就飘开了,勾得人心里痒痒,就算配一整锅杂粮饼,每块也浸了又鲜又香的味道进去。 “你这,你悠着点儿,别被说成是投机倒把!”跟换来的那些东西相比,岳翠云当然更在乎她闺女了,“下回可别跟人换了,给你送菜过去是想叫你们能多吃点菜,你婆婆年岁大了,援疆和援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上班又累,都得多吃。” “我这不是想着咱家可能需要这个吗?奶粉和糕点票都是稀罕物,一般人家可没有这个,正好叫孩子们尝尝鲜。”别看曲一一总是逗几个小子,但有好事儿也总想着他们。 “家里的韭菜还能割一茬,架豆也能摘了,走的时候带着点,过半个月你再回来一趟,给你摘丝瓜还有嫩倭瓜,辣椒,辣椒也带点儿,家里还有你爸熬的虾酱,你带一罐子回去……”岳翠云就开始张罗开了。 闺女年纪再大,当妈的也是有操不完的心。 曲一一可不会跟家里假客气,想要啥她就直接说了,“太好了,这回我可得捂着不叫别人知道,妈,今天要是还做韭菜花酱和辣椒酱的话,可得给我留点儿,我爱吃那个。” 这时候已经接近11点钟,要开始准备晌午饭了,话茬就此打住。 正好曲宁醒了,顾小年就把她交给曲一一照看,自己准备去灶间做饭。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总是在屋里歇着可不好,总不能让辛辛苦苦回家一趟的大姑姐做一大家子的饭吧。 曲一一立马就乐了,这事儿她爱干。 快到晌午的时候就有些晒了,因为这个,曲一一也没把小曲宁抱出来,就在西厢房和小曲宁逗趣儿,心中惬意又舒爽,身上也松快了些。 “乖宝,要快点儿长大啊!到时候姑姑带你去买小裙子,给你扎小辫儿,带头花儿……”曲一一侧身躺在炕上,和小曲宁面对面,她揉了揉小曲宁软软的胎毛,又摸了摸曲宁的小肉手,越说越美滋滋。 姑姑对我可真好! 曲宁心里可美了,她努力攥住曲一一的手指,使劲儿再使劲儿,想往自己跟前拽,结果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成功,她力气好小呀!最后还是曲一一顺了她的心意,主动把手凑了过来。 啾啾啾啾啾…… 软软嫩嫩的小嘴贴在曲一一带着厚茧的受伤,那触感就好像是羽毛落下来一样,连着好几下,连口水都沾了上去。放开的时候,曲宁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曲一一可不嫌弃曲宁的口水,实际上她都快乐晕了——哼,你们天天陪着她又能咋样,她最喜欢的还是我!! 等饺子快出锅的时候,顾小年过来了,她一掀开门帘,身上沾着那股又鲜又香的味道就散开了,让曲宁啊啊呀呀的叫了一通—— 我也想要快快长大呀! 想吃三鲜馅儿的饺子! 想吃豆角焖面! 想吃好多好多! 光闻味道不能吃的日子太苦了。 10.麦秋假 “瞧瞧乖宝,一听要吃饺子了就这么开心,多识货呀!!”不管曲宁干啥,曲一一总能找到夸她的点,这回也不例外。不过这么说也没毛病,饺子多好吃呀,纯白面做的,里头还有各种好东西做馅儿,一般人家一年到头也就吃两三次。 “她呀,以后估计就是个小馋猫儿,有回吃饭的时候把她抱到正房,闻着香味儿都给馋哭了。”顾小年可真是亲妈,毫不留情的把小曲宁的黑历史抖落了出来。 曲宁:我不要面子的吗??? “爱吃好,爱吃好,长的快,个子高!”曲一一又夸曲宁。这种行为搁在曲宁的前世,就叫滤镜深厚,大概得有城墙那么厚吧。 “姐,你快去吃吧,乖宝这儿我看着就行。”顾小英一听岳翠云在喊她们,赶紧说。 “我看啊,干脆把饺子端到外间屋来吃得了,这样乖宝又不用出门,咱们一家人也能一块儿上桌吃,我去跟爸妈说。”曲一一脑袋瓜转得快,一下子有了主意。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急匆匆出门了。 曲仲冬和岳翠云当然乐意,之前晌午太阳还没这么烈的时候,都是把小曲宁抱到正房去的,现在挪到西厢房外间屋去吃挺好的,吃饭的时候他们又能在一块儿了。 不过这对曲宁来说就跟晴天霹雳似的—— 又得眼巴巴瞅着他们吃好吃的了,想哭呀! 没法子,她只能告诉自己,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念叨了好多遍之后,她真的有些睡意了,小脑袋直往曲一一怀里扎。 “哎呀,宁宁咋又睡了?” “对啊,我还没给她表演一口吞一个饺子呢。” “哈哈哈,乖宝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跟小猪崽似的。” 只是困但还没睡着的曲宁:呸呸呸,这是什么臭哥哥呀! 热闹过后,总是分别,曲一一又要回去了,明天她还得上班呢。岳翠云指挥着几个娃给曲一一割韭菜、摘豆角,曲红卫还在丝瓜秧里头翻出了几个三指粗的八棱丝瓜,也一并给曲一一装上了。除了这些,岳翠云还偷偷在曲一一的包里塞了点粮票和蔬菜票。 满载而归的曲一一打定主意了要捂着不叫外人知道,她都盘算好了,炒菜的时候把炉子搬到屋里来,门窗一关,省得飘出去香味儿。 到了大院门口,她下了车子,挑了条小路悄么声地往家走,一路都挺顺当的,可到就快到家门口了,被带孙子出门的张老太太堵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车子把上头挂着的满满一兜菜,再抬头看看笑得可和蔼可亲切的张老太太,心瞬间就凉了。 完了,菜又要保不住了! “这是回娘家啦?”张老太太的声音甭提多温柔了,不过眼神是火热的。 “对。”曲一一被看得一哆嗦。 “孝顺闺女啊!”张老太太夸她,“不过你爸妈也是真疼你,瞧瞧这满满一大兜子菜,哎?这会儿就有豆角……和丝瓜了吗??我今儿早上去买的时候,咱们这儿都还没有呢。” 张老太太不是那种会扒拉开别人的兜看里头有啥的人,实在是岳翠云把曲一一的兜装得太满了,丝瓜还有豆角都露出了一截。刚刚她说的也没掺假,在县里,就算拿再多的票也换不到豆角和丝瓜,压根儿就没有。 被老太太牵着的小瘦猴儿就直白多了,接连往下咽了好回口水,之后嘴里嘟嘟囔囔的,“丝瓜炒肉、丝瓜鸡蛋汤、豆角炖肉、豆角焖面、土豆白菜豆角大乱炖……” 他知道的还不少。 “阿姨,你真好!”嘴特别刁的小男孩儿看曲一一就跟看仙女儿似的,嘴巴可甜可甜了。 不,我一点都不好!曲一一心想。 不过她还是拿了两根丝瓜、一把豆角还有两个辣椒跟张老太太换了,一来张主任是她家老冉的领导,直接拒绝的话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二来张主任家的这个娃跟同岁的小孩儿一比瘦巴巴的,听说是天生嘴刁,不爱吃饭。 当天晚上,曲一一家又飘出了一阵菜香味,不过邻居们也习惯了,把门窗都敞开,就算吃不着,闻着香味儿就着自家的白菜和饼子也挺好的。 “姥爷家的菜咋能这么好吃呢!”冉援朝这会儿胃口正大,可他又不怎么喜欢吃杂粮饼,但抹了虾酱之后,他直接干掉了三个最厚实的,当然乱炖他也没少吃。还别说,有曲一一带回来的豆角、辣椒打底,乱炖里头的土豆和白菜都格外好吃。 “奶奶,妈,明儿咱们还吃乱炖吧!”冉援疆舔了舔嘴,明明肚子都鼓了,可看到剩下的那点汤他就还想吃。 “行,还吃这个!”冉奶奶也想吃,她咋可能有意见呢,“要我说,亲家种菜的本事真是没话说,滋味太好了,随随便便这么一炖,就比国营大饭店里头的招牌还好吃!” “是啊,比我们那边大师傅卤的肉还好吃!”工作需要,冉明理吃过不少好吃的,但跟这盆卖相不咋的乱炖真没法比。他连喝了两口水,把饱嗝压了下去,就又开口:“明儿我回来吃,可得记着我那份啊!” “你们单位不是管饭吗,有肉有菜的,回来瞎折腾啥!”还没等小哥俩跳出来反对呢,冉爷爷就板着脸开喷了。如果老爷子刚刚没跟冉明理抢最后一块土豆的话,冉明理可能就信了。 “是啊,爸,来回跑再把你给累着。” “对对,还是在单位吃吧,还能吃猪蹄儿呢。” 冉援朝和冉援疆差点没笑出声来。 “也行,那我把虾酱带到单位去吃。”冉明理可不是吃素的,他这话一出口,冉援朝的笑脸瞬间垮了。冉援朝早盯上这瓶虾酱了,他打算明天带到学校去,这样中午他就不用硬逼着自己吃干巴巴没啥滋味的杂粮馒头了。 “唉,咋还不放假呢?我想去姥爷家住几天。”冉援疆人小鬼大,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假期咋还不来呢? 冉援朝也愁啊!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了张主任家里,吃饱喝足后他们一家六口依旧没挪地儿,而是突然叹起气来—— 咋办?剩下的菜也就只能凑一顿了,那下下顿吃啥? “唉,也不知道一一阿姨的娘家缺不缺我这么大的男娃儿?”小瘦猴儿忧郁极了。 当然,这些趣事儿曲家人并不知道,壮劳力们得去挣工分,老爷子他们就负责自留地的事儿,好在自打曲宁降生后,家里人的身子骨越发好了,虽说忙活了些,但真没觉得特别累。 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原本嫩绿的麦穗渐渐染上了金黄,那么多田地连在一处,风一吹,金黄的麦浪翻涌,好看极了。 丰收的季节到了! 大人们干劲儿十足,正上学的娃儿更是要乐翻天了,他们日盼夜盼的麦秋假终于到了。虽说也得跟着做些割草、捡粪、拾麦穗的活儿,但可比每天被圈在学校里强多了。 顾小年要去上工了,她打算等中间歇着的时候再跑回家给小曲宁喂奶。她这样,家里就没一个赞成的,都劝她就安心在家带孩子,这天气来回跑太受罪了。不过顾小年真不觉得哪儿受罪了,村里有些媳妇生完孩子后都没怎么规规矩矩坐月子,听说有个生产大队的妇女队长,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了,更不要提她还在家呆了仨月带孩子,跟其他人一比,她就跟掉进福窝里似的,所以农忙的时候干点活儿咋了,她心甘情愿的。 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岳翠云,还有曲国胜、曲暄、曲襄还有小曲宁这个奶娃娃了,曲仲冬早就在忙活自留地的事儿了,浇水、积肥、摘菜,忙得团团转,都有日子没抱着小曲宁在院子里头遛弯了。 麦秋假的第一天,也是曲红卫他们上工的第一天。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几个娃才跟着大人们回家,被队长分去捡麦穗的曲红军和曲国庆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直到被各自的爸妈扒光了衣裳丢进大铁盆才消停了。 他俩害臊呢,不许王招娣她们洗,也不叫她们看,还再三叮嘱说不要叫妹妹出来。 曲红卫没空也没心情笑话这小哥俩,他被分派到积肥的事儿了,身上臭烘烘的,一回家他就烧水洗澡去了。 等都收拾干净了,也吃了晚饭,家里的几个孩子又都窜到西厢房去了,争着抢着跟小曲宁汇报他们的劳动成果—— “我今儿捡了好多麦穗儿,有两篮子呢!” “才那么点,乖宝,乖宝,还是我厉害,我捡了三篮子呢!” “我还帮着林子叔积肥了呢,队长说我快顶半个壮劳力了,给我记了5个工分,5个!” 曲红卫一说工分,曲红军和曲国庆瞬间就蔫儿了,他们才只有一两个,差距太大了。年岁小的国胜、曲暄他们则仰着小脑袋,一脸羡慕的看向大哥,五个工分哎,好多哦。 他们也想挣工分呢,多威风呀! 于是乎,国胜和曲暄去找爷爷奶奶说这事儿了。 “怎么突然就想着挣工分了?你俩还小——”老爷子见他们这么热爱劳动,心里还是挺得意,这是他孙子,他教出来的!不过,得意归得意,叫他们这么大点儿的娃下地那是万万不能的,“在家帮你奶择菜、洗菜、拉风箱也是在劳动啊!” “可,可是没工分啊!”小哥俩还挺执着的,“他们都有,就我俩没有,襄襄和乖宝还小不算,我们俩咋见人呀!” 曲仲冬快笑死,这才多大一点儿啊,就知道能不能见人的事儿了。 最后还是顾小年出了个主意,“没事儿,你们就在家帮奶奶干活,咱家给你们俩记家庭分,到年底的时候可以换肉吃,怎么样?” “嗯嗯嗯!”拧着小眉头的哥俩瞬间开心了。有分挣就好,等到过年的时候就换好大一块肉分给乖宝吃。 到时候乖宝肯定就最喜欢我啦! 他们俩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11.臭丫头 天公作美,一连五天都是晴天,大片大片的金黄麦田在大家伙儿的努力下只剩下了短短一截麦茬,成捆成捆的麦子都被运到了各处场院。这可不意味着秋收就这么结束了,剩下的活儿还多着呢。 不过铡麦秸、堆麦垛、轧麦穗还有扬场这种技术活儿可跟小家伙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还是按照之前队长分派的,该干啥干啥。不过没大人盯着了,他们可不就撒欢儿了嘛,才干一会儿就开始疯跑,有去花生地里捉蚂蚱逮蛐蛐的,也有去芦苇荡那边踅摸鸟蛋的…… 曲国庆可走运了,竟逮到了一只翠绿翠绿的蝈蝈,颜色好看不说,声音也特别清亮,叫别个娃儿很是眼红,就有人想用自个儿拾的麦穗同曲国庆换。 “不换,不换,这蝈蝈我得留着给妹妹!”曲国庆当然不答应了。 提这茬的是东头曲二柱家的老幺家宝,也是他们家生了六个闺女后才终于得来的男娃,平时在家里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都被惯得不成样子了。这会儿被曲国庆一撅,当下就恼了。 “一个臭丫头片子,要这干啥!”曲家宝说话相当不客气。 “你说谁呢?!” “你敢再说一遍?!” 曲红军和曲国庆在个头上要输曲家宝一头,毕竟差着四岁呢,不过俩人可一点都不惧,眼神可凶狠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说你家的臭丫头片——”曲家宝在家里作天作地惯了,哪会收敛,当下就大声嚷嚷了起来,就差在脸上写明白‘我就说了,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然后,他真挨打了,话都还没说完呢。 别看曲红军和曲国庆个子小,身子骨那是相当的壮实,单个人的力气都比娇生惯养的曲家宝大,俩人一合力,可不就把曲家宝打得嗷嗷直嚎嘛。 “你,你们等着!”曲家宝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等小哥俩一起身,他立马连滚带爬的跑了,边跑边放狠话。 “他啊,肯定是回去找他爸妈告状了——”有个小伙伴明显有故事的人,“你瞅着,晚上他爸妈绝对去你家闹腾,上回我揍了他一拳,他们家找到我家闹了俩钟头,害得我爸狠狠抽了一顿。” “去呗,谁怕谁啊!”小哥俩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净想着赶紧回家给小曲宁献宝呢。 他们俩兴冲冲地跑回了家,一进门就往西厢房钻。 “乖宝,乖宝,看,国庆哥给你抓的蝈蝈,你听听,括括括,叫得多欢实,多好听……”曲国庆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了,他还耍了点小心眼儿,没说哥哥,而是说的国庆哥,果断把一块上阵的曲红军抛到了一边。 曲红军气哼哼地瞪了曲国庆一眼,他是不服,可没办法,谁叫蝈蝈是人家逮的呢。不过他也有话说:“乖宝,刚才有个人说你是臭丫头片子,我把他给揍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你咋光说你,我也揍了!”曲国庆不干了,在这事儿上,他必须有姓名。 “你俩说啥?揍人了?揍谁了?为啥?”正好,他们这话叫岳翠云给听到了,当下就揪着小哥俩问起来了,“家里怎么跟你们说的,有事儿跟大人说,别随便打架!” “没随便——”这个罪名他们俩是不认的,曲红军嘴皮子更利索些,他先开口说:“还不是那个曲家宝,非要拿他拾的麦穗跟国庆换,国庆肯定不干啊,蝈蝈是要给乖宝的,曲家宝就说乖宝是臭丫头片子,可把我俩气坏了,这不,就……” 这些话可不止岳翠云听到了,放工回来的一大家子人全听到了。 “打得好,就该打!” “二柱家的是吧,等我就去他家找他说道说道。” “不用,你们瞅着,一会儿二柱就得带着他媳妇儿找上门来。” “我呸,他们还有脸问我们要说法?” 他们猜得没错,还没等一家子吃晚饭,曲二柱就带着他媳妇儿还有曲家宝找上门了,瞧着可理直气壮呢。 “冬叔,你们家孩子咋打人呢,看把我们家宝打的,脸上好大的印子,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按照乡亲辈分,曲二柱得管曲仲冬叫一声叔,平时他还有点怕曲仲冬的,不过这回他腰板儿挺得可直了,他觉得自家占理。 “你们家红军和国庆才多大啊,下手就这么狠了,这要不好好管管,以后说不定就是杀人犯了!”曲二柱的媳妇儿声音又高又尖,叫人听着刺耳,说的话也够难听。 被她吵出来的街坊邻居可听不下去了—— “你咋能这么说呢,红军和国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乖得很!” “你们也不说孩子为啥打架就往人家红军和国庆身上泼脏水,说不定是你家小子的错呢!” “你们家宝比红军和国庆大好几岁吧,个头也高,咋就被俩小娃娃打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谁不知道谁,就曲家宝这德行,挨打那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这娃儿这么废。 曲二柱媳妇儿就一张嘴,哪说的过这么多人,当下就往地上一坐,撒泼撒滚,干嚎,“欺负人啦,老天爷不给活路啦!被打了没处说理啊……” “你们不是要说理吗?行啊,把大队长叫来,我还想跟他说道说道呢——”曲仲冬可不吃这套,当下就高声说:“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要平等,你家小子非把闺女说成是臭丫头片子,我得问问队长,这算啥?” 曲二柱媳妇儿的哭喊瞬间梗在了喉咙里,脸一下子白了。曲二柱也怂了,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不不,不是,我们家宝没说过这个,没说过,那啥,冬叔,这事儿就算,算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呢。” 说完,他拽着媳妇儿,抓着儿子,灰溜溜地跑了。 唉,可真没劲! 曲家其他人有点遗憾,他们还没为乖宝出头呢,人咋就退了呢。他们回屋之后又念叨了两句,叫小曲宁听了个真真切切。 小曲宁抿起了嘴,小眉毛皱着,她气哼哼的想——曲二柱家的曲家宝是吧,我记住了!被惯得这么嚣张跋扈,又瞧不起女孩子,像这种人,就该被狠狠收拾一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过曲宁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一边了,眉头很快舒展开,嘴角也翘了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那只翠生生的蝈蝈。她心想,要等长大还有好久呢,现在还是先看蝈蝈吧,颜色真好看呀,叫声也好听! 可曲家宝自此倒了大霉。 他被他爸拽着往家走的时候,怎么那么寸,一脚就踩在了驴粪蛋儿上,才穿了四天的新鞋子面上全是那玩意儿。 曲家宝当时就嚷嚷开了,结果,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大鹅窜了出来,快准狠地朝着他的屁股猛啄了下去。曲二柱和他媳妇儿都懵了,压根儿没拦着。 这一下啄了个正着,关键是这鹅拧着那块肉不撒口,把曲家宝疼得一蹦三尺高,哭得哗哗的。等曲二柱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鹅才踱着步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接下来的这段路是曲二柱背着曲家宝走的,还好再碰到啥事儿。到了家门口上,他们齐齐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松得有点早。 曲二柱刚一推开门,两头白胖的猪就直朝他冲了过来,把他给撞翻在地,他背上的曲家宝屁股着地,被鹅啄的地方更疼。 这是惹了哪路神仙哟! 12.做梦啦 小曲宁又做梦了。 她梦到名叫曲家宝的娃儿先是踩在了驴粪蛋上,之后又被大鹅猛地拧了屁股肉,到家门口了又被两头母猪撞翻在地,疼得嗷嗷的。 哈哈哈哈…… 还沉浸在梦里的小曲宁笑出了声,又浓又翘的长睫毛颤了颤,小嘴儿咧开,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没多一会儿她就把自己给笑醒了。知道那是梦之后,曲宁还遗憾地吧嗒了吧嗒嘴儿,好可惜呀,要是真的就好了。 第二天吃晌午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照旧围着西厢房外间屋的八仙桌吃饭,他们家又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饭桌上很是热闹。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就拐到曲二柱家出的新鲜事儿上头去了。 “我听翠芽说,昨儿晚上曲二柱家的两头猪全窜出来了,把那爷俩撞得连滚了好几圈儿。” “可不止呢,栓子叔说,也不知道谁家跑出来的鹅,拧着曲家宝的屁股不撒口,疼得他直嚎,住在那片儿的人差不多都被吵出来了,看了个正着。” “我咋听说曲家宝那小子踩了驴粪蛋呢,还骂骂咧咧的说要找在这段路捡粪人算账……” “哈哈哈,该!” 他们都觉得挺解气的。 曲宁目瞪口呆,不,不是梦吗?咋,咋还成真了呢?! 岳翠云可不觉得这都是巧合,她打心眼儿里认定了这一连串的事和曲宁有关。她笑得皱纹都堆起来了,抱着小曲宁左一下右一下地亲着曲宁的胖脸蛋,可劲儿夸说:“瞧瞧我们乖宝,多厉害,哎哟,咋这么能呢!” 对啊,我咋这么能呢! 曲宁自己都没想到。 “妈,你是说他们家碰到那堆事儿是,是咱们家乖宝干的?”王招娣不怀疑自家乖宝是个有大来历的,可没想过,来历能这么大……她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心里紧张又觉着刺激。 “瞎说,咋能是咱们乖宝干的?!是——”边说,岳翠云边指了指头顶,压低声音说:“老天爷干的呗,这是不舍得叫咱们家乖宝受委屈呢!” 要不是曲宁知道真相,这会儿可能就信了。说真的,她有点心疼老天爷,冤,冤得慌啊。 “不然这一连串的事咋偏巧叫曲二柱他们赶上了,还是在骂了乖宝又来咱们家闹之后,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趁着家里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岳翠云趁热打铁,又吧啦吧啦说了一通。 嗯……有道理! 大家伙齐刷刷点了点头。 于是乎,小曲宁被家里人这十几口人包围了,用蹭福气的借口又是亲又是抱,害得她的脸蛋儿湿乎乎的,小胖手上还有个又小又浅的牙印子,不用问都知道是曲襄干的。 唉,家里人太爱我了怎么办? 好愁呀! 因为晌午前后日头最毒最烈,大队那边特意调了后半天上工的时间,直到两点钟才响铃召集社员集合,不过这样一来,大家伙儿就得干到天黑才能回家吃晚饭。好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留了看孩子做饭的,回去就能吃上热乎饭,之后想干啥干啥。 有好些人就端着碗溜达回场院,蹲在麦子堆旁边,三五成群的边吃边侃,一看到这些粮食,他们心里就踏实,吃的也香。曲仲冬这一家子就没去凑那热闹,就算场院那边敞亮通风,但也没有家里凉快。 曲仲冬带着长海、长江兄弟俩在院子里收拾白天割回来的苇草,准备编几个蝈蝈笼子,好把破搪瓷缸给腾出来。曲长湖不会弄这玩意儿,他沿着胡同走了两趟,摘了好些鼓蓬蓬的毛毛草回来给小曲宁扎兔子。 家里的几个小子直接分了两拨,红卫、红军还有国庆围着曲仲冬这边转,不错眼珠儿的瞅着,生怕错过什么,国胜和曲暄则搬着小板凳守在曲长湖身边,小哥俩还顺走了一大把毛毛草,想边看边学。 兔兔这么可爱,乖宝肯定会喜欢哒! 别看国胜和曲暄人小,但心眼儿可不少,他们精着呢。 宽敞的农家院被好几个大灯笼映得暖黄,叫人心里也暖暖的,再加上明晃晃的月光,光线其实没有那么暗。榆树上的蝉鸣声断断续续,偶尔,附近人家的狗子还汪汪叫上一阵,然后惊起鸡鸭鹅的一阵附和,叫这夜不再那么安静。 岳翠云还有王招娣她们全都在西厢房,点着煤油灯缝缝补补,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长里短,她们的声音可不像白天的时候那样响亮,生怕大一点儿就把曲暄和曲宁的精神劲儿给带起来。 哎呀,真好啊! 曲宁乖乖地躺在炕上,眉眼间全是惬意,她都听到啦,生产队小麦大丰收,尽管具体的重量还没称,但瞧着怎么也得比去年多四五成,交完公粮后分到每家的也会多一些。 生产队菜园里种的芸豆、土豆、倭瓜之类长势比前些年都好,队长发话了,等把公粮交了就分粮食分菜,叫大家松快松快。 家里的自留地、自留园还有院子里种着的这些菜更是不得了,丝瓜和倭瓜谎花不多,瓜倒是结了不少,最长的都过了半米,也很粗壮,不过切开来就知道还嫩得很。豆角和西红柿秧子上都快挂满了,一串串的,长得可好了…… 日子呀,越过越好了呢! 小曲宁支棱着耳朵才听呢—— 奶奶说豆角吃不完就晒成干,等过年的时候猪肉一块儿炖,要么就做干豆角猪肉沫的馅儿包子。 大娘说该是做韭菜花酱的时候了,到时候把梨子剁碎了丢到里面,滋味相当美,到时候就着杂粮馒头吃。 二娘说咸菜也得腌上,没啥菜吃的时候就摊点咸菜片,裹着白面糊糊往油上这么一走,又软又嫩又入味。 妈妈说西红柿要是多的话就熬点西红柿酱,等冬天没啥新鲜菜吃的时候就用这个酱烧豆腐丸子,可鲜呢。 听着听着,曲宁的小嘴儿就变得湿漉漉的了,口水直往外冒,她馋呀! 就在她吧嗒着小嘴唇想把哈喇子憋回去的时候,她爸乐颠颠地进来了,手里头还拿着草编的兔子,还挺像模像样的。 “乖宝,看,爸给你编的小兔子,像吧?”曲长湖给曲宁展示了一圈,告诉她这是兔子耳朵,那是兔子尾巴,叫曲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儿看他。 像,像极了! 曲宁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只毛毛草兔子给吸引住了。 要是真的该多好呀!兔兔这么可爱,当然得红烧、清炖、香卤啦!这么一想,她的口水又要流出来了。 只过了半个钟头,她的这点小心愿就实现了,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二三十只肥兔子瞅准了他们家门口撞啊撞,发出一连串咚咚咣咣的声音。 这下妥了! 13.不分了 这群胖兔子闹出来的动静可不算小,把街坊邻居都给招出来了,斜对门的孙菊花当然也没错过这场热闹。她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看,那一只只溜光水滑的肥兔子瞬间入了她的眼,可把她嫉妒坏了。 凭啥? 怎么好事全让四爷家赶上了? 老天爷太偏心眼儿了! 想想之前那头好几百斤的大野猪,再瞅眼前死命往曲仲冬家门上撞的野兔,孙菊花气得心口都疼了。先不说到冬天的时候兔毛能派上多大用场,只算兔肉,敞开了肚皮吃也够他们一家子吃十天八天呢。 咋就不是我的呢?! 孙菊花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不过她很快就换了想法——不对呀,这些兔子既不是四爷家养着的,也不是被他们家的人抓来的,咋能算他家的,就该谁抓到了算谁的! 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于是理直气壮地冲向了曲仲冬他们家门口,瞄准其中一只不咋动弹的就下手了,结果还真叫她给得逞了。 哈哈哈哈哈哈…… 孙菊花俩手使劲揪着兔子皮毛,笑声别提多响亮了。 乐极生悲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正哈哈大笑呢,那只蔫蔫的兔子突然抽疯,又是蹬腿又是扭身子的,趁孙菊花刚刚那一会儿的松懈,愣是挣脱了她的控制,不止如此,还给了她两爪子,疼得她直吸凉气。 正好这会儿曲长海把大门打开了,这些兔子立马窜进了院子,很快就传来咚咚咣咣的一阵声响,紧接着的是一片宁静。 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的街坊邻居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拿手电筒照着的那个一下没注意,手电筒直接摔在了地上,这一声才把刚刚那种极度安静的氛围给打破了。 “兔子咋都不动呀?” “都撞死啦!” “这叫啥?守株待兔?” 院里的童言稚语飘了出来。 他们家和老天爷是啥关系?! 街坊邻居在心里嘀咕开了,要说这是赶巧了,他们是怎么都不信的。这要不是老天爷罩着的,野猪咋偏偏撞进他们家,进去了一躺就没气儿了,这二三十只兔子咋拼命往他们家窜,揪都揪不住。 有些人想的多,说起来曲二柱家遭的那些事儿可不就是去曲仲冬家闹了之后发生的?为啥来着,好像是因为曲家宝骂他们家乖宝是臭丫头片子,结果被他们家的俩小子揍了…… 还有人把前后这些事儿一串,就捋出来了——村里发生的这些奇事都是在曲仲冬家的小娇娇出生以后。 “怪不得贵婶儿给冬叔家的小娇娇上那么重的礼呢……这也太贼了吧……”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句。 可不是嘛! 贵婶儿接生过的奶娃儿少说也得三四十个了,可她从来没给哪个娃儿添过这么重的礼,连去正经亲戚家也没有。 “长海啊,你们就等着以后享福吧!” “是啊,你们家乖宝可是有那啥的。” “你们家乖宝还缺哥哥不?我家三个臭小子送你们了!” …… 大家伙儿围拢过来,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直往曲仲冬他们身上仍,当然大来历、福星这种话,他们不会直接嚷嚷出来。还有个另辟蹊径,盯上了半大小子曲红卫,说先订个亲也成呀,可把对外一向沉稳可靠的曲红卫臊得脸烫乎乎的。 孙菊花含着两泡泪被挤到了一边,她啥都没捞着,还被兔子挠出血了,她心中能不怨能不恨嘛,可她又不敢冲着四爷家里的人嚷嚷,一想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儿,她就觉得邪性。对,邪性,她可不觉得小曲宁是有什么大来历的。 没法子,她只能有带着一股子的怨气回自己家。 到第二天一早,他们生产队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生产队长在分派工作的时候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平时干活最认真的妇女队长差点把簸箕给踩翻了……他们昨儿一宿没睡,就琢磨曲仲冬家的事儿,要是信大来历那一套吧,感觉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可不信吧,又觉得对不起自个儿的脑子,真是快纠结死了。 到歇工的时候,曲长海就找到队长,问那29只兔子咋处理。 这数听着不小,可就算加在一块儿也远远不如之前的那头野猪,真要分下去一家能有一块儿都算不错了。再说了,不管是野猪还是野兔,说真的,跟队里其他人有啥关系呢,就算是曲仲冬家把这些都留在自个儿家,最多也就是有人眼红,有人说酸话罢了。 他们队可没那种死揪着‘东屏山是公家的山,上头的野物也属公家’这个说法,不占点便宜就要去革委会告发的。 不过曲仲冬家做的周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生产队长就稀罕这种人,再加上两家又沾着亲,咋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占一次便宜,就说:“这些就属你们家,队上咋好意思再分啊,你们自己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 “那行。”曲长海很干脆的答应了,他又不傻。 旁人听了当然眼红,虽说这会儿家里还有咸肉、腊肉可以吃,但换个口味谁不愿意呢,兔肉好吃得很呢,不过他们也就只是在心里头羡慕,面上没露出半点来,酸话更是一句没有。 他们哪儿敢啊! 还真有人敢,孙菊花,她就不乐意了,虽然没扯着嗓子说,但声音也不算太小,“咋就全给他们家了啊,那些兔子八成就是东屏山那儿来的,该属公家呢……” 旁边就有人怼她,“哦,那你家的猪吃的草,还是公家的地上长出来的呢,你咋不把猪交到队上给我们分咯?” 孙菊花立马就闭嘴了。 就这样,这二十九只兔子就全归曲仲冬家了。 有曲仲冬这个老手,皮子保存的都比较完整,等处理好了做个兔皮围脖或是兔皮帽子啥的。不过肉是一时半会儿吃不完的,他们剁了两只送到了曲仲秋那里,有两只给曲一一送过去了,也送了一只给队长的老娘。至于曲红霞那边,他们打算送腊好的,这样保存的时间长,好叫她和丫丫能隔三差五吃上点肉。 这天晚上,家里就吃的红烧兔肉,那满满的一盆全都是肉啊,颜色红亮,浓浓的香味满屋子乱窜。小曲宁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在妈妈怀里,鼻子里全是那股诱人的香气,她眼睁睁瞅着那些被炖得又软又烂的大块兔肉变少,再变少,心里苦巴巴的。 想吃,想长大呀! 同样是晚上,曲一一家的饭桌上也有红烧兔肉这道菜,不过她婆婆没舍得炖一整只,只切了一半,但这样已经很好了,一家人的眼珠子都快黏到这盘菜上了。被剁成大块大块的兔肉早就成了红润润的颜色,拿筷子夹的时候还不能使劲儿,不然肉就又掉回盆里了,还得重新夹,耽误这会儿功夫那得少吃好几块肉呢。 真香呀! 冉家人齐齐在心里感慨。 14.大丰收 可同样得了兔肉的曲仲秋家却闹出了一场风波。 曲长海送肉过去的时候就说清楚了——这些兔肉都是他们用盐腌制过的,多放一阵子也没关系,不过用它来做菜的话最好就不要再加盐了。曲仲秋听侄子这样说,当然就不急着把肉一下子全给吃了。所以晚饭前,他就只拨出了一碗给老大媳妇,叫她炖上,准备到时候就着小酒美滋滋地吃一顿。 他打算的挺好,可兔肉一上桌,七八双筷子就齐刷刷奔那儿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少了大半。可把这老头可气坏了,脸沉着,伸手就把盛肉的大碗拽到眼皮底下护着了,嘴也没闲着,直接就是一通数落:“抢抢抢,就知道抢,一个个跟饿死鬼投生的似的,给你们尝尝味儿就得了,多的甭想!” “我们也没多吃啊,就一块儿。” “是啊,爷,四爷不是叫海叔送了一大盆过来吗?咋不都炖了,要是放坏了不就糟蹋了吗?” “对啊,这么点,一人一筷子就下去一半了,哪够吃啊!” 儿孙们心里也委屈着呢。 “合着你们还惦记剩下的那多半盆啊?可别做梦了,那是给你们吃的吗?”曲仲秋冷笑了好几声,“咋就没点儿自觉呢,这些兔肉是老四惦记我这个当哥的,特意送来给我补身子的,是给我的。” “那,那谁家的老人不是有点好吃的就想着给孩子们分了啊……”孙菊花小声嘟囔,她这是肉撞怂人胆儿,搁平时,她是不怎么敢在曲仲秋面前瞎逼逼的,家里谁不知道这老头子有点混。 “凭啥?生你们养你们伺候着你们成了家生孩子还不够,我就剩这把老骨头了,你们还想刮出几两油啊——”别看曲仲秋上了年纪,耳朵一点都不背,他全听到了,当下就扯着嗓子骂开了,“想得美吧,想吃肉行,自个儿逮去,谁叫你们没这种有本事的兄弟,沾不上光呢。” 儿孙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都不吭声了,谁愿意承认自个儿是那种废物兄弟呢,又不是贱得慌。 野兔这事在生产队也就新鲜了几天,毕竟再怎么传也落不到自己嘴里,等热乎劲儿一过,就没人什么总提了。眼下,社员同志们最关心的事当然是生产队到底收了多少斤麦子,交了公粮之后各家能得多少。他们盼着,念着,心里激动那是肯定的,不过多少都有点不踏实,毕竟粮食还没分到个人的手里头。 场院上晒着的麦子最终被装进了麻袋里,挨个过秤,随着一个个数报出来,大家的心也越跳越快,越提越高,到后来全都是抻着脖子眼巴巴瞅着的模样。 会计算了一遍总数,然后愣是没敢报,又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这回他总算是有点底气了,嘴一下子咧得老大,他没法不笑啊! “咋了,振东,快说啊,可别卖关子了!” “就是啊,可别让我们着急了!” 大家伙儿忍不住开口催他。 “你们知道咱们村这麦子亩产是多少吗?”会计曲振东偏不直说,乐呵呵的问。 “多少?四百斤??” “肯定不止这些,五百斤,我觉得肯定有。” “大前年那会儿年景最好,我记得亩产差不多到了五百斤,今年绝对比那年多,我觉得起码也得六百斤吧……” 膨胀了,他们都膨胀了,搁往年,六百斤的亩产,他们也就试想想,现在都是起码了。但打心眼儿里,他们就信了。 “约么七百五十斤啊!”这回曲振东终于不卖关子了,当然他也实在忍不住了,他扯着嗓门高喊着:“同志们,你们没听错,就是七百五十斤!!” 一阵安静之后,热烈的快要突破天际的笑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一阵接着一阵。丰收,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啊,对于以种地为生的农民来说,再没比这个更叫人高兴的事儿了。 想想这可是亩产七百五十斤啊,往年年景好的时候亩产也就五百斤,要是赶上几回刮风下雨砸雹子,一亩地收一百多斤的时候也有。生产队长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刨出了要交的公粮,他们这回每年都能分到好些麦子,能叫工分多的家庭装上三四个粮仓,要是大秋的收成也能像麦秋这样,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大家伙儿以后且高兴着吧,等咱们把公粮交了,就开始分粮食,生产队菜园子里的土豆、辣椒还有豆角啥的都能摘了,到时候一并分了,咱们好好松快松快,等着迎大秋吧!”队长趁着这场面说了两句鼓舞人心的话。 大家伙儿心里都火热火热的,眼瞅着麦子就能分到各家各户了,还能吃到好些新鲜菜,再想想大秋要收花生、大豆、棒子、棉花,后头还有茄子、红薯、白菜、萝卜……他们身上的干劲儿就又回来了,要是收成都这么好,再苦再累他们也愿意啊! 麦子清点出来之后,生产队这边也没耽搁,由队长带头,队里的几个技术最好的车把式赶车,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年轻帮着装卸车,浩浩荡荡一群人就去交公粮了。 他们去的时候,同属于双曲公社的几个生产队都在前头排着,这会儿正边等边侃呢,当然绕不开的话题就是粮食产量了。 “我感觉我就比去年多督促了大家机会,多请技术员讲解了几次,也没干别的啊,我们生产队的亩产就快五百斤了!” “我这才当上生产队长刚一年,咋收成就蹦到了五百多斤了呢?” “哎,大实诚,你们六生产队的收成咋样啊?比去年好了不少吧……”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小曲宁所属的六生产队的队长,绰号叫大实诚的这个。 “马马虎虎吧,也就亩产七百五。”装逼嘛,谁不会啊,实诚队长特别轻飘飘地扔出了一句。 “哈哈哈,是……七百五???!” “你可别逗我们玩儿了!” “就是啊,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别为了那点面子打肿脸充胖子,不值当的。” 七百五这个数字一出口,大家都被震住了,不过很快就开始哈哈哈笑了起来,他们都没当真。都是一个公社的,谁不知道谁的底子,吹牛可没意思。 “不信拉倒!”实诚队长还懒得跟他们废唾沫呢。 六生产队的人都是这个态度,全摆出了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这样反倒让其他生产队的人开始动摇了——莫非,这是真的?我滴个娘哎,那可是亩产七百五啊!像二生产队,他们亩产才三百多的,这一亩地就差出一半去了。 因为这事儿,先交了公粮的几个生产队的人也没走,就在旁边围着看。等六生产队那一麻袋麦子被一一打开后,他们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卧槽,这,这些随随便便舀出一瓢来都能当粮种了啊!! 不,这比他们之前的粮种可好多了! 大家都是老农人了,眼力还是有的,这下,本来只三四分的相信一下子飙到了□□分。 “嘿嘿嘿,六队长~” “嘿嘿嘿,实诚队长~” “嘿嘿嘿嘿,大侄咂~” …… 这些人一边嘿嘿嘿,笑着和六生产队的人套近乎,一边慢慢走近,一步步围拢上来,缩小包围圈,把六生产队的人困在了里头。他们是真热情,就是笑模样有点渗人,瞧着就不像是要干正经事的。 “你们,你们想干啥?!”六生产队的人被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咱们上曲下曲不分家,都是双曲公社的人,是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跟我们分享分享经验,咋能做到亩产七百五十斤的呗?” “对对,还有你们村这麦子,也忒棒了点儿,不如商量商量粮种的事儿?” “是啊,有什么要求你们提!” 分享啥?? 有啥好分享的! 实诚队长的嘴角抽了抽,他总不能说,我们就是该洒粪了洒粪,该浇地了浇地,该除草了除草,就因为村里多了个小娇娇,我们的鸡鸭鹅也爱下蛋了,野猪也想下山了,各种蔬菜果子长得也更好了,麦子轻轻松松就破亩产七百五了…… 他不能说啊! “真没啥好分享的,前两年咋干的,今年就咋干的,可能是今年净赶上好天气吧……”实诚队长硬着头皮瞎说八道。 其他生产队的人都拿那种眼光瞅他——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呵呵! 说的好像我们一个公社不是一种一种天气似的,不想说就不说呗,把人当傻子看可还行?! 不过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谁叫他们看上了六生产队的麦子呢,这顿气就受着了。 就这样,六生产队的马车在往回走的时候也是满满当当的,去的时候是麦子,回来的时候拉的全是人。 六生产队的人带着满脸的绝望被包围在其中,周围全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就偷偷告诉我们呗,你们施了几次肥?” “还是说跟浇水的次数有关系?” “我觉得是时间,肯定跟浇水和洒粪的时间点有关系。” …… 我,我选择死亡! 而缔造了亩产奇迹的幕后大佬小曲宁深藏功与名,这会儿正咕咚咕咚大口喝着香香甜甜的奶粉呢,舒服得软软肥肥的小脚脚颤了颤,脚指头微微翘起,美极了。 哎呀,奶粉可真好喝! 嗝~ 15.找上门 对大多数人来说,等分到自家的麦子全部入了粮食囤,该得的蔬菜瓜果也都抬进了门,麦秋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结束了。一想到家里堆得满满的几个粮食囤,还有一筐筐新鲜的土豆、辣椒还有绿生生的豆角和丝瓜,大家伙儿连走路都轻快了好些,说话的时候嗓门都不自觉变大了。 哪怕平日里抠抠索索的人家,都舍得磨上一袋白面,蒸几锅馒头或是擀几次面条,像曲仲冬家这样的,更是连着七八天吃白面做的吃食,饺子、烙饼和炸酱面轮着来,日子美的呀,就跟过年似的。 家里的日子过得这样好,曲仲冬他们当然不会忘记县城的曲一一,磨面的时候就特意多磨了一袋给她预备着,然后特意挑了个周末,趁着大早上还算凉快的时候就叫曲长湖骑车出发了,后座上帮着一整袋面粉,面粉上头放着的柳条筐也被拴得结结实实的,那些蔬菜水果的,装得那么满也掉不出来。 也是巧了,曲仲冬刚进大院没多久,趴着窗子正蔫哒哒朝外头望的冉援疆一下子就瞧见他了,俩眼就跟被点亮的灯泡似的,把蒲扇一扔,撒丫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小舅来啦,有,有西瓜啊啊啊!” 冉援朝也来了精神,这会儿他也不嫌外头热了,紧跟着就冲了出去。 别说这小哥俩了,就是家里四个大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天气,要是能吃上凉水镇过的西瓜,一口咬下去,有点凉,清清甜甜的,又有那么多汁水涌出……那滋味该有多爽啊!别看他们在城里生活,工作也体面,弄点布票、糖票工业券啥的并不是什么为难事,可要想在大热天想吃西瓜解解暑,那可不好抢。 “你咋拿了这么多东西?!家里还够吃吗?”出门来接幺弟的曲一一吓了一跳,一时间都忘了身旁还站着公公婆婆呢,她伸手按住了曲长湖解绳子的动作,拧着眉头说。 “你就放心吧,咋可能不够吃!”曲长湖咧嘴一笑,他把今年生产队大丰收的事儿跟曲一一说了,“昨天爸把院里那几个西瓜挨个敲了一遍,挑了个熟得最好的,框子里头还有七八个桃儿,拿粗布垫着呢,不过这么着也难免蹭破点皮儿,不行就赶紧吃。” 不用他说,曲一一他们都闻到了,那股清甜醇美的桃子香气使劲儿往他们的鼻孔里面钻,勾得他们的哈喇子直往外涌。其实除了曲长湖提到的这两样,柳条筐里面还有好些东西——黄澄澄的大土豆、红艳艳的西红柿、绿生生的嫩豆角还有头上顶着黄花的八棱丝瓜和墨绿中搀杂着白点的大倭瓜。 咕咚……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冉家人有点晕,不是晒的,是美的。老天爷开眼啊,这样好的亲家,偏叫他们赶上了,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吧! 等曲长湖走的时候,援朝和援疆那叫一个不舍啊,恨不得都不上学了,就想跟着回去。他们俩起码跟曲长湖叨咕了七八遍大秋假的事儿,小哥俩都打算好了,一放假就过去,住上一个月再回来。 “你俩住到开学前一天都行,大秋那会儿能吃的更多,煮花生、烤玉米棒子、蒸红薯,还有沙果、酸枣、柿子,如果碰上生产队组织人上山采秋,你俩还能吃到野葡萄和野草莓呢,哦,对了,到时候生产队还要捞鱼分鱼……你俩要是赶上了,就叫你小舅妈给你俩做个糖醋鱼。”临走前,曲长湖还不忘馋馋援朝和援疆。 小哥俩:口水滴答滴答…… 不只他们俩期盼着大秋的到来,六生产队的谁不期待呢,要是玉米、红薯还有棉花的产量也像是麦子似的,跟去年一比翻了倍,那他们肯定能过个富裕年,不过有盼头归有盼头,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的。 有句话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久了,和小曲宁有关的一些事儿还是被漏到了外头,不过因为之前破四旧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倒是没人敢把这个拿到名面上传。 但是人活在世上,总会碰到几个傻叉的。 这天,曲仲冬家就被一群小将堵了门口,领头的那个半个小子脸上红润润的,瞧着像是热血上头了,他直接从围观的人群中揪出了一个猴精猴精的中年人,义正辞严的对过来查看情况的曲仲冬说:“我们接到刘贵三同志的举报,说以曲仲冬家为主,双曲公社地六生产队集体参与,正在搞封建迷信复辟活动,你是曲仲冬是吗?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话说的话,同志们,给我——”还没等曲仲冬开口呢,这个小将又继续说,手臂一挥,就要下令。 “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就是人多势众嘛,曲仲冬可不怕,“我就想问问,你们调查清楚了吗?除了这个人说的话之外有事实证据没有?没有的话,那就是污蔑!” 这些小将快被噎死了,但他们又没法反驳曲仲冬。 “我们就是过来调查的。”领头的小将气势弱了下去。他们倒是想拿实证甩曲仲冬一脸,但是没有,也只能把刘贵□□出来,叫两方对峙。 “我,我,我是听春生媳妇儿说的——”刘贵三被曲仲冬盯得心里发寒,他赶紧后退了两步,缩到了这群小将中间。其实这会儿他已经快悔死了,本来他以为悄么声的告个黑状就能拿好处了,没成想这群小崽子居然揪着他过来,就他现场指认,可把他坑苦了! “她是我姨家的妹子,前阵子她回娘家的时候说的,曲仲冬家的小娇娇出生那天野猪直接送上门了,之后连带着整个生产队顺风顺水的,鸡鸭鹅下蛋多了,麦子的亩产都到七百五十斤了……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刘贵三立马把消息来源给供出来了。 人群中,春生媳妇儿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了,心里直骂刘贵三傻叉。 “我没说!”被旁边的人推出来后,春生媳妇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她真恨不得把刘贵三给撕了。她的确跟娘家说过小曲宁的事情,但那是喝醉之后说秃噜了,没想到这个表哥就记下了,居然告到了革委会那边,完全不顾她这个表妹的死活。 “你,你!你这是说瞎话!”刘贵三快疯了,咋,咋能不认呢,不认的话,他可怎么办。 “我说瞎话?我看你才是丧了良心吧,不就是上回你来借粮没借给你吗,你至于这么害我害我们整个生产队吗?!”春生媳妇一不做二不休,反手就给刘贵三扣了个屎盆子,而其他人没有半点怀疑。 “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的!”刘贵生跳着脚才辩解呢,不过好像没啥用,这些革命小将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现在他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只能死咬住曲仲冬,盼着能挣出一条出路来,“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就去搜搜他们家,肯定能搜出东西来。” 他也是在赌,他就不信了,曲仲冬家能真干净到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二哥哎,二嫂哎,你们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啊!”其实那些个小将也挺为难的,他们心里更偏向曲仲冬,可眼下都被架到火上烤了,又不好退一步,正纠结着呢,就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冲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曲仲冬家的大门前,连哭带喊的嚷嚷:“你俩为了革命连命都没了,孩子也丢了,弟弟也不护着了,你们倒是睁开眼看看啊,看看这些小年轻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啊!黑了心肝啊,连烈士家属都不放过……” 他这个调调,与其说是哭,倒不如说是唱更贴切,不管咋样吧,他这一通把大家伙儿的情绪都勾上来了。 人,人才啊!! 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外头那些动静的小曲宁一下子瞪大了眼,乌溜溜水润润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从前她还有点瞧不起这个三爷爷呢,觉得他好吃懒做,也不咋管孩子,可现在,明明可以不趟这浑水的,他还是站出来了。 三爷爷,三爷爷也很好呢! 16.破喉咙 “把烈士家属逼成这样……这不是丧良心嘛!“ “他们家不是还有人在北疆的边防部队吗?前些年就当上将军了吧,好像立过好多次一等功二等功的……” “人家拿命守着咱们的北疆,结果呢,亲戚在老家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多叫人寒心呐!” “是啊,咋能这样呢!” …… 大家是挺不愿意得罪这些小将的,毕竟他们后头站着的是革委会,可说点公道话又不一定非要冒头,躲在人群里哔哔就挺好的,这些小将总不能从人堆里把他们挨个找出来吧。 这一队小将平时顺风顺水惯了,被这一通‘闷棍’打下来,脑袋都快要炸了。他们低眉耷眼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挂起了同款苦笑,悔啊,他们心里悔啊,咋就轻易信了刘贵三的话呢,查也不查就直接奔过来了。 不过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眼下他们也只能向曲仲冬他们低头,那一张张年轻气盛的脸啊,这会儿臊得跟猴屁股似的,有两个还红了眼圈。说完软软和话之后,他们这一队人就耷拉着脑袋朝村外走,也捎带上刘贵三这货了。 头一回栽这么大一跟头就是拜刘贵三所赐,这群小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不存在的! 这时候,曲仲秋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动作利索极了,他也没管那些小将是不是走远了,逮着曲仲冬就数落开了,“方才我要是不出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让他们搜了?傻吧你,万一搜的时候有人动了啥手脚,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我告诉你,再有下回,你就把二哥二嫂的烈士证明拿出来,看哪个敢折腾!” “是啊……多亏了三哥,要不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曲仲冬伸手扶住了曲仲秋,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还没走多远的小将们差点跌成一团—— 神特么再有下回?! 谁还愿意再来啊啊啊! 事情一了,大家伙儿也没多呆着,各回各家忙活去了,不过曲仲冬没让他三哥走,而是把人拉到了正屋。他拿出藏了好些年的酒,又叫岳翠云帮着做了两个下酒的小菜,老哥俩喝着小酒唠起嗑来了。 岳翠云忙活完之后,一进西厢房就听到国胜和曲暄这小哥俩在叨叨刚才在大门口那儿发生的事情。 “哼,他们都是坏蛋!” “就是,二爷爷都气哭了……” “嗨呀,咱俩该冲出去的!三爷爷和爷爷老啦!” 岳翠云噗嗤一声笑开了,她真想把自家老头子给叫过来听听,孙子们都嫌他人老不中用了呢。她脸上堆满了笑,撩开帘子进了里屋,说:“你们俩小不点儿出去能干啥?别人一只手就能把你们给提溜到一边去。” “我可厉害呢!”曲暄挺着小胸脯说。 “我也是,我也是,上回我都把大哥撞翻了!”这倒是真的,别看曲国胜才五岁,发起威来就跟头壮实的小牛犊一样。 “我,我会咬人!”带着一头雾水的小曲襄鼓起又软又白的脸颊,装出很凶的样子。其实,他还不是太明白两个哥哥说这话是啥意思。 小曲宁动了动肉鼓鼓白软软的小手,又使劲儿蹬了蹬小胖腿儿,咿咿呀呀的跟着凑热闹,她其实是想说——我也超厉害的! 今天来的这批小将还真热血过头了,憨直又冲动,不过好在跟他们讲道理还讲得通,以后多经点事儿历练历练就好了。最可恨的是刘贵三,只想着告黑状能得多少好处,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哼,心肝都坏透了,今儿就不能让他顺顺当当地离开。 曲宁默默的在心里安排开了,想到某些画面,她忍不住咧开小嘴儿,粉嫩嫩的牙床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那双清亮亮的大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可爱极了。 与此同时,正被小将们批评教育的刘贵三突然打了几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往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可巧他东瞟瞟西看看的动作叫队伍里的几个积极分子给瞧见了,这下他们更不肯给刘贵三好脸色看了,甚至还特意走快了点,都不屑与他为伍。 “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不注意听的,这不是……脚被缠住了嘛……”刘贵三还挺会看人脸色的,就赶忙解释,顺便给自己胡乱编了个理由。可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脚好像真被什么缠住了。 他低头一看,魂儿都差点被吓飞了,当下就尖叫起来,“啊啊啊,蛇啊啊啊啊啊!” 走在前头的这群小将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在叫啥,蛇,是蛇啊!他们的脸瞬间就白了,强撑着扭头去看,只两眼,嘴唇上的血色都淡了点。那可是三指粗的大蛇啊,惨绿惨绿的,一圈堆一圈缠在刘贵三的脚腕上。这蛇还张着大嘴,红通通的信子舔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打蛇打七寸,你赶紧试试!”也就领头的小将没被吓傻,这会儿还能想出个主意来。不过他也只会动动嘴皮子,脚却不自觉的往后挪着。他,他也不想的,可脚不听使唤啊! 刘贵三压根儿就不敢动,他都被吓破胆了,连求救都不敢大声说,生怕惊动了大绿蛇,“我,我不敢啊,救,救我啊!” 救是不可能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不过好在这蛇最终没对刘贵三下口,而是慢慢松开了他的脚腕,然后晃着圆乎乎的身子钻入了路边的草丛中,只一下就没了踪迹。 刘贵三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猛喘了十来口气才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他抬手摸了摸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嗷嗷直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这回肯定得把命丢这儿了……” 那些小将也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的腿肚子也哆嗦着呢。 可没过几分钟,就有一阵声响朝他们这边靠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他们抬头一看,好嘛,七八条大狼狗直朝他们这边奔过来,身后带着滚滚尘灰,好像就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快到跟前了。 “啊啊啊啊,跑啊!”领头的小将扯着嗓子喊了句,然后转身,撒丫子就跑,他只恨爹妈少给他生了两条腿。 跟着他跑的不少,直接吓呆了的也有几个。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狼狗看都不看他们,追着连滚带爬的刘贵三走了。也是刘贵三倒霉,他先是滚过了一片苍耳,又扎入了鬼针草的地盘儿,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好地方了,连喉咙都喊破了。 然而,并没有人来救他。 小将们只是年轻,又不傻,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怎么会瞧不出来,甭管是之前的蛇还是现在狗,都是冲着刘贵三来的。看明白这一点了,他们哪还愿意再靠近刘贵三,都恨不得他滚远点呢。 跑回县城后,这群人恍惚了好几天,再有人叫他们去□□那些搞封建迷信的人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怕了,他们真是怕了。 而刘贵三那惨样儿也传遍了整个双曲公社,孙菊花自然也听说了,她在心里头默念了好几十遍阿弥陀佛——幸亏啊,那时候忍住了,没出头说四爷家的不是,不然怕是也要不好了。 这么一想,她身上一阵阵发冷,怂了,怂了。 甭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曲仲冬这一家子觉得特解气,他们变着法儿的夸了小曲宁好几天,直夸得她晕晕乎乎的,就跟踩着云彩似的,美呀,心里可美了! 我,曲宁,就是这么棒! 等这件事的热度降下去之后,大秋也就到了,大家伙整日都忙忙活活的,就没什么闲心在议论其他的了,曲仲冬他们的耳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大秋假的第一天,援朝和援疆果真来了。他们俩一人带了一个大包袱,里头装着好几身换洗的衣裳,看架势是要常住在这儿的。 17.喂猪的 一个个圆润饱满的柿子高低错落的挂在枝头,橙红的颜色分外亮眼;成年人拳头般大小的石榴把枝子都压弯了腰,有些已经咧开了嘴;院子里堆着成山的萝卜,白胖胖的,水灵极了;屋檐下摆开的六七个笸箩里头全是都金灿灿的小米,品相极佳……原本宽宽敞敞的农家院被丰收的气息填得满满的。 援朝和援疆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岳翠云端着一盆子蒸红薯出来,那一个个还挺匀称的,差不多都是三四指粗,有的皮被蹭掉了,黄中带橙的红薯肉露了出来,浓郁的香甜滋味随着热气飘散了出来。 咕咚…… 小哥俩齐齐咽下了口水。打从记事儿起,他们都吃过无数回蒸红薯了,可从来没觉得这么香过,咋回事?总不能以前吃的都是假红薯吧?! “姥姥,姥姥,给我一块儿垫垫肚子呗~” “我也想吃,姥姥,你蒸的红薯老香啦!” 他们俩伸手想要接过岳翠云手中的盆,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都直勾勾的盯着里头的红薯,就差在脸上清清楚楚地写上‘我想吃’这三个字了。 “吃,随便吃,管够。”岳翠云这话说得可霸气了,她一点都不担心,红薯嘛,家里多得很,托自家乖宝的福,红薯的亩产涨了将近四成,地窖里都快放不下了。 援朝和援疆立马咧开了嘴,瞅准了自己觉得甜润的就下手了。 “……放下放下,这些是我挑出来喂猪的,锅里头那些大个儿的才是给你俩吃的呢。”岳翠云刚开始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后,就忍不住笑了。 “啥?这些都是给猪的?” “猪都能吃的这么好了吗?” 小哥俩把眼睛瞪得溜圆,他们俩惊呆了,香成这样的蒸红薯居然拿来喂猪?!在确定没听错之后,他们俩齐齐抬手捂住了胸口,心疼得脸都皱巴起来了。人生头一回,他们羡慕几头猪——姥姥家的猪咋这么好命呢,他们俩都还没尝过呢。 人不如猪啊! 援朝和援疆心痛万分,不过西厢房那儿却爆发出了一阵笑声,甜甜软软的,仿佛还带着奶香味儿。是小曲宁,还有曲襄,正趴在窗台上朝小哥俩咧着嘴笑。 哈哈哈哈…… 曲宁乐得直想拍巴掌,不过她显然忘了,这会儿她的两只肉爪爪是扒在窗棱上的,一腾出手来,她那一身软乎乎小肥膘的身子往下一出溜,然后仰倒在了炕上,跟小乌龟翻了盖儿似的,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曲襄还以为妹妹在跟他玩儿呢,当下也出溜了下去,学着小曲宁的样子躺倒,在她身边又是伸胳膊又是蹬腿的,别说,兄妹俩还挺像的。 “乖宝啊!!”可把岳翠云给吓坏了,这会儿也不想着喂猪了,把盆子往援朝怀里一塞,迈步就朝西厢房去了。 “我也去看看,可别把乖宝摔着了!”援疆瞅都没瞅自家哥哥一眼,他皱着眉头,一边叨咕一边朝西厢房跑。 冉援朝:??? “奶,没事儿,没事儿,乖宝正练翻身呢!”一直在屋里看着小曲宁的曲暄抽空回了岳翠云一句,这会儿他正摁着曲宁肚子上的软肉肉,不让她顺顺利利地翻过身来。 曲襄觉得这个更有意思,也不学曲宁了,而是翻了个身,蹲在曲宁身旁,伸出手指头来点她那随着呼吸起伏的白嫩肚皮。 啊呸! 曲宁气得哼哼了两声,软和和暖乎乎的小肚皮也因此起伏了两下——瞎说,净会瞎说!我早就会翻身了!还不是你使坏,摁着我的肚子不叫我翻身!小哥哥也是坏蛋! 岳翠云一进屋就看到小曲宁正拿手拨拉曲暄和曲襄呢,小腿儿蹬得可带劲儿了,脸蛋憋得红扑扑的。她首先想到的也是背着壳子翻不过身来的小乌龟,紧张的情绪瞬间就散了,她还笑出了声。 好气哦! 小曲宁的肚皮又颤了颤。 “哇~”紧跟着岳翠云进来的援疆怒刷了一波存在感,他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鞋子,一个飞扑就到了坑上,直接把自个儿那张脸凑到了小曲宁眼前。他捏了捏曲宁胳膊上软嘟嘟的肉,又轻轻握了握她那带着几道肉褶褶的小腿儿,乐道:“乖宝长得好快呀,我才一个多月没来,她就大了一圈,就跟,就跟发面一样,瞧瞧这身小肥膘,多喜庆啊!” 曲宁又想呸呸呸了,哥哥多了有什么用,一个个全都是大猪蹄子!于是,小曲宁朝岳翠云伸出了手,啊啊的叫了两声。 岳翠云当然高兴了,她抱起小曲宁就不想撒手了,那些红薯还是援朝、援疆带着两个小不点去喂的,每往泔水桶里扔一块,他们俩的心就痛一次,看那三头猪的眼神就越不对。 羡慕,嫉妒,恨! 他们俩是没回过味儿来,在姥姥家,猪都能吃这么好,更何况人呢。不过没想通不要紧,事实证明一切。这天晌午,岳翠云就调了面糊糊,煎了满满一大碗带鱼,还把腌好的兔子剁了一只红烧了一盆。因为这时节天气干燥,岳翠云还做了个酸辣疙瘩汤,稀溜溜的,有白菜有面疙瘩还有蛋花儿,再滴几滴香油,放一勺老陈醋,那滋味简直绝了。 援朝和援疆再也想不起喂猪用的那盆蒸红薯了,咋可能想得起来啊—— 煎带鱼外头的面糊糊被煎成了金黄色,贴着鱼肉的那一层却略有些软,还沁入了带鱼本身的鲜香滋味,口感层叠到一块儿,好吃得叫人头皮发炸。 用腌制好而且风干过的兔子做红烧兔肉,肉质有微微的嚼劲,但因为炖的时候刚刚好,口感不会发柴,种种香浓滋味全都被炖了出来,又入了肉里,叫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哪怕是吃饱了,看着那一大盆颜色亮眼的白菜蛋花疙瘩汤也会想要盛一碗尝尝,面疙瘩细细小小的,入口好像就化了一样,其中又有蛋花儿的嫩、白菜的鲜甜,混合着淡淡的陈醋与香油的味道,进了肚子里,暖得却是心。 嗝~ 姥姥家过得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援朝和援疆吃了个肚儿圆,就这样还不满足呢,看着剩下的那半盆疙瘩汤吧嗒了吧嗒嘴儿。 哎呀,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舅舅他们都是吃三个杂粮馒头和一大碗疙瘩汤呢,羡慕啊! 也幸亏小曲宁不知道这哥俩心里在想什么,不然怕是要气炸了——咋这么贪心呢?!我还一口没吃上呢,一口都没吃上! 小曲宁比任何人都想要长大呀…… 她都听奶奶说了,晚上要做土豆炖腊肉、清蒸河蟹还有盐水煮花生,还要在炉子边烤红薯和烤玉米。 想吃! 18.真香啊 援朝和援疆的运气不差,才来没几天就赶上生产队组织大家伙儿下网捕鱼。这对他俩来说可是件稀罕事儿,当然得去凑热闹了。 那一声声震天响的劳动号子喊出来,别说上阵的那些打鱼好手了,就是站在岸边围观的小崽崽们都觉得热血沸腾,撸胳膊挽袖子的,恨不得自个儿上去替大人们。当无数条肥厚的大鱼在网中翻腾乱蹦,溅起一阵阵水花时,大家伙儿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不就是大丰收嘛,他们都习惯啦! 这一天忙活下来,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几桶满满当当的杂鱼,到了吃晚饭的点儿,鱼香味儿就随着炊烟从各家灶间飘散出来,然后飘远,飘远……曲仲冬家那就更舍得了,一顿晚饭他们用去了两条肥肥嫩嫩的大鲫鱼,一条红烧,一条炖汤。 这次掌勺的是曲仲冬,别看他平时不怎么到灶间,要说做菜的天赋,那可比家里任何人都高,而且他在县城工作的时候跟一个国营饭店的大厨关系不错,学了十来个大菜呢。 这回的红烧鲫鱼,曲仲冬用了大厨教他的法子调的酱汁,做出来的颜色鲜亮却又不过分浓艳,不仅把鲫鱼本身的腥味儿去掉了,还多添了几分鲜美,鱼皮嫩中微微有一点嚼头,而里头的鲫鱼肉肥嫩多汁,味道刚刚好。还有勾过芡才形成的微稠汤汁,里头裹着芫荽段和辣椒碎,各种滋味都在其中了。 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芫荽的存在。 援朝和援疆真不愧是亲哥俩儿,口味都差不多,他们俩不吃芫荽,不喜欢那个味儿。他俩眼睁睁瞅着那盘红烧鲫鱼越来越少,两张小脸苦巴巴的。 “咋净喝鲫鱼汤啊,来尝尝红烧鱼,我跟你们说呀,你姥爷做的红烧鱼那可是一绝,国营饭店的大厨尝过都说好呢!”岳翠云给小哥俩一人夹了一大块鱼肉,上头刚好就沾着芫荽。 “姥姥,我俩,我俩不吃芫荽……” “我俩觉得芫荽味儿特别怪,从小到大就没吃过。” 援朝和援疆红着脸解释了一通,他们知道挑食不好,说话的时候可不好意思了。 “那我下回做不加芫荽的,你俩这次就多喝点鲫鱼汤吧。”曲仲冬并不觉得这算啥毛病,有的人天生就受不了芫荽味儿,挺正常的,像他,就不喜欢茴香菜的味道,尝都不带尝的。 “哎呀,可惜啊,芫荽味儿这么香,你俩愣是享受不到。”曲长湖摇头晃脑的感慨了句。他手边放着一碗用酱油醋和香油拌过的芫荽,那味道可比红烧鲫鱼里的浓多了。 “没事儿,没事儿,不吃芫荽好——”曲红卫咧开了嘴,一不小心说秃噜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朝援朝的碗里伸筷子,“来来来,我不嫌弃芫荽味儿,我帮你俩把这两块鱼给解决喽!” 援朝和援疆抱住碗,本能地躲开了曲红卫伸过来的筷子。他俩咋看都觉得曲红卫有点不怀好意。 “不不不,还是我自己吃吧,挑食多不好啊,得改,得改!”援朝带头,小哥俩实力拒绝。他俩都有种要是不拒绝肯定会后悔的感觉。 他们俩先用筷子刮了点汤汁送到嘴里,哎,这滋味,十分鲜美,还带着一股极为特殊的香味,特别勾人,根本就不像他们闻到的那种有点刺鼻的芫荽味。 援朝和援疆舔了舔嘴唇上站着的汤汁,啧啧,真香啊! 反正从这天起,小哥俩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从前没尝过的,从前不喜欢的,他们俩全吃,结果每次都没叫他们失望,尤其是烤麻雀,别看小小的一只,那肉嫩得不行,比烤野鸡好吃多了。 这样的神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大秋假就只剩下最后三天了。恰好这天曲一一休息,她就想趁着这时候回娘家看看,顺便接俩儿子回家。冉明理则是跟同事换了班,陪曲一一一起去。 夫妻俩在看到援朝和援疆的时候都恍惚了——这俩小胖砸是我儿子? 跟大秋假之前比,这哥俩的确胖了不少,脸蛋子圆了不少,双下巴都出来了。如果不是天天跟着红卫他们上山下山的,没准儿小肚腩都冒出来了。 “你俩这是吃啥好吃的了?咋胖成这样了?”曲一一上下打量了俩儿子好几圈,特别不给面子的戳中了他们心中的痛处。其实说白了,她就是嫉妒,这一个月,她只能靠着上次从家带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改善伙食,这俩臭小子却在这儿享受。她清楚得很,大秋的时候,能吃的可多着呢。 “要不说生闺女好呢,贴心,你们俩臭小子,就知道自个儿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想想我和你妈还辛苦着呢。”冉明理的手巴掌啪啪拍在俩儿子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写上嫌弃俩字儿了。 “我冤啊!”援朝立马叫屈,“我每回吃饭的时候都想你们来着,真的,我还跟姥爷、姥姥他们说,心疼你们俩伙食不行。这不,姥爷就说,让我多吃点,把你们俩那份也吃出来……” “是啊,要不我俩能长这么胖吗?!”援疆可理直气壮了。 曲一一:呵呵,手有点痒,想打人! 他们这一家子都不想走,但是没法子了啊,小哥俩要回去上课,曲一一和冉明理得去上班,各有各的事情。所以到后半晌的时候,曲仲冬和岳翠云就开始给曲一一张罗带什么东西回去。 前阵子分下来的鱼早就风干好了,给她带五条。 挑拣出来的大个儿红薯给她装一筐。 家里有炒好的花生,给她装一书包。 还有用野兔皮毛做的围脖,一人一条,连曲一一的公婆都算上了。 …… 当爸妈的都一样,总嫌给儿女的不够多。 因为怕太晚了回去的路上会不安全,所以四点钟的时候老俩口就开始催曲一一他们赶紧出门了,哪怕是都说了七八百遍的话,这会儿他们依旧不放心,就这么边往外送边重复说:“路上可得注意安全,听到没,骑车的时候别分心……” “知道,知道。”曲一一也没不耐烦。 等这一家四口走远了,远到连背影都看不清了的时候,老俩口才抱着曲宁往回走。 “唉,每回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这都快大半年了吧,也就在家住过一宿……”岳翠云的兴致不高,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孩子大了,总得出去闯荡。”曲仲冬比岳翠云看得开,“你呀,别想那么多,咱们现在也帮不上孩子什么忙,就是把身体搞好了,健健康康的,多活个二十来年,这样还能看着我们的乖宝结婚生娃儿呢。” “对对对……不对,不对!”岳翠云先是点头,之后猛地摇了摇头,“二十来年哪儿够,怎么也得多活三十年,我还想帮乖宝带带孩子呢!” “行,那咱们俩可得加把劲儿。”说起这个来,他们俩的精神头可足了,日子啊,就得有个盼头。 小曲宁脸上的笑窝窝瞬间消失了,她瘪了瘪小嘴儿,突然有点想哭。 她的水木之精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依旧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一天天老去,如果这就是长大的代价,那她再也不嚷嚷着长大了,一点都不想! 时光呀,你走慢点,再慢一点,让我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家人的身边。 19.送房子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日子还是一天天的溜走了。暑去冬来,星移斗转,六年的光阴倏忽而过,又是一年秋收时节,而小曲宁也从肉嘟嘟一团的小婴儿长成了软萌伶俐的小丫头。现在她的胳膊腿儿虽说也软软的,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好一层小肥膘,只嫩嫩白白的脸蛋儿还肥嘟嘟的,软软和和的像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叫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六生产队的这些人就没有不喜欢小曲宁的,这倒不全是因为曲宁是有大来历的,他们就是觉得小姑娘乖乖软软的,贴心又懂事,和她多呆一会儿,心情都舒畅不少。哪怕是孙菊花这种一心认定她邪性的,看到她也总是忍不住软下心肠来想要亲近。 这不,大家伙儿有两天没瞧见曲仲冬带着小曲宁在他们面前炫耀,就觉得浑身难受,别说,还怪想的。有那性子急的,就忍不住问了:“四爷爷,这两天咋没把乖宝领出来玩儿啊?说要给她的芦笛我都做好了……” 曲仲冬不仅没黑脸,他还乐了,“没法子啊,我家乖宝知道我快该过生日了,非要给我准备什么寿礼,还偷偷摸摸的,不叫我提前见着,这不,我就只能自个儿出来溜达了。” 说完,曲仲冬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大家伙儿听了心里酸溜溜的,尤其是和曲仲冬年岁差不多的这一拨老头老太太,他们都嫉妒坏了,这样贴心懂事的小棉袄咋就没投生到他们家里头呢。还寿礼呢,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没正儿八经的过过生日。 人跟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曲仲冬哪能猜不出来他们在想啥,因此越发得意起来,随便说了两句之后就又溜溜哒哒的换地方了,怎么也得叫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知道吧。 哎,他忙着呢。 小曲宁也忙,她一头扎在西厢房里,可认真可认真的在准备给自家爷爷的生日礼物,软软嫩嫩的小手还因此划了几道口子。麦秸和芦杆,曲宁打算用这两样儿做一套工艺品出来,前世的时候她时常做这个,以此来打发时间,现在刚好用上了。 自家的院子虽然大,但构造简简单单的,用芦杆搭建出一套结构差不多的来并不算难。就是用麦秸编出两个娃娃有些费事,主要是因为她的小手还短呢,到底不够灵活,一不注意的话可能就会被划伤。当然,每回伤到也就是冒两颗血珠子的事儿,眨眼间细小的口子就愈合了。 可岳翠云瞧着还是心疼,她当然得劝两句了,“你瞧瞧,这都第四回了,算啦,算啦,别整这些复杂的了,等你爷爷生日那天,你就给他夹一筷子菜得了,保准他美得冒泡。” 岳翠云拒绝承认,她说这话是因为自个儿眼红。 “奶奶,没事,不疼哒!”曲宁翘起受伤的那个手指头给奶奶看,脸上堆满了甜甜暖暖的笑,“我觉得这个可有意思啦!刘爷爷说,我要是能把咱们家的小院做出来,他就教我怎么搭□□城楼……” 曲宁提到的刘爷爷就是卫生室那位刘教授,这老先生可不只是会望闻问切,书法绘画他都擅长,自打到了双曲公社这边又迷上了摆弄手工艺品,眼下已经钻研出了名堂。在所有人眼中,曲宁做手工就是同刘教授学的,而且天分奇高,小小年纪就很坐得住。 “真拿你没办法,行吧,你高兴就好。”岳翠云也只能妥协了,没办法,谁叫乖宝真心喜欢这个呢。不过她想到老头子要是见着这两份寿礼了,八成要得瑟上天,心里就泛酸,她嫉妒呀! “那奶奶过生日的时候乖宝准备送啥啊?”岳翠云眼巴巴瞅着小曲宁,“乖宝和奶奶最好,是不是,到时候乖宝肯定会捣鼓出一个更大的芦杆院子,更大的麦秸小人儿给奶奶,是不是?” 攀比心嘛,谁都有,老太太也不例外。 “嗯嗯——”反正爷爷也不在跟前,小曲宁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还夸下豪言,“等我长大了,我就送真的大院大房子给奶奶住!” “好好好好……”岳翠云登时乐开了花,嘴巴都合不拢了,她一叠声说了一连串的好,然后啾啾啾在小曲宁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弄得她痒痒的。 吃晌午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聚在正房,岳翠云就把这事儿给抖落了出来,对,她就是想炫耀一把,“要说还是我们乖宝最孝顺,刚才还跟我许诺呢,说长大了就送那种大院大房子给我当寿礼。” 说着说着她就笑出声来了。 这回轮到曲仲冬嫉妒了,他气乎乎地放下碗筷,胆儿肥的瞪了岳翠云一眼,转过脸儿来就对小曲宁装可怜,“没爷爷的份儿吗?” “有有有。”