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我着迷》 1.01 《他为我着迷》 (原名《酒色》) 文/顾了之 01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林深青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冷汗湿透了丝质睡衣,她浑身脱力,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又是凌晨四点。 去浴室冲过澡,林深青趿着拖鞋,到客厅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倒了半杯喝。 清冽的酒液入喉,玫瑰花的气息掺着青柠香在齿颊间溢散开来,她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刚又梦见了。 浓云蔽月的夜,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和死去多时的女助理一起漂浮在汪洋中,随浪潮起起落落,饥饿,失温,四肢越来越沉…… 自打一个月前,从那场直升机坠海事故中死里逃生以来,林深青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场噩梦。 想到这里,她意兴阑珊地收起酒杯,窝进客厅沙发,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一直到天亮。 清早,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叮”一声,显示一条当日备忘:14:00单口吹牛皮。 林深青一脸困倦地抓抓头发,摸索着拨通男助理张随的电话:“中午来接我……” “好嘞姐,给你新配的女助理刚好是工大在读生,叫上她一起吗?” 她打了个哈欠:“工大怎么,很牛吗?” “……姐,工大是你今天要去演讲的学校。” “哦,这样?那你看着办。” * 十二点半,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白麓湾别墅区,林深青家门前。 副驾驶的宋小蓓接连深呼吸两次。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国内顶级酒庄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了这位林小姐的助理,此刻难免忐忑。 宋小蓓问驾驶座的人:“随哥,今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在外不要称呼深青姐的本名,她是林家人这件事,在官方平台是不被承认的。” “啊,”宋小蓓疑惑,“酿酒世家的出身,对飞行酿酒师来说不是背景板吗?” 张随还没答,别墅电子门传来“嘀”一声。 宋小蓓偏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慢慢走下台阶,裸色细高跟衬得一双腿修长笔直,再往上,米白色连身裙掐出一条黄金腰线。 她赶紧下去,拉开后座车门:“深青姐,您今天真好看!您这哪是去演讲,简直是要去收割祖国的花朵。” 林深青嘴里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往下一拨,打量她一眼,进到车里不咸不淡地说:“说的是,这次结束注意断后,别像上回在农大那样,让俩‘鸡崽子’追我七条街。” 宋小蓓低低“哇”一声,想这颜值和身段,的确当得起七条街的追逐。 张随却趁林深青低头摘墨镜,跟宋小蓓比划手势,配合嘴型解释:不是,她在学校落了支钢笔,人家来送还…… “……” 林深青抬起头来。 张随低咳一声,发动车子,心虚地没话找话:“姐,你这阵子在家休养得怎么样?” “酒足觉饱,神清气爽。” “那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北半球的酿酒期到了,加州和安大略的酒庄都往工作室邮箱送了邀请函。” “通通推了。” 张随为难:“理由呢?” 林深青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说:“我这刚捡回一条命,心肝直颤呢,坐不了飞机也搭不了船,要不你找人把大陆板块接起来?车能直达我就去。”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张随挤出个笑,“哦对了,还有封邮件,那位自称贺先生家属的,又联系了工作室。” 林深青轻轻眨了眨眼。 在港城那架失事的直升机上,除了她的女助理和飞行员,还有一名贺姓遇难者,是位年近半百的当地富商。 前阵子,她收到一封自称贺家人的邮件,说怀疑这场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希望跟她了解详情,并请求她暂时保密,包括对贺先生的妻儿。 她没搭理对方。如果真是贺家人,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她的私人号码,没道理对着工作室邮箱干瞪眼。 张随说:“姐,你也觉得是骗子吧,咱们要不问问贺太太?” “吃饱了撑得买不起消食片?要真对每个爱慕我,设法接近我的男人都追究到底,我还干不干正事?” 张随惊讶:“姐,你怎么笃定对方是……” “也对,”林深青自顾自点头,“也可能是爱慕我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 “嗯?” 张随摇摇头,把那句“你怎么笃定对方是爱慕你”的质疑咽了回去。 * 半个钟头后,工大食品学院的孙院长亲自接待了林深青,领她坐观光车参观学校,一路上对院内的酿酒工程专业口若悬河。 九月的西城秋老虎燥人,不过一刻钟,林深青就不耐烦了。 孙敬很有眼力见地带她上了图书馆二楼的观景台,并指给她看,底下那扇双拉门内就是报告厅,张助理已经进去跟人接洽,确认演讲流程。 林深青点点头,挑了把长椅坐下,继续听他讲院内学生的优秀事迹,人不动声色,魂却已经神游天外。 她来演讲,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一层“学问金”,没兴趣了解这所大学的风土人情,也不关心祖国的花朵多么成绩斐然。 倒是她有一颗赤诚的爱美之心,愿意给花骨朵们的卖相分出神思来。 临近两点,学生们陆续进入报告厅,林深青站在高处,一溜排地检阅过去,看见标致的,不论男女,目光都多停留两秒。 孙敬笑呵呵介绍:“这次听讲的机会没有开放给其他学院,到场的都是我们食品的学生。” 她随口一应,眼神直勾勾落在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身上。 两人都穿一件束着深蓝色领带的白衬衫,金色肩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看着身姿挺拔得像运动员,尤其前头那个,青松似的。 她点点头:“‘姿’质不错。”又疑问,“这两个也是贵院学生?” 孙敬这才发现不对,“咦”了声:“那是飞行技术学院的制服。” “贵校还开设了这专业?” “应该是附近航大的。怪了,飞院的孩子怎么大老远跑来……” 孙敬疑惑的时候,林深青已经露出了然神色。 一旁宋小蓓看看她,跟着了然了。——在林小姐的世界,所有说不通的问题都可以用“爱慕”来解释。 底下“林小姐的爱慕者”当然被拦了下来。报告厅入口处,组织纪律的女生给两人吃了闭门羹。 孙敬神情欣慰:“院里纪律还是很严明的。” 这头话音刚落,那边打头的男生笑起来:“来演讲的是飞行酿酒师,‘酿酒’工程的能听,‘飞行’技术的不行?” 女生被这强词夺理的架势一唬,愣了愣才解释:“飞行酿酒师本质是酿酒师,因为常坐飞机来往于南北半球五大洲,才被冠上‘飞行’两个字,跟你们开飞机的是两码事。” 