咋能没有的,必须有。小曲宁赶紧把嘴里的腊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一边表忠心,一边猛点头。 她刚安抚住了爷爷,其他人又炸锅了—— “就给爷爷奶奶买大院子呀,我和你妈没有??” “我呢,我呢?” “到时候也送二伯和二娘一套呗……” “乖宝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白带你玩儿了,你都不想着我,哼!” “唉,好伤心啊!” “吵吵啥,吵吵啥!”曲仲冬听不下去了,他板起脸来数落道:“你们不知道害臊俩字咋写啊,一个个,不是伯伯大娘,亲爸亲妈,就是一溜哥哥,都多大的人了,咋好意思伸手问我们乖宝要院子要房子,有本事自个儿挣去!” …… 不,不对吧?! 先问乖宝要院子要房子的人不是你吗? “有有有,都有!”小曲宁美滋滋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好吧,其实应该算是白日梦,“到时候咱们买一套好大好大的,几层楼的那种,我们天天住在一块儿。” 她就希望,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真能这样的话,该多好呀! “哎呀,那感情好,我们乖宝真是厉害啊!”岳翠云夸得真心实意,就好像小曲宁说的已经做到了似的。 “是啊,是啊,就看乖宝的了……” “对对对,乖宝,二伯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一涉及到小曲宁,家里的人就跟失了智似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就可劲儿吹,恨不得把小曲宁吹到天上去。 不过小曲宁值得,因为她闹着玩儿似的举动,这个冬天,他们的饭桌上再也不是只有大白菜、土豆、萝卜和各种菜干的存在了。冷风呼呼刮的时候,躲在暖和和的屋里头,一家人盘腿儿围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吃着鲜嫩嫩、微微辣的蒜黄炒鸡蛋,妈呀,真是太爽了。 20.冬天啊 立冬之后天气就越发的冷了,呼呼的北风就跟刀子似的直往人身上刮,树上头挂着的叶子也由灿金转为枯黄,最终在呼啸的寒风中飘落下来。老话儿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可不嘛,晾晒好的萝卜干得要收起来,堆成山似的白菜也不能在外头挨冻,还有挂在屋檐下的干白菜和干豆角,也得拾掇到屋里……不过好在大家都歇冬,倒是不用着急忙慌的。 连着六年,不管是麦秋还是大秋,他们第六生产队的亩产总能是在涨,就拿小麦来说,原先亩产七百五十斤就叫大家伙儿乐得找不着北了,眼下呢,亩产都涨到九百多斤了。这样一年年的过来,各家的粮食囤就没空着的,还都添了三五个,地窖也是越挖越大。好多人家还加盖了配房和窝棚,育秧子、存干菜还有堆柴火,哪样不需要地方呢。 像曲仲冬家,直接在院子里头加盖了四间配房,两间盘了秧子炕,开春需要的秧子都从这里头出,另外两间则是堆了成筐成筐的萝卜干、红薯干还有各种干菜。他们又把家里的窝棚拓宽了好多,也加高了一些,里头堆满了冬日里要用的柴火。 打从立冬这天起,曲仲冬家的火炕就烧起来了,也重新糊了一遍窗户,这样一来,甭管外头是刮风还是下雪,屋里头总是暖融融的,穿个薄棉衣都能热得脸蛋发红。有时候不注意烧过头了,晚上热得人直翻腾,搞不好还得把被子给蹬了。 谁愿意早起出门呢,又不是被窝不够暖,土炕不够热,这不是没法子嘛。像曲长海,还有他家老大红卫,一大早就得起来,一个去联社,一个去轧花厂;他们家老二红军和曲长江家的老大国庆同岁,都在公社读高中,也得早早起来。剩下的几个娃儿都在读小学,因为离得近,倒是可以多睡十来分钟。 倒是大人们难得不用出门,但他们也没闲着。曲仲冬带着俩儿子编草帘子,等到时候盖在暖炕上头保温用。岳翠云带着仨儿媳妇把家里头的被褥全拆了,添上新弹的棉花再重新做,等忙完了这些,她们又开始做全家人过年要穿的新棉裤新袄子。 真正清闲的人大概只有小曲宁,她年岁还小,不够上学的年龄,家里头又不愿意叫她碰针线和灶台,怕伤着她……这样一来,卫生室刘教授那边她去的可勤快了,捶胳膊捶腿捶背可都是学问呢,她得跟专家好好学学。 一老一小向来投机,哪怕是讲晌午饭吃了点啥,都能乐颠颠的说道半天,这天当然也不例外。 “晌午饭是我爷爷做的,那个蒜汁萝卜好好吃噢——”一想起那个味道来,小曲宁就忍不住抹了抹嘴儿,生怕口水流出来,“把萝卜干煮了,然后切成条,再用蒜汁过油一炒,软软香香的,一口咬下去,热乎乎的带着蒜香味儿的汤就进了嘴里,可舒服啦!” “嗯……不错不错,冬吃萝卜夏吃姜,这时节正是吃萝卜的好时候,这个菜也适合我这牙口,下回我也是试试。”刘教授都被小曲宁说得有点馋了。 “还有腌得流油的鹅蛋,我拿勺子挖了半个呢,裹在了馒头里,蛋白可嫩可嫩了,蛋黄沙沙的,一挤就碎了,蛋黄油全被吸到了馒头里,可下饭呢!”小曲宁又忍不住吧嗒了吧嗒嘴儿,本来她想吃一整个来着,不过家里人不让,怕咸到她的嗓子了。 “我吃了一个半蛋黄呢……”曲宁美滋滋的跟刘教授炫耀,“爷爷把自己那半个蛋黄给我了,我爸也给了我半个。” 其他人倒是也想给,可谁叫他们手慢呢,之后再想给小曲宁碗里添蛋黄,就被曲仲冬数落了,说蛋黄也不能多吃。 这回刘教授就只能眼馋了,腌鹅蛋这种技术活儿,他不会啊! “唉~”炫耀完了,心里头的那点遗憾也涌了上来,曲宁软软的叹了口气,她皱着小眉头,可奶乎乎的脸蛋和小小的身子一点都不配合,瞧着一点严肃劲儿都没有,她感慨了一通:“可见天儿这么吃也会腻吧,冬天就是菜少……” “冬天倒不是不能种菜,京城那边已经有反季蔬菜了,不过供应量很少,种类也不多,平菇、蒜黄、西红柿算是里头比较常见的……”反季蔬菜的事儿刘教授还真知道一点,“好像是京郊那边盖了些温室大棚,温度应该是关键。” 哎,对啊,温室大棚,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小曲宁瞬间来精神了,双眼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样,她匆忙忙跟刘教授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跑回家了。她得赶紧跟爷爷奶奶他们说这事儿去,留着育秧子的那俩屋不正好是温室嘛,正好。 刚开始大家伙儿都当小曲宁说着玩儿呢,也一个劲儿点头,不过越听他们就越认真,越琢磨就越觉得这事儿可行——别的不好说,种蒜黄简单啊,反正家里头屋子是现成的,暖炕也是现成的,上好的大蒜多着呢,到时候拿草帘子把窗户一封,妥了。 “那咱们就试试!”最后是曲仲冬拍板,定下了种蒜黄的事儿,“等会儿我就去刘老哥那儿,细问问,你们先把秧子炕收拾出来。” 一涉及到吃,大家伙儿积极性都特别高,到晚上的时候大瓣蒜都给泡上了,只等它们吸足了水分再入坑。 “爷,这得要多长时间才能吃上蒜黄啊?” “二三十天估摸着就差不多了,快得很。” “太棒啦,以后也不用天天吃萝卜白菜土豆粉条了!” “乖宝你太厉害了!” ……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过种失败的这种可能,有乖宝呢,怕啥,不怂就是干。 不过他们的确没失败,种上蒜之后大概二十天的样子,他们终于吃上了第一茬蒜黄。 叶子是嫩嫩的黄,靠近根的部分是很鲜亮的白,有点辣辣的,但又不浓,带着一股极特别的香味,翻炒之后香味更浓,鲜中带着甜,又有丝丝的辣意,同时还掺杂了蒜香。这蒜黄太嫩了,一炒就出汤,不过也不浪费,用馒头一蘸,不必蒜黄本身差多少,还更下饭。 嗝~ 吃完之后大家别提多心满意足了,斜靠着被子垛往炕上一谈,美得直翘腿儿。 小日子过的呀,可真美。 他们可没忘记刘教授的功劳,当天就割了一捆给他送过去了,把他给乐得呀,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大冬天的,见到点新鲜菜多不容易啊,他能不高兴嘛。 除了给刘教授,他们也给曲仲秋送了点,还有在城里的曲一一。好嘛,这下可出了好大的风头。 21.进城啦 这回轮到曲长江去县城给大姐曲一一送吃食了,因为这两天又降温的关系,他把羊皮袄子都裹上了,头上戴着厚实的兔毛帽,脖子上裹着毛围脖,手上戴着棉手套,捂得别提多严实了,好像就俩眼露在了外头。 他的眼珠一转,就更显得贼兮兮的。 “乖宝,想不想跟二伯去县城?”他都收拾妥了,可就是磨蹭着没出门,而是撺掇起小曲宁来了。这事儿他都盘算了快俩月了,就等今天呢。上回,他大哥就耍心眼儿把乖宝带去县城了,逛了一圈回来后,乖宝就变了,喊大伯的次数比喊二伯的次数多了几十回。 曲宁的小胖手缩在棉袖套里头,仰着小脑袋瞅着曲长江,眉间皱起了小山丘,嘴巴也微微抿着,软软白白的脸蛋儿鼓鼓的,瞧这样子就像是在认真思考。 去不去呢? 想去姑姑家……可外头好冷呀! “到时候二伯给你买糖葫芦,这么老大一串的——”曲长江直接把胳膊伸展开,指尖儿都绷紧了,生怕小曲宁觉得他比划的糖葫芦不够长,说话的语气也够夸张的,“啥味儿的都有,山里红加花生仁,山里红夹豆沙,还有山药豆的,我跟你说,想要吃甜的,还得吃夹豆沙的,外头裹的那一层是糖壳子,甜嗖嗖的,里头是酸酸的山楂,再往里咬就又是甜口的豆沙馅儿了,好吃得很。你要是想吃面乎乎的,就吃山药豆的,可——哎哟!” 他正说的唾沫横飞呢,忍无可忍的曲仲冬抄起笤帚就往他屁股上抽,把他打的鬼哭狼嚎、上窜下跳,闹腾了好一会儿。 曲仲冬追出了一身汗,这才停下,手里的笤帚直指曲长江,嘴里嚷嚷着:“叫你瞎撺掇,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叫你瞎撺掇,看我不打断了你的狗腿!” “你那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岳翠云倒是没拿家伙什儿,她直接上手,干惯了重活的巴掌拍在曲长江的后背上,嘭嘭嘭,响声都连成片了,“外头多冷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还敢撺掇乖宝跟你一块儿吹风,你是生怕乖宝不着凉不受冻是不是?!” “就是,你皮糙肉厚的,吹点儿风没啥,非拉上乖宝干啥!”宋吉祥大义灭亲,埋汰起自家男人来也没留什么情面。 也幸亏王招娣、曲长湖还有他媳妇顾小年正在配房拾掇要给曲一一带的东西,不知道这茬,不然他这会儿只怕是会更惨。 曲长江:啥叫我吹点风没啥??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呐! 小曲宁瞧着二伯委屈巴巴的样子,有点想笑,不过她抿紧了嘴唇,硬是憋住了——哎呀,二伯都这么惨了,还是不在他心口上插刀子了。 “我想去!”小曲宁拽了拽曲长江的衣摆子,终于给出了她的答案。之后她朝曲仲冬他们咧开小嘴儿笑了笑,水润润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窝窝浅浅的,“不怕吹,我穿很厚很厚,跟二伯一样。” 很好,你给我等着!! 大家伙儿是不会对小曲宁吹胡子瞪眼的,但曲长江就惨了,短短一分钟就被家里人用眼神儿威胁了个遍。 到最后小曲宁还是决定跟曲长江一块儿去县城,家里人怕她冻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直往她身上套,差点把她裹成个圆滚滚的球。她的两只小手都贴不到裤缝,迈步的时候摇摇摆摆的,看起来像极了还没褪毛儿的小黄鸭。 我家乖宝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因为这个,一大家子人就没帮她迈过门槛的,就在旁边憋着笑,眼瞅着她扶着门框,使劲儿抬起小脚脚,嘴里不自觉哼嗨出声,最后总算是自个儿迈过去了。 哎呀,两层厚棉裤太笨重了,愁人! 曲宁还正愁着呢,结果大人们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声都连成串了。再想想之前,她哪会猜不出爷爷奶奶他们在笑什么。 嗨呀,好气! 小姑娘瞪圆了双眼,气呼呼地撅起了嘴。 “走走走,咱们走,他们都是坏人!”曲长江也是胆儿肥,抄起小曲宁放到车子大梁上架着的竹座椅,嘴里还不忘找补回来,不过话还没说完,他就踩上车蹬子,溜了。 说起来,这一路辛苦的只有曲长江,小曲宁压根儿就没感觉到冷,更不要说累了,她在铺着小褥子的竹座椅里头坐了一路。说实话,她有点儿后悔了,冬天骑这一趟本来就累够呛,还带了她这么个肉墩墩,唉,她不该来添乱的。 曲长江可不这么想,进了曲一一他们大院之后他的精神头又起来了,兴致勃勃的低头跟已经从车子上下来的小曲宁说:“等会儿你大姑要是留你住下,你可得拒绝,也别答应留下来吃晌午饭,咱们等会儿去吃糖葫芦,还有国营饭店的红烧肉!” “大——”小曲宁刚一张嘴就被曲长江抢了话茬。 “行,大碗的,我这儿有钱有票,管够啊!”要不是俩手都得撑着车子,他这会儿都要拍着胸脯保证了,得瑟极了。 “傻江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吧!”也是曲长江倒霉,他说的那些话,曲一一全听到了,然后就被敲了两下。 “我可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还打我……”曲长江也只敢小声哔哔,说到其他的时候声音才大起来,“可累死我了,光后座的这些东西,就得一百多斤,我的腿都快蹬断了。” 还真不是曲长江夸张,后座上捆着的柳条筐是他们家里头最大的那个,里头垫着一个小棉褥子,保温用的,不然走这一路,那些菜怕是要冻了。柳条筐上头是一个蓝粗布包袱,也是鼓鼓囊囊的。 “唉,真是,又让你们操心了……”到家之后,刚一打开包袱,曲一一的眼圈儿开始红了,说起来,这几年家里不知道给她送了多少回东西,怕她吃不好,怕她穿不暖,一点小事儿都想着她,可她都没法经常回家,更不要说照顾爹妈,看护弟弟了。 “大姑,你看,你看呀~”小曲宁晃了晃曲一一的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筐子里头有好多好吃哒,大姑,你快瞅瞅,瞅瞅,还有种新鲜菜呢!” 除了好好好,曲一一没啥好说的。她顺着小曲宁的意思掀开了框子盖和保温用的褥子,俩眼亮的呀,跟灯泡儿通了电似的。 一大条腊猪肉散发着特有的香味,有肥有瘦,颜色极浓。 大白菜和土豆都是顶好的,曲一一最清楚不过。 筐子里还有一兜萝卜干,不管是拿来炒还是炖汤,都好吃得很。 那里头还有一袋白面,是用自家麦子磨的,可比曲一一他们领的要好吃一千倍,根本没法比。 最让曲一一惊喜的是,居然有两捆嫩嫩黄黄的蒜黄,新鲜的,能掐出水儿来的那种。 她正美着呢,自己家的房门被砰砰扣响了,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明理媳妇儿,听说你娘家来人啦? 呵呵哒…… 22.大好事 紧接着,有人小声咕哝:“妈,你说说你咋不听劝呢,就为了那么点儿菜?你想吃啥菜你跟我说啊,肖华管着菜站呢,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要不是小曲宁天生五感灵敏,怕也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像曲一一和曲长江,他们俩就只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声,知道外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不管怎么着,门还是要开的。曲一一把蒜黄放回筐里,顺手就把棉褥子给盖上了,然后才回了一嗓子:“哎,来啦~” 门外站着的还真是她的老熟人,张老太太,站在旁边扶着她的那个女同志倒是眼生,瞧着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留着齐耳短发,围着大红围巾,身上的棉大衣特别显腰身,瞧着利落得很。 张老太太当然知道曲一一在打量她身边的人,就顺势介绍起来,“这是我闺女,你叫她梅子就成,瞧着眼生是吧,她啊,前些年一直跟着女婿在西南那边,这也是才调回来。梅子,这是你一一姐……” “这样好,儿女都在身边了,您啊,就等着享福吧!”互相认识了之后,曲一一说了这么句话,真是说到张老太太的心坎儿里去了,就是心里正闹不愉快的梅子,神情也和缓了些。 都不用她们刻意去找,那么老大一个柳条筐摆在屋子中间,一进门就能瞅见。而且因为屋内热烘烘又不怎么通风的关系,腊肉独有的醇厚香味越发明显,直往人鼻子眼儿里头钻,这其中还夹杂着清清甜甜的味道,又有一丝丝的辣味,对,好像蒜的那种辣味。 梅子一时没忍住,咕咚咕咚连着咽了两次口水,脸不仅红了,还有点烫。她万万没想到自个儿居然这么馋,只是闻了闻味儿,口水就直往外涌,还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她悄么声地撑开了大衣口袋,瞄了一眼,心里别提多后悔了——里面咋就只有一张粮票,一张五块钱纸币还有两张一块的呢。 这不太够吧…… 梅子突然有点愁,她完全忘了,跟着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她有多不情愿,觉得压根儿没这必要,菜站里头有的是……是,菜站里头的白菜萝卜和土豆都是一板车一板车的,但是和这儿的没法比啊! 可张老太太呢,就好像忘了买菜这茬儿,只顾着和小曲宁说话,一老一少聊得可火热了。还是梅子实在耐不住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老太太,以此来提醒她。 不是好像,老太太是真忘了,等接到闺女抛过来的眼神,她才想起正事来。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像张老太太这种那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当然没必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开门见山才是正理儿。 “有白菜吧?”其实不用曲一一点头,老太太闻得出来,他们家的白菜清清甜甜的,香得很,跟别家的都不样,“给我来两颗白菜呗,明儿就是冬至了,正好包几盖帘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给他们解解馋。腊肉能给我匀出一块儿吗?我们家倒是也做了腊肉,就是这味道啊,差太多了……” 说完这话,她接连吸了几下鼻子,本来是挺享受的,可闻着闻着却觉得不对劲儿了,“这味道……咋,咋那么像是蒜黄啊?” “对对对,我闻着也像是蒜黄。”梅子叠声说,她原本就觉得这股香味儿特别熟悉,现在一想可就是蒜黄的味道的,微微有点辣,比大头蒜的辣味淡一些,可又多了几分鲜香。亏她还是在国营饭店里头干采购的呢,居然没早分辨出来。 好吧,蒙混不过去了。 曲一一干脆就把掩着筐子的棉褥子全掀开了,扎扎实实的两大捆鲜黄与嫩白交融的蒜黄就这样冲入老太太和梅子的视野中,让俩人有种看到春天的感觉。 难得,太难得了! 就算是在市里头,大冬天的想要吃点新鲜菜那也得有门路才行,更不要说他们这个小县城了,冬天菜站除了白菜、土豆就是大萝卜,单调得很。梅子所在的国营饭店也是一样,大厨的手艺再好,可没多少菜叫他们施展啊。 万万没想到,曲一一这儿居然有这么鲜嫩的蒜黄!! “我们饭店全要了!”梅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豪气冲天的说,特别有采购部主任的架势。 先别说曲一一会不会答应,张老太太就不干了,“你们饭店全要了?把我搁哪儿了?要是能全要,轮得到你?想得美吧。” “不不不,口误,口误,我不是说这些——”梅子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种植规模比较大,吃不完的都可以送到我们饭店。就算我们饭店吃不下,我还可以给你们联系菜站,价格方面你们放心,绝对不低。” 曲长江听了直咂摸嘴儿,能跟国庆饭店和菜站搭上线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呀,可惜家里就种了两暖炕的蒜黄。种了多少,能割多少,约么几茬,大概能剩多少,他全都照实说了。 “一茬还能割这么两捆是吧,行行行,我们收了!”梅子是嫌两捆少,但总比没有强啊,“二茬的话,如果品质和一茬相差不太大的话,也给我们饭店留着,价格好商量!” 梅子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她一听曲长江说他拿不了这个主意,立马提出要去他们家找主事的人谈谈。她想尽快把这事儿定下来,毕竟夜长梦多,万一遇到啥变故,她不就白欢喜一场了嘛。 曲长江也觉得这事件好事儿,当然满口答应。说定了之后,梅子立马去把自己那辆自行车给推了出来,跟曲长江和小曲宁的后头往双曲公社那边去了。 有那好事儿的,瞧见曲长江出了趟门却带了个俏模样的女人回来,当下就嚷嚷开了,“长江,你这是干啥去了?咋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话真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吧,这味儿就不对了。 曲长江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腿软的啊,差点没撑住车子,他赶忙解释:“别,别,别瞎说啊啊!这位女同志是国营饭店采购部的主任,人家来咱们这儿是为了正事。” 采购部主任的名头一摆出来,再嘴碎的人都对之前那个话题不感兴趣了,他们现在就想知道,这位女干部到底要办什么正事,难不成是来收野味的?想到这儿,他们还有点小激动呢。 曲长江被吵得脑仁儿疼,“停停停,你们跟我打听有啥用呢?我啥也不是啊,你们要真想知道,就问这位女同志啊……” 那还是算了,退了,退了。 没了挡路的这些人,他们总算顺顺利利的到了家门口。 “老二?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给乖宝买糖葫芦去吗?”有曲长江挡着,一开始曲仲冬并没有看到后头的梅子,还是走到跟前了,他才发现有位眼生的女同志,这才问:“你是?” 梅子把自个儿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很直接的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收购蒜黄的事儿。” 好事,大好事啊! 曲仲冬想得可比曲长江深多了,若是蒜黄的收购能成,凭国营饭店的规模,可不是他们一家能吃下的……如果他们就贪这独一份,得利再多也不长久,等冬天能种蒜黄这事儿一传出去,自然有人会跟风,种蒜黄本身并不复杂,只要有心,庄家把式都能研究透,到时候还不是谁想种谁就能种。与其这样,还不如带着着生产队一块儿干,先把坑占着,让乡里乡亲都跟着沾光。 梅子把蒜苗的价格开到了八毛钱一斤,要知道夏秋的应季果蔬也不过一两毛钱一斤,这个价钱已经非常可观了。 “行,这一茬就按这个价格,没问题。不过就这么两捆够吗?”曲仲冬拍板同意了,之后他才问了句。 “哪儿能够呢,别说一二十天就这么两捆了,就是天天供应十捆八捆的,我们饭店也吃得下,大冬天的吃点新鲜菜着实不容易啊,天天吃白菜土豆大萝卜的,日子久了谁不腻呢,就算家里不宽裕的,偶尔都想尝个鲜的,条件好的更不要说了。”事儿谈成了,梅子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也有心情发发感慨了。 “天天十捆八捆啊,我们生产队要是家家都种倒是能供上……”曲仲冬心里有谱了。 “您这是,您是打算把种蒜苗的法子教给整个生产队?!”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梅子一下子就听出了曲仲冬的意思。 “爸,不行不行!”别人都还没发话呢,曲长江就先蹦达起来了。七毛钱一斤啊,他们要是种这一冬天,少说也得收个几十块钱,凭啥教给别人啊! 还没等曲仲冬训他呢,院外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在外头喊‘梅子,梅子’。 这事儿暂时打住了,大家伙儿都出了屋,到外头去看。来的人高高大大的,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脚上蹬着大头鞋,长得精精神神的,瞧着也像是城里的干部。这人梅子熟啊,她男人肖华,菜站的负责人。 “梅子,你咋不叫我呢?”肖华还委屈上了,说好的夫妻一体,有福同享呢,有这种好事儿咋不叫上他! 23.喜洋洋 整个县城只这一家种反季蔬菜的,规模小,产量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根本供应不上她们饭店的需求,所以梅子哪里愿意叫菜站来分一杯羹……理是这个理儿,只不过面对着她家老肖,心到底还是有点虚,她说:“叫,叫你干啥?我是忙工作呢。” 对呀,我也是为了工作嘛,尽职尽责有错吗?没错! 想到这点,梅子立刻理直气壮起来,腰杆儿挺得直溜溜的,甚至,说话的时候还带了点小得意,“你到这儿是想谈收购蒜黄的事情吧?可惜啊,你来晚了一步,我和曲大伯已经谈妥了,他们家的蒜黄饭店包圆儿!” “梅子,这位同志是……”曲仲冬问。 “曲大伯,您好!我是她爱人,肖华,同时也是咱们县菜站的负责人。”肖华上前握了握曲仲冬的手,顺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想跟您谈蒜黄收购的事儿,您看,我和梅子是一家人,什么你啊我啊的,咱不分这个,蒜黄要不就匀出一半,算了,就四成吧,供给我们菜站?” 这,这不是耍赖吗?哪能这样! “不成,公是公,私是私,怎么能搀和到一块儿呢。”一开口就要从我这里挖走四成,呵呵,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老肖同志的脸那么大呢! “不急,不急,咱们进屋慢慢唠。”曲仲冬笑眯眯的劝了句。买家多是好事儿啊,证明有市场,这样他才敢拉着全生产队一起搞,当然,一切都得等他问清楚了再说。 肖华虽然说是新官上任,但也是认认真真做过调查的,说起蔬菜供应的事情来那是头头是道—— “老爷子,您是知道的,咱们这个县算不上什么大县,但自打棉纺厂、轧花厂、琉璃厂这几大厂建起来后,县城可比从前繁华多了,百货公司的两层小土楼都变成了三层小红楼,敞亮又气派,他们为啥扩建,还不是因为大家伙儿手里头有了余钱,到那儿买东西的人多了。” “拿菜站来说,咱们县有两个菜站,每天还没到开门的时间点儿呢,外头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家伙儿买菜啊,跟疯抢没区别,来得晚了连模样不好的菜都买不着。这菜啊,只有不够的,还没卖不完的时候。” “我看了下去年的记录,黄瓜涨三毛钱一斤的时候,四百斤的存量硬是给抢光了,这还是正当季的时候,你们想想,咱们这反季节的,大家吃白菜萝卜土豆吃腻歪了,要是能来个一斤半斤的蒜黄换换口味……” 听了他这一席话,曲长江他们的眼里直放光,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能不激动吗,眼看就要发达了。 “我刚刚也跟梅子说了,如果你们真打算大量收购蒜黄的话,我去跟队上商量商量,大家伙儿齐心协力一起搞。”曲仲冬说了自己的打算。 曲长江倒是还想蹦达来着,不过还没开口呢,腰上的软肉就被宋吉祥拧上了,疼得他眼窝都湿了,哪还敢再当着大家的面闹幺蛾子。 “我们当然想大量收购,只不过您要是带着整个生产队一起种蒜黄,种植的法子还有诀窍肯定是保不住的……”肖华对曲家人印象极好,就站在他们家的立场上多说了一句。 “法子并不复杂,就是我们藏着掖着也保不住多久,何必呢,不如早点拿出来叫乡里乡亲的享享实惠。”曲仲冬说的也是心里话。 这么一来一往,肖华和梅子越来越觉得曲仲冬这一家子很对他们的胃口,脑子活泛,见识也不错,不贪心,做人还实诚,他俩打算以后就把这一家子当成亲戚朋友时常走动。 因为牵扯到生产队集体的事儿,肖华和梅子就多留了会儿,等曲长江把实诚队长、俩副队长还有妇女队长、会计等人全都请来商量蒜黄的事儿。 这些人一听,乐得直拍大腿,大好事,这可是大好事啊!要是种蒜黄这事儿真能成,一冬忙活下来,家家户户怎么也能多个二三十块钱的收入吧,唯一吃亏的就是曲仲冬这一家子了。 想到这层,队长他们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意见倒是比较一致。他们没法张口说不叫曲仲冬家教他们种蒜黄,也只能想法子补偿,多给些奖励了。 事情定下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后半晌五点多的事儿了,天已经暗了下来,本来肖华和梅子准备立刻回县城,可曲仲冬他们热情啊,非要留客吃晚饭。梅子一听,就迈不开步子了,肖华还纳闷呢,不过他也不好说啥,总不能自己先走把爱人丢在这儿,叫她一个人赶夜路回去吧。 俩人去洗手的时候,趁着旁边没人,肖华就问:“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你还是个爱吃的……” 梅子哪能听不出来肖华是在笑话她,只管冷笑一声,还撇了撇嘴,“呵,你不爱吃是吧,等会儿上桌了你可别跟我抢!” 抢?! 肖华觉得梅子在说笑话,又不是饿了三天没吃饭,他至于嘛。 等闻到灶间飘出的香味儿时他就有点恍惚,上桌之后,他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七八个菜,口水就关不住了,接连咽了几口才没流出来。这会儿他哪还记得跟梅子说过啥,筷子直朝着那一盆鲜亮亮的嫩黄去了。他还挺有理,都是为了菜站,对,他得好好品品这蒜黄的味道如何,别是那中看不中吃的,到时候让菜站吃了亏。 蒜黄叶已被炒得柔软,却又完全不柴,丝毫不粘牙,而接近根部的玉白长段却十分水嫩,蒜辣味恰到好处,其中还藏着浓浓的清鲜,一口下去就险些把大家伙儿的馋虫给勾出来,这正咽着呢,筷子就夹起了第二口。 肖华有点怀疑人生了——我以前吃过的蒜黄是真的蒜黄吗?咋味道差了这么多?! 也不只是蒜黄,那盆子腊肉炒豆干也让大家吃到停不下来,光是色泽就鲜浓诱人,味道和口感更是没得说,腊肉的香味醇厚而且独特,肥而不腻,瘦肉的部分带着韧劲儿却不塞牙,豆干中也含着腊肉的甘香,又有豆香融合其中,软韧可口,就着馒头吃别提多开胃了。 这桌上,就是最最简单和家常大白菜都比他们以前吃过的好吃,一顿饭下来,他们个个肚子鼓鼓胀胀的,感觉裤腰带勒得有些紧,不得不借口上茅房松了松。 这回轮到梅子取笑肖华了,“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你还是个爱吃的。” 多好,原话奉还。 “叔啊,你说你家会种蒜黄也就算了,咋大白菜都比我家的好吃?”实诚队长这会儿还忍不住咂摸嘴呢,回味无穷啊。 “那还用说,有乖——”妇女队长嘴快,不过她反应也快,没等秃噜完就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嘴给封上了。 “是啊是啊。”也不用他说完,大家都明白。 肖华和梅子:??? 不明白也没辙,没人给他们解惑。等消食消得差不多了,肖华和梅子就告辞说要回县城,走的时候曲家人特地从地窖里给他们装了一袋子白菜、红薯还有萝卜啥的。 要是搁以前,他们俩是打死也不会收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为了口吃的,他们俩把底线一踩,脸皮一扒,接受了。 队长他们也没多呆,不过出了曲仲冬家的大门之后他们也没散,而是去了队长家。他们想在明天开生产队全体大会之前,商量出个章程来,该奖励啥,补偿啥,给多少,这都是问题。 工分,当然得给,而且得多给。 批宅基地,这个可以有,曲长海他们哥仨,下头又有六个小子,老大红卫都到要说对象的年纪了,总不能一直挤在一起吧,分家那是迟早的事儿。宅基地不仅得给批,而且得批三块大面积的。 还有就是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明年就轮到他们生产队头上了,不然……就给了红卫? 如果种蒜黄的事儿真能成,少不了得有人负责联系国营饭店和菜站那边,这个名额给了曲仲冬家最合适。 一条条盘算下来,队长他们心里才算好受了些。一想到以后的好日子,他们这心里头热乎的很,都恨不得马上到第二天早上,宣布完事情就带着大家伙儿大干一场。 这一宿,好几个人彻夜没睡,等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到七点,大喇叭就响了,说让全体到队部门口的那一大块平地集合,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 大冬天的,又没什么农活,社员们是真不想这么早起,可没办法,队上都通知了。过了一会儿,灯火亮起,人声也多了起来,一夜的寂静就此散了。 去队部的路上,人流汇集,热闹驱散了些冰寒。多数人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胡乱敲着,整个人被臃肿的棉袄和棉裤裹着,手也没露出来,都抄在袖筒里呢。 “咋回事啊?今天这是……” “是啊,天都没完全亮呢。” “队上这是有啥急事呀,我记得没啥活儿要干了啊?” “难不成是有知青到咱们这儿了,也不应该啊,现在才几点啊!” “啊……好想回去睡啊……” 大家伙儿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队部门口。又过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样子,除了娃娃兵和有工作的,六生产队的人全员到齐了。 “昨天好多人都瞧见了,县菜站和国营饭店的领导来咱们这儿了——”等大家安静下来了,队长清了清嗓子,说道:“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不?” 队长这关子卖得真不咋地,大家伙儿嚷嚷什么的都有,场面瞬间又乱了。他还挨了副队长、妇女队长他们的白眼,吸取教训后,他也不说废话了,直接把种蒜黄供应国营饭店和菜站的事儿说了出来。 好嘛,这回又炸锅了。 “我的娘哎,一斤七毛钱,你们听见没!!”他们商量的大量收购的价格比之前略低,不过七毛钱已经足够让大家震惊了。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啥菜啊,居然能卖七毛钱一斤!” “还是城里人有钱!” “还是四爷爷有本事啊,能琢磨出这个来……” “可种蒜苗的法子是冬叔家琢磨出来的,咋能白教给我们?” “对啊,这不太好吧,没听说自个儿琢磨出的法子也得上交集体啊!” “咱们不能这么干啊!” …… 说到这个,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队长旁边的曲仲冬,要说他们不想靠这个赚一笔那是假的,但他们心里听不得劲儿的,总觉得占了曲仲冬一家天大的便宜,良心上说不过去。 “大家安静一下,你们听我说,这事是冬叔提出来的,他愿意把种蒜苗的法子教给大家,带着大家一块干。可咱们不能让冬叔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不是?”队长这些话一出口,大家伙儿全懵了。反应过来后再看曲仲冬,就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那么高大,英雄,这是他们第六生产队的英雄啊! 好些人都红了眼圈,他们心里啊,暖烘烘的,总感觉天已经亮了。 真好! 真好啊! 队长就趁这时候宣布了队长对曲仲冬一家的奖励,包括三百工分,批七分大小宅基地,还有就是明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说到前两项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异口同声的说同意,只是轮到最后一项的时候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第六生产队里,和曲红卫年岁差不多的有二十来个,至少有一半都盯着队上的这个名额呢。还没等他们各展神通,名额就定了,他们有点接受不了。 “你们——”看不过眼的人真不少,有些脾气火爆的都想撸胳膊挽袖子上手了。 “既然是明年的名额,那就明年再说,到时候咱们按条件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们没意见。”曲仲冬心里有别的想头,也不是非揪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不放,他提了另外一件事,“种蒜苗这事儿卫生室的老刘得占一半功劳,要不是他提醒,我们压根儿不会试,更不要说种成功了。队上的奖励,我们家不能独占!” 曲长江在人群里心疼的快晕过去了,三百个工分啊,三块宅基地啊,还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爸咋说往外推就往外推!! 他哪能愿意呢,于是低下头,捏着嗓子嚷了一句,“那得另外奖励吧?” “对对对,刨去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给冬叔家的奖本来就少,再分出去一半那就真没啥了,可不能这么干!” “是啊,另外给老刘头奖励吧。” “他不是那啥,反动学术……权,权威来着吗,不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就是好的,咋还能给他奖励呢?” “是啊,他这是应该的,是在向我们农民兄弟靠拢!” 赞同这些话的人不多,要么是极爱占小便宜的,要么就是没事儿整天想胡搞事的,他们才一说出口就被大家怼了。 “哦,嫌人家是反动学术权威是不是,有本事就别种蒜黄,这可是老刘头提醒才有的,再把你给污染了可咋办。” “哈哈哈,是啊,人家积极向农民兄弟靠拢,可你这做兄弟的非要把人家推出队伍,怀的这是什么心啊!” “以后也别找人家老刘看病了,万一给你看坏了可咋整,以后有病就熬着啊……”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 其实刘教授听的到,虽说他没资格出席第六生产队的全体大会,不过他就住在队部旁边的卫生室后头,离得这么近,大家的声音又这么大,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老教授的头发早已褪去了墨色,不过那双老眼里却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嘴角边也含着笑。他站在窗户前头听了一会儿,然后坐回木板搭乘的简易书桌前,开始整理手头上积攒的病历。 他的干劲还在呢! 外头的热闹还在继续,家里有暖炕的,先举了手,记分员把这些人记了下来,排了个先后顺序。他们好说,准备好蒜之后只等曲仲冬家的人上门教就行了,可家里没暖炕的就着急了,生怕这天大的好事儿飞了。 “急啥,要是还想种蒜黄,就赶紧把暖坑给垒起来,又不费什么功夫。”队长把这群瞎着急的训了一通,“来,先到记分员这儿登记,也排个顺序。” 就有人唉声叹气说落到别人后面去了,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事儿,早就把暖坑给垒起来了,这一通唉声叹气勾得那些家里没暖炕的也跟着一块儿耷拉脑袋,没精神得很。 “你们这就想岔了,不管家里头有没有暖炕,咱们都不能赶在这一两天种上,得错开日子,确保天天都有几家的蒜黄能割,这样才能天天供应菜站和国营饭店新鲜蒜黄。”曲长湖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就宽慰了他们两句。 这感情好! 情绪嘛,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大家又都喜气洋洋起来。 种蒜黄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第六生产队重现了大秋时候甩开膀子加油干的架势,心里也都跟存着一团热火似的,不干活儿心里都难受。就这样,没过多少日子,家家户户的暖炕里都发出的嫩嫩的新芽。 这可不仅仅是蒜黄的芽,这是小钱钱的芽啊! 真喜人! 二三十天说快也快,陆陆续续就有人家里开始割第一茬了,蒜黄的模样是不错,可得看跟谁家的比。不过就算这样,成捆成捆的蒜黄送到国营饭店和菜站之后也掀起了好大的阵势。 国营饭店的位子都不够坐了,只要进来的,怎么都会点一盘蒜黄炒肉尝尝鲜。家里头富裕的,那更是天天来报道。 菜站那里的情况就更夸张了,蒜黄第一天摆上柜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嗷嗷的喊了一嗓子说有蒜黄,结果,菜站的大门硬生生被狂涌来的人群给挤塌了,好悬把菜站的几个工作人员给砸出个好歹来。 那几个工作人员要求可一致了,也不要其他赔偿,他们都提了同一个要求,说只要给他们一人一捆蒜黄就成,他们要带回家吃。一顿惊吓换一捆蒜黄,他们觉得赚了,一个个的,心里可美了。 但买菜的人民群众想哭,早知道就不挤了,眨眼间好几捆就没了! 24.大红人 按道理来讲, 二茬的蒜黄不管是从味道还是模样上来说都不如头茬的, 可曲仲冬家的蒜黄不讲道理啊!他们家的二茬蒜黄, 蜡黄的叶子仿佛自带柔光,嫩白的那段好像能掐出水来, 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其中又藏着勾人的蒜辣……但凡眼睛鼻子不瞎的, 都能察觉出这蒜黄的好处来。 都是按照同样的法子一步步来的, 咋结果差距这么大呢? 要说怀疑曲仲冬家藏私的, 也有, 但那都是极个别的,大家伙儿都是有脑子的人。自打种蒜黄这个事情铺排开,曲仲冬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从早到晚, 好些人来来往往的,就算真有啥诀窍也藏不住啊。 所以差在哪儿呢? 大家琢磨来琢磨去,最终发现了一点不同——他们家没有一个乖宝啊! 自打曲仲冬家的乖宝出生后, 他们生产队的亩产就蹭蹭蹭往上涨,不管是麦子、玉米还是红薯、黄豆,做成吃食之后味道更是没话说, 到现在临县的那些村子都开始用他们村的粮食做粮种。整个生产队都沾这么大光了, 乖宝自家还能差得了?!所以说,他们家的蒜黄长得更壮, 味道更好又有什么稀奇的!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还不算完, 那些脑子转弯儿快的就开始往深处想了——要是自家能和乖宝多亲近亲近, 时不时就请她来家里坐坐,兴许就能沾上一两分福气,搞不好蒜黄就比别人家的长得好了呢…… 有些人还真就付诸行动了—— 送水果糖,给桃酥吃,还有叫自家的娃儿给小曲宁当玩伴的,一时间小曲宁成了刚出锅的香饽饽,行情热乎得很。 别说,还真有用! 这阵子乖宝常去的就是卫生室、曲仲秋家还有实诚队长家,卫生室就不说了,那里没暖炕,可曲仲秋和实诚队长家有啊。这十来天,他们也没搞啥特别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做事,但新长出来的这茬蒜黄却比头茬还要肥嫩粗壮。 因为什么这还用说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由不得大家不信。 这样一来,小曲宁一跃成为第六生产队第一大红人,全体社员的心肝宝贝。她一出门,不知道从哪儿得着消息的大家伙儿就全溜达出来了,那夹道欢迎的阵势连实诚队长都没享受过,不止这些,他们还可热情的提出邀请—— “乖宝呀,到我家玩会儿呗,你春奶奶才炒好的糖栗子,正热乎着呢,可甜可面了。” “来我家,来我家,你婶子正炸猪皮呢,嘎嘣脆,晌午的时候还有油渣包子吃。” “呸呸呸,就你媳妇那做饭的手艺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乖宝,别听他吹,去我家,你大侄女天天惦记着和你一块玩儿呢。” “乖宝,走累了没有?要不我抱着你走会儿?” …… 还没怎么着呢,人群中就有人开始掐起来了,搞得每次场面都很混乱,不过小曲宁就没慌过,小短腿儿不紧不慢地迈着,边回话还边朝大家伙儿挥手—— “下次吧!” “大家好好的啊……” “不累,不累!” “回去吧,大家辛苦啦~” 这小领导的架势一摆,叫大家伙儿乐得不行,这会儿他们就算想掐架都掐不起来了,心里头没火气还咋掐。得嘞,各凭本事吧,看谁能把小乖宝拐到自己家去。 他们这样干倒是给曲仲冬一家提了个醒——对啊,十里八乡就属乖宝小模样俊,又乖巧懂事的很,见人就露出甜到心坎里的笑,谁见了不喜欢,万一有人起了心思把乖宝拐走了咋办?! 曲仲冬把家里人都召集到一块儿开碰头会,还把刘教授给捎上了,毕竟要说见多识广,谁也比不上他。他们开这个会就是想商量出个章程来,看看该怎么教乖宝好好保护自个儿。 “不要和生人说话!万一他们看乖宝可爱,抱起来就跑……”曲长湖第一个发表意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他压根不敢接着往下想,乖宝要是丢了,他和小年会是啥样子。 “要我说,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别叫乖宝自个儿出门,她要是喜欢在外头玩,家里得有人跟着。”曲仲冬还是觉得这样最妥当,“反正我和你妈有空。” “不只是陌生人,很多儿童被拐卖都是熟人作案,这点得注意。”刘教授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了类似的事,当然得给曲家人提个醒。 “那这咋防啊,我看我还是别上学去了,就天天跟着乖宝,看谁敢下手!”已经开始厌学的曲国胜小同志立马表态。 …… 除了瞎捣乱的国胜小同志,大家或多或少都提了几条意见,曲红卫把这些记在了纸上,一二三四五条排列得清清楚楚的,一目了然。他们决定了,以后就按照这些来教育小曲宁。 就在曲家认认真真搞防拐骗教育的时候,县城里也正热闹着呢。因为已经快到年根儿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呢,这时候大家花钱都有点大手大脚,毕竟辛苦了一整年,也该犒劳犒劳自己,平时舍不得买的就趁这时候下手。 就像蒜黄,八毛钱一斤,要是搁平时,舍不得买的大有人在,可越是到年底排队买蒜黄的人就越多,很多都是只买个一斤半斤的,过年包饺子的时候放上一缕提提鲜,再凑出一盘菜来给年夜饭添个色。 这时候蒜黄才算是火爆全城了! 以前大家见面第一句基本上都是问‘吃了吗’,现在倒好,问候语都变成‘吃蒜黄了吗’。对爱吃蒜黄和能吃蒜黄的人来说倒是无所谓,可蒜黄又不是人民币,哪能人人喜欢,就有一部分讨厌蒜黄到根本就不想听这俩字的程度,可现在呢,他们觉得都要没活路了,咋到处都是蒜黄蒜黄蒜黄! 就有人实在忍受不了了,在菜站的意见簿上发了一通牢骚——凭啥反季蔬菜就只供应蒜黄,瞧不起西红柿是不是,黄瓜不能有姓名?蘑菇就不如蒜黄高贵?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关键问题是菜站没有啊! 不过在看到这条意见后,肖华心里生出了个想法来。自打他尝过曲仲冬家的白菜、土豆和萝卜干,打心眼儿里就认定了曲家人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他想去问问曲仲冬他们一家有没有兴趣种别的反季蔬菜。 肖华做事也是雷厉风行,九点多才看到意见簿上的这条牢骚,十点钟他就蹬着自行车去双曲公社第六生产队找曲仲冬一家了。至于是不是怀着蹭晌午饭的心思,他不说谁知道呢。 “其他的反季蔬菜?”曲仲冬真被肖华说的勾起了兴趣,不过他仔细一琢磨,立马否决了其中的几个选项,“西红柿,黄瓜,这两种可不能种在暖炕上,屋里头的光亮不够,就算种上了也长不好,还有就是种在暖炕上也不划算,西红柿和黄瓜每棵和每棵之间都得留好大的间距,一个暖炕上种不了几棵的……蘑菇嘛,倒是有点可能。” “行,蘑菇是吧,我这就回去找农技站的人问问情况。”也不知道什么给他的信心,明明反季节蘑菇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呢,可肖华就觉得这事儿能成,他很乐意为此提供便利。 “不急不急,真要种反季节蘑菇,至少也得等明年十一月去了,时间充裕得很。”眼下都已经到年根儿了,过了正月十六就立春,曲仲冬这样说一点毛病没有,接着他就开始留客,“这不马上就该吃晌午饭啦,你就别回去了,在这儿凑合着吃点得了。”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肖华顺水推舟,就留了下来。这顿饭除了野味乱炖和酱烧小鱼干外,他还提前吃到了炸元宵,三种口味全都是甜口的。这些元宵是曲仲冬家昨天才摇出来的,多得很,隔三差五的吃一回能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反正在这种天气又不可能坏掉。 炸元宵本身并不稀罕,他们这儿每年过元宵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吃炸元宵的,可曲仲冬家的不一样。被炸金黄的元宵外皮酥脆,一口咬下下去内里却多了几分软弹,下一秒,被包裹在其中的馅料就溢了出来,淌在舌尖。 冰糖黑芝麻馅的炸元宵醇香味浓却又少了几分甜腻,红豆沙馅的炸元宵带有豆类独有的香气,加了野蜂蜜调味,口感清甜,略有一点沙沙的感觉,最神奇的要属野草莓馅的,浓郁鲜甜的果香让人仿佛回到了满是收获的季节,草莓果肉与细碎草莓籽造就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丰富而美妙。 肖华并不喜欢吃甜食,可这回他吃到停不下来,边吃还边在心里叹气——唉,可惜了,要早知道老爷子家的炸元宵这么好吃,就该少喝一碗疙瘩汤的,啧啧,失策,失策啊! 他这心里又是后悔又是遗憾,晚上回到家之后就忍不住把这事儿说给梅子听,结果就捅马蜂窝了。梅子能不生气吗,背着她去吃好吃的就算了,还说出来,说出来也就酸话了,还在她面前说后悔没多吃点儿,这是找打,找打还是找打呢! 越是都年底,日子过得越快,大家在扫房子、蒸馒头、煮大肉的忙碌中迎来了新年。正月初一,公鸡才刚开始打鸣,曲仲冬一家就陆陆续续起来了。岳翠云带着三个儿媳去灶间煮饺子,大口铁锅能一下子煮满满一盖帘饺子,等所有的大肚饺浮上来,锅中央也开始翻滚水花,就浇一瓢冷水下去,这样一连三次,煮出的饺子不仅熟得正好,饺子皮还有嚼头。 这边捞着饺子呢,那边就可以点炮仗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不悦耳却莫名有种喜庆的意味。这时候街坊邻居那边也开始有动静了,鞭炮声、说话声还有家畜的叫声交叠在一起,大概,这就叫生活吧。 在吃饺子之前还有一项重头戏,拜年。曲仲冬和岳翠云端坐在椅子上,先是曲长海这一辈磕头,再来才是曲红卫带着弟弟妹妹给爷爷奶奶拜大年。老爷子和老太太乐得都合不拢嘴,手里攥着一叠毛票,挨个发下去,也就小曲宁得的压岁钱不一样,是一块钱的建国纪念币。 这可是大宝贝呀! 曲宁小心托着那枚纪念币,笑得眼睛都完成月牙了,等看够了,她就把纪念币往桌上一放,“给爷爷奶奶的压岁钱,收着,收着!” “还是我们乖宝孝顺,都知道给奶奶压岁钱了!”岳翠云把小曲宁往怀里一搂,美滋滋的亲了她两口。 “行,爷爷给你收着。”曲仲冬还真收了,他把那枚纪念币又放回原本的罐子里,然后晃了晃,里头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他说:“乖宝,以后这些都归你!” 厉害了我的妹! 红军和国胜恍然,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们俩立刻把刚收到的五张毛票掏出来,也放到了桌上,这个说我也孝顺啊,那个学曲宁说给爷爷奶奶压岁钱,兄弟俩一唱一和的,默契极了,跟亲哥俩似的。 “嗯,不错!”曲仲冬把钱揣到自己口袋里,特别敷衍的夸了句,之后他打手一挥,说道:“好了,吃饺子去吧,别等凉了。” 红军和国胜傻了,钱,我俩的钱呢??!! 哈哈哈哈哈哈…… 屋里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烧得热烘烘的炕上摆着三张矮桌,那上头有一盆盆白胖胖圆鼓鼓的饺子在散发着袅袅热气。一大家子人齐齐上炕,即使分为三桌也是免不了背贴着背,胳膊碰胳膊的情况,闹腾得很。 等曲仲冬和岳翠云先夹了饺子,小辈儿们才下筷子。一个个肚子圆圆鼓鼓的饺子入了各自捧着的瓷碗,沾着里头的酱油醋和香油,一口咬下去,小半个饺子就没了。筋道的面皮里裹着的是白菜猪肉馅,里头还加了些剁得细细的蒜黄,鲜中带甜,甜中有辣,滋味悠长。 过年真好! 吃过新年第一顿饭之后,大家就赶紧回各自的屋里去换新衣裳了,刚刚没换就是怕吃饺子的时候弄脏了。小曲宁的那身新衣服是她大姑曲一一从县城的商场里买的,衣摆出染着一丛丛的粉嫩小花,左右两个口袋都很大,上头贴着粉布做的花,可显眼了。 收拾好了之后,曲长海和王招娣要留在家招待过来给老爷子、老太太拜年的人,他们家红卫和红军就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先从曲仲秋家开始,走街串巷地拜年去了。 每到一家,最受欢迎的总是小曲宁,瓜子和花生收了不少,左右两个口袋都被填满了。有好几次,趁大家伙儿不注意的时候主人家给她塞糖来着,偷着给也很正常,要是人人有份,那得多少糖啊,担不起呀。 回到家之后,小曲宁迫不及待地把兜兜里的糖全挑出来了,然后你一颗我一颗的给家里人分,刚刚好,一人一颗。 “吃呀,一起吃!”小曲宁美滋滋地剥开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水果糖,送进了嘴里,笑得眼睛弯弯的。 好甜啊! 大家都把糖吃了,感觉这甜一下子就到了心里。 拜完年之后,新衣服也该换下来了,等明后天走亲戚的时候再穿。岳翠云带着仨儿媳妇又去了灶间,叮叮咣咣哗啦啦的开始准备晌午饭,也是一整年里最最丰盛的一顿。老大一个的猪肘子昨天晚上就炖上了,这会儿再用大火熬煮一会儿,保管里头的大块瘦肉都满口声响。还有裹了鸡蛋炸的大肉丸子,六个一盆浇上微酸的芡汁,再撒上点芫荽末,勾人的香味瞬间就飘出来了。 大盆的酸菜鱼颜色鲜亮,光闻着香味就觉得能大吃三回合,而纯素的豆腐丸子与西红柿酱搭配在了一起,酸酸甜甜软软嫩嫩,好看又好吃。还有大块大块的烧排骨,酱红的颜色浓郁至极,外头裹着一层薄薄的油光,实际上却丝毫不腻,捏着骨头往外一抽,骨肉就分离了,那肉别提多软嫩了。 好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曲宁吃得小嘴油汪汪润乎乎的,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发了一通感慨——过年真好啊! 大年初二、初三,按照双曲这边的习俗,嫁出去的闺女是要回娘家走亲戚的。曲一一一般都是大年初三拖家带口的回来,所以曲家的儿媳妇就在大年初二回娘家。不过老大媳妇王招娣早些年就和娘家彻底断了,所以不管是大年初二还是初三,她都不用出门,就老二媳妇宋吉祥和老三媳妇顾小年需要回娘家呆一天。 初二早上,顾小年收拾包袱的时候突然就叹了口气,她跟曲长湖说:“说真的,我不太愿意带乖宝回娘家那边,今年轮到大哥大嫂招待……” “没事儿,不行咱们放下东西,跟爸妈说两句话就回来。”曲长湖知道顾小年到底是为啥叹气,“上次你回去,爸妈就说想乖宝了,怎么也得带乖宝过去叫他们看看吧。” “嗯……”顾小年点了点头。 他们一家五口,还带着大包小裹的东西,骑自行车显然不现实。曲长湖去队里借了骡子车,把粗布做得棉褥子往车上一堆,顾小年带着仨孩子就坐在上头,然后再裹上厚实的军大衣,曲长湖坐在前头负责赶车。 还好顾小年的娘家并不算远,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到了顾家。顾姥爷和顾姥姥在门口等着呢,老俩口一人牵一边,带着小曲宁乐颠颠地往里走,把顾小年他们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顾小年一下子忘了来之前的纠结和郁闷,心里酸的呀,跟被醋泡过似的。她觉得她妈变了,再也不是那个事事把闺女装在心里的妈妈了! 进屋后,顾姥姥依旧搂着小曲宁亲香,顾姥爷把曲暄、曲襄小哥俩叫到了跟前,问他们俩的学习情况,曲长湖和顾小年就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埋汰俩儿子,气氛好得很。 这时候曲宁的大舅和大舅妈进屋了,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把三个孩子打发出去了。这位大舅妈是这样说的:“来睇和喜睇都不知道念叨多少回了,见天儿想乖宝,今天终于逮着机会了。阿满也成天吵吵着要跟暄暄、襄襄玩儿,这片儿都没有跟阿满年纪差不多的男娃儿,你们表兄弟倒是正好,去吧,你们到外面玩儿去吧,不过也别跑太远啊!” 在曲长湖和顾小年点头后,曲暄就带着弟弟妹妹到了院子里。顾大舅妈口中的阿满眼还挺尖,立马把手里的画片给扔了,迈着小粗腿跑了过来,脸上的肉颤了又颤。 “表哥,表弟,走走走,到我那屋去——”他一手拽住曲襄,一手拉住曲暄,特别热情把俩人往东厢房拽,“我那儿有好多好玩儿的,咱们一块玩儿。” 曲暄另一只手还拉着小曲宁呢,阿满一拉一拽,可不就是牵动了一串嘛,小曲宁也得跟着动。不过小胖子阿满不干了! “你一个臭丫头片子跟着我们干嘛,滚滚滚!”光说他觉得不过瘾,还腾出手来去推小曲宁,冷不丁这么一下,叫小曲宁险些跌个屁股蹲儿。 也许是看小曲宁没摔倒心里不痛快,他还敢朝小曲宁的脸蛋儿下手,不过没得逞,曲襄一巴掌就把他的肥爪子给打了下去。 “你找揍啊,敢推乖宝!”曲暄揪着小胖子的衣领,眉毛一横,眼珠子一瞪,摆出一副凶相来吓唬阿满。 顾阿满怂得飞快彻底怂了,他捂着自个儿的胖手哭得嗷嗷的,嘴里嚷嚷着:“爸,妈,快来救我啊,我要被他们打死啦!臭丫头片子,你看啥,还不赶紧过来帮我!” 后面这句他是对着他两个姐姐说的。 顾大舅是连得了两个闺女之后才盼来这么一个小子,天天惯着,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对两个闺女就没那么好了,使唤来使唤去,不顺心的时候还骂一通。顾阿满就是有样学样,对两个姐姐呼来喝去的,从不客气。 来睇和喜睇还真过来了,不过她们俩又不傻,只是揪着曲暄的衣袖,一点劲儿都没用,就是光嘴上表现:“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小曲宁呆呆地看着她们俩表演,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张着小嘴,末了朝两个表姐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了,棒棒哒!她这样子差点把来睇和喜睇逗笑。 “哎,咋回事?曲暄,你咋能打弟弟呢,快松开!”顾大舅妈急急忙忙冲了过来,说话的语气急中带怒,这会儿也不叫他暄暄,而是直接连名带姓的喊。 25.家雀儿 曲暄松开了手, 退到小曲宁的身旁重新牵起了她那软乎乎的小手。面对顾大舅妈的质问, 他不慌不忙的辩解说:“我可没打他。” “撒谎可不好啊!你没打他, 他怎么——”好吧,顾大舅妈把阿满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 的确没伤口, 连印子都没有。她硬是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明显, 噎得不轻, “那啥, 也不能把阿满吓成这样啊,他还小呢……” 这话说的,顾大舅妈自个儿都心虚, 眼神飘忽, 结果就瞧见一旁的来睇和喜睇了,这回她的中气可足得很,骂道:“你们俩死丫头, 就眼瞅着弟弟吓成这样是不是,安的这是什么心啊!” “又不是来睇姐和喜睇姐的错!”曲宁气坏了,她挺身而出, 帮两位表姐说话, “就怪阿满表哥,他骂我是臭丫头片子, 差点把我推倒, 还想掐我的脸……” 臭丫头片子, 呵,你才臭,恶臭!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就是在心里想了想。 这时候顾小年和曲长湖已经站在正房门口了,小曲宁说的话他们听了个明明白白,俩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顾小年完全不想给她大嫂留面子了,“嫂子,你该好好管管阿满了!” “你这个臭丫——”顾阿满才不管这个一年都见不到几回的姑姑说啥,反正他有妈妈撑腰,这时候他的胆儿又回来了,还敢瞪着俩眼朝小曲宁吼,不过话还没说完,就有什么东西啪叽一下落在了嘴里。紧接着,又啪叽一下,有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大家都傻了。 “是家雀儿屎!”还是小曲宁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指着扑棱着翅膀飞过去的一群家雀儿喊道,稚嫩清脆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悦。没错,她高兴极了!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院子里的笑声瞬间连成了一片,连来睇和喜睇都耷拉着脑袋偷偷笑了几声,心里念叨了几声活该。可不就是活该嘛,天天喊别人臭丫头片子,结果呢,自个儿才是吃屎的玩意儿。 顾阿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一声吐一口,狼狈极了。可把顾大舅和顾大舅妈心疼坏了,俩人赶紧架起儿子往盛水的大瓮那里冲。他俩也是昏了头,外头天寒地冻的,大瓮早就冻得结结实实的了,就算没冻上,那也够凉的。 “我就说嘛,你们该好好管管阿满了!瞧瞧,家雀儿都看不下去了!”说完这句话,顾小年才觉得胸口憋着的一口恶气散了去。敢欺负我闺女,呵呵,家雀儿都不答应! “唉,你呀……”顾姥爷对着顾小年摇了摇头,不过到底没说啥。闺女是有些咄咄逼人,可归根结底,错的是他的儿子儿媳。他早就说提醒过老大两口子了,不要总惯着阿满,要好好教他成才,但他们不听。现在也好,吃这么个教训,以后阿满说话之前应该会多在脑子里转一转想一想吧。 “叹什么气,就是活该!”顾姥姥可不会顾忌这顾忌那的,事实上她觉得老大两口子脑子有问题,来睇和喜睇聪明又懂事,他们俩不疼,非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来,不是有病是啥。要不是怕小姐俩在她看不着的地方受罪,她早把老大一家子轰出去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阿满呢,你瞧瞧,他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顾大舅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直抹眼泪,听到顾姥姥这么说,立马出声。 “你现在要是还不好好管他,以后遭罪的地方还多着呢。”论怼人的功夫,顾姥姥称第二,这一大家子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敢当第一,她太能刚了。一句话,差点儿把大儿媳给噎死。 “阿满刚才又不是故意欺负乖宝的,小孩儿嘛,出手没轻没重的也正常,怎么到你们嘴里就好像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似的……”顾大舅妈还强行挽尊呢。 “哦,不是故意的是吧,出手没轻没重正常是吧,行啊,叫乖宝也使劲儿推阿满一回,推不倒也去掐他的脸,大哥大嫂,你们觉得这样行吗?”这次曲长湖站出来了。 “那怎么行,乖宝就是一个丫头片子,阿满可是——”顾大舅哪里肯啊,在他心目中,阿满比乖宝金贵一万倍,这可是男娃啊! 他这话没法说完了,因为又一堆家雀儿飞到他的头顶下,啪叽啪叽啪叽连着下了好几滩鸟屎,全砸在他的头顶上了。他下意识的一摸,好嘛,手上也沾了一坨。可把他给恶心坏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屋里,洗手洗头去了。 顾大舅妈也有点慌,这会儿她哪还敢再和顾小年他们吵吵,嘴巴闭得可紧了,视线直往上头飘,生怕再过来一群家雀儿赏她一堆鸟屎。 解气,忒解气了! 顾小年心里别提多畅快了,从娘家出来之后,她就变着法儿的夸小曲宁,什么小棉袄啊,小心肝啊,我的宝贝啊,多肉麻的话她都能说出来。说实话,这口恶气她都憋了六年多了,想当年,乖宝出生三天摆酒席,大哥大嫂都不肯来。不来就算了,还跟旁人说——不就是一个丫头片子吗,搞这么大阵仗干啥,也不怕压不住这福气。乡间哪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这些话没过多久就传到她耳朵里了,气得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到今天,她这口气总算出了,呵,说我家乖宝压不住福气,她的福气比天大! 第二天前半晌,曲一一、冉明理带着援朝、援疆来了。认真算起来,曲宁有四个多月没有见过援朝表哥了,感觉他好像又窜高了一截。曲宁仰着小脑袋瞅他,觉得脖子酸酸的。 嗨呀,我啥时候才能长高呢! “才四个月没见,乖宝就不认识我了吗?”援朝半蹲在乖宝面前,装出一副可怜样。 “没有,没有!”乖宝赶紧摇了摇头,赶紧舀一勺迷魂汤给冉援朝灌下去,“是援朝哥变了,比从前高了,也俊了!” “乖宝,你也变了!”援疆很痛心,他站在这儿是想看大哥的笑话,“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乖宝了!” “哦……我刚想说援疆哥比从前更好看,更厉害了呢……”曲宁就差在脸上明晃晃贴上可惜俩字儿了。 “是我错了,乖宝你没变!你永远都是世界第一诚实的小可爱!”自打脸算什么,援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你赶紧给我离乖宝远点,自己不着调就算了,可不能带坏乖宝。”曲一一直接把冉援疆给拨拉到一边去,抢走了他的小可爱不说,还数落了他一通,“你说说你,这都19了,大人了,都可以相看媳妇了,咋性子还这么跳!” 一说到相媳妇这茬,援疆的脸立马就红了,跟猴儿屁股似的。 “哟,援疆啊,脸红啥?是不是有对象了?”王招娣正好瞧见他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就笑着调侃了句。 “没没没没……”援疆使劲摇头,不过这回可不只是脸红,连耳根带脖颈全染上了深粉,一看他这样子就是有情况。 好奇心嘛,谁都有,大家都想知道援疆的‘情况’到底是啥情况,可曲一一不知道,冉明理不清楚,也就援朝稍微知道点内情,说好像有个姑娘和援疆走得很近,但他也没见过。 “算了,爱咋咋地吧,他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当父母的又不能陪他过一辈子。”纠结这个也没用,曲一一干脆就不想这事儿了,顺其自然,有缘的话,迟早能见到的。 大家正准备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呢,就看到曲宁垂着小脑袋,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纠结啥。曲一一就问她:“乖宝,咋了?是怕哥哥们结了婚之后就不疼你了?你放心,他们不敢!” “大姑,我不怕,哥哥们结了婚就该疼嫂嫂和小侄子呀!”虽然心里有是有点酸酸的,不过她很善解人意的,“我是在算,我以后会有几个小侄子,援朝哥家两个,援疆哥家两个,红卫哥家两个,红军哥家两个……好多噢!到时候我带侄子们上街,一排溜,多威风呀!” “那你可有的等了!”岳翠云笑着说。 其实并没有等很久。 正月底的时候,曲仲冬收到了大哥曲仲春发来的电报,上面说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他和老伴会带着儿子、儿媳和两个重孙子回家乡定居。 他的眼泪啊,一下子就流下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见过大哥和大嫂了,终于,他们终于要回家了。他连鞋都忘了穿,直接趿拉着就奔出来,他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哥曲仲秋。当天晚上,这老哥俩就喝了个烂醉,眼睛红得跟什么似的,但心里终于痛快了。 打这天起,曲仲冬就开始数日子,一天又一天,可是他不知道大哥一家到底是哪天的火车,数了也白搭。就这么日盼夜盼的,二月就快走到了底。 这天,乖宝正在门口同东街坊家的小姑娘说话呢,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打她们眼前走过去又倒回来,连着折腾了两回,最后停在了曲宁的面前。 “乖宝?”这少年的皮肤不算白,笑起来的时候那两排牙倒是亮眼得很,“对,你是乖宝,跟照片上的小人儿一模一样!” “救命啊,有拍花子的啊!”乖宝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这套路有点熟,对,防拐骗案例里头就有一个是这样的开头,她当然得赶紧喊救命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小少年有点慌,“小姑姑,我是你大侄子——” 他还没把身份解释清楚,东街坊家的小姑娘就开始呸呸呸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呢,你都多老了呀,还管乖宝叫姑姑?!” 26.叫祖宗 我, 我老? 小少年匀称纤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里委屈呀,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老了! 不过他瞄了一眼脸颊白嫩水润的小曲宁, 然后伸手摸了摸自个儿吹惯了风沙的小糙脸, 突然无话可说了。 好像……是有一点点老…… “乖宝, 乖宝!”这声音仿佛一瞬间就到了跟前, 提着菜刀从灶间冲出来的曲仲冬腿脚利索的很, 他见小曲宁和东街坊的丫丫还好好地站在门外头, 提得老高的心这才放回肚里。 但这事儿还没完,他攥紧了菜刀把儿,眉毛一横, 俩眼瞪得溜圆, 牙咬得咯吱吱直响,语气也是凶得很,“拍花子的呢?那孙子在哪儿呢?!” 当曲仲冬的炯炯目光扫过小少年的时候,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不迭地解释, “四太爷爷, 不是我,我是无辜的……” 怕了, 怕了! 他现在可后悔呢, 咋就那么不听话, 非要把大部队甩在后头自个儿先溜过来,这下好了,事情闹大发了! “就是他!”丫丫完全把小少年当成撒谎精了,正义感十足的小姑娘哪允许小少年当着她的面骗人,她立马跳出来指认。 “你这小子,瞧着年岁不大,心挺黑啊!”曲仲冬一步步逼近小少年。 “四太爷爷,我,我,我——”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吓的,小少年说话都开始打磕巴了,他倒是想赶紧把自个儿的身份抖落出来,可曲仲冬没给他机会啊。 “叫我太爷爷?我跟你说,没用,叫祖宗都没用!”曲仲冬可不吃这套,想拐他家乖宝,就是天王老子来说情也不管用,叫两声太爷爷就想把这事儿给抹了,咋可能呢。 等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对啊,就算要求饶,喊声爷爷或太爷爷就行,干嘛非得是四太爷爷呢?这样想着,曲仲冬稍微冷静了点,他认认真真打量起了小少年,越瞅就越觉得熟悉。 就在曲仲冬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小少年终于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您就是我四太爷爷啊,我太爷爷是您大哥,他叫曲仲春,我爷爷叫曲昭武,我爸……” 这就对上了,曲仲冬一激动,就想拍大腿来着,不过还好及时想起来他手里还攥着菜刀呢,赶紧停下了,不然怕是要完。他这会儿想起来了,家里头还有这娃的照片呢,不过那时候他还小,模样没长开。 “你是罗泉?”曲仲冬有点不确定,他大哥家一脉单传了两代,等到重孙子辈儿了,一下子得了对双胞胎,老大叫南亭,老二叫罗泉,都是北疆的地名。他还记得那些照片里,南亭和罗泉的长相说多了也就是四五分像,倒是不难分辨,只不过那都是四年前的照片,现在乍一见真人,他没法太确定。 “是,四太爷爷……”小少年曲罗泉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炯炯有神的俩大眼一下子变得湿漉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不容易啊,他不容易! “爷爷,他真是我侄子呀!”小曲宁仰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曲罗泉,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清澈,肉嘟嘟的小脸粉嫩柔软,小嘴微微张着,露出了两颗小白牙,瞧着可爱极了。 “对,他是你二侄子,他还有个大哥,叫南亭,还记得不?他俩是双胞胎,好像出生的时候就差五分钟。”难为曲仲冬还记得这个。 “二侄子,你好呀!”小曲宁抬手握住了曲罗泉的手,轻轻晃了晃,笑窝窝甜滋滋的让人沉醉。这一刻,在曲宁心里,曲罗泉这三个字再也不是一个单薄的名字了,而是有了具体的形象。 “乖宝姑姑好!”曲罗泉觉得心都快化了,他回握住曲宁的小手,不撒开了。他现在特别理解旁边那个小丫头还有四太爷爷,就该这么提防着陌生人,乖宝姑姑这么可爱,万一被拐走了咋办! “不好,你要叫宁姑姑,叫小姑姑也成。”小曲宁摇了摇头,乖宝姑姑听着软绵绵的,好没气势,不好。 “可我觉得叫乖宝姑姑更好听啊!”曲罗泉觉得曲宁一脸严肃的装小大人的模样特别可爱,就故意跟她拧着来,逗她再多说两句。 “我是长辈,你得听我的!”曲宁没瞧出他的‘险恶’心思来,端着长辈的气派,认真的教育他。 曲罗泉还能说啥,当然答应她啊! “咋就你一个人呢,你太爷爷他们呢?”曲仲冬伸出大手来使劲儿揉搓了揉搓曲罗泉的头顶,算是给乖宝出气了,同时问道。 “他们在后头呢,我跑得快——”曲罗泉说:“太爷爷跟我说过好多遍,进了村子顺着大道一直往南走,大槐树对过儿的那家就是,我怕找错了还问了人的。” “你这孩子,胆儿倒是挺大……”曲仲冬又揉了揉他的头毛,到底没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他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的,再找机会说说这安全问题。他跟曲罗泉和小曲宁说:“你俩在这等会儿,我去跟老婆子说一声,赶紧把饭菜张罗起来,然后咱们去接接他们。” 其实他们也没走出去多远,就瞧见一辆黑色红旗小轿车开过来了,这可是个稀罕物,别说双曲公社了,就是县里都少得很。曲仲冬的这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心砰砰砰跳得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他猜得没错,车里坐着的的确是他大哥一家子。车上的人应该是看到他们在路边站着了,就停了下来,很快,车门打开,已是满头白发的曲仲春拄着拐杖下来了。紧接着,车上又下来几个,和曲罗泉个头差不多的小少年动作最为利索,一下子就窜到曲仲春身边了,充当他的另一根拐棍。曲仲春的媳妇林美如腰有点直不起来,正被儿媳妇搀着呢。 “大哥,大嫂,可把你们盼回来了!”曲仲冬的眼泪刷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几乎是小跑着上前,粗糙的大手和另一双干瘦的显出老年斑的手握在了一处。 “哎,老四,你来接大哥咋不叫上我!”老哥俩正激动着呢,曲仲秋也小跑着赶了过来,拄着拐棍晃晃悠悠的模样真叫人心惊。 曲仲春的独子昭武赶紧迎上前,扶住了他三叔。 曲仲秋乐呵呵地打量了曲昭武一圈,还握拳捶了捶他的胸口,说:“到底是从部队退下来的,瞧瞧你这身板儿,比那些四十来岁的都结实。” 算起来,曲昭武今年也六十多了呢,别看他是子侄辈的,按照岁数说,他比曲仲冬小不了几岁。 “走走走,咱们家去,回家说去。”老哥仨团聚当然是喜事,不过在这儿站着说话也不尽兴啊,还得回家,往炕上一坐,可劲儿唠呢。 “这是乖宝吧……”曲仲春瞧见小曲宁之后眼前就是一亮,他这么说也不是等四弟的回答,猜都猜得出来好吧。他朝小曲宁招了招手,“来,乖宝,到大爷爷这儿来。” 曲宁当然愿意过去了,她听爷爷讲过很多回大爷爷当兵打仗的事儿,在她心里,大爷爷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过她这一动,一直攥着她的小手的曲罗泉也就跟着动了。 她乖乖地站到了曲仲春的跟前,挨个叫人:“大爷爷、大奶奶、大伯伯、大娘,嗯,大侄咂……” 也不知道戳到曲罗泉哪根神经了,他一下子笑出声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27.别笑了 大家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曲罗泉的身上, 里面透出的意思都差不离儿——你笑啥?有啥好笑的? “哈哈哈, 我就是想说, 小姑姑怎么这么可爱!”曲罗泉用捂着肚子的那只手把眼睫毛上沾着的泪珠给抹掉了,就这样他都不舍得把手放开。 “我说你这皮猴儿咋那么积极呢, 合着是想早点见到你乖宝姑姑啊!”曲仲春一下子就戳破了曲罗泉那点小心思, 人老成精, 他还能瞧不出来这个。 “太爷爷, 这回你可说错了, 不能叫乖宝姑姑, 我们得叫她宁姑姑或者小姑姑——”说着说着,曲罗泉就想起乖宝板着肉嘟嘟的笑脸一本正经的模样,险些笑出猪叫, “乖宝姑姑, 啊,不,是小姑姑说的。” 曲仲春拖着长调子说了声哦, 怎么听都有点意味深长,他的笑容加深,脸上的褶子也堆挤得更明显了。而他媳妇林美如则伸手摸了摸乖宝黑黑软软的小辫儿, 笑着问:“小乖宝, 告诉大奶奶,为啥不让他们管你叫乖宝姑姑呢?” 其实吧, 大家都猜得七七八八的了, 现在就是想听乖宝说。 小曲宁的脸呀, 一下子就红了,圆圆乎乎的脸蛋跟熟透了的桃子似的,她,她也是要面子的呀!可大家伙儿都瞅着,盼着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叫乖宝姑姑多没气势呀,我可是长辈,得有长辈的威严!” 都不说别人了,连最最严肃的曲昭武都忍不住笑了。这回他可算明白为啥妻子总是想着生闺女抱孙女了,软乎乎的,乖乖巧巧的,可爱的让人心都快化了,比家里这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小子好太多了。 曲昭武正笑着呢,小曲宁的目光就扫到他这边来了,不知道为啥就停在了他的身上,这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都不知道该咋整了,无措,特别的无措,以前带兵的时候他没少听那些小崽儿们议论,说他不笑时像煞神,笑起来赛阎王……他怕自个儿吓着小曲宁。 他努力牵起嘴角,想露出更明显的笑容,凌厉的眉眼也尽量耷拉下来,想变得更柔和可亲,至于效果嘛,看曲罗泉的动作就知道了。 小少年激灵一下,眼珠儿转了转,也不知道想起了点啥,抬手就去捂小曲宁的眼睛,“别看!” 可以的,他胆儿挺肥。 大家伙儿又笑开了,像曲仲春,笑得身子直颤,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算啦,别……笑了,干嘛为难……自己,也为难……孩子们。” 曲昭武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过在心里暗暗给曲罗泉记了一笔账。这臭小子,还是欠练啊,这样,明天早上五点就把他揪起来绕着村子跑步去。 “不为难,不为难。”这时候乖宝总算把锲而不舍非要挡在她眼前的手扒拉开了,赶忙表衷心,跟曲昭武的眼神对上时不既不躲也没闪,纯澈清亮的眸子里全是真切的喜欢,还有敬佩,“大伯伯笑起来多好看呀!” 小姑娘看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时都自带滤镜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他的笑不如其他人的自然,可眼底的温柔是真的,对她的亲近也是真的,对她而言,就是好看的。 这话大家真没法接,说啥呢?说乖宝眼神儿不好?他们哪儿舍得啊。可要他们跟着乖宝闭眼吹,又实在说不出口。 曲昭武可不管这个,他已经把乖宝奉为伯乐了。他还在心里感慨呢,还是乖宝好呀,一眼就发现了我的美! 他干脆把曲罗泉往旁边一提溜,然后把乖宝抱了起来。他的臂膀依旧结实,走起路来笔直笔直的,一点都不受乖宝体重的影响,就好像,乖宝是个棉花团儿似的。 曲罗泉气得一蹦三尺高,他追在曲昭武的身边,嘴里嘟嘟囔囔的,“爷爷,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太不地道了!爷爷,你快把小姑姑还给我……” 他也就能动动嘴皮子了,谁叫他年纪小,个子还没长成,身板儿又不够结实呢,抢是抢不过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往回走,道两边有好些过来看小轿车这个稀罕的,基本上都是不需要上工的老人、看家看孩子的小媳妇还有就是五六岁左右的娃娃们。上了年纪的这一拨都还记得曲仲春呢,纷纷上前来打招呼,越走这队伍就越壮大。 眼瞅着就到曲仲冬他们家门口了,在斜对门站着的四五口子人你推我我杵你的,最终把曲葆荣给挤出了人堆。谁叫这里头就曲葆荣年纪长、辈分大呢,他是曲仲秋的长子。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陪着笑说:“大伯大娘,大哥大嫂,就在我家吃得了,饭都快做好了……” “饭都快做好了?行,你们留着自个儿吃呗,我们去你四叔那儿。”不用曲仲春开口,曲仲秋这个亲爹就啪啪给他打回去了。快做好了?呵呵,他刚刚从家里头出门,能不知道吗?那会儿都还没开始拾掇呢。曲仲秋觉得他已经很给儿孙们留面子了,都没当众戳穿他们。 曲葆荣差点被噎死,他还能说啥,亲爹都这么拆台了。 就这样,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进了曲仲冬家,把正房那点空地方占了个满满当当,炕沿、椅子还有长条板凳上都坐满了人,辈分小的就只能站着。 还好这时候王招娣、曲长江他们都得到信儿了,跟实诚队长把假一请,紧赶慢赶的到家了。一进门,他们把外头那件脏衣服一扒,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有去屋里端茶递水陪着说话的,有洗菜择菜的,还有和面烙饼的……不过忙中有序,没出什么岔子。 正房里头,这群老头老太太们聊得那叫一个火热,说到兴头上的时候有几个把烟袋锅一掏,利利索索一点,呛人的烟味儿一下子就出来了。曲昭武见状,就把小曲宁交给了俩孙子,让小哥俩带她到院子里玩儿去。 “你们两个好好照顾乖宝,不许拉着她东奔西撞的,听到没?”曲昭武还特意嘱咐了两句。 “大伯伯你说错啦,是我要好好照顾大侄儿和二侄儿才对!”小曲宁腰板儿挺得直溜溜的,长辈的架势摆开了,她可自信了,都恨不得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放心吧,大伯伯,大侄儿和二侄儿交给我没问题!” 曲昭武又想笑了,这才回来多久啊,他笑的次数都快赶上从前两天的量了。他可不会拆小曲宁的台,而是从兜里摸出厚厚一叠一毛钱的票子来,递给小曲宁,“嗯,交给你我放心,来,拿着,带着你俩侄儿去买好吃的吧。” “不用,不用,我有钱呢!”小曲宁感觉到了大伯那沉甸甸的信任,心里可美呢,还是大伯好啊,把自己当成是大人对待了。当然,钱是不能要的,做长辈的,给侄儿买点吃的不是应该的嘛。 “小姑姑,拿着吧,拿着吧,爷爷还是你的长辈呢,该给的。”曲南亭在旁边劝她。他没白是哥哥,稳重着呢,而曲罗泉这会儿都快笑趴下了。 “行,大伯,这回我就先拿着了,下次我可不要了。”小曲宁朝曲南亭点了点头,接过那一叠簇新的毛票之后仰着小脑袋认认真真的跟曲昭武说。 之后,她伸手握住了曲南亭的手,轻轻拽了拽,笑得可甜可美了,“走吧,大侄儿,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至于曲罗泉,呵,她已经放弃对他的喜欢了。 “别别别,等等我啊!”曲罗泉这会儿笑不下去了,他赶紧追了上去,死皮赖脸的道歉,“我错了,小姑姑,你别不搭理我呀,我保证,我再也不笑你了……” 一路上,为了讨好小曲宁,曲罗泉那真是有问必答,甚至把自个儿五岁上还尿过两次床的事儿都拿出来说了,这下曲宁绷不住了,咧开小嘴儿笑出了声。 从曲罗泉口中,曲宁知道了好些事儿。比如说四年前大爷爷生过一次重病,中风住院后医生说肯定会留后遗症的,以后也只能这样养着。也的确,出院的时候他一边腿脚就不怎么好迈步了,手也有点伸展不开。 这些年往来信件、包裹还有电报这么多,曲仲春却提都没提这件事,想来是怕弟弟们跟着担惊受怕。 曲南亭也说:“刚回家养着的那半年,太爷爷恢复的可不好了,拄着拐棍都走不了几步路,后来你们不是从家里寄过来好些白面、棒子面还有好些干菜嘛,太奶奶知道爷爷喜欢,就变着法儿的做给爷爷吃……可神奇呢,没过多久太爷爷就能拄着拐棍在屋里走转悠了,这几年也一直在恢复,走路顺当多了……” “爷爷他们觉得,兴许是咱们这边山好水好,种出来的东西更养人,就说干脆回来养着,效果没准儿更好。”曲罗泉接过话茬,又开始抖落自己知道的那些,“太爷爷和太奶奶高兴坏了,自打这事儿确定了之后,他们俩天天乐得合不拢嘴。” “不是没准儿,大爷爷的身体肯定能养好!”小曲宁对这点相当的肯定,因为有她在呀!那些粮食作物和瓜果蔬菜就是吸收了她身上逸散出的灵气才变得高产又美味,不管是被磨成面粉还是被晒成干菜,内里还有含着些灵气的,就是这少许灵气叫大爷爷的身体恢复成这样的,如果天天和她在一块儿,那好处可不就杠杠的嘛。 28.太走运 曲南亭和曲罗泉都以为, 这是祝福。他们只是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但并没有把小曲宁说的话当真。不过小哥俩这样再正常不过了,他们对小曲宁的神奇一无所知。这些年北疆和老家的通讯一直没断过, 但是跟小曲宁有关的奇闻异事, 曲仲冬他们一件都没写上去,就怕万一被旁人看到了。 说着说着, 他们就到联社跟前了。这栋房子是乡下难得一见的砖瓦房, 又高又气派, 得迈三层厚厚的青石台阶才能到达里头。 “小姑姑, 我抱你上去吧!”曲罗泉眼前一亮, 表现的可积极了。 “不用,这台阶又不高,我自己能上去。”小曲宁一眼就瞧出了曲罗泉‘险恶’的用心,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 “就是,你也不想想, 小姑姑可是咱们的长辈, 怎么可能连三层台阶都蹬不上去?要是真听了你的忽悠, 小姑姑的威严何在?!”曲南亭可不是一般的机智,他真是摸透了曲宁的小心思,一戳一个准儿。 他这话一出口, 小曲宁看曲罗泉的眼神儿就有点不对了,怎么说呢, 就像是看小坏蛋似的。但是, 转过脸来跟曲南亭说话的时候, 小曲宁就咧开小嘴儿了,眼睛亮亮的,好像里头藏着星星,她说:“大侄儿,还是你好!进去之后你随便挑,姑姑给你买!” 曲罗泉气得恨不得和哥哥打上一架,奸佞小人啊,颠倒黑白,阿谀谄媚,就是想独得小姑姑的宠爱,不,他决不允许。 “小姑姑,我也要,我也要!”曲罗泉的脑子灵光着呢,他迅速调整策略,摇着小曲宁的手开始撒娇,“做长辈的可不能这么偏心眼儿,得一碗水端平。” 嗯……二侄儿说的有道理啊! 小曲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改口说:“行行行,都买都买!” 她可是知错能改的好长辈。 这一波暗潮汹涌过去之后,他们仨才开始迈步蹬台阶。嗨呀,嗨呀,小曲宁每一步都是用了劲儿的,没办法,每一层台阶都老高了,可不是因为她的腿儿短。 曲罗泉这回学乖了,哪怕心里再痒痒,想要把身边的这个小可爱姑姑抱抱举高高,他也忍住了,假装没看到小曲宁上台阶的时候暗暗运气的样子。 一进屋,曲宁就瞧见在柜台里头站着的曲长海,她拖着两个侄儿就往前冲,身子都朝前倾了,小嘴也叭叭的说个不停,“大伯,大伯,大伯,我来找你啦!” 不等曲长海回应,她就兴冲冲的继续说:“这是大爷爷的重孙子,我的侄儿,南亭和罗泉,你瞧瞧,是不是可高可俊啦?” “哟,乖宝都知道重孙子啦,厉害,厉害!”曲长海又找到了一个夸奖小曲宁的点,至于曲南亭和曲罗泉,一听这名字,他就知道是哪家的了。其实曲长海也得到他大伯一家已经到家的信儿了,只不过今儿实在是找不到人替他,所以才没能回去。 他朝那小哥俩招了招手,“南亭和罗泉是吧,是挺俊的,来来来,过来瞧瞧,想吃啥就那啥,四爷爷请。” 算上堂兄弟一块儿排行,曲长海是老四。 “四爷爷好!”南亭和罗泉小哥俩齐声喊道。 “不成,不成,大伯,你这回可不能跟我抢,大……大伯伯都给我钱了!”小曲宁天天都叫曲长海大伯的,都说顺嘴儿了,可这会儿提到曲昭武了,她才想起来,他也是大伯来着。 其实曲宁也不是要跟大伯生分,这不是想着都拿了大堂伯的钱了,这回不给俩侄儿花的话,那不就成了自己昧下了嘛。 “行行行,不和你抢。”曲长海乐呵呵地点头了。 “小姑姑,你说哪种好吃啊?这些点心和北疆那边的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选……”曲南亭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小曲宁推荐的可不就是她喜欢的嘛。 “对对对,小姑姑帮我们挑呗。”曲罗泉赶忙附和。 桃酥!! 江米条!! 曲宁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两种绝对好吃,联社的桃酥甜度刚刚好,还有种淡淡的奶香,酥酥的香香的,金黄的色泽也很诱人,上头还撒了黑芝麻。再说江米条,甜味要比桃酥浓一点,不过是清清甜甜的那种,并不腻人,而且一咬嘎嘣脆,入口就一个字儿——爽! 他们仨都如愿了,手牵着手出门的时候那叫一个心满意足,走路都有点发飘。 回去的路上,曲宁他们接连碰到了七八个小孩儿,都可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 “乖宝,去买好吃的啦?” “买啥买呀,想吃就来我家呗,我妈刚蒸了糖三角,一掰开糖就往外流的那种,可甜啦!” “我奶蒸了黄米糕,黏黏软软的,里头还夹了大枣,上头铺满了红豆,又甜又香,吃不?” “乖宝,乖宝,他们是谁呀?” 好,这回终于有人问到正题了,曲宁就等这个呢。她挺了挺腰板儿,稍稍抬了抬下巴,还有意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两个侄儿……”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哥俩的身上,然后齐齐发出一连串的哇声。 “啊,真好,他们咋这么走运啊!” “是啊,老天爷咋那么偏心眼儿呢?” “我为啥就不是乖宝的侄儿呢……” 小哥俩被弄得一脸懵逼,他们的内心充满了问号。别说他俩了,就是曲宁也没料到大家是这种反应,不该羡慕她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俩侄儿吗,他们搞错了吧? 不,并没有。 附近的小娃娃们哪个不喜欢曲宁呢,也不只是因为大人总叮嘱要好好和曲宁玩儿,他们觉得曲宁最好看,皮肤白白嫩嫩的像梨子肉,小嘴儿红红的像熟透了的野草莓,头发黑黑软软的,让他们可想摸摸揉揉了。而且,他们觉得和曲宁一块玩儿最最舒服了,哪怕之前才被爸妈拿笤帚疙瘩抽了,找乖宝待一会儿心里就又高兴起来了。 这群孩子瞅小哥俩的眼神充满着羡慕和嫉妒,在小哥俩不解的发问时,他们还特别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小哥俩摇头晃脑加叹气,当然,他们也没瞒着,把小曲宁的好处全说出来了,当然也包括她的招来野猪、引来野兔的传奇事迹。 所以回到家的时候,小哥俩的神情都是恍惚的,瞧着像是把魂儿丢了似的—— 不不不,这些应该全是巧合,对,巧合! 可这么多巧合堆在一起…… 小哥俩越想越纠结,差点儿把头发给揪下来。 这时候村里的那些老人已经都散了,正房里就剩下曲仲春一家、曲仲秋还有曲仲冬一家,一群人围坐在大八仙桌旁正热闹着呢。别看曲仲春和林美如坐了一路的车,这会儿还挺精神的,那嗓门,比在北疆的时候还大一些。 小哥俩飘进来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给绊倒,连带着小曲宁都差点趴地上,还是曲昭武反应快,接住了小曲宁。 “怎么这么不小心?差点把你们小姑姑摔着!”曲昭武板着脸训道。 这回他俩彻底回神了,两张小脸被刚刚的变故惊得煞白,这会儿心跳还没慢下来呢。他俩赶忙凑过去道歉,心里甭提多愧疚了。 小曲宁当然摇手说不介意了。 “你俩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魂儿都丢了?”曲昭武的媳妇郭静到底心细一些,瞧出他们俩不对劲儿了。 “……没,没啥,我俩就是觉得小姑姑太厉害了!”小哥俩说话的时候都打磕巴了,不过越说越顺,后面那句完全就是发自肺腑。小姑姑的确超厉害,各种意义上的。 曲仲冬一家和曲仲秋秒懂,也就曲仲春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全都呆呆地看着小哥俩,等着他俩的解释。 小哥俩不知道咋说,倒是曲仲冬笑了起来,跟曲仲春说:“大哥,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咱们先吃饭,等你们多住几天,不用我们说,你们就啥都明白了。” 行吧,那就先吃饭,好奇心这玩意儿还是先往旁边放放。 最先端上来的腊肉炒蒜苗视觉冲击力那是杠杠的,被切成片的腊肉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熏香,瘦肉部分色泽鲜艳,肥肉部分有种透明的感觉,配上蒜苗的青嫩和微辣的口感,不管是色、香还是味都绝了。 过年剩下的腊猪肘被炖成汤了,咸香浓郁的味道随着热气弥漫开来,直往人鼻孔里钻,熬到微稠的乳白汤汁里头还有被炖得软烂的大芸豆,舀一勺送进嘴里,感觉从舌尖再到胃都得到了顶级的享受。郭静还从里头捞到了一只肉质软弹的猪蹄,筋一咬就化,黏嘟嘟香喷喷的,吃得她都不舍得停嘴。 除了鱼啊肉啊这种硬菜,最招大家喜欢的是满满一盆绿生生的清炒小油菜,瞧着就鲜,其实吧,说清炒小油菜也不太恰当,里头还放了鲜香菇呢。香菇肉厚质软醇香,而小油菜鲜嫩爽口,搭配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可是,不太对吧…… “这会儿油菜就长成了??我记得以前家里头种的时候,得农历三月中旬前后吧……”说着说着,曲仲春都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记错了,毕竟也有好些年没种过这个了。 “那是别人家,咱们家的啊,长得快,味道还好。”曲仲冬又给自家大哥夹了一筷子,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小得意。 “你要说这味道,还真是好,我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从吃过比这味道刚好的香菇油菜。”这还真不是瞎吹,他啊,要不是实在吃不下了,盆里剩下的这些汤哪轮得到别人蘸着吃。 “你小子行啊,越来越能干了,这种菜的本事比那些技术员都强!”曲仲春可不吝惜他的夸赞。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曲仲冬摆了摆手,日常吹乖孙女,“是我们乖宝厉害啊!” 曲仲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原本贴着椅背的身子都挺直瞪着俩眼才瞅着曲仲冬呢,结果发现这个四弟呀,不仅没反省自个儿,还洋洋得意起来,火气顿时就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你呀,老糊涂了啊你,乖宝这才多大呀,我记得才7岁吧,你怎么就狠心叫她帮着你种菜呢……” “我不是——”曲仲冬觉得自个儿比窦娥都冤,他当然想赶紧解释清楚,可才开口就被大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曲仲春是真生气了,呛咳了好几声才止住,刚一止住他就又继续说:“咱们家的女孩儿金贵,得娇养,你就是这么娇养的啊,你要是不稀罕乖宝你直说啊,给昭武他们两口子养,保准给养得好好的!” “我愿意。”曲昭武立马出声。 “好啊,好啊!”郭静附和。 29.不同意 “我们不愿意!”曲长湖他们异口同声的回了句。 “大哥, 你误会了, 我没有——”曲仲冬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后悔啊,刚才为啥非要卖关子, 直说不就完啦。 “哦, 你现在还学会狡辩了,是不是?”曲仲春完美诠释了啥叫‘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反正他就认准了一点——老四不疼乖宝,心里头能没点儿气嘛。要知道这些年来, 他盼着得个闺女没得着, 盼着有个孙女也没有, 等到重孙辈了,又只得了俩重孙子……老四他凭啥啊!! “行了, 行了, 你不用解释了,等明天吧,昭武他们把老宅收拾出来,我和你嫂子就把乖宝接过去住。”没错, 这就是曲仲春老爷子的真实目的了, 说白了, 他馋得慌,他眼气。 “不用等明天, 我们下午就能收拾出来。”曲昭武立刻响应。 “有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了……”郭静和曲昭武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哪儿行啊! 曲长湖他们立马跳出来反对, 曲暄和曲襄更是牢牢把小曲宁护在怀里, 含着警惕与防备的小眼神儿来回在曲仲春、林美如还有曲昭武夫妻俩身上扫, 生怕他们把小曲宁给抢走了。 “大哥,乖宝可是我们盼了十几年才盼来的小娇娇,我们哪舍得叫她辛苦,这些小油菜真不是乖宝种的!”这回曲仲冬算吸取教训了,逮着这个说话的机会就赶紧往外抖落,“但是咱们能这么早吃上小油菜,还是味道这么好的,就是乖宝的功劳了,你是不知道乖宝出生那天……”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中间因为口干,曲仲冬还连着灌了一整缸子白开水,总算是把小曲宁出生前后家里院里还有生产队的桩桩变化说清楚讲明白了。 啥? 啥玩意儿? 乖宝出生的时候满树的花骨朵齐齐盛放,野猪送肉上门,秧苗窜了好一大截,鸡鸭鹅可劲儿下蛋? 之后村里粮食蔬菜的亩产撒着欢儿的往上飙,味道好的不得了? 这几年,家里人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没犯过,身体倍儿棒,街坊四邻去卫生室老刘那儿看病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敢欺负到家门口的那些,都不用他们出手,鸡鸭鹅猪还有狗子、大蛇就收拾得他们屁股尿流? 自打她经常去队长家串门后,他家蒜黄长得又快又好,明明是二茬却比之前头茬的要好多了? 乖宝到谁家去,谁家的鸡鸭鹅下蛋就比平时多? …… 南亭和罗泉听得都入迷了,也是,那些小娃儿讲的哪有曲仲冬的精彩。这会儿,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乖宝姑姑太厉害啦!曲仲春他们就惨了,一个个神情恍惚得很,这咋,咋可能呢!!写故事的都不敢这么编吧?可这些事儿的的确确发生了,如果一件两件还能归结于巧合,那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很快,曲仲春想到了自个儿身上的变化,细细一琢磨,就信了七八分,他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是四年前吧,秋天的事儿,我中风住院,那会儿左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手伸展不开,腿脚也使不上力——” “大哥,你咋不说呢?”听曲仲春这么一说,曲仲秋和曲仲冬都急了,噌一下就从条凳上站了起来,让坐在另一头的红军和国胜毫无防备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不是正跟你俩说呢,坐下,听我讲——”曲仲春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我那会儿不信邪啊,天天坚持锻炼,锻炼完了就按摩,连着折腾了半年,也就比刚出院的时候好一点,能拄着拐棍走几步路。后来你们不是开始往北疆寄面粉、杂粮还有干菜、虾酱和腊肉嘛,我就馋这口,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可就不天天吃吗,过了……好像还不到俩月,我就能拄着拐棍在屋里转一个来回了。” “这几年你们一直大包小包的往北疆寄吃的,我也就没断过顿,身子恢复得都差不多了,你们刚才也瞧见了,走路顺当着呢!”说到这儿,曲仲春伸了伸胳膊,又踢了踢腿,瞧着这利索劲儿,还真不像是中过风的。 他又说:“不知道乖宝这茬的时候,我还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咱们这儿的山好水好,所以种出来的东西更养人,现在想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我们离开老家之前也是山好水好的,种出来的东西也就那样,我看啊,这功劳没准儿还真是乖宝的!” “啥叫没准儿啊,大哥!这功劳就是乖宝的,错不了!”这话曲仲冬可不爱听了。 “对对对,是乖宝的功劳,可你得瑟啥?”叫曲仲春说,他这个四弟的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膨胀,太膨胀了。 “我咋不能得瑟,乖宝,她是我孙女,我孙女!”这就是曲仲冬得瑟的资本,他大概是怕俩哥哥耳背吧,还特意重复了一遍。 曲仲春:突然想打人! 曲仲秋:好巧,我也是! 不过曲仲冬也就得意了一小会儿,然后就主动提出,“大哥,这样,等你们收拾好了老宅,就叫乖宝过去陪你们住一阵子,保准儿叫你们天天吃好睡好精神头倍儿棒!” 曲仲春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曲仲冬的,晃了三晃,俩人的眼里都蓄满了泪水,下一秒,眼泪就流下来了。曲仲春那是被感动的,而曲仲冬,他是心疼的。 “大哥,就一阵子啊,就一阵子啊……”曲仲冬在曲仲春耳边跟唐僧似的念叨了好些遍,气得曲仲春想拿拐棍抽他。 当我是啥人了?!我能干那种抢孩子的事儿?! 也幸亏大家伙儿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肯定有人会帮他回忆回忆之前说过的话—— “给昭武他们两口子养,保准给养得好好的!” “等明天吧,昭武他们把老宅收拾出来,我和你嫂子就把乖宝接过去住。” 到时候可能就会出现‘啪啪啪,旋转跳跃打脸不停歇’的场景了。 “你们哥俩啊,这性子可真一样,独断专行!你们俩都不问问乖宝的意思就决定了?”林美如当然喜欢乖宝,可正因为很喜欢很喜欢,她才考虑得更多更细,比如说,他们也就和乖宝相处了半天,对乖宝而言,他们算是生人,就这么把乖宝从家里带走,她晚上能不害怕吗?再说,小孩子大多都认床,换个地方她晚上能睡踏实吗? “乖宝,你想不想陪大爷爷去老宅那儿住几天?就是正对过那个院子……”曲仲春用拐棍儿撑着身子,努力弯下腰,凑得可近可近了,略显浑浊的眼里满含着期待。 曲宁没有犹豫,干脆地点了点头,这让曲仲冬心里酸溜溜的,那股后悔劲儿又涌上来了。他改口了,“哎,还收拾啥老宅啊,就在这儿挤挤得了,对对,正房还有一间空着呢,正好咱哥仨住一间,空着那间收拾出来给嫂子和翠云住,再叫红卫和红军把房间腾出来,去东厢房跟国庆、国胜一块睡大炕,委屈委屈南亭和罗泉,跟暄暄和襄襄一块儿睡西厢房……” 听着好像挺满当的,不过他们家每间房的面积都不小,大炕老长了,一个屋睡四个大人都不挤得慌,更不要说四个还没长成的娃儿了。 “就这么办吧!”曲仲冬越想越觉得这安排好,又能照顾到大哥、大嫂的身体,又不用把乖宝舍出去,简直完美! 刚好,曲红卫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哪怕挤着点儿,也不能把乖宝借出去啊,万一大爷爷他们不还了可咋整,万一这段时间乖宝跟俩侄儿比跟他们还好了咋整! “要不这样,等昭武他们把老宅收拾出来后,叫红卫、红军带着几个小的过去住,地方大,随便他们撒欢儿,当然,乖宝就不用过去了。”曲仲春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好长辈,太懂得为孩子着想了,不管是大小伙儿还是半大小子,哪个愿意被一堆长辈管着拴着,心都野着呢,叫他们独门独户住着多好,自在啊! 不过红卫他们果断拒绝了曲仲春的这番好意。 这天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又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吃饱喝足之后,担当家庭记分员这一重任的国胜小同志乐颠颠地回屋拿了记本过来,一笔一笔算今天大家都得了多少家庭工分。 “爷爷,扫院子,3工分,切菜,2工分,炒了三个菜(晌午加上晚上),3工分……” “奶奶,熬粥,2工分,做豆腐,4工分……” “曲红军……” 每天都需要上工或上班的人是不算在里头的。今天的家庭工分算下来,最高的是曲仲冬,这是他连续三天夺得第一了。 岳翠云可不高兴了,“明儿炒菜都我来,你别掺合!” 曲仲春他们刚开始没闹明白,等听了几个小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后,他们也想加入了。挣家庭工分好啊,每天家庭工分最高的那个可以享受小曲宁提供的踩背服务,当然换成捶背或是捏肩也成。 “大哥,这你就甭想了!”曲仲冬说:“你瞧瞧,长海、招娣他们全都没参加,为啥,我们之前搞了举手表决的,说同不同意每天上工的人也加入到挣家庭工分的行列,嘿嘿,我们不用挣工分的人多势众,把这事儿给否了,你要想加入啊,我们也否了你!” 曲仲春又想拿拐棍抽弟弟了。 “四叔,我觉得举手表决很好——”曲昭武附和一句,“不如这次就同不同意我们六个和每天上工的人也加入到挣家庭工分的行列表决一下?我同意!” 曲昭武先举起了手,过了没一分钟,一圈人齐刷刷地举手了,曲仲春他们六个,加上曲长海、王招娣他们共七个,13:8,稳赢。 曲仲冬傻了,不,咋能怎么干呢,我不同意!! 30.想太多 曲仲冬不同意也没用, 谁叫这回人多势众的不是他们呢。因为这个,他还得了岳翠云甩过来的一连串白眼, 几个娃儿也都默默地盯着他, 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乖宝,来,过来给爷爷捏捏肩……”曲仲冬干脆一扭身,不看他们了, 他朝小曲宁招了招手, 然后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他啊,就是想把刚才那事儿翻篇。 小曲宁配合极了, 她蹬蹬蹬跑到外头,把她惯用的小板凳搬到了曲仲冬的身后, 她得踩在上头才能比爷爷的肩膀高,按起来才使得上劲儿。小曲宁板着绵软白嫩的小脸儿,揉、捏、捶、拍、按,小手忙活个不停,模样认真极了,也正因为这样,没过多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了,小脸也变得粉扑扑的。 要是曲仲冬有尾巴,这会儿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特别享受大家投过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眼瞅着小曲宁忙前忙后, 跟个小蜜蜂似的围着曲仲冬转, 大家这心里啊, 又酸又软,这个酸劲儿呢,当然是冲着曲仲冬去的,一转向小曲宁,他们的心啊,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尤其是曲仲春他们,那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他们这会儿就开始跟国胜小同志打听做哪些事能挣到家庭工分了。别人都好说,不管是择菜、洗菜还是烧水、洗衣服,总能找到一两样自己能做的,可曲昭武听完所有能挣工分的任务,也没找出特别适合自己的。 “打猎能算在里头吗?到时候怎么也能多让家里分些肉……”曲昭武想了想,还是这活儿适合自己。他看大家都拧着眉头搁那儿纠结,就又添了一把火,“乖宝该窜个儿了,营养得跟上啊!” “算算算!”大家齐刷刷点头,一涉及到乖宝,他们就特别好说话。 “大家放心,我这打猎的手艺可是在北疆打狼练出来的,像套兔子逮野鸡这种,都算是小事儿,保管一抓一个准儿。”曲昭武说的这些可一点没掺水分。前些年,北疆狼群成灾,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牧民家里养的牲畜,他带着手底下的兵出动了好几次,就是为了消除狼害。至于野兔,那就更好逮了。 “哇,打狼?!” “大伯,你太厉害了!” “跟我们说说呗,到底是咋打的?” “对啊对啊,大伯跟我们讲讲呗!” 也不止这些小子好奇,小曲宁这会儿都支棱起耳朵来了,小脑袋朝曲昭武那边扭着,给曲仲冬捶背的小拳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慢,力道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停了。 她也好想听呀! 曲仲冬心里塞塞的,不就是打猎吗,我也会啊! “行!”曲昭武当然不会拒绝孩子们的请求,他从记忆力搜罗了些有意思的事儿,叫他印象深刻的人,还有苍凉中透着别样风情的大漠与戈壁。 曲宁都听得入迷了,不自觉地打板凳上跳下来,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她蹲到了曲昭武身旁,柔柔软软的小手托着腮,黑葡萄粒儿似的大眼睛明澈干净,目光全凝聚在了曲昭武的身上。 苍凉大漠,漫天黄沙,胡杨林风姿卓绝,驼铃声悦耳至极,多美呀!不过在曲昭武的描述中,这美,和杀机并存,狼灾成害,匪患不绝,还有境外分子兴风作浪,北疆并不太平。 曲宁他们听入迷了,一会儿倒吸冷气,一会儿惊叫出声,一会儿气得跳脚,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豪情万丈……他们完全进入了曲昭武给他们描绘的世界。被赶去睡觉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呢,强烈要求曲昭武明天借着给他们讲。 等夜深人静时,曲长湖却在炕上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连带着顾小年都精神了。 “你咋了?心里有事儿?”顾小年就问。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当个兵啊?”曲长湖翻过身来,和顾小年面对面。 “没发烧啊……”顾小年抬手盖在了曲长湖的脑门上,然后又贴了贴自己的,“你当你还是十七八的小伙子啊,这都多大年纪了,部队还招你干啥,进去养老吗?” 扎心了! 不过这会儿他没心思计较这事儿,“我就是感觉乖宝特别崇拜军人,之前大哥讲剿匪的事儿时,乖宝眼里直放光,左一个英雄,右一个敬佩的,恨不得把大哥捧到天上去,哼,乖宝她都没这么夸过我,我还是她老爸呢!” 说白了,他就是吃醋。 “再这样下去,乖宝最喜欢的人就不是我了!”曲长湖特别有危机感,所以他焦虑啊,他睡不着啊。 “不,你想多了——”就在曲长湖听了这话咧嘴笑起来的时候,顾小年直接在他的心口上插了一刀,“乖宝最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曲长湖觉得这天快聊不下去了,他想要的是安慰,可不是刀子。不过谁叫他还想倾诉呢,只能忍着,“万一她以后要嫁个军人呢?咋办,离咱们这儿最近的部队都得几十里路,要是更远的地方,她肯定得随军,那咱们怎么办?万一像大伯大娘这种,一出去十几年不得回家的……” 他越说越激动,干脆掀了被子爬起来了。 “你想的也太远了吧,乖宝现在7岁,不是17!”这时节夜里还是有点凉的,顾小年被灌进来的冷风激起了鸡皮疙瘩,气得她使劲儿拧了曲长湖一把,让他消停点,“还有,你管乖宝嫁给谁,嫁到哪儿啊,她喜欢最重要,反正到时候她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到时候你就跟着暄暄和襄襄过。” “凭啥啊,我不干!我也要跟着乖宝——”曲长湖的意见老大了,“我还得给乖宝撑腰呢!” “万一她要是嫁个军人,你咋给她撑腰?小老头!”顾小年笑了。 得嘞,话题又绕回去了! 不过这回曲长湖没再说话,他心里头已经有主意了——不怕,只要有这种苗头,他就趁早给掐断了!! 就这样,一夜过去,在大公鸡喔喔喔的叫声中曲家人迎来了新一天的早晨。六点钟,天已然亮了,院中那畦小油菜支棱着叶子,瞧着精神得很,韭菜苗已经窜得老高了,有了肥厚浓绿的雏形,西红柿秧子倚在细主干上,伸展着枝叶,而丛丛簇簇的桃花、杏花更是像云霞一般…… 曲仲春拄着拐杖站在正房门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头脑比刚才还要清明,连身上都松快了几分。昨晚他十点钟睡下,一觉就睡到了刚刚,中间连梦都没做一个,踏踏实实的睡了将近八个小时。 这种感觉,他好像从未体验过。年轻的时候忙着革命,等退下来了,又操心儿子和孙子,好不容易等孙子都结婚生孩子了,他却病了…… “大爷爷,早啊早~”曲仲春正感慨着呢,西厢房的门帘一动,小曲宁从里头探出小脑袋,甜笑着同他打招呼。 “乖宝,咋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儿?”曲仲春还纳闷呢,小娃娃不是都喜欢睡懒觉吗?! 曲宁撩开帘子,迈步出来了,她摇了摇小脑袋,回话说:“大爷爷,我睡饱啦!” 说完这句,她蹬蹬蹬地跑到曲仲春的跟前,发出邀请,“大爷爷,我们一起去喂小猪崽吧,它们可好玩儿了!” 曲仲春哪会说不呢,“好好好,爷爷和乖宝一块儿喂!” 这爷孙俩瞬间就达成一致了。 盛猪草的篓子就在猪圈的旁边,小曲宁先抓了一把递给曲仲春,然后自个儿也拿了一把,因为个子矮的关系,她得站在喂食的那个台子上才行。 “今年家里养了四只小猪崽,这样过年的时候我们就有好多好多的腊排骨,好几个猪肘子,还有黏黏软软还香喷喷的猪尾巴吃啦!”说话的时候小曲宁的手一扬,她手里的那把猪草就落到了圈里头。 然后,圈里的四头小猪崽猛地朝那把猪草扑了过去,你撞我,我挤你的,斗了个热闹。瞧着最苗条的那头猪崽最先被挤出了战圈,气得它在一旁直哼哼,短短的尾巴甩啊甩的。 曲仲春下意识地把手里猪草抛了出去,还略略略的喊了几声。小苗条可能是听到了他的喊声,耳朵都支棱起来了,它循着味儿找到了曲仲春扔进来的那把猪肉,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小尾巴甩得更欢实了。 这时候,南亭和罗泉乐颠颠地凑过来了,“太爷爷,乖宝姑姑,你们在喂猪啊!我们帮你们!” 小哥俩从篓子里一人抓了一大把猪草,然后往里仍,嘴里头还不停叫着他们才给猪仔起的名字,“来来来,黑花,快来吃呀!那里那里,小卷,快去抢……” 然而,并没有猪崽去抢,它们撒开四蹄儿,直接踩过小哥俩扔进来的猪草,奔向了小曲宁所在的方向——哼哼哼的声音像是在撒娇,短小精悍的肉尾巴都要甩出残影了。 “它们都吃饱了?”曲罗泉挠了挠脑袋,强行挽尊。 “吃啥饱啊,我和乖宝才喂了它们两把——”曲仲春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只是不说,“瞧见没,猪崽崽都嫌弃你俩!” 正好这时候小曲宁又扔了一把到猪圈里头,那四头猪崽又开始争抢,又是小苗条率先出局,只能可怜巴巴地绕着那三头猪崽转,大概是想找个缝隙再钻进战圈抢。它都这么可怜了,可还是不吃小哥俩扔进去的猪草。 小苗条:嫌弃! 小哥俩都快气炸了,凭啥,做猪了不起哦! 31.尴尬了 是挺了不起的, 反正他们哥俩扔进去的那些草,猪崽崽是一口没吃。曲罗泉本来就话多, 这会儿被气够呛,嘴里更是叨叨个不停, 到吃早饭的时候, 一大家子人就都知道他们俩喂猪惨遭猪嫌弃的事儿了。 “这四头猪崽儿就那样!”还真没人笑话他们哥俩,曲仲冬更表示这是正常操作, “刚把它们买回来的那会儿, 乖宝觉得好玩,就喂它们吃了几把猪草,结果就被赖上了!之后再换别人喂,它们就不吃,闹了好几回绝食, 身上那点肥膘嗖嗖直往下掉……” 曲仲春他们越来越相信那个说法了——乖宝她怕是真有大来历! 喂猪这茬就此揭过, 大家伙儿开始安安心心享受摆在面前的早饭。稀溜溜的玉米粥散发着香甜的滋味,用勺子一舀, 里头还藏着香香软软的红薯块,吃一口就甜到心里去了。像曲昭武,他不喜欢吃甜口的, 就把碗里的红薯块全舀出来了,放入了曲宁的碗里, 既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又得了曲宁乖乖软软的道谢, 一箭双雕。 桌上还摆着满满一篮子自家炸的果子, 金黄蓬松,又带着点韧劲儿,不管是撕了泡在粥里,还是单独盛一碗加开水泡软,再放上酱油醋香油搅拌,都好吃极了。像曲仲春和林美如,就喜欢后一种,软乎乎的,孔隙中又吸饱了酱油、醋和香油的滋味,略带一点开胃的酸,咸味正好,又有一股浓醇香味。 当然,鸡蛋饼也十分受欢迎,八九张眨眼间就被分掉了。热腾腾的鸡蛋饼色泽偏金黄,软软嫩嫩的,入口就是小麦特有的香味,浓郁诱人,叫人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一顿饭下来,曲仲春一家又吃了个肚儿圆。 他们这儿刚把桌上的碗碟和篮子收拾出去,实诚队长就上门了,他是来拜访曲仲春和曲昭武的,也正好,曲昭武想跟他谈谈上山打猎的事情,几个大人就挪到了里屋说正事去了。 之后该去上班的老老实实上班去了,该去上工的带好了家伙什儿出了门,像红军、国庆他们这些还在上学的,也没多耽搁,背上书包急匆匆地走了。家里头就剩南亭、罗泉小哥俩还有乖宝没活儿干了。 喂猪是不行的,这辈子他俩都不想再喂猪了!可是也不能闲着啊,闲着咋挣家庭工分呢?小哥俩在院子里转悠啊,踅摸啊—— 菜畦,浇了。 水瓮,满了。 开水,烧了。 诶,我们能爬树啊,摘点槐花给乖宝闻闻,还有榆钱,太爷爷说这能吃的,多摘多摘! 小哥俩瞧见了东厢房和正房中间的那棵大槐树,上头缀着无数串槐花,高处的那些已然开了,花串洁白,香味清淡素雅,夹在鲜嫩的枝叶中分外好看。而靠墙根的那棵榆树上头挂着满是嫩绿的榆钱,挨挨挤挤,丛丛簇簇,清新至极。 还真别说,小哥俩还挺能爬树的,尤其是曲罗泉,就跟灵巧的猴儿似的,没几下就窜到了上头,然后使劲儿薅下一把一把的榆钱,用自个儿的外套裹好。 曲宁仰着小脑袋,目光一会儿追着曲罗泉,一会儿追着曲南亭,忙极了,她啊,就是不放心。她的小嘴儿也没停过,一个劲儿的叮嘱俩侄子,“大侄儿,要抓紧呀!二侄儿,摘这些够啦,别再往高处爬啦!” 曲南亭并没爬多高,他探头一看,见小曲宁拧着小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赶紧下来了。他半蹲在曲宁的面前,伸手摁了摁她那皱出肉褶褶的眉头,“别怕,我们好着呢。” “侄儿乖乖的,下次可不能这么干了,多叫长辈担心呀!”小曲宁则拍了拍曲南亭的肩膀,板着肉肉软软的小脸儿,特别严肃,特别一本正经的教育他。 但曲罗泉一点都不乖,他顺着其中一根横枝继续爬,越爬,身下的树枝就越细,后来都开始晃晃悠悠的了。他不仅不害怕,还在上头朝小曲宁摇手,“小姑姑,你看,这儿的榆钱更多哎!” 小曲宁的脸更白了,蹬蹬蹬跑到树下头,伸出小短胳膊,做出要接住曲罗泉的姿势,她可着急了,“不要榆钱啦,你别撒开手,往回爬,快点爬下来!” 屋里的几个大人听到动静后全都出来了,曲昭武倒是不担心二孙子会摔着,从前在北疆的时候他就没少见到二孙子爬树翻墙,但这回,他生气了,嘴唇紧抿着,迈着大步直奔榆树那儿。 等曲罗泉一下来,就落到他手里了。他叫曲罗泉伸出手来,啪啪啪,结结实实的三巴掌就拍到曲罗泉手掌上,嘴里还不忘教训,“你瞧瞧,你把你小姑姑吓成什么样了,叫你不注意!” 曲南亭挨了一巴掌,受罚的原因是作为哥哥没能约束好弟弟。 曲宁见状乖乖站到了小哥俩的旁边,伸出了白白软软的小手。她想,大侄儿没管二侄儿是错的话,那她作为长辈,没管好两个侄儿,错误不就更大啦,也是,做长辈就得有担当,最起码得做到有难同当吧,“大伯伯,我,我也有错!” “哼,对,你有错!”曲昭武边说便把手抬到了半空,像是要使大力了,把小曲宁吓得赶紧闭上了眼,小脑袋往后一缩,不过手依旧伸着,没撤回来。南亭和罗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人一边,抱住曲昭武的腿,然后叫乖宝快跑。 本来没打算掺合进来的曲仲春和林美如这回不淡定了,俩人恨不得拿拐棍把儿子给抽两顿,呸,啥叫乖宝有错,乖宝怎么会有错!郭静的目光里也全是不赞同,她腿脚比较利索,三步并作两步就朝曲昭武那边冲了过去,她想阻止曲昭武。 但曲昭武并没打算打乖宝,他的手是抬得有点高,但落下来的时候速度极缓,他只是轻轻揉了揉乖宝的头,声音也比训俩孙子的时候温柔许多,“你错就错在太乖太懂事了!” 这哪里是在教训人,分明是在拍马屁! 曲仲春他们现在只想呸呸呸,心机,太心机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小曲宁听着可美了,干净清澈的大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唇角上翘,笑窝窝就出来了,模样甜甜的。 曲罗泉心里是一万个不服,嘴巴撅得都快能挂上油壶了,不过他只敢小声哔哔,“哼,爷爷太过分了,故意在小姑姑面前抹黑我,非给我扣上吓着小姑姑的黑锅,我才没有……” “你说什么?”曲昭武垂头扫了二孙子一眼。 “我啥也没说!”曲罗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躲到了小曲宁的身后。嗯,他这不是怂,这叫能屈能伸,大丈夫的做派。他探出脑袋来,小声问:“我就是想说,我还能上树吗?还没给小姑姑摘槐花呢。” “不用上树,等我拿钳子给你们弯个钩子,绑在竹竿上,你们就拿这个够槐花,哦,对了,也弄点香椿芽下来,咱们晌午就吃这个。”曲仲冬赶忙说。 这法子还真好,不一会儿,长钩就做成了,小哥俩合力举着大竹竿,瞄准树冠附近开得最盛的槐花下手,不一会儿就连叶带枝的拽下来好多串。俩人一下子来主意了,他们挑了几枝花朵最密的,枝叶也柔软的,三下五除二就编成了一个简单的花环,然后戴在了小曲宁的头上。 “哇,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呀,真好看!” “小姑姑戴上花环就漂亮啦……” 这种话谁不爱听呢,曲宁被吹得晕乎乎的,小脸蛋儿粉扑扑的。 突然,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十来只蜜蜂直朝着曲宁头上的槐花花环去了,把南亭和罗泉吓的呀,小脸刷白刷白的。南亭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伸手把曲宁头上的花环一摘,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然后转身远处跑,边跑边说:“小姑姑,快回屋,我来引开他们!” 这时候曲罗泉也反应过来了,他一咬牙,伸手把地上那些缀满槐花的枝子归拢到怀里,也撒丫子跑开了,“我也来!” 然而,这一小撮蜜蜂压根儿就不甩他们,它们围绕在小曲宁身边飞呀飞,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说白了,它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槐花来的。 这就很尴尬了…… 曲南亭和曲罗泉默默地停了下来,他们总觉得好像被蜜蜂嫌弃了。先是被猪崽嫌弃,现在又被蜜蜂无视,怎么肥事,我们就不配有姓名吗?!!小哥俩表示不服。 自尊心严重受创的小哥俩直到吃晌午饭的时候还蔫哒哒地,不过,当咬下一口榆钱虾米鸡蛋包子的时候,他们俩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度,精神头一下子就回来了,榆钱清香爽口,与虾米的鲜和鸡蛋的嫩搭配在一起,鲜爽至极,这感觉就像,就像把春天吃进了嘴里一样。 当然,槐花饼也好吃,不过他们一看到槐花,就想到了那群蜜蜂,心就塞塞的,哪还下得了筷子啊! 至于香椿炒蛋,光闻味道就足够他们怀疑人生了,香?确定这是香?!可是,大家伙儿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都吃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半点勉强的神色,小哥俩心里又开始犯嘀咕——难不成跟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 他们俩最终还是没忍住,夹了一筷子送到了嘴里。那一瞬间,他们感觉到了绝望,眼泪都好悬飙出来,呕,好难吃啊! 骗子,都是骗子!当然,乖宝姑姑不算,她又不是故意的! 小曲宁舀了半勺香椿炒蛋送入嘴里,嚼了嚼,美滋滋地眯起了眼,嗯,真香! 32.迷茫呀 第二天, 实诚队长就把民兵小队的壮小伙儿们召集到了队部,他跟大家宣布了两件事,第一, 请曲昭武作为民兵小队的教官, 负责指导大家伙儿的日常操练, 第二, 民兵小队不定时上山打猎,所得猎物除去上交集体的部分, 余下的按贡献大小分到个人。 他这话音还没落呢, 这些棒小伙儿就叫起好来。不说别的地方, 反正在双曲公社这边, 能被选入民兵小队的,不仅要根正苗红,关键人还得上进。这群积极向上的小伙子一听说将军来给他们做教官, 那叫一个乐呀,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再加上能不定期上山打猎的好处,积极性瞬间就高涨了起来。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 曲昭武这个教官立刻走马上任,开始安排训练。明明只是多了一个教官, 可大家的精气神已然不同了,喊着‘一二一’经过田间的时候, 让亲戚朋友直咂舌——我滴个乖乖哎, 这还没多大一会儿呢, 咋人就变样了呢! 当然,这种变化是好的,大家或多或少都觉得晚上能睡得更踏实了。 这个家也不止曲昭武找到了事业第二春,郭静凭着一手好医术成卫生室的常驻人员。她退下来前是北疆军区总医院风湿病科的主任,之前还曾被国家选派出国学习来着,技术那是杠杠的,刚好,十里八乡的人呀,就需要这方面的专家。 现在一提到郭静,全都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的。他们都晓得,卫生室里新添置的那些器材和药品都是她花自个儿的钱又各处托关系弄来的。这人心眼好啊! 而出身文工团的林美如则被他们生产队的小剧团请去做艺术指导了,别看她八十多岁了,忙活起来依旧是风风火火的,这阵子正带着团里的年轻人排练红灯记呢。 也只有曲仲春老爷子陷入了迷茫,说是回乡养老来了,可其他人都发挥余热呢,就他,天天在家里吃吃喝喝,半点忙都帮不上。他呀,惆怅得很! 一连几天,曲仲春都是把矮脚椅往院子里头一放,坐着发呆,偶尔还会叹两声气,瞧着可忧郁呢。小曲宁当然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总是凑到跟前,跟他说话,逗他开心,然而没过几天,小曲宁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 她也搬出了一把矮脚椅,就放在了曲仲春的旁边,单手撑腮的模样跟曲仲春像极了,脸上也带着同款迷茫,就连叹气,俩人都经常撞在一块儿。 “唉~” “唉~” 爷孙俩可以说是非常有默契了。 这下全家人都慌了,曲仲春也不例外,他都没空忧郁了。他们倒是知道小曲宁为啥迷茫,罪魁祸首就是曲襄。上周,曲襄拿着作业回来,说老师要他们写下自己的理想,长大之后想成为什么,他快把家里人问遍了。 红卫说,他的理想是做一名技术人员,研究出更高质高产的轧花机,赶超国外。 红军说,他想当播音员,这样乖宝就能从家里的小喇叭里听到他的声音了。 国庆说,等他到年岁了就报名参军去,像大爷爷和大伯伯一样保家卫国。 国胜说,他以后就想种反季蔬菜,叫乖宝在大冬天也能想吃啥菜就吃啥菜。 …… 当然,曲襄也问小曲宁了,这下可把她问住了。自打她重生以后,心中唯一的执念就是和家人好好的在一起生活,至于以后要从事什么职业,她从来没想过,好像……什么都可以。 曲宁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小嘴紧抿着,软软嫩嫩的脸蛋鼓得圆圆的,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到答案,于是就把最真实的想法吐露了出来,“我就是想一家人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与其说这是理想,不如说是愿望。 她心里很明白,随着时光的流逝,爷爷、奶奶的年岁越来越长,爸妈还有伯伯他们也在变老,而哥哥们都会长大,要离家拼搏,要顾好小家,分离无可避免,只不过她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这哪是什么理想?”曲襄抬手把曲宁的发顶揉乱,然后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时候曲宁的小脑袋微垂着,卷卷翘翘又浓又密的两排睫毛将她那湿乎乎的眼睛遮掩得很好,所以曲襄没看到。不过他的话多少安慰到了小曲宁,他说:“我们一家人当然会一直一直在一块儿的!” “除开这个,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曲襄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他还兴致勃勃的提了几个给小曲宁参考,“做老师怎么样?不用靠天吃饭,月月都有工资拿!额……像大姑现在这样,在工厂做干部怎么样?威风、体面,工资高,还不辛苦!要不,进商业局,专管食品这一块儿,吃吃喝喝就工作了,多美呀!” 对呀,我长大了要做什么呢? 曲宁顺着曲襄的话开始琢磨,读书是一定要的,她想要读高中读大学读研究生,如果可以,就一直读到博士,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文凭都很重要。可是,要学文还是学理呢?以后读什么专业呢?归根结底,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上去,她以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喜欢绣花,喜欢做手工,喜欢做饭,喜欢种菜,喜欢开脑洞编故事,听小喇叭上广播的国家政策也不觉得枯燥,也乐意跟着刘教授认穴位辨草药,她有很多感兴趣的,可是她不确定,未来要走的路是不是要从中选择。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纠结开了。 愁呀! 因为这事儿,曲襄还挨了一顿胖揍,也是,不揍他揍谁呢。他就不该问乖宝,她才几岁呀! 是顾小年把小曲宁劝开心的,她也没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告诉小曲宁,“你现在才七岁,麦秋之后才能入学,一个年级一个年级的读下去,小学,初中,高中……日子还长着呢,所以,不用急着想长大以后的事情,慢慢来,一步一步的,你总会想到的,现在呀,你就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再说了,想要一家人一直在一起怎么就不算理想了?!”顾小年又站在另一个角度提了几句,“算,当然算,只不过很难实现!你想想,等你们都长大啦,像你大哥似的,兴许今年就要去读大学啦,选最近的也得去市里,到时候一家人是不是要分开?不分开也行,那得在市里头有一套大大的房子,我们这些做顶梁柱的,是不是得重新找活儿养家,你们也得换学校读,对吧?你呀,要是真把这个当做理想,以后呀,可得好好努力呀……” 对呀,没错! 小曲宁的精气神瞬间就回来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八月底,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名额的事儿毫无音信,惦记这事儿的几家人没少催实诚队长,但实诚队长也没法子,他去公社问了,就说等政策等通知。为此,他还特别愧疚,专门到小曲宁家说了这个事儿。 曲宁在场,她听了,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好像就是这两三年,高考恢复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自然就没用了。看这情况……是今年??! 她虽然不记得具体的年份,但她曾听人提过,头一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是冬天考的,这么算下来,岂不是没几个月的复习时间了?! 曲宁有点慌。 她可呆不住了,从罗圈椅上出溜下来,蹬蹬蹬跑去卫生室找刘教授了。她知道,刘教授和京城那边一直有联系,而他也从来没瞒过她。 “刘爷爷,刘爷爷……”小小的人儿,还没推开卫生室的门呢,声音就已经飘进去了。 如果是往常,刘教授肯定先哎一声,然后乐呵呵地打开门迎她,可这回她她冲进门之后却看到刘教授在流眼泪,抚摸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着。 “……是乖宝啊!”刘教授把薄薄的信纸小心且珍重的夹在了他翻看过无数次的《汤头歌诀》里头,然后把老花眼镜取下,转头看小曲宁。这时候小曲宁看清了,他流出的眼泪应该不是因为悲伤,因为他的眼里有笑意,有轻松,也有释怀。 “怎么急急慌慌的?”刘教授问。 “刚刚队长到我家去了,他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没下来……”曲宁说。 “我觉得,还是别等了!”要是别人问,刘教授兴许不会说这些话,“我才得到京城那边传来的信儿,高校招生制度可能要改革了,应该会朝着恢复统一考试的方向走……不过这只是风声,一切都还没定下来。” 这回她更确定了。 也因此,小曲宁表现出来的是对刘教授百分百的信任,“那哥哥他们是不是就能考大学啦?” 除了曲红卫,大姑姑家的援朝和援疆表哥应该也能考,只可惜红霞姑姑家的丫丫姐,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 “如果真能恢复,他们当然可以考。不过到时候报名的人数怕是少不了,你大哥那底子,不成啊!”刘教授摇了摇头,当然,他也知道问题不在曲红卫的身上。 “他真要考的话,这会儿就要开始复习了……不过咱们这儿的教材也不行,也没什么别的资料……”刘教授说着说着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不好找喽!” 话是这么说,刘教授还是去了趟曲家,跟曲仲冬嘀咕了老半天,末了还许诺说会尽量帮忙找一套闹革命前的教材和参考书。 曲宁也琢磨开了,到哪儿找教材和参考书呢?她想啊想,还真叫她想到了,废品回收站啊,只有这个地方最有可能找到了。 33.拉勾勾 曲仲冬他们并不会因为小曲宁的年纪而忽略她的童言稚语, 在听到‘收破烂的’这几个字时,他们一愣,过后齐刷刷地拍起了大腿,力道可猛了。 是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前些年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们还亲眼见过呢,查抄上来的一车一车的书被当成封资修的产物送入了废品站……去那儿找的话, 兴许真能如愿。 “我看啊, 也别耽搁着了,长湖, 你今儿就去县里头那个废品回收站看看!”曲仲冬立马就拍板了, 他能不着急嘛,别说迟一天两天了,就是迟一个钟头去, 废品站里头的书都有可能少一批。 “爷爷,爷爷, 我能跟着去吗?我也想去废品站看看……”曲宁的俩大眼亮晶晶的,小手攥住曲仲冬的胳膊, 左晃晃右晃晃,瞧着就是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废品回收站呀, 有的可不仅仅是书,没准儿她还能从里头淘到宝贝呢, 嘻嘻! “行行行, 去去去, 不过你可得跟紧你爸,就拽着他别撒手!”曲仲冬当然不舍得拒绝小曲宁,可又实在不放心,于是嘴里叨叨个不停,翻来覆去的嘱咐他的乖宝。当然,曲长湖那边,他也没少叮嘱,末了还放了两句狠话。 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又在乖宝面前抹黑我! 曲长湖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 后来才进屋的南亭和罗泉是没听到全部,不过不影响,他们听到了关键信息——乖宝姑姑要去废品回收站。罗泉先跳出来嚷嚷了,他说:“我也要去!” 南亭也附和了一声,然后眼巴巴地瞅着曲仲春。 “下回再说,你六爷爷和你乖宝姑姑是去办正事儿的,再说了,就你六爷爷一个大人,怎么带你们三个?你们两个要真想去废品站,就等你爷爷哪天有空再说。”曲仲春并没有被小哥俩那满含期盼的小眼神打动,他果断拒绝了。 曲南亭和曲罗泉瞬间就蔫儿了,小脑袋耷拉着,连胡乱翘起的呆毛都塌了下去,叫人看着怪不忍心的。 “你俩别不高兴,下回,下回咱们再一块儿去——”俩侄儿就算低着头也比小曲宁高好一大截,没法子,她只能垫着脚尖,努力去够曲南亭的头顶,结果失败了。她那小脸蛋儿瞬间变得红扑扑的,手顺势落下,拍在曲南亭的肩膀上,装出一副本来就准备拍他肩膀的模样。 嗯,这可是面子问题,不能丢哒! 然后她接着说:“你俩乖乖的,等我回来就给你俩带奶糖!” 唉,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小哥俩并不关心有没有奶糖,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小曲宁许下的约定上头,为此,他们还使出来之前嫌弃过无数次的拉勾勾大法。 在北疆那会儿,他俩一看到有小姑娘拉勾勾就撇嘴,呵,幼稚! 可现在呢,他们俩只有一个想法,拉勾勾棒棒棒! 啪啪啪,是打脸的声音。 快到晌午的时候,曲长湖带着小曲宁到了位于县城西侧焦家胡同的废品回收站,还没进门就能看到里面堆积的各种杂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他把车子寄存到附近的一处人家,一手提着军绿色的行李包,一手牵着小曲宁悠悠地朝门口走了过去,边走边想理由—— 说是过来买废纸回去当火引子的?不成,这太假了,谁家吃饱了撑的花钱买书当火引子啊,是麦秸不够多,还是棒子皮不够烧?! 就说是过来买书的?家里穷,书店里的书买不起,想看看废品回收站里头有没有旧的?嗯,应该行…… 不过他想的这些都没派上用场,毛票一塞,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句话都没多问,直接就把人带进去了,让他们随便挑,出来的时候再按本数算钱。 一拐两拐的,那个中年人带他们到了其中一间库房的门口,停住之后他指了指里头,“整个废品站收进来的书全在里头了,你俩随便挑!要是找不着自个儿想要的,你们就问里头的那个瘦高个,叫他帮你们找。” 把话撂下之后,他就走了。 曲长湖和小曲宁迈步进去之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这,这哪里像是废品站啊,分明是一间干净又整洁的书店。木头板子订成的简易书架列成了一排排,上头整整齐齐地戳着好多种书。而在库房的中间,有四五箱子散乱摆放的没有上架的书,在这些箱子旁边立着一张破课桌,上头摆着刷子、浆糊之类的工具。 中年男人提到的瘦高个就坐在桌子旁忙活着呢。 “同志,您好!”曲长湖跟瘦高个打起了招呼。也是这会儿,瘦高个才发现库房进来人了。 “来找书是吗?进来吧。”瘦高个没啥笑模样,不过做的事儿倒也不显得冷淡,“书都在这儿呢,你们喜欢哪本就拿哪本,不过事先说清楚了,最低三分一本,贵的可能要五六毛……” “应该的,应该的……”曲长湖点了点头,对这个价格没半点不乐意。 瘦高个这回笑了,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行,那你们找吧。” 爷俩找啊找,当然,主力肯定是曲长湖,一来小曲宁这会儿正装半文盲呢,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突出了,二来,小曲宁个子矮,上头那两层的她得费大劲儿仰着脑袋看,快不了。 看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曲长湖找到了代数第一册,剩下的还是连个影儿都没有。倒是小曲宁的收获颇丰,她从一排线装书里头,找出了一本《灵枢经注》,还有一本《医方杂论》,摸着纸张还有书页泛黄变酥的程度,像是很有些年头了。 “爸,爸,你看,你看——”曲宁乐得眉毛都跳了跳,两排白生生的小乳牙都露出来了,笑容可灿烂了,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压得挺低,“刘爷爷给我看过照片的,他说他找这两本书找了好久呢,嘻嘻,没想到被我给找着啦!” 曲长湖稍微翻了两页,哎呀,看不懂!不过也没关系,闺女都这么说了,他还能不给买?买,必须买。 等拿到瘦高个那儿一问,好嘛,代数第一册五毛,医书更贵,两本一块五毛,算下来,这些能抵十几个大肉包子呢。 “行,我们要了。”曲长湖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叠毛票来。讲真的,他觉得有点肉疼,当然心也疼,可没法子,这个代数第一册侄子需要,两本医书又是闺女点名要买的,贵也就忍了。 “这几张就够了。”瘦高个只从中抽了十张出来,然后把书郑重地交到了曲长湖的手上。他明明少拿了一半的钱,这会儿却笑得像占了大便宜似的。 小曲宁看出来了,再把之前的事儿和库房里的小细节一串,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这次碰上了一个真心爱书的人,即使大环境是那种样子,他依旧坚持好好对待手中每一本书。他一再提价钱,就是想试试小曲宁他们从废品站买书是为了啥,如果只是为了烧了毁了,听他说五毛、一块五的时候怕是就翻脸了。 在小曲宁他们离开前,瘦高个低声说了句,“好好对它们……” 当然,知识就是力量呀! 回到家之后,小曲宁立马抱着那两本书去卫生室找刘教授献宝去了。如她所料,刘教授看到这两本书后,手抖得呀,那叫一个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书脊,这回他确定了,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刘教授的眼圈立马就红了,眼泪差点流下来。他哽咽着,好半天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乖,乖宝啊,好,好孩子,好,好啊……” 想想七年前他刚来的时候,心灰意冷得很,那会儿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也没想怎么着,一切都只是为熬日子罢了。谁能想到,他这日子越过越好,心情开阔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好,头上的白发竟然有反黑的迹象了。眼瞅着他就要平反了,乖宝又为他找来了失传许久的医学典籍,他这颗心火热火热的。 真的,他觉得自个儿还能再干二十年,看许多许多病人,教许多许多学生。 “乖宝,你可真是爷爷的小福星!”这会儿,刘教授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笑着揉了揉小曲宁的发顶,笑容慈祥和蔼,同时,眼底却透着几分不舍。他从抽屉的夹层里头,把家里传下来的一枚羊脂白玉云纹玉牌塞到了小曲宁的手里,入手的触感温润又细腻,色泽柔亮,再看雕工也是难得的精巧,一看就不是普通玩意儿。 他忍住了,没把自个儿快要回京城的事儿说出来,“乖宝,这个你留着,等到时候……也算是个念想。” “我不要!”小曲宁说这话的时候都带上哭腔了,俩眼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她瘪了瘪嘴,说:“刘爷爷,你是不是要回家啦?” 曲宁告诉自己:忍住,忍住,不能哭,刘爷爷能回家说明要平反了,这是好事,大好事…… 可她还是想哭! 这些年,她把刘爷爷当师父,当长辈,当成是一家人,可现在,分离近在眼前。或许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分离这个两个字,太讨厌了! “不是回家,是回去工作,现在国家需要我,病人也需要我……”刘教授轻声哄小曲宁,“我的家不就在这儿吗?” 从京城出来的时候他孑然一身,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乖宝、仲冬老哥、长湖、小年、郭静……他们都是家人。 34.大学生 人的一生中,聚散分离总是常态, 这道理曲宁懂, 她都懂, 可真正经历的时候却还是难过得要命。她耷拉着小脑袋,肉肉软软的两只小手在脸上又擦又抹,可眼泪就像流不干净似的, 还是顺着脸颊滴答了下来。 这下可把刘教授给吓坏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围着小曲宁转磨磨, “乖宝,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还没走吗?其实回京城的事儿也就刚有些眉目, 真要回去怎么也得三四个月之——” 话还没说完,他就想打自个儿的嘴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乖宝这回倒是没发洪水,而是抽抽噎噎的应了一声。她把眼泪一抹,抬起了小脑袋,俩眼睛红得跟兔子眼似的, 鼻头也红通通的, 小嘴瘪了瘪,小模样可怜巴巴的。 之后她开始提要求, “那刘爷爷, 你能跟我拉勾吗?等你回京城了, 也要记得给我写信, 千万千万别忘了我们呀……以后可要准点儿吃饭,别忙着忙着就忘了这茬……” “好好好,拉勾,拉勾!”刘教授愿意陪小曲宁幼稚一把。其实,他才担心小曲宁把他给忘了呢,毕竟她年岁还小,日子一久,身边的小伙伴再一多,兴许就没他这个老头的位置了。 “刘爷爷这阵子就在我家搭伙儿好不好?”曲宁的大拇指跟刘教授的碰了一处,同时又说:“等过几天,咱们一块儿去县城吧,县委大院旁边就家照相的,咱们可以拍大合照!” 这样一来,欢乐的团聚时光既能存在记忆里,也能保留在照片中。 “好好好,去搭伙,去拍照,到时候咱们爷俩多拍几张——”刘教授越想就越觉得小曲宁的主意好,当下就连连点头,胡子也跟着颤了几颤,“这样,就算日子久没见,乖宝也不会忘了爷爷长啥样了!” “哼,刘爷爷小瞧人,就算没照片,我也不会忘了你长什么样子的!”小曲宁气得噘起了嘴,眉头也皱成了墨团团。对,她不高兴了! “对不起,是我错啦,乖宝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回呗!”刘教授忍着笑,赶忙道歉。其实,要不是怕乖宝恼羞成怒,这会儿他都要笑出声来了,小乖宝哟,咋这么可爱呢! 这话小曲宁爱听,心里一高兴,她当然就原谅刘教授了。之后呢,她试图把刘教授塞给她的那块玉牌还回去,只是他老人家怎么都不肯收下,她还他躲,她追他跑,她那小胳膊哪里拧得过刘教授的大腿呢。没办法,她只能暂时先把玉牌留下了。 一来二去的就快到晚饭时候了,爷俩大手牵小手,晃晃悠悠地去了小曲宁家。说好了要搭伙儿嘛,当然是宜早不宜迟。其实,就算小曲宁不提这茬,过不了两天刘教授也得厚着脸皮上门说搭伙的事儿。他都想了好多年了,之前不好意思提,可眼瞅着过几个月他就得回京城了,到时候想吃都没地儿吃去……跟这一比,脸皮算啥,又不能当饭吃! 晚饭大家吃得都挺痛快的—— 青椒炒腊肉咸香中带着辣意,滋味诱人,绿生生的青椒与色泽鲜亮的腊肉片混杂在一处,在白瓷碗的衬托下异常显眼,叫人光看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当然,要说颜色漂亮,西红柿炒鸡蛋必须有姓名,嫩黄的鸡蛋自带柔光,而经过翻炒的西红柿颜色更是艳艳的红,红黄搭配特别吸引人眼球。这道菜味道也毫不逊色,爽口开胃,酸中微微带着一点甜,其中又融合了浓浓的蛋香,恰到好处,完美至极。 桌上最大的盆里盛着乱炖,里头有鸡块、土豆、豆角、西红柿、辣椒,食材甭提多丰富了。鸡块已经被炖得非常软烂了,因为浸足了汤汁,色泽呈酱红色,一口咬下去,软嫩咸香,再多品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舌尖有一股极淡的辣意。而土豆这时候已经面面糊糊的了,用筷子一夹就碎,这时候最考验一个人用筷子的水平高低。因为吸足了汤汁,再加上土豆本身的独特香味和口感,叫大家说,土豆比鸡块还要香一些…… 也只有红卫,跟被雷劈了似的,一整桌的美食都换不回他出窍的魂儿。 他心里苦哇! 晚上刚一到家,三叔就塞给了他一本书,说让他先学着,等明儿再给他找剩下的。爷爷发话说,家里的煤油尽量都省给他用,让他使劲儿读。爸妈就更直白了,直说让他学那个头悬梁针刺股…… 曲红卫:??? 等了解了前因后果,他的心哇凉哇凉的,考,考试??还是全国统一的那种?可他高中压根儿就没学到多少知识啊,咋考,咋跟全国的同龄人比? 他这心里没底啊,于是乎,翻开了那册代数,准备给自个儿压压惊鼓鼓劲儿……可不看不知道,一看,他觉得自个儿像个文盲。 得,他更慌了! 曲宁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咋回事了,很显然,高考综合症,她懂。小姑娘特意夹了个鸡翅膀,用自个儿的碗接在下头,然后从凳子上出溜下来,颠颠地跑到曲红卫那边,把鸡翅膀放到了他碗里,咧开嘴儿露出一排小白牙,“大哥,你吃!” 嫉妒!! 除了总是挨着小曲宁坐的曲仲冬和岳翠云,大家伙儿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红,好吧,其实曲仲冬和岳翠云也眼红。又不是顺手的事儿,而是隔着半边桌子呢,这么远,她还非要给她的大哥哥夹菜,可见是真爱了! “乖宝,你偏心眼儿,咋就给大哥夹?我呢?”坐在曲红卫左手边的曲红军意见比天大。 “就是,咋不给我们夹呢?”曲暄心里可酸了,酸得他都吃不下饭了。 “才不是偏心呢,大哥哥要考大学啦,得好好补补。”小曲宁说这话的时候可理直气壮了。 “那,那我,我也要考!” “乖宝,你看我看我,我可比大哥哥聪明,考大学还是得指望我!” “乖宝你等着,我也考一个给你看看!” “……” 曲红卫对着这群弟弟冷笑起来——所以说啊,要这么多弟弟干啥,一个个就会给他捅刀子。 “嗯嗯嗯!”曲宁乐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笑窝窝特别明显,她就爱听哥哥们说自个儿的雄心壮志,“都考,都考,到时候我们家就有好多好多大学生啦!” “红军哥,你想吃啥?我给你夹。” “国庆哥呢?” “国胜哥,来,你的土豆……” “我知道,哥你想用炖菜的汤泡馒头是不是?” “小哥哥,给你鸡爪子~” 曲宁可忙坏了,得给这个哥哥舀西红柿炒蛋,给那个哥哥夹肥肉多的腊肉片子,还有要吃土豆的,要吃炖菜汤的……她都得照顾到。好一会儿功夫,她蹬蹬蹬跑过来,蹬蹬蹬跑过去,小脸儿红扑扑的,额头上都冒汗了。 这群臭小子,居然这么使唤我们乖宝! 曲仲冬狠狠瞪了红卫他们几眼,开始教训他们,“考大学的事儿,出了门你们就是烂在肚子里也别不准提,跟谁都不能说,听到没?” 也不只是几个小的应了,曲长海、王招娣他们全都郑重地点了头。人家担着干系把这事儿告诉他们家,他们得知恩,怎么能把这事传出去给人家惹麻烦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曲红卫的哈欠就没停过,眼泪都被挤出来几滴,可见是困得不行。大家一问才知道,他昨儿看书看入迷了,后半夜才睡。 “大哥,我给你按按,一会儿就好了——”曲宁一想等会儿他又得去轧花厂上班,就有点坐不住了,“刘爷爷教过我的,我都记着呢。” 别说,还真有效,效果杠杠的! 满打满算,小曲宁也就给曲红卫按了五分钟,可就是这短短的五分钟,曲红卫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再没完没了的打哈欠了,瞧着神色清明了许多。 “哎,还真管用,我感觉这会儿脑子清楚了好多,打盹劲儿都没了……”曲红卫的脸上堆满了喜色,他转身,一把把小曲宁抱起来举高高,嘴上也不停夸着她,“乖宝,你太厉害了!你咋这么厉害呢,说,你是不是天上的小仙女下凡来的?” 嘻嘻…… 小曲宁红着脸蛋儿,抿着小嘴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后,该上班的、该上工的还有该上学去的陆陆续续出门了,也就曲长湖没动,他准备带乖宝去市里的几家废品回收站看看,兴许能多凑几本高考要用的资料呢。 “咱们也走吧,去市里喽~”出门前,曲长湖攥住乖宝的小手,乐呵呵的说了句。 “走走走!”应声的不是小曲宁,而是穿戴一新的曲罗泉。曲南亭就站在他旁边,也是换了身干净衣服的。瞧小哥俩的神情,兴奋中含着期待,可以说是非常想跟小曲宁他们一起去市里了。 “你俩干啥去?”曲仲春当头就给小哥俩浇了一盆凉水,“就在家乖乖呆着,你六爷爷和你乖宝姑姑去市里是干正事的,带你俩去不是添乱吗?一个大人哪看得住三个娃儿?” “太爷爷,你上回就是这么说的……”当然,曲罗泉哔哔这句话的时候只敢用小声,后来才理直气壮起来,“可上次出门前小姑姑答应我们啦,说下回带我们去的!” “是啊,小姑姑说话都算话的。”曲南亭立马给小曲宁戴了顶高帽儿。 唉,长辈不好做啊! 曲宁抿着小嘴儿纠结开了,她好为难的。 “你乖宝姑姑说的下回那是去县里的废品回收站,这次是去市里,能一样吗?”姜还是老的辣,曲仲春瞬间就想到法子驳回俩小子的请求了。 小哥俩:咋,咋还能这样?这,这不是胡搅吗?! 可没办法,他俩这回去不成。 从他们这儿到市里先是得走到大路上,然后再转两回车才能到。经过乡下的这趟公交车有点破,开起来晃晃悠悠的,车上还有一股子机油的味道。一路上,曲长湖都没放开小曲宁的手,车上人太多了,他当然得小心再小心。 颠簸了一路,终于,他们到了位于天葵路78号的那家废品回收站,一看门口就比县里的那家气派多了,而且人来人往还挺频繁的。他们俩进大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人提着大袋子出来,八成啊,也是过来淘东西的。 这家废品回收站里头的书是一箱箱堆在角落里的,想要从里头翻出他们想要的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过他们俩运气不错,才翻了两个箱子就凑齐了一套教材,但数理化自学丛书就难找了,翻遍了也只找到了其中的两本。 没办法,只能再去下一个废品回收站了。 在第二家,他们又凑齐了一套高中教材,找到了七本不重复的,这回代数四册、化学四册、三角和立体几何算是齐了,他们还需要再找物理四册、平面几何两册、解析几何和三角。 临出门前,小曲宁偶然间往左边墙根儿那瞥了一眼,这视线就挪不开了,也不知道是为啥,她就觉得在那儿蹲着的脏罐子特别合她眼缘。 她不由得吧嗒了吧嗒嘴儿,心也痒痒起来了。 哎呀,好像把这个带回家啊! 废品站的老大姐跟人精似的,她瞧出了小曲宁的心思,就笑眯眯的问了句,“小姑娘,你想瞧上那个陶罐了啊?” 她也是瞧着曲长湖出手大方,一堆废书,居然肯花三块钱,她这眼珠儿一转,心里就有想法了。 “大姐,您看,这陶罐……”曲长湖那是真疼闺女,见小曲宁确实有那个想法,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开口问了。 “不瞒你说,这陶罐吧,的确不是啥好东西,在我们这儿扔了好久了,就是在外头吃灰,可是吧,到底是公家的东西,白给你们我就犯错误了,这样,两毛钱,你们拿走,怎么样?”这位大姐给了个一口价。 三块钱都花了,再多花一毛两毛,曲长湖也就没那么在乎了,两毛钱买乖宝开心,他觉得挺值的。