后边一个男生上前来,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学妹,这是我们院草,你通融通融,回头给你他微信。”说完趁女生发懵,一个鼠蹿溜进去。 “院草”拔步去追:“找抽呢你?” 门口女生回了神,转身“哎”一声,跺跺脚却没拦人,再扭过头,脸已经红了。 孙敬的脸却被打绿了,八字须一抖:“这帮兔崽子!” 林深青摆摆手:“没关系,都是好学的孩子,放人进去吧。”说完朝宋小蓓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下楼。 “姐,为什么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啊?”宋小蓓跟上她,小声问。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情万种:“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呢?” * 林深青走进报告厅,一眼看见航大那两个男生游蛇一样溜到前排,正跟一对女孩商量换座位。 结果当然马到成功。 就像她上台时,底下起了窸窣赞叹一样——漂亮的脸蛋总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第五排的贺星原也跟众人一样看了看她,可隔着六七米距离,只勉强分清个鼻子嘴巴。他很快低头,解锁手机。 右手边,陈驰拿手肘撞了撞他,贼兮兮地说:“这实训课翘得值啊,你小子,放着娇滴滴的学妹不要,原来好这口?” 贺星原刚要开口解释,手心一震,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跟那女人碰上面了吗?」 他看一眼台上的林深青,收起手机,支肘撑着脑袋闭上了眼:“听着点啊,散场前叫我。” “成,”陈驰应下,“你记得晚上请我去南街喝酒就行。” 贺星原说了句“知道”就睡起觉来,再睁眼,演讲已经顺利结束。 林深青走下台,被孙敬和另外几个老师迎出去。 宋小蓓替她撑着阳伞,等她和人话别后,陪她往报告厅外的主干道走,刚到车前,忽然被身后一声“老师”叫住。 林深青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个声音。 宋小蓓回头看了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姐,这次的‘鸡崽子’一条街就追上你了呀。” 2.02 02 林深青笑着不说话。 眼看贺星原来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就先滞住,她脸上笑意更浓,就像面对自发落入陷阱,却激不起她食欲的猎物。 似乎是计划中的台词出了错,贺星原半天没讲话。 林深青耐心地等,等他终于皱着眉头开口:“你是不是……” “跟你在哪见过?”她提前接上他的话。 贺星原眼底异色刚涌上来,却听她继续笑着说:“小弟弟,二十一世纪了,该换点新鲜的搭讪词了。”说完点点头示意告辞,转身上车。 贺星原望着宾利离开的方向愣了愣。 身后陈驰推了推他:“犯什么傻啊?” 他不答反问:“刚才课上有没有介绍这个酿酒师的本名?” “只说英文名叫Selene。怎么了?” 贺星原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怎么,认错了。” 林深青并不知道身后这茬,正在车里听张随讲话:“姐,刚才你接不着电话,徐姨打我这儿来了,说林爷爷康复期没结束就嚷着出院,她劝不住。” 徐姨是林家保姆,这阵子在本市一院照顾脑溢血的林爷爷。 林深青“哦”了声:“这时候记起我姓林了呀。” 这话一出,车里气温像连降了两度。张随小心翼翼看了眼后视镜:“那我和小蓓送你回家?” 她没作声,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跳绿,才没所谓地笑起来:“得了,去医院呗,我可不是姓林嘛。” 车在下个路口改道,到了一院,林深青独自朝住院部走,进电梯前接到朋友的电话。 苏滟打来的:“你在哪啊?” “医院,怎么了?” “看心理医生?” “我看起来有病?” “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在你家门口呢。” 林深青看了眼医院大厅的挂钟,不确定地说:“七点?八点?” “那我先回店里了,晚上等你来南街喝酒?” “成呀。” 林深青挂断电话进电梯,到了七楼,一眼看见走廊里的徐姨。 老阿姨满脸焦色,指指病房方向:“深青啊,老爷子午睡做噩梦,梦到乡下酒窖的藏酒全给人撬了,醒来气都急了,说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瞧瞧,你看这……” 她好笑地摇摇头,推门进去。 *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了,助理早被打发走,林深青打了个车,碰上黄金时间一路堵。 接连一月没几个安稳觉,身体机能全线崩盘,她在后座坐得发晕反胃,最后一公里路干脆用走的。 这一走,九点多才到南街。 这儿距离下午的工大不远,是名副其实的酒吧一条街,街头到巷尾,霓虹闪烁,烟熏雾绕。 这个点街上人影幢幢,她走进巷子,反胃劲过了,背脊却莫名发起寒。 苏滟在这开了间清吧,林深青与她相交多年,是这条街的常客,对这种喧嚣的气氛非常熟悉,偏偏今晚觉得不舒服。 她停下来回头望,还没看清什么,先听见个熟悉的女声:“杵这儿干嘛?进来呀。” 林深青转过眼,看见头顶“水色”两字招牌,苏滟正倚着玻璃门朝她招呼。 已经到了。 她跟着苏滟进门,走木梯上了一层半的散台。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底下的全貌。一层零零散散扎着几堆男女,驻唱台的歌手正唱着朴素的民谣。 苏滟叫人拿了一排精酿啤酒,推给她一瓶:“去看你爷爷了?” 林深青讲了经过,把酒瓶往桌沿轻轻一磕,开了盖:“好说好歹才劝住。” “你们家老爷子也真行,几坛酒而已,撬了又怎么?” “你别说,真要出了这事啊,他能把人腿打折。”林深青喝了口酒,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笑什么?”苏滟问。 “早时候我家隔壁有个小屁孩,老爱黏我,有次跟我捉迷藏,躲进我家酒窖,撬了坛十年陈酒,被我爷爷拿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跑……他连小孩都不放过呢。” 苏滟“啧”一声:“还健在吗,那小屁孩?” “这不有我拼命护着吗?”林深青说到这里笑意减淡,“倒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念六年级那年,他们好像举家搬去港城了吧。” 提到港城,气氛陡转。 两人都想起那场空难事故。 沉默片刻,苏滟问:“你真不看医生?” “一天问两遍,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我昨晚在店里碰见个心理医生,问了问你失眠多梦的情况,她怀疑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听不懂,说人话。” “自杀率百分之十九,这下听明白没?” 林深青举着酒瓶笑:“才十九呀。” 苏滟被她气乐。 “得了吧,”林深青看她一眼,“失眠嘛,就是精力过剩闹的。” “那你倒是听我的,试试睡前运动,酣畅淋漓一场,保你沾枕不省人事。” “你以为我是你,艺高人胆大,赵钱孙李轮着睡?” 苏滟笑笑:“哪还赵钱孙李,我这都该到‘陈’了。” 这按照百家姓顺序收集炮友的癖好真是…… “恶趣味。”林深青评价。 苏滟耸肩:“本来是要金盆洗手了,谁知道这阵刚好有个姓陈的航大学生,隔三差五来我店里,这不天意难违么?” 