于是他很干脆利落地捻了两张毛票出来,递给了那个大姐,“行,那我们要了,不过大姐你能不能帮忙找点废纸来给我们裹上啊,我们好抱着……” “行行行!”那大姐满口答应,还真找了些废纸,帮他们把陶罐裹了好几层,还送了他们一块破布,对角一系就是个小包袱了,提着正好。 曲宁提着这个小包袱,心里美滋滋的。她总觉得,这回他们占大便宜了。不过废品站的这个大姐显然不这么想,等曲宁和曲长湖一走,她转身就跟同事炫耀——哎呀,今儿可真走运,碰上俩人傻钱多的,两毛钱,买了个接雨水的破陶罐…… 35.淘宝啊 曲长湖和小曲宁从这家废品回收站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不过身上带足了粮票, 就不愁找不到吃喝。父女俩边走边踅摸, 瞅着,又问了几个人, 他们一致推荐隆盛包子铺, 说那里的猪肉大葱的包子皮松软, 馅香浓, 顶顶好吃,老大一个也才一毛钱。 那是得去尝尝! 父女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别看饭点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隆盛包子铺门前依然有□□个人在排队,卖包子的大婶儿还在那喊‘猪肉大葱馅儿的得再等两分钟,急着要的可以买牛肉萝卜包啊!’,看这情形, 包子的味道应该差不了。 两分钟嘛, 曲长湖和小曲宁还是等得起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他们当然得尝尝这铺子的招牌包子是啥味道了。 没过多一会儿,就有俩人抬着三层高的大笼屉从后厨出来,咣当一声, 放到了柜台上。那大婶一手捻起油纸,一手攥住笼屉盖子上的把手, 大着嗓门问:“猪肉大葱的来了,你, 要几个?” “来俩~”这时候正好轮到排在小曲宁前头的小伙儿。他刚一应, 卖包子的大婶就把笼屉盖掀开了, 热气瞬间就涌了出来,一个个白白胖胖带褶的大包子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爸,我们要几个啊?”小曲宁踮着小脚看啊看,肚子咕噜噜叫得更欢实了。先不说味道咋样,光看这暄腾腾白蓬蓬的包子皮就能想象到它口感是何等松软,一口咬下去如果能尝到被蒸出的汁油的话,那就更绝了。 “仨,给我们来仨!”后面这句曲长湖是说给卖包子的大婶儿听的,他兴奋地想要搓手,迫不及待啊! 因为刚出锅的关系,哪怕隔着一层油纸也还是烫乎,曲长湖就没立刻把包子分给小曲宁,而是在左右手之间来回倒腾,嘴里也嘶嘶的吸气,没多大一会儿,指头尖就被烫红了。 “爸,我来拿,我不怕烫!”曲宁心疼她爸,白生生的小手并拢在一块儿,举到她爸的眼前。 曲长湖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眼泪好悬没流下来,他的乖宝多好啊,他敢说,天底下再没比乖宝最好的孩子了!当然,包子肯定是不能给她的,“没事儿,爸手糙,更不怕烫。” 等热乎劲儿散了些,曲长湖才把其中分给小曲宁。俩人打开已经被水汽熏得湿乎乎的油纸,然后对准暄暄软软的大包子就是一口,啧,有点失望啊! 这包子皮还不错,暄腾腾的,还有些许筋道,带着谷物特有的醇香,入口还有丝淡淡的甜意,可里头的猪肉大葱馅就很一般了,葱油香不够浓却有点腻,跟他们自家做的猪肉大葱包子一比差了老大一截。 “就这滋味也叫顶顶好吃?要是叫他们尝到咱家的猪肉大葱包子,那不得美疯了啊!”离得远了,曲长湖才嘀咕了两句,“咱们家要是能开铺子,排队的人估计得从街头排到街尾吧,努努力没准儿能卖到全国去……” “爸,我信你,你肯定能行的!”曲宁仰着小脑袋,眸子里仿佛有光,话音一落,小嘴儿也抿了起来,瞧这神情郑重极了。 曲长湖懵了一下子,我,我刚刚说啥了?? 等回想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僵硬了,笑是不可能笑出来的。其实吧,他就是顺嘴一说,万万没想到宝贝闺女把他随口说的话当真了。 “那啥,这不是政策不允许嘛……”曲长湖硬着头皮说了句。 “要是政策允许了呢?”小曲宁眨巴着俩大眼问,“那咱家开包子铺不?卖不卖给全国人民?” “开!”曲长湖倒是答应得干脆,他想了,这都多少年了,上头一直没开这个口子,咋可能这三五年内就放手让老百姓自个儿干了,反正他先应着,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爸,爸,你可得记着呀!”小曲宁乐弯了眉眼,笑得可甜可甜了。等以后政策真放开了,她就把今天这事儿拿出来说,叫她爸早点抓住机遇,没准儿她还能因此当上富二代呢。 点着点着头,曲长湖突然有点慌,总感觉自个儿好像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约定。 后半晌他们去了第三家废品回收站,进门的时候曲长湖主动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打开给看门的大姐看了看,小曲宁的包袱也不例外。他们解释得很清楚,这些东西是从其他废品回收站花钱买的。 看门的大叔挺高兴 ,没多说啥就放行了。 轮占地面积,这家废品回收站比不上前两家,不过废品真多呀,别说三个库房了,就是院子里头都占得满满当当的,书尤其多,堆得跟小山似的,不过好些都长了霉斑。 从这里头找书,难啊!但再难也得找,曲长湖每找完一摞,小曲宁就把这摞书摆好,这样一点点,一人多高的书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排得整整齐齐的书,瞧着心里都舒爽几分,而且也腾出来了一大块地方。 末了,小曲宁还找了几块破塑料布,叫曲长湖帮着盖在了书堆上头,这样总归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小半天的辛苦没有白费,曲长湖挑拣出了两套完好的高中教材,还凑齐了他们需要的物理四册、平面几何两册、解析几何和三角,就是有两本书缺了些页,不过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除了高考要用的教材和参考书,小曲宁还翻出了两本古菜谱,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就能辨出一个‘食’字和一个‘珍’字来。要不是之前她下意识多翻了几页,瞧出了名堂,怕是就错过这两本书了。 “这是……讲怎么做菜的?”曲长湖也翻了翻这两本书,“老祖宗们可真会玩儿,做菜都写成书,这么算下来,里头的方子没准儿是几百年前的呢,那会儿的文化人肯定比咱们会吃……乖宝好好收着,等你上了学,认识了这些字儿再学,到时候做了菜可得先给我尝!” 其实吧,曲长湖的重点在最后一句。 “嗯嗯!”小曲宁乐颠颠地点了点头。她答应了没错,不过真到那时候,菜会到谁的嘴里可就说不定了。 到门口付钱的时候,看门的大叔就问:“你们还要不要陶罐的?咱们这个废品站有好些瓶儿罐儿的,实在是占地方,要是这两天处理不出去,兴许就得砸碎了运到大沟里头去……你们要是想要,就去挑,多少给点就成。” 他也是因为知道曲长湖从上一个废品站买了个陶罐才有这么一问。 “行,我们去瞅瞅,谢谢您啊!”曲长湖对那些破瓶烂罐没啥兴趣,可架不住小曲宁想去看啊,他当然得应下来。 小曲宁从杂物堆里兜了一圈,挑出了个小杯子,一只陶鸡,还有一只上了釉色的小陶狗。这三件个头都不大,她那小短胳膊就能兜住。她可高兴呢,“爸,你瞧,回去我就把这只小陶狗送给爷爷,他是属狗的,这只陶鸡送给大姑姑,她属鸡,我都记着呢!” “你就想着他俩,咋都不送我?”曲长湖吃醋了。 “我记得可清楚啦,爸你是属大马的,可这儿没陶马呀,要是有,我肯定会给你买的!”对,没错,这回小曲宁打算自己掏钱的。她身上有一块钱的巨款呢,买这几件应该够了。其实吧,她并不懂古董,只是觉得满屋子的陶器、瓷器里头,就只有这三件和她的眼缘,叫她挪不动步,所以她想买下来。 曲长湖认真踅摸了一圈,还真没有陶马,这回他没话说了。闺女的心里是有他的,怪只怪这儿连只陶马都找不出来。 这三件都灰扑扑的,个头也不大,尤其是陶鸡和陶狗,除了当玩具真没啥用处。看门的大叔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三件就只要了五分钱,挺厚道的。 “叔叔,给你!”小曲宁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了个五分钱的硬币,抬手递给看门的大叔。这时候曲长湖也把钱掏出来,递了过去。 “收我的!” “收我的!” 他们俩默契十足,几乎是同时说了同样的话。 “爸,这是我给爷爷和大姑姑买的,得我掏钱才行!”小曲宁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她带在身上的这些钱并不是从压岁钱里拿出来的,而是她天天帮忙喂猪挣得‘工钱’。 “你这丫头可真懂事儿,这才多大一点儿啊,就知道事事想着长辈了,好样的!这样,你来掏钱的话,叔叔就收两分。”提到叔叔这个称呼的时候,看门的大叔心里还有点虚,按他的年纪,孙女这么大还差不多。 “谢谢叔叔,叔叔人真好!”曲宁嘴儿可甜了。 曲长湖是拗不过小曲宁的,不过该絮叨的还是絮叨,“你呀,天天喂猪才挣个一块八毛的,给自己买点糖吃甜甜嘴儿多好,你倒好,整天想着给这个买给那个买……” 当然,说归说,他心里还是挺美的。尤其是当瞧见看门的大叔露出嫉妒的嘴脸之后,他的得意劲儿达到了顶峰。 哈哈哈,我家乖宝就是棒! 父女俩满载而归,一到家,小曲宁就迫不及待捧着小陶狗去找曲仲冬了,进门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哎哟,哎哟,可吓死我了!乖宝,你慢点,你爷爷就在这儿呢,跑不掉。”岳翠云看到这一幕,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直拍着胸口说。 “嗯嗯,我爷呢?我给他买了一只小陶狗,奶奶你看,可爱吧……”小曲宁双手举高高,把小陶狗展示给岳翠云看。 哼,不可爱! 嫉妒让岳翠云气乎乎。 36.大宝贝 “别听你奶瞎说, 她就是眼气——”曲仲冬撩开门帘从屋里出来, 嘴都快咧到耳根子那儿了, 他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来来来, 给爷爷瞧瞧, 哟, 也忒像真的了, 嘴里头的牙一颗颗的特分明,脖子上还套着项圈呢,耳朵尖翘着,尾巴也卷成三角了,可爱,这多可爱啊!” “呵!”岳翠云冷笑了一声。 “我就说吧, 天底下就没有比乖宝更孝顺更贴心的娃儿, 这礼真是送到我心坎儿里了……”曲仲冬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他把小陶狗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 乐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呵!”岳翠云又冷笑了一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家, 乖宝和你第一好!这回没给你买肯定是没找到小陶鼠,是吧, 乖宝?”虽然曲仲冬打心眼儿里认定乖宝和他第一好, 但眼下不能实话实说, 他怕老婆子眼气得吃不下饭。 “嗯嗯,我在里头找了好半天呢——”小曲宁连连点头,脸颊微微鼓着,小模样无辜又可爱,“就是没找到,不过没事儿,明天我就给奶奶编一个小老鼠!可不能说我偏心眼儿,我呀,和爷爷、奶奶都是第一好!” “好好好,我们乖宝最最公正!”岳翠云哪还顾得上跟曲仲冬置气呢,她只顾着点头附和了。之后她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小曲宁脸颊上的肉肉,咧嘴笑得欢实,“那奶奶就等着乖宝编的小老鼠了。” “那我——”曲长湖当然有话说了,乖宝一样没找到小陶马,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该编一只小马给他? 不过他刚一开口就被岳翠云怼了回去,小算盘白打了,“咋?还想要乖宝给你编小马?!美得你呀!还说最疼乖宝,结果呢,成天就知道给乖宝找事儿,生怕累不着她……” 曲长湖:说让乖宝编老鼠的不是你?? 当然,这句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些话,“妈,我咋不疼乖宝了,您可不能当着她的面乱说啊,她要是当真了咋办!!我又没说叫乖宝给我编小马,进来也是为了拿鸡毛掸子,那些书上积了一层灰呢……” 怎么说呢,他这些话顶多算是真假掺半,不过刚刚的话题到此算是打住了。 “爸,小陶狗你不洗洗啊?沟沟缝缝里头全是灰,擦都擦不干净的!”拿到鸡毛掸子后,曲长湖多嘴问了一句。 虽说小陶狗身上积了一层灰,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它本身是上了釉色的,这,这能直接用水洗吗?!曲仲冬有点怀疑,“万一洗坏了咋整?这可是乖宝特意给我挑的……” “应该没事儿吧,也没听说陶器啥的不能经水啊?”曲长湖想了想,他觉得可以,但也没把话说太满,“以前咱们这儿不是还有人用陶罐烧水来着吗?也没坏啊!” “行吧,那到外头洗洗去。”曲仲冬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到了院子里,曲仲冬端了个大铁盆过来,舀了半盆多清水,然后把小曲宁拿回来的陶罐、瓷杯、陶鸡和小陶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里头,用撩起水来冲缝隙里头的泥垢,岳翠云和小曲宁也都出来帮他清洗。至于那些书,就由曲长湖一个人忙活了。 小陶狗是最先被洗出来的,身子上果真有釉色,瞧着有点偏苔藓绿,但又有些淡,一双狗狗眼睁得圆溜溜的,犬牙一颗颗分明得很,四条小短腿儿直直立着,小脚趾胖鼓鼓的,可爱极了。那只陶鸡洗干净之后依旧是灰扑扑的,不过鸡冠、翅膀、尖嘴还有尾巴处的细节处理得特别精巧,逼真得很。 洗脏陶罐最费工夫,不过冲洗干净后模样相当的好看,大肚中间一道莲花纹路分隔上下,下半边润白,上半边却是黄绿彩陶,还刻有缠枝纹路,清新又素雅。不过要说手感,还得是那个小瓷杯,摸着可细腻了,柔柔润润的,模样小巧轻透,杯身上头的图案颜色可鲜艳了,画的有整整齐齐鸡全家,还有花花草草。 “哎,杯子底下还有字儿呢!”老了老了,岳翠云就稀罕鲜亮色儿,这不,拿着鸡全家杯就不舍得撒手了,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结果就叫她发现了杯底的字。 “奶奶,我瞅瞅,我认识好多字了呢!”曲宁的那颗小心脏怦怦跳得更欢实了,有字啊,可得仔细瞅瞅,没准儿,没准儿就是古董呢。 “好好好,给乖宝瞅,我们乖宝也算是个小文化人儿了!”岳翠云当然满口答应,边说边笑,眼角的皱纹都快挤到一处去了。 “大,明,成化年……”曲宁的俩眼睁得圆溜溜的,小嘴也张开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啥。闭上眼,抬手左揉三圈右揉三圈,挤挤眼,然后再睁开,眼前还是那几个字。 发了,发了! 小曲宁差点乐得一蹦三尺高。 “什么大明成化年啊?”正好这时候刘教授提着一兜菜从外头进来,这些西红柿、丝瓜还有茄子啥的是他出去看诊的时候人家给装的,推都推不掉。 “乖宝从废品回收站买了几个陶罐瓷杯啥的,喏,就这个鸡全家杯底下有字儿,写着大明成化年制呢……”曲仲冬顺嘴回了刘教授一句。他倒知道有个明朝,但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什么鸡全家杯啊?!!这,这可能是斗彩鸡缸杯啊,明朝成化年间的!”刘教授一听到‘大明成化年制’这几个字儿就好悬疯了,手里那兜菜直直落了地,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跟前。他想接过那杯子细看,可手不争气啊,一个劲儿地抖。 还鸡全家杯呢,明朝人要是听见了怕是要气得诈尸了。 “啥?真是明朝的?!”曲仲冬捂住了胸口,他觉得这刺激有点大。 刘教授才没空搭理他呢,这会儿他终于把疑似斗彩鸡缸杯的物件拿到手了,哪敢再分神啊,他的俩眼连眨都不舍眨一下,都恨不得黏在这杯子上。来来回回,他大概看了十来分钟,中间一言未发,可把急等着听答案的大家伙儿给急坏了。 “怎么样?是不是?” “真是那个啥斗鸡缸子啊?” “是明成化斗彩鸡缸杯……”什么斗鸡缸子,这不是胡闹嘛!纠正完称呼,刘教授接着说:“要说鉴定,我搞不了这个,毕竟不是学这个的,隔行如隔山啊,不过我有个老伙计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曾经跟我细讲过斗彩鸡缸杯,我也在华国博物馆里头见过真品……我觉着,八九不离十吧!”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找专业人员掌掌眼才成——”刘教授拿曲仲冬一家当亲人,他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半点儿隐瞒都没有,”不过眼下吧,还不是时候,我的意见是,先好好收着,等以后再找人鉴定。” “嗯,你说得对,就这么干。”曲仲冬当然信刘教授了,说实话,这会儿再接过这杯子,他觉得跟托着一座金山没啥区别,明朝的物件啊,大宝贝啊这是。不过一转念,他就想起铁盆里的另外三件了,忙招呼刘教授去看,“来来来,你帮着瞅瞅这三件,看看是啥来历?” 这可难倒刘教授了,他还真说不出这三件的具体来历,不过根据他那半吊子的水平来判断,看器型、釉色还有工艺等等,年代应该比斗彩鸡缸杯更久远一些,尤其是那只小陶狗,瞧着跟华国博物馆里的那只汉末绿釉陶狗极相像,各种意义上的像。 “具体的年代我也说不准,但看工艺、器形等等,可能是汉代前后,最晚至唐末……好好收着吧。”刘教授都麻木了,咋乖宝随随便便去废品回收站买点杯杯罐罐的就是宝贝呢,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麻木归麻木,最起码的好奇心他还是有的,于是他就问小曲宁,“这四件你花多少钱买的?” “额……我算算,陶罐两毛,陶狗、陶鸡还有这个鸡缸杯一共花了两分钱。”小曲宁记得很清楚,她朝刘教授连着比了两个二的姿势,小嘴儿咧得呀,两排小白牙全露出来了,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 两毛二,两毛二买四件宝贝?!!! 这哪儿是买东西啊,纯粹是天上掉馅饼吧! 刘教授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小曲宁的发顶,心想:这么着多少能蹭到点福气吧…… “乖宝,这四件宝贝爷爷奶奶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就还给你,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在把这四件陶器、瓷器收起来之前,曲仲冬跟小曲宁说了一声。 “不是四件,是两件,小陶狗已经送给爷爷啦,陶鸡要送给姑姑的。”小曲宁有自己的坚持,之前都是说好了的,说送就送。 “你听到你刘爷爷说的啦,这些可能都是宝贝——”曲仲冬还以为小曲宁不知道所谓的宝贝到底有多值钱,就解释给她听,“要都是真的,没准儿就是国宝了,就是老多老多钱都买不到的那种,你咋能送给我们呢!” “我知道呀!”小曲宁点了点头,“刘爷爷跟我讲过价值连城的故事,这四件要是宝贝,就价值连城,是不?” “对对,是这个词儿,乖宝你可真厉害!”曲仲冬这时候还不忘夸小曲宁呢。 “可这些宝贝都比不过爷爷和大姑姑呀!”这一刻,小曲宁笑得像花儿似的,她说这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在她心里,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宝贝嘛,她又不缺。 37.拍照片 曲仲冬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老泪哗哗地流, 嗓子眼儿也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愣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赶紧扎下脑袋,抬手胡乱抹了一通,眼泪止住的时候情绪也差不多稳定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 这才扬起头, 对小曲宁说:“哎哟,哎哟, 爷爷快要被甜死了!我们乖宝的小嘴儿咋这么甜呢, 说, 是不是吃蜜长大的?” “那奶奶呢?”岳翠云计较起来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的,乖宝说她一点都不偏心。 “奶奶也价值连城,比所有的宝贝加在一块儿都贵!”小曲宁边说边比划,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岳翠云眉飞色舞起来。 刘教授眼热极了, 他呀,梦到过好多呢,乖宝爷爷长爷爷短的叫他, 每回他都是把自个儿笑醒的。这会儿他没忍住, 就发了发感慨,“我活了这大几十年, 还没见过比乖宝更孝顺贴心的小棉袄了, 你们俩真是好福气啊!” 在双曲公社这边, 认干亲这种事儿挺常见的, 不过一般都是在关系走得很近的人家里挑,毕竟认了干亲之后两家就要当亲戚走动了,逢年过节要送礼回礼的那种。其实,刘教授动过认干亲的主意,干爷爷也是爷爷啊! 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好意思开口,他无儿无女,身上又背着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认干亲会拖累乖宝。现在,他平反有望,也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可还是犹豫,一来,被抄没的家产还不知道是啥说法,万一啥也拿不回来,他就算再干十年八年也给乖宝攒不下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怕净给乖宝添麻烦,照顾老人辛苦着呢。 曲仲冬哪能听不出刘教授话里的羡慕嫉妒恨,要是他长尾巴了,这会儿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等他美够了,这才把四件宝贝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柜子里头,然后上了把锁,钥匙拿绳一拴,直接挂在裤腰带上了。 收拾完了,曲仲冬拍了拍系在腰间的钥匙,咂摸了咂摸,突然就来了劲头,他说:“乖宝,过两天咱们爷俩再去废品回收站溜达溜达?说不准又踅摸着宝贝了呢……” “又去废品回收站?那这回总该带着我们一块去了吧?”正好这时候南亭和罗泉扶着曲仲春打外头回来,小哥俩听到这句后就稳不住了,急忙表态。要是这次再不带他们,他们就要生气了! “行行行,咱们一块儿去!”曲仲冬答应的干脆。他也是想着,再推到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小哥俩去了,过几天他们就要到生产队小学念书去了,当然,乖宝也是一样。 “啊,还去吗?”下班回家的曲红卫也听到曲仲冬说再去废品回收站的话了,他这心里呀,热乎的不行,俩眼瞬间就湿了,“我瞅了瞅,这些书够了,不用再去给我找了!” 一想到三叔和乖宝为了她跑遍了县城和市里的废品回收站,在成山的废书堆里一本本的翻找,千辛万苦才给他凑齐这一套参考书,曲红卫这心里啊,烫乎乎的,身体里的热血在沸腾,他下定决心,不管多难多苦,也要把高考这一关闯过去,成为大学生,叫他们的辛苦不白费。 “你想啥呢?我们是去废品回收站找宝贝的……”曲仲冬毫不留情,一盆凉水浇在了曲红卫那颗火热火热的心上。 曲红卫:合着是我自作多情了???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这才算聚齐了。趁着这个时候,曲仲冬就提出,“趁着南亭、罗泉还有乖宝没开学,还有空儿,咱们抽个时间到县城去拍照吧,这不,老刘说不准啥时候就回京城了,咱们多拍点照片,叫他带回去几张,省得他忙起来把咱们长啥样给忘了……” 当然,后面这句是在开玩笑,他也是不想把气氛搞沉闷了。 “好啊,好啊!” “长这么大我还没拍过照片呢~” “我要跟乖宝拍,就我们俩!” “呵呵,轮得着你?乖宝肯定先跟我拍!” 都还没确定啥时候去呢,家里的娃儿就为这事儿掐起来了。大人们没吭声,就冷眼瞅着孩子们上蹿下跳,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想跟乖宝拍照?问我我们的了吗?! 虽然在乖宝先跟谁拍合照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不过去县城照相这事儿大家都没意见,商量过后,时间就定了在后天,曲长海、曲红卫还有红军他们都放假。 到了这天,一放假就喜欢赖床的红军、国庆他们五点多钟就打炕上爬起来了,你挤我我挤你的刷了牙洗了脸,然后就一个劲儿地摆弄头上的毛茬子,想让自个儿显得更俊更精神。吃过了早饭,他们一大家子坐上队里的牛车,晃晃悠悠地奔县城去了。 他们没有直奔照相馆,而是先去了趟曲一一家,主要是想跟她说一说恢复高考的事儿,高中整套的教材他们都带过来了。孩子们没上去,就在曲一一他们大院里玩儿,也就曲仲春、曲仲冬还有曲昭武进了门,废话是一句没有,等门一关,曲仲冬就进入正题了。 “今年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没批下来,你知道这事儿吧……”曲仲冬问了句,在看到闺女和女婿齐齐点头后,他继续说:“京城那边传过信儿来了,说高校招生要改革,可能要统一考试才能进去,事儿还没定,不过风声是这样的。” “这两天,老三和乖宝从废品站里头翻出了几套课本,闹革命前的,还有一套参考书,叫,叫数理化自学丛书的,红卫已经开始看了。”曲仲冬又说:“他高中没学到啥,可不就得先飞,援疆和援朝要不要也准备着?” “四叔说的没错,就在月初的时候,上头召开了教育工作座谈会,就在讲恢复高考的事,支持的人非常多,这段时间,京城那边又在开会,还是在讲高校招生的事儿,我感觉,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援疆和援朝要是想上大学,是该准备着了。”曲昭武知道的更详细,这是他听刘教授说可能会恢复高考之后,特地拍电报到老首长那里打听来了,消息来源非常可靠。 “考,得考!”曲一一和冉明理当然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他们俩的工作就是这么来的。不过夫妻俩也清楚,光他们俩坚定没用,得援疆和援朝想考才行。于是,俩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这哥俩,在他们中间扫过来扫过去。 “嗯,考,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怎么能不抓住!”原先是想考不能考,现在既然有希望,当然不能放弃。像援疆,他已经工作五年了,援朝也在小学教了三年书了,就因为工作得久了,他们才更知道自身的不足。上大学,这是多好的进步机会啊! “教材我都给你俩带过来了,你们一人一套,不过数理化自学丛书拢共就一套,要不你俩就辛苦点,买了纸去抄,要么就请一段时间的假,到姥爷那儿住一阵子,跟红卫一块儿学……”曲仲冬把包袱皮儿一解开,两摞课本出现在了哥俩的眼前。 “嗯,我们明儿就去请假!”援疆咬咬牙,他真是下了狠心,“就算请不下来假也没关系,我俩都有自行车,下了班就骑车过去,跟红卫一块儿学,早上起早点出门再去上班,一边学一边抄书,更好……” 累点没关系,关键是有书可看! “嗯,不错,不错~”曲仲春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勉励他们的话,“现在你们已经先走一步了,这就是优势,剩下的就是坚持,只要坚持住了,结果绝对差不了!” 等把高考这事儿掰扯清楚后,曲仲冬说:“行,这事儿先搁一边,我们马上就要照相馆了,你们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啊! 曲一一他们一家四口赶紧梳洗打扮,个个都换上了新衣裳。 虽说县城就一家照相馆,但排队的并不多,主要是价钱真不便宜,而照片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没多一会儿,照相馆的师傅就给他们一家安排上了,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拍了两张大合影。 摁快门前,摄影师喊了好几遍,要笑,要笑…… 其实不用他这么提醒,大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团聚在一起真开心,能拍照留念真开心!笑,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大合照拍完,大家全奔着小曲宁去了,他们都和她一起拍照。像刘教授,他情况特殊,毕竟要回京城了嘛,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所以大家也不好跟他抢,就眼巴巴瞅着他和小曲宁拍了七八张照。 曲仲春和林美如辈分最大,年纪也最长,他们俩也霸占了小曲宁好半天,大家心里存着的意见比天大,但也只能忍着,没见曲仲冬都不吭声嘛。 等曲仲冬、岳翠云跟小曲宁拍完,小辈儿们就一拥而上挤开了曲长海、王招娣这些大人,他们造反了。 “你们有钱吗,就抢……”曲长海他们不是抠门,就是想拿捏小辈们一下,没钱瞎抢啥,后面排着去。 “有啊,我们带钱了!” “我带了一块多呢,能和小姑姑拍三张呢!” “我有两块钱,可以跟姑姑拍四张!” “红卫哥,借我五块钱呗,我要跟乖宝拍十张单独合影。” “还好我出门的时候揣了两张大团结,哈哈哈~” “呵呵,我一早就猜到你们会用这招了!” 小崽子们这是想翻天啊…… 膨胀了,他们一有钱就膨胀了! 38.小学生 曲长湖把两个裤兜都掏干净了, 在里头翻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两块钱, 剩下的几张全是毛票,这么一算,他居然不如家里的几个坏崽有钱?! 这哪儿成?! 赚钱,必须得努力赚钱! 曲长湖被刺激大发了, 当下牙一咬, 心一狠,就给自个儿定下目标了。他可不能一直这样, 不然他这做家长的面子往哪儿搁, 到时候镇不住家里的几个小子不说, 最怕乖宝也觉得他没本事……一想到这个,他的动力就足足的。 他大哥长海和二哥长江的情况也没比他强,一个掏出了四块三毛七分钱,一个摸出了三块零五分。兄弟三个缩在阴影处,你瞅瞅我, 我瞅瞅你,脸上的表情苦巴巴的,唉, 穷呀! 本来以为难兄难弟至少有伴, 可长江和长湖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大哥转头就背叛了组织, 腆着脸去跟红卫借钱了。两块钱一到手, 曲长海就乐了, 他才不管俩弟弟怎么跳着脚批他呢。 曲长海摊手, 心想:随便说,我有钱了!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曲长江和曲长湖团结起来,一唱一和的讨伐曲长海,不过吧啦吧啦说话的时候眼神儿却是在国庆、国胜、曲暄、曲襄这四个小子的身上打转,然后暗暗叹了叹气,嗨,谁叫他们没个上班挣钱的儿子呢! 哥俩心里有一丢丢的遗憾,不得不说,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 等拍完了一算,就曲长江和乖宝拍的照片最少,倒数第二就是曲长湖。对此,曲长湖竭力掩饰住了自个儿的心酸和嫉妒,装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一开口就拉足了仇恨,“乖宝可是我和小年的宝贝闺女,再怎么着我俩也不可能跟乖宝分开啊,拍不拍的吧,时间留给你们!” 曲长江听了想打人,呵,合着就他可怜是不是?! “啥意思,你说你啥意思?还想分出去单过不成?”曲仲冬一听他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当下就火了,“也行,就把你自个儿分出去,想带乖宝走,没门!” “就是啊,我们也不可能跟乖宝分开呀,除非你想分家单过……” “老幺,这就过分了,大好的日子你提什么分家啊!” 曲长海和曲长江上浑水摸鱼,借机狠狠抹黑了他们幺弟一把。这不能怪他俩不讲兄弟情,实在是幺弟刚刚说的话太气人了。 曲长湖:我说啥了我???冤死我得了! 他是想解释来着,但是没用,一听他开口,大家就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样子,让他心塞得不行。没办法,这口黑锅他只能认了。 像他们这种,一拍几十张的在县城都算是独一份了,也正如此,摄影师大哥工作劲头可足了,脸上的笑模样就没停过,到后半段的时候照相馆的领导都来了,之后还拉着曲仲春和曲仲冬套了会儿近乎。 其实他也没别的目的,就一条,他希望给小曲宁照几张个人照,不收钱的,主要是为了放在橱窗里展示给大家看。算下来他干这行儿也十来年了,小曲宁是他见过的最上相的娃儿,而且也不知道为啥,就只看着她,心里的那点烦心事不知不觉的就没了,笑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没看自打小曲宁进了照相馆,闹哄哄的声响就渐渐没了,之前又哭又闹的娃儿眼下都咧开了小嘴儿,露出了白生生的小米牙…… “不行不行不行!”要是说别的,兴许还能商量商量,这事儿是绝对不行的。也不止曲仲春和曲仲冬这么想,家里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就没一个同意的。 凭啥,他们都还没看够呢! 再说了,万一叫那些拍花子的看到了,盯上乖宝了咋办?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千日防贼的,要是乖宝真被盯上了,那得多危险啊! “老大爷,商量商量呗!就您家这小娇娇,俊模样当得起这个——”说到这儿,照相馆的领导竖起了大拇指,他可不是为了拍马屁才这么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豁出面子不要,死缠烂打。 “我当然知道,我能不知道这个?!”曲仲冬一句话把他的嘴给堵住了,“你呀,就甭琢磨这个了,你想想,我家乖宝都是十万里挑一的俊了,你把她的相片摆出来啥意思,暗示别人说,别来照相了,丑八怪?你还不如找个长得一般的,拍出照片来像天仙的帮你展示,这才显得你们照相馆的水平高啊!” 曲仲冬顺嘴胡说了一通歪理,结果愣是把照相馆的领导说蒙了。小领导心想:好,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呀! 交了钱拿了票,又约定好了取照片的时间,他们一大家子人终于从照相馆脱身了。援朝和援疆哥俩并没有跟姥爷家一起回双曲公社,他俩想着明天上班的时候跟领导说说看,要是能请假当然最好,他俩就直接带着换洗的衣裳去姥爷家住。如果不能请假,他们就下班之后再带着行李去,以后就晚上在姥爷家学习,白天正常上班。 可惜,他俩不怎么走运,正巧赶上单位最忙的时候,起码在这半个月内,请假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们哥俩咬咬牙不要这差事了,眼下都脱不了身的。没办法,他们只能先苦着了。 眼下正是九月头,暑热的余威还在,不过好在他们俩早出晚归,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当然,累是肯定的,从县城到双曲公社第六生产队这边来回得几十里路呢。 同样是九月头,小曲宁入学啦,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在同一天,南亭和罗泉兄弟俩也转学到了上曲小学,他俩读五年级。在不知道乖宝也要去学校的时候,小哥俩可不愿意去上学呢,光理由就找了七八十条,结果一条也没用上。南亭和罗泉一听说乖宝要去读一年级,屁颠屁颠的就去找太爷爷了,强烈要求去学校学知识,这是他们长到这么大头一回如此积极。 去报到的那天,曲仲冬和岳翠云四点多钟就起来了,和面擀面,煮的时候又放了羊肉疙瘩和烫好的青菜,还有黄儿嫩嫩的溏心荷包蛋,拿筷子一戳就流出来半凝固蛋黄的那种,裹着筋道劲弹的手擀面吃正好,增鲜提香,别有一番风味。 面这么好吃,可红军他们完全高兴不起来,一个个模样蔫哒哒的。唉,就他们不能去送乖宝上学。高中和初中离得都远,但上课又早,所以一吃完他们就得出门了,比乖宝走得要早。 “红军叔,国胜叔……你们不用担心,有我和罗泉在呢,我俩会好好照顾小姑姑的。”曲南亭倒是很懂几个叔叔,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不过在红军他们看来,这就是故意刺激他们呢。 “是啊,是啊!”曲罗泉不甘寂寞,连连点头,怒刷了一波存在感。 “接下来的这一年我们是不用担心,可你俩都五年级了,明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就要去公社读初中了,到时候乖宝才二年级,还在小学呢,你俩咋照顾她?”曲暄呵呵一笑,直接把关键点说出来了。 晴天霹雳啊! 南亭和罗泉直接傻了,手里的筷子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他俩都不知道。还吃啥啊,啥也吃不下了,现在他们俩只想哭唧唧。 “要不,我俩留级?”曲罗泉小心翼翼地瞟了他太爷爷一眼。 “哦,到时候叫别人说,哎呀,看,乖宝的俩笨蛋侄子,小学都留级……万一别人把乖宝也当成是笨蛋咋办,咱们这儿可是有句老话的,姑姑侄儿差不了一席篾儿。”曲仲春这回可没严厉的批评他俩,但效果好得出奇。 大人们都没吭声,他们就静静看着曲仲春瞎改老话,明明那句话是这样的——姑姑侄女儿差不了一席篾儿,他随口就给改成侄儿了。不过他们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实在是太机智了。 小哥俩可不敢动这个念头了,眼下,他们就只有一个盼头了。曲罗泉一把攥住了小曲宁的手,眼巴巴地瞅着她,模样可怜极了,“小姑姑,你早点升到五年级行不?” 曲宁默默地抽回了被他攥住的小手,不,实力拒绝,她还想好好享受轻松又自在的小学时光呢。这回南亭和罗泉笑不出来了,俩人的小模样和曲红卫他们之前一样蔫儿。 其实他们生产队和小曲宁年岁差不多的娃儿挺多的,一间大屋子盛了个满满当当。不过曲仲冬他们站在远处依然能一眼就发现小曲宁,倒不是什么亲人间的感应,而是小曲宁太显眼了。因为才忙完麦秋,孩子们被晒得跟黑炭头似的,整个屋里就她一个人奶白奶白的,好像能发光一样。 班上的娃儿总往曲宁那边瞟,尤其是曲宁的同桌胖丫,一会儿工夫她就扭头瞅了曲宁十来回。这也就算了,最叫曲宁别扭的是,胖丫瞅着瞅着就吧嗒开嘴儿了,还连着咽了几次口水,俩眼啊,比家里的灯泡子还亮。 “二丫姐,你……咋了?”胖丫大名叫二丫,她是曲栓子的孙女,和乖宝是一个辈分的,但年岁要比曲宁大,所以叫她二丫姐没毛病。 “乖宝,你好俊呀!脸蛋儿圆圆的,好像白面馒头,是不是也软软的,你能叫我戳戳吗?”胖丫的这话匣子一被打开就止不住了,“不对,不对,像鸡蛋,剥了壳的鸡蛋,嗯……好像也不太对,奶糖,对,你身上还有奶味儿呢,闻着甜甜的!”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吧唧了吧唧嘴儿,然后把口水咽了下去,“好想咬一口啊……” 能,能换同桌吗?!! 小曲宁压力有点大。 39.好吃的 “可我咋觉得乖宝的脸更像奶糕呢?!”后桌的曲宝山也参与了进来, 一提到奶糕, 他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明明更像奶豆腐吧!我爸从蒙北省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大一兜,又香又甜,哎呀,我又想吃了~”和小曲宁隔了一条窄窄过道的曲满仓说着说着自个儿就馋了。 “你们别说啦,说得我都饿了……”前桌的曲小梅转过身来说,她俩手捂着肚子,眼神直往小曲宁脸上飘, 尤其是说到饿字的时候。 莫名的,曲宁觉得腮帮子有点疼,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心里也琢磨开了,要不,还是努努力跳级算了?! 她之前接触的那些小哥哥小姐姐可没说想要啃她一口,同龄人的想法都这么危险的吗?! 中午放学的时候, 南亭和罗泉过来接小曲宁回家, 看到的就是她板着小脸的模样, 仿佛是在思考人生大事。他们俩当然得关心啦, 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她怎么了。这哥俩是怕小曲宁班上有调皮的小子欺负她。 “没事, 没事~”曲宁摇了摇小手, 然后抿抿嘴儿, 犹豫了一下下才说:“我在想, 要不要跳到高年级去?” “要啊, 要啊!”曲罗泉疯狂点头, 他生怕反应慢了会叫乖宝改主意,“小姑姑,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和我哥了,要不明天就跳到五年级吧,别犹豫了!” 本来吧,曲罗泉没打算提他哥南亭,可在他说到那儿的时候南亭就开始咳咳喀喀,存心提醒他,他这才多加了几个字。 “别瞎出主意!”曲南亭当然也想和小曲宁在一块儿上课,不过他想得比较多,主要是考虑到小曲宁跟不上五年级的课程,真跳级的话,怕对她以后不好。他觉得事儿应该这么办,“回去之后先别嚷嚷,请红卫哥哥他们出题考考小姑姑,要是真能跟得上五年级的课,咱们再把这事儿说出来。” “哎,对对!”曲罗泉的手巴掌接连落在了曲南亭的背上,他倒不是趁机占便宜,纯粹是乐晕了,他觉得他哥这提议简直不能更靠谱了。 到家的时候,罗泉表现得像是斗赢了的大公鸡,得意洋洋,骄傲极了,。他的下巴磕微微仰着,不咋宽厚的膀子甩开,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神扫过大家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哼,乖宝姑姑为了我们决定跳级了呢,她最稀罕我们,毫无疑问! 做人就是这么自信~ 本来,他们是打算偷偷摸摸请曲红卫出题,不过到底没避开其他人,还没五分钟呢,家里人就都知道小曲宁打算跳级的事儿了。 眼见事情瞒不住了,曲罗泉干脆全抖落出来了,他的重点是,“小姑姑最最最稀罕我了,吃早饭的时候我真的就只是撒个娇,说想要小姑姑早点升到五年级,没想到她就记在心里了,还可认真可认真的想了,哎呀,我最喜欢小姑姑了!” 一大家子控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小曲宁,偏心,怎么能这么偏心呢!他们不干了! 曲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她好冤枉的。 不过她解释之后大家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相信曲罗泉说的话,呵,唾弃他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哈,自作多情了吧!” “还最最最稀罕你?!想得美,哈哈哈哈哈” “人啊,是得有自信,可也不能自信过度吧……” “就是,就是,乖宝最稀罕的人可是我!” “呸呸呸~” “……” 说着说着,本来齐心协力笑话罗泉的,居然开始互怼起来,场面一度非常热闹。到最后,又变成了熟悉的场面,他们要乖宝说,在这个家她和谁最好。 哎呀,头疼,苦恼! 都怨她太受欢迎了! “大哥哥,你啥时候去出题呀?我想试试,没准儿能成呢——” 曲宁才不回答呢,而是扶着小脑袋转移了话题,“哥哥们教我的,我都记着呢,会的可多啦!” “肯定能成,我们乖宝这么聪明!” “对对对,乖宝四岁上就开始学数数了,我教的。” “这算啥,前阵子我给乖宝念初中课文,乖宝听一遍就记得了!” “红卫哥,你干啥呢,快去呀!” …… 曲红军、曲国庆他们化身为地主老财,连口水不叫曲红卫喝,吹完小曲宁后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口赶他进屋出题去。好在曲红卫自个儿也想快点知道结果,倒没啥不乐意。正巧这时候援朝和援疆来了,一听有这种事儿,当下就窜到红卫那屋帮忙去了。 有援疆这个正经小学老师帮忙,题目很快就出来了。他们先叫小曲宁做数学题,之后才考语文,题目来源都是大革命时期出的教材,知识点相对少,也简单。小曲宁做得可轻松了,这些她打四岁上就开始学了,都是晚上还有放假的时候几个哥哥为了争夺她的注意力手把手教她的。 经过红卫他们现场批改,小曲宁数学全对,不过语文错了一个字,篡,这已经很非常棒了。这个字是课本后面附着的难字表里最难的几个字之一了,罗泉还是正正经经的五年级学生呢,他也不会写这个字儿。 结果一出来,一大波夸奖又朝曲宁涌来,吹得她脸蛋儿越来越红,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了,小脑袋恨不得扎到地底下去。她,她害臊呀,好歹上辈子也是大学毕业了的,考小学五年级的语文居然都没拿到满分,丢,丢人呀! 她这副模样落在家人眼里,那就是谦虚,于是一大家子人又夸了她一波。听着听着,她就习惯了,这些都是爱啊,在家人心里,她无论是什么模样都是最好的模样。 多好呀! 不过他们一家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叫小曲宁立刻跳去读五年级。她还小呢,就该轻轻松松享受几年小学生活。她要是真跳到五年级了,马上就要升初中,紧接着就是高中,然后还得跟全国的人一起挤高考这座独木桥,累,太累了,可让他们乖宝歇两几年再说吧。 曲宁也想明白了,先不跳级,一年级多轻松呀,以后她就有更多时间来忙自己的事了。她要在刘教授回京城之前亲手做一幅秸秆画,还要研究从废品回收站里捡回来的两本古菜谱,三个哥哥要准备高考,太辛苦了,她得做点好吃的给他们补补。 她现在最需要时间了。 最开始小曲宁提出要学做饭的时候,家里就没人支持,一个个都以‘乖宝年纪小,灶间危险着呢’为理由,不叫她沾手。可他们都架不住小曲宁撒娇卖乖,一一妥协了,不过小曲宁第一回进厨房,曲仲冬、岳翠云还有郭静都跟着进去了,三个大人分担洗菜、切菜、烧火的活儿。 家里也真舍得,顶好的一块五花三层给小曲宁练手,眼睛眨都不眨。她想做古法东坡肉,食谱上记载的步骤做法她已经记在心里了,眼下只缺实践。 “奶奶,奶奶,帮我把五花三层切成这么大的方块。”曲宁用小手跟岳翠云比划了一下。 “大娘,帮我蒸一下山药好不好?”她转身对郭静说。 “爷爷,爷爷,冰糖、大茴香在哪里呀?咱们家做好的甜面酱盛哪儿了呀?有青花椒吗?还有豆芽儿,咱们今天发了吗?”紧接着,曲宁又扑到曲仲冬跟前,小嘴叭叭的,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还好,他们家的材料齐全得很,没费多少工夫,曲宁需要的那些就被找出来,摆在她眼前了。得,齐活,可以开工了。除了古法东坡肉之外,她还打算做一个红煨肉,做法也是从古食谱上学来的。汤的话,她打算做酸辣汤,虽说眼下秋老虎还厉害着呢,但越是这种天气,他们家的人就越喜欢吃口味重的。 有三个大人帮忙,小曲宁要做的其实就是炒糖色,然后按照食谱依次加入各种佐料、香料,再就是控制火候。古法东坡肉和红煨肉所需要的就一个字,熬,美味是用时间熬出来的。 其实肉刚裹上糖色的之后香味就已经飘出来,等了酱油、大茴香等佐料之后,稍微一炖,整个灶间就全是这种香浓诱人的滋味。守着在柴火灶前添柴拉风箱的郭静咕咚咕咚不停地咽口水,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要说东坡肉,她可不是吃过一次两次了,但没哪次能馋得她跟失了智似的。才开始炖,香味就已经这么浓醇勾人了,要是火候到了,那,那得把人馋成什么样啊,她都想象不到。 曲仲冬和岳翠云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进厨房之前他俩才吃了两把花生豆的,按理说不该饿的,可眼下,他们闻着灶间里的这股浓浓肉香,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这是愣给他们馋饿了。 “我以后还能进灶间做饭吗?”问这话的时候,曲宁笑得可甜了,眼里透着小骄傲。 “能能能!” “谁敢说不让你进灶间?我跟他急!” “怎么不能,大娘天天给你打下手,你放心做!” 什么,之前我坚决不让乖宝进灶间?? 不不不,咋可能的,不是我! 他们仨哪肯承认。 脸很重要吗?!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的,东坡肉不好吃?? 瞧瞧这色泽鲜润红艳,肉皮黏软香糯,肥肉部分如凝脂,入口就像化了似的,却一点都不腻,瘦肉部分软烂入味完全不柴……咋可能不好吃的,好吃得让他们险些上天。 40.了不起 锅盖被掀开后, 醇厚浓郁的肉香便随着热气升腾飘散, 因为灶间的门窗都是大敞着的, 很快,院子里也能闻到东坡肉的味道了。 正房里, 正守着小喇叭听广播的曲仲春不自觉地吸了吸气,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飘到屋里的香味给勾走了。他哪还有心思继续听广播, 拐棍儿都没拿就脚步利索地迈步出去了。 聚在东厢房里埋头看书的红卫、援朝还有援疆特别想假装没闻到这股肉香, 他们强迫自个儿将目光投向摊在眼前的课本上, 手在草纸上写啊划啊, 只不过出来的不是结果, 而是一连串的肉肉肉。 他们也很纠结—— “我们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难道这点意志力都没有?” “但是真的好香啊!” “兄弟,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忍住, 我们还能再学一会儿。” “哥,你确定?你都流哈喇子了。” 听了到这儿,冉援疆忍不住抬手蹭了蹭嘴角, 的确,是有点湿。不过他还是想点头,没错,就算馋得流哈喇子了,也要坚持学习。但下一秒, 他的肚子就发出了一连串的抗议声, 咕噜噜的声音响极了。 “算了算了, 不差这十分钟八分钟的,咱们先去灶间看看到底是啥好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嘛!”曲红卫把笔一放,站起身来说。他一开口就是蛊惑,“早上的时候乖宝说她来做晌午饭,这香味儿是不是她捣鼓出来的,我得赶紧去瞧瞧!” “乖宝做的?走走走!”冉援疆立马响应,要多积极有多积极,说实话,他早忍不住了。 这回冉援朝没再说啥,他也馋啊!再说了,要真是乖宝做的,那可就是头一回啊,怎么着也得去给她捧捧场。 他们涌入灶间的时候正好瞅见曲仲春他们弓着身子围着桌角,脑袋都快扎到一堆儿去了。这,这就吃上了?! “爷,奶,你们在吃啥好吃的?”曲红卫都看到了,他奶手里攥着筷子呢,上头还有红润润的酱汁。行,他这下确定了,爷爷他们绝对是在抢菜吃。还能不能有点爷孙情啊,吃好吃的都不叫他们。 “你说啥呢?”曲仲冬完全不舍得把筷子放下。所以他只是半侧着身子,扭过头来跟红卫他们说话,不过他也没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话茬,“看书看饿了啊?晌午饭还没熟呢,你们再回屋学习会儿,好了叫你们。” “爷,你嘴角边沾着肉汁儿呢!”曲红卫点了点自个儿的嘴角,心想,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糊弄他,没门。 “大哥哥,大表哥,二表哥~”原本在灶台边忙活的小曲宁乐颠颠地奔了过来,算是打了个岔,不过至少叫曲仲冬没那么尴尬了。吃小灶被发现就够丢长辈威严了,结果他不仅没掩饰过去还被小辈当场戳穿,他不要面子的嘛! “累了吧?”曲宁仰着小脸儿,微弯的眸子干净清亮,里头清清楚楚映着他们仨的影子,她的嘴角也翘着,笑涡醉人,模样甜得好像软软香香的奶糖,“快来尝尝我做的东坡肉,可好吃了,你们吃,吃了就不觉得累啦!” 哪是吃了就不觉得累了,他们光闻着浓郁香醇的肉香,精神头就比之前强几倍。曲红卫最积极,他三两步就冲到了筷子笼那儿,取了筷子分给援朝和援疆,而这时候曲宁已经拿木头勺舀了六块见方的红亮肉块放到碗里。 “乖宝,凭啥他们就能一人吃两块儿?!” “乖宝,说好的不偏心呢……” “大爷爷的心受伤了,得吃一块,不,两块才成!” “哥哥他们不是要考大学了嘛,这阵子好辛苦的,都瘦好多了,要吃点好的补补——”小曲宁端起大瓷碗,慢慢走向放置案板的长桌,随着她的动作,方方正正的肉块颤颤巍巍的,想想如果进了嘴里,那该多软弹呀。 不过她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她还得跟爷爷他们解释呢,“刘爷爷上回不是说了嘛,大爷爷、爷爷还有奶奶的这个年纪要少吃油大味重的吃食,大娘嘛,我再给你盛一块。” 很好,老刘是吧,行,记住你了! 曲仲春、曲仲冬还有岳翠云默默在心里记了刘教授一笔,眼瞅着红卫他们哥仨把筷子伸向那碗红烧肉,心里气呼呼的,哼,考大学了不起呀,年纪轻了不起啊! 红卫、援朝和援疆都没发现三位老人的小情绪,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这碗色泽红润油亮的东坡肉,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探了过去,一夹上,他们立马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多用一点力酥酥软软的肉块就被弄断了。他们用空闲的那只手接在下面,主要是不想叫汤汁儿落在地上,白白浪费了。 一口下去,肉皮软软糯糯黏黏,咸香滋味里还略带一点点鲜甜,肥瘦间隔部分是香软与酥烂口感的交会,稍微一抿就像要化了似的,嘴巴里也满是浓香,香到他们都想把自个儿的舌头给咬两口了。 原来猪肉是这个味道的吗?那他们以前吃的都是啥? 红卫他们都要怀疑人生了。 两块肉能有多少呢,就算吃得再慢,一会儿功夫也就下了肚,之后他们连碗里的汤汁都没放过,踅摸了一个馒头,仨人掰开来,沿着碗底一抹,再送到嘴里去,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被他们这么一弄,盛肉的大碗那叫一个光亮,就跟刚刷过似的。 等等,这,这又是啥味儿?!! 红卫他们一吸鼻子,眼睛跟灯泡似的,一下子就亮了,他们就跟狗儿似的,这儿闻闻那儿嗅嗅,很快就找到了另一股咸甘鲜香的源头,就在大铁锅里头。 “乖宝,锅里这是啥?!”援疆抹了抹湿乎乎的嘴角,急急扭头向小曲宁寻求答案,“能吃了不?要不我帮你尝尝熟了没,顺便再品品薄咸?” 就他那点小心思,当谁不知道呢。曲仲冬斜眼看援疆,眼神可不屑了,他冷笑了一声,“你尝?你懂啥?要尝味道还得是我来!” “老头子,你啥意思,当我不存在?”岳翠云不乐意了。 “就你会?把我放哪儿了?”曲仲春这个老大哥也不干了,他虽然不会做饭,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吃啊。 郭静也想发言来着,但是有三位长辈在场,怎么想也轮不到她,所以干脆就不吭声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小期盼的,万一,万一她能捡漏呢。 “红煨肉,做好的话不比东坡肉差——”小曲宁当然乐意告诉大家锅里炖的是啥菜,不过她也没多说,就转了话头,“不过大爷爷、爷爷、奶奶还是不能多吃,这道菜还是油水多味道重。” 这仨老人瞬间蔫儿了。 这么好吃的肉却不让他们敞开肚皮吃,不是惩罚他们又是啥,残忍,实在是太残忍了! 红卫他们心中一喜,头点得可积极了,嘴上说:“对对对,是不能多吃,为了身体,为了身体,可得悠着点。” 不过心里却在窃喜,嘻嘻,大爷爷他们少吃了,我们不就能多吃几块了嘛! 他们这会儿满脑子想得都是锅里的肉肉肉,哪还有心思回屋看书。他们干脆就蹲守在灶间了,就等着红煨肉出锅。中间,援疆馋得受不了了,还想偷偷掀开锅盖看看到底炖成啥样了,不过还没摸到锅盖呢,手就被曲仲冬拍下来了。 “老实点!”曲仲冬训了他一句,“乖宝都说了,别老是掀盖,要是走了油,肉就没吃头了,味道全跑到油水里头去了。” 他这么一说,蠢蠢欲动的仨小子瞬间老实了。为了吃到更好吃的,他们忍。 要做好红煨肉,关键看火候,早了肉质发黄,而晚了色泽偏紫,瘦肉的部分也变硬微柴,就不好吃了。一般来说,火候的掌控靠的是经验的积累,可小曲宁不一样,她天生就知道什么时候加酒,什么时候放酱,什么时候起锅,做这一切完完全全靠的是本能。简单来讲就是,最大程度激发食物的本真源味是她的天赋,独一无二的天赋。 红煨肉的颜色比古法东坡肉略重,色泽如琥珀,鲜润至极。他们几个一人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咸味中带着独有的酱香,细细咂摸又有回甘,而肉也是入口即化,香软肥美,却并不腻人,滋味简直绝了。这会儿曲仲春和曲仲冬齐齐在心里感慨——要是有米饭就好了,拌一拌,再送入口就是清香与咸鲜的完美交融,光这么一想,口水就有点止不住了。 这两道大菜出锅后,小曲宁才开始做酸辣汤。去自留地忙活的曲长海、曲长江等人,到剧团做指导的林美如差不多是同时回来的。他们还没到家门口就发现自家大门那儿趴着六个人,两边还有几个趴着墙头想往里探脑袋的。 “你们这是干啥呢?”曲长湖一脸懵逼。 “哎哟,我的屁股……” “摔死我了!” “疼,疼啊!” 他的一句话把探头探脑的那十几个人吓得一激灵,一摔就是一大片。等起来的时候,有揉胳膊的,有拍腿的,最惨的就是摔着屁股的,受伤的地方太尴尬,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揉。 “我们也不想的!”先开口的是西街坊,他半捂着脸,这会儿内心也是崩溃的,“实在是你家传出来的味儿太香了,把我们肚子里的馋虫全勾起来了,肚子咕噜噜一直响,干啥都没心思……” 不是我们,是肉香味儿先动的手! 41.不活了 街坊邻居们眼巴巴瞅着曲长海他们推门进去, 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可他们呢,只能将哈喇子往肚子里头咽。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爸, 妈, 咱家做啥好吃的了?把满林他们馋得挠心挠肝的,趴在门缝那可劲闻……”曲长海一进家门就循着味儿去了灶间,俩腿倒腾地飞快, 嘴也没闲着。 “我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那会儿我还嘀咕说,也不知道谁家做饭这么香,结果是咱家, 哈哈哈~”曲长江又猛吸了两口气, 心里那叫一个美呀, 笑声都快赶上家里的小喇叭了。 “别人家能把饭菜做这么香?想什么呢你——”曲仲冬没好气地白了曲长江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跟赶苍蝇似的, 叫他们几个出去,“行了, 你们也别在门口堵着了,先到外间屋坐会儿, 等昭武他们回来咱们就开饭。” “反正我们都在这了, 干脆就把饭菜端到外间屋去得了, 顺带脚的事。”曲长湖还是很机智的, 边说,他边拨开堵在门口的曲长海还有援朝、援疆兄弟俩,挤了进去,“饭菜在哪儿呢?” “叫你端?那到屋里还能剩下一半就不赖了。”岳翠云对曲长湖是真没啥信心,她说:“你呀,老老实实回屋等着去吧,想看做的是啥,等开饭的时候不就知道啦!” 行吧,也只能等了。 其实也没等多大一会儿,曲昭武就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子回来了,在人还没踏进家门的时候,清亮高亢的嗓音就传了进来,看样子今天的收获应该不错。 是的! 这次红军他们跟曲昭武以及民兵队的人上山打猎,一个上午就捉了一堆野兔、野鸡啥的,分下来,曲昭武能拿不少,毕竟大部分是他逮的,红军他们也是出了力的。 因为正是秋收时节,山上有好些果子可以摘,国胜、曲暄带着几个小的净挑那些熟透了的摘,像山里红、沙果这种 ,他们直接拿背篓盛,野草莓和野葡萄禁不起磕碰,他们就拿破外套兜着。 到家他们当然得跟小曲宁好好表表功了,不过刚兴冲冲地跑进家门,就被一股浓郁咸鲜的味道给夺去了注意力,脚步都不自觉慢了下来。他们站在院子里嗅嗅嗅,吸吸吸,口水咕咚咕咚直往下咽。 娘哎,这,这是啥味儿啊!! “别再院子里戳着了,快进来,洗洗手,咱们就开饭了。”林美如在外间屋对这几个小子喊话,当然,她也没忘了落在最后的曲昭武,“昭武,别在后头迈着小方步了,抓点儿紧。” 他们不容易啊,只能眼巴巴瞅着却不能动筷子,忍到这会儿已经是极限了,可不得催曲昭武还有几个小子快点嘛。 红军他们也没心思显摆一上午的收获了,飞快地冲了冲手,擦都没擦就飞扑到饭桌前,眼里都泛着光。 “这,这是啥?” “红烧肉?还是酱焖肉?” “也太香了叭。” “谁做的啊?” 很好,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小曲宁一听这问题,腰板儿就挺得直溜溜的,小脑袋一扬,肉肉软软的小脸上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她已经做好了接受大家吹捧的准备。 “你们猜猜是谁?”曲宁做好了准备没用,大家卖起了关子。 “奶奶?” “我觉得是四太爷爷……” “也有可能是大娘吧。” “是谁都不可能是我奶奶啊,她压根就不会做饭。” “难道是大爷爷?” 听他们绕来绕去却总猜不到自个儿,小曲宁都有点着急了,眼珠儿骨碌碌转着,小手也忍不住做了些小动作,除了没明说,她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 其实吧,大家伙儿已经猜到这些菜是小曲宁做的,只是装不知道,故意逗曲宁玩儿。他们都瞧见了,小曲宁恨不得在自个儿的脸上写明‘是我呀,是我呀’,在大家没猜中的时候小模样急呼呼的,可爱极了。 “乖宝,是乖宝做的。”这话还是叫顾小年抢先说了。下一秒,小曲宁就扑到了她怀里,啾啾啾给了她一连串亲亲,还有一句甜甜的‘妈妈你最好了’,把顾小年乐得呀,嘴巴都合不拢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乖宝做的。” “是我先看出来的。” “明明是我先。” 这时候再争有啥用呢,好处都叫第一个说出来的顾小年给抢了。其他人心里别提多后悔了,早知道就不逗乖宝了,猜到了就应该赶紧说出来。不过有钱难买早知道,世上可没卖后悔药的。 不过一动筷子,他们就没心思想别的了,拿筷子夹一块东坡肉塞进掰开的白面馒头里,合拢,然后一挤,原本整整齐齐的方肉便烂了,上头附着的浓汁也全被吸进了馒头里。一口咬下去,清香暄软的馒头里藏着酥烂软糯的东坡肉,这滋味好得让人险些上天。 红煨肉咸鲜中有回甘,配着馒头吃也不比东坡肉差。还有热乎乎香喷喷的酸辣汤,一勺下肚,感觉胃里暖呼呼的,滋味浓郁顺口,吃着特别痛快。汗一发,感觉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或紧张全都随之散出去了,人啊,舒坦极了,精气神肉眼可见的恢复了。 东坡肉和红煨肉的分量都足着呢,用的都是过年盛肘子的小瓷盆儿,酸辣汤更是有满满一锅,曲宁本以为怎么着也会剩一些,她没想到大家伙儿的胃口这么好,连盆底的那点酱红浓汁,他们都没放过,撕两块馒头,来回一抹,就干净得跟镜子似的。 除了小曲宁,谁不是吃了个肚圆,往座位上一瘫,响嗝一个接一个的来。 香,太香了! 要是天天都能这么吃就好了! 他们一家是心满意足了,附近的人家惨啊。有几家把门窗全关上了,可香味还是钻进来了,勾得他们吸气再吸气,恍惚间觉得自个儿就在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可现实教他们做人,吭哧一口,呸呸呸,这是啥玩意儿啊! 没办法,他们只能拿棉花团把鼻子塞住,多少能管点用。 等到做晚饭的点儿,曲仲冬家又飘出了一股子酸甜果香,随着时间的推移,香味越发浓郁诱人,像野草莓的甜香,可再一细闻,似乎又掺杂了山里红的滋味,叫人闻着口水就直往外涌,紧跟着肚子也开始造反。最可怕的是各家的丫头小子们都闹了起来,哭鼻子,大声嚎,抱大腿,躺在地上打滚,什么招都用出来了,弄得家里是鸡犬不宁。 日子过不下去了! 以后要是天天这样,他们还咋活! 其实小曲宁没做啥复杂的,就是在熬野草莓酱和山里红酱。每年这时节,好多人家都会熬些果酱存着,等过冬的时候吃,算是解馋的玩意儿。明明步骤和手法都一样的,小曲宁熬出来的果酱就是比旁人家的香,不是冰糖放多了的浓郁甜香,而是熬出了果子本身的清甜滋味,更为诱人。 晚饭的时候,大家你一勺我一勺的就消灭了一罐野草莓酱,打嗝的时候嘴里都香香甜甜的,做的梦都比平时好。 半个月后,曲一一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娘家,冉明理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夫妻俩觉得,援朝和援疆天天早晚来回奔波,还熬夜搞学习,红卫虽然不用县城和村里两边跑,但白天也忙,这阵子折腾下来,仨孩子肯定瘦得不像样了。他们想办法淘换了五罐全脂奶粉,拿过来给仨孩子补充营养。 进门之后,他们没看到想象中的瘦弱小可怜,红卫、援朝还有援疆这仨小伙子站在一块儿基本上都能连成一堵墙了,厚实着呢。仨人的脸蛋儿比半个月前胖了一圈儿,援疆更夸张,都有双下巴了。 曲一一和冉明理差点把眼珠子瞪掉了,说好的辛苦备考呢,胖成这样叫辛苦?!咋瞅着气色比前阵子好很多呢? “你们真好好学习来着?”曲一一也知道这么问不太好,可她心里痒痒啊,实在是憋不住了。末了,她加了句解释,“我不是怀疑你们仨,就是觉得……” “我们懂!”红卫他们仨特别理解。 “是乖宝做饭太好吃了,我们管不住嘴,总是吃到十分饱,尤其是晚上,吃饱喝足就看书,也不怎么动弹,长胖只是迟与早的问题。”援朝解释说。 “你,你们!!”曲一一气炸了,啪啪啪三下,拍在了红卫他他们的手臂上,“乖宝才多大一点儿啊,你们就使唤她做饭,黑心肝啊!你们不稀罕乖宝了,我稀罕啊,等会儿我就带她去县里。” “你们啊!”冉明理望着他们仨直摇头,还连着叹了几口气。 “妈,你可别瞎说,我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乖宝啊!”援朝都急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乖宝听见后误会了咋办。 “妈,我看你就是想找个由头把乖宝带走,省省吧,别说我们不干,姥爷和姥姥就得先跟你急。”援疆倒是犀利。 “你别管我是咋想的,反正乖宝我得带走!”曲一一可理直气壮了,“乖宝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也就比案板高一点,切菜还得踩着木头墩儿,多不方便,再说菜刀那么重,她切着得多累啊,还有啊,咱们一大家子得炒一盆菜,拿铁铲翻炒费劲着呢,你们咋忍心叫乖宝干这事儿啊!” “哦,嫌乖宝翻炒得不到位是吧,行,等会儿菜出锅了你可别吃!”她这话正好叫曲仲冬听见了,老爷子立马就给闺女下套了。 “我不是嫌乖宝做菜不好吃,我是心疼,哪吃得下!”曲一一特别坚定。 然而,半个钟头后,她的脸就被自个儿打肿了。 乖宝做的菜,真香啊! 42.发愁了 这时候曲一一算是彻底明白为啥援朝他们辛苦奔波却还是长胖了,就这伙食水平, 不胖才叫没天理呢。讲真的, 她都不想回去了。 “要不,我请半个月的假过来照顾你们, 呃, 半个月似乎有点少,一个月,一个月怎么样?”曲一一也是在跟俩儿子絮叨的时候突发奇想,都没来得及细琢磨,顺嘴就说出来了, “可惜啊, 我这年岁够不上内退的坎儿,不然……” 曲一一的话就说到这儿,其实也够了,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到底有多遗憾。 援疆反应快, 但说话时常不过脑子,这回就是如此,他挑了挑眉, 嘿嘿一笑, 戳穿道:“妈,其实你就是想在姥爷家蹭吃蹭喝吧?” 话一出口,援疆就后悔了。手巴掌紧跟着就拍在了脸上, 他赶紧补救, “瞧我这张嘴, 净胡咧咧,大家就当没听到啊!” 曲一一望着他冷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有说啥,而是转身将小曲宁揽进了怀里,眉眼温柔的呀,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轻声细语的问:“乖宝,去姑姑家住一阵子好不好?姑姑可想可想你了……” 唉,万人迷真不好当呀! 小曲宁捧着软乎乎的小脸,发愁了。 “妈,别想了,先不说别人,姥姥和姥爷就不可能同意。”援朝的话直截了当,他一把曲仲冬和岳翠云搬出来,曲一一的心就凉了。 “妈,幸亏你没当着我三姥爷的面说这话,不然这会儿已经被他拿着笤帚疙瘩赶出去了。”援疆凑到曲一一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妈,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三姥爷拿乖宝当心肝,在他心里,谁也越不过乖宝去。” 曲仲秋打小就不舍得委屈自个儿那张嘴,可尝了乖宝的手艺才发现,原来吃的哪是给人吃的饭菜,他算是铁了心,以后就跟他四弟一家子过了。甭管是亲孙子还是小曾孙上门来请,都没用,他们在曲仲秋心里全都在靠边站了。 留也留不下,带也带不走,曲一一是没辙了,只能带着满心的不舍跟冉明理回县城了。不过他们俩可不是空手回去的,他们搂得紧紧的包袱里头装了两罐子乖宝熬的草莓酱和山里红酱,还有满满一饭盒酱爆肉丁,省着点吃,能管一个礼拜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十月二十这天,恢复高考的消息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大街小巷、田间地头,从这一刻起欢呼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红卫他们仨心底那点隐秘的担心彻底消散了,确定了就好,不然心里总是有点不踏实。算下来,眼下距离高考开考仅剩下两个月,时间可不充裕。在跟家里人商量之后,他们仨决定把工作辞了,好专心备考。 轧花厂里的工人基本上都是来自双曲公社的,不说熟悉吧,至少彼此都是认识的。也正因为这样,红卫辞工的消息才传得那么快,还不到一天,整个生产队的人就都知道了。 当然有人上门来劝了,毕竟红卫在轧花厂已经是正式工了,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拿着,就这么辞了实在是可惜。当大学生是好,可万一没考上呢,人啊,该给自己留条退路的。 有十来个同样准备参加高考的小年轻来找曲红卫却是在打高中教材的主意。他们倒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主要靠猜,上门也是想碰碰运气。他们想,如果曲红卫手上没有高中课本或是资料啥的,他根本没必要辞掉那份正式工的,要这么多时间根本没用啊! 多余的课本,曲仲冬家的确有,好几套呢。是可以借给他们,但怎么给是个问题。所以第一时间,曲仲冬一家全都没吭声。 这些小年轻心里一阵绝望,没课本,他们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就算参加考试了,被录取的希望也基本为零。他们中间有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儿扑通一下就给曲仲冬一家跪下了,嘭嘭嘭,猛磕了三个响头,说话带着哭腔,“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你们就行行好借给我们吧,高考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求求你们了!”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说着,他就又要磕头,不过被曲红卫和冉援朝给拦了下来。磕头的这人叫崔福兴,六二年发大水的时候他爸妈险些丢了命,不过从那儿以后身子就病病歪歪的,日子过得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家算是整个双曲公社出了名的困难户。 和崔福兴一起过来的这些小年轻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眼下这一出和他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过来的路上他们就说好了,如果曲红卫有多余的课本,他们就借来抄,抄完了就还回去,如果没有多余的就算了,可现在崔福兴不管不顾地磕头哭求,感觉有点硬逼着曲仲冬家拿出来的意思。 “我们家有两套高中课本 ……”这时候曲仲冬开口了。 这些小年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砰砰砰跳着,都快跳出喉咙了。只有崔福兴太过忘形,激动地喊出了声,“两套,那我可以——” 这会儿他不提我们了。 “我们家红卫,还有援朝、援疆都要参加高考,两套不够他们分。”曲仲冬瞄了崔福兴一眼,只当没听到他说的话,“不过我可以做主叫他们仨挪一套出来送到队长那儿,之后怎么安排就全听队长的。你们要是借,就去队长那里问。” “谢谢四爷爷!” “谢谢红卫兄弟!” “也谢谢援朝还有援疆兄弟,我要考上了一定专门摆酒请你们吃!” 一片感谢声中,也只有崔福兴的声音不太和谐,他的注意力还在课本那事儿上,“听队长安排?那不是谁都可以借?凭什么啊?课本是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求来的……” “我愿意叫红卫他们挪出一套课本来,还真不只是为了你们,就说我们第六生产队,准备参加高考的有将近二十个,找不着书的怕是占大多数,交到队长那儿是为了大家都有机会。”曲仲冬心里挺不痛快的。 除了说出口的这些,他心里还有另一层考量,舍出去的这套书如果直接给了这十来个人,再来借书的人怎么办,还是得找到家里来问,折腾来折腾去,麻烦得很,而且这十几个人八成不乐意再有人加入,到时候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来。所以干脆就把这套书交给队里,谁想看都可以,排队啊,大家都有机会。 崔福兴这才闭上了嘴,不过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服气。 课本交到实诚队长那儿之后,他立马就拟了个章程,在社员们集中的时候宣布了这事儿。那些正为没课本着急上火的人家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下来了,是高兴的泪水。当天晚上,他们就拎着东西上门感谢曲仲冬一家了,不管多少,主要是个意思。 也只有崔福兴家,再没冒过头。 双曲公社这边其实早就通了电,只不过一到晚上就停电。要是搁以前,为了省点煤油,一般人家都是早早就睡了,但现在不一样了,高考就近在眼前了。家里有考生的,瞬间变得财大气粗起来,一个小屋点俩煤油灯,就是为了叫孩子们看得更清楚。 曲仲冬家没这么干,他们给红卫、援朝和援疆准备了好些蜡烛,主要是觉得煤油灯味重熏眼。天一黑,红卫那屋就点上蜡了,整个屋子都被映得亮亮堂堂的。到晚上十点,乖宝过来给他们按按穴位捶捶肩膀,这样他们睡得更踏实。第二天,他们基本上五点钟就自然醒了,精气神已经恢复了最佳状态,不管是背书还是做题都快得很。 一个月下来,他们仨明显感觉自个儿记忆力都变好了,课文看一遍,再念一遍,居然就能背个八九不离十了,公式更是被牢牢记在了脑子里。他们的状态大好,出门溜达的时候都是带着笑脸的,唇红齿白气色佳,甚至又胖了些,和那些挂着黑眼圈又瘦瘦巴巴的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居然还有人告到了曲仲冬那儿,说还剩一个月就高考了,得好好盯着孩子们学习啊!在他们看来,好好学习了咋可能是这种模样,肯定是装的,假的,把大人糊弄了。 红卫他们仨听了可无语了—— 乖宝做饭好吃怪我们? 不长黑眼圈怪我们咯? 不满脸爆痘怪我们咯? 不疯狂掉发怪我们咯? 记忆力太好怪我们咯? 呵! 十二月头,刘教授回京城的日子也定了,尽管不舍,分离却还是会到来。在他离开前,大家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块吃起了团圆饭。席间,曲仲冬提到了认干亲的事儿。 刘教授嘴上说着不好不好,心里头却乐得想蹦高,兴奋地直搓手,“还别了吧,就我这身子骨,回去也干不了几年了,给乖宝攒不下什么好东西,以后怕是会变成乖宝的累赘,不成,不成!” “你想啥呢,不是叫乖宝认你做爷爷,而是我认你做干兄弟。”曲仲冬说:“这么一来,老大家的红卫、红军,老二家的国庆、国胜,还有老三家的去暄暄、襄襄和乖宝都算是你的孙辈儿,以后一块儿养你,害怕养不起啊,可别提什么累赘不累赘的了。” 这样也好! 刘教授琢磨了琢磨,最后的后顾之忧也都没了,反正不管怎么算,乖宝总是会叫自己一声爷爷的。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大家都在,气氛也正好,他们干脆就把认干亲的事儿给办了,红卫他们几个也结结实实给刘教授磕了三个响头,以后他们就是正正经经的亲戚了。 刘教授的眼里全是泪,不只是嘴唇,整个身子都在颤,他高兴坏了。他也是有孙辈满堂的人了,真好,真好啊,当浮一大白。 又多了个兄弟抢乖宝,曲仲冬可有危机感了,不管吃啥菜都先给乖宝夹一筷子,曲仲春、曲仲秋还有新上任的干爷爷刘教授也卯足了劲儿往乖宝碗里添菜,尤其是硬菜。说起来,一大碗山楂小排,有四分之一进了乖宝的小碗里,堆得都冒尖了。 可吃着吃着小曲宁就觉得不对劲了,吐出骨头的同时还有一颗小牙。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豁口的位置,感觉凉凉空空的。 我,我成牙豁子了!!QAQ 偏偏这时候曲长海他们都来劲了,非叫她张开嘴,给他们看看掉牙的地方,边看还边笑,让小曲宁更悲伤了。也只有曲仲春他们几个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他们不敢吭声啊,生怕乖宝把掉牙跟喂排骨联系起来。 “乖宝,你掉的是上头的牙,得扔到地上才行。”曲暄端了个簸箕过来,放在小曲宁面前,两眼放光的说:“来来,扔在这儿。” 43.厉害了 “你小子这是打什么坏主意呢?”别看曲长湖是个偏心眼儿, 对家里这俩小子他还是很了解的,看穿曲暄的小心思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是不是打算过后悄么声的把乖宝的牙收起来?” “乖宝的牙哎,哪能随随便便地扔出去, 这不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嘛!”既然已经被戳穿,曲暄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他为啥特意端簸箕过来, 还不是怕乖宝随手就把牙丢到院子里,那样可就难找了。 “扔个乳牙嘛,怎么就扯上浪费了?”曲长江摇了摇头, 其实不止他不懂, 大家伙儿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二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曲暄是没打算出声,可架不住曲襄这个大嘴巴露底啊,他还挺得意,“上回我们跟大堂伯一块上山打回来的猎物里头,有两只兔子是冲着我哥去的,就瞅准了他跟前的树桩子猛地一撞, 压根就用不着他出手。” “乖宝三五分钟编出来的手绳都有这效果,那颗牙, 可是在她牙肉上呆了七年,不就更……”说到这儿, 曲襄朝大家眨了眨眼, 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是二伯批评你, 暄暄,你这思想不对头啊!”曲长江眼珠儿一转,突然拿腔作调的教育起曲暄来了,“做事还是得踏踏实实的,凭自个儿的实力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才好,老想着投机取巧甚至是不劳而获可不成。” “这样,乖宝的这颗乳牙就由我来保管我,省得你总惦记着,塌不下心来。”最后这句暴露了曲长江的目的,他就是想把这颗牙据为己有,不劳而获的事儿他最喜欢了。 “老二,你可真好意思……”岳翠云觉得二儿子越发‘出息’了。 “没啥可不好意思的啊!”曲长江的脸皮又不是厚了一天两天了,岳翠云的话对他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程度。等他转过脸面对小曲宁的时候,脸上却已经堆满了笑,“来,乖宝,扔在这里,哎,对对。” 其实曲宁没打算把牙给曲长江的,只不过刚才被他笑得一激灵,手抖了抖,那颗白生生的小乳牙就滚到了曲长江眼前。但不管怎么说,曲长江都如了愿。他都盘算好了,过两天就抽空上山一趟,看看能捞到点儿啥。 曲宁以前都没发现,家里人居然这么坏。他们明知道她掉了颗牙,却还故意逗她笑,抛出各种话头来引她开口,一旦见她露出那个小小的牙豁,他们做出一副强忍着笑意的模样,当谁不知道呢。 好气哦! 每回都是等小曲宁气呼呼地鼓起脸蛋儿来,家里人才憋住笑开始哄她。他们也不是不心疼小曲宁了,只是觉得她笑起来露出小牙豁的模样可爱极了。 曲宁可不管这些,她决定了,在那颗牙长出来前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 她才执行了半天,曲仲冬他们就受不了了,纷纷表态,说再也不笑她了。不过没用,曲宁那张小脸依旧严肃,红嫩嫩的嘴唇抿着,她就用眼神说话,偶会比划比划手势。 哼! 居然那么笑我,我不要面子啊? 得叫你们知道,我可不好哄! 完了,完了,乖宝真生气了!! 大家彻底慌了,慌过之后就开始互相甩锅。曲仲冬埋怨曲长江老拿乖宝的牙豁说事儿,曲长江觉得这得怪曲暄嘲笑乖宝说话漏风,曲暄表示不背这锅,一碰面就叫乖宝笑一个的明明是他国庆哥…… 不过眼下甩锅还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得把他们的乖宝哄好。他们每个人都想了招儿的,曲长江想到的法子就是跟民兵队上山打猎去,弄好多野味来给乖宝赔罪。 他真是膨胀了,仗着棉衣内兜里揣着乖宝的乳牙呢,居然玩起了脱队。他挑了根顺眼的木桩子就是一蹲,坐等野兔、野鸡啥的撞上来。结果,甭管是野兔还是野鸡,他一只都没等到,盼啊盼,最终盼到的是一头野猪。 曲长江的腿立马就软了,逃起来连滚带爬的,叫声也是撕心裂肺的,他真是怕死了。等他冲到山脚下的时候,外头套着的蓝衣裳都成了土色了,狼狈极了。 他被野猪狂追的一幕刚好被实诚队长看到了,他当下就带了几个壮小伙子拿着铁锨追上去帮忙。可这头野猪偏就认准了曲长江,不管别人怎么拦怎么赶,它就只追着曲长江跑,也是够执着的。 快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曲长江实在没力气了,腿一软,他就跌在了地上,整个人差点翻个儿。完了……现在,他脑袋瓜儿里就只有这俩字,他觉得他这回怕是要凉。被甩在后头的那群人里,有两个抬手把眼捂得死死地,他们实在没有勇气看下去了。 叫人意外的是,这头野猪不仅没扑上去撕咬曲长江,它还拿湿乎乎的鼻子往他怀里拱,像是,像是在撒娇??说实话,要不是它的獠牙过于锋利,曲长江还真想摸摸它的大脑袋,好猪啊! 这时候曲昭武带着民兵队也追了上来,再加上实诚队长他们,一群棒小伙拿着家伙什儿涌上前,将这头野猪给拿下了。同时,曲昭武来到了曲长江跟前,伸手准备把他拽起来。 “别,大哥,等,等会儿,我,腿,腿软。”曲长江的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就这大冷天的,他满脑门都是汗,领子也湿透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怂了,怂了,以后打死都不去山上了! 小曲宁他们是晌午放学回家才知道的这件事,当然是美化版的,曲长江把自个儿描述成了勇斗野猪的英雄人物,吹得跟真的似的。几个孩子边听边咋呼,等他讲完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了他一波。 “二伯,我说啥来着,乖宝的牙厉害吧!”曲襄还得意上了,“你瞧,大堂伯他们隔三岔五地上山,一回野猪都没碰到过,再看看你,才去一回,就引出了一头野猪。你要是每隔三五天就去一趟,咱家就不愁没新鲜肉吃了。” 还每隔三五天就去一趟?!不,不存在的! 光是听到这句话,曲长江的腿就又开始发软了,连带着手都跟着抖了抖。他从棉衣内兜里掏出了块手帕,打开来,里头是乖宝掉的那颗牙。没错,这颗牙是宝贝,是他无福消受。 “大哥,这个给你更合适。”曲长江把这颗牙送到了曲昭武眼前,“带着它,你就不愁找不着猎物了。” “二伯伯,您就是太谦虚啦——”小曲宁这回没绷着,而是咧开了小嘴儿,笑出了牙豁,“您都能徒手抓野猪了,拿着这个怎么不合适啊?合适,合适着呢,以后咱家能不能吃上新鲜肉,就全指望二伯伯了。” 曲长江的手哆嗦了下,他,他想哭了。 “小姑姑,你笑啦,这算是……原谅我们了吧?以后不会不理我们了吧?”曲罗泉紧盯着小曲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乐得一蹦三尺高,嘴上也嗷嗷叫着,“太好了,太好了~~” “爸,还是你厉害!”曲国胜朝他爸竖起了大拇指,“你一出手,家里有新鲜肉吃了,乖宝也不生咱们的气了。爸,你变了,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爸,你放心,我再也不用老眼光看你了!”曲国庆憋着没笑出声来,不过眼睫毛上已经被泪水沾湿了,他又不瞎,哪能看不出他爸的那副苦瓜相。他是故意说这些话的,“你都能以一己之力生擒野猪了,这身手,不进民兵队太可惜了……大堂伯,您觉得呢?” “嗯,没错。”曲昭武这么严肃的一个人,都被逗笑了,他很乐意配合这群孩子,“长江啊,明天就到民兵队报到,以后每回上山打猎都少不了你的。” 曲长江的嘴角耷拉得更厉害了,表情苦兮兮的。在看向曲昭武的时候,曲长江的目光更是幽怨——过分,过分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啥样的,埋汰我有意思吗? 说是这么说,乖宝掉的那颗牙最终还是到了曲昭武手里。隔了半个多月,他再次带民兵队上山,收获颇丰,轻轻松松就提溜了一串野鸡回来不说,还逮住了一只野山羊,这在整个双曲公社都是头一回。 赶巧了,分肉这天,菜站的肖华带了个专门研究反季节蔬菜的技术员过来。这人名叫谭渊,瞧着像四十来岁的,眉间的沟壑很深,模样清瘦,在肖华介绍他的时候也没露出什么笑容来,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曲家去年种暖室蒜黄的事。 “你们别介意啊,谭渊就是这个性子,脑子里除了他的专业就没装别的,人情世故半点不懂,这不,都四十好几了,还是个光头技术员。”肖华帮着谭渊解释了两句。 进了垒着暖炕的屋里,谭渊一边看,一边问,问了好些关于蒜黄种植的问题,包括什么土质最佳,如何播种,室内温度控制在多少度之间最好,浇水的频率等等。多数时候,曲家人是满脸懵逼的状态,去年他们没怎么注意这些细节啊,就随便一试,结果就那么好。 “蒜黄都没搞懂呢,就想种蘑菇……这,这不是胡闹吗?”谭渊可生气了,他觉得自个儿被骗了,来之前肖华可是跟他说,这家人特别会种反季蔬菜来着。 “是,说到反季蔬菜,你懂得比别人都多,可人家在实践方面可比你强不少,你种出的蒜黄我尝过,味道忒一般,还不如人家三茬的好吃……你说你该不该和他们交流学习一下?”肖华说话很直接。 谭渊还真就吃这套,当下就拉着曲仲冬问起他们种植的细节来了。问完之后,他的三观都快崩了。 不,这不科学啊! 不管是种植、管理还是采收,一水儿的简单粗暴,怎么就能种出好蒜黄来?! 谭渊有点怀疑人生了。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很快就到了该吃晌午饭的时候。曲仲冬一开口留饭,肖华立马就点头了,矜持?不存在的!跟好吃的比,他可以不要脸的。 因为上午才分了野山羊,曲仲冬家得了半扇羊排,嫩得很。趁着新鲜,小曲宁就整了个红焖羊肉锅。羊肉入锅上糖色的时候香味就已经飘出来了,接着又入姜片、葱白、酱油、盐、酒以及甘草、花椒、茴香、陈皮等多种香料,一刻钟之后,野山羊肉本身的膻味就尽数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鲜醇味道。 这下肖华和谭渊全都坐不住了,他们俩也不嫌外头冷了,巴巴地站在院子里,吸气再吸气,口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涌。这是在……炖羊肉?好像也不太对,这股香味的确有羊肉的鲜香,可没有半点膻味,咋可能呢! 44.友尽吧 小火慢炖之后的野山羊肉鲜香不膻, 嫩软酥烂,这时候把切成块的红白萝卜、土豆还有泡好的腐竹加进去, 多种食材的独特味道渐渐交融到一处,形成了一股更为醇厚诱人的滋味,同时汤汁也越发浓稠, 只慢慢悠悠地鼓着泡,咕嘟, 咕嘟, 声音轻缓。 肖华和谭渊在院子里头直转磨磨, 曲仲冬劝了几回都不顶用。他们俩哪儿坐得住啊,肚里的馋虫都快造反了,心就像被无数爪子抓挠着一样, 痒痒得很。 “冬叔, 满打满算我也就俩月没过来, 婶子的手艺就好成这样了,就这提升速度,甭说火车了, 飞机都追不上!”肖华说这话还真不是想拍马屁, 一字一句全都发自肺腑。原先他就挺羡慕曲家人,每天都能吃到滋味顶好的饭菜, 得多美呀!可眼下,闻着满院子浓鲜醇厚的香气, 他脑袋瓜儿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冬叔缺不缺侄子?上过大学, 管着菜站的那种。 “这你可说错了, 切菜剁肉的活儿是你婶子干的,掌勺的可不是她——” 曲仲冬说到这儿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腰杆挺得倍儿直,他还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道:“是我家乖宝做的!” 啥?我听到了啥?乖宝做的?!咋可能呢,她是六岁还是七岁来着…… 肖华怀疑是自个儿听错了,他又不是头一回跟曲家打交道,哪会不知道曲家的乖宝只是个孩子。要说这个年纪的女娃娃会煮个面条弄个蛋汤啥的,他信,可要说七八岁的孩子能把红焖羊肉锅这种大菜烹制的醇鲜诱人,他第一反应是咋可能呢。 “厉害,厉害!”谭渊不太清楚曲仲冬家的情况,正因为如此,他才没那么纠结,张嘴就把自己的心声吐露了出来。他夸小曲宁的话是简单直白了些,不过每个字都带着一百二十分的诚恳,叫曲仲冬他们听了高兴极了。 见谭渊这么捧场,曲仲冬的瘾头就上来了,开始跟他絮叨小曲宁二三事,“那是,那是!我们家乖宝的天分是这个——” 说到这儿,曲仲冬竖起了大拇指,嘴巴咧开,模样欢喜又骄傲,“先前我们都不许她进灶间的,想着等她十来岁的时候再教,可架不住乖宝喜欢啊,就依着她了……头回掌勺,她就照着老方子试了一遍,东坡肉和红煨肉就成了,那叫一个香啊,把街坊邻居全引来了。” “十来岁?!她现在几岁?”谭渊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呢。 “六岁,还是七岁来着,我记得不太清楚。”肖华回答得可积极了,说实话,他存了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怎么也不能他一个人受惊吧。 “七岁,转过年就八岁了。”曲仲冬给出了准确的信息。 “七,七岁??”谭渊都结巴了,俩眼都快瞪出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曲仲春老爷子秀起了优越感,他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可真不沉稳,遇到点事儿就咋咋呼呼的。” 这哪是一点事啊?!都不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他们都连想都不敢这么想。 正好这会儿岳翠云端着老大一个铁锅从灶间出来了,随着蒸腾飘散的热气一起的是一股叫人神魂颠倒的浓香,毫不讲理地往人鼻子还有嘴巴里钻,牢牢霸占住了大家伙儿的注意力。 肖华和谭渊不自觉地跟了上去,抻着脖子才看呢,视线压根不舍得离开那锅美味。色泽红润的汤汁已经熬到浓稠了,被焖得面乎乎的土豆还有红白萝卜块半露在外头,还有吸饱了浓汤的腐竹瘫在其中,当然最吸引人的还得说堆得冒尖了的大块羊肉,有筋有肉,有些骨头已经脱了出来,想来应该已经很软烂了。 曲仲春老爷子也不讲什么沉稳不沉稳的了,拄着拐棍走得飞快,嗯,比肖华和谭渊还先一步坐到了桌边。 进门前,岳翠云吆喝了一声,曲长江和曲长湖就把家里的小煤炉子搬到了八仙桌旁边,火没弄得太旺,毕竟红焖羊肉锅已经炖好的,现在只需要有火温着它就行。冬天嘛,吃点热热乎乎的才舒服。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焖羊肉很快就将热度传到了手上,不烫,暖呼呼的。拿筷子夹起块连筋带肉的,筋软黏微弹,肉酥烂不膻,滋味也是鲜到了极致,也香到了极致,以至于筷子上沾着的一点点汤他们都没放过,特意用掰开的馒头裹了裹。 软面又入味的土豆块也不比羊肉差,放到嘴里稍微一抿,土豆块就像是化了似的,多种食材融合出的醇香瞬间被释放了出来,好吃极了。红萝卜还保有本身独有的清甜,一口一块,叫人吃得痛快。谭渊却最爱白萝卜,吭哧吭哧吃了多半碗。曲仲春他们哥仨都瞄准了锅里的腐竹,拿筷子一捞就是三五截,底下得拿碗接着,不然红汤就滴答下来了。 论起抢菜的功力,肖华和谭渊还赶不上曲仲春老爷子呢,他俩能不急嘛。再一次捞羊排失败后,肖华开始疯狂暗示,“冬叔,你们可真幸福,天天都能吃到乖宝做的饭,唉,我这还是头一回尝乖宝的手艺呢。” 说是暗示,不过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天天都能吃到,就别跟我这个小可怜抢啦! “我,我也是。”谭渊比肖华还可怜呢。他吃得慢,等他吃完一碗再去盛的时候,大家都添了好几回了。 曲仲冬他们就在心里呵呵了,天天吃就没必要抢?这不是开玩笑嘛,乖宝做的菜,能多吃一口,他们就绝对不少吃一口,不抢?那是不存在的。再说了,乖宝已经七八天没下厨了,刘教授被小轿车接走后,她就蔫哒哒的,也是今天才恢复过来,重新开始掌勺。 “嗯,多吃点,机会难得。”曲长海抽空回了句。 “是啊,吃馒头不,我给你俩拿。”曲长江特别热情,端起盛馒头的篮子就往那俩人面前递。 肖华和谭渊觉得心都要被扎漏了,疼啊。不过心疼归心疼,饭还是要继续吃的。这顿饭吃下来,他们俩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哪怕都撑成这样了,他俩还时不时瞟一瞟锅里剩着的浓稠红汤。 “客气啥,想吃就盛——”岳翠云瞧见了,就招呼了声,不过见他们俩只顾着红脸却没啥动作,就探身去拿谭渊的碗,嘴上念叨着:“来来来,我给你俩盛,国胜啊,去灶间给俩叔叔拿馒头去,大锅里头还热着几个呢。” “不不不,不用了,婶儿,我是真吃不下了!”肖华赶紧拦着,这会儿少不得把实话说出来,“哎呀,我就厚着脸皮说实话了,就是,我想问,这汤,我能装点儿带走吗?” “我,我也想问这个……”谭渊脸皮比肖华还薄,不过为了这张嘴,他还是说出口了。 “行啊,正好你俩一人一半,我给你们拿缸子去。”岳翠云答应的干脆,她是觉得,要是迟疑个一两分钟,这俩人没准儿臊得要钻到桌子底下了。而且这事儿她一点都不觉得勉强,她高兴着呢,能叫他们俩舍了脸皮求一点剩汤,说明她的乖宝手艺杠杠的。想到这点,她就更热情了,就多絮叨了两句,“再给你们装点土豆、萝卜,味道比你们从外头买的可强多了,等你们回去了,往汤里加点开水,片些肉放进去煮,再放点土豆块、萝卜块,滋味绝对差不了。” 肖华和谭渊这下乐了,他们觉得跟这一比,脸皮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别看谭渊吃饭慢,谈起正事来可是个利落的性子,他当下便表态说:“你们放心,种蘑菇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菌种的事情我来解决,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我什么时候再离开,这段时间我就住村里。” 种蘑菇可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怎么也得要他指导着种一季吧,三个月妥妥的。他分文不收,只要能隔三岔五蹭顿饭就行。 谭渊的小算盘打得可响了。 “这怎么好意思?可别耽误了你的工作……”曲仲冬是挺心动的,不过他是个厚道人,干不出这么自私的事儿。 “不耽误,不耽误,这就是我的工作。”谭渊赶紧摆手,生怕说晚了曲仲冬再找出一二三条来劝他,“叔,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啊。” 肖华看谭渊的眼神就像是在叛徒。他也试着给自个儿找理由来着,愣是一条合适的都没找到,心塞得不行。 “谭叔叔,辛苦你啦,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小曲宁抿嘴笑得可矜持了,她也是要面子的,小牙豁当然得藏着点儿了。作为掌勺的,她的这句保证对谭渊来说意义重大。 “乖宝你放心,叔叔绝对会帮你们家把蘑菇种好的。”谭渊跟领导表决心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一想到以后天天都能吃到乖宝大厨做的饭菜,他脸上的笑就止不住。 肖华嫉妒坏了,当官有啥用,还不如会种蘑菇。 当然,今天谭渊还是得回县城的,他的行李都在呢,而且还得联系人回研究院取菌种去。所以到后半晌,肖华和谭渊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大冬天的,三四点的时候太阳光就已经不暖了,冷风飕飕的,跟刀子一样直往人脸上身上刮。要是以往,谭渊早就把大毛帽子、围巾、口罩和护耳都包裹上了,他身体不太好,天一冷就手脚冰凉,受不得冻。 可这回,他就只戴了顶帽子,连棉大衣的扣子都没扣上,却还是觉得身上暖乎乎的,蹬自行车蹬稍微快一点,他脑门上就冒汗。说实话,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了。 “怪不得都说冬天适合吃羊肉呢,真祛寒啊!”肖华也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乎乎的,冷风吹都吹不凉,爽,实在是太爽了。 “我哪年冬天少吃羊肉了,也没觉得效果这么好啊……”说到这点,谭渊就觉得奇怪,以前吧,他吃了羊肉之后身上也热乎,不过只管一会儿,可现在呢,他不仅觉得身上暖和了,连精气神都好了些,蹬起自行车来也更有力了。 “还好,以后天天都能吃到,等我再观察观察,要真是羊肉锅的效果……”要是谭渊只在心里琢磨就算了,关键是他说出来了。 再见吧! 肖华想和谭渊友尽了。 到十字路口那里分开之后,肖华就把自行车蹬得更快了,连五分钟都没用就到家了。他一进门就把盛着浓汤的缸子递到梅子的面前,他说这是他特意给她带的好东西,叫她猜猜看是啥。 梅子猜了七八个都没猜对,等揭开盖子一看,里头居然是红冰坨子。 呵呵……某人的求胜欲还真是不强呢! 45.不要脸 梅子漫不经心地端起缸子, 但她没怎么用力,手腕松松地半垂,连带着搪瓷缸也歪斜着。她这样叫肖华紧张得不行,他那俩眼直勾勾盯着搪瓷缸, 眨都不眨一下的,手也在底下接着, 生怕梅子一不小心把里头的冰坨坨倒出来。同时, 他那张嘴也没闲着, “诶, 诶, 梅子,你小心点儿, 快, 拿稳喽!” “这是啥玩意儿啊,你这么宝贝?”梅子见他这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得问问清楚了。 “从冬叔家盛来的, 红焖羊肉锅里头的汤啊……”肖华特别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就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儿。 “剩汤?”梅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眯了眯眼,嘴角有向下耷拉的趋势。她, 不高兴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你在饭店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啊, 精华可全在汤里头呢!”肖华这叫啥, 后知后觉, 不过这时候解释倒也不算晚,他赶忙说:“为了给你带这一搪瓷缸的羊肉汤,我把脸皮全豁出去了……不是我吹,这汤的滋味绝了,我活到这岁数,还从来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不信你热了试试。” 试,当然得试了。 光听肖华这么一说,梅子的口水就开始往外涌了,她转身就往楼道外头走,家里的锅碗瓢盆和炉子可都在外头搁着呢。 “喏,冬叔家给的土豆、萝卜,你收拾收拾,等会儿丢到羊肉汤里头——”说到这儿,肖华不自觉地吧嗒了吧嗒嘴,一瞬间,脸上就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继续道:“多弄点啊,骑了这一路,消耗太大了,我又有点饿了。” 梅子这回彻底信了,不过她还是想象不出来,冬叔家的红焖羊肉锅到底好吃成啥样了,瞧瞧把肖华给馋的,二十年来头一遭啊! 不用肖华催,她自个儿就抓紧了,没用几分钟就削出五个黄澄澄的大土豆来,又挑了三根胡萝卜刮了刮皮,之后又切了一截白萝卜。这时候放到热锅里的冰坨坨已经开始化了,香味由淡转浓,在咕嘟咕嘟声中飘散开来。尽管是加了热水稀释了的,但是味道依旧鲜醇诱人,叫正在切滚刀块的梅子差点切到自个儿的手。 “啊啊啊,哪儿来的香味儿呀?!” “诶,是老肖家。” “我的天呐,咋能香成这样?你家这是做啥好吃的呢?” “梅子,梅子,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汤底啊?你们饭店来了新大厨了?” “什么什么,新大厨?那我可得去尝尝!” 一阵门响之后,整层楼的人家都被四处乱窜的味道给勾了过来,把正往锅里丢土豆块和萝卜块的梅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拿着锅盖的肖华都挤到犄角旮旯了。他们咕咚咕咚地咽口水,同时也没忘了发问。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新大厨,这锅也不是专门调的汤底。”梅子心里甭提多后悔了,她咋就没想到呢,该在屋里头煮的,关上门窗,味道不至于飘得这么快。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后悔是没用的,该说的还得说:“这是我们家老肖从亲戚那儿拿来的,他们晌午饭吃的红焖羊肉锅,剩了好些汤,他这不是惦记着我没吃上嘛,就带了一缸子回来,叫我用这汤炖点儿土豆萝卜。” 她这话一出,叹气声就接二连三的响起来了。不是饭店大厨调的,外头没卖的,那他们不就吃不着了,不叹气才怪呢。 “妈妈,我好想吃呀!” “噫,是羊肉的香味诶,我最喜欢吃羊肉了!” “土豆的香味儿出来了,奶奶,你闻到没?” “啊,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爸,你拿钱跟梅子婶婶买好不好?” “我这儿有张糕点票,梅子阿姨跟我换好不好,我就要半碗就行了……要不,就给我喝两口汤,再叫我尝两块土豆,好不好嘛?” “我,我也想换,我有奶糖的!” “能换吗?我有饼干!” 小家伙们为了吃也算是绞尽脑汁了,他们一个两个的全挤到最前头了,争着抢着要跟梅子换羊肉汤和土豆块,平时最爱的糕点、奶糖还有饼干这时候都是浮云了,拿来换两三块土豆都不带眨眼的。甚至,他们还怕梅子不乐意,直接硬塞,打主意要强买强卖了。 被一群矮墩墩胖乎乎的小豆丁眼巴巴地盯着,梅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咬了咬牙,说:“不用换,你们呢,就乖乖排好队,一人一小块,再多可就没有了。” 梅子的心在滴血啊,她都还没尝到味儿呢。 小家伙们全都皱起了小脸,一小块诶,哪够吃啊!不过他们倒也看得开,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于是就都乐颠颠地排队去了。 家长们抻着脖子瞅着锅里头,估了估土豆块和萝卜块的数量,然后又数了数排队的小娃儿有几个,这么一算,他们的心就凉了,完了,他们吃不到了。没法子,他们总不能从孩子嘴里抢吃的吧。 排在最前头的小胖墩儿从来都是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的,可这回,那么一小块土豆,他硬是吃了三口,每咬掉一小块,他就闭着眼,一副享受极了的样子,可下一秒,他又瘪起了嘴,然后念叨,“呜呜,快没了,快没了……” 吃完了,他还不忘舔舔拈过菜的两个手指头。他都不舍得走,仰着小肉脸可怜巴巴地瞅着梅子,希望能得到点特殊照顾,“最最漂亮的梅子姐姐,就再给我一块吧,这么一小块就行,刚刚那块太小啦!” 小胖墩儿的爸在旁边看着都快馋死了,见他有的吃还不知足,当下就拍了他一巴掌,应是把他给拽走了。 排在最后的那个娃儿学了一把小胖墩,第一口,他就小小地啃了一一丁点,抿了抿嘴儿,就感觉软乎乎甜滋滋的胡萝卜像是化了一样,再一咂摸嘴,里头还有羊肉和土豆的味道,他美坏了。 然而,这时候一颗大脑袋凑了过来,啊呜一口,把他吃剩下的多半块胡萝卜吞了进去。没别人,是他爸干的,嗯,他亲爸。 哇哇哇哇……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响彻在楼道里,这娃儿哭得太惨了,一边哭,他一边控诉,“我才尝了一点点,你赔我,你赔我!嗷嗷嗷,我要找我爷,我要找我奶,我要找我妈,我要告状,我,我跟你没完!” 娃娃他爸还挺理直气壮,“你告啥状啊,我都把你养这么大了,你不该孝敬孝敬你爹我啊,才吃你一口胡萝卜就这样了,抠!” 梅子真是瞠目结舌,不过她也不能眼瞅着一场家庭战争就此爆发,赶紧又捞了一块给那娃儿,这才安抚住了他。其他家长心里别提多遗憾了,要早知道能这么干……从孩子嘴里抢吃的算啥,白把孩子养这么大啦。 啪啪啪,是疯狂打脸的声音。 把邻居们送走之后,梅子也顾不上心累了,她招呼肖华赶紧把炉子和锅抬到屋里去,门窗关紧。汤底还在呢,她再煮一锅。 折腾了个把钟头,她总算尝到了红焖羊肉汤的味道,除了鲜和美,她都不知道用啥词儿来形容了。 嗝~好吃,真好吃啊! 第二天,谭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刚一出招待所门口,肖华和梅子就迎了上来。他们俩特意请了假来送他,当然,真实目的嘛,就不好说了。 “老谭,来来来,我帮你提着行李。”肖华可热情了,上来就把谭渊右手提着的被子卷给抢走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这不,今儿特意请了假,送送你,我得亲眼见着你在那边安顿好了才放心。” “是啊,是啊。”梅子频频点头,附和着。 “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我们昨天不是打了个来回嘛……行了,回去上班吧,可别耽误了工作。”谭渊是真没发现他俩打的小算盘,他感动得眼都湿乎乎的了,好悬没流出眼泪来。 “倒也不是不放心,我们就是,就是舍不得你啊!行了,甭跟我们客气了,你想想,咱们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为你请一天假算啥,我恨不得陪你在冬叔那儿住上个十天半月的。”得了,最后一句暴露了。 谭渊觉得自己刚才的感动像是喂了狗,呸呸呸! “呵呵,可别,就因为咱们是老交情了,我才不忍心叫你们俩为了我这么点小事儿就请假!”谭渊趁肖华不注意,一把把被子卷抢了回来,他说:“你们放心,我在冬叔那儿过得差不了,乖宝不是说了吗,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哎呀,我都有点发愁了,要吃上一个月,我得胖两圈吧。” 肖华听了想打人。 不过转眼间肖华就想要怎么回谭渊了,他又把被子卷抢到自己手里,然后说:“那咋成啊,胖太快不好,身子容易出问题,不行,我得去嘱咐嘱咐乖宝,让她少给你做吃的。” 呸! 我以前咋不知道这么不要脸呢! 谭渊要气死了。 肖华和梅子还是把谭渊送到了曲仲冬家,当然,也确实蹭上了饭,只不过他们俩越吃就越想哭,这么好吃的饭,他们就只能偶尔尝一次,能不难过嘛。 按照曲仲冬他们兄弟三个商量的,谭渊被安置在了老宅里,一日三餐到曲仲冬这边来解决。蘑菇棚呢,在老宅起一个,在曲仲冬家的院子起一个,曲仲秋家不掺合这事儿。 盖蘑菇棚少不了的就是塑料布,为了这个,曲长江和曲长湖跟着谭渊往县城跑了好几回,终于拉回来两车。之后曲家人就忙活开了,壮劳力得要拉土打墙,岳翠云就带着儿媳妇编草帘子,家里头搞得热火朝天的。 正因为忙,他们也就没怎么关注周遭发生了啥。还是实诚队长丧着张脸上门来赔罪,曲仲冬一家才晓得借出去的那套教材丢了两本的事,一本高二数学,一本高一语文,全是在崔福兴手上丢的。 “唉,说起这事儿来也怪我!”实诚队长难受得不行,本来吧,冬叔家挪出一套课本就挺不容易的,也是为了生产队里那些没课本的孩子们,结果这事儿叫他给办砸了。 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来龙去脉全说了,“之前不是定了规矩嘛,按照登记的顺序一本一本的借,结果高二数学到了崔福兴那儿没两天就丢了,他上门来又是哭求又是磕头的,说自个儿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我当时真是看他可怜,就没怎么着他,别的书还是照常借给他,结果,大前天,他说高一语文也丢了……” “这回倒是说要赔钱,可要钱有啥用,这阵子我天天跑县城,大小书店我全去瞅了,没有,这会儿正是要紧的时候,压根就买不着这两本书!”说到这儿的时候实诚队长的眼圈都红了。 46.黑心肝 崔福兴心心念念地就是考上大学,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课本的重要性。在如此关键的复习期接连弄丢两本教材,用‘无意’两个字来搪塞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实诚队长把眼睛瞪得溜圆,然后使劲合上眼,这样一来一回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接着说:“林旺他们知道这事后急得跟什么似的,都说高考前的这仨礼拜正是巩固复习的好时候, 可偏偏这节骨眼儿上书丢了……刚开始他们还没怀疑崔福兴, 过去找他也是想细问问他到底把书丢哪片儿了, 大家一块找兴许能找到, 这不是想着人多力量大嘛!” “结果他说不出来?”曲仲冬猜了一把。 “可不, 一叫他回想书可能丢在哪块儿了,他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最后干脆咬死了, 就说他真不记得是什么时辰把那两本书弄丢的,哪能划出范围来叫大家去找, 呵呵, 他这是糊弄鬼呐!”实诚队长猛地拍大腿, 说起这段来他就恨得牙根痒痒,“林旺他们只是老实,人又不傻, 一下子就回过味儿来了, 就质问崔福兴, 那两本书是不是被他藏起来了……” 一下子说了老多话, 实诚队长觉得口有点干, 所以讲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停下了,端起茶缸子吨儿吨儿地灌了几大口,叫等着听后续的曲长江等人干着急。 “崔福兴不承认,对吧?”听了全程的曲红卫插了一嘴,“八成啊,他还反咬说大家没凭没据就冤枉他,是不是又拿他家的那些惨事儿出来说了?” “对对对,全中,一点都没错。”实诚队长忍不住朝曲红卫竖起了大拇指,也怪不得,人家红卫可是要考大学的人,没点儿脑袋瓜哪成,“他根本就解释不清,就死咬着一点,大家没凭没据就说他把书藏着了,这是在污蔑他的人品,还说什么莫欺少年穷,他们家现在是过得不如意吧啦吧啦的……” “这还不算完,崔福兴那小子把林旺他们气了个倒仰之后,还假惺惺地说他不怪大家伙儿,而且他现在有个主意——”实诚队长说:“他是这么说的,我跟你们学学啊,冬四爷爷家里头不是还有一套吗?我们再去求求他们吧,他们家的人心眼儿好,肯定愿意借给我们的!” “什么玩意啊!”学完话之后,实诚队长就狠狠呸了两声。 “什么东西啊!”曲长江、曲长湖还有红卫他们齐齐说道,声音和实诚队长的有部分重合。看得出来,因为这么个无耻玩意儿,大家都挺生气的。 “当时林旺他们差点气炸了,狼心狗肺啊这是,还想拿他们当刀使?他们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去就把崔福兴给揍得满地找牙!”实诚队长接着讲后来发生的事,“林旺他们特地找我说了这事,末了,这十来个小年轻都跟我表态了,说绝不会再上门逼你们把仅剩下的那套课本拿出来,他们没那么大脸。” 凭啥,人家心眼好不是你耍不要脸的理由啊,人善才不该被人欺! “前天东方和大力来过,昨天林旺过来跟我们仨讨论了几个物理方面的问题,他们都没提过丢书的事情,还是今儿您说了我们才知道。”曲红卫心里怪暖的。其实一开始同意交一套书出去,他们一家都没想过要什么好处或着盼什么回报,可碰到林旺他们这种,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他们都是好的,是我把事搞砸了,怨我!”实诚队长难受极了,“要是真能买到,花多少钱我都乐意,可关键就是找不着,县城里的书店我挨家找过去的,没货,我也去市里问过了,买断货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不,厚着脸皮来求你们了。” “别误会,你们听我说——”还没等曲仲冬他们说啥呢,实诚队长就赶忙解释,“我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可以,高二数学和高一语文我想借两天,到时候把林旺他们分成两队,从早到晚,来个几班倒,把这两本书给抄下来,之后就把书还给你们,你们看,这事儿成不?” “成!”曲仲冬他们一家子的意见都挺一致的。 除了这两本书,红卫他们仨还贡献出了自己的错题集,对实诚队长来说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些是援朝哥,我还有援疆整理的错题集,全面肯定谈不上,毕竟是针对我们仨的,不过应该有些参考价值,叔,你拿回去,叫林旺哥他们瞅瞅,要是觉得有用,就轮流拿着看,只一点,这些不能给崔福兴看。”曲红卫拿了四个厚厚的本子,交到实诚队长的手上,把实诚队长感动的呀,眼泪彻底止不住了,哗哗地流。 “好好好,你们放心,都在泥坑里栽过一回了,这次肯定小心谨慎。至于崔福兴那小子,别说你们这些宝贝笔记了,就是那些课本,他也甭想再看了。”实诚队长就差指天发誓跟红卫他们几个保证了。 吃晚饭的时候曲仲冬他们又聊起这些,小曲宁才知道里头居然有这么多事,后半晌实诚队长来借书的时候她正在学校上课呢。这会儿听了,她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眉头皱着,小嘴也紧抿着,瞧着就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先不说丢书那事,毕竟眼下没确实证据证明是他昧下了,可鼓动其他人上门来求‘仅剩’的一套课本是啥意思,还特意点明我们家心眼儿好,再加上一句肯定愿意借,哦,合着不愿意借就是心眼儿不好了?!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 我们家好心好意借课本给他,他倒好,转过脸来就耍心机算计我们家,狼心狗肺丧良心啊! 直到睡觉的时候,小曲宁还气鼓鼓的,在炕上翻腾了好久才睡着。也因为睡前一直想一直想,结果这天晚上她光顾着做梦了。 在梦里,无风无雨,可轰隆隆的雷声响啊响,明晃晃的闪电劈啊劈,却只在崔福兴的头顶上折腾,他走到那儿,电闪雷鸣就跟到哪儿,好几次都劈了他的脚边,吓得他哭爹喊娘地躲进了屋。 之后又是一阵落雷打闪,崔福兴那间屋子的屋顶就被点着了,他嗷嗷地冲出去求街坊邻居帮忙救火。大家伙儿来得都不慢,打了井水一桶桶地往房顶泼,也没费多大功夫火就灭了。除了屋顶彻底烧没了,崔福兴屋里头的被窝都是完好的,也就是湿了点。 这时候一条大黑狗猛地窜到了崔福兴的屋里头,很快,就叼了一本书出来,封皮上的字挺大的,写着数学两个字,还有标着极明显的数字2。也是巧了,过来帮忙的这群人里头就有和崔福兴一块去曲仲冬家借书的,他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一出。 狗嘴里叼着的就是高二数学,崔福兴说丢了的那本。 他把崔福兴干得这些事当众一说,帮忙救火的街坊邻居都惊呆了,这叫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瞧着挺老实本分的一个小伙子,居然干出这么恶心的事儿来。大家稍微一想就知道崔福兴打什么小算盘了,他故意把书藏起来不叫其他人看,就是想让别人学到的知识没他学到的多,这样等高考的时候他就沾光了。 还有些人想得深了些,他们觉得崔福兴还有另一重打算,他故意煽动其他人去曲仲冬家求书,还给曲仲冬家扣上一顶心眼儿好的帽子,他们要是碍于名声借书给其他人,曲红卫他们会受些影响,要是他们不肯借,议论的人肯定很多,曲红卫他们的状态也有可能会受影响……够,够阴险啊! 想到这点,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场的人都决定,以后离崔福兴远远的,谁知道这条毒蛇什么时候咬他们一口呢。不到一天,崔福兴的所作所为就传得到处都是,他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梦到这里就断了,因为小曲宁愣是把自个儿笑醒了。小曲宁裹着被子在火炕上滚了一圈儿,美滋滋地回味了一遍美好的梦境,越咂摸就越遗憾——嗨呀,如果这个梦能成真就好了! 她体内的水木之精应该不管电闪雷鸣这块儿吧……她没这印象。 心情一好,她都不愿意赖床了,翻滚了两圈之后就利落地掀开被子起来了。因为时间还早,她在上学前特地进灶间做了一大碗炸酱,给大家拌面条吃。她做的炸酱被曲仲冬他们直接归为加餐,因此采取的是先到先得的原则,来得晚的几个娃儿一勺都没吃到,只能闻着屋里头的酱香味扒拉肉丁面。 TAT,再也不赖床了,代价太大! 到了学校,小曲宁就把昨天晚上的那个梦抛在了脑后,专心听起课来。临近晌午的时候,叮叮当当的摇铃声响起,这代表前半天的课彻底结束了。小曲宁和南亭、罗泉汇合后,姑侄仨就往家走,边走边说,眼瞅着就快到门口了,结果狂奔而来的一条大黑狗直朝着小曲宁扑了过来。 可把南亭和罗泉吓坏了,他们俩猛地往小曲宁身前窜,都想帮她挡挡这条来势汹汹的大黑狗,挡是没挡住,他们俩撞上了。因为用力过猛,他们俩都弹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这时候大黑狗也减速了,它叼着书,黑黢黢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嘲讽的意味,反正南亭和罗泉是这么觉得的。它优雅地迈着步子,踩着南亭和罗泉的身子来到了小曲宁跟前,把嘴里叼着的书往地上一放,然后朝小曲宁汪了一声。 曲宁惊呆了,这,这就是她梦到的那条狗啊!难不成她的梦成真了? 这时候狗主人也追了上来,他也是第六生产队的,是认得乖宝的。他一见他家大黑把地上的那本书往小曲宁脚边拱,当下就乐了,他还挺得意,“我们家大黑有灵性吧,它还知道这本书是你家的呢,非要给你们送过来!” “什么我家的?”南亭和罗泉这会儿也爬起来了,他俩一个站在小曲宁的左边,一个站在小曲宁的右边,抱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挪,自然就和大黑狗拉开了距离,气得大黑狗朝俩人叫了好一会儿。 “你们还不知道吧,就是崔福兴啊,他借了高中课本不还,说是弄丢了,其实就是骗你们的,书压根没丢,他藏在屋里头了,就是想独霸着,不叫别人看。就是这本,我们家黑子从他屋里叼出来的,大家伙儿都瞅见了。”狗主人来了兴致,乐颠颠地跟仨小孩儿讲起了八卦,“要不那些雷咋光劈他,不劈别人呢,他住的那屋房顶都着了!” 还真被雷劈了啊…… 47.惹不起 大黑狗的主人分饰多角, 愣是从头到尾给小曲宁他们演了一遍, 神态还有语气模仿得可到位了。打这条道上经过的, 好些都被狗主人的表演给吸引住了,他们停下脚步,戳在一旁围观起来。狗主人演完的时候, 大家伙儿还挺舍不得,他们也没急着各自散开, 而是凑到一块聊了起来。 “之前我还拿崔福兴当正面典型,见天在我家小子面前夸他懂事又上进……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干出这种事来!” “心眼儿太坏了!” “是啊,借口丢了, 然后把书藏起来,这样一来别人就没看不着了,他是生怕别人考得比他好啊!真是,又毒又坏!” “像他这样的,生产队就不给他开证明, 看他怎么参加高考……” “对对对, 是该这么干!”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这法子, 反正传开后, ‘对对对’和‘是是是’的声音就没停过,显然,大部分人都觉得生产队不该给崔福兴开证明。这时候, 人群中摇头叹气的几个人就有些显眼了。 “你们是不知道, 第五生产队的队长大胜被崔福兴他爸救过, 就是发大水那会儿的事,你们说,有这救命的恩情在,他能不给崔福兴开证明吗?”摇头叹气的几个都是知道内情的。 大家一听,都挺失望的。 “要是真叫崔福兴考上大学了,读几年没准儿就能当上干部,他的心黑成这样,不变着法儿欺压老百姓就不错了,指着他办点实事?想想就觉得没指望。” “是啊,他啊,就该考不上!” “要是他都能考上,那也太没天理了……” 大家伙儿议论这些的时候,小曲宁点了点小脑袋,附和了一句,“对对,他就不该考上!” 在她开口之后,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这样的氛围渐渐扩散开了,不一会儿就只能听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终于,狗主人小心翼翼地又带了点期盼意味的问话声打破了这种叫小曲宁浑身不自在的诡异氛围,他问:“小乖宝,你,你刚刚说啥来着?什么不该?” “我,我说他就不该考上……怎,怎么了?”被一群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紧盯着,曲宁心里头慌慌的,她总觉得,是不是她说错了什么。小曲宁突然有点后悔,唉,不该重复这遍的。 “好好好!” “我就说我没听错嘛~” “妥了,这下妥了!有乖宝这句话在,崔福兴铁定考不上大学!” “乖宝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是啊,乖宝都这么说了,咱们就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崔福兴他考不上!” 曲宁挠了挠头,在心里嘀咕:我啥时候有这本事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觉得有必要跟大家解释解释,“我就是觉得他这么坏,要是以后当干部了,会,会鱼肉工人农民兄弟的,对吧?所以我才说不该……”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人群中就没点不一样的声音。 “可我说了不算呀,高考结果又不是我安排的呀!”小曲宁决定再说得直白点,“要是我说话管用,红卫哥他们就是第一、第二和第三呀,其他哥哥姐姐们也都能考上,可我——” “呸呸呸,没有可是啊!”曲宁还没把话说完呢,就有人朝地上呸呸呸了两下,以示她后面的半句话作废了。 “懂,我们都懂!”更多的人朝小曲宁挤眉弄眼起来,他们都理解,就跟曲仲冬老爷子似的,有好事就想着集体,想着大家,蒜黄那事儿不就是这样嘛,明明干了天大好事,却不爱表功留名,大好人啊! “借你吉言啊,乖宝,等你林旺哥考上了,我们专门摆一桌酒请你吃。”正好林旺妈也在人群里头,她一听这话可乐坏了,胖墩墩的身子左突右撞的硬是挤到了小曲宁跟前,弯着腰,握住小曲宁的手晃悠了几下。 “对对对,我们家东方要是考上了,就叫他给你买奶糖吃,管够!”东方爸爸拍着胸脯替儿子打包票了。 “我们大力底子不行,哪怕他见天看书看到半夜,我这心里也没底,这下好了,我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大力妈妈不甘示弱,吹捧人很有一套。 “哎,你说说,我家那娃儿咋就没报呢,不然今年妥妥能考上,明年就能当大学生了!” “谁说不是呢!” “对了,乖宝你说说呗,明年参加高考的能考上不?” 曲宁一手拽起曲南亭的手腕子,一手攥着曲罗泉的手指头,仨人撒丫子就跑。小曲宁真服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问明年高考的,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他们仨合力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还把门闩给下了。结果一转身,曲宁就被她爸举高高了。一边举,曲长湖一边夸小曲宁,“乖宝,你太厉害了,你怎么这么棒!” “爸,你怎么也信啦,我说话没那么管用哒!”小曲宁都无奈了。 “怎么不管用?!你昨天晚上说梦话,嘴里嘟囔什么‘叫你把书昧下’、‘就劈你’还有‘狗狗快把书叼出来’,不就都成真了嘛,天上落下来的雷就逮着崔福兴一个人劈,还把他那间屋的屋顶给烧着了,去救火的那些人里带狗去的,从崔福兴屋里叼出了课本,正好又叫知道来龙去脉的人给瞧见的,他的名声彻底臭了。你说说,你哪句没成真?”曲长湖立马丢出证据来证明他闺女是个能耐人儿。 “小姑姑,你好厉害啊!” “就是,就是!” 南亭和罗泉仰着脑袋,眼里头全是对小曲宁的崇拜。不止这样,罗泉还鼓动小曲宁,“小姑姑,咱家好几天没吃新鲜肉了,你叫头野猪过来呗,到时候咱们烧点排骨,炖个肘子,再包百八十个野猪肉馅儿的大包子……” 一边说,曲罗泉一边吸溜口水,他快馋死了。 “别,还是别了。东屏山上统共也没多少野猪,咱们悠着点儿,可别一下子把它们霍霍光。”曲长江一听见野猪那俩字,腿都软,他当然得赶紧拦着。要是再来一回,他可受不住了。不过他没把自个儿的怂摆在明面上,翻出的大道理还挺能唬人的。 可南亭和罗泉早就摸透了曲长江的脾气秉性,都晓得他为啥这么说,点头答应的时候笑容就带了点别的意味,叫心里有鬼的曲长江脸色发红。 野猪是没有,不过当天晚上,就有两只野鸡悄么声窜到了小曲宁家的院子里。不过它们俩也就逍遥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曲仲冬给收拾了,一烫一扒,就成了光秃秃的模样。 这天晌午,小曲宁将其中一只炖了汤,处理干净的整鸡在滚水中一焯,然后就入土黄色的砂锅,再加姜片、黄酒,再捏一撮盐,在水翻花儿之后再转小火慢炖。她没加菌菇干和野菜团子增味,在她看来野鸡本身的鲜味已经足够了。灶上炖着鸡汤的时候,小曲宁将另一只野鸡放在盆里,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调了酱汁,里里外外把这只野鸡按摩了个遍,之后再用细擀面杖捶打,紧接着又涂抹一层薄薄的酱料,之后再拿去翻烤,直到色泽变得红润鲜亮。 鸡汤清淡,飘出来的香味若有似无,可烤鸡就不同了,香味霸道浓郁,毫不客气地发散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叫附近的人家逃不开、躲不掉。照理说他们应该习惯了,毕竟这样的日子也不是过了一天两天,可他们做不到啊! 一闻到香味,街坊邻居们就开始端着饭碗墙根儿了,嗅嗅嗅,吧嗒吧嗒嘴儿,兴致来了还点评两句。然而,一口饭,就让他们回到了现实,对比太明显了,想哭。 这时候,娃娃们能不闹腾嘛,他们像往常一样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乖宝,乖宝,你缺哥哥吗?我就吃一块肉就行!” “乖宝,乖宝,我来做你姐姐好不好,我可以给你扎小辫,你把鸡屁股分给我吃好不?” “呸呸呸,你们太不要脸了!乖宝,你给我鸡腿腿,我当你侄子,乖宝姑姑,乖宝姑姑……” “到底是谁不要脸了?!” …… 你们都挺不要脸的! 南亭和罗泉险些气炸了,他们还在这儿呢,那几个臭小子想干啥!!乖宝姑姑的侄子是一般人能做的吗?!还好这时候野鸡烤好了,小曲宁拿筷子一戳,也没怎么用力就把其中一只鸡腿给扯下来了。 外皮红亮微酥,咸香中略有一点点鲜甜,种种滋味恰到好处,而被包裹其中的鸡腿肉松嫩至极,好像每一寸肌理都被烤出的油脂浸润了,口感绝佳,而且丝毫不腻。南亭和罗泉也顾不得烫,一边吸着气,一边咬着鸡肉,美得晕晕乎乎的。 这时候他们哪还记得那些嗷嗷叫的小崽崽,呵,跟一群输家计较什么! 大人们明显偏爱鸡汤,尤其是谭渊,慢慢悠悠地喝下一碗浓郁鲜美的鸡汤,他就感觉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之后再拿筷子夹起碗里剩着的鸡肉,细嫩鲜美,酥烂可口,跟他以前吃过的完全不同。以前他喝鸡汤就只是单纯的喝汤,汤较鲜美,但肉口感不好,硬,没滋味,费牙口。 嗝~~ 吃饱喝足之后,谭渊控制不住地打起饱嗝来。他摸着肚子,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哎,要是再这么吃下去,我不得长个二三十斤啊,搞不好三下巴都要出来了。真羡慕肖华啊,他都没这种困扰的! 还好肖华不知道谭渊在想啥,不然怕是要立刻断绝这段塑料兄弟情。 才吃完晌午饭,肚子还圆鼓鼓的呢,大家就又开始关心晚上吃啥。鸡汤面肯定是没戏了,他们俩锅底都刮干净了,一点鸡汤都没剩。讨论来讨论去,还是曲宁这个小掌勺拍板定下的,腊肉小暖锅还有冻豆腐煲。深冬里,晚上冷飕飕的,大家围着小火炉趁着热乎吃,不知道有多美呢。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快黑的时候,有人上门来找小曲宁了,对,点名要找她。曲仲冬他们都认得他,第五生产队的崔贵德,崔福兴的爸。小曲宁好奇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果真,跟传闻中的一样身子骨不大好,用拐棍撑着身子,都还颤颤巍巍的,整个人单薄极了,好像一阵大风就能被吹跑一样。 小曲宁在心里嘀咕道: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结果呢,他一开口却是在道歉,“真是对不住你们,我没教好孩子!” 48.会好的 讲到这里, 崔贵德停顿了下, 接连喘了几口气, 缓了缓劲儿,这才继续说:“这些年我和他妈一直病病歪歪的,自个儿都顾不过自个儿来, 更别提管他了……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多半得赖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们, 这篮子鸡蛋你们先收着,给红卫他们补补身子也好……”崔贵德把他带来的那篮鸡蛋提溜到了曲仲冬跟前,大概是觉着臊得慌,他的脸颊上难得浮现了些红晕。 曲仲冬他们当然不肯收了, “你家崔福兴要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他做错了事,你们做家长的是该出面担责任,可他今年都有二十了吧,是个大人了, 是好是坏都该自己担着, 对吧?我们没道理怪到你们夫妻俩的头上, 鸡蛋呢, 你就拿回去。” “是啊,贵德,鸡蛋你提回去, 你和春花可别舍不得吃, 把身子骨养好了, 日子还愁不好过?” “那些乌糟事儿你们夫妻俩又没掺合,算到你俩头上算咋回事?!” “这鸡蛋我们不能收。” 大家伙儿也都是这个意思。 “我,我真是——”曲仲冬一家越是通情达理,崔贵德越是没办法把他的请求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提这个实在是太过分了。 “咋了?是有什么难处吗?你直说呗。”见崔贵德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却始终进入不了正题,曲仲冬只能主动出击了,他最受不了说话说半截留半截的,简直急死个人。 “我是想说,能不能请小乖宝把那句话收回来,就是说福兴不该考上大学的那句。”崔贵德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把自个儿的盘算说了出来,他怕再磨蹭下去就没有勇气说了,“我知道我不该厚着脸皮提这事,可,可——” 本来吧,小曲宁对崔贵德印象挺好,觉得他还蛮讲道理的,跟崔福兴完全不一样。她没想到,崔贵德会提这么个请求,心里头还挺不得劲儿的,脸也有点疼。 曲家其他人就呵呵了,既然知道不应该,为啥还提出来?! 刚好这时候有人站在大门口那儿问了一嗓子,声调不高,听着像是气力不足的样子。来人自报家门,说是五队贵德媳妇蔡春花,她的出现叫崔贵德闭上了嘴。 一时间,曲家人的心情都有点微妙,怎么说呢,蔡春花到的时机太巧了点,很难叫他们不犯嘀咕——这夫妻俩是打算轮流上阵,接着再来个一唱一和? 想归想,曲家人还是干干脆脆地应声了。说实话,他们还挺好奇的,想听听蔡春花能说出点啥来。 “知道不该厚着脸皮提,你还提?!就不臊得慌?”蔡春花一进院子就劈头盖脸地数落起崔贵德来了,“小乖宝又没说错,就凭他做的这些事,就该考不上。” deideidei…… 曲仲冬他们连连点头,心里极度舒适。蔡春花的话太戳人了,这完全是他们的心里话嘛。 “我知道,可他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也是我没好好管他啊,总不能他一犯错我就撒开手去吧!”崔贵德的目光闪烁不定,说着说着他就耷拉下脑袋了。 “我们怎么没管过他?你说,除了我俩病得起不来的时候,哪天没给他做饭,但凡家里攒点布票,不都先紧着他用吗?家里再穷,也没耽误过他上学,倒是他,上初中那会儿不好好读书,成天就知道革命革命,我们管了没?管了!为了这还被那一群小将指着鼻子骂……”蔡春花一听这话气得直哆嗦,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瞧她这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曲宁蹬蹬蹬跑到蔡春花身边,抬手握住了她那冰冰凉凉的指尖,轻声安抚她,“不气,不气呀!” 几乎是瞬间,指尖的那点温暖就传到了心里,蔡春花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亲儿子竟然还不如一个没见过两面的小姑娘来得贴心,她能不难过嘛!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急,别急啊!”崔贵德慌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地认错,向蔡春花,也向曲家人,同时还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叔、婶儿,是我脑子糊涂了,居然提那种要求,唉,我,我对不住你们!” “都闹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蔡春花缓过劲儿来后,苦笑了一声,说:“我们家贵德就是耳根子软,人也糊涂,福兴那小子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说自己改了,紧接着又来硬的,说他考不上大学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自己都过不好,养老的事儿就别指望他了。” “你都知道啦,我还当自己瞒得挺好……”崔贵德咧开嘴,想笑笑,可是实在笑不出来,表情比哭还难看呢,“不养我没事儿,就我这身子骨,还不一定能活几年呢。我怕他不养春花,总不能□□花老了老了无家可归吧,所以我就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他,他这也太丧良心了吧!”曲红卫实在是忍不住了,从藏书那事起他就知道崔福兴这人不咋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崔福兴居然这么不是东西,对自个儿的爸妈都能使出软硬兼施的手段,还拿养老的问题来威胁。 “指望着他给你们养老?”曲仲冬摇了摇头,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事不靠谱,“不过事儿也没走到绝路上,就算真有那么一天,还有生产队,有公社,有国家呢,怎么着也能叫你俩有吃有穿的!” 崔贵德叹了口气,“我就是怕拖累大家,这些年,五队上上下下没少照顾我们一家子,还是还不清了,可也不能总指望着他们吧,都是有家有口的人。” 曲宁也跟着发起了愁,不浓不淡的两条小眉毛皱着,小嘴一抿,连带着脸蛋儿都更鼓膨膨的了。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好主意,于是出声说:“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干净清透,瞬间驱散了盘旋在大家心头的沉重与愁闷,“说崔福兴不应该考上大学的话,我可以收回的!” 叹完气就耷拉下脑袋的崔贵德一下子支棱起耳朵,他猛地扭头,看向小曲宁,原本黯淡的眸子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般,“真,真的?” 就算心里明白,崔福兴不会成为他们老两口的指望,可他到底还是念着,想叫唯一的儿子能有个好归宿。 “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曲宁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只要他是真心悔过,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就作废了。” “乖宝,你真是——太太太太聪明了!” “就是就是,哎呀,乖宝你可比我聪明多了,我咋就没想到呢!” “那是,我们乖宝的小脑袋瓜啊,机灵着呢,就你那榆木疙瘩,跟她比?” “小姑姑比红卫叔叔他们厉害多了,要是今年跟他们一块儿考,肯定是状元!” 曲家人越琢磨就越觉得小曲宁这么处理是最好的,他们当然得可劲儿吹了,怎么夸张怎么来,都吹得没边了。 曲宁抬起小手捂住了热乎乎红扑扑的脸蛋,透过指缝,她使劲儿瞪了那些狂吹彩虹屁的哥哥还有侄子们,白生生的小牙磨了又磨。她在心里气哼哼,干嘛当着别人的面吹得这么厉害啊,多叫人不好意思呀! 蔡春花可没错过小曲宁这副可爱的模样,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眼睛弯着,里头盛着满满的笑意。她的手放在小曲宁的头顶上揉了揉,眼神别提多温柔了:“谢谢你啊,小乖宝!” “不客气,不客气的!”曲宁最怕别人这么一本正经的谢她了,小脸儿变得比之前还红,而且烫乎乎的,她的小手摇得可快了。 “嗨,看我,耽误了你们这么长时间,今儿我们俩就先回去了,等明天,我们再过来,好好谢谢你们。”也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两声,这可提醒了崔贵德,他来得太不巧了,正好赶上饭点,耽误人家吃饭的时间了。 “对对对,我们明天再过来。”蔡春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赶紧点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曲家人把崔贵德和蔡春花送到了大门口,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小曲宁小跑着奔上前来,刚刚她回屋去拿祥云结了。别看这祥云结只是用麻绳编的,可这麻绳也是她一点一点搓出来的,颜色也是她亲手染上去的,费了不少时间呢,送给他们应该能派上不小的用场。 “伯伯,大娘,这两个祥云结给你们!”曲宁把两个桃红色的祥云结塞到了蔡春花手里,特别认真地叮嘱,“要天天戴着呀,会有福运的!以后你们会很好很好的!” “诶,好,好,听你的,我们俩天天戴着。”蔡春花将那两个祥云结握得紧紧的,像是生怕它们掉了,她连连点头,眼里湿乎乎的,“谢谢乖宝啦,你呀,也好好的!” 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往家走,以前走个三五百米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的,可这趟,一直走到家门口他们才觉出累来,而且手脚都是热热乎乎的,那是久违的温度。 “乖宝说得对,以后咱们俩啊,会好的!”蔡春花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是啊,是啊!”崔贵德觉得腰有点酸,但精神头还是很好的。他突然就想开了,儿子指望不上就指望不上吧,以后好好养身子,他们自个儿顾自个儿。 49.面子呢 时间飞快地溜走了, 只剩两天, 万众瞩目的高考就要拉开帷幕了。一大早, 实诚队长就将确定参加本届高考的这二十三名考生集中到了他家里,挨个问了他们在哪个考场考试。其中二十个人被分在双曲公社中学考场,剩下的三个人被分到了双曲公社小学, 还好,距离都不远, 走路的话半小时足够了。 “队上都商量好了,分成两队,一队送公社中学考场的考生,一队送公社小学考场的考生, 考场上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但考场外的事,都交给我们,知道不?”实诚队长把队上的安排说了说,接着又嘱咐了他们几句, “准考证和生产队给开的证明一定记得带上;如果家里人有手表, 可以进来戴着, 考试的时候能看看时间;还有, 要准备两支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开考之后千万要沉着冷静, 遇着难题也不要慌张……这些都是我从咱们公社高中的几个老教师嘴里问出来的, 保管有用!” “谢谢队长!”二十三个壮小伙儿齐声这么一喊, 声势还挺大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骨,穿多点,可别在这种关键时候着凉了,另外,在吃饭喝水上头也该注意了,别喝凉水,少吃油大的饭菜,吃饭八分饱,别撑着也别饿着,听到没有,别吃撑了!”实诚队长被激起了万丈豪情,他又开始说,强调别吃撑这条时,他的目光在曲红卫身上来回扫了几遍,疯狂暗示。 其他考生都哈哈哈大笑出声,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谁不知道谁呢。曲红卫家的饭菜好吃,在第六生产队是出了名的,平时大家没少被馋得流哈喇子,见天眼红曲红卫,现在好了,终于逮着这么一次机会取笑他了,当然不能放过。 “对对对,不能吃撑!” “哈哈哈,队长说的对,红卫啊,你可得记住了!” “ 也就两天,不对,四天,红卫,你忍忍啊!” “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那叫一个欢实啊,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 “不就是少吃两成吗?我忍得住!”曲红卫脸上一点懊恼的表情都没有,他平静得很,“我家乖宝说了,高考那两天给我做香卤牛腩状元面,什锦蔬菜饼,排骨汤还有……” “你可闭嘴吧!”大家齐齐怼了他一句。 “你们怎么都不领情啊,我为啥费唾沫跟你们说这些,还不是在为你们着想——”曲红卫还委屈上了,“我好歹还能吃八分饱,你们呢,啥也吃不到,我这不是想叫你们听听,好歹也是个安慰啊!” 都不说其他考生,实诚队长都想轮拳头揍他个乌眼青了,太气人了! 等实诚队长把注意事项都说完,大家就各回各家了,时间宝贵,他们得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复习,没准儿哪道题哪一页就用上了呢。曲红卫自然也回家了,他得送送援朝和援疆啊,等会儿他们俩就得回家住,他们俩的考场在县城呢。 说实话,在领到准考证之前他们俩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跟挨了雷劈似的,这都几天了,还难以释怀。哥俩哪想走啊,乖宝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开始琢磨高考那两天的食谱了,昨天她还试做了几道,好吃极了,可偏偏,他们得回县城考试!! “乖宝,你跟我们去县城吧!”援疆脸皮厚,他往地下一蹲,拽着小曲宁的手左摇右晃,跟小孩子似的撒娇,“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曲红卫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差点气炸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啪啪两下把援疆的手打下去,“我看你就是惦记着乖宝的饭,死了这条心吧,乖宝就在家里呆着,去县城?别想,没门!” “话可不能这么说,乖宝也是我和援朝的妹妹啊,咋就不能跟我们走了?!再说了,乖宝在家吧,只能照顾你这么一个考生,她要是去县城住,那就能照顾我和我哥两个考生了,少数服从多数,是吧,哥?” “嗯,是这么个理儿。”援朝当然是站在援疆这边了。 “大爷爷、三爷爷、大堂伯……”曲红卫朝援朝和援疆冷笑了两声,一转头就扯着嗓子喊开了,气都不带喘的就嚷嚷出一串称呼来,“有抢孩子的啊!援朝哥和援疆要把乖宝带到县城去,足足五天啊!” “你们俩兔崽子!!”一声暴喝之后,一群老头老太太冲了进来,瞬间把援朝和援疆给围住了。他们的目光冷嗖嗖的,把这哥俩看得直哆嗦,两个一米八朝上的大个子差点把自个儿团成球。 援朝&援疆:可怜弱小又无助。 “臭小子!!居然想把乖宝带到县城去住,还五天?!你俩是想饿死三姥爷吗?”反应最大的自然是曲仲秋了,他瞪着俩眼,喷了援朝和援疆满脸,“没门,我跟你们说,你们要是非把乖宝带走,就,我就——” 大家都以为,他接下来会说,就跟你们拼了,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是——我就跟着一块儿。 曲红卫一个踉跄,差点倒了。援朝和援疆倒是来精神了,疯狂点头,还一个劲儿怂恿曲仲秋,说县城有卖蛋糕和点心的柜台,式样多着呢,吃五天都不一定能吃个遍。 “你俩可别出馊主意了,就算你们把三爷爷一并带过去,大爷爷和大奶奶还有爷爷和奶奶呢,还有大堂伯、大伯娘……哦,你俩别忘了,还有谭叔呢,他辛辛苦苦在这儿指导咱家种平菇,你俩倒好,直接把小掌勺给拐走了,这不是诚心叫谭叔掉肉吗?”人吧,越是着急,没准儿脑袋瓜还更灵一些,这不,曲红卫就想到了极好的说辞,他拿谭渊说事儿。 嗯,是这个理儿! 这回大家的意见彻底一致了——行了,你们哥俩收拾收拾回去吧! 走还是要走的,不过不是现在,援朝和援疆都打算好了,先吃了晌午饭,然后等乖宝熬好底汤,他们装两罐子再走。考前一天加高考两天,这三天的命就是这底汤给的了。 这时候实诚队长上门了,他把车子停在了院子里,车子把上挂着的两条熏肉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的。一见到曲仲冬他们,实诚队长就表明了来意,“我不放心,所以过来再嘱咐红卫一遍。” “让你费心了!”曲仲冬他们心里可热乎了,红卫也是,可感动了。 “红卫啊,你可得记着,带两支笔,准考证和生产队证明别忘了,还有,这几天吃清淡点,最多八分饱,可千万别吃撑了!”实诚队长当着曲家这一大家子人的面又叮嘱了一遍,重点还是在最后,别吃撑。 曲红卫特想问问实诚队长,你是魔鬼吗?老是揪着吃撑这茬不放,我,我不要面子的?! 哈哈哈哈哈…… 一大家子人的笑声连成了一片,其中笑得最大声的就是援疆了,他一边笑还一边拍着大腿,特别显眼。 哈哈哈,该! “红卫,还不谢谢你叔,这是帮了多大的忙啊!”笑够了,曲仲冬抹了抹眼泪,他催红卫赶紧向实诚队长道谢,当然,他这个做爷爷的也得表示表示,所以紧接着他就转过头跟实诚队长说话,“这不马上就饭点了吗?你啊,干脆就别走了,就在这吃晌午饭,有鱼有肉,再来两盅酒,你说美不美?” “今天这顿晌午饭啊,乖宝从八点多就开始准备了,都是硬菜,你就留下来一块儿吃呗,到时候咱爷俩碰个杯。”曲仲秋也跟着劝了句。 “好好好!”实诚队长乐得直搓手,他就等这句话呢,拒绝,不存在的!他为啥非要赶在这个时间点来,他为啥要带两条熏肉上门,还用说吗? 实诚队长美滋滋地把车子把上挂着的两条熏肉摘下来,直奔厨房去了,“这两条熏肉给小乖宝,正好添个菜。”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红卫算是看穿了,然而,并没啥用,实诚队长吃得可多了,比他这个只能吃八分饱的人多。 很快,到了高考这一天,小曲宁五点就从暖暖和和的被窝里钻了出来,等她穿上袄子从西厢房出来,岳翠云和王招娣他们已经在灶间忙活了。和面的活儿王招娣在做,岳翠云和宋吉祥、顾小年在洗菜切菜,屋里头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乖宝,你咋起这么早?打盹儿不?要不再回去睡半个钟头,等我们拾掇好了叫你。”王招娣是想叫儿子考前吃顿好的,可她一样心疼小曲宁。 “没事,没事,我睡饱啦!”小曲宁的精神头很足,还真不像是迷糊打盹的。 卤牛肉是昨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把面条煮熟,浇上两勺就好。什锦蔬菜饼也不费事,就是前期准备菜的时候费事了点,但这些岳翠云她们都提前做了。所以很快,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郁卤香的牛肉面就上桌了,还有堆在篦帘上的一层层的什锦蔬菜饼,多色相撞,鲜亮诱人。 可这两样对曲红卫是限量供应,牛肉面只给他盛一碗,什锦蔬菜饼两个,再多就没有了。他当然不服了,摸摸肚子,还瘪着呢,咋可能有八分饱,最多七分,“真不到八分饱,信我好吗?再给我半碗牛肉面,要不,半个蔬菜饼也成啊?” 啥都没有,他得到的只有冷笑。 呵,没门! 吃过饭,消了食,送曲红卫去考场的队伍就准备出发了,领头的是曲长海和王招娣,曲长江和曲长湖也跟过去凑热闹,几个小的,也都吵吵着要跟着一起去,美其名曰提前感受高考氛围,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就不紧张了,小曲宁也在其中。 50.能考上 并不是只有曲红卫身边围绕着一大家子人, 统共就二十三名考生, 可到队部前头集合的足有百八十个人, 可见大家伙儿对高考的重视程度。点了一遍名确定考生都到齐后,实诚队长清了清嗓子,再次强调, “大家再翻翻书包,仔细核对一下, 看看考试必须用品都带了没?” 等大家挨个回了话,他才一挥手,意气风发地喊了句,“走, 咱们出发!” 话音还没落,他就迈开大步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呼啦一下子就有□□十号人跟了上去,乌泱泱一片人直奔着双曲公社中学考场去了。 坑坑洼洼的土路这时候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只有几道被车轱辘轧过的痕迹, 大概是反复轧过, 扎扎实实的, 踏上去感觉滑溜溜的。队伍里的几个皮小子玩心大, 干脆就沿着车辙印出溜起来,一下就能滑出去好远。他们大笑出声,追逐打闹, 声音里是满满欢喜快乐, 瞬间就把萦绕在队伍周围的那种无形的紧张给驱散了。 这时候呼啦啦飞来一大群家雀儿, 它们全落在了路边,小绒球一般肥滚滚的身子蹦蹦哒哒,一点点朝小曲宁这边靠近,黑豆豆眼里是纯然的喜悦。它们还没把小曲宁的目光吸引过来呢,却被那几个皮小子看了个正着。这会儿他们也不在车辙印上比看谁出溜的远了,而是猫起腰,轻手轻脚地朝那群家雀儿靠近,嘴角上全挂着可疑的液体,瞧着湿哒哒的。 皮小子们这是馋烤家雀儿的味道了,虽说那玩意儿一只还没二两肉,可就是那么小小一只,裹了泥巴往灶膛里头一丢,拿出来一剥泥壳,肉别提多软嫩了,香得没边儿。 还没等他们扑上去呢,那群家雀儿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细细瘦瘦的小爪子或抓或沾,多多少少都带起了些雪花。随着它们的腾空,雪花飞飞扬扬落下,不过一点都没糟蹋,全糊在几个皮小子的脸上和身上了。当时还有两个小子正张着大嘴呢,这样一来,雪灌进去不少,舌头感觉凉丝丝的。 “哎,你个臭小子,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跟上!” “皮,就知道皮,要是因为你们误了大家考试的点看我——” “呸呸呸呸呸,咋说话呢,你!” “赶紧着,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 “走咯,走咯~” 恼羞成怒的几个皮小子还打算跟家雀儿决一死战呢,结果就被大人们连数落带埋汰的嚷嚷声消去了气焰。可就这么走他们又实在不甘心,就跳着脚朝那群家雀儿放狠话,说要是再见着了绝对把它们全抓来烤着吃。自觉超凶的嚷了一通后,皮小子们心里满足了,这才撒丫子追上大部队。 “唉,要不说呢,生那么多小子干啥,不是逗鸡就是摸狗,闹得我脑壳疼,还是你家乖宝好,又懂事又贴心,都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了还没吵吵着叫人抱!” “不能比,不能比,我啊,就盼着家里的老幺能有乖宝一半贴心……” “别说一半了,他别见天给我惹事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愁啊!” 一说起孩子来,大人们就有点刹不住车了,养孩子难啊,谁家还能没点烦心事不成?偏偏这时候曲长海他们也开口了,还是带叹气的那种。 “唉,是啊,愁得很!” “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那么多小子干啥,可不嘛,纯粹给自己找罪受!我们家这俩小子防我跟防贼似的,怕我跟他们抢乖宝。” “我觉得吧,乖宝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懂事太贴心了,宁愿自个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雪,也不叫我们抱,生怕累着我们!” “就是就是,乖宝就是太心疼我这个亲爸了,怎么着都不肯叫我抱,唉!” …… 其他家长突然很想打人! 不过他们还有理智,及时忍住。这群家长假装没听到曲长海他们说了啥,使劲倒腾起两条腿,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前头。他们就是不想看见曲长海、王招娣这家子人了,伤眼。 算起来,大家伙儿到双曲公社中学门外的时候并不晚,只不过别人更早,乌央乌央的人群瞧着很有点壮观的味道。都不说整个县,原来双曲公社就有这么多人参加高考的吗?! 看到这阵仗,大家心里都打起了鼓。 “大哥,不怕,你肯定能考上的!”曲红卫的紧张并没怎么外露,可小曲宁就是看出来了,她握了握白白软软的小拳头,给曲红卫加油打气,“放心吧,你那么厉害!” “听到没?我们乖宝都发话了,你就把心放回肚里去吧。” “就是,你不相信你自个儿,你还不相信乖宝吗?” “红卫,放轻松,有乖宝呢,没问题的!” …… 曲长海他们这会儿倒是淡定了,刚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心里也慌得跟什么似的,不过这信心不是曲红卫给他们的,而是小曲宁发话了。他们现在有一股迷之自信,觉得曲红卫考大学这事儿妥了,铁定能成。 对啊,乖宝,乖宝可在这儿呢! 他们第五生产队的人早就认定了乖宝那是有大来历的,这会儿就忍不住想了,兴许,兴许乖宝投胎前和文曲星关系不赖呢……一群人齐刷刷看向小曲宁,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里头堆满了期待。 “乖宝,你之前不是说你林旺哥能考上吗?”林旺的爸妈眼巴巴瞅着小曲宁,疯狂暗示。 “嗯,我觉得林旺哥能考上。”