林深青晃酒的手一顿,眉梢微微扬起来。 苏滟突然“呀”了声,盯住了一层的玻璃门:“说曹操,曹操到啊。” 林深青跟着望下去。 底下进来五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穿衣打扮稚气未脱,看着像大学生。 她在昏黄的光线下眯起眼,盯着中间那个有点眼熟的人笑了笑:“哪个姓陈呀?”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穿黑色卫衣的,刚巧就是她在工大见过的两位。 “有两个呢。”林深青示意她讲明白。 苏滟面露稀奇:“怎么,你瞧上哪个了?” 林深青看着在一层卡座坐下的几人,摇摇头。 “那你管是哪个?”苏滟觑她一眼。 她仰头喝酒,过了会儿说:“今天被人搭讪了。” “这不是你林大小姐的家常便饭么?” “在我讲堂上睡了五十分钟觉,企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老套。” “但手段不错,刚才我就觉着后背凉,敢情是被盯了。” 苏滟反应过来,看向贺星原和陈驰的方向:“你说哪个?”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呢。” “这是瞧上人家了?” 苏滟“嗤”一声,摇摇头。 林深青回敬过去:“那你管是哪个呢?” 苏滟笑着转头下楼,叫驻唱台换了个场,上了一支摇滚乐队,然后朝卡座走去。 那边陈驰正讲得起劲:“蒙娜丽莎知道吧?就那种似有若无的笑,不管你坐在哪个角落,都觉得她好像在看你,可仔细一瞧,又觉得她谁也没看。” 另外三个男生长长“哦”了声,眼色暧昧地瞅向贺星原。 贺星原一手两瓶啤酒,往桌沿一磕,四个盖全开,递给他们:“打住,喝你们的。” 陈驰接过酒,抬头看见来人,叫了声“苏姐”。 苏滟没应他,朝散台的林深青瞄,挑衅的味道。 林深青眨着眼示意——你继续。 陈驰顺着苏滟的目光往上望,愣愣撞了下贺星原:“那不是你的蒙娜丽莎吗,这么巧?” 贺星原拿酒的手一顿。 倒是林深青神色自然,天生的笑唇总带几分笑意,真应了那话——谁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可事实上,她谁都没看。 她举起酒瓶向卡座遥遥一敬,一瓶酒就下去了。 陈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贺星原望着散台的方向,跟着一气吹了一瓶。 “干啥玩意儿,都市男女的全新碰撞方式吗?”贺星原隔壁的胖子问。 陈驰点点头,也要来上一瓶,被苏滟拦住:“这酒不够劲道,跟姐去外边喝。” 一句意味深长的邀约,两人很快没了影。 几个男生笑骂陈驰“重色轻友”,只有贺星原心思不在这儿,手里捏着一只老旧的打火机,开了火又关,目光落在桌沿亮起的手机屏幕。 短信界面来了新消息:「那女人收了你婶婶的封口费,你别单刀直入,先探探她口风,有进展跟我讲。」 贺星原搁下打火机打字:「你在教我做事。」 对方听出陈述句里的反问意味,很快回:「……我又不是你们贺家人,哪敢呀?」 他没再理会,探出半个身体,从桌角拿来四个骰盅,冲一旁三人晃了晃:“都别干喝啊,来吗?” 上边散台,林深青正在给苏滟打电话:“苏老板,请我来喝酒的是你吧,这就把我撂下了?” “是请你来喝酒的呀,今晚你随便喝,单全免。” 林深青夹着冰块往杯子里一块块丢:“那你别后悔。” “说话算话,不过你悠着点,你最近状态不好,酒量得打三折。” “三折还不够喝穷你么?” * 林深青挂断电话就让人上了一排酒,量不大,重在贵。 等她把一瓶罗曼尼康帝的葡萄酒喝完,楼下卡座也喝空了一箱啤酒。 四个男生一直在摇骰子,贺星原把把往高喊,似乎根本不在乎输赢,就是奔着喝酒去的。别人输一把喝一杯,他头一仰就是一瓶,其间倒是没再朝散台看过半眼。 反而林深青发了两条消息给苏滟。 第一条说:「现在的男大学生喝酒都这么性感?」 时隔半个小时的第二条:「我要是请人喝酒的话,单也能免吗?」 始终没得到回复。 她无趣地开了第二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目光再次下扫时,发现贺星原那桌多了四个女生。 原先坐在他们隔壁的。 六人位挤了八个人,贺星原长手长脚的,明显不舒坦了,没玩几把就站起来,跟一旁男生交代了句什么,然后朝众人招呼:“你们玩,我去上面。” 刚落座的四个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林深青笑了笑,脑海里忽然划过四个字:饮食男女。 她拿起一只崭新的高脚杯,慢悠悠往里倒酒。 隔壁桌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到她身边自来熟地坐下,问:“一个人来的?”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波。 她看了眼朝这边走来的贺星原,摇着头说:“两个人呢。” 对方四处看看,好像在问还有谁。 “跟我男朋友。”林深青笑着拿起高脚杯,压斜了一指,“你身后那个。” 3.03 03 对方倒也识趣,回头望了眼,讪讪一笑走了。 贺星原垂眼看着高脚椅上的林深青。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百转千回,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但凡她要,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光辉神秘,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一手高脚杯,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肤白唇红,却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线条又硬又直,一双眼看人时,亮得好像烫着星子。 这个长相,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单手撑额,歪着脑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他。 记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脑袋。也就是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涌入了她耳中。 她蓦地打个寒噤,僵在了高脚椅上。 她知道这首《Sea Breeze》。 水色的乐队下场休息的间隙,常拿它调剂气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体声环绕效果把它衬得异常逼真。 她还知道,接下来灯效会被打开。深蓝色的波光,将把整间店营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适涌动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捏攥她的心脏,把那里的氧气一点点挤掉。 灯效亮起的一刹,她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眩晕,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样奔进洗手间。 贺星原皱了皱眉,拿手机给底下同学拨电话:“让人把歌换了。” “搞什么名堂,刚才叫我点这首的不是你吗?” “换就是了。”他掐断电话,走向洗手间。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台沿,脸色苍白得浓妆也盖不住。 贺星原在她身后静站了会儿,问:“深海恐惧症?” 林深青抬头看向镜中人,失焦的双眼慢慢恢复神采。 “还有飞行恐惧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飞行酿酒师,却坐不了飞机,是不是很好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跟身边人当玩笑话带过的事,对陌生人承认起来却轻松得很。 “这样多久了?”贺星原继续问。 “一个月。”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直升机坠海。” “为什么会坠海?” “不记得了,”她抽了张纸巾往回走,擦过他肩时笑着看他一眼,“查户口么?” 贺星原没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里团成球的湿纸巾丢进纸篓,从他掌心抽出手机,掰着他的拇指解了锁,拨出一个电话。 桌上,她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晃晃贺星原的手机,递还回去:“改天让你查,现在我要喝酒了。” * 林深青的“喝酒”是动了真格的。 贵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调制勾兑,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时候,店里已经空空荡荡。 贺星原那桌早就散了。 吧台服务生见她踉踉跄跄地下楼,看起来醉得不轻,问要不要帮忙叫车。 她随意摆摆手,推门离开,没走多远一步踏歪,鞋跟卡进了水沟盖缝隙。 林深青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蹲下来折腾鞋子,重新站起时重心不稳,栽向一个路人。 “你他妈眼睛长……”被撞的花臂男粗口|爆到一半,看到她抬起的脸瞬间顿住,“得真好看……” 一旁三个男人一阵哄笑。 林深青摇摇晃晃站直,笑着说了句“有眼光”,再要走却被花臂男拦住:“喝成这样,去哪儿啊?” “去死,要一起吗?” “欲|仙欲死的死?” 又有人哄笑。 “死皮赖脸的死。”一个男声从街对面传来,几人偏过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掐灭烟头走过来。 花臂男绷起脸:“你小子说谁死皮赖脸?” 贺星原耸耸肩,拽过林深青胳膊:“我说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 林深青甩开贺星原,哼了句“疼”。 花臂男笑嘻嘻:“小兄弟,轻点啊,不会玩给我玩。” 贺星原面不改色,把林深青的脑袋往怀里压:“是女朋友先不听话。”说完挥挥手,揽着人走了。 他个高,林深青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头顶心也不过擦到他鼻尖,被这么一搂还挺舒服。 她这次没挣,软骨动物一样靠着他,吸吸鼻子:“抽的什么烟?” 贺星原等走出这条街,到了大马路上才放开她:“深青。” “啊……”她低喃一声,“我问你什么牌子的烟呢。” 贺星原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深青底纹的烟盒,上头烫金的两个字——深青。 林深青盯着看了半天,醉眼迷离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还真有这牌子,功课做得挺充分……”说着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贺星原跟上去:“你打个车回家。” “我家车子开不到啊……” “你家在哪?” 她指着天上月亮咯咯地笑:“当然是那儿,你不都说了我是月亮女神嘛!” “……”难为了醉成这样还记得自己是女神。 “你手机呢?给你助理打电话。”贺星原指指她手里要掉不掉的包,看她不动,只好伸手去拿,“我翻了。” 然后翻出一部没电的手机。 他又拿自己的手机给陈驰打电话,打算迂回联系苏滟,结果响满三通也没人接。 再转头看林深青,她晃晃悠悠走到斑马线前,看着红灯就上去了。 他上前把她拉回来:“真要去死?” 林深青点点头:“死皮赖脸的死。” 贺星原一言不发地把她往步行道带。 她不情不愿:“你这人,怎么骂我还管我死活呢?” “喝醉还记仇?”他被气笑,“我要是骂那人,不得干上一架?” “那就干啊,怎么,没干过呀?” 贺星原随她说,四处看看,最后把她拖进了路边酒店。 进门的时候,她冷笑一声:“跟了我一天,就指着来这儿睡我呢?天还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 贺星原懒得跟醉鬼解释,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再次拨电话给陈驰,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深青烂泥一样趴在他旁边,脸贴着凉快的大理石台面,舒畅地吐气。 前台眼神古怪,看贺星原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后,转头去翻林深青的包,怀疑他是“捡尸户”。 “女士,您跟这位贺先生认识吗?”前台迟疑地问。 “认识啊。”她搡开贺星原,自己翻出身份证,“啪”一声拍上桌台,姿态潇洒,“开间适合一夜情的。” 贺星原:“……” 见前台面露尴尬,他叹口气:“给她一间大床房吧。” “好的,两位稍等。”前台转头去登记,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419号房刚好空着,可以吗,贺先生?” “……” 林深青拍拍手:“就要这间,瞧你这机灵劲,回头给你涨工资!” 前台再看贺星原:“贺先生?” 他无语地抓抓头发:“随她就好。” 两分钟后,前台把两张身份证连同房卡一起递过来:“久等了,贺先生,林女士。” 贺星原点点头去接,手指触到身份证边缘的时候忽然一顿。 “林女士?”他重复。 前台再次露出质疑的眼神:“贺先生,您和这位女士确实认识吗?” 贺星原盯着林深青的脸愣了足足半分钟,想到她刚才听见“深青”两个字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不可思议地笑了:“认识……林深青不是吗?” 4.04 04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到处硌得慌,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说,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他继续解释,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浑身酸疼,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林深青有气无力地躺着:“我这妈不要爹不管的,还得您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苏滟手机一震,收到了陈驰的消息:「我室友托我问问,她在哪儿输液?」 苏滟“哟”了声,朝她晃晃手机:“‘有人’好像要来看你。” 林深青转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是昨天那个男大学生打来的,她刚才痛得没听见。 她捞过苏滟的手机,把陈驰当传话筒,回过去:「不接受闲杂人等探望。」 “这就闲杂人等了?”苏滟叹息,“好歹也是一炮之缘。” 她轻哼一声:“那种情况,他要真把我上了,不是渣吗?” 苏滟点点头,看着林深青这副女人都动心的身体,觉得对方当一夜正人君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林深青自己醉酒自己负责,也没打算追究,利落地删掉了贺星原的来电记录,然后闭上眼睡觉。 