小曲宁点了点头,有点认命的意思在里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头一点,可就刹不住车了,大家伙儿非得把她包围了不成。果真,她一应声,其他人可就稳不住了,涌上前把小曲宁他们一家子包围住,一声叠一声的问题抛了出来。 “乖宝,那你大山哥呢?” “乖宝乖宝,你觉得你涛涛侄子能考上不?” “我们家三妹呢?乖宝你说说?” …… “嗯,我觉得能!”每次回答小曲宁都不忘了在‘能’前头加上‘我觉得’三个字。 不过大家已经心满意足了,一个个稳得就像孩子已经考上了一样。 “他们这是,这是疯了吗?第一门都没开考呢,就问这个小姑娘,自家的孩子能不能考上,关键是他们还真信了!要是随随便便一个祝福就能改变高考的结果,那我们还复习啥?!笑话!”有来自其他生产大队的人围观了全过程,他们被这波操作弄得是目瞪口呆。 “等着看吧!”在他们身边站着的是崔福兴,他的目光阴沉沉的,在第六生产队的这群人身上扫了个遍。 51.牵手呀 第五生产队的那些人瞧着眼热, 他们和第六生产队挨得最近,怎么会不清楚小曲宁身上的种种神奇之处。他们根本管不住自个儿的腿, 朝小曲宁那边挪了又挪, 还抻长脖子, 眼巴巴瞅向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小曲宁。 “要不, 咱们也过去讨个吉祥话儿?” “这, 这能成吗?” “走走走, 试试呗, 兴许能成呢……” “一起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话头, 大家心里的那股劲儿被煽动起来了, 你挤我我推你的直朝人堆那儿凑。 “呵, 现在的人呐, 可真会白日做梦!平时不好好学习, 眼瞅着要考试了才知道着急, 什么歪招都使!”崔福兴偏要在大家火热的心上浇冷水, 一张嘴就是一声冷笑,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翻白眼,贱嗖嗖的模样可以说十分讨打。 “歪招?你撺掇你爸妈到小曲宁家去求的时候咋不说是歪招呢?”在乡下,很多事根本算不上秘密, 就拿崔贵德和蔡春花登门去求小曲宁的事来说, 都没用两天,第五、第六生产队大部分人家就知道了。 “我说崔福兴, 你可要点儿脸吧!”第五生产队的这些考生里头就没有不厌恶他的。 “那是他们自己要去的, 我还嫌他俩多事呢!说我撺掇的, 你亲耳听到啦?!”崔福兴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啪啪打自个儿的脸,他一张嘴就把事情全推到他爸妈身上了。 “哦,你的意思是,贵叔和花婶自作主张,你不信这个是吧?那好说啊,小曲宁就在跟前呢,我去跟她说,让她别把那句话收回!”有个脑子转得快的立刻想出了对策。 大家伙儿瞬间笑开了,附和声都快连成片了。 崔福兴的神情都扭曲了,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可到嘴边了又憋了回去。 “哎,走走,战友们,进考场喽!”前头传来的这一嗓子把崔福兴从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他猛地转身,追着前涌的人群朝学校里头去了,动作可利索呢。 崔福兴是真怕了。 不过这会儿谁还有心思注意崔福兴呢,又不是闲得慌。准备入考场的大姑娘和小伙子们心怦怦跳得厉害,家长们则着急忙慌地拽着自家娃儿再三叮嘱—— “行了,你们也进去吧!” “你们就记住一点,不慌,有乖宝在呢~” “先把会答的填上,不会答的就懵一个,不怕!” “别粗心,仔细点儿答。” …… 小曲宁他们眼瞅着曲红卫等人随大部队进了学校,之后,两扇门吱呀吱呀地关上了,和稍显破旧的青砖墙一起将校内外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乱哄哄的,热闹得很,而外面,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最为明显。 等开考的铃铛声一响,一切都归于寂静,在外头等着的人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走起路来也轻手轻脚的。不过这样有一点不好,就是容易冷,这样的天气,得活动开了手脚才热乎。 “乖宝,冷吗?要不咱们回家等着?”曲长湖也是想到了这点,弯下腰问小曲宁的同时也从棉套袖里抽出只手来,贴在了小曲宁嫩粉的脸蛋上。 嗯,不错,热乎乎的。 “不冷,一点都不冷!”小曲宁的身子夏凉冬暖,穿得再单薄身上也是热乎乎的。再说了,早上出门前,顾小年特地给她翻出了鸭绒做的厚袜子和外皮内毛的大头鞋,身上也裹着冷风吹不透的羊皮袄子,冻着谁也冻不着她呀。 “你们几个呢?冷不冷?”曲长湖顺便问了问家里这几个小子,还没等他们回话呢,曲长海就自顾自说了起来,“乖宝都不觉得冷,你们肯定也没事。” 红军、国胜等人:??? 不过他们的确不冷,就是觉得在这儿戳着特别无聊。也不用凑到一块儿,这几个小子对对眼神,就达成一致了。由曲红军冒头,说他们的打算,“爸、妈、二叔、三叔,干在这儿等着多没劲啊,前头那条街上不是有好几家商店吗,我们带乖宝过去逛逛,等会儿再回来,行不?” “……去吧,不过你们几个可得好好照看乖宝,千万别撒手,听到没?”曲长海想了想,觉得红军说的也对,有他们几个大人在门口等着就好,孩子们呆不住,出去转悠转悠也好。当然,该叮嘱的,他也一句没落下。 “去店里头逛可以,但你们得小心点,大的看着小的,注意着周围,要是有不认识的人问路,可以搭理,但别跟着人走,记住了没?”王招娣挺不放心的,揪着红军他们又嘱咐了几句。 曲长江和曲长湖更干脆,他俩想跟着一块儿去,不过被曲长海和几个孩子联手否决了。 曲长海:是兄弟当然得同甘共苦了! 曲红军等人:叔,我们不是可以一起逛街的年纪啊! 征得了曲长海他们的同意后,几个孩子立马围成一圈,脑袋一扎,压低声音讨论谁牵乖宝左手谁牵乖宝右手的问题。刚开始红军他们说话声音挺小的,可一争论起来就控制不住了,嗓音一高再高。 “咱们几个我最大,就该由我负责照顾乖宝,我得牵着她!” “我是她亲哥,不管怎么着,我得占一边。” “我,我也是乖宝的亲哥啊,乖宝还和我最亲呢!” “可不能这么说,都是亲的!” “不能只讲尊老,不谈爱幼吧,我和哥辈分最小,你们不得让让啊,正好我俩一人一边,你们也省得争了。” “我赞成罗泉说的。” …… 争来争去,就是没法达成一致,几个人干脆把决定权交到了小曲宁手里—— 乖宝,你选两个! 小曲宁才7岁,就过早地尝到了修罗场的滋味,酸爽! 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小曲宁可认真可认真的沉思了好一会儿,最终做出了选择,她郑重宣布,“我选襄襄哥和二侄儿。” 被选中的曲襄和曲罗泉瞬间乐开了花,俩人要是有尾巴,这会儿怕是已经翘上天了。 “我早就和你们说了,乖宝和我最亲了!”曲襄这话比他的笑模样还气人。 “哥,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带不动啊!小姑姑这么喜欢我都不能爱屋及乌,啧啧……”曲罗泉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小人得志便猖狂,蹦哒得厉害。 “乖宝,为啥不选我?不稀罕二哥吗?” “我好伤心啊,乖宝,在你心里我连襄襄都比不过?” “小姑姑,你不喜欢我吗?” …… 没被选上的几个可不傻,他们知道抓重点——揍这俩人只能解一时之气,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这个,趁机装可怜博同情才是正确操作。 小曲宁是把家里人放到心尖上的,当然会‘上当’,她赶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都比我高好多好多,牵着我走一路会累的。” 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哥哥们怕她抬着胳膊太累,总是故意弯着腰让自己矮一截好迁就她。她都记在心里了! 曲红军他们几个的心都要化成一汪水了,没被选中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了。 乖宝她可真喜欢我啊!几个人的心声都是一样的。 感动完了,他们这才开始嘲笑曲襄和曲罗泉—— “怪不得乖宝远你们呢,唉,我们认输,都怪我们长太高了!” “唉,真羡慕你们长得矮!” “是啊,长得高有什么好,都不能牵着乖宝!” …… 曲襄和曲罗泉: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52.办厂吧 “我俩年纪小, 比你们矮不是很正常吗?”曲襄的嘴皮子利索着呢,他反击道:“不像有些人, 岁数是一大把了,可个子嘛,在兄弟几个里头愣是排不上号……” 红军和国庆有种胸口中箭了的感觉, 除了红卫, 就属他俩年岁大,可论个头却是曲暄最高,紧接着是国胜, 他们两个就比大侄儿南亭高三公分。 “我懂, 几位叔叔不就是眼气嘛, 甭管是因为矮还是其他的什么, 反正小姑姑选了我俩,我俩!”曲罗泉把自个儿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还朝红军他们那边连抛了几个得意的眼神。这会儿他心里一点也不在乎个头这事了,矮咋了, 他们矮得光荣。 这回轮到曲红军他们气鼓鼓了。他们不服,“不就是稍微弯着点腰吗?哪就会累了?乖宝, 你可不能偏心他俩!” 唉,没办法, 都怪我太受欢迎了! 曲宁小大人儿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小嘴微嘟, 有点苦恼同时心里又有点开心, 哥哥他们这是把我放在心尖上了呢, 真好啊! 其实事情还挺好解决的,两人一组,轮流着来,公平得很。 中学前头的这条街算得上是双曲公社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方,一排溜的铺子包含着日用百货、鞋靴衣帽还有各色熟食、点心小吃,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是农贸市场,不热闹都没天理。 曲红军他们领着小曲宁直奔食品公司开设的柜台,那上面堆着卤鸡、烧鸭、炖牛肉和金黄油渣。不过因为天气冷,这些熟食的热气已经散尽了,炖煮出的油脂在表面凝结出了一块块的白。 “要不,咱们去卖点心的地方瞅瞅?”国胜啧啧了两声,同时摇了摇脑袋,他这胃口都被小曲宁养刁了,哪瞧得上这卖相。 “我看行,要说炖肉卤鸡,谁的手艺能比得过乖宝呢?!”曲暄摸了摸兜里揣着的那包五香猪肉粒,特别真情实感地点头附和。他就算真想吃肉了,也有乖宝做的小零嘴儿解馋,何必委屈自个儿吃这个呢。 曲暄说这话的时候嗓门不大,只不过守着煤炉子烤火的那个售货员离得近,耳朵也尖,听了个正着。恰好这时候没啥顾客上门,她就决定好好同曲暄说道说道,“小兄弟,说大话了吧,柜台上摆着的这些都是县食品公司统一调配的,大师傅的手艺,你说的乖宝能有他们厉害?” 几个小子最听不得别人质疑小曲宁了,当下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反驳那个售货员,小嘴叭叭的,可能说了—— “当然了!” “我们乖宝做饭的手艺可不一般。” “就是就是,几个大师傅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她呀……” “小姑姑最棒了!” 原本斜靠着水泥柜台慢悠悠打毛衣的俩大姐织不下去了,她们也起了说话的兴致,凑到跟前来插了两句。 “别的不说,你们吹牛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这牛啊,都被你们吹上天了。” “我看呐,是你们几个没尝过咱们这儿的熟食,不知道啥叫天外有天,吃一回你们就知道了!” “陈姐,来,给他们切两刀牛肉尝尝味儿,我出钱!”挑起话茬的那个张姓售货员跟俩大姐想得一样,他家里宽裕,还真不在乎这块八毛的,就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来,塞到了其中一个大姐的手里。 “用不着——”曲红军当然得赶紧阻止,这种便宜他们可不乐意占,“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说实话,你们这儿的卤鸡味道还凑合,以前买半只还给搭一碗卤汁来着,烧鸭就有点腻可了,切点葱白搭配着吃才好。” 三个售货员这下没话说了,这可不只是吃过,分明是行家啊! “喏,这是我家乖宝做的五香猪肉粒,给你们尝一颗……”曲国庆把自个儿那包五香猪肉粒贡献了出来,“吃过之后你们就知道了,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夸张!” 三个人恍恍惚惚地拈起一粒红棕色的肉粒送入口中,醇厚浓郁的肉香瞬间在舌尖炸开,肉质紧实筋道却丝毫不柴,柔中带韧的口感把他们仨迷得都找不着北了,手不自觉地又伸向了曲国庆手上托着的油纸包。 “嗯?”曲国庆看他们仨的眼神都不对了,手也往回缩了缩。 “那啥,小兄弟,再叫我们吃一颗呗,刚刚没尝出味儿来。”售货员小张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为了多吃一粒,他连脸都不要了。那俩大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那,就再给你们一人一粒啊……”也不怪曲国庆小气,他自个儿都没吃够了,三粒又三粒的舍出去,他能不心疼吗? 曲国庆这儿刚一点头,三只手就已经到了跟前,速度那叫一个快,原本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也瘪了下去。他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油纸包矮塌成这样,咋瞅着都不像是少了三粒的样子啊! 他后悔了! 真香啊! 仨售货员把猪肉粒嚼了又嚼,愣是舍不得咽下去。他们现在是真服气了,怪不得这几个半大小子说几个大师傅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们家乖宝的手艺,真是一点没夸张。还说人家没吃过好东西,是他们白活这么些年了!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们仨又把炽热的满含着渴盼的目光投向了曲国庆手里的那包猪肉粒上,咕咚咕咚咽着口水,一下接一下。 还想分他的五香猪肉粒?门都没有! 曲国庆三下五除二就把油纸包裹紧了,然后揣回了兜里。 “你们这个五香猪肉粒还有多的不?我拿钱换,粮票,粮票也成,还是说你想要糕点券,我这儿正好有一张……”关键时刻,小张的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他一下子回想起了这几个半大小子提到了卖点心的地方,于是赶忙把兜里揣着的一张糕点券翻了出来。 “我身上就只带了点毛票……” “要是早知道有这一桩事,我就不把包丢家里了!” 俩大姐悔得猛拍大腿,不过很快她们就想出招来了。俩人把织了半截的毛衣和团好的毛线球递到曲国庆他们跟前,试探性的问了句,“要不我俩拿这个换?” 不不不! 曲红军带头,大家伙儿齐齐后退了两步,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从他们嘴里夺食,怕不是在做梦吧!拒绝了之后,他们果断转身开溜,不过小张他们也是够执着的,追着他们出了门,嘴里絮叨个不停。 “这么好的手艺可不能浪费了啊,造福咱们老百姓多好,小兄弟,把你家大人请过来谈谈呗……” “你们哪个生产队的呀,没办厂的想法吗?有咱们食品公司的这些柜台在,不愁销路的!” “是啊,你们家大人在哪儿呢?带我们去见见呗!” 虽说他们把小张他们甩掉了,不过办厂这两个字却在小曲宁心里扎下了根。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第六生产队名下就有两个厂子,一个饼干厂,一个面粉厂,说是工厂,可就规模而言就是大中型作坊。小曲宁以前倒是听爷爷奶奶提过几耳朵,但一直没放在心里,现在想想,办厂这事真可行——她有手艺,生产队出机器和人力,扣上集体的帽子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举报,完美!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等曲红卫出考场。铃铛一响,学校里头就变得闹哄哄的了,没多一会儿,三五成群的考生就涌了出来,热闹也从校内传到了校外。 很多考生出来的时候都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懊恼不已,连带着围拢上去的家长都跟着摇脑袋。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画风却与众不同,他们嘴里嚷嚷着乖宝的名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们心里美啊! 52.办厂吧 “我俩年纪小, 比你们矮不是很正常吗?”曲襄的嘴皮子利索着呢,他反击道:“不像有些人, 岁数是一大把了,可个子嘛,在兄弟几个里头愣是排不上号……” 红军和国庆有种胸口中箭了的感觉, 除了红卫, 就属他俩年岁大,可论个头却是曲暄最高,紧接着是国胜, 他们两个就比大侄儿南亭高三公分。 “我懂, 几位叔叔不就是眼气嘛, 甭管是因为矮还是其他的什么, 反正小姑姑选了我俩,我俩!”曲罗泉把自个儿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还朝红军他们那边连抛了几个得意的眼神。这会儿他心里一点也不在乎个头这事了,矮咋了, 他们矮得光荣。 这回轮到曲红军他们气鼓鼓了。他们不服,“不就是稍微弯着点腰吗?哪就会累了?乖宝, 你可不能偏心他俩!” 唉,没办法, 都怪我太受欢迎了! 曲宁小大人儿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小嘴微嘟, 有点苦恼同时心里又有点开心, 哥哥他们这是把我放在心尖上了呢, 真好啊! 其实事情还挺好解决的,两人一组,轮流着来,公平得很。 中学前头的这条街算得上是双曲公社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方,一排溜的铺子包含着日用百货、鞋靴衣帽还有各色熟食、点心小吃,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是农贸市场,不热闹都没天理。 曲红军他们领着小曲宁直奔食品公司开设的柜台,那上面堆着卤鸡、烧鸭、炖牛肉和金黄油渣。不过因为天气冷,这些熟食的热气已经散尽了,炖煮出的油脂在表面凝结出了一块块的白。 “要不,咱们去卖点心的地方瞅瞅?”国胜啧啧了两声,同时摇了摇脑袋,他这胃口都被小曲宁养刁了,哪瞧得上这卖相。 “我看行,要说炖肉卤鸡,谁的手艺能比得过乖宝呢?!”曲暄摸了摸兜里揣着的那包五香猪肉粒,特别真情实感地点头附和。他就算真想吃肉了,也有乖宝做的小零嘴儿解馋,何必委屈自个儿吃这个呢。 曲暄说这话的时候嗓门不大,只不过守着煤炉子烤火的那个售货员离得近,耳朵也尖,听了个正着。恰好这时候没啥顾客上门,她就决定好好同曲暄说道说道,“小兄弟,说大话了吧,柜台上摆着的这些都是县食品公司统一调配的,大师傅的手艺,你说的乖宝能有他们厉害?” 几个小子最听不得别人质疑小曲宁了,当下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反驳那个售货员,小嘴叭叭的,可能说了—— “当然了!” “我们乖宝做饭的手艺可不一般。” “就是就是,几个大师傅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她呀……” “小姑姑最棒了!” 原本斜靠着水泥柜台慢悠悠打毛衣的俩大姐织不下去了,她们也起了说话的兴致,凑到跟前来插了两句。 “别的不说,你们吹牛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这牛啊,都被你们吹上天了。” “我看呐,是你们几个没尝过咱们这儿的熟食,不知道啥叫天外有天,吃一回你们就知道了!” “陈姐,来,给他们切两刀牛肉尝尝味儿,我出钱!”挑起话茬的那个张姓售货员跟俩大姐想得一样,他家里宽裕,还真不在乎这块八毛的,就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来,塞到了其中一个大姐的手里。 “用不着——”曲红军当然得赶紧阻止,这种便宜他们可不乐意占,“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说实话,你们这儿的卤鸡味道还凑合,以前买半只还给搭一碗卤汁来着,烧鸭就有点腻可了,切点葱白搭配着吃才好。” 三个售货员这下没话说了,这可不只是吃过,分明是行家啊! “喏,这是我家乖宝做的五香猪肉粒,给你们尝一颗……”曲国庆把自个儿那包五香猪肉粒贡献了出来,“吃过之后你们就知道了,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夸张!” 三个人恍恍惚惚地拈起一粒红棕色的肉粒送入口中,醇厚浓郁的肉香瞬间在舌尖炸开,肉质紧实筋道却丝毫不柴,柔中带韧的口感把他们仨迷得都找不着北了,手不自觉地又伸向了曲国庆手上托着的油纸包。 “嗯?”曲国庆看他们仨的眼神都不对了,手也往回缩了缩。 “那啥,小兄弟,再叫我们吃一颗呗,刚刚没尝出味儿来。”售货员小张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为了多吃一粒,他连脸都不要了。那俩大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那,就再给你们一人一粒啊……”也不怪曲国庆小气,他自个儿都没吃够了,三粒又三粒的舍出去,他能不心疼吗? 曲国庆这儿刚一点头,三只手就已经到了跟前,速度那叫一个快,原本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也瘪了下去。他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油纸包矮塌成这样,咋瞅着都不像是少了三粒的样子啊! 他后悔了! 真香啊! 仨售货员把猪肉粒嚼了又嚼,愣是舍不得咽下去。他们现在是真服气了,怪不得这几个半大小子说几个大师傅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们家乖宝的手艺,真是一点没夸张。还说人家没吃过好东西,是他们白活这么些年了!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们仨又把炽热的满含着渴盼的目光投向了曲国庆手里的那包猪肉粒上,咕咚咕咚咽着口水,一下接一下。 还想分他的五香猪肉粒?门都没有! 曲国庆三下五除二就把油纸包裹紧了,然后揣回了兜里。 “你们这个五香猪肉粒还有多的不?我拿钱换,粮票,粮票也成,还是说你想要糕点券,我这儿正好有一张……”关键时刻,小张的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他一下子回想起了这几个半大小子提到了卖点心的地方,于是赶忙把兜里揣着的一张糕点券翻了出来。 “我身上就只带了点毛票……” “要是早知道有这一桩事,我就不把包丢家里了!” 俩大姐悔得猛拍大腿,不过很快她们就想出招来了。俩人把织了半截的毛衣和团好的毛线球递到曲国庆他们跟前,试探性的问了句,“要不我俩拿这个换?” 不不不! 曲红军带头,大家伙儿齐齐后退了两步,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从他们嘴里夺食,怕不是在做梦吧!拒绝了之后,他们果断转身开溜,不过小张他们也是够执着的,追着他们出了门,嘴里絮叨个不停。 “这么好的手艺可不能浪费了啊,造福咱们老百姓多好,小兄弟,把你家大人请过来谈谈呗……” “你们哪个生产队的呀,没办厂的想法吗?有咱们食品公司的这些柜台在,不愁销路的!” “是啊,你们家大人在哪儿呢?带我们去见见呗!” 虽说他们把小张他们甩掉了,不过办厂这两个字却在小曲宁心里扎下了根。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第六生产队名下就有两个厂子,一个饼干厂,一个面粉厂,说是工厂,可就规模而言就是大中型作坊。小曲宁以前倒是听爷爷奶奶提过几耳朵,但一直没放在心里,现在想想,办厂这事真可行——她有手艺,生产队出机器和人力,扣上集体的帽子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举报,完美!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等曲红卫出考场。铃铛一响,学校里头就变得闹哄哄的了,没多一会儿,三五成群的考生就涌了出来,热闹也从校内传到了校外。 很多考生出来的时候都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懊恼不已,连带着围拢上去的家长都跟着摇脑袋。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画风却与众不同,他们嘴里嚷嚷着乖宝的名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们心里美啊! 53.对答案 “乖宝, 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啊,打小就怵考试,一看到卷子就脑袋发蒙,可这回不一样,打一开始脑子就特别清楚, 反应也快……” “分析句子成分是我的弱项, 不过这回考的全是我会的。” “以前啊, 写个作文为难死我,这次好,文思如泉涌, 写得飞快, 而且还用了排比和拟人,我自己读起来特别顺。” “进考场前乖宝说啥来着, 考的都会, 超常发挥, 全中啊!” “多亏了乖宝这句话啊!你们都晓得吧, 我是前几天才拿到高二语文课本的,时间紧,学的不深,还以为语文八成得考砸了, 没想到考的全是我记得的!!” …… 一个个全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在人堆里显眼不说, 还特别拉仇恨。那些脸上布满了愁云惨雾的考生和家长心情更低落了, 他们看曲红卫等人的眼神里充满着羡慕嫉妒恨—— 分析句子成分的题都会? 这种作文题目还能文思泉涌? 高中课本都没吃透, 可考题全是他记得的? 多亏了乖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一细琢磨不要紧,他们心态眼瞅着崩了。 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们可忙了,忙着吹小曲宁呢。在外头提心吊胆了好半天的家长们把这些话全听进去了,嘴咧得老大,之后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小曲宁身上倒,恨不得把她吹到天上去。 “不,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我就是随便说说,可能凑巧了吧……”小曲宁连连摇手,俩眼瞪得圆溜溜的,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小磕巴。说实话,她自己都半信半疑的,在心里直嘀咕——我这么牛的吗?? “哦,哦,我懂了!” “乖宝小小年纪就懂得谦虚啦!” “随便说说……那乖宝再随便说说下午的考试呗!” “对对对,乖宝,随便说两句呗,像早上说的那种就成。” 他们眼巴巴瞅着小曲宁,盼望着,盼望着。正好小曲宁想多验证几次,所以答应的很干脆利落。 因为下午一点半就要开始考下一门,来回奔波显然不明智。大家伙儿就在实诚队长的带领下去了离公社中学千八百米远的一家饭馆,吃吃喝喝再加上消食的时间,就差不多到一点钟了,这时候再出发刚刚好。 考场大门再次打开后,打退堂鼓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原因都差不多——语文都砸成这样了,还考其他三门干嘛,白费劲啊!不过他们中有部分人被劝住了,调整心态,重新汇入了进考场的人群。 在拿到试卷前,教室里头的气氛紧张又压抑,呼气和吸气声此起彼伏,曲红卫置身其中,多少受了些影响。所以试卷一发下来,他没急着答题,而是将所有的题目浏览了一遍,怦怦跳得飞快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包括参考题在内,数理化自学丛书里头都有类似的,物理部分的第三题、第四题和化学部分的第六题、第八题他还抄在了笔记本上,解题步骤和相关知识点列的明明白白,林旺他们要是还记得,这四道大题的分就妥妥拿到手了。 曲红卫的嘴咧开 ,险些笑出声来。他在心里嘀咕了好几遍,这回多亏了我们乖宝啊!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别说买数理化自学丛书了,就是闹革命以前的高中课本都不好搜集齐,要不是乖宝提出去废品回收站里找,他哪可能会拥有眼下这种从容的心态。 他也没走神太久,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张又轻又薄的试卷上,干脆又利落地写下解题步骤,中间甚少停顿,不一会儿功夫就写满了一整面。 这下苦了坐在他附近的那些人,听着那接连不断的下笔声,他们的心直抽抽,额头上也开始冒汗珠子了。可他们越是紧张,脑子就越转不过弯儿来,死活想不出解题思路。 监考老师都被吸引了过来,他只是想知道曲红卫是真的会还是乱写一通,结果一瞅就挪不动步子了—— 嗯嗯,这个公式用对了! 不错不错,思路很清楚。 得数,得数也没问题。 这个学生真不错,基础知识扎实,思维能力出众,心理素质还过硬,好苗子啊! 他心里对曲红卫有十二分的满意,神态表情就带出了些,且不提别的,那笑出的满脸褶子就是明证。隔一会儿就瞅曲红卫几眼的那些人自然没错过监考老师的反应,心凉那是肯定的,不过之后他们反而淡定了下来。他们算是想开了,都不是一个水平的人,跟人家瞎比啥! 这么一想,他们又能好好答题了。 曲红卫可不知道同考场的这些战友们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把必答题做完后又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犯什么低级错误。眼瞅着时间还有富余,他才开始着手做参考题,这两道题的分数并不算在录取成绩里头。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正好落下最后一笔,时间卡的刚刚好。等监考老师收走试卷后,曲红卫活动了活动发僵的手指和手腕,然后才开始收拾散落在桌面上的准考证、钢笔、手表等物件。 “这位同志,你好!我是小林庄那边的,名叫东方军。”考试的时候坐在曲红卫斜上角座位上的小伙子停止了观望,走到曲红卫身边同他搭话,“我,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跟我对一对答案?” 东方军同志生怕曲红卫不同意,赶忙又补了句,语气别提多诚恳了,“我不怕打击,就是想提前知道自个儿哪里错了,不然心里老是安定不下来,麻烦你了!” 曲红卫刚开始没答应,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不对,怕说出来误导了人。不过东方军坚持,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点头说:“那行,咱们到外头找个僻静的地方再对答案吧,省得影响到别人。” “加我一个行不行?” “我,我能加入吗?” “算我一个可以不?” 假装收拾考试用具的几个人用飞一般的速度凑到了两人身旁,眼神火热火热的。 曲红卫被这群人簇拥着出了考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第六生产队的几个考生叫住了。一听说曲红卫等人是出去对答案的,这几个人立马表示说要一起,他们也想知道自个儿答的那些对不对。 和家里人汇合之后,一群人转移到了一处犄角旮旯,这才开始对答案。要是最终得数和曲红卫的一样,他们的嘴立马就咧开了,可要是结果和曲红卫的不一致,他们要么懊恼地直拍脑门,要么连着嘟囔几句‘完了完了’,从头至尾,就没人质疑过曲红卫给出的答案。 但不和谐的声音还是冒出来了,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崔福兴,他那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说是0.1安培就是0.1安培,他说是2.5米/秒就是2.5米/秒啊?!呵,可笑!” “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东方军一瞅就知道这人是来找茬的,说话自然不会那么客气。 “崔福兴,你没事找事是吧?!我们就乐意相信红卫,你嫉妒是吧,受着呗!”林旺快烦死崔福兴了。 “我们对我们的答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你可要点脸吧!”大力跟着怼了一句。 “你们,你们对答案影响到我了!”一着急,崔福兴说了句心里话。要是能回到过去,他真想扇自己几巴掌,然后打死也不尾随着曲红卫他们往犄角旮旯处钻,这样他就不用听那些气死人的答案了。 两道题,他只有两道题的答案和曲红卫的一样! 崔福兴一再对自己说:不,肯定是曲红卫错了,对,就是这样! 可他心里到底是烦躁的,所以才跳出来冷嘲热讽。 “是你偷偷摸摸跟过来听我们说话,现在还反咬一口,崔福兴,你可真让人开眼,我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觉得有个词儿放在他身上特别合适,气急败坏,他啊,肯定是没做对几道题,急眼了。” …… 崔福兴一口咬定他是误打误撞走到这边来的,说谎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也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崔福兴,你不打算考大学了?那——”小曲宁的声音不算突出,可却一个字不漏地传入了崔福兴的耳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蹬蹬蹬接连倒退了几步。 他就好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因为太过慌张还跌了一跤,生怕小曲宁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大家伙儿懵了一瞬,不过很快他们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没道理再叫这么一个人恶心他们。这时候天已经有暗下来的苗头了,东方军等人也不好再拉着曲红卫说话,不过在分开之前他们和曲红卫约好明天考场外头见。 回去的路上,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才敢敞开了说—— “多亏了红卫叔借给我们的那个笔记本,那里面有几道题和试卷上的差不多,我就照葫芦画瓢写上去了,有三道题的结果和红卫叔的一样!” “是四道,我都做出来了。” “其实第一题我就有点拿不准,不过想着乖宝说蒙的全对,就把有关的公式堆了上去,结果误打误撞得出正确结果来了……” “得亏了有红卫哥和小乖宝啊!” …… 他们心里直庆幸,要是没曲红卫和小曲宁,他们大概也会像今天才认识的东方军等人一样,一对答案脸刷白,十道题里头有七八道是错的。 一路说说笑笑的,就不怎么难熬,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家。小曲宁他们一进家门,就听到谭渊的喊声,“不科学啊,咱们这个棚里的平菇咋长这么快呢?” 53.对答案 “乖宝, 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啊,打小就怵考试,一看到卷子就脑袋发蒙,可这回不一样,打一开始脑子就特别清楚, 反应也快……” “分析句子成分是我的弱项, 不过这回考的全是我会的。” “以前啊, 写个作文为难死我,这次好,文思如泉涌, 写得飞快, 而且还用了排比和拟人,我自己读起来特别顺。” “进考场前乖宝说啥来着, 考的都会, 超常发挥, 全中啊!” “多亏了乖宝这句话啊!你们都晓得吧, 我是前几天才拿到高二语文课本的,时间紧,学的不深,还以为语文八成得考砸了, 没想到考的全是我记得的!!” …… 一个个全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在人堆里显眼不说, 还特别拉仇恨。那些脸上布满了愁云惨雾的考生和家长心情更低落了, 他们看曲红卫等人的眼神里充满着羡慕嫉妒恨—— 分析句子成分的题都会? 这种作文题目还能文思泉涌? 高中课本都没吃透, 可考题全是他记得的? 多亏了乖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一细琢磨不要紧,他们心态眼瞅着崩了。 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们可忙了,忙着吹小曲宁呢。在外头提心吊胆了好半天的家长们把这些话全听进去了,嘴咧得老大,之后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小曲宁身上倒,恨不得把她吹到天上去。 “不,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我就是随便说说,可能凑巧了吧……”小曲宁连连摇手,俩眼瞪得圆溜溜的,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小磕巴。说实话,她自己都半信半疑的,在心里直嘀咕——我这么牛的吗?? “哦,哦,我懂了!” “乖宝小小年纪就懂得谦虚啦!” “随便说说……那乖宝再随便说说下午的考试呗!” “对对对,乖宝,随便说两句呗,像早上说的那种就成。” 他们眼巴巴瞅着小曲宁,盼望着,盼望着。正好小曲宁想多验证几次,所以答应的很干脆利落。 因为下午一点半就要开始考下一门,来回奔波显然不明智。大家伙儿就在实诚队长的带领下去了离公社中学千八百米远的一家饭馆,吃吃喝喝再加上消食的时间,就差不多到一点钟了,这时候再出发刚刚好。 考场大门再次打开后,打退堂鼓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原因都差不多——语文都砸成这样了,还考其他三门干嘛,白费劲啊!不过他们中有部分人被劝住了,调整心态,重新汇入了进考场的人群。 在拿到试卷前,教室里头的气氛紧张又压抑,呼气和吸气声此起彼伏,曲红卫置身其中,多少受了些影响。所以试卷一发下来,他没急着答题,而是将所有的题目浏览了一遍,怦怦跳得飞快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包括参考题在内,数理化自学丛书里头都有类似的,物理部分的第三题、第四题和化学部分的第六题、第八题他还抄在了笔记本上,解题步骤和相关知识点列的明明白白,林旺他们要是还记得,这四道大题的分就妥妥拿到手了。 曲红卫的嘴咧开 ,险些笑出声来。他在心里嘀咕了好几遍,这回多亏了我们乖宝啊!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别说买数理化自学丛书了,就是闹革命以前的高中课本都不好搜集齐,要不是乖宝提出去废品回收站里找,他哪可能会拥有眼下这种从容的心态。 他也没走神太久,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张又轻又薄的试卷上,干脆又利落地写下解题步骤,中间甚少停顿,不一会儿功夫就写满了一整面。 这下苦了坐在他附近的那些人,听着那接连不断的下笔声,他们的心直抽抽,额头上也开始冒汗珠子了。可他们越是紧张,脑子就越转不过弯儿来,死活想不出解题思路。 监考老师都被吸引了过来,他只是想知道曲红卫是真的会还是乱写一通,结果一瞅就挪不动步子了—— 嗯嗯,这个公式用对了! 不错不错,思路很清楚。 得数,得数也没问题。 这个学生真不错,基础知识扎实,思维能力出众,心理素质还过硬,好苗子啊! 他心里对曲红卫有十二分的满意,神态表情就带出了些,且不提别的,那笑出的满脸褶子就是明证。隔一会儿就瞅曲红卫几眼的那些人自然没错过监考老师的反应,心凉那是肯定的,不过之后他们反而淡定了下来。他们算是想开了,都不是一个水平的人,跟人家瞎比啥! 这么一想,他们又能好好答题了。 曲红卫可不知道同考场的这些战友们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把必答题做完后又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犯什么低级错误。眼瞅着时间还有富余,他才开始着手做参考题,这两道题的分数并不算在录取成绩里头。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正好落下最后一笔,时间卡的刚刚好。等监考老师收走试卷后,曲红卫活动了活动发僵的手指和手腕,然后才开始收拾散落在桌面上的准考证、钢笔、手表等物件。 “这位同志,你好!我是小林庄那边的,名叫东方军。”考试的时候坐在曲红卫斜上角座位上的小伙子停止了观望,走到曲红卫身边同他搭话,“我,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跟我对一对答案?” 东方军同志生怕曲红卫不同意,赶忙又补了句,语气别提多诚恳了,“我不怕打击,就是想提前知道自个儿哪里错了,不然心里老是安定不下来,麻烦你了!” 曲红卫刚开始没答应,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不对,怕说出来误导了人。不过东方军坚持,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点头说:“那行,咱们到外头找个僻静的地方再对答案吧,省得影响到别人。” “加我一个行不行?” “我,我能加入吗?” “算我一个可以不?” 假装收拾考试用具的几个人用飞一般的速度凑到了两人身旁,眼神火热火热的。 曲红卫被这群人簇拥着出了考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第六生产队的几个考生叫住了。一听说曲红卫等人是出去对答案的,这几个人立马表示说要一起,他们也想知道自个儿答的那些对不对。 和家里人汇合之后,一群人转移到了一处犄角旮旯,这才开始对答案。要是最终得数和曲红卫的一样,他们的嘴立马就咧开了,可要是结果和曲红卫的不一致,他们要么懊恼地直拍脑门,要么连着嘟囔几句‘完了完了’,从头至尾,就没人质疑过曲红卫给出的答案。 但不和谐的声音还是冒出来了,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崔福兴,他那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说是0.1安培就是0.1安培,他说是2.5米/秒就是2.5米/秒啊?!呵,可笑!” “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东方军一瞅就知道这人是来找茬的,说话自然不会那么客气。 “崔福兴,你没事找事是吧?!我们就乐意相信红卫,你嫉妒是吧,受着呗!”林旺快烦死崔福兴了。 “我们对我们的答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你可要点脸吧!”大力跟着怼了一句。 “你们,你们对答案影响到我了!”一着急,崔福兴说了句心里话。要是能回到过去,他真想扇自己几巴掌,然后打死也不尾随着曲红卫他们往犄角旮旯处钻,这样他就不用听那些气死人的答案了。 两道题,他只有两道题的答案和曲红卫的一样! 崔福兴一再对自己说:不,肯定是曲红卫错了,对,就是这样! 可他心里到底是烦躁的,所以才跳出来冷嘲热讽。 “是你偷偷摸摸跟过来听我们说话,现在还反咬一口,崔福兴,你可真让人开眼,我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觉得有个词儿放在他身上特别合适,气急败坏,他啊,肯定是没做对几道题,急眼了。” …… 崔福兴一口咬定他是误打误撞走到这边来的,说谎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也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崔福兴,你不打算考大学了?那——”小曲宁的声音不算突出,可却一个字不漏地传入了崔福兴的耳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蹬蹬蹬接连倒退了几步。 他就好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因为太过慌张还跌了一跤,生怕小曲宁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大家伙儿懵了一瞬,不过很快他们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没道理再叫这么一个人恶心他们。这时候天已经有暗下来的苗头了,东方军等人也不好再拉着曲红卫说话,不过在分开之前他们和曲红卫约好明天考场外头见。 回去的路上,第六生产队的这些考生才敢敞开了说—— “多亏了红卫叔借给我们的那个笔记本,那里面有几道题和试卷上的差不多,我就照葫芦画瓢写上去了,有三道题的结果和红卫叔的一样!” “是四道,我都做出来了。” “其实第一题我就有点拿不准,不过想着乖宝说蒙的全对,就把有关的公式堆了上去,结果误打误撞得出正确结果来了……” “得亏了有红卫哥和小乖宝啊!” …… 他们心里直庆幸,要是没曲红卫和小曲宁,他们大概也会像今天才认识的东方军等人一样,一对答案脸刷白,十道题里头有七八道是错的。 一路说说笑笑的,就不怎么难熬,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家。小曲宁他们一进家门,就听到谭渊的喊声,“不科学啊,咱们这个棚里的平菇咋长这么快呢?” 54.谈正事 走近后, 大家伙儿看清楚了,谭渊手里头捧着的是一丛已经长成的平菇,菌柄白白鼓鼓的,菌盖跟一把把小伞似的,颜色灰不溜秋的。他的嘴里还叨咕呢, “根据以往的经验, 至少还要十天左右才能采摘第一茬菇的, 这也提前太长时间了吧……” “谭叔,蘑菇可以摘了是吗?”小曲宁一听到采摘那两个字,黑漆漆的瞳仁瞬间披上了一层亮光, 她乐颠颠地奔到谭渊身旁, 仰着小脑袋问,迫不及待那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这几年家里的日子越发好过, 可到了冬天, 菜的种类还是少, 有平菇好哇, 换换口味。 谭渊一见小曲宁,科学那俩字就从他心里飞走了,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科学。他在曲家老宅住了可不是一天两天,或多或少听人讲过小曲宁的事儿, 世界观早就摇摇欲坠了。他点点头, “你这是打算晚上炒平菇吃?” 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平菇的各种吃法, 咕咚咕咚, 接连咽了几回口水。 “嗯, 我盼了好久呢,素炒蘑菇,鲜菇烧肉,,一素一荤,再加一个野菜干炒五花怎么样?”说到做菜,小曲宁张口就来,完全不带打磕巴的,“今天第一茬蘑菇长成了,大哥那两门考得也好,算是双喜临门呢,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她的几个哥哥在一旁嗷嗷叫好,恨不得拉几面大旗给小曲宁呐喊助威。 曲红卫一听这话,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倍儿直。他想着自个儿可是其中一喜的大功臣,应该能得到点特殊待遇,所以趁着乖宝做饭的功夫,他绕着自家院子跑了半个钟头,就是想多消耗点,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可以多塞几口。 三道菜都不是需要小火慢炖的,做起来快得很。小曲宁所做的清炒蘑菇完完全全保留了平菇的软嫩鲜美,多汁却不寡淡。蘑菇烧肉则是平菇的鲜香与猪肉的醇香融合后的更为独特诱人的存在,香浓而不腻,余味无穷。野菜干和五花肉堪称完美搭档,野菜干吸饱了五花肉煎出的油脂,口感由韧转软,荤香入味,而野菜干独有的清香恰好解了五花肉的腻,连菜代肉夹上满满一筷子,再用馒头一裹,完美。 谭渊第一筷子就奔着清炒蘑菇去了,一夹三根还是他来曲家之后才练成的绝技。才吃第一口,他的眼睛就瞪圆了,这,这是平菇的味道?!可以说滑嫩鲜美到极致了,让他不禁开始怀疑从前吃的都是假平菇。 叫什么平菇,应该叫仙菇! 这回小曲宁准备的菜量很足,清炒蘑菇足足有一大海碗,满满的,堆得冒尖,蘑菇烧肉和野菜干五花肉被盛在搪瓷盆里,就算大家伙儿都敞开肚皮吃也是够的。可是没有曲红卫的份儿,他可怜巴巴地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摆着小炕桌,属于他的那份菜就在上头放着呢,倒也全乎,可三种菜加起来才一碗,普通大小的那种。 “说好的特殊对待呢?!”曲红卫委屈极了,“我今天连着考了两门,可费脑子了,需要好好补补,你们瞧,我都累瘦了,得再给我添一碗,不,得添两碗菜才够!” “嗯,是瘦了。”王招娣认认真真打量了曲红卫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她又补了句,“你的衣服瘦了。” 曲红军接连咳嗽了十来声,脸也被憋得通红,他这是被呛到了。笑是笑不出来了,他只有朝王招娣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服气。其他几个小的则笑了个过瘾,眼泪都挂到眼睫毛上了,脸也酸疼酸疼的。 “这还不是特殊对待啊!”曲长海也不站在儿子这边,“你忘了你队长叔咋说的了啊,最多吃八分饱,吃太撑脑子反应慢,你明天还有两门考试呢!” “好,就吃八分饱——”曲红卫有自己的小算盘,“那我只吃一个馒头,菜的话,我得再添一碗,不然连五分饱都不够。” “行,把碗拿来,我给你拨。”儿子的这点小要求还是要满足的,王招娣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伸手叫曲红卫把碗拿过来。 “妈,给我多盛点蘑菇烧肉!”提到蘑菇烧肉这四个字,曲红卫忍不住咂了咂嘴,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爱上这道菜了,肥嫩的平菇迸出的汤汁鲜美醇香,险些把他的魂儿勾走。 “哥,队长叔不是说叫你吃清淡点儿吗?”曲红军故意使坏,“蘑菇烧肉和野菜干炒五花都不算,还是少吃点吧。” “是啊是啊!” “哥,还是多吃馒头吧,这个最清淡。” “还有棒子面粥呢,也是好东西。” 冒坏水的可不止曲红军一个,吃的都不住国庆他们几个的嘴巴,一个个净想着落井下石。 王招娣的筷子都奔着那盆蘑菇烧肉去了,一听他们这么说,一拐弯,就朝清炒蘑菇下手了。 曲红卫气得想打人。 “二哥哥提醒的对!”小曲宁这句话让曲红卫瞬间蔫儿了,曲红军倒是抖起来了,不过她接下来的这句让这两个人的表情调了个儿,“大哥,等会儿我用腊鸡给你炖点汤,再下点白菜、土豆,清淡又养人。” 这回轮到曲红卫笑了。 吃饱喝足后正是谈正事的好时候。一大家子人或站或坐,都离火炉子不远,都很认真地在听谭渊讲话,此时炉火红彤彤,屋里暖融融,气氛好的不得了。 “这两个暖棚出菇率都是百分百,第一茬菇已经长成了,随时可以采摘,陆陆续续,剩下的菇蕾也会长成——”谭渊说:“照咱们这平菇的成长速度,以后每隔十天左右应该就能摘一茬菇。” 说到这儿的时候,谭渊瞅了小曲宁一眼,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样的生产速度和异常鲜美的味道和小曲宁脱不了关系。他指导别人种平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这么不科学可是头一回。 “好,辛苦小谭了!”曲仲冬心里都记着呢,这两个蘑菇棚能搞起来,谭渊是出了大力气的,当然得感谢他了。不过既然平菇可以摘了,菜站那边就该有人通知,这回他没直接指派,而是摆出来征求大家伙儿的意见,“小肖和梅子那边,你们哥仨谁去通知?明天红卫还有两门考试,谁陪他过去?” “大哥肯定放心不下红卫那边,我去通知肖华和梅子吧。”曲长江先站出来说话了。 “要不我陪二哥走一趟?万一要谈到价钱了呢,俩人也好有个商量。”曲长湖说。 “我明天不去陪考了,太熬人了!” “我也不想去了,老在校门口干巴巴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主要是不能到前面那条街逛了,万一碰到那仨售货员呢……” “对啊,得亏咱们跑得快,不然就被拦住了!” 红军他们几个的意见倒是一致。 “售货员?这是咋回事?”曲长海他们压根不知道这茬。 来龙去脉很简单,红军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小曲宁就趁这个机会,把开厂的想法提了提,“爷爷,不能办厂子吗?我觉得,食品公司的叔叔阿姨们说的挺好的,我的手艺多好呀,可不能浪费了!” 小曲宁厚着脸皮夸了自己一波,话还没说完呢,小脸蛋已经烫乎乎的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 “我看行!有乖宝的手艺保驾护航,猪肉粒绝对不愁销路。”曲仲春老爷子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不过分红的事儿还是得跟生产队谈好了,可不能叫我们乖宝吃亏。” “办厂的事情我赞成,北疆那边有很多这种集体经济组织,建设兵团下属的农场也推广了,都搞得红红火火的。我们有乖宝在,形势只会更好。”曲昭武还没退下来前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知道的也多些。 “那好,我明天去趟队长家,问问他的意见。”曲仲冬的心也活泛起来了,他想的有点远——要是办厂的事儿真能成,每年的分红他得给乖宝攒着,以后全给她当嫁妆。 54.谈正事 走近后, 大家伙儿看清楚了,谭渊手里头捧着的是一丛已经长成的平菇,菌柄白白鼓鼓的,菌盖跟一把把小伞似的,颜色灰不溜秋的。他的嘴里还叨咕呢, “根据以往的经验, 至少还要十天左右才能采摘第一茬菇的, 这也提前太长时间了吧……” “谭叔,蘑菇可以摘了是吗?”小曲宁一听到采摘那两个字,黑漆漆的瞳仁瞬间披上了一层亮光, 她乐颠颠地奔到谭渊身旁, 仰着小脑袋问,迫不及待那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这几年家里的日子越发好过, 可到了冬天, 菜的种类还是少, 有平菇好哇, 换换口味。 谭渊一见小曲宁,科学那俩字就从他心里飞走了,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科学。他在曲家老宅住了可不是一天两天,或多或少听人讲过小曲宁的事儿, 世界观早就摇摇欲坠了。他点点头, “你这是打算晚上炒平菇吃?” 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平菇的各种吃法, 咕咚咕咚, 接连咽了几回口水。 “嗯, 我盼了好久呢,素炒蘑菇,鲜菇烧肉,,一素一荤,再加一个野菜干炒五花怎么样?”说到做菜,小曲宁张口就来,完全不带打磕巴的,“今天第一茬蘑菇长成了,大哥那两门考得也好,算是双喜临门呢,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她的几个哥哥在一旁嗷嗷叫好,恨不得拉几面大旗给小曲宁呐喊助威。 曲红卫一听这话,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倍儿直。他想着自个儿可是其中一喜的大功臣,应该能得到点特殊待遇,所以趁着乖宝做饭的功夫,他绕着自家院子跑了半个钟头,就是想多消耗点,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可以多塞几口。 三道菜都不是需要小火慢炖的,做起来快得很。小曲宁所做的清炒蘑菇完完全全保留了平菇的软嫩鲜美,多汁却不寡淡。蘑菇烧肉则是平菇的鲜香与猪肉的醇香融合后的更为独特诱人的存在,香浓而不腻,余味无穷。野菜干和五花肉堪称完美搭档,野菜干吸饱了五花肉煎出的油脂,口感由韧转软,荤香入味,而野菜干独有的清香恰好解了五花肉的腻,连菜代肉夹上满满一筷子,再用馒头一裹,完美。 谭渊第一筷子就奔着清炒蘑菇去了,一夹三根还是他来曲家之后才练成的绝技。才吃第一口,他的眼睛就瞪圆了,这,这是平菇的味道?!可以说滑嫩鲜美到极致了,让他不禁开始怀疑从前吃的都是假平菇。 叫什么平菇,应该叫仙菇! 这回小曲宁准备的菜量很足,清炒蘑菇足足有一大海碗,满满的,堆得冒尖,蘑菇烧肉和野菜干五花肉被盛在搪瓷盆里,就算大家伙儿都敞开肚皮吃也是够的。可是没有曲红卫的份儿,他可怜巴巴地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摆着小炕桌,属于他的那份菜就在上头放着呢,倒也全乎,可三种菜加起来才一碗,普通大小的那种。 “说好的特殊对待呢?!”曲红卫委屈极了,“我今天连着考了两门,可费脑子了,需要好好补补,你们瞧,我都累瘦了,得再给我添一碗,不,得添两碗菜才够!” “嗯,是瘦了。”王招娣认认真真打量了曲红卫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她又补了句,“你的衣服瘦了。” 曲红军接连咳嗽了十来声,脸也被憋得通红,他这是被呛到了。笑是笑不出来了,他只有朝王招娣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服气。其他几个小的则笑了个过瘾,眼泪都挂到眼睫毛上了,脸也酸疼酸疼的。 “这还不是特殊对待啊!”曲长海也不站在儿子这边,“你忘了你队长叔咋说的了啊,最多吃八分饱,吃太撑脑子反应慢,你明天还有两门考试呢!” “好,就吃八分饱——”曲红卫有自己的小算盘,“那我只吃一个馒头,菜的话,我得再添一碗,不然连五分饱都不够。” “行,把碗拿来,我给你拨。”儿子的这点小要求还是要满足的,王招娣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伸手叫曲红卫把碗拿过来。 “妈,给我多盛点蘑菇烧肉!”提到蘑菇烧肉这四个字,曲红卫忍不住咂了咂嘴,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爱上这道菜了,肥嫩的平菇迸出的汤汁鲜美醇香,险些把他的魂儿勾走。 “哥,队长叔不是说叫你吃清淡点儿吗?”曲红军故意使坏,“蘑菇烧肉和野菜干炒五花都不算,还是少吃点吧。” “是啊是啊!” “哥,还是多吃馒头吧,这个最清淡。” “还有棒子面粥呢,也是好东西。” 冒坏水的可不止曲红军一个,吃的都不住国庆他们几个的嘴巴,一个个净想着落井下石。 王招娣的筷子都奔着那盆蘑菇烧肉去了,一听他们这么说,一拐弯,就朝清炒蘑菇下手了。 曲红卫气得想打人。 “二哥哥提醒的对!”小曲宁这句话让曲红卫瞬间蔫儿了,曲红军倒是抖起来了,不过她接下来的这句让这两个人的表情调了个儿,“大哥,等会儿我用腊鸡给你炖点汤,再下点白菜、土豆,清淡又养人。” 这回轮到曲红卫笑了。 吃饱喝足后正是谈正事的好时候。一大家子人或站或坐,都离火炉子不远,都很认真地在听谭渊讲话,此时炉火红彤彤,屋里暖融融,气氛好的不得了。 “这两个暖棚出菇率都是百分百,第一茬菇已经长成了,随时可以采摘,陆陆续续,剩下的菇蕾也会长成——”谭渊说:“照咱们这平菇的成长速度,以后每隔十天左右应该就能摘一茬菇。” 说到这儿的时候,谭渊瞅了小曲宁一眼,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样的生产速度和异常鲜美的味道和小曲宁脱不了关系。他指导别人种平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这么不科学可是头一回。 “好,辛苦小谭了!”曲仲冬心里都记着呢,这两个蘑菇棚能搞起来,谭渊是出了大力气的,当然得感谢他了。不过既然平菇可以摘了,菜站那边就该有人通知,这回他没直接指派,而是摆出来征求大家伙儿的意见,“小肖和梅子那边,你们哥仨谁去通知?明天红卫还有两门考试,谁陪他过去?” “大哥肯定放心不下红卫那边,我去通知肖华和梅子吧。”曲长江先站出来说话了。 “要不我陪二哥走一趟?万一要谈到价钱了呢,俩人也好有个商量。”曲长湖说。 “我明天不去陪考了,太熬人了!” “我也不想去了,老在校门口干巴巴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主要是不能到前面那条街逛了,万一碰到那仨售货员呢……” “对啊,得亏咱们跑得快,不然就被拦住了!” 红军他们几个的意见倒是一致。 “售货员?这是咋回事?”曲长海他们压根不知道这茬。 来龙去脉很简单,红军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小曲宁就趁这个机会,把开厂的想法提了提,“爷爷,不能办厂子吗?我觉得,食品公司的叔叔阿姨们说的挺好的,我的手艺多好呀,可不能浪费了!” 小曲宁厚着脸皮夸了自己一波,话还没说完呢,小脸蛋已经烫乎乎的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 “我看行!有乖宝的手艺保驾护航,猪肉粒绝对不愁销路。”曲仲春老爷子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不过分红的事儿还是得跟生产队谈好了,可不能叫我们乖宝吃亏。” “办厂的事情我赞成,北疆那边有很多这种集体经济组织,建设兵团下属的农场也推广了,都搞得红红火火的。我们有乖宝在,形势只会更好。”曲昭武还没退下来前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知道的也多些。 “那好,我明天去趟队长家,问问他的意见。”曲仲冬的心也活泛起来了,他想的有点远——要是办厂的事儿真能成,每年的分红他得给乖宝攒着,以后全给她当嫁妆。 55.馅包子 “太好了!”小曲宁忍不住欢呼起来, 黑葡萄粒似的瞳仁像是燃起两簇火把,明亮异常。因为激动,她的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嘴唇水水润润的,讨喜得很, “爷爷, 你可要记得多带些五香猪肉粒过去呀, 他一尝,没准儿就立马就同意了呢。” 说到这儿的时候, 小曲宁心里突然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于是改口说:“爷爷, 要不, 要不明天还是把实诚阿伯请到家里来吧, 我给他做葵花斩肉、黄金鸡、神仙鱼还有猪皮冻、萝卜糕、红糖糕……” 小曲宁掰着手指头报起了菜名,这些都是她才学会的, 还没来及在家人面前施展。随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吧唧声、咕咚声和吸溜声在屋里头交杂在一起,忽大忽小但一直没停。 是, 他们没尝过这些菜,可是能想象得出来, 乖宝做的菜该是何等的美味, 能不馋吗?! “好好好, 就听乖宝的。”曲仲冬兴奋地搓了搓手, 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脑袋猛点。 “那明天我不去陪考了,我得留在家里帮乖宝洗菜。” “乖宝炒菜的时候我可以帮忙拉风箱,这活儿我干得最好了!” “乖宝乖宝,猪肉交给我来切好不好?” 什么兄弟情?那都是塑料的。红军他们果断抛弃了老大哥,争先恐后表态说要给小曲宁打下手。 “红卫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该学着自己去考试了——”曲长海拍了拍曲红卫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明天你自个儿去考,我和你妈就不陪着了,不过遇到事也别慌,就算你实诚叔不跟着去,还有刘副队长和张会计他们呢。” “你放心,不管乖宝中午做啥,我都给你留一份出来,等你考完了回来吃。”王招娣没白当亲妈,那是相当了解曲红卫蔫头耷拉脑的原因,她打包票说。之后她一转头,目光落在了红军的身上,说:“你们给乖宝打下手?我看捣乱还差不多!洗菜、切菜还有烧火的活儿用不着你们,这样,就委派你们几个当咱家的代表,明天陪考去。”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 “妈,我们担不起这重责大任啊!” “我们的心一直和红卫哥在一起,人就算了,在家挺好的。” …… 曲红军他们几个实力拒绝。 曲红卫冷漠脸,他心想:呵,所以说,要这么多兄弟有何用! 等消完食,曲长海攥着手电筒出了门,直奔实诚队长家。他开门见山,把办厂的想法和由来一五一十跟队长说了,接着发出邀请,请队长明天过去商量商量这事儿。 “明天啊……”实诚队长有些为难,那颗火热火热的事业心稍稍降了降温,“明天还有两门考试,我这当队长的不陪着过去是不是不大好?要不,我这会儿就去你家商量?” “我是不介意你今晚就过去,求之不得呢,不过出门前我家乖宝说了,明天晌午做黄金鸡、神仙鱼还有葵花啥肉来着,哦,还有猪皮冻和红糖糕,你不是最爱这口吗?” “孩子们年岁也大了,是时候放手叫他们自个儿飞了,我这个当队长的可不能毁了他们的锻炼机会。”实诚队长舔了舔嘴唇,猛地咽了几下口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紧接着,他说:“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办厂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得好好商量商量。” 早过去的话,没准儿还能多蹭一顿早饭呢! 实诚队长的小算盘打得吧啦吧啦响。 第二天的早餐是馅包子配棒茬红薯粥,刚出锅的包子烫得人指头发红,不过没人舍得撒手,都是左右手倒换着来,等热气稍微一散,就一口咬下去。蒜黄鸡蛋馅儿的包子清鲜中含着一点点辣意,些许汁水迸溅在舌尖,将这种滋味放到最大,鸡蛋软,蒜黄嫩,可口至极。菌菇馅儿的包子口感更独特,软软嫩嫩的菌菇颗粒入口还有点弹,因为其中加了热猪油调和的关系,菌香中还带了些荤香,味道一点也不寡淡。不过大家最喜欢的是鱼香肉丝包,馅儿的色泽艳丽诱人不说,味道更是浓郁鲜香,咸中带酸,酸中藏甜,甜中有辣,种种滋味尽在其中,开胃又暖心。 不到七点钟就溜达过来的实诚队长‘恰好’赶上了,他刚开始还想矜持一点的,想着忍一忍,只吃两个。可他一拿就拿到了个鱼香肉丝馅儿的包子,吃第一口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咋,咋能好吃成这样啊! 忍是忍不住的,他一连吃了六个才罢休。 “乖宝,你还缺干爹干娘不?我——”吃饱喝足的实诚队长彻底不要脸了。小曲宁对他来说,就跟金娃娃没啥区别,宝贝啊,这是。 “不缺不缺!”曲长湖就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说完了他还冷哼了声,实诚队长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同意呢,跟他抢乖宝的人已经够多了。 “真的不考虑吗?我和我那口子挺好的……”实诚队长还不死心,再次被拒绝后,他失落极了,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好了好了,说正事!”曲仲冬插了一句,把偏出八百里的话茬给拽了回来。 曲仲冬、曲长海和实诚队长商量办厂的事情时,曲仲春和曲昭武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就在旁边,他们负责把关。曲长江、曲长湖哥俩则推着自行车出门了,一上路就蹬得飞快,两个轮的都快赶上三个轮的速度了。 他们俩着急啊,去县城一来一回可费不少时间呢,不抓点紧,晌午饭怕是要赶不上了。 曲长江和曲长湖去的时候是俩人,回来的时候队伍扩大了一倍,对,肖华和梅子跟着他们过来了。他们俩的理由还特充分,一来是为了看看第一茬平菇品质怎么样,二来是想瞧瞧谭渊,他们有日子没见了,怪想的。 谭渊知道后就一个反应,呕。 经过一个上午的忙碌和奔波,生产队出面办厂的事算是敲定了,那一丛丛肥嫩软滑的蘑菇也有了下家,因为分配问题,肖华和妹子唇枪舌战了几回合。 想到很快很有很多票子到手,小曲宁美得不行,大大的眼弯成了月牙,小嘴儿咧开,露出了两排白生生的小牙,笑窝窝里头盛满了甜蜜,嘻嘻…… “要喝酒吗?我之前酿的野葡萄酒可以开封啦!”小曲宁可大方了。 曲家人一个个僵硬的呀,连假笑都扯不出来了——统共就两坛野葡萄酒,只两坛啊,自家人还愁不够分呢,乖宝,乖宝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呢!! “要要要!”肖华他们异口同声道,他们生怕说晚了没酒喝。 “大实诚啊,你不是不喝果酒的吗?” “老肖,你不是嫌果酒不如粮食酒够劲儿吗?就别委屈自己了,我替你把你那份解决了。” 拆台的来得也快。 “我是不喝果酒,可乖宝酿的是果酒吗?不,是那啥浆玉液来着?”实诚队长拍起马屁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文化水平没到位,破坏了整体效果。 “对,琼浆玉液,哪是那些粮食酒能比的?!”肖华紧随其后,顺便给实诚队长打了个补丁。 眼瞅着阻止不了了,曲仲冬他们决定一醉解千愁,喝多了才够本啊! 说是一坛,其实个头不是顶大的那种,大人们一人倒一碗,坛子里就只剩下一点了。白白的瓷碗里头,酒波荡漾,宝石一半的红莹润清透,野葡萄特有的甘甜果香与清淡却诱人的酒香交缠在一处,让人还没喝就有点醺醺然。 55.馅包子 “太好了!”小曲宁忍不住欢呼起来, 黑葡萄粒似的瞳仁像是燃起两簇火把,明亮异常。因为激动,她的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嘴唇水水润润的,讨喜得很, “爷爷, 你可要记得多带些五香猪肉粒过去呀, 他一尝,没准儿就立马就同意了呢。” 说到这儿的时候, 小曲宁心里突然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于是改口说:“爷爷, 要不, 要不明天还是把实诚阿伯请到家里来吧, 我给他做葵花斩肉、黄金鸡、神仙鱼还有猪皮冻、萝卜糕、红糖糕……” 小曲宁掰着手指头报起了菜名,这些都是她才学会的, 还没来及在家人面前施展。随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吧唧声、咕咚声和吸溜声在屋里头交杂在一起,忽大忽小但一直没停。 是, 他们没尝过这些菜,可是能想象得出来, 乖宝做的菜该是何等的美味, 能不馋吗?! “好好好, 就听乖宝的。”曲仲冬兴奋地搓了搓手, 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脑袋猛点。 “那明天我不去陪考了,我得留在家里帮乖宝洗菜。” “乖宝炒菜的时候我可以帮忙拉风箱,这活儿我干得最好了!” “乖宝乖宝,猪肉交给我来切好不好?” 什么兄弟情?那都是塑料的。红军他们果断抛弃了老大哥,争先恐后表态说要给小曲宁打下手。 “红卫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该学着自己去考试了——”曲长海拍了拍曲红卫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明天你自个儿去考,我和你妈就不陪着了,不过遇到事也别慌,就算你实诚叔不跟着去,还有刘副队长和张会计他们呢。” “你放心,不管乖宝中午做啥,我都给你留一份出来,等你考完了回来吃。”王招娣没白当亲妈,那是相当了解曲红卫蔫头耷拉脑的原因,她打包票说。之后她一转头,目光落在了红军的身上,说:“你们给乖宝打下手?我看捣乱还差不多!洗菜、切菜还有烧火的活儿用不着你们,这样,就委派你们几个当咱家的代表,明天陪考去。”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 “妈,我们担不起这重责大任啊!” “我们的心一直和红卫哥在一起,人就算了,在家挺好的。” …… 曲红军他们几个实力拒绝。 曲红卫冷漠脸,他心想:呵,所以说,要这么多兄弟有何用! 等消完食,曲长海攥着手电筒出了门,直奔实诚队长家。他开门见山,把办厂的想法和由来一五一十跟队长说了,接着发出邀请,请队长明天过去商量商量这事儿。 “明天啊……”实诚队长有些为难,那颗火热火热的事业心稍稍降了降温,“明天还有两门考试,我这当队长的不陪着过去是不是不大好?要不,我这会儿就去你家商量?” “我是不介意你今晚就过去,求之不得呢,不过出门前我家乖宝说了,明天晌午做黄金鸡、神仙鱼还有葵花啥肉来着,哦,还有猪皮冻和红糖糕,你不是最爱这口吗?” “孩子们年岁也大了,是时候放手叫他们自个儿飞了,我这个当队长的可不能毁了他们的锻炼机会。”实诚队长舔了舔嘴唇,猛地咽了几下口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紧接着,他说:“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办厂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得好好商量商量。” 早过去的话,没准儿还能多蹭一顿早饭呢! 实诚队长的小算盘打得吧啦吧啦响。 第二天的早餐是馅包子配棒茬红薯粥,刚出锅的包子烫得人指头发红,不过没人舍得撒手,都是左右手倒换着来,等热气稍微一散,就一口咬下去。蒜黄鸡蛋馅儿的包子清鲜中含着一点点辣意,些许汁水迸溅在舌尖,将这种滋味放到最大,鸡蛋软,蒜黄嫩,可口至极。菌菇馅儿的包子口感更独特,软软嫩嫩的菌菇颗粒入口还有点弹,因为其中加了热猪油调和的关系,菌香中还带了些荤香,味道一点也不寡淡。不过大家最喜欢的是鱼香肉丝包,馅儿的色泽艳丽诱人不说,味道更是浓郁鲜香,咸中带酸,酸中藏甜,甜中有辣,种种滋味尽在其中,开胃又暖心。 不到七点钟就溜达过来的实诚队长‘恰好’赶上了,他刚开始还想矜持一点的,想着忍一忍,只吃两个。可他一拿就拿到了个鱼香肉丝馅儿的包子,吃第一口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咋,咋能好吃成这样啊! 忍是忍不住的,他一连吃了六个才罢休。 “乖宝,你还缺干爹干娘不?我——”吃饱喝足的实诚队长彻底不要脸了。小曲宁对他来说,就跟金娃娃没啥区别,宝贝啊,这是。 “不缺不缺!”曲长湖就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说完了他还冷哼了声,实诚队长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同意呢,跟他抢乖宝的人已经够多了。 “真的不考虑吗?我和我那口子挺好的……”实诚队长还不死心,再次被拒绝后,他失落极了,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好了好了,说正事!”曲仲冬插了一句,把偏出八百里的话茬给拽了回来。 曲仲冬、曲长海和实诚队长商量办厂的事情时,曲仲春和曲昭武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就在旁边,他们负责把关。曲长江、曲长湖哥俩则推着自行车出门了,一上路就蹬得飞快,两个轮的都快赶上三个轮的速度了。 他们俩着急啊,去县城一来一回可费不少时间呢,不抓点紧,晌午饭怕是要赶不上了。 曲长江和曲长湖去的时候是俩人,回来的时候队伍扩大了一倍,对,肖华和梅子跟着他们过来了。他们俩的理由还特充分,一来是为了看看第一茬平菇品质怎么样,二来是想瞧瞧谭渊,他们有日子没见了,怪想的。 谭渊知道后就一个反应,呕。 经过一个上午的忙碌和奔波,生产队出面办厂的事算是敲定了,那一丛丛肥嫩软滑的蘑菇也有了下家,因为分配问题,肖华和妹子唇枪舌战了几回合。 想到很快很有很多票子到手,小曲宁美得不行,大大的眼弯成了月牙,小嘴儿咧开,露出了两排白生生的小牙,笑窝窝里头盛满了甜蜜,嘻嘻…… “要喝酒吗?我之前酿的野葡萄酒可以开封啦!”小曲宁可大方了。 曲家人一个个僵硬的呀,连假笑都扯不出来了——统共就两坛野葡萄酒,只两坛啊,自家人还愁不够分呢,乖宝,乖宝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呢!! “要要要!”肖华他们异口同声道,他们生怕说晚了没酒喝。 “大实诚啊,你不是不喝果酒的吗?” “老肖,你不是嫌果酒不如粮食酒够劲儿吗?就别委屈自己了,我替你把你那份解决了。” 拆台的来得也快。 “我是不喝果酒,可乖宝酿的是果酒吗?不,是那啥浆玉液来着?”实诚队长拍起马屁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文化水平没到位,破坏了整体效果。 “对,琼浆玉液,哪是那些粮食酒能比的?!”肖华紧随其后,顺便给实诚队长打了个补丁。 眼瞅着阻止不了了,曲仲冬他们决定一醉解千愁,喝多了才够本啊! 说是一坛,其实个头不是顶大的那种,大人们一人倒一碗,坛子里就只剩下一点了。白白的瓷碗里头,酒波荡漾,宝石一半的红莹润清透,野葡萄特有的甘甜果香与清淡却诱人的酒香交缠在一处,让人还没喝就有点醺醺然。 56.棒棒哒 浓郁诱人的果香萦绕在众人鼻尖, 不知不觉间口水就涌了出来,把嘴唇润得通红。