再醒来,是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 床边多了把椅子,贺星原正坐在上面抱着臂,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率先闪躲开目光。 护士拔掉针,交代说:“稍微按一下。” 贺星原伸手过来,被林深青避开。 “苏滟呢?”她问。 他收回手,插进兜里:“回店里了。” 护士摘下点滴瓶离开,亮堂堂的输液室隔间只剩了两人。林深青不知是真自在还是装自在,旁若无人地翻着手机。 最后还是贺星原没忍住,皱着眉头说:“你吃……” 林深青抬起眼。 “吃那药干什么?”他费劲地接下去。 “你也没说不用吃啊。”她满眼无辜。 “我怎么知道……” 贺星原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林深青睨着他。 “我不知道你会断片。”他解释,“我昨晚没做……那个……” 林深青盯了他半天,最后冷淡地发出一声:“哦。” 她跟苏滟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种情况,如果他把她上了,是渣没跑;可如果都那样了还无动于衷,难道不是更气人吗? 她林深青怎么受得起这种奇耻大辱? 她恨恨磨了磨牙,看他皱着眉头的伤神样,微笑着说:“没做就没做呗,你这什么表情?是要等我表扬,还是等我安慰呢?” “我……”他抬起头,像要辩驳,又硬生生忍住,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林深青莫名其妙。 她是进了趟急诊,没打胎吧?这人虚什么? 贺星原狠狠搓了搓脸,站起来:“你饿不饿?” 她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反问:“你说呢?” 可惜贺星原不接茬:“我去买粥。” “我不喝医院的粥。” “那我……” “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吗?” 林深青笑眯眯地打断他,素面朝天,唇角一勾却也活脱脱一副狐狸皮相。 * 贺星原打车送她回家,半路买了碗粥,下车的时候递给她。 她不接,自顾自走到电子门前开指纹锁。 林深青病了跟醉了没什么分别,走路都不太稳当。 她穿着苏滟的风衣,里面却是来不及换的睡裙,夜风一吹,裙摆悠悠荡荡,每一褶都是柔情似水的味道。 月光流连在她的小腿肚,亮得晃眼。 贺星原撇开目光,跟她到了里门,再把粥递上,她依然像没看见。 他只好继续往里。 客厅一团乱。岛台上躺着一只酒杯,倒翻的酒液滴滴答答淌在台沿。 林深青却一点没把贺星原当客人,解开风衣,抛下一句“拖鞋在鞋柜里”就径直走向沙发。 看她闭眼蜷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贺星原把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问:“有热水吗?” “有啊,浴室在二楼,随便用。”她眼也不睁地说。 “……” 贺星原默了默:“我说喝的热水。” “哦,你去料理台看看。” “没看见水壶,在柜子里?” “看不见就是没有,柜子都是空的。” 贺星原最后拿了口平底锅煮水,开火的时候捣鼓了一会儿灶台,估计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人。 林深青半坐起来,趴在沙发背上看他,笑着问:“有矿泉水,干嘛非喝烫的啊?” 他的视线无意间从她上下交叠的光裸手臂滑过,顿了顿说:“不是我喝。” “那谁喝?” “这儿还有别人?” “说不定呢?” 林深青笑着坐端正,转头拆开粥盒,一小勺一小勺朝嘴里送。还剩小半碗,她喝不动了,又窝进沙发。 贺星原拿了杯温度适宜的热水来:“医生开的药呢?” “包里。”她踢踢脚边的手袋,玉白圆润的脚趾勾上包带,把它提起来,看他干站着不动,又催促,“快点呀,昨晚翻我手机不是翻得挺熟……” 贺星原接过包,用行动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深青从他手拿过药吃了,拉起毛毯盖上,调整了一个安稳的睡姿。 “你就睡这儿?”贺星原问。 “床太大,一个人睡沙发就够了。”她像突然想到什么,“哦,还是说,你要留宿吗?” “……” 贺星原看上去有点头疼。被她盯了几秒钟,他移开视线:“我回学校。” 她点点头,闭上眼。 贺星原走两步又顿住,回头说:“夜里要是不舒服,打我电话。” “白天不能打?” “也可以。” “可我没你号码啊。” “你不是拿我手机……” “删了。” 他噎了噎,重新拨了个电话给她,响一声就挂断。 “我走了。”他说。 林深青没出声,等他开了门,才莫名其妙来了句:“你换烟了啊?昨晚那个挺好闻的呀……” 贺星原没说话,一把关上门隔绝她的声音,可一直走到街上,耳边仍旧回荡着那一声声“昨晚”。 在眼前要亮起前夜的光影前,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骂出一句:“操……” 5.05 05 隔天一早,林深青到医院挂了第二次水,中午又被苏滟约去了南街。这次不为喝酒,单纯去那儿开个小灶吃饭。 自从前阵子有回疲劳驾驶差点追尾,林深青再没摸过方向盘,从医院出来直接打了个车,照旧在南街巷口下了。 白天的酒吧一条街鸦雀无声,她顶着烈日走了一段,脚步突然慢下来。 不知怎么,前天晚上那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又来了。听不见身后脚步声,可就是觉得有道窥探的目光丝丝缕缕粘在背上,怎么也甩不脱。 青天白日,一股寒意生生从脚趾尖爬上了太阳穴。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里,走了几步,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放大细看,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拉开了浴室门,他爬下床喝问,“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不是,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娘听见推门声,从后厨掀帘出来,一看来人就笑了:“星原来了啊,这是你们院女同学?我们家敦儿今天没跟你一起呐?” 林深青今天穿着白T,又没化妆,确实有股学生气,贺星原也没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陈驰在一块,刘姨,要两碗清粥,小菜随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接过刘姨端来的粥,拿勺子搅了搅,问他:“星原?你姓什么?” 贺星原稍稍一顿。 她摊摊手,示意不讲也无所谓。 “姓贺。”他答完,低下头喝粥。 林深青点点头:“用不着跟着我喝粥,吃得饱么你?” “这里的粥好喝。” 林深青耸耸肩,示意那就随他,然后也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口粥送进嘴里,顷刻间香气四溢,才知道他没说客套话。 看她这反应,贺星原解释:“加了香油。” “啊,是。”她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味道有那么点熟悉,像小时候老家那儿几毛钱一碗的粥。 贺星原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深青难得有了点胃口,很快把粥喝干净,拿纸巾擦擦嘴问他:“带烟了吗?” 他抬起头:“你不是不抽烟?”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演讲的时候她跟学生开玩笑,说自己已经当了职业酒鬼,不能碰烟了,免得活不长。 他当时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 “哦。”她记起这回事了。但事实上这跟长命百岁没关系,只是因为烟草容易影响酒质判断而已。 林深青笑起来:“要活那么久干什么,没听说过美人薄命?”她朝他摊开手催促,“带了没啊?” 贺星原不动反问:“你在找刺激吗?” “嗯?” “前天晚上也是。”不计后果地喝到酩酊大醉,包括跟花臂男说那句“去死”。 贺星原皱眉看着她。 林深青的手还摊在那儿:“就当是呗。” “我没带。” 她点头起身:“那我去买。” 贺星原结了账出去拦她:“你是真嫌命太长吗?” 这话说得急了点,语气不太好,他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补救又没开得了口。 林深青好笑地看着他:“抽根烟怎么了啊,你不也抽?” 他态度放软:“我的意思是,找刺激不是只有烟酒这种路子。” 她笑了笑:“我现在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还有什么路子,你教教我?” 贺星原想了想:“坐车呢,行不行?” “行啊,什么车,过山车?” “等会儿。”他拿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问那头,“执哥,今天场子里有没有双座车?” “大概一个钟头后。” “不是,我带朋友兜两圈。” “好。” 几句过后,他挂断电话,回答她:“赛车。” * 林深青不得不承认,这个贺星原的路子真的有点野。 一个钟头前,他还在带她吃街边小店,被她误会是玩过山车的嫩学生。 一个钟头后,他熟稔地走进上流人士出入的赛车俱乐部,一路领她到了赛车场。 四周是成片的绿荫草地,蜿蜒的棕灰赛道,金灿灿的看台,还有蓝得像油画的天。他面对着几辆五颜六色的F1赛车问她:“想坐哪辆?” 林深青不懂车,纯看颜,指着一辆火红的说:“那辆。” 贺星原走开几步去跟一名教练交涉,几句过后,朝她招招手:“过来。” 林深青跟他去了更衣室,换上一套防护服,出来的时候,看他也穿好了赛车服,正低着头整理袖口。 红黑相间的贴身款,衬出一身的男性荷尔蒙。 而且他的衣服比她这件合身得多,所以她猜,这原本就是他的。 红色系的。 林深青像被挑起愉悦的神经,吹了声口哨。 贺星原顺着声找到她,拿起一旁咨询台上的纸笔过来:“看看这个,没问题的话在最下面签字。” “干什么?”体验极限运动前都得签字,林深青是明知故问。 “生死状。”他答。 她笑得狡黠:“签了这个以后,是把命交给你了么?” 贺星原似乎不能反驳这个说法:“怕就不签,现在还能反悔。” 林深青抽过笔,扬手签下名字:“来不及了,你好好负责啊。”说完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贺星原把纸笔递还给工作人员,回头看她背影,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无奈地叹口气。 他跟上去,从教练手里接过头盔递给她,自己也拿了顶戴上,然后站在那辆F1双座赛车旁说:“我不开全速,等会儿要是受不了就喊停。” 他说得无比自然,一旁教练也听得无比自然。 好像只有林深青觉得,“受不了”和“喊”这种字眼有调戏的味道。 但当她坐上赛车,感受到它急速飙破两百码,像子弹出膛一样绝尘而去时,就知道了——调戏?这完全是愚昧的错觉。 高速,敞篷,低于常车的底盘,炸雷一样轰鸣的引擎声,昏天黑地般的推背感……这些所有在同一时刻向她袭来,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尖叫起来。 不喊还是人吗? 赛车很快驶入了一段加速空间富余的长直道。贺星原目视前方,有条不紊地继续加档。 林深青在慢慢攀升的速度里适应着他的节奏,刚调整好呼吸却已经到了直道尽头,传说中险峻异常的“发卡弯”。 三百码的赛车在一刹间制动到八十码,这一刻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像随时要被横向离心力甩到天外。 贺星原安静地打方向盘过弯。林深青已经头晕眼花。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小子清楚这里的地形,这完全是有预谋的炫技。 妈的。 林深青强忍着不喊停,等到一圈过后,赛车刹停在终点处,浑身都泄了力。 贺星原摘掉头盔下车,看她僵在后座喘气,眼眶被刺激得通红,眼底却空洞无神。 这是懵了。 他人在车外,探身过来帮她摘掉头盔。 林深青缓缓扭头,仰起脸看他,目光慢慢聚焦,见他动动嘴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揉揉发麻的耳朵问:“什么?” 这一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说你能下车吗?”他重复一遍。 林深青眨了眨眼:“哦,坐着挺舒服的,我再坐会儿……” 贺星原笑着背过身,靠在车边等。 她捋捋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扎了一次马尾,然后平复了下问:“再来一圈吗?” “还能来?”他回过头,“再一圈准吐,等你胃好了再说吧。” 她“哦”了声,尝试着踩矮梯下来,一脚落地直接软倒,被等在那里的贺星原扶住。 他握着她的手肘,把她一把托下地,垂眼问:“够刺激了没?” 林深青连膝盖都找不着在哪,嘴上却还不认:“没,都说再来一圈了……” “那还找不找别的刺激了?” 她终于摇着头服输。 不找了,哪还有比这男人更刺激的东西。 6.06 06 贺星原最后答应了“下次”。 林深青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就见他坐在看台第一排,手里握着一瓶空了一半的冰水。 “我的呢?”她走上去问。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拧开杯盖,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地上跑的你也会开,海里游的呢,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拧开瓶盖,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是看我好吃懒做这么久了,催我回去被你们资产阶级剥削吧?”林深青瞥他一眼,一口粥喝下去,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贺星原”。 傅宵顺着声低头一看,稍稍一愣。 林深青已经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贺星原问:“吃早饭了吗?”背景里似乎有汽笛声。 “吃了。” “一个人在家?” 她看了眼傅宵,不慌不忙地“嗯”了声。 “行。” 通话很快结束。 傅宵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事故还没处理好?” 林深青莫名其妙:“什么没处理好?” 他指指她手机:“这个贺星原。” “怎么了?” 傅宵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他谁啊?” “还能是谁,追求者呗。” “不是港城贺家来的?” 这回换林深青愣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港城贺家?” “是啊,贺家经营酒店业,早年跟我们酒庄打过交道,我记得,那个在事故里遇难的贺从明,有个在大陆念书的侄子就叫贺星原。