他们捧着碗喝了一小口,然后不约而同地吧唧了吧唧嘴, 只觉得齿颊都沾染上了酒香,恰到好处的酸甜滋味直传入脑海, 余味绵长。 一口酒下肚, 把他们给美的哟, 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脑袋不自觉地晃悠着, 就差哼个小曲了。不过欢喜过后, 遗憾和失落渐渐爬上了心头, 才一碗, 几口就没了, 喝不尽兴啊! 只能闻味儿的几个小的都要造反了,闹闹哄哄的嚷嚷起来—— “我们也要喝!” “凭啥不分给我们啊?” “乖宝你来评评理!” 曲仲冬把脸一板, 一双浓眉皱出了几道褶,教训人的话张口就来,“喝什么喝, 小小年纪,咋就不学点好的呢, 还琢磨起喝酒来了!” 他完全忘了, 在几个娃六七岁的时候就知道白酒是啥味儿了。还是他老人家干的好事呢, 自个儿喝酒的时候拿筷子沾酒给几个娃尝。 “爷爷, 你不是说果子酒不算是酒吗?咋说变就变啊……”红军嘀咕了句, 国庆他们在一旁猛点头。 “我,我是说给你们听的吗?!果子酒的度数搁在大人身上压根儿不算啥,可对你们几个来说,那就是酒。”曲仲冬被几个小子噎得一时语塞,不过他反应很快,越说就越理直气壮。他,曲仲冬,咋可能有错呢?! 这,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红军他们当然不服了,他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小曲宁,指望着她说几句公道话。 曲仲冬也目光炯炯地看向小曲宁。 小曲宁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乌漆漆的瞳仁滴溜溜转,红润润的小嘴唇抿着,在心里叹了叹气——唉,做万人迷好累呀,感觉一不小心就要翻车了。 “爷爷说得对!”她这句话一出口,曲仲冬立马咧开了嘴,胡子一翘一翘的,红军他们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而后抬手捂住了胸口,小模样可伤心可难过了。 不过紧接着她蹬蹬蹬跑到几个哥哥身边,招招小手,示意他们凑过来说话,好像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弄得红军他们一个个绷着脸,严肃极了。她说:“爷爷说你们不可以喝果子酒,可没说不能吃果子酱呀,贮藏间那个红木箱里头全是果酱,桃子酱和李子酱最多,还有葡萄酱、野草莓酱和青杏酱,可多种了,管够的。” 果子酱? 一整箱?! 还有好多种? 曲红军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的嘴角也变得湿答答的了。他们尝过小曲宁做的桃子酱,那滋味,啧啧,简直绝了!想到这儿,他们也不跟大人们争了,还劝他们喝。 几个娃的转变这么突兀,大人们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只不过美酒当前,他们没心思探究罢了。一小口,又一小口,白瓷碗里的葡萄酒越来越少,最后彻底进了肚,不过余味犹在,又化成各种层次的酒香,绵绵长长,叫人通身舒爽。 满足! 太满足了! 吃饱喝足之后,肖华和梅子往椅子上一摊,舒服得好像要成仙了,不,神仙都没他们过的好!想想那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肉丸子,肥瘦相宜,香而不腻,口感松软又鲜嫩,那红烧汁拿来蘸饼子吃,入味极了,滋味是成倍的香。黄金鸡的色泽浓郁鲜亮,极其诱人,一块块鸡肉滑软肥嫩,里头好像锁住了所有的汁水,最终在他们的舌尖迸出…… “真想把乖宝偷回家养着啊!”梅子的这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她的目光快黏在小曲宁身上了,眼馋得不行。 “嗝……”肖华用打嗝声表示赞同。 偷是不可能偷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这句心里话,他们连哄乖宝去家里住的的机会都没有,曲家人防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没法子,夫妻俩只能放弃,在商定好收购细节后,俩人蔫哒哒地离开了。 不过还好,他们走的时候厚着脸皮接了招娣嫂子给装的一瓶辣椒酱和一瓶桃子酱,叫他们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肖华和梅子进了县城就分开了,一个直奔菜站,另一个则去了国营饭店。之后,菜站外头就挂上了小黑板,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天下午四点供应少量新鲜平菇,国营饭店那边也在小黑板上写下了明天中午的特供菜,三道菜全跟平菇有关。 他们在县城忙忙活活的时候,曲红卫的高考之旅也结束了,他出考场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瞧着像是没考好的模样,吓得东方军他们提都不敢提对答案的事。 其实曲红卫哪里是没考好啊,他是担心回家之后啥也捞不着。家里人是什么性子,他能不不了解?! 果真,他到家之后一踅摸,啥都没剩下,连菜汤都没有。 曲红卫:呵! 王招娣被大儿子看得心里发虚,她早上答应得好好的说每样都给他留一份,结果…… “大哥,没事哒,等成绩出来了,我给你做一桌子好菜,你想吃啥我就做啥!”还是小曲宁的话管用,她一个大饼画下来,曲红卫瞬间就不郁闷了,心心念念的全是那天他要点什么菜。 第二天一大早,谭渊就奔到了小曲宁家,这还是他到老宅住下后的头一遭,一般他都是七点钟才起来的。可这回,才六点,他就已经拾掇好出门了,而且精气神比往常还要好。 “我昨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安安稳稳的睡到了五点多,身上的乏劲儿一点都没了,神清气爽得很,我想来想去,感觉就是那山葡萄酒的功效……”谭渊自打在曲家老宅住下后,身子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可昨天又有点不一样,感觉那一觉特别舒服特别解乏,醒来后没有要睡回笼觉的意思。他想来想去,觉得这八成和昨天晌午喝的葡萄酒有关。 “有吗?我们天天都这样啊……”曲长海真觉得这没啥,他们都习惯了。 谭渊被噎了一下,他捶了吹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别生气,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同样一夜好眠的肖华和梅子也早早醒了。夫妻俩的眼神对上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 “梅子,我怎么瞅着你的脸色亮堂了些?” “老肖,你今儿的脸色可真不错!” 话音一落,夫妻俩愣在了当场,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掀开被子就往镜子前奔。 56.棒棒哒 浓郁诱人的果香萦绕在众人鼻尖, 不知不觉间口水就涌了出来,把嘴唇润得通红。他们捧着碗喝了一小口,然后不约而同地吧唧了吧唧嘴, 只觉得齿颊都沾染上了酒香,恰到好处的酸甜滋味直传入脑海, 余味绵长。 一口酒下肚, 把他们给美的哟, 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脑袋不自觉地晃悠着, 就差哼个小曲了。不过欢喜过后, 遗憾和失落渐渐爬上了心头, 才一碗, 几口就没了, 喝不尽兴啊! 只能闻味儿的几个小的都要造反了,闹闹哄哄的嚷嚷起来—— “我们也要喝!” “凭啥不分给我们啊?” “乖宝你来评评理!” 曲仲冬把脸一板, 一双浓眉皱出了几道褶,教训人的话张口就来,“喝什么喝, 小小年纪,咋就不学点好的呢, 还琢磨起喝酒来了!” 他完全忘了, 在几个娃六七岁的时候就知道白酒是啥味儿了。还是他老人家干的好事呢, 自个儿喝酒的时候拿筷子沾酒给几个娃尝。 “爷爷, 你不是说果子酒不算是酒吗?咋说变就变啊……”红军嘀咕了句, 国庆他们在一旁猛点头。 “我,我是说给你们听的吗?!果子酒的度数搁在大人身上压根儿不算啥,可对你们几个来说,那就是酒。”曲仲冬被几个小子噎得一时语塞,不过他反应很快,越说就越理直气壮。他,曲仲冬,咋可能有错呢?! 这,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红军他们当然不服了,他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小曲宁,指望着她说几句公道话。 曲仲冬也目光炯炯地看向小曲宁。 小曲宁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乌漆漆的瞳仁滴溜溜转,红润润的小嘴唇抿着,在心里叹了叹气——唉,做万人迷好累呀,感觉一不小心就要翻车了。 “爷爷说得对!”她这句话一出口,曲仲冬立马咧开了嘴,胡子一翘一翘的,红军他们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而后抬手捂住了胸口,小模样可伤心可难过了。 不过紧接着她蹬蹬蹬跑到几个哥哥身边,招招小手,示意他们凑过来说话,好像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弄得红军他们一个个绷着脸,严肃极了。她说:“爷爷说你们不可以喝果子酒,可没说不能吃果子酱呀,贮藏间那个红木箱里头全是果酱,桃子酱和李子酱最多,还有葡萄酱、野草莓酱和青杏酱,可多种了,管够的。” 果子酱? 一整箱?! 还有好多种? 曲红军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的嘴角也变得湿答答的了。他们尝过小曲宁做的桃子酱,那滋味,啧啧,简直绝了!想到这儿,他们也不跟大人们争了,还劝他们喝。 几个娃的转变这么突兀,大人们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只不过美酒当前,他们没心思探究罢了。一小口,又一小口,白瓷碗里的葡萄酒越来越少,最后彻底进了肚,不过余味犹在,又化成各种层次的酒香,绵绵长长,叫人通身舒爽。 满足! 太满足了! 吃饱喝足之后,肖华和梅子往椅子上一摊,舒服得好像要成仙了,不,神仙都没他们过的好!想想那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肉丸子,肥瘦相宜,香而不腻,口感松软又鲜嫩,那红烧汁拿来蘸饼子吃,入味极了,滋味是成倍的香。黄金鸡的色泽浓郁鲜亮,极其诱人,一块块鸡肉滑软肥嫩,里头好像锁住了所有的汁水,最终在他们的舌尖迸出…… “真想把乖宝偷回家养着啊!”梅子的这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她的目光快黏在小曲宁身上了,眼馋得不行。 “嗝……”肖华用打嗝声表示赞同。 偷是不可能偷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这句心里话,他们连哄乖宝去家里住的的机会都没有,曲家人防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没法子,夫妻俩只能放弃,在商定好收购细节后,俩人蔫哒哒地离开了。 不过还好,他们走的时候厚着脸皮接了招娣嫂子给装的一瓶辣椒酱和一瓶桃子酱,叫他们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肖华和梅子进了县城就分开了,一个直奔菜站,另一个则去了国营饭店。之后,菜站外头就挂上了小黑板,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天下午四点供应少量新鲜平菇,国营饭店那边也在小黑板上写下了明天中午的特供菜,三道菜全跟平菇有关。 他们在县城忙忙活活的时候,曲红卫的高考之旅也结束了,他出考场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瞧着像是没考好的模样,吓得东方军他们提都不敢提对答案的事。 其实曲红卫哪里是没考好啊,他是担心回家之后啥也捞不着。家里人是什么性子,他能不不了解?! 果真,他到家之后一踅摸,啥都没剩下,连菜汤都没有。 曲红卫:呵! 王招娣被大儿子看得心里发虚,她早上答应得好好的说每样都给他留一份,结果…… “大哥,没事哒,等成绩出来了,我给你做一桌子好菜,你想吃啥我就做啥!”还是小曲宁的话管用,她一个大饼画下来,曲红卫瞬间就不郁闷了,心心念念的全是那天他要点什么菜。 第二天一大早,谭渊就奔到了小曲宁家,这还是他到老宅住下后的头一遭,一般他都是七点钟才起来的。可这回,才六点,他就已经拾掇好出门了,而且精气神比往常还要好。 “我昨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安安稳稳的睡到了五点多,身上的乏劲儿一点都没了,神清气爽得很,我想来想去,感觉就是那山葡萄酒的功效……”谭渊自打在曲家老宅住下后,身子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可昨天又有点不一样,感觉那一觉特别舒服特别解乏,醒来后没有要睡回笼觉的意思。他想来想去,觉得这八成和昨天晌午喝的葡萄酒有关。 “有吗?我们天天都这样啊……”曲长海真觉得这没啥,他们都习惯了。 谭渊被噎了一下,他捶了吹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别生气,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同样一夜好眠的肖华和梅子也早早醒了。夫妻俩的眼神对上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 “梅子,我怎么瞅着你的脸色亮堂了些?” “老肖,你今儿的脸色可真不错!” 话音一落,夫妻俩愣在了当场,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掀开被子就往镜子前奔。 57.太可怕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只一夜的功夫, 两人的皮肤就柔亮白皙了许多,就像是喝饱了水似的,细腻清透,由内而外散发着别样光彩。他们俩不敢置信地抬手狠捏了自个儿的脸一把, 软弹, 水润,还有点滑, 最重要的是疼劲儿是实打实的。 这不是梦! “是野葡萄酒!”梅子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就是昨天那碗色泽鲜艳浓郁的果子酒,一回想起那个滋味,她就忍不住吧嗒了吧嗒嘴, 咕咚咕咚直往下咽口水, 快馋死了。 “这实在是……太神了!”与此同时, 肖华点了点头, 他和梅子想到一块儿去了。自打和乖宝家产生交集后,他没少见识乖宝的神奇,可这次, 他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才一碗酒, 才一个晚上, 效果就如此明显, 要是能隔三岔五的小酌两杯,啧啧, 那得多爽啊! 夫妻俩一到单位就引来了众多同事的关注, 尤其是国营饭店的那帮女同志, 里三层外三层的, 把梅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 “梅子,你的脸色可比昨儿好看多了,白净透亮又水润。” “是啊,一点儿干皮都没有,摸着还挺滑嫩呢!” “梅子姐,你是不是换成其他牌子的雪花膏了啊?就跟我们透露透露呗,是啥牌子啊?在哪儿能买到?” “不会是你小姑子从沪市寄过来的吧?” …… 梅子也就开始没反应过来,两边脸颊被摸了好几把,之后她吸取教训了,抬手把脸蛋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心里可得意了,不过回应的时候还知道谦虚,“是吗?变化这么大吗?还好吧……雪花膏啊,我一直都用春颜牌的啊,没换过。”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阵子我睡得比较好,吃喝上头精心,心情也舒畅,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神清气爽,对,就是这四个字。”面对同事们炯炯的目光,不正面回答是不成的,梅子一思量,给出了个缘由。 她也不算胡说,昨天吃了那么多道好菜,又喝了一碗好酒,可不就是在吃喝上精心嘛,没毛病! 这群娘子军一听,齐齐叹起气来,这三点听起来简单,要做到却难得很。都不说吃好睡好了,单说心情,这种虚的东西哪是她们能控制的,兴许前一秒还乐呵呢,下一秒就郁闷了,说不准啊! 梅子见她们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就又点拨道:“先不管别的,就说吃好这点,对咱们国营饭店的人来说不难做到吧?你们想想去年和今年的蒜黄,哪回少了职工的?去年我家隔几天就吃回蒜黄炒鸡蛋,一个冬天下来,一回感冒没得过,人眼瞅着精神了许多。” “哎,还真是!”有个大姐猛地一拍巴掌,咂摸出味儿来了,“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茬,你们是知道的,我家老幺身子骨弱,整个冬天不发烧咳嗽的折腾几回就像过了个假冬似的,不过打去年起,还真就没怎么闹过毛病,今年呀,甭管是感冒发烧咳嗽,一回都没有。” “对对对,要说跟前几年有什么不一样,好像也就是吃蒜黄这一点……” “今年我家那口子不是调岗了吗,煤炭票比前几年少了,炉火都不敢弄太旺了,就这样,家里也没人受寒,连喷嚏都不怎么打,身子骨棒的很。” “说起来,我家老爷子胸闷胸痛的症状也轻了不少,医生都说控制的好呢!” “唉,要是早知道有这等好处,说什么我都得咬咬牙买些回去,虽说贵了点,可一大家子打针吃药的钱也不少,关键是还遭罪!” 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多半是不差钱的主儿,哪怕蒜黄价格比平常吃的白菜、土豆贵十倍,她们也舍得隔三五天就买一把回去添个菜。也只有一个管洗菜的大姐过于俭省,愣是憋住了,一次都没买过。不过这会儿,她后悔地直捶胸口,亏了,亏大发了! “那常吃平菇有啥好处?谁给说道说道?”已经有人开始打平菇的主意了。 “打住啊,打住!”大师傅就跟被火烧着了屁股似的,蹭一下窜了起来,急得直嚷嚷,“咱们饭店统共才进了六十斤平菇,还不够我们几个施展的呢,哪有多余的分给你们,行了,你们先别想了!” 这群娘子军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梅子身上,齐刷刷投过去的目光别提多热切了,里头满满的全是期盼,嘴上还深情呼唤着梅子的名字。 梅子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身子跟着抖了抖。她悄么声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回应说:“我,我帮你们问问,不一定能成啊,就算能成,价钱方面怕是不便宜。” 她没把话说死。 “价钱好说,你帮我们问问啊!”大家伙儿都是这个意思。像新鲜平菇这种稀罕菜,有钱有票都不一定能买到,重要的是门路。 再说菜站那边,热闹程度快赶上年集了,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全是人。昨天菜站把供应少量平菇的消息一放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连市里都有人知道这茬儿了。 买! 贵也买! 又不是顿顿吃,买上个半斤一斤的尝尝鲜也是好的! 这么想的人不是一两个,排队的人自然不会少。大家伙儿都知道菜站挂出的牌子上写了少量两个字,想要抢到,当然得赶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到菜站门口排队了,也是狠人。 被众人翘首企盼的平菇这会儿已经堆满了四个大竹筐,装之前,竹筐里头就铺上了一层粗布外加一层塑料布,竹框上头盖着草帘子,保暖措施做得很到位。 曲长江和曲长湖兄弟俩一人一辆自行车,左右各挂一个筐子,刚刚好。 “二伯伯、爸,你们骑慢点,注意看路啊!”这时候才七点多,还不到小曲宁上学的点儿。她跟在曲长湖推着的那辆自行车旁边,边走边叮嘱。岁数就那么一丁点,倒是操心不少。 “好好好!” “嗯嗯嗯,记住了!” 曲长江和曲长湖一点都不觉得烦,巴不得小曲宁多说几句呢。俩人心里可美了——这说明啥,说明乖宝最喜欢我这个当二伯/爸的啊! “乖宝,你有啥想吃的不?二伯给你买。” “有我呢,用不着你掏钱!乖宝,你是想要糖葫芦还是槽子糕?” 俩人那财大气粗的模样如出一辙。 小曲宁摇了摇头,“我没啥吃的,换成打电话行不?我想干爷爷了!爸,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呀?” “行,有啥不行的。”曲长湖告诉自己,不嫉妒,乖宝还是最爱他的。 “问都不用问,老刘他巴不得呢!”曲仲冬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溜溜的,一大家子人,也就他对老刘意见大。 小曲宁一下就猜出爷爷的心思,她的嘴儿一抿,偷偷笑了起来,眼睫毛颤呀颤,笑涡也若隐若现。止住了笑后,她伸手攥住了曲仲冬的手,轻轻晃悠了两下,把他的视线吸引过来后就呲着小白牙哄他,“爷爷最好啦,我最喜欢爷爷!” 哼! 其他人不干了,他们不服。 这种场面对小曲宁来说不算啥,她都经历过无数回了,熟着呢。就跟搞批发似的,她用同样的句式对家里人挨个说了一遍,谁都是最喜欢,辨不出个高下来,再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 “行了,你俩就别跟这儿瞎凑了,赶紧把蘑菇给人家送过去,别耽误了事儿。”曲仲冬大手一挥开始赶人。 曲长江和曲长湖跨上自行车,把车蹬子挑高,猛地一踩,借着这股劲儿就冲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尽头。 哥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曲长江去送菜站那边,曲长湖去送国营饭店那边,等把菜送到了再到大姐曲一一家碰头,把她那份送出去。最重要的是得问问援朝和援疆考得咋样,家里人都等着信儿呢。 曲长湖感觉还好,国营饭店那些职工的热情他还招架得住。曲长江就惨了,离着菜站还有千八百百米呢,他就被堵得只能下车推着走,越往前就越艰难。也不知道是谁,把筐子上的草帘子给挤掉了,鲜嫩嫩的丛丛蘑菇就暴露了,好嘛,他更走不动了。 “就两筐子?!咋就送这么点儿,哪够分啊!” “还真是少量……” “还有没有?要不再回去摘几筐子,我们是特意从市里赶过来的,不容易啊,怎么也得叫我们能买到个一两斤吧!” “再来几筐子可不够,怎么也得百八十筐,我们这么多人呢!” …… 无数声音叠在一起,都朝着曲长江这边袭来,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瓜里头嗡嗡嗡嗡的。要不是菜站及时派出两位身强体壮的男同志突出重围来接应他,他都想扔下平菇跑了。 可怕! 太可怕了! “至于吗?就为了能吃上蘑菇?”进了菜站后,曲长江拢了拢差点被挤掉的军大衣,抬头朝外头望了望,然后缩了缩脖,心有余悸地说。 在场的菜站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别说江城县了,放眼整个定安市,他们菜站也是头一份了,真当蒜黄和蘑菇是冬储大白菜呢,到处都是。别看块八毛一斤,供不应求好嘛,不差钱不缺票又怎样,照样不能天天吃,不能敞开了吃……也就他们老曲家,赚得盆满钵满不说,嘴也没亏着,唉,人跟人啊,不一样! 得亏曲长江不是在外头说的这话,不然怕是要被套麻袋了,忒招人恨。 57.太可怕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只一夜的功夫, 两人的皮肤就柔亮白皙了许多,就像是喝饱了水似的,细腻清透,由内而外散发着别样光彩。他们俩不敢置信地抬手狠捏了自个儿的脸一把, 软弹, 水润,还有点滑, 最重要的是疼劲儿是实打实的。 这不是梦! “是野葡萄酒!”梅子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就是昨天那碗色泽鲜艳浓郁的果子酒,一回想起那个滋味,她就忍不住吧嗒了吧嗒嘴, 咕咚咕咚直往下咽口水, 快馋死了。 “这实在是……太神了!”与此同时, 肖华点了点头, 他和梅子想到一块儿去了。自打和乖宝家产生交集后,他没少见识乖宝的神奇,可这次, 他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才一碗酒, 才一个晚上, 效果就如此明显, 要是能隔三岔五的小酌两杯,啧啧, 那得多爽啊! 夫妻俩一到单位就引来了众多同事的关注, 尤其是国营饭店的那帮女同志, 里三层外三层的, 把梅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 “梅子,你的脸色可比昨儿好看多了,白净透亮又水润。” “是啊,一点儿干皮都没有,摸着还挺滑嫩呢!” “梅子姐,你是不是换成其他牌子的雪花膏了啊?就跟我们透露透露呗,是啥牌子啊?在哪儿能买到?” “不会是你小姑子从沪市寄过来的吧?” …… 梅子也就开始没反应过来,两边脸颊被摸了好几把,之后她吸取教训了,抬手把脸蛋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心里可得意了,不过回应的时候还知道谦虚,“是吗?变化这么大吗?还好吧……雪花膏啊,我一直都用春颜牌的啊,没换过。”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阵子我睡得比较好,吃喝上头精心,心情也舒畅,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神清气爽,对,就是这四个字。”面对同事们炯炯的目光,不正面回答是不成的,梅子一思量,给出了个缘由。 她也不算胡说,昨天吃了那么多道好菜,又喝了一碗好酒,可不就是在吃喝上精心嘛,没毛病! 这群娘子军一听,齐齐叹起气来,这三点听起来简单,要做到却难得很。都不说吃好睡好了,单说心情,这种虚的东西哪是她们能控制的,兴许前一秒还乐呵呢,下一秒就郁闷了,说不准啊! 梅子见她们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就又点拨道:“先不管别的,就说吃好这点,对咱们国营饭店的人来说不难做到吧?你们想想去年和今年的蒜黄,哪回少了职工的?去年我家隔几天就吃回蒜黄炒鸡蛋,一个冬天下来,一回感冒没得过,人眼瞅着精神了许多。” “哎,还真是!”有个大姐猛地一拍巴掌,咂摸出味儿来了,“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茬,你们是知道的,我家老幺身子骨弱,整个冬天不发烧咳嗽的折腾几回就像过了个假冬似的,不过打去年起,还真就没怎么闹过毛病,今年呀,甭管是感冒发烧咳嗽,一回都没有。” “对对对,要说跟前几年有什么不一样,好像也就是吃蒜黄这一点……” “今年我家那口子不是调岗了吗,煤炭票比前几年少了,炉火都不敢弄太旺了,就这样,家里也没人受寒,连喷嚏都不怎么打,身子骨棒的很。” “说起来,我家老爷子胸闷胸痛的症状也轻了不少,医生都说控制的好呢!” “唉,要是早知道有这等好处,说什么我都得咬咬牙买些回去,虽说贵了点,可一大家子打针吃药的钱也不少,关键是还遭罪!” 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多半是不差钱的主儿,哪怕蒜黄价格比平常吃的白菜、土豆贵十倍,她们也舍得隔三五天就买一把回去添个菜。也只有一个管洗菜的大姐过于俭省,愣是憋住了,一次都没买过。不过这会儿,她后悔地直捶胸口,亏了,亏大发了! “那常吃平菇有啥好处?谁给说道说道?”已经有人开始打平菇的主意了。 “打住啊,打住!”大师傅就跟被火烧着了屁股似的,蹭一下窜了起来,急得直嚷嚷,“咱们饭店统共才进了六十斤平菇,还不够我们几个施展的呢,哪有多余的分给你们,行了,你们先别想了!” 这群娘子军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梅子身上,齐刷刷投过去的目光别提多热切了,里头满满的全是期盼,嘴上还深情呼唤着梅子的名字。 梅子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身子跟着抖了抖。她悄么声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回应说:“我,我帮你们问问,不一定能成啊,就算能成,价钱方面怕是不便宜。” 她没把话说死。 “价钱好说,你帮我们问问啊!”大家伙儿都是这个意思。像新鲜平菇这种稀罕菜,有钱有票都不一定能买到,重要的是门路。 再说菜站那边,热闹程度快赶上年集了,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全是人。昨天菜站把供应少量平菇的消息一放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连市里都有人知道这茬儿了。 买! 贵也买! 又不是顿顿吃,买上个半斤一斤的尝尝鲜也是好的! 这么想的人不是一两个,排队的人自然不会少。大家伙儿都知道菜站挂出的牌子上写了少量两个字,想要抢到,当然得赶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到菜站门口排队了,也是狠人。 被众人翘首企盼的平菇这会儿已经堆满了四个大竹筐,装之前,竹筐里头就铺上了一层粗布外加一层塑料布,竹框上头盖着草帘子,保暖措施做得很到位。 曲长江和曲长湖兄弟俩一人一辆自行车,左右各挂一个筐子,刚刚好。 “二伯伯、爸,你们骑慢点,注意看路啊!”这时候才七点多,还不到小曲宁上学的点儿。她跟在曲长湖推着的那辆自行车旁边,边走边叮嘱。岁数就那么一丁点,倒是操心不少。 “好好好!” “嗯嗯嗯,记住了!” 曲长江和曲长湖一点都不觉得烦,巴不得小曲宁多说几句呢。俩人心里可美了——这说明啥,说明乖宝最喜欢我这个当二伯/爸的啊! “乖宝,你有啥想吃的不?二伯给你买。” “有我呢,用不着你掏钱!乖宝,你是想要糖葫芦还是槽子糕?” 俩人那财大气粗的模样如出一辙。 小曲宁摇了摇头,“我没啥吃的,换成打电话行不?我想干爷爷了!爸,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呀?” “行,有啥不行的。”曲长湖告诉自己,不嫉妒,乖宝还是最爱他的。 “问都不用问,老刘他巴不得呢!”曲仲冬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溜溜的,一大家子人,也就他对老刘意见大。 小曲宁一下就猜出爷爷的心思,她的嘴儿一抿,偷偷笑了起来,眼睫毛颤呀颤,笑涡也若隐若现。止住了笑后,她伸手攥住了曲仲冬的手,轻轻晃悠了两下,把他的视线吸引过来后就呲着小白牙哄他,“爷爷最好啦,我最喜欢爷爷!” 哼! 其他人不干了,他们不服。 这种场面对小曲宁来说不算啥,她都经历过无数回了,熟着呢。就跟搞批发似的,她用同样的句式对家里人挨个说了一遍,谁都是最喜欢,辨不出个高下来,再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 “行了,你俩就别跟这儿瞎凑了,赶紧把蘑菇给人家送过去,别耽误了事儿。”曲仲冬大手一挥开始赶人。 曲长江和曲长湖跨上自行车,把车蹬子挑高,猛地一踩,借着这股劲儿就冲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尽头。 哥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曲长江去送菜站那边,曲长湖去送国营饭店那边,等把菜送到了再到大姐曲一一家碰头,把她那份送出去。最重要的是得问问援朝和援疆考得咋样,家里人都等着信儿呢。 曲长湖感觉还好,国营饭店那些职工的热情他还招架得住。曲长江就惨了,离着菜站还有千八百百米呢,他就被堵得只能下车推着走,越往前就越艰难。也不知道是谁,把筐子上的草帘子给挤掉了,鲜嫩嫩的丛丛蘑菇就暴露了,好嘛,他更走不动了。 “就两筐子?!咋就送这么点儿,哪够分啊!” “还真是少量……” “还有没有?要不再回去摘几筐子,我们是特意从市里赶过来的,不容易啊,怎么也得叫我们能买到个一两斤吧!” “再来几筐子可不够,怎么也得百八十筐,我们这么多人呢!” …… 无数声音叠在一起,都朝着曲长江这边袭来,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瓜里头嗡嗡嗡嗡的。要不是菜站及时派出两位身强体壮的男同志突出重围来接应他,他都想扔下平菇跑了。 可怕! 太可怕了! “至于吗?就为了能吃上蘑菇?”进了菜站后,曲长江拢了拢差点被挤掉的军大衣,抬头朝外头望了望,然后缩了缩脖,心有余悸地说。 在场的菜站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别说江城县了,放眼整个定安市,他们菜站也是头一份了,真当蒜黄和蘑菇是冬储大白菜呢,到处都是。别看块八毛一斤,供不应求好嘛,不差钱不缺票又怎样,照样不能天天吃,不能敞开了吃……也就他们老曲家,赚得盆满钵满不说,嘴也没亏着,唉,人跟人啊,不一样! 得亏曲长江不是在外头说的这话,不然怕是要被套麻袋了,忒招人恨。 58.有主意 “长江哥,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咱们定安市有几个能像你似的,蒜黄和蘑菇敞开了吃,还能顿顿尝到乖宝的手艺!!”要不是和曲长江关系好, 肖华都要带头打人了, 他嫉妒,他眼气, “你瞧见排在第三的那个高个儿大姐没?那是刚退下来的省机械工业厅陈厅长家的做饭阿姨,再往后数,头发花白的那个老太太, 她是商业局郝局长的妈妈……” 这还不算完, 肖华紧接着又说:“今天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表, 七点三十五, 现在是八点整,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我连着接了六个电话, 不是这个局长, 就是那个书记, 不为别的, 全都在问平菇的事儿。” 曲长江明白过来了,紧接着, 后背就是一凉, 冷汗都冒出来了——他, 他刚刚那么说确实挺招人恨的! 说实话, 他都想谢谢在场这几位的不打之恩了。 “那个啥,蘑菇我送到了,就不在这儿耽误你们工作了,先走了。”坐是坐不住了,曲长江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一抹,站起身来告辞。 “等等,长江哥,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商量……”肖华先头铺垫那么多可不是为了把曲长江吓走,他有自个儿的小算盘,“菜站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六十斤远远不够啊!大家伙儿有钱,有票,可偏偏买不到新鲜菜,我这儿,唉,压力大呀!” “你是想多进点蘑菇?”曲长江秒懂。 “对对对,三五斤不嫌少,两百斤不嫌多!”肖华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他那俩眼紧盯着曲长江,都快放光了。 “华啊,来来来,你躺这儿睡一觉,我跟你说,梦里什么都有,别说两百斤蘑菇的,两千斤都不成问题。”曲长江一本正经地说起了玩笑话,让肖华白高兴了几秒钟。 不过他到底给肖华吃了颗定心丸,“讲实在话,再给你这边添十几二十斤倒不是问题,再多的话,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也咨询咨询小谭,等明天过来送蘑菇的时候再给你答复!” 肖华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模样,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啊,他咋可能嫌弃。一转念,他心里就生出了个可美的想法,嘴咧得更开了,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长江哥,何必等明天呢,咱们这就走,我得好好跟冬叔和老谭说说。” 嘿嘿,又可以蹭顿饭了! 肖华想得挺美,但曲长江直接否了他的提议,“就这么点小事,我来办就行,再耽误你一天工作多不合适,行,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先走了,还得去我大姐家送蘑菇呢。” 不等肖华再说出点啥来,曲长江溜地飞快,到院里推上自行车就走。菜站后院有道栅栏门,他从这儿离开就不用担心挨堵。不过他紧赶慢赶,还是落在曲长湖后头的,他到曲一一家的时候,曲长湖手边的那杯茶都下去一半多了。 这个时间点,曲一一和冉明理都在上班呢,冉爷爷、冉奶奶还有援疆、援朝哥俩倒是都在家。门是老太太开的,她一见等在外头的是曲长江,就可热情地招呼他进来,“长江来啦,坐坐,援疆,快给你二舅倒杯热茶暖暖身。” 本来曲长江和曲长湖没打算在冉家多逗留的,准备问清援疆、援朝兄弟俩的考试情况后就回家的。可冉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硬是拽着不让走,非要留他们吃晌午饭,还把曲一一和冉明理搬出来了。 老俩口还真不是客套,准备饭菜的时候使尽了浑身解数,杯盘碗碟愣是摆了满满一桌子。他们知道好赖,这些年亲家动不动就送米送面送菜送肉,就没亏过家里这几张嘴,他们都记在了心里,当然想找机会回报一二。 冉家老太太的厨艺跟小曲宁比是差得远,可在一般人家也算是手艺好的那类,再加上她用的土豆、白菜、腊肉还有蘑菇啥的全是出自小曲宁家,自带灵气,哪怕是最简单的做法,香味也浓郁诱人得很。 可苦了街坊邻居们,哪怕是把门窗都封上了,独特的腊肉香味混合着白菜的清甜、土豆的香醇和蘑菇的鲜美直往他们鼻子里头钻,把他们馋得呀,坐立不安的。 曲一一和冉明理到家门口的时候,有几个老街坊正紧紧扒着他们家那扇木头门,这场面略熟悉,好像,好像之前出现过一回,就是他们拿乖宝炖好的羊肉汤涮白菜、土豆那次。 “应该是我家来人送蘑菇过来了吧……”曲一一立马就猜到了,她上回娘家的时候院里的蘑菇棚就搭起来了,俩儿子回来的时候也提过,说是已经出菇了。 冉明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爱极了蘑菇的香味。这回他算是吃尽兴了,一顿饭下来,脸上的笑模样就没断过。兴许是情绪来了,他的谈兴也高涨起来,从家长里短说到国家大事,当然避不开的就是国家才召开的三中全会。 “政策变啦,以后再也不是以阶级斗争为主了,国家要发展经济,对内搞改革,对外搞开放,对内改革就是从农村开始……”冉明理作为食品公司骨干,可是认真学习了会议精神的,“其中有一条是鼓励和扶持农民兄弟搞家庭副业,集市也要恢复了,这都不算资本主义尾巴了!” “家庭副业?那不就是各家各户能置办自个儿的产业了?”曲长湖一下子想到之前商量的办肉食加工厂的事儿,要是摆摊子和建作坊都不算搞资本主义,那他们完全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政策上是允许的,就看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开始响应吧。”冉明理也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这政策刚出,各个省市还没布置开,具体执行起来会是什么情况还得再观望观望。 “这就好,这就好!”曲长湖连声说,他这心里火热火热的,干劲鼓得足足的。 “意思是咱们可以自个儿搞肉食加工作坊?太好了!”早先说用集体的名义建厂时,曲长江没少肉疼,少说两三成股分给生产队,那得多少钱呐。现在好了,这种经营活动不算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可以自己搞嘛,多好! “什么肉食加工作坊?你们已经有打算了?”曲一一抓住了重点。 准备办厂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曲长江一五一十同曲一一他们说了。 对政策这一块,曲一一了解的也不少,她是赞成家里人办厂的想法的,“既然政策已经出来了,推行那是迟早的事,家里可以不忙着办厂,先准备着,等时机一到,顺势起来,日子绝对差不了。那可是乖宝的手艺,谁抵挡得了?” 冉明理也说:“销路是最不需要发愁的,乖宝做的五香猪肉粒我尝过,那滋味真没话说,要是真出现在市面上,分分钟被抢个干净,不说别的地方,食品公司的柜台可不会错过这么个好吃食。” 有他们俩帮着参详,曲长江和曲长湖更觉得稳了,只等着回家之后把这个消息老爷子说清楚。 “二舅,小舅,这阵子是不是天天都得摘蘑菇啊?”办厂的话题一结束,援朝立马把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眼珠儿转得可快了。 “可不嘛,得持续个俩仨月。”曲长江答道。 “那我和我哥去帮忙摘!”援疆回的倒是快,“反正高考完了,成绩也还没出来,总不能闲在家里吧,帮姥姥、姥爷干点活不是应该的嘛!” 58.有主意 “长江哥,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咱们定安市有几个能像你似的,蒜黄和蘑菇敞开了吃,还能顿顿尝到乖宝的手艺!!”要不是和曲长江关系好, 肖华都要带头打人了, 他嫉妒,他眼气, “你瞧见排在第三的那个高个儿大姐没?那是刚退下来的省机械工业厅陈厅长家的做饭阿姨,再往后数,头发花白的那个老太太, 她是商业局郝局长的妈妈……” 这还不算完, 肖华紧接着又说:“今天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表, 七点三十五, 现在是八点整,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我连着接了六个电话, 不是这个局长, 就是那个书记, 不为别的, 全都在问平菇的事儿。” 曲长江明白过来了,紧接着, 后背就是一凉, 冷汗都冒出来了——他, 他刚刚那么说确实挺招人恨的! 说实话, 他都想谢谢在场这几位的不打之恩了。 “那个啥,蘑菇我送到了,就不在这儿耽误你们工作了,先走了。”坐是坐不住了,曲长江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一抹,站起身来告辞。 “等等,长江哥,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商量……”肖华先头铺垫那么多可不是为了把曲长江吓走,他有自个儿的小算盘,“菜站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六十斤远远不够啊!大家伙儿有钱,有票,可偏偏买不到新鲜菜,我这儿,唉,压力大呀!” “你是想多进点蘑菇?”曲长江秒懂。 “对对对,三五斤不嫌少,两百斤不嫌多!”肖华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他那俩眼紧盯着曲长江,都快放光了。 “华啊,来来来,你躺这儿睡一觉,我跟你说,梦里什么都有,别说两百斤蘑菇的,两千斤都不成问题。”曲长江一本正经地说起了玩笑话,让肖华白高兴了几秒钟。 不过他到底给肖华吃了颗定心丸,“讲实在话,再给你这边添十几二十斤倒不是问题,再多的话,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也咨询咨询小谭,等明天过来送蘑菇的时候再给你答复!” 肖华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模样,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啊,他咋可能嫌弃。一转念,他心里就生出了个可美的想法,嘴咧得更开了,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长江哥,何必等明天呢,咱们这就走,我得好好跟冬叔和老谭说说。” 嘿嘿,又可以蹭顿饭了! 肖华想得挺美,但曲长江直接否了他的提议,“就这么点小事,我来办就行,再耽误你一天工作多不合适,行,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先走了,还得去我大姐家送蘑菇呢。” 不等肖华再说出点啥来,曲长江溜地飞快,到院里推上自行车就走。菜站后院有道栅栏门,他从这儿离开就不用担心挨堵。不过他紧赶慢赶,还是落在曲长湖后头的,他到曲一一家的时候,曲长湖手边的那杯茶都下去一半多了。 这个时间点,曲一一和冉明理都在上班呢,冉爷爷、冉奶奶还有援疆、援朝哥俩倒是都在家。门是老太太开的,她一见等在外头的是曲长江,就可热情地招呼他进来,“长江来啦,坐坐,援疆,快给你二舅倒杯热茶暖暖身。” 本来曲长江和曲长湖没打算在冉家多逗留的,准备问清援疆、援朝兄弟俩的考试情况后就回家的。可冉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硬是拽着不让走,非要留他们吃晌午饭,还把曲一一和冉明理搬出来了。 老俩口还真不是客套,准备饭菜的时候使尽了浑身解数,杯盘碗碟愣是摆了满满一桌子。他们知道好赖,这些年亲家动不动就送米送面送菜送肉,就没亏过家里这几张嘴,他们都记在了心里,当然想找机会回报一二。 冉家老太太的厨艺跟小曲宁比是差得远,可在一般人家也算是手艺好的那类,再加上她用的土豆、白菜、腊肉还有蘑菇啥的全是出自小曲宁家,自带灵气,哪怕是最简单的做法,香味也浓郁诱人得很。 可苦了街坊邻居们,哪怕是把门窗都封上了,独特的腊肉香味混合着白菜的清甜、土豆的香醇和蘑菇的鲜美直往他们鼻子里头钻,把他们馋得呀,坐立不安的。 曲一一和冉明理到家门口的时候,有几个老街坊正紧紧扒着他们家那扇木头门,这场面略熟悉,好像,好像之前出现过一回,就是他们拿乖宝炖好的羊肉汤涮白菜、土豆那次。 “应该是我家来人送蘑菇过来了吧……”曲一一立马就猜到了,她上回娘家的时候院里的蘑菇棚就搭起来了,俩儿子回来的时候也提过,说是已经出菇了。 冉明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爱极了蘑菇的香味。这回他算是吃尽兴了,一顿饭下来,脸上的笑模样就没断过。兴许是情绪来了,他的谈兴也高涨起来,从家长里短说到国家大事,当然避不开的就是国家才召开的三中全会。 “政策变啦,以后再也不是以阶级斗争为主了,国家要发展经济,对内搞改革,对外搞开放,对内改革就是从农村开始……”冉明理作为食品公司骨干,可是认真学习了会议精神的,“其中有一条是鼓励和扶持农民兄弟搞家庭副业,集市也要恢复了,这都不算资本主义尾巴了!” “家庭副业?那不就是各家各户能置办自个儿的产业了?”曲长湖一下子想到之前商量的办肉食加工厂的事儿,要是摆摊子和建作坊都不算搞资本主义,那他们完全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政策上是允许的,就看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开始响应吧。”冉明理也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这政策刚出,各个省市还没布置开,具体执行起来会是什么情况还得再观望观望。 “这就好,这就好!”曲长湖连声说,他这心里火热火热的,干劲鼓得足足的。 “意思是咱们可以自个儿搞肉食加工作坊?太好了!”早先说用集体的名义建厂时,曲长江没少肉疼,少说两三成股分给生产队,那得多少钱呐。现在好了,这种经营活动不算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可以自己搞嘛,多好! “什么肉食加工作坊?你们已经有打算了?”曲一一抓住了重点。 准备办厂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曲长江一五一十同曲一一他们说了。 对政策这一块,曲一一了解的也不少,她是赞成家里人办厂的想法的,“既然政策已经出来了,推行那是迟早的事,家里可以不忙着办厂,先准备着,等时机一到,顺势起来,日子绝对差不了。那可是乖宝的手艺,谁抵挡得了?” 冉明理也说:“销路是最不需要发愁的,乖宝做的五香猪肉粒我尝过,那滋味真没话说,要是真出现在市面上,分分钟被抢个干净,不说别的地方,食品公司的柜台可不会错过这么个好吃食。” 有他们俩帮着参详,曲长江和曲长湖更觉得稳了,只等着回家之后把这个消息老爷子说清楚。 “二舅,小舅,这阵子是不是天天都得摘蘑菇啊?”办厂的话题一结束,援朝立马把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眼珠儿转得可快了。 “可不嘛,得持续个俩仨月。”曲长江答道。 “那我和我哥去帮忙摘!”援疆回的倒是快,“反正高考完了,成绩也还没出来,总不能闲在家里吧,帮姥姥、姥爷干点活不是应该的嘛!” 59.成团吧 援朝表示赞同。 他俩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曲长湖噗哧一下乐了,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俩人,给他们出了难题,“那你们得先问问你爷,你奶还有你爸妈的意见, 他们同意了才行。” 同意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俩臭小子哪是去帮着干活的?分明是去享福的! 曲一一他们的心声出奇一致, 在援朝和援疆的热切注视下,四个大人的嘴咧开了, 脸上显露出来的是笑模样。然而下一秒,他们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吧唧一下, 让援朝和援疆直蹦高的小心脏摔了个结实。 不带这样儿的啊! 援朝和援疆捂住胸口, 这种忽上忽下的刺激他们是拒绝的。两个舅舅只顾着在一边看戏, 想要达成目的, 还是得靠他们的自个儿想法子。俩人的反应快得很,嘴唇一张一合,朝着能决定他们去留的四个大人比起了口型——我们可以带吃的回来。 哥俩算是摸准了四位家长的脉, 他们立刻就给了回应—— “油爆野兔” “砂锅豆腐煲” “酱香元蹄” “七宝糕” 这四种吃食都是乖宝做过的, 他们尝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时不时就把那段记忆掉出来咂摸咂摸, 想啊,念啊, 现在他们可算逮着机会了。 除了点头, 援朝和援疆也没别的选择了。他们俩一点头, 老爷爷和老太太紧跟着就表态了, 曲一一和冉明理也表示赞成,哥俩帮忙摘蘑菇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点来钟的时候,曲长江、曲长湖带着援朝、援疆哥俩离开了冉家,他们四个蹬着自行车直奔邮电局去了。小乖宝难得提一回要求,说什么他们也得完成了啊! 好在等着打电话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曲长江他们了。规规矩矩填了刘教授他们医院的地址还有姓名编号之后,又等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和刘教授通上话。 “刘叔啊,我是长江!”曲长江紧紧攥着听筒,扯着嗓门才喊呢,生怕声音传不过去,电话那头的老爷子听不到。电话费太贵,他一句废话都不舍得说,直接切入正题,“乖宝说她想你啦,让我们给您打个电话说道说道,顺便问问,今年刘叔你回不回来过年啊?乖宝她又学了好多道菜,天天盼着你回来尝尝呢!” “回,回,我腊月二十八那天到家!”电话那头的刘教授眼里湿乎乎的,他赶紧使劲儿眨巴了眨巴眼,勉强把泪意压了下去,不过嗓子那块儿还是发堵,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法子掩饰,“乖宝呢,乖宝没跟你们过来吗?哦,对,对,今天周二,她得去上课……” “要不这个礼拜天我再带乖宝过来一趟,叫她跟您通上话?”曲长湖的耳朵也一直紧挨着黑不溜秋的听筒来着,刘教授在那边说啥,他也能听到,所以才有了刚刚的提议。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嗨,看我这脑子,礼拜天正好是休息的时候,刘叔你不在医院,接不到电话。” “谁说的?!我礼拜天值班——” 刘教授急了,嗓门陡然高了好几分。他现在甭提多后悔了,自打他回了首都医院,组织上没少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装电话的事也是提过的,但他拒绝了。 也是巧了,刘教授嚷嚷出这句话的时候医院给他配的小助手过来找他。小助手都快把刘教授的排班倒背如流了,条件反射似的接了句,“您这个礼拜天不值班啊!” 刘教授捂住听筒,扭过头来超凶地盯着小助手。 确定他不会再拆台了,刘教授才把手放开,接着同电话那头的曲长湖说话,“你可别只是拿话哄我,得记在心里啊,说好了,礼拜天!” 曲长湖打了包票,“好,好,记着了,保准忘不了。” 挂断电话后,刘教授发出了一连串欢畅的笑声,再转过头来面向小助手的时候,每条皱纹里头都堆满了慈爱,声音柔和极了,“小乔啊,刚刚吓到你了吧,对不住啊。” 小乔一激灵,说实话,他现在更害怕。 “你没记错,礼拜天的确不该我值班——”刘教授肯定了小乔的工作,他还想卖个关子来着,不过自个儿没忍住,喜笑颜开地说:“这不是我孙女想我了嘛,想跟我讲两句话,她现在在读小学一年级呢,平时得上课,就礼拜天有时间,我可不得在医院守着嘛!” “不行,我得赶紧去跟院长说礼拜天加班的事儿,可别被人抢先了!”话音还没落,刘教授就冲出去老大一截,腿脚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利索着呢。 跟上去的同时小乔心道:刘老您真是想多了…… 刘教授没打算逢人就说的,可那些老伙计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小辈好奇,非要问,他又何必藏着掖着,没必要啊,这可是件喜事儿。所以不出半天,医院上下就都知道刘教授有个贴心又孝顺的孙女了。 “老刘,高兴吧,就不打算庆祝庆祝?叫大家伙儿也沾你的光乐呵乐呵——”小儿推拿室的主任老薛和刘教授可是老关系了,他说话就随意多了,“上个月,你乖孙女不是给你寄了一大袋腊味还有小菜吗?别老想着偷摸吃独食,也叫我们享受享受。” 都用上享受这个词儿了,就这么好吃?! 另外几个老教授登时来了兴致,他们几个都认识快四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老薛出了名的狗鼻子,还有一张刁嘴,而且他还住老刘隔壁,听他这意思,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这几个接下了话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刘教授来了。 刘教授可不背这锅,他委屈着呢,“你们还编排上我了,就说我从家里带来的大枣、果干还有菌子,你们哪个没得着,至于腊味和小菜……你们不是总强调腌制品多吃有害吗,分给你们做什么?” 说来说去,锅是他们自个儿的。 不过刘教授还是答应给他们带腊肉和小菜过来,其中也有炫耀的意思在里头——我家乖宝做的吃食天下第一好吃! 第二天吃晌午饭的时候,几个老教授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馒头和白菜烧五花聚到了一起。他们也没着急吃,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刘教授抱着的那个超大号搪瓷缸子,鼻子一吸溜一吸溜的。 这香味儿也忒诱人了吧! “快快快,老刘,赶紧放桌上,别烫着你了!”薛主任特别积极地清出好大一块地方来,催促道。老刘去找食堂大师傅帮忙热菜的时候他就在窗口外头来着,那搪瓷缸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腊排骨,不多一会儿香醇浓郁的味道就飘出来了,里头还掺杂着极特殊的熏香,把他给馋得呀! 盖子一掀开,霸道的浓香就随着热气铺面而来,牢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肋排粗细、大小均匀,色泽红亮,咸香浓醇,细嗅之下又有一股不甚浓烈但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两相结合就拧成了一股直击灵魂的存在,让几位老教授多年的坚持轰然倒塌——腌熏制品好,腌熏制品妙,腌熏制品呱呱叫! 腊排骨一入口,绝妙的滋味就在舌尖爆开了,瞬间唤醒了日趋迟钝的味蕾,咸中含鲜,熏香更是沁入了每一寸排骨的每一寸肌理。口感也好得很,包裹着肋骨的红肉香酥适口,完全不柴,对他们的这种牙口很友好。 一块,两块,三块……不一会儿,搪瓷盖子上头就堆了十来块骨头。薛主任把自个儿吃飘了,居然不自量力地朝脆骨下起了手,嘎嘣嘎嘣,居然没把牙给霍霍了,让他有种梦回正当年的感觉。 这,这也太棒了吧! 在各科绝对称得上是大佬级的人物一向注重养生,吃八分饱那是日常操作,可这回他们不知不觉间就吃撑了,肚子溜圆,饱嗝一个接一个。就这样他们也没舍得放下筷子,一粒粒黄豆直往嘴里丢,软软面面的口感很得他们的心,清鲜微辣的滋味很清爽很开胃。 “老刘啊,过年你是要回双曲那边的吧?”肝胆病科的主任老程眼巴巴瞅着刘教授。 “是啊,我家乖宝又学了好多道菜,就等我回去吃呢。”刘教授下意识地炫了一波,不过很快他起了警惕之心,“你想干嘛?” “带我一个呗!”老程装起了个可怜,“你好歹还有个干亲那一大家子人呢,过年也有个去处,我呢,老婆子被那对白眼狼气没了,有家等于没家,这才想着跟你去双曲那边过年,就当散散心了。” “我,我能带我家郭老师一块儿去不?”另一个老教授也动心了,他的儿女倒是都孝顺,只不过一个在M国,一个在B国,过年都回不来。 刘教授:你们这是赖上我了啊! 远在双曲公社的小曲宁一家并不晓得一个老年人度假团即将成形,他们忙着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办厂的事儿呢。 曲仲秋和曲长江旗帜鲜明,他俩觉得‘以集体的名义办厂’这个选项应该被彻底排除在外,等形势明朗了,自家人就能搞,何必叫上别人。 曲长海和曲长江代表的是多数派,他们的态度有些摇摆。如果整个工厂或者叫作坊吧,只有自家人的话,麻烦事会少很多,可他们心里没底,政策是有了,什么时候推行下来还是个问题,而且之前已经同队长说好了,现在反悔总觉得不太好。 “以后你们要是再有赚钱的法子,想怎么着我都不管,但这次还是得按之前和大实诚商量的来,咱们得说话算话。”曲仲冬坚持自己的原则。 “人无信不立,老四说得对!”曲仲春是支持曲仲冬的。 “而且出头鸟并不好做……”曲昭武提到这点很重要。 “那,那还是算了吧,按照之前商量的办就挺好,对,挺好!”曲长江瞬间怂了,他爱财,可更惜命。 可等曲家人再去跟实诚队长落实办厂事宜的时候,他却不干了。明知道国家政策变了,他不能昧着良心当没这事儿,整个第六生产队已经沾了乖宝家许多光了,不能不知足啊! 不过曲仲冬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解释来着,以集体的名义办厂对他们家并不是全无益处,之后曲仲冬更是给了他俩选项,“如果你觉得搞队办工厂不合适,那我们带大家伙儿一块种蘑菇的事情你就别反对了。” 实诚队长要哭了,冬叔一家,冬叔一家太好了! 59.成团吧 援朝表示赞同。 他俩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曲长湖噗哧一下乐了,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俩人,给他们出了难题,“那你们得先问问你爷,你奶还有你爸妈的意见, 他们同意了才行。” 同意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俩臭小子哪是去帮着干活的?分明是去享福的! 曲一一他们的心声出奇一致, 在援朝和援疆的热切注视下,四个大人的嘴咧开了, 脸上显露出来的是笑模样。然而下一秒,他们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吧唧一下, 让援朝和援疆直蹦高的小心脏摔了个结实。 不带这样儿的啊! 援朝和援疆捂住胸口, 这种忽上忽下的刺激他们是拒绝的。两个舅舅只顾着在一边看戏, 想要达成目的, 还是得靠他们的自个儿想法子。俩人的反应快得很,嘴唇一张一合,朝着能决定他们去留的四个大人比起了口型——我们可以带吃的回来。 哥俩算是摸准了四位家长的脉, 他们立刻就给了回应—— “油爆野兔” “砂锅豆腐煲” “酱香元蹄” “七宝糕” 这四种吃食都是乖宝做过的, 他们尝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时不时就把那段记忆掉出来咂摸咂摸, 想啊,念啊, 现在他们可算逮着机会了。 除了点头, 援朝和援疆也没别的选择了。他们俩一点头, 老爷爷和老太太紧跟着就表态了, 曲一一和冉明理也表示赞成,哥俩帮忙摘蘑菇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点来钟的时候,曲长江、曲长湖带着援朝、援疆哥俩离开了冉家,他们四个蹬着自行车直奔邮电局去了。小乖宝难得提一回要求,说什么他们也得完成了啊! 好在等着打电话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曲长江他们了。规规矩矩填了刘教授他们医院的地址还有姓名编号之后,又等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和刘教授通上话。 “刘叔啊,我是长江!”曲长江紧紧攥着听筒,扯着嗓门才喊呢,生怕声音传不过去,电话那头的老爷子听不到。电话费太贵,他一句废话都不舍得说,直接切入正题,“乖宝说她想你啦,让我们给您打个电话说道说道,顺便问问,今年刘叔你回不回来过年啊?乖宝她又学了好多道菜,天天盼着你回来尝尝呢!” “回,回,我腊月二十八那天到家!”电话那头的刘教授眼里湿乎乎的,他赶紧使劲儿眨巴了眨巴眼,勉强把泪意压了下去,不过嗓子那块儿还是发堵,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法子掩饰,“乖宝呢,乖宝没跟你们过来吗?哦,对,对,今天周二,她得去上课……” “要不这个礼拜天我再带乖宝过来一趟,叫她跟您通上话?”曲长湖的耳朵也一直紧挨着黑不溜秋的听筒来着,刘教授在那边说啥,他也能听到,所以才有了刚刚的提议。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嗨,看我这脑子,礼拜天正好是休息的时候,刘叔你不在医院,接不到电话。” “谁说的?!我礼拜天值班——” 刘教授急了,嗓门陡然高了好几分。他现在甭提多后悔了,自打他回了首都医院,组织上没少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装电话的事也是提过的,但他拒绝了。 也是巧了,刘教授嚷嚷出这句话的时候医院给他配的小助手过来找他。小助手都快把刘教授的排班倒背如流了,条件反射似的接了句,“您这个礼拜天不值班啊!” 刘教授捂住听筒,扭过头来超凶地盯着小助手。 确定他不会再拆台了,刘教授才把手放开,接着同电话那头的曲长湖说话,“你可别只是拿话哄我,得记在心里啊,说好了,礼拜天!” 曲长湖打了包票,“好,好,记着了,保准忘不了。” 挂断电话后,刘教授发出了一连串欢畅的笑声,再转过头来面向小助手的时候,每条皱纹里头都堆满了慈爱,声音柔和极了,“小乔啊,刚刚吓到你了吧,对不住啊。” 小乔一激灵,说实话,他现在更害怕。 “你没记错,礼拜天的确不该我值班——”刘教授肯定了小乔的工作,他还想卖个关子来着,不过自个儿没忍住,喜笑颜开地说:“这不是我孙女想我了嘛,想跟我讲两句话,她现在在读小学一年级呢,平时得上课,就礼拜天有时间,我可不得在医院守着嘛!” “不行,我得赶紧去跟院长说礼拜天加班的事儿,可别被人抢先了!”话音还没落,刘教授就冲出去老大一截,腿脚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利索着呢。 跟上去的同时小乔心道:刘老您真是想多了…… 刘教授没打算逢人就说的,可那些老伙计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小辈好奇,非要问,他又何必藏着掖着,没必要啊,这可是件喜事儿。所以不出半天,医院上下就都知道刘教授有个贴心又孝顺的孙女了。 “老刘,高兴吧,就不打算庆祝庆祝?叫大家伙儿也沾你的光乐呵乐呵——”小儿推拿室的主任老薛和刘教授可是老关系了,他说话就随意多了,“上个月,你乖孙女不是给你寄了一大袋腊味还有小菜吗?别老想着偷摸吃独食,也叫我们享受享受。” 都用上享受这个词儿了,就这么好吃?! 另外几个老教授登时来了兴致,他们几个都认识快四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老薛出了名的狗鼻子,还有一张刁嘴,而且他还住老刘隔壁,听他这意思,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这几个接下了话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刘教授来了。 刘教授可不背这锅,他委屈着呢,“你们还编排上我了,就说我从家里带来的大枣、果干还有菌子,你们哪个没得着,至于腊味和小菜……你们不是总强调腌制品多吃有害吗,分给你们做什么?” 说来说去,锅是他们自个儿的。 不过刘教授还是答应给他们带腊肉和小菜过来,其中也有炫耀的意思在里头——我家乖宝做的吃食天下第一好吃! 第二天吃晌午饭的时候,几个老教授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馒头和白菜烧五花聚到了一起。他们也没着急吃,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刘教授抱着的那个超大号搪瓷缸子,鼻子一吸溜一吸溜的。 这香味儿也忒诱人了吧! “快快快,老刘,赶紧放桌上,别烫着你了!”薛主任特别积极地清出好大一块地方来,催促道。老刘去找食堂大师傅帮忙热菜的时候他就在窗口外头来着,那搪瓷缸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腊排骨,不多一会儿香醇浓郁的味道就飘出来了,里头还掺杂着极特殊的熏香,把他给馋得呀! 盖子一掀开,霸道的浓香就随着热气铺面而来,牢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肋排粗细、大小均匀,色泽红亮,咸香浓醇,细嗅之下又有一股不甚浓烈但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两相结合就拧成了一股直击灵魂的存在,让几位老教授多年的坚持轰然倒塌——腌熏制品好,腌熏制品妙,腌熏制品呱呱叫! 腊排骨一入口,绝妙的滋味就在舌尖爆开了,瞬间唤醒了日趋迟钝的味蕾,咸中含鲜,熏香更是沁入了每一寸排骨的每一寸肌理。口感也好得很,包裹着肋骨的红肉香酥适口,完全不柴,对他们的这种牙口很友好。 一块,两块,三块……不一会儿,搪瓷盖子上头就堆了十来块骨头。薛主任把自个儿吃飘了,居然不自量力地朝脆骨下起了手,嘎嘣嘎嘣,居然没把牙给霍霍了,让他有种梦回正当年的感觉。 这,这也太棒了吧! 在各科绝对称得上是大佬级的人物一向注重养生,吃八分饱那是日常操作,可这回他们不知不觉间就吃撑了,肚子溜圆,饱嗝一个接一个。就这样他们也没舍得放下筷子,一粒粒黄豆直往嘴里丢,软软面面的口感很得他们的心,清鲜微辣的滋味很清爽很开胃。 “老刘啊,过年你是要回双曲那边的吧?”肝胆病科的主任老程眼巴巴瞅着刘教授。 “是啊,我家乖宝又学了好多道菜,就等我回去吃呢。”刘教授下意识地炫了一波,不过很快他起了警惕之心,“你想干嘛?” “带我一个呗!”老程装起了个可怜,“你好歹还有个干亲那一大家子人呢,过年也有个去处,我呢,老婆子被那对白眼狼气没了,有家等于没家,这才想着跟你去双曲那边过年,就当散散心了。” “我,我能带我家郭老师一块儿去不?”另一个老教授也动心了,他的儿女倒是都孝顺,只不过一个在M国,一个在B国,过年都回不来。 刘教授:你们这是赖上我了啊! 远在双曲公社的小曲宁一家并不晓得一个老年人度假团即将成形,他们忙着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办厂的事儿呢。 曲仲秋和曲长江旗帜鲜明,他俩觉得‘以集体的名义办厂’这个选项应该被彻底排除在外,等形势明朗了,自家人就能搞,何必叫上别人。 曲长海和曲长江代表的是多数派,他们的态度有些摇摆。如果整个工厂或者叫作坊吧,只有自家人的话,麻烦事会少很多,可他们心里没底,政策是有了,什么时候推行下来还是个问题,而且之前已经同队长说好了,现在反悔总觉得不太好。 “以后你们要是再有赚钱的法子,想怎么着我都不管,但这次还是得按之前和大实诚商量的来,咱们得说话算话。”曲仲冬坚持自己的原则。 “人无信不立,老四说得对!”曲仲春是支持曲仲冬的。 “而且出头鸟并不好做……”曲昭武提到这点很重要。 “那,那还是算了吧,按照之前商量的办就挺好,对,挺好!”曲长江瞬间怂了,他爱财,可更惜命。 可等曲家人再去跟实诚队长落实办厂事宜的时候,他却不干了。明知道国家政策变了,他不能昧着良心当没这事儿,整个第六生产队已经沾了乖宝家许多光了,不能不知足啊! 不过曲仲冬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解释来着,以集体的名义办厂对他们家并不是全无益处,之后曲仲冬更是给了他俩选项,“如果你觉得搞队办工厂不合适,那我们带大家伙儿一块种蘑菇的事情你就别反对了。” 实诚队长要哭了,冬叔一家,冬叔一家太好了! 60.厉害了 “那, 那还是合办工厂吧……”实诚队长在心里考量了好一会儿, 这才给了回应。他是想着, 等以后政策落实了, 生产队参股部分还能还,可种蘑菇的技术学了就成了各人的, 还是还不回去的。 “好!”曲仲冬眼都没眨, 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说定了还不算完,后头还有好些关键性的细节需一一推敲确定, 比方说合办工厂中生产队占几成股,年终怎么分红, 前期需要哪些投入, 招几个工人等等。谈这些的时候, 其他干部和社员代表也都参与进来了,一块儿整了个章程出来。 这个章程是要拿到社员大会上讨论的, 末了大家伙儿举手表态, 有一半以上的人举胳膊, 办厂的事情才能算真真正正地确定下来。正好年底发分红也是要召开社员大会的,队干部们一合计,干脆并到一起开了, 日子就定在腊月初六。 天公作美, 这天日头高照,晴空万里, 大家伙儿九点钟出门的时候正好能晒上暖融融的日光, 叫人忍不住想舒展舒展身子。不到十点, 第六生产队全体就到齐了。实诚队长也不来虚的,直接把这一整年生产队的收入和支出一项项公布了出来,算下来,平均下来一个整工合两块二毛六分钱。 这个数一出来,场面顿时乱了。大家伙儿是又惊又喜,他们以为去年的一块九毛九就够多了,凭着这个,他们整整抖了一年,好些在城里当正式工的都眼红。没想到今年又来了个大飞跃,一天工愣是多了将近三毛钱。 “我还当今年会比去年少呢,精细口粮留了那么多……” “是啊,分到各家的棉花也挺多,这不,弹好之后,我给老的小的各做了一身棉衣裳。” “我姐不是嫁到陇南那边去了嘛,她跟我写信说,那边一个整工才合八分钱。” “两块两毛六分啊!快算算,咱们家今年能分多少钱?” …… 归结起来其实就一个字儿——美! 实诚队长拿着队里新添置的扩音喇叭喊了两嗓子,叫大家安静。接着轮到记分员和会计说话了,一个报工分,一个报分红,他俩没说一组数字,底下就哇一声。 “乖宝,你听到没,我有10个整工呢,算下来有二十二块六呢,等发了钱我给你买糖吃!”曲襄支棱着耳朵听了好半天,总算等到自己的名字了。 “呵……”曲暄冷笑了一声,“才10个整工,你也好意思显摆?” 不过跟小曲宁说话的时候他就变脸了,腰板一挺,“你小哥穷,咱们不花他的,你想吃啥跟我说,我有钱,15个整工呢。” “幼稚,我们三十个整工的说啥来着!”曲红军和曲国庆听不下去了,弟弟们也太飘了吧,才挣10个、15个整工的人也有资格说话? “你们想啥美事呢?”曲长江也是闲的没事干,逮着几个孩子开怼,“还想拿钱?就你们几个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你们的口粮呢。” 他成功打击了几个孩子的气焰,就是打击面有点广,让小曲宁的眉眼都有点耷拉。她可怜巴巴地竖起了三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我,我就三个整工……” 曲南亭和曲罗泉赶忙安慰,“小姑姑,我俩更惨,一个整工都没有。” “乖宝你管咱们一大家子人的吃吃喝喝,没工分,有功劳!咱们家你功劳最大!”曲暄还是很会安慰人的。 “没事,乖宝,你二伯嫌弃你,大爷爷稀罕你啊,大爷爷有钱,养三个乖宝都不成问题。”曲仲春来参加社员大会纯粹是凑趣,结果叫他逮到机会表现一波。 “我和你大娘娘也有钱,我们养你!”曲昭武更是直接把小曲宁抱了起来,让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自己的臂弯之间。 犯了众怒的曲长江委屈极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他的否认显然没啥用,大家的炮火全冲着他去了—— “老二,你咋好意思说别人?招娣、吉祥还有小年都比你挣得多。” “就是,爸,我妈比你多51个整工,快顶一个半你了。” “没良心,以后乖宝做饭,没你的份!” 他们对待曲长江如冬天般冷酷无情,可一转头,笑容就堆了满脸,比春天还要暖,这个许诺说给乖宝20块钱,那个拍着胸脯保证给乖宝猎头野猪,还有个说他的钱就是乖宝的钱,攀比成风。 小曲宁满足了,小嘴儿咧开,露出了一排白生生的小牙。不过曲宁可不是那种光顾着自个儿高兴的长辈,她还记挂着一个整工都没有南亭和罗泉呢。 “大侄儿,二侄儿,没工分也不要紧的!”虽说被大堂伯抱着有损她长辈的威严,但气势这块儿可没短板,她努力挺胸抬头,还有点奶肥的小脸也板着,可严肃了,不过每个发音里含着的欢快才是她真实的心情,“我有钱啦,可以养你们!” 南亭和罗泉这会儿就只会嘿嘿傻笑了。 等大家热闹得差不多了,实诚队长再度出场,他清了清嗓子,拿着扩音喇叭跟大家伙儿宣布了办厂的事。片刻的安静过后,人群中爆发出的喧闹声都快冲上天了。 “我不同意!” “明摆着就是占冬叔家的便宜啊!” “不行,这种没良心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 “就算薅羊毛也不能逮着老四一家薅啊,咋学了种蒜黄的法子还不知足,又盯上乖宝做的猪肉粒了?” …… 谁不知道曲家乖宝做饭的手艺都神了,随随便便弄个醋溜白菜都能香出一里地去,做五香猪肉粒能差得了?!这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事情不该这么干,厂子挂着集体的名,可实际上出力的也只有乖宝一家,其他人相当于是坐等着拿钱,这怎么成! 曲仲冬少不得站出来解释了一番,他把集体办厂说成是互利的大好事儿,他们家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说现阶段个人办厂阻力大风险高啊,以集体的名义就没有这种担心…… 大家伙儿感动得直抹眼泪,他们都觉得曲仲冬这么说是为了叫大家能坦然接受这份好意。有几个热血小青年当下就拍着胸脯打包票,以后谁要是跟曲仲冬家过不去,就是跟他们几家为敌,很快,这种声音就连成一片了。 “拿二成股换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好名声?四爷家的人不会是有毛病吧……”群情高涨之下,孙菊花倒也不敢大声哔哔。 “你快闭嘴吧!”她婆婆,也就是曲仲秋的大儿媳张三妹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快嫌弃死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居然还敢说四叔家的坏话,脑子怕是有坑吧! 也是巧了,孙菊花另一边站着的老太太耳朵还挺尖,几乎是和张三妹同时开口,“你说冬子家的人有毛病?我看你才有毛病呢,心眼坏了,坏透了!” 老人家中气还挺足,骂孙菊花的时候更是铆足了劲儿,嗓门自然不会小,周围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 张三妹的脸差点绿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对上那些叔叔、婶子还有平辈兄弟媳妇凶巴巴的眼神,帮着傻缺儿媳解释的心思瞬间就淡了,她默默朝旁边挪了一小步,紧接着又横移了一小步。 “妈!”孙菊花在众人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她本能地拽住了张三妹的胳膊,就像拽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叫妈?叫祖宗都没用! 张三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是想甩开孙菊花的手来着,只不过接连用了两回劲儿都没甩开。 “哦,是有福媳妇啊……”妇女队长的婆婆算起来是曲有福的堂奶奶,没出五福的那种,辈分高着呢,数落孙菊花这个犯错的小辈,谁还能说不应该吗,“我说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四哥一家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带咱们生产队共同富裕,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诋毁人呢?!” 她可是从县里宣传口推下来的人,知道的多着呢。 “她这是把四叔一家子全骂进去了,厉害成这样咋不上天呢!” “也不知道她爹妈是怎么教她的?” “三妹,她在你跟前也这样?你都不管管她?” 得,火一下烧到张三妹的身上了,把她给为难的,差点把自个儿的头发给薅秃了。 “你们说——”孙菊花本就是忍着气在听,毕竟打心眼儿里她觉得自己没错,四爷一家就是脑子有病,放着实实在在的票子不赚,净是搞些虚名。结果听着听着,她们居然捎带上她爸妈了,这就不能忍了。 不过孙菊花嘴里还没蹦出几个字呢,曲有福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一边跟周围的这些长辈赔不是,一边拖着她往后走。 “她说过不经过脑子……不对,她就没脑子,五堂奶奶、春奶奶,还有两位婶子,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省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有福这话一出,那些长辈们听得还算满意,但孙菊花差点气死。 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没了孙菊花这个捣蛋分子,社员大会又恢复了一片和谐,最终顺利通过了表决,办厂的事儿终于尘埃落定。 喜事成双,腊月初九这天一大早,公社书记蹬着自行车找到了队部这边,说是高考成绩出来了,他们生产队的曲红卫拿了第一名,全省第一,479分,而林旺是定安市第八,大山是定安市第十,其他二十名考生成绩也都不赖,最低的一个都两百八十三分。 省状元?! 我们生产队出了个省状元?! 我的妈呀! 听到这消息的人直接叫出了声,这声音传得老远老远。 “咱们公社一共就二十五个过二百五十分的,你们生产队就占了绝大多数,看来还是你们对教育这块重视程度足够啊……”公社书记笑呵呵地说。 说实话,公社书记后面说的话都没进周遭这些人的耳朵,他们的注意力跑偏了都在想,另外那俩人是谁,不会有崔福兴吧? 60.厉害了 “那, 那还是合办工厂吧……”实诚队长在心里考量了好一会儿, 这才给了回应。他是想着, 等以后政策落实了, 生产队参股部分还能还,可种蘑菇的技术学了就成了各人的, 还是还不回去的。 “好!”曲仲冬眼都没眨, 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说定了还不算完,后头还有好些关键性的细节需一一推敲确定, 比方说合办工厂中生产队占几成股,年终怎么分红, 前期需要哪些投入, 招几个工人等等。谈这些的时候, 其他干部和社员代表也都参与进来了,一块儿整了个章程出来。 这个章程是要拿到社员大会上讨论的, 末了大家伙儿举手表态, 有一半以上的人举胳膊, 办厂的事情才能算真真正正地确定下来。正好年底发分红也是要召开社员大会的,队干部们一合计,干脆并到一起开了, 日子就定在腊月初六。 天公作美, 这天日头高照,晴空万里, 大家伙儿九点钟出门的时候正好能晒上暖融融的日光, 叫人忍不住想舒展舒展身子。不到十点, 第六生产队全体就到齐了。实诚队长也不来虚的,直接把这一整年生产队的收入和支出一项项公布了出来,算下来,平均下来一个整工合两块二毛六分钱。 这个数一出来,场面顿时乱了。大家伙儿是又惊又喜,他们以为去年的一块九毛九就够多了,凭着这个,他们整整抖了一年,好些在城里当正式工的都眼红。没想到今年又来了个大飞跃,一天工愣是多了将近三毛钱。 “我还当今年会比去年少呢,精细口粮留了那么多……” “是啊,分到各家的棉花也挺多,这不,弹好之后,我给老的小的各做了一身棉衣裳。” “我姐不是嫁到陇南那边去了嘛,她跟我写信说,那边一个整工才合八分钱。” “两块两毛六分啊!快算算,咱们家今年能分多少钱?” …… 归结起来其实就一个字儿——美! 实诚队长拿着队里新添置的扩音喇叭喊了两嗓子,叫大家安静。接着轮到记分员和会计说话了,一个报工分,一个报分红,他俩没说一组数字,底下就哇一声。 “乖宝,你听到没,我有10个整工呢,算下来有二十二块六呢,等发了钱我给你买糖吃!”曲襄支棱着耳朵听了好半天,总算等到自己的名字了。 “呵……”曲暄冷笑了一声,“才10个整工,你也好意思显摆?” 不过跟小曲宁说话的时候他就变脸了,腰板一挺,“你小哥穷,咱们不花他的,你想吃啥跟我说,我有钱,15个整工呢。” “幼稚,我们三十个整工的说啥来着!”曲红军和曲国庆听不下去了,弟弟们也太飘了吧,才挣10个、15个整工的人也有资格说话? “你们想啥美事呢?”曲长江也是闲的没事干,逮着几个孩子开怼,“还想拿钱?就你们几个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你们的口粮呢。” 他成功打击了几个孩子的气焰,就是打击面有点广,让小曲宁的眉眼都有点耷拉。她可怜巴巴地竖起了三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我,我就三个整工……” 曲南亭和曲罗泉赶忙安慰,“小姑姑,我俩更惨,一个整工都没有。” “乖宝你管咱们一大家子人的吃吃喝喝,没工分,有功劳!咱们家你功劳最大!”曲暄还是很会安慰人的。 “没事,乖宝,你二伯嫌弃你,大爷爷稀罕你啊,大爷爷有钱,养三个乖宝都不成问题。”曲仲春来参加社员大会纯粹是凑趣,结果叫他逮到机会表现一波。 “我和你大娘娘也有钱,我们养你!”曲昭武更是直接把小曲宁抱了起来,让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自己的臂弯之间。 犯了众怒的曲长江委屈极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他的否认显然没啥用,大家的炮火全冲着他去了—— “老二,你咋好意思说别人?招娣、吉祥还有小年都比你挣得多。” “就是,爸,我妈比你多51个整工,快顶一个半你了。” “没良心,以后乖宝做饭,没你的份!” 他们对待曲长江如冬天般冷酷无情,可一转头,笑容就堆了满脸,比春天还要暖,这个许诺说给乖宝20块钱,那个拍着胸脯保证给乖宝猎头野猪,还有个说他的钱就是乖宝的钱,攀比成风。 小曲宁满足了,小嘴儿咧开,露出了一排白生生的小牙。不过曲宁可不是那种光顾着自个儿高兴的长辈,她还记挂着一个整工都没有南亭和罗泉呢。 “大侄儿,二侄儿,没工分也不要紧的!”虽说被大堂伯抱着有损她长辈的威严,但气势这块儿可没短板,她努力挺胸抬头,还有点奶肥的小脸也板着,可严肃了,不过每个发音里含着的欢快才是她真实的心情,“我有钱啦,可以养你们!” 南亭和罗泉这会儿就只会嘿嘿傻笑了。 等大家热闹得差不多了,实诚队长再度出场,他清了清嗓子,拿着扩音喇叭跟大家伙儿宣布了办厂的事。片刻的安静过后,人群中爆发出的喧闹声都快冲上天了。 “我不同意!” “明摆着就是占冬叔家的便宜啊!” “不行,这种没良心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 “就算薅羊毛也不能逮着老四一家薅啊,咋学了种蒜黄的法子还不知足,又盯上乖宝做的猪肉粒了?” …… 谁不知道曲家乖宝做饭的手艺都神了,随随便便弄个醋溜白菜都能香出一里地去,做五香猪肉粒能差得了?!这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事情不该这么干,厂子挂着集体的名,可实际上出力的也只有乖宝一家,其他人相当于是坐等着拿钱,这怎么成! 曲仲冬少不得站出来解释了一番,他把集体办厂说成是互利的大好事儿,他们家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说现阶段个人办厂阻力大风险高啊,以集体的名义就没有这种担心…… 大家伙儿感动得直抹眼泪,他们都觉得曲仲冬这么说是为了叫大家能坦然接受这份好意。有几个热血小青年当下就拍着胸脯打包票,以后谁要是跟曲仲冬家过不去,就是跟他们几家为敌,很快,这种声音就连成一片了。 “拿二成股换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好名声?四爷家的人不会是有毛病吧……”群情高涨之下,孙菊花倒也不敢大声哔哔。 “你快闭嘴吧!”她婆婆,也就是曲仲秋的大儿媳张三妹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快嫌弃死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居然还敢说四叔家的坏话,脑子怕是有坑吧! 也是巧了,孙菊花另一边站着的老太太耳朵还挺尖,几乎是和张三妹同时开口,“你说冬子家的人有毛病?我看你才有毛病呢,心眼坏了,坏透了!” 老人家中气还挺足,骂孙菊花的时候更是铆足了劲儿,嗓门自然不会小,周围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 张三妹的脸差点绿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对上那些叔叔、婶子还有平辈兄弟媳妇凶巴巴的眼神,帮着傻缺儿媳解释的心思瞬间就淡了,她默默朝旁边挪了一小步,紧接着又横移了一小步。 “妈!”孙菊花在众人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她本能地拽住了张三妹的胳膊,就像拽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叫妈?叫祖宗都没用! 张三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是想甩开孙菊花的手来着,只不过接连用了两回劲儿都没甩开。 “哦,是有福媳妇啊……”妇女队长的婆婆算起来是曲有福的堂奶奶,没出五福的那种,辈分高着呢,数落孙菊花这个犯错的小辈,谁还能说不应该吗,“我说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四哥一家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带咱们生产队共同富裕,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诋毁人呢?!” 她可是从县里宣传口推下来的人,知道的多着呢。 “她这是把四叔一家子全骂进去了,厉害成这样咋不上天呢!” “也不知道她爹妈是怎么教她的?” “三妹,她在你跟前也这样?你都不管管她?” 得,火一下烧到张三妹的身上了,把她给为难的,差点把自个儿的头发给薅秃了。 “你们说——”孙菊花本就是忍着气在听,毕竟打心眼儿里她觉得自己没错,四爷一家就是脑子有病,放着实实在在的票子不赚,净是搞些虚名。结果听着听着,她们居然捎带上她爸妈了,这就不能忍了。 不过孙菊花嘴里还没蹦出几个字呢,曲有福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一边跟周围的这些长辈赔不是,一边拖着她往后走。 “她说过不经过脑子……不对,她就没脑子,五堂奶奶、春奶奶,还有两位婶子,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省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有福这话一出,那些长辈们听得还算满意,但孙菊花差点气死。 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没了孙菊花这个捣蛋分子,社员大会又恢复了一片和谐,最终顺利通过了表决,办厂的事儿终于尘埃落定。 喜事成双,腊月初九这天一大早,公社书记蹬着自行车找到了队部这边,说是高考成绩出来了,他们生产队的曲红卫拿了第一名,全省第一,479分,而林旺是定安市第八,大山是定安市第十,其他二十名考生成绩也都不赖,最低的一个都两百八十三分。 省状元?! 我们生产队出了个省状元?! 我的妈呀! 听到这消息的人直接叫出了声,这声音传得老远老远。 “咱们公社一共就二十五个过二百五十分的,你们生产队就占了绝大多数,看来还是你们对教育这块重视程度足够啊……”公社书记笑呵呵地说。 说实话,公社书记后面说的话都没进周遭这些人的耳朵,他们的注意力跑偏了都在想,另外那俩人是谁,不会有崔福兴吧? 61.前三名 “来来来, 你帮我指指路, 我把这些考生的成绩挨个通知到, 好歹也算为他们尽了点心力!”公社丁书记的心正热乎着呢, 灌了一路的冷风都没凉下去。这会儿别说是叫他多走这么几步路了,他都恨不得在街上狂奔一通。 全省第一名是他们双曲公社的! 定安市前十, 他们公社就占了仨! 整个江城县, 就他们双曲公社考得最好,其他公社过二百五十分的也就三五个, 跟他们没法比! 丁书记的嘴都快到咧到耳根那儿了,脸上堆着的肉都跟着颤悠了两下。他刚满四十周岁就坐到了公社书记的位子, 要说没点抱负那是假的, 有这一笔亮眼的成绩在, 他往上升的可能性就又多了几分…… 他在这儿想东想西的功夫,有几个腿快的已经飞奔着去小曲宁家报信了。他们一路跑一路喊, 呼啦啦惊起一群群家雀和灰鹊, 道两旁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开了大门。不过等他们揣着袖子探出头的时候, 报信的几个棒小伙儿已经跟阵风似的飘远了。 “四爷、四奶奶,红卫哥考了第一,全省第一!” “大大、大娘, 479分, 红卫哥考了479分……” “公社丁书记亲口说的,绝对不会有错!” 离着小曲宁家门口还有二三十丈远呢, 最性急的曲二忠就亮开嗓子了。使尽了浑身力气才抢到最前头去的大强气得直瞪眼了, 他不甘示弱, 也喊了起来。和他们同行的小军捡那俩人没提的嚷嚷了一句,刷了刷存在感。 咣当,哗啦,啪嗒,咔嚓…… 小曲宁家那叫一个热闹,锅碗瓢盆都快撞击出一首曲子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可没心思管掉在地上的那些家伙什儿,瞬间的呆愣过后,一窝蜂似的全朝大门那边冲,差点和进来报信的三个人撞上。 “红卫哥,红卫哥!你听到我们喊的了没?全省第一,你考了咱们省的第一名!” “好像满分才500分吧,你479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政治,五门加在一起才扣了21分!!” “我听说光咱们双曲公社就有千八百人参加高考,照这么算下来,一整个省不得有十几、二十万人一块儿考试啊……” 曲二忠还有大强他们当然知道曲红卫厉害,全省第一名嘛,可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不过现在他们捋清楚了,十几二十万人里头拿第一,这,这跟窜天猴有啥区别,都厉害上天了! 没,没听错,是真的,家里真出了个省状元! 确定了这点后,援朝和援疆全朝红卫伸出了罪恶之手,一个拍肩膀,一个捶后背,说要蹭蹭喜气;平时总以大人自居的红军和国庆兴奋地连跑带跳,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国胜和曲暄手舞足蹈的样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嘴都快笑裂了;曲襄抱着小曲宁转开了圈圈,嘴上也没闲着,狂吹了一通彩虹屁。 “啊啊啊啊,红卫哥,你还是人吗?你说你那脑子是咋长的?” “看以后谁还敢在我跟前吹谁谁聪明谁谁机灵,再聪明再机灵能比得过红卫哥?全省第一了解一下?” “红卫,说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呢?!” “哥,这样一来,我们还怎么把你这前浪拍在沙滩上啊……” 几个小的咋呼得欢实,做家长的也没平静到哪里去。曲仲春和林美如是拿曲仲冬这个幺弟当半个儿子养的,见他孙辈出息,俩人就只有欢喜的份儿。曲仲秋心里就复杂多了,高兴归高兴,羡慕嫉妒也是有的——咋他就摊不上这么争气的孙子呢?! 曲仲冬都快把自个儿笑成褶子怪了,身子发颤,连带着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岳翠云比他强点儿,至少她没忘记跟前站着的这仨报喜信儿的,“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说这话的时候,岳翠云把棉袄左右两边的兜掏了个底朝天,摸出了几张票子。她也不偏心,给二忠、大强还有小军他们仨一人塞了两张,笑眯眯地说,“来来来,拿着,到联社买点好吃的。” 曲长海和王招娣在对方的胳膊上连掐了好几把,嘴上嘶嘶倒吸凉气,心里却笑开了花。 曲长江最不要脸,他拍着红卫的肩膀说:“不错,不错,要不说侄儿随叔呢,像我,脑袋瓜好使。” 宋吉祥当场就呸他了,要点儿脸这么难?! “这要不办个十桌八桌的酒席都对不起红卫的成绩!”曲长湖都开始琢磨要怎么给曲红卫庆祝了。 “办吧,办吧,做菜的事儿可以交给我哒!”小曲宁第一个蹦出来表示赞成,圆滚滚的小胳膊像模像样地挥动着,顺便毛遂自荐了一番。紧接着,她伸出了仨手指头,朝其他人晃了晃,“我又学了三道新菜,嗯,大菜,滋味保管好……”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呢,大家伙儿就纷纷表态了—— “赞成,赞成!” “举双手赞成!” “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忠他们嚷嚷得比谁都欢,眼睛亮闪闪的,都快赶上灯泡了。 “办!”曲仲冬一锤定音。 接下来,一家二十多口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援朝和援疆的身上,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他们咋可能不记挂这兄弟俩的成绩。 曲仲冬的心又悬起来了,要说是担心援朝和援疆考不上大学,那倒不至于,他对援朝和援疆还是有信心的。主要是不知道他们哥俩到底考了多少分,是个什么排名,他这心啊,就跟长了草似的。 他来回转悠了两圈,“也不知道丁书记那儿有没有援朝和援疆的成绩,还是说,只能去县里查?” 也是巧了,曲仲冬刚提到丁书记,丁书记就在实诚队长的陪同下进了院。而且他一开口就又给小曲宁家送了个好消息,“援朝?援疆?姓冉,咱们江城县的?” 院中的这些人齐刷刷地点头。 “要是这些都能对上的话,那我还真知道他们俩的成绩,一个全省第二,一个全省第三,具体分数嘛,我想想啊,好像都是四百六十六和四百六十一,要不是他俩和红卫同志紧挨着,我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丁书记仔细回想了一番,说完之后,他准备满足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瞧这架势,冉援朝和冉援疆两位同志是你们的熟人?” 全省第二! 全省第三! 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止小曲宁一家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院里院外听到这些话的人哪个不是神情呆滞,跟丢了魂儿似的。全省第一、全省第二、全省第三被一家包圆儿了,这桥段就算是做梦也没几个敢想的吧,居然,居然成真了?! 实诚队长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他替小曲宁家给出了答案,“援朝和援疆和红卫是表兄弟……” 这下轮到丁书记恍惚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了什么? “以后要比谁会养娃儿,冬子你要是认第二,没人敢当这第一,牛逼大发了,孙子全省第一,俩外孙霸着全省第二、第三,没外人啊!” “援朝和援疆也是在冬叔这儿复习的。” “要是早知道这样,我豁出脸皮不要,也得把我们家大雄送到四爷这儿来啊!” “等明年……” 这些议论声全进了丁书记的耳朵里,让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要说家里只出了一个成绩好的,兴许还能归结为侥幸,可一家仨考生直接包揽全省前三名,这是用侥幸俩字能形容得了的? 他家老大转年就该上初二了,过不了几年也该高考了…… 想到这儿,他一个箭步上前,亲亲热热地握住曲仲冬的手,一口一个老哥的叫着,甭提多近乎了。曲仲冬对他也热情得很,这倒不是因为他那层公社书记的身份,接二连三给自家带来喜信儿的人,谁会不喜欢? 在丁书记和曲仲冬拉家常的功夫,又有几波人涌进了院子。实诚队长随随便便扫了两眼,就从中发现了林旺他爸妈、大山全家还有宏乐、小梅、保国他们的身影。第六生产队的二十三名考生,多一半都在这儿了。 实诚队长把这个情况跟丁书记提了提,顺带说了下自己的想法,“丁书记,要不干脆在这儿宣布成绩得了……” 一来呢,不用劳烦丁书记东跑西颠了,毕竟剩下的二十二户住得还听分散的,要是挨个通知到,得费些功夫;二来呢,能叫林旺他们早点知道自个儿的成绩,省得一直提心吊胆的。 丁书记照着名单一点,有二十个人应声了。他还挺民主,特意征求了一下林旺他们的意见,“来来来,听你们的,是这会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公布你们的成绩,还是再等等,我和你们队长挨家挨户去通知?” “书记,公布吧,我们不介意!” “是啊,书记,我们加在一块儿也二十几个人呢,挨个通知太麻烦您和队长了。” “反正大家伙儿早晚都会知道,我们这时候藏着掖着也没啥意义。” “我选头一种,少等一分钟就少一分钟的煎熬。” …… 要是等书记和队长挨家挨户通知,那必然会先有后。顺序在前自然是好,可要是排在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指不定要等多久呢,太熬人了,受不住,受不住。 “好,那就依着你们的意见来——”丁书记爽快地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嗯,大家静一下,静一下啊,我把第六生产队参加高考的这23位同志的成绩公布一下。” 61.前三名 “来来来, 你帮我指指路, 我把这些考生的成绩挨个通知到, 好歹也算为他们尽了点心力!”公社丁书记的心正热乎着呢, 灌了一路的冷风都没凉下去。这会儿别说是叫他多走这么几步路了,他都恨不得在街上狂奔一通。 全省第一名是他们双曲公社的! 定安市前十, 他们公社就占了仨! 整个江城县, 就他们双曲公社考得最好,其他公社过二百五十分的也就三五个, 跟他们没法比! 丁书记的嘴都快到咧到耳根那儿了,脸上堆着的肉都跟着颤悠了两下。他刚满四十周岁就坐到了公社书记的位子, 要说没点抱负那是假的, 有这一笔亮眼的成绩在, 他往上升的可能性就又多了几分…… 他在这儿想东想西的功夫,有几个腿快的已经飞奔着去小曲宁家报信了。他们一路跑一路喊, 呼啦啦惊起一群群家雀和灰鹊, 道两旁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开了大门。不过等他们揣着袖子探出头的时候, 报信的几个棒小伙儿已经跟阵风似的飘远了。 “四爷、四奶奶,红卫哥考了第一,全省第一!” “大大、大娘, 479分, 红卫哥考了479分……” “公社丁书记亲口说的,绝对不会有错!” 离着小曲宁家门口还有二三十丈远呢, 最性急的曲二忠就亮开嗓子了。使尽了浑身力气才抢到最前头去的大强气得直瞪眼了, 他不甘示弱, 也喊了起来。和他们同行的小军捡那俩人没提的嚷嚷了一句,刷了刷存在感。 咣当,哗啦,啪嗒,咔嚓…… 小曲宁家那叫一个热闹,锅碗瓢盆都快撞击出一首曲子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可没心思管掉在地上的那些家伙什儿,瞬间的呆愣过后,一窝蜂似的全朝大门那边冲,差点和进来报信的三个人撞上。 “红卫哥,红卫哥!你听到我们喊的了没?全省第一,你考了咱们省的第一名!” “好像满分才500分吧,你479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政治,五门加在一起才扣了21分!!” “我听说光咱们双曲公社就有千八百人参加高考,照这么算下来,一整个省不得有十几、二十万人一块儿考试啊……” 曲二忠还有大强他们当然知道曲红卫厉害,全省第一名嘛,可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不过现在他们捋清楚了,十几二十万人里头拿第一,这,这跟窜天猴有啥区别,都厉害上天了! 没,没听错,是真的,家里真出了个省状元! 确定了这点后,援朝和援疆全朝红卫伸出了罪恶之手,一个拍肩膀,一个捶后背,说要蹭蹭喜气;平时总以大人自居的红军和国庆兴奋地连跑带跳,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国胜和曲暄手舞足蹈的样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嘴都快笑裂了;曲襄抱着小曲宁转开了圈圈,嘴上也没闲着,狂吹了一通彩虹屁。 “啊啊啊啊,红卫哥,你还是人吗?你说你那脑子是咋长的?” “看以后谁还敢在我跟前吹谁谁聪明谁谁机灵,再聪明再机灵能比得过红卫哥?全省第一了解一下?” “红卫,说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呢?!” “哥,这样一来,我们还怎么把你这前浪拍在沙滩上啊……” 几个小的咋呼得欢实,做家长的也没平静到哪里去。曲仲春和林美如是拿曲仲冬这个幺弟当半个儿子养的,见他孙辈出息,俩人就只有欢喜的份儿。曲仲秋心里就复杂多了,高兴归高兴,羡慕嫉妒也是有的——咋他就摊不上这么争气的孙子呢?! 曲仲冬都快把自个儿笑成褶子怪了,身子发颤,连带着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岳翠云比他强点儿,至少她没忘记跟前站着的这仨报喜信儿的,“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说这话的时候,岳翠云把棉袄左右两边的兜掏了个底朝天,摸出了几张票子。她也不偏心,给二忠、大强还有小军他们仨一人塞了两张,笑眯眯地说,“来来来,拿着,到联社买点好吃的。” 曲长海和王招娣在对方的胳膊上连掐了好几把,嘴上嘶嘶倒吸凉气,心里却笑开了花。 曲长江最不要脸,他拍着红卫的肩膀说:“不错,不错,要不说侄儿随叔呢,像我,脑袋瓜好使。” 宋吉祥当场就呸他了,要点儿脸这么难?! “这要不办个十桌八桌的酒席都对不起红卫的成绩!”曲长湖都开始琢磨要怎么给曲红卫庆祝了。 “办吧,办吧,做菜的事儿可以交给我哒!”小曲宁第一个蹦出来表示赞成,圆滚滚的小胳膊像模像样地挥动着,顺便毛遂自荐了一番。紧接着,她伸出了仨手指头,朝其他人晃了晃,“我又学了三道新菜,嗯,大菜,滋味保管好……”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呢,大家伙儿就纷纷表态了—— “赞成,赞成!” “举双手赞成!” “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忠他们嚷嚷得比谁都欢,眼睛亮闪闪的,都快赶上灯泡了。 “办!”曲仲冬一锤定音。 接下来,一家二十多口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援朝和援疆的身上,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他们咋可能不记挂这兄弟俩的成绩。 曲仲冬的心又悬起来了,要说是担心援朝和援疆考不上大学,那倒不至于,他对援朝和援疆还是有信心的。主要是不知道他们哥俩到底考了多少分,是个什么排名,他这心啊,就跟长了草似的。 他来回转悠了两圈,“也不知道丁书记那儿有没有援朝和援疆的成绩,还是说,只能去县里查?” 也是巧了,曲仲冬刚提到丁书记,丁书记就在实诚队长的陪同下进了院。而且他一开口就又给小曲宁家送了个好消息,“援朝?援疆?姓冉,咱们江城县的?” 院中的这些人齐刷刷地点头。 “要是这些都能对上的话,那我还真知道他们俩的成绩,一个全省第二,一个全省第三,具体分数嘛,我想想啊,好像都是四百六十六和四百六十一,要不是他俩和红卫同志紧挨着,我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丁书记仔细回想了一番,说完之后,他准备满足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瞧这架势,冉援朝和冉援疆两位同志是你们的熟人?” 全省第二! 全省第三! 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止小曲宁一家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院里院外听到这些话的人哪个不是神情呆滞,跟丢了魂儿似的。全省第一、全省第二、全省第三被一家包圆儿了,这桥段就算是做梦也没几个敢想的吧,居然,居然成真了?! 实诚队长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他替小曲宁家给出了答案,“援朝和援疆和红卫是表兄弟……” 这下轮到丁书记恍惚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了什么? “以后要比谁会养娃儿,冬子你要是认第二,没人敢当这第一,牛逼大发了,孙子全省第一,俩外孙霸着全省第二、第三,没外人啊!” “援朝和援疆也是在冬叔这儿复习的。” “要是早知道这样,我豁出脸皮不要,也得把我们家大雄送到四爷这儿来啊!” “等明年……” 这些议论声全进了丁书记的耳朵里,让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要说家里只出了一个成绩好的,兴许还能归结为侥幸,可一家仨考生直接包揽全省前三名,这是用侥幸俩字能形容得了的? 他家老大转年就该上初二了,过不了几年也该高考了…… 想到这儿,他一个箭步上前,亲亲热热地握住曲仲冬的手,一口一个老哥的叫着,甭提多近乎了。曲仲冬对他也热情得很,这倒不是因为他那层公社书记的身份,接二连三给自家带来喜信儿的人,谁会不喜欢? 在丁书记和曲仲冬拉家常的功夫,又有几波人涌进了院子。实诚队长随随便便扫了两眼,就从中发现了林旺他爸妈、大山全家还有宏乐、小梅、保国他们的身影。第六生产队的二十三名考生,多一半都在这儿了。 实诚队长把这个情况跟丁书记提了提,顺带说了下自己的想法,“丁书记,要不干脆在这儿宣布成绩得了……” 一来呢,不用劳烦丁书记东跑西颠了,毕竟剩下的二十二户住得还听分散的,要是挨个通知到,得费些功夫;二来呢,能叫林旺他们早点知道自个儿的成绩,省得一直提心吊胆的。 丁书记照着名单一点,有二十个人应声了。他还挺民主,特意征求了一下林旺他们的意见,“来来来,听你们的,是这会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公布你们的成绩,还是再等等,我和你们队长挨家挨户去通知?” “书记,公布吧,我们不介意!” “是啊,书记,我们加在一块儿也二十几个人呢,挨个通知太麻烦您和队长了。” “反正大家伙儿早晚都会知道,我们这时候藏着掖着也没啥意义。” “我选头一种,少等一分钟就少一分钟的煎熬。” …… 要是等书记和队长挨家挨户通知,那必然会先有后。顺序在前自然是好,可要是排在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指不定要等多久呢,太熬人了,受不住,受不住。 “好,那就依着你们的意见来——”丁书记爽快地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嗯,大家静一下,静一下啊,我把第六生产队参加高考的这23位同志的成绩公布一下。” 62.别瞎说 这个‘静’字刚一出口, 大家就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一双双眼巴巴望着丁书记, 站位靠后的更是恨不得把耳朵抻长了听。 “曲红卫, 479分,在咱们甘南省18万多考生里头排第一, 确切的说是18.7万人, 四舍五入就是十九万人啊!这成绩一摆出去,整个公社的父老乡亲脸上都有光!”第一个要念的当然是曲红卫的分数了。 丁书记心里门儿清, 在他报出这个分数前,院里的这些人应该都听着信儿了。不过该给曲红卫的露脸机会可不能短了, 这是他应得的。 他的话音一落, 大家齐刷刷拍起了手巴掌, 一声赛一声高的叫好声惊得院里的鸡鸭鹅咯咯咯、嘎嘎嘎、呃啊啊的叫个不停,场面别提多闹腾了。 不过这会儿大家正高兴着呢, 倒也觉不出烦来。 等这一波波的声浪过去之后, 丁书记接着念:“林旺, 409分,在整个定安市排名第八,也给咱们双曲公社增光添彩了。” 是, 这分数跟曲红卫的一比差不少, 但放眼全市,409分可是排在前十的, 成绩相当不错了。这不, 林旺他爷和他奶乐得身子直颤悠, 好悬没晕了;林旺他爸妈的脸哟,跟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一个颜色,嘴唇哆哆嗦嗦的,最终只吐出一连串的‘好’字来。 大家伙儿都挺捧场的,又呱唧呱唧地拍起了巴掌。 “曲大山,401分,在咱们定安市排第十,可喜可贺啊!”被这热闹的气氛一感染,丁书记的兴头也起来了,大嗓门一亮,甭提多带劲了。 大山的弟弟妹妹们立马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山的爸妈把前后左右的人骚扰了个遍,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们听,你们听,我家大山是咱们市第十名! “梅子,396分!” “来水,393分!” ……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丁书记的嘴里冒出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在小曲宁家的院里响起,这样一直持续到最后一个,“曲宏乐同志考了283分,也不错。” “书记,这,这个分数能考上大学不?”宏乐他爸心里直打鼓,显然,书记说的‘不错’俩字并没有安慰到他。两百八十三分,比红卫少了将近两百分,在第六生产队这二十三个人里头是倒数第一,越想,他这心里越没底。 其实不止宏乐一家,另外几个成绩没过三百分的,哪个不是有一大家子人跟着悬心。 “这得看宏乐同志报的啥志愿……”关于这块儿,丁书记在看成绩的时候特意找懂这些的人了解过,不过他可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他不是干相关工作的,知道的有限,“咱们省初选入围的分数线是240分,至于各个学校最终录取多少分以上的,谁也说不准。” 丁书记有心安慰安慰他们,就又开口说:“你们不要觉得在咱们公社都只能排到二十名开外,考大学就更没戏了,咱们公社是特例!像是翟佐公社,过分数线的就五个,分数最高的那个也没高过宏乐同志。” 跟那几家人挨得近的也没闲着,有一个算一个,全摆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顺便秀了一波优越感,“你们还没发现吗?” 曲宏乐等人彻底懵逼了,啥啥啥?! 丁书记:??? 有人给了提示,“红卫第一,援朝和援疆第二、第三!” 曲宏乐等人:我们知道啊! 丁书记:…… “还没想起来?算了,算了,也不指望你们了!”性子急的哪受得了这个,他把人往身边一招呼,压低声音说:“就崔福兴遭雷劈那回,乖宝不是说崔福兴不该考上大学吗……”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清楚着呢,那天她还说了句——高考结果要是她安排的,肯定给红卫、援朝他们排第一、第二、第三,其他人也都能考上,你们品品这话!” 品? 这还用品?! 事实就摆在眼前了,中了,小曲宁说中了。 那么—— 一群人齐刷刷转身扭头,眼睛贼亮贼亮地瞅着丁书记,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丁书记:突然害怕。 打头的人巴巴地问:“书,书记,咱们公社过初选分数线的,除了我们生产队的,还有谁啊?” “第三生产队的张年,还有第十七生产队的王学文,怎,怎么了?”丁书记被他们吓得都打磕巴了。 “没有崔福兴!” “对对,除了咱们生产队的二十三个,还有俩,一个叫张年,一个叫王学文,我支棱着耳朵听的。” “没过初选,这,这算是没考上大学吧……” “卧槽,那岂不是又,又中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多少有些闹腾,不过很快,周遭就只剩下了嘿嘿嘿的傻笑声,画面美得让人没眼看。 先前宏乐他们嘀咕的时候刻意放低了音量,丁书记就听到几个片段,句子都连不成,弄得他心里痒痒得不行。现在这群人不藏着掖着了,可有啥用,他压根儿不知道前情,听了不过是懵上加懵。 懵归懵,他的眼神可一点毛病没有,耳朵也还算好使,怎么会注意不到前头这群人闹出的动静,他心道:这群人怕是被刺激大发了吧?! “你们先别慌——”丁书记试着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慌,我们一点都不慌!”宏乐他爸可不是之前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含着一股坚定的信念,心态稳得不行,“我们家宏乐肯定能考上大学!” “谢谢书记关心啊,我们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了!红卫、卫东他们都没问题的。” 丁书记:你们别这样,我慌! “丁书记,丁书记,您知不知道过多少天才能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啊?等娃娃们把通知书拿到手,我们就合在一块儿摆上三天流水席,到时候书记你可一定要来啊!” 丁书记:这是不是想得有点远了? 当然,他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嘴上答应得还是很痛快的。他现在可不好跟面前这群人呛着来,说话都小心着呢,生怕把人给整失常了。而且说句心里话,他巴不得公社这二十五个过线的考生都能顺顺利利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呢。 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丁书记也没多呆,眼瞅着就要到年根儿了,他手头上还有一摊子事儿要忙活呢。等他一走,院子里的这些人就跟脱了缰的马似的,全然没了顾忌,一百多号人全朝小曲宁那边涌过去了,说话的声音也一个赛一个的大—— “啊啊啊啊,乖宝你说的太准了!” “ 厉害了,我的乖宝!” “高考结果说安排还真就安排上了,一点错没有……” “乖宝,期末考试的成绩归你管不?我不想考倒数第一了!” “你这糟心孩子,少拿这屁大点的事儿烦乖宝,好刚得使在刀刃上!” “说起来,乖宝到底是啥来头呀?咋又管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又管考试成绩啊?” “反正来头很大就对了!” …… 小曲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曲昭武到底当了那么多年兵,手疾眼快得很,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抱起了小曲宁,同时指挥长海他们哥仨还有红卫、援朝、援疆这三个棒小伙儿,叫他们挡在家里这些老的、小的还有娘子军的前头。 上前的同时,曲长海他们就扯着嗓子嚷嚷开了—— “哎哎哎,大家停住,停住啊,可别把我们家乖宝吓着了!” “卫南,你别缩脖儿了,是你,就是你!说什么你的乖宝,乖宝是我,我们家的!” 小曲宁也没袖手旁观,她一手搂住曲昭武的脖颈,另一只胳膊挥来动去的吸引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小身子也不自觉地随着她这种大幅度的动作颠了颠。趁着大伙儿收声的功夫,小曲宁赶忙说:“可不能瞎说,跟我没关系的,这些好成绩是哥哥姐姐们努力得来的!” 不能因为她的存在,就抹杀了大家伙儿努力,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过曲红卫他们显然不这么觉得。要说努力,他们的确付出了不少,可跟取得的成绩一比,好像又有许多不足。就拿曲红卫、援朝和援疆这哥仨来说,之前复习的时候他们没少做题,可平均下来正确率也没这么高,考试那会儿他们就一个感觉——顺,忒顺了,真应了乖宝那句‘考的都会’。 有瘸腿科目的那些人感触更深,他们平时做课后习题都没那么顺畅,可偏偏在高考考场上下笔有如神助,而且赶巧了,多一半知识点是他们掌握或者说是知道的……他们心里明白,这个‘巧’字怕是就应在了小曲宁的身上。 “乖宝这么小一点儿就知道谦虚了,你呢,你这臭小子就知道‘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宏乐他爸先是弹了弹宏乐的大脑门,教训了他一句,然后才朝着乖宝那边说:“我们家这个臭小子能考这么多分,不能说他一点都没努力,但这其中绝对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盯着他复习来着,高二的课本他都没吃透呢……” “娃儿们看的书都是从你家借的,我们都听说了,这些书是你从废品回收站捡回来的,就冲这个,我们也得好好谢谢你!”来水他妈说:“没你捡的这些课本,他们凭啥考,瞎考还差不多!”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不管怎么说,乖宝都出了大力气的,咱们可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人!”梅子她爷立马表态说:“乖宝啊,你等着,爷爷这就回去给你拿熏野兔去!” “我家昨儿才蒸了一锅年糕,黄米的,又黏又软,里头夹着蜜枣,上头铺着红豆,拿来甜嘴儿正好……我去切一半给乖宝送来。” “菌子,对,我家晒了好些菌子,绝对是精挑细选过得,模样不错,味道更是绝了!乖宝,你等等,柱子叔这就回去给你拿!” …… 有人带头,呼啦啦一群人就跟着撤了,速度快到小曲宁都来不及阻止,伸出去的手只能无力地垂下去。很快就有人提着一大袋野山菌跑了回来,说是给小曲宁的谢礼。紧接着,提着熏兔的,端着年糕的,还带一整条猪后腿的……这些吃的往小曲宁眼前一堆,很快就摞出一座小山来。 小曲宁脸红得跟春联的颜色有得一拼,她都顾不上稳住自个儿的身子了,俩小手可劲儿摇,嘴里重复着,“这可不行,不能要,你们快收回去呀!” “是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帮我我帮你不是常有的事儿嘛,当不得这些。”曲仲冬帮腔道:“赶紧着,都拿回去,过年了,给家里添道菜也是好的。” “你还记得这些都是谁送的不?”人群中有人问。 “这我哪儿记得,你们呼啦啦一群人就冲上来了,乱成那样,我哪儿看得过来?”曲仲冬也没多想,就直接回答了。 “那就好,我先撤了。”这人直接扎到人群里,脚底下抹油,溜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有样学样,跟着朝院外头溜。 “二叔爷爷,你送的猪肘子,我看见啦!”小曲宁单手叉腰,居高临下,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在里头,“还有秋婶子,你拿的是野山菌,我记得!” 这俩人到的比较早,那会儿场面还不乱呢。 二叔爷爷直摇脑袋,“不是,不是,你看错啦!” 秋婶子也不肯承认,“我没有,真的!” 他们应对的招式出奇一致——没被叫到就算是蒙混过关了,被叫到也不要紧,不承认就得了!想叫他们把东西带回去?没门! 最终小曲宁家还是把大家伙儿的心意收下了,但他们没打算把这些吃的喝的填到自家人的肚子里去,不是都想办流水席嘛,正好能用上。 打这时候起,整个生产队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大家伙儿置办的年货都比往年丰厚了五六成,高兴嘛,可不就得买买买了。不过崔福兴快呕死了,他不相信,不相信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曲卫东那种憨子都能考两百九十多,曲宏乐基础差成那样都能考两百八十三,凭啥,凭啥他没过初选线?! 没准儿是书记抄错行了?要不就是看错数了? 他,崔福兴,怎么可能连初选线都没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62.别瞎说 这个‘静’字刚一出口, 大家就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一双双眼巴巴望着丁书记, 站位靠后的更是恨不得把耳朵抻长了听。 “曲红卫, 479分,在咱们甘南省18万多考生里头排第一, 确切的说是18.7万人, 四舍五入就是十九万人啊!这成绩一摆出去,整个公社的父老乡亲脸上都有光!”第一个要念的当然是曲红卫的分数了。 丁书记心里门儿清, 在他报出这个分数前,院里的这些人应该都听着信儿了。不过该给曲红卫的露脸机会可不能短了, 这是他应得的。 他的话音一落, 大家齐刷刷拍起了手巴掌, 一声赛一声高的叫好声惊得院里的鸡鸭鹅咯咯咯、嘎嘎嘎、呃啊啊的叫个不停,场面别提多闹腾了。 不过这会儿大家正高兴着呢, 倒也觉不出烦来。 等这一波波的声浪过去之后, 丁书记接着念:“林旺, 409分,在整个定安市排名第八,也给咱们双曲公社增光添彩了。” 是, 这分数跟曲红卫的一比差不少, 但放眼全市,409分可是排在前十的, 成绩相当不错了。这不, 林旺他爷和他奶乐得身子直颤悠, 好悬没晕了;林旺他爸妈的脸哟,跟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一个颜色,嘴唇哆哆嗦嗦的,最终只吐出一连串的‘好’字来。 大家伙儿都挺捧场的,又呱唧呱唧地拍起了巴掌。 “曲大山,401分,在咱们定安市排第十,可喜可贺啊!”被这热闹的气氛一感染,丁书记的兴头也起来了,大嗓门一亮,甭提多带劲了。 大山的弟弟妹妹们立马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山的爸妈把前后左右的人骚扰了个遍,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们听,你们听,我家大山是咱们市第十名! “梅子,396分!” “来水,393分!” ……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丁书记的嘴里冒出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在小曲宁家的院里响起,这样一直持续到最后一个,“曲宏乐同志考了283分,也不错。” “书记,这,这个分数能考上大学不?”宏乐他爸心里直打鼓,显然,书记说的‘不错’俩字并没有安慰到他。两百八十三分,比红卫少了将近两百分,在第六生产队这二十三个人里头是倒数第一,越想,他这心里越没底。 其实不止宏乐一家,另外几个成绩没过三百分的,哪个不是有一大家子人跟着悬心。 “这得看宏乐同志报的啥志愿……”关于这块儿,丁书记在看成绩的时候特意找懂这些的人了解过,不过他可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他不是干相关工作的,知道的有限,“咱们省初选入围的分数线是240分,至于各个学校最终录取多少分以上的,谁也说不准。” 丁书记有心安慰安慰他们,就又开口说:“你们不要觉得在咱们公社都只能排到二十名开外,考大学就更没戏了,咱们公社是特例!像是翟佐公社,过分数线的就五个,分数最高的那个也没高过宏乐同志。” 跟那几家人挨得近的也没闲着,有一个算一个,全摆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顺便秀了一波优越感,“你们还没发现吗?” 曲宏乐等人彻底懵逼了,啥啥啥?! 丁书记:??? 有人给了提示,“红卫第一,援朝和援疆第二、第三!” 曲宏乐等人:我们知道啊! 丁书记:…… “还没想起来?算了,算了,也不指望你们了!”性子急的哪受得了这个,他把人往身边一招呼,压低声音说:“就崔福兴遭雷劈那回,乖宝不是说崔福兴不该考上大学吗……”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清楚着呢,那天她还说了句——高考结果要是她安排的,肯定给红卫、援朝他们排第一、第二、第三,其他人也都能考上,你们品品这话!” 品? 这还用品?! 事实就摆在眼前了,中了,小曲宁说中了。 那么—— 一群人齐刷刷转身扭头,眼睛贼亮贼亮地瞅着丁书记,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丁书记:突然害怕。 打头的人巴巴地问:“书,书记,咱们公社过初选分数线的,除了我们生产队的,还有谁啊?” “第三生产队的张年,还有第十七生产队的王学文,怎,怎么了?”丁书记被他们吓得都打磕巴了。 “没有崔福兴!” “对对,除了咱们生产队的二十三个,还有俩,一个叫张年,一个叫王学文,我支棱着耳朵听的。” “没过初选,这,这算是没考上大学吧……” “卧槽,那岂不是又,又中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多少有些闹腾,不过很快,周遭就只剩下了嘿嘿嘿的傻笑声,画面美得让人没眼看。 先前宏乐他们嘀咕的时候刻意放低了音量,丁书记就听到几个片段,句子都连不成,弄得他心里痒痒得不行。现在这群人不藏着掖着了,可有啥用,他压根儿不知道前情,听了不过是懵上加懵。 懵归懵,他的眼神可一点毛病没有,耳朵也还算好使,怎么会注意不到前头这群人闹出的动静,他心道:这群人怕是被刺激大发了吧?! “你们先别慌——”丁书记试着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慌,我们一点都不慌!”宏乐他爸可不是之前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含着一股坚定的信念,心态稳得不行,“我们家宏乐肯定能考上大学!” “谢谢书记关心啊,我们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了!红卫、卫东他们都没问题的。” 丁书记:你们别这样,我慌! “丁书记,丁书记,您知不知道过多少天才能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啊?等娃娃们把通知书拿到手,我们就合在一块儿摆上三天流水席,到时候书记你可一定要来啊!” 丁书记:这是不是想得有点远了? 当然,他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嘴上答应得还是很痛快的。他现在可不好跟面前这群人呛着来,说话都小心着呢,生怕把人给整失常了。而且说句心里话,他巴不得公社这二十五个过线的考生都能顺顺利利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呢。 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丁书记也没多呆,眼瞅着就要到年根儿了,他手头上还有一摊子事儿要忙活呢。等他一走,院子里的这些人就跟脱了缰的马似的,全然没了顾忌,一百多号人全朝小曲宁那边涌过去了,说话的声音也一个赛一个的大—— “啊啊啊啊,乖宝你说的太准了!” “ 厉害了,我的乖宝!” “高考结果说安排还真就安排上了,一点错没有……” “乖宝,期末考试的成绩归你管不?我不想考倒数第一了!” “你这糟心孩子,少拿这屁大点的事儿烦乖宝,好刚得使在刀刃上!” “说起来,乖宝到底是啥来头呀?咋又管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又管考试成绩啊?” “反正来头很大就对了!” …… 小曲宁: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曲昭武到底当了那么多年兵,手疾眼快得很,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抱起了小曲宁,同时指挥长海他们哥仨还有红卫、援朝、援疆这三个棒小伙儿,叫他们挡在家里这些老的、小的还有娘子军的前头。 上前的同时,曲长海他们就扯着嗓子嚷嚷开了—— “哎哎哎,大家停住,停住啊,可别把我们家乖宝吓着了!” “卫南,你别缩脖儿了,是你,就是你!说什么你的乖宝,乖宝是我,我们家的!” 小曲宁也没袖手旁观,她一手搂住曲昭武的脖颈,另一只胳膊挥来动去的吸引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小身子也不自觉地随着她这种大幅度的动作颠了颠。趁着大伙儿收声的功夫,小曲宁赶忙说:“可不能瞎说,跟我没关系的,这些好成绩是哥哥姐姐们努力得来的!” 不能因为她的存在,就抹杀了大家伙儿努力,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过曲红卫他们显然不这么觉得。要说努力,他们的确付出了不少,可跟取得的成绩一比,好像又有许多不足。就拿曲红卫、援朝和援疆这哥仨来说,之前复习的时候他们没少做题,可平均下来正确率也没这么高,考试那会儿他们就一个感觉——顺,忒顺了,真应了乖宝那句‘考的都会’。 有瘸腿科目的那些人感触更深,他们平时做课后习题都没那么顺畅,可偏偏在高考考场上下笔有如神助,而且赶巧了,多一半知识点是他们掌握或者说是知道的……他们心里明白,这个‘巧’字怕是就应在了小曲宁的身上。 “乖宝这么小一点儿就知道谦虚了,你呢,你这臭小子就知道‘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宏乐他爸先是弹了弹宏乐的大脑门,教训了他一句,然后才朝着乖宝那边说:“我们家这个臭小子能考这么多分,不能说他一点都没努力,但这其中绝对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盯着他复习来着,高二的课本他都没吃透呢……” “娃儿们看的书都是从你家借的,我们都听说了,这些书是你从废品回收站捡回来的,就冲这个,我们也得好好谢谢你!”来水他妈说:“没你捡的这些课本,他们凭啥考,瞎考还差不多!”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不管怎么说,乖宝都出了大力气的,咱们可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人!”梅子她爷立马表态说:“乖宝啊,你等着,爷爷这就回去给你拿熏野兔去!” “我家昨儿才蒸了一锅年糕,黄米的,又黏又软,里头夹着蜜枣,上头铺着红豆,拿来甜嘴儿正好……我去切一半给乖宝送来。” “菌子,对,我家晒了好些菌子,绝对是精挑细选过得,模样不错,味道更是绝了!乖宝,你等等,柱子叔这就回去给你拿!” …… 有人带头,呼啦啦一群人就跟着撤了,速度快到小曲宁都来不及阻止,伸出去的手只能无力地垂下去。很快就有人提着一大袋野山菌跑了回来,说是给小曲宁的谢礼。紧接着,提着熏兔的,端着年糕的,还带一整条猪后腿的……这些吃的往小曲宁眼前一堆,很快就摞出一座小山来。 小曲宁脸红得跟春联的颜色有得一拼,她都顾不上稳住自个儿的身子了,俩小手可劲儿摇,嘴里重复着,“这可不行,不能要,你们快收回去呀!” “是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帮我我帮你不是常有的事儿嘛,当不得这些。”曲仲冬帮腔道:“赶紧着,都拿回去,过年了,给家里添道菜也是好的。” “你还记得这些都是谁送的不?”人群中有人问。 “这我哪儿记得,你们呼啦啦一群人就冲上来了,乱成那样,我哪儿看得过来?”曲仲冬也没多想,就直接回答了。 “那就好,我先撤了。”这人直接扎到人群里,脚底下抹油,溜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有样学样,跟着朝院外头溜。 “二叔爷爷,你送的猪肘子,我看见啦!”小曲宁单手叉腰,居高临下,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在里头,“还有秋婶子,你拿的是野山菌,我记得!” 这俩人到的比较早,那会儿场面还不乱呢。 二叔爷爷直摇脑袋,“不是,不是,你看错啦!” 秋婶子也不肯承认,“我没有,真的!” 他们应对的招式出奇一致——没被叫到就算是蒙混过关了,被叫到也不要紧,不承认就得了!想叫他们把东西带回去?没门! 最终小曲宁家还是把大家伙儿的心意收下了,但他们没打算把这些吃的喝的填到自家人的肚子里去,不是都想办流水席嘛,正好能用上。 打这时候起,整个生产队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大家伙儿置办的年货都比往年丰厚了五六成,高兴嘛,可不就得买买买了。不过崔福兴快呕死了,他不相信,不相信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曲卫东那种憨子都能考两百九十多,曲宏乐基础差成那样都能考两百八十三,凭啥,凭啥他没过初选线?! 没准儿是书记抄错行了?要不就是看错数了? 他,崔福兴,怎么可能连初选线都没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63.美滋滋 崔福兴已经不相信丁书记了, 又怎么会跑去公社那边问。他干脆去他们队长家借了辆自行车, 奔着县城就去了。分数嘛, 抄来传去的, 指不定哪个环节就出错了,还是去文教局那边亲眼看保险。 像他这种自个儿跑到文教局查成绩的并不多, 不过负责这档子事儿的同志挺热心, 一页一页的帮着崔福兴找,最终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找到了他的名字。 “崔福兴是吧, 我看看——”这位同志的手指往右边一滑,然后停在了分数那一栏, “195分, 你考了195分, 也,也不错啊!” 崔福兴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直接把那张纸抢到自己手里, 瞪着俩眼从第一行开始往下扫,最终在倒数第五行看到了‘崔福兴’这三个字,再小心翼翼地平移过去看成绩, 195分, 闭上眼再睁开看还是195分。 晴天霹雳! 崔福兴的心态彻底崩了。 走出文教局的时候崔福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凉了, 这回彻底凉了, 估分那会儿他感觉自己考得特别棒, 报志愿的时候净捡着好学校报,早知道,早知道就报中专了!!! 想到这儿,崔福兴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经过这一巨大的打击,崔福兴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回去的这一路上他没少掉到沟里去,袄子和棉裤上头沾了好些泥,模样甭提多狼狈了。正因为有这些波折,直到后半晌四点来钟,他才怏怏地推着自行车回到家。说来也巧,他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他爸妈提着大包小裹的出门,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带上江米团了没?乖宝爱吃这个。” “装了满满一大包呢,豆沙馅儿、花生馅儿还有芝麻馅儿的全有,我还给乖宝带了炸糕,你是知道的,就我这手艺,保管她吃一回就想有二回!” “吹吧,你就,你也不想想你上回做炸糕是哪年的事儿,算起来得有五六年了吧,是练三五天就能捡回来的吗?乖宝她——” 乖宝! 乖宝! 又是她! 新仇旧恨加起来,叫崔福兴的脑袋瓜儿彻底清醒了,他就跟地里的气□□似的,俩眼瞪得溜圆,肚子一鼓一鼓的,猛然拔高的尖嗓门把崔贵德和蔡春花吓得一哆嗦,“你们俩还记不记得,我,我才是你俩的孩子?!乖宝,乖宝,呵,要不是因为她,我会考不上大学?!她把我的前程都毁了,你们还,你们还上赶着讨好她?!我是亲生的不?” 蔡春花上上下下打量了崔福兴好几圈,就跟看见什么新鲜东西似的,“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乖宝……” “那会儿你怎么说来着——”说到这儿,她把脸上的笑收了收,“她要是真说什么应什么,那还在这儿呆着啊,早上天了,我看啊,就是大家伙儿想多了,把一堆巧合全联系到她一个人头上,愣是造出来个大神通来!” 崔福兴觉得自个儿的脸都快肿了。 “高考第二天,对,没错,就是那天,你考完回来就跟我们说——呵,她说话要是真那么灵,考完政治出来曲红卫的脸色能难看成那样儿?”崔贵德紧跟着补了一刀。 这一通混合双打挨下来,崔福兴脑袋里头嗡嗡响,俩眼直发黑,要不是心里头还憋着一股劲儿,他没准儿得厥过去。 所以说真不是亲生的吧…… 崔福兴没法不怀疑这点。 小曲宁并不知道崔福兴遭受了一波又一波的暴击,她可没空关注这些,自己都烦恼着呢。今天早上,数学老师一进班就宣布了后天要举行期末考试的事儿,不过这不是小曲宁烦恼的根源。考试嘛,她是不怕的,可班里其他人明显在意极了。 一个两个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刚一下课,后桌的二胖就把自己省下来没吃的烤红薯捧到了小曲宁跟前,肉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嘴也没闲着,一个劲儿招呼小曲宁吃。 一开始,小曲宁也没多想,这不是盛情难却嘛,她就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就这一口,让眼巴巴瞅着她的二胖跟捡了钱似的,乐得拍着巴掌叫好,“太好啦,你吃了!” 小曲宁突然有点慌。 她的直觉还真准,二胖嘴里蹦出的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险恶’用心,他说:“乖宝,你跟着我说,曲二壮能考到前三十,就说这一句,乖宝,帮帮我吧!” 他倒是不贪心,全班四十来个人,不考后十名就行。 小曲宁都惊呆了,现在的娃儿这么鸡贼的吗?! 二胖这一通操作算是给班里其他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七八个人第一时间围拢了过来,脸蛋儿鼓鼓着,眼睛笑眯眯,一瞧就是二胖同款谄笑。 炒花生、大酥糖、萝卜糕、夹肉火烧、杂菜虾米饼还有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瞧他们满含不舍的小眼神就知道,他们挺舍得的,把心头好都给贡献出来了。 “小宁宁,吃我的,我妈做的萝卜糕最好吃了!” “萝卜糕再好吃能比得上夹肉火烧?!乖宝,别听她的,你尝我这个。” “乖宝,你吃我的酥糖吧,我要求最低,不倒数第一就行!” “不成不成,你不当倒数第一那不就轮到我了吗?” “我妈说考前十名给我两块钱的压岁钱,考后十名就给我一顿竹笋炒肉……”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回小曲宁狠得下心了,不管小伙伴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接话茬,左弯又绕地往别的方向上引,实在对付不过去了就干脆抿着小嘴儿不吭声,眨巴着干净又清亮的俩大眼看向他们。 小曲宁:可怜,弱小又无辜。 小伙伴们:好叭,不逼你了,不逼你了! 只有二胖美滋滋地昂首挺胸,肉胳膊往腰间一叉,可把他给得意坏了。 哈哈哈哈,乖宝就吃了我的红薯! 然而直到放学的时候,二胖也没从小曲宁嘴里听到那句‘曲二壮能考到前三十’,他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了。不过他可没死心,一伸手就把小曲宁的书包带子给拽住了,眼神别提多幽怨了,“乖宝~” 说好的吃人家嘴软呢?! 我的红薯啊QAQ 小曲宁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而且她从二胖的眼神里读出了明显的控诉意味,是了,不管怎么说,二胖的红薯她吃了,事呢,她没办……虽然说这事儿她也冤得慌。 不过她是谁啊,见过大世面的曲家乖宝,想个主意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这不,眼珠儿一转,她就想到该怎么说了。 “二壮哥,你放心——”小曲宁摆出一副严肃样,轻轻拍了拍二胖的肩膀,“你好好学习,不会考倒数的。” 二胖压根儿就没细想,一听到‘不会考倒数’这几个字就立马咧开了嘴,脑袋瓜猛点,“嗯嗯嗯嗯嗯!” 小曲宁见他美滋滋地走了,以为这事儿就翻过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二胖一进教室就开始对着她哭唧唧,小眼神儿比昨天还幽怨呢。 “乖宝,你,你害我!”二胖的眉毛眼睛直往一处皱,就跟包子褶似的,脸上就差刻俩字——委屈。 这锅小曲宁是不背的,“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你昨儿不是多提了好好学习那四个字吗,我,我刚吃了晚饭就被我妈摁在了板凳上头,她说要考大学得从小抓起,一整个晚上啊,她都没放过我……”说到这儿,二胖的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心里苦啊。 小曲宁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嗨呀,我可真是个厚道人! “多好哇!二壮哥,你要是天天这么用功,以后就不用担心会考倒数了!”小曲宁呱唧了呱唧,圆溜溜的俩眼睛弯得像被咬了一大口的月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可是主席说的,你乖乖的,听话啊~” 二胖流下了悔不当初的泪水,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这下好了,蠢蠢欲动的春梅、三萍、建新等人直接歇了那份心,他们可不想像二胖一样惨。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要说重要性呢,这种考试自然和高考没得比,但在曲仲冬他们看来,期末考试同样重要,这可是小乖宝的头一回大考。 一大早,岳翠云就带着三个儿媳忙开了,和面、擀面、择菜、做卤、下锅,人多力量大,六点来钟,面条就出锅了。白瓷蓝边的大海碗里头堆着香滑又筋道的面条,拿筷子挑起来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它的弹,上头盖着的卤可以按照自个儿的口味来选,酱烧猪肉滋味浓入口香,蒜黄炒蛋又鲜又嫩汁水足,蘑菇炒肉菌香诱人,肥嫩可口。 小曲宁浇了半勺酱烧猪肉又舀了半勺蘑菇浇头,上头还盖着两个白胖胖的的荷包蛋,用筷子一戳,金黄中略带一点橙红的蛋液就流了出来,一部分覆在了面条上,一部分融入热腾腾的汤底,让它变得更香更浓。 她啊,就爱吃这种。 吸溜吸溜,一碗面条下肚,再喝两口又鲜又浓的汤,身子别提多暖和了,干劲也起来了,足足的。 考完数学之后,这股干劲还盘踞在小曲宁心头,让她兴奋得两眼放光,不止脸蛋红扑扑的,鼻头也染上了一点点颜色。她特真情实感的跟前后左右的小伙伴们说:“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再来三天考试我都不怕!” 小伙伴们:再来三天考试?!你是魔鬼吗?! 63.美滋滋 崔福兴已经不相信丁书记了, 又怎么会跑去公社那边问。他干脆去他们队长家借了辆自行车, 奔着县城就去了。分数嘛, 抄来传去的, 指不定哪个环节就出错了,还是去文教局那边亲眼看保险。 像他这种自个儿跑到文教局查成绩的并不多, 不过负责这档子事儿的同志挺热心, 一页一页的帮着崔福兴找,最终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找到了他的名字。 “崔福兴是吧, 我看看——”这位同志的手指往右边一滑,然后停在了分数那一栏, “195分, 你考了195分, 也,也不错啊!” 崔福兴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直接把那张纸抢到自己手里, 瞪着俩眼从第一行开始往下扫,最终在倒数第五行看到了‘崔福兴’这三个字,再小心翼翼地平移过去看成绩, 195分, 闭上眼再睁开看还是195分。 晴天霹雳! 崔福兴的心态彻底崩了。 走出文教局的时候崔福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凉了, 这回彻底凉了, 估分那会儿他感觉自己考得特别棒, 报志愿的时候净捡着好学校报,早知道,早知道就报中专了!!! 想到这儿,崔福兴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经过这一巨大的打击,崔福兴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回去的这一路上他没少掉到沟里去,袄子和棉裤上头沾了好些泥,模样甭提多狼狈了。正因为有这些波折,直到后半晌四点来钟,他才怏怏地推着自行车回到家。说来也巧,他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他爸妈提着大包小裹的出门,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带上江米团了没?乖宝爱吃这个。” “装了满满一大包呢,豆沙馅儿、花生馅儿还有芝麻馅儿的全有,我还给乖宝带了炸糕,你是知道的,就我这手艺,保管她吃一回就想有二回!” “吹吧,你就,你也不想想你上回做炸糕是哪年的事儿,算起来得有五六年了吧,是练三五天就能捡回来的吗?乖宝她——” 乖宝! 乖宝! 又是她! 新仇旧恨加起来,叫崔福兴的脑袋瓜儿彻底清醒了,他就跟地里的气□□似的,俩眼瞪得溜圆,肚子一鼓一鼓的,猛然拔高的尖嗓门把崔贵德和蔡春花吓得一哆嗦,“你们俩还记不记得,我,我才是你俩的孩子?!乖宝,乖宝,呵,要不是因为她,我会考不上大学?!她把我的前程都毁了,你们还,你们还上赶着讨好她?!我是亲生的不?” 蔡春花上上下下打量了崔福兴好几圈,就跟看见什么新鲜东西似的,“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乖宝……” “那会儿你怎么说来着——”说到这儿,她把脸上的笑收了收,“她要是真说什么应什么,那还在这儿呆着啊,早上天了,我看啊,就是大家伙儿想多了,把一堆巧合全联系到她一个人头上,愣是造出来个大神通来!” 崔福兴觉得自个儿的脸都快肿了。 “高考第二天,对,没错,就是那天,你考完回来就跟我们说——呵,她说话要是真那么灵,考完政治出来曲红卫的脸色能难看成那样儿?”崔贵德紧跟着补了一刀。 这一通混合双打挨下来,崔福兴脑袋里头嗡嗡响,俩眼直发黑,要不是心里头还憋着一股劲儿,他没准儿得厥过去。 所以说真不是亲生的吧…… 崔福兴没法不怀疑这点。 小曲宁并不知道崔福兴遭受了一波又一波的暴击,她可没空关注这些,自己都烦恼着呢。今天早上,数学老师一进班就宣布了后天要举行期末考试的事儿,不过这不是小曲宁烦恼的根源。考试嘛,她是不怕的,可班里其他人明显在意极了。 一个两个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刚一下课,后桌的二胖就把自己省下来没吃的烤红薯捧到了小曲宁跟前,肉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嘴也没闲着,一个劲儿招呼小曲宁吃。 一开始,小曲宁也没多想,这不是盛情难却嘛,她就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就这一口,让眼巴巴瞅着她的二胖跟捡了钱似的,乐得拍着巴掌叫好,“太好啦,你吃了!” 小曲宁突然有点慌。 她的直觉还真准,二胖嘴里蹦出的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险恶’用心,他说:“乖宝,你跟着我说,曲二壮能考到前三十,就说这一句,乖宝,帮帮我吧!” 他倒是不贪心,全班四十来个人,不考后十名就行。 小曲宁都惊呆了,现在的娃儿这么鸡贼的吗?! 二胖这一通操作算是给班里其他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七八个人第一时间围拢了过来,脸蛋儿鼓鼓着,眼睛笑眯眯,一瞧就是二胖同款谄笑。 炒花生、大酥糖、萝卜糕、夹肉火烧、杂菜虾米饼还有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瞧他们满含不舍的小眼神就知道,他们挺舍得的,把心头好都给贡献出来了。 “小宁宁,吃我的,我妈做的萝卜糕最好吃了!” “萝卜糕再好吃能比得上夹肉火烧?!乖宝,别听她的,你尝我这个。” “乖宝,你吃我的酥糖吧,我要求最低,不倒数第一就行!” “不成不成,你不当倒数第一那不就轮到我了吗?” “我妈说考前十名给我两块钱的压岁钱,考后十名就给我一顿竹笋炒肉……”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回小曲宁狠得下心了,不管小伙伴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接话茬,左弯又绕地往别的方向上引,实在对付不过去了就干脆抿着小嘴儿不吭声,眨巴着干净又清亮的俩大眼看向他们。 小曲宁:可怜,弱小又无辜。 小伙伴们:好叭,不逼你了,不逼你了! 只有二胖美滋滋地昂首挺胸,肉胳膊往腰间一叉,可把他给得意坏了。 哈哈哈哈,乖宝就吃了我的红薯! 然而直到放学的时候,二胖也没从小曲宁嘴里听到那句‘曲二壮能考到前三十’,他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了。不过他可没死心,一伸手就把小曲宁的书包带子给拽住了,眼神别提多幽怨了,“乖宝~” 说好的吃人家嘴软呢?! 我的红薯啊QAQ 小曲宁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而且她从二胖的眼神里读出了明显的控诉意味,是了,不管怎么说,二胖的红薯她吃了,事呢,她没办……虽然说这事儿她也冤得慌。 不过她是谁啊,见过大世面的曲家乖宝,想个主意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这不,眼珠儿一转,她就想到该怎么说了。 “二壮哥,你放心——”小曲宁摆出一副严肃样,轻轻拍了拍二胖的肩膀,“你好好学习,不会考倒数的。” 二胖压根儿就没细想,一听到‘不会考倒数’这几个字就立马咧开了嘴,脑袋瓜猛点,“嗯嗯嗯嗯嗯!” 小曲宁见他美滋滋地走了,以为这事儿就翻过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二胖一进教室就开始对着她哭唧唧,小眼神儿比昨天还幽怨呢。 “乖宝,你,你害我!”二胖的眉毛眼睛直往一处皱,就跟包子褶似的,脸上就差刻俩字——委屈。 这锅小曲宁是不背的,“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你昨儿不是多提了好好学习那四个字吗,我,我刚吃了晚饭就被我妈摁在了板凳上头,她说要考大学得从小抓起,一整个晚上啊,她都没放过我……”说到这儿,二胖的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心里苦啊。 小曲宁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嗨呀,我可真是个厚道人! “多好哇!二壮哥,你要是天天这么用功,以后就不用担心会考倒数了!”小曲宁呱唧了呱唧,圆溜溜的俩眼睛弯得像被咬了一大口的月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可是主席说的,你乖乖的,听话啊~” 二胖流下了悔不当初的泪水,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这下好了,蠢蠢欲动的春梅、三萍、建新等人直接歇了那份心,他们可不想像二胖一样惨。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要说重要性呢,这种考试自然和高考没得比,但在曲仲冬他们看来,期末考试同样重要,这可是小乖宝的头一回大考。 一大早,岳翠云就带着三个儿媳忙开了,和面、擀面、择菜、做卤、下锅,人多力量大,六点来钟,面条就出锅了。白瓷蓝边的大海碗里头堆着香滑又筋道的面条,拿筷子挑起来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它的弹,上头盖着的卤可以按照自个儿的口味来选,酱烧猪肉滋味浓入口香,蒜黄炒蛋又鲜又嫩汁水足,蘑菇炒肉菌香诱人,肥嫩可口。 小曲宁浇了半勺酱烧猪肉又舀了半勺蘑菇浇头,上头还盖着两个白胖胖的的荷包蛋,用筷子一戳,金黄中略带一点橙红的蛋液就流了出来,一部分覆在了面条上,一部分融入热腾腾的汤底,让它变得更香更浓。 她啊,就爱吃这种。 吸溜吸溜,一碗面条下肚,再喝两口又鲜又浓的汤,身子别提多暖和了,干劲也起来了,足足的。 考完数学之后,这股干劲还盘踞在小曲宁心头,让她兴奋得两眼放光,不止脸蛋红扑扑的,鼻头也染上了一点点颜色。她特真情实感的跟前后左右的小伙伴们说:“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再来三天考试我都不怕!” 小伙伴们:再来三天考试?!你是魔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