张弛说你最近收到贺家人的骚扰邮件,这个贺星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么?” 客厅死寂了足足一分钟,林深青缓缓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 哦,是啊,这人怎么就刚好姓贺呢?敢情装模作样地勾搭她,是为了调查事故? 傅宵凭借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了解,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要命了林深青,你被人‘无间道’了还在自作多情?” “……”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对你毫无兴趣呢?当年误会我是要包养你才聘请你就算了,那么久过去,这毛病还是不改,上人家乳臭未干的男娃子那儿丢人现眼?” “……闭嘴。” 傅宵摇着头叹气,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唉,我们深青这么单纯可怎么行,这事还得老板我给你办。” “办”字刚落,壁挂的可视电话响起来。林深青起身接通画面,看见贺星原站在别墅电子门外。 她转头跟傅宵说:“出去,立刻。” “?” “人上门了,我要亲自办。” 接到“逐客令”的傅宵骂骂咧咧出了门,不可避免地和贺星原打了个照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前者开着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后者进了客厅。 只是客厅却空无一人,倒是二楼隐隐传来音乐声,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 贺星原在沙发坐下,等歌循环到第五遍还不见林深青,终于拿起手机打她电话。 结果听见她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他皱皱眉,顺着白色旋梯上了楼,到二楼楼梯口时一脚顿住。 有水声从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里传出来。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里头大概是浴室。 意识到这点,贺星原立刻转头下楼,却听音乐声和水声戛然而止,林深青的声音响起来:“上来了就帮我个忙。” 贺星原回过身:“什么?” “忘拿衣服了。” “……” 他沉默了两秒钟:“我下去,你出来穿吧。” 她充耳不闻:“内衣在卧室左边第一个衣柜,睡衣在床上。” “……” “快点呀。” 贺星原扭头走进一间房门大敞的卧室,刚要去开衣柜,又听外边传来林深青的嘱咐:“要上回那身啊。” 他的手在柜门边顿住,朝外问:“什么上回那身?” “在酒店那身啊,我衣柜里还有一套。” 贺星原咬咬后槽牙,一把拉开柜门,被眼前艳光四射的景象震得一愣。 整面柜子被划分成很多小格,每个格子里一套内衣裤,各种稀奇古怪的式样,大多都是透明镂空的蕾丝刺绣款。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他脑海里隐隐浮现出那一夜,她浑身湿漉,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沉下一口气,专心回忆林深青当夜的内衣款式,只看紫色的,一格格找过去,找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丁字款也就算了,这他妈怎么还有开裆的? 扫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走到门外:“没找到。” “就在衣柜里啊,紫色的。” “看了,都不是。” “哦,那随便拿一身吧。” 贺星原走回衣柜,矮子里面拔将军,相中一套布料稍微多点的,要去拿的时候又顿住,发现内裤边缘缀了一对金色的小铃铛。 日。 7.07 07 贺星原迟疑了那么一刻,林深青又开始催:“好了没啊,我在这儿挨冻,你绣花呢?” 他拧拧眉,胡乱抓了一身,再勾起床上那条睡裙,一气走到浴室前,闭上眼从门缝递给她,然后转身下楼。 林深青接过来,在浴室里裹着浴巾冷笑。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不愧是高材生,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是意外,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航班还是她安排的呢。” 贺星原皱皱眉:“那趟航班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原本已经被包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在起飞前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否则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他神情无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应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还在气他,哼笑一声:“管得真宽。” 一回过神就立马刺他,贺星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默了默说:“你去照照镜子,带着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滞,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扭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 贺星原到她卧室拿来拖鞋,递到她脚下:“赶紧穿上。” 她抹着洗面奶无动于衷。 贺星原催促:“着凉了难受的是你。” “你管我怎么着?” 他叹息一声,单手把她拦腰托起。 林深青惊叫起来,还没叫到最高点就被重新放回了地面,低头一看,脚上多了拖鞋。 她满脸泡沫地看着贺星原:“神经病吗你?” “好看行了吧?” “?” “我说你带着鼻涕泡笑也好看。” 她不就是在气这个吗?一天天变本加厉地张牙舞爪,就是不爽自己在他这儿“碰壁”呗。 林深青擦干净脸,转身下楼:“这我大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提醒。” “……” 贺星原真不知该气该笑,跟在她身后下去,看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扭头说:“长见识了,第一次碰上有男人来找我做作业。” 他模糊重点地解释:“明天第一节早课得交。” 看她像是缓过来了,他坐下来,拿起飞机结构图继续赶报告,沙沙几笔下去,却瞥见她盘腿坐在对面发呆,手里的矿泉水只喝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他看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刚才那番神气只是强拗的而已。 他主动开口:“不睡了吗?” 她眼神呆滞地点点头。 “以前做噩梦醒来,都这么发呆到天亮?” 她又点点头。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这才十二点不到。他说:“再睡一觉。” 她打起精神,似笑非笑地看他:“睡不着啊,要不你哄哄我?” “……” 她“嘁”了一声,大概是不指望了的意思,然后自顾自拉起毛毯,背对他侧躺了下去。 大约过了两分钟,却突然感到身后的沙发下陷了一块。 林深青扭过头,看见贺星原坐在离她咫尺的地方。 “干嘛?”她眨眨眼问。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来哄你睡觉。” 8.08 08 林深青“哦”了声,直直看着他:“那哄吧。”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朱娆战战兢兢:“我知道了,我……” “还有事?” “我还没吃晚饭。” 贺星原手一抬,示意她请便,等她点了几个菜,草草吃完,才问:“除了那几封邮件,还有什么?” 朱娆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对那个酿酒师还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了……” “五天前夜里,找人跟踪过她么?” “怎么可能!”她诧异地否认。 贺星原点点头,结账起身:“你要动她一根指头,明天就不会有回港城的航班了。” 除去刚才在大堂动了怒,从进到这个包厢以来,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平静,连说这样的话都是云淡风轻。可这股云淡风轻里,偏偏又蓄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万钧。 这一刻,朱娆开始后悔当初找上了他。 她脸色煞白地跟他下到大堂,临出酒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醉意浓郁的女声:“要开419号房……” 贺星原猛地停步,僵在了原地。 朱娆奇怪地向后望,就见傅宵搂着踉踉跄跄的林深青,朝这边看了眼,然后低头跟怀中人说:“宝贝儿别急,要什么都给你。” 朱娆愣了愣,再看贺星原,他咬着后槽牙,一张脸绷得阴沉。 她刚问出一个“怎”字,就见他一脚跨出酒店,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娆匆匆跟上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贺星原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动过怒。他接连两次没控制好的怒意,都是因为大堂里的那对男女。 大堂里,傅宵松开林深青:“好了,‘狗男女’走干净了。” 林深青一刹双目清明,醉态不见,飞他一个眼刀子:“加词加得过瘾么?” “肯陪你演戏就不错了,还嫌呢,纵观整个金越,谁有我这种即兴发挥的水平?”傅宵理理被她靠皱的西装,“嘶”了一声,“你还真跟那小子杠上了么?看看他这进酒店出酒店的速度,就知道那方面不行啊。” 林深青哼一声:“你懂个氮气!” 傅宵点点头说“行吧”,拿出手机:“既然这样,不能白白浪费我的演出费,咱们听听后续。”说着给外边司机打了个电话,开到免提,“老王,你开大灯瞅瞅,前脚刚出酒店的那对男女去哪了。” “女的上了计程车,男的还在路边。” “在路边干嘛呢?” “抽烟呢,傅总。” “哦,你再看一会儿。” 老王即时汇报—— “抽第二根了。” “他踹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哦……好大力。” “现在又改踢石头了,傅总。” “行了,挂了。”傅宵掐断电话,看看林深青,“高兴了吗?” 林深青喜滋滋一笑:“富三代的脑子,还是可以理解理解的嘛。” 9.09 09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这个点市里到处都堵,马路上一溜排的车,车尾刹车灯一盏接一盏相继亮起,刺得人眼窝发酸。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机回去,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这种一身正气的颜值,和那胳膊纹龙的放在一起,当然轻易俘获了围观群众的心,难怪阿姨广场舞也不跳了,跑来这儿帮忙。 * 目送热心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现在就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一个毫无背景的坐台小姐,原本不至于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贺星原知道,今晚的意外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 朱娆一开始找上他,是认为在针对他婶婶和堂哥这件事上,和他存在共同利益。可他在金越的态度,却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打算自己动手。 贺星原明白这一点,所以跟计程车司机提前打过招呼,监视了朱娆的动向。只是当时看林深青和傅宵在一起,赌了口莫名其妙的气,对她少了句提醒,又以为她会在酒店流连整夜,放松了警惕,导致发现不对劲时晚了一些。 林深青有个问题没想通:“可你叔叔都不在了,她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搞垮我婶婶和堂哥,才有机会分金汤水。” 虽然朱娆一直假惺惺以爱为名,没跟贺星原坦白孩子的事,但她的马脚露得太明显了——真要没有私心,为什么等事故过去近一月了才来? 贺星原一查就发现,根本在于:她前阵子刚检查出了身孕。 林深青捂上耳朵:“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告诉我,你要害我被灭口吗?” “是你非要我解释的……” “你不会随便说几句糊弄我?” 贺星原无话可说,目视前方点点头:“行,怎么都是我错。” 林深青像听不出他讽刺意味似的,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怎么处理这姓朱的?” “你想呢?” “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就不能把她交给警察,我怎么想重要吗?” “这不是也有不闹大的办法么?” 林深青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吧,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搞豪门恩怨,我才不跟着造这个孽。” * 林深青知道前因后果以后,反而对朱娆不那么有所谓了。 倒是贺星原是个狠人,没动孩子,却打了个电话,把事捅到了朱家。 林深青从电话里听出,这是户朴实人家,照朱家父母气到呕血的态度,朱娆当三儿怀上的孩子,绝对留不住。 这叫什么来着?借刀杀人? 她突然觉得,这个弟弟真不好惹。 林深青喝了酒不能开车,解决完事情后,跟贺星原对调了座位。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无话。她想着人家累死累活一晚上,炮没打成反遭狗血淋头一顿,也是委屈,在家门口下车后,看他没有跟来的意思,主动说:“跟我进去处理手伤。” “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她剜他一眼,“男人的手是要干大事的,能随随便便对待吗?” “……” 贺星原现在听她说什么都往歪处想,他心烦意乱,留下一句“我去还车”就踩下了油门,没想到刚开出几米,就听后边传来林深青凄厉的惨叫。 贺星原猛一脚刹车,解了安全带冲下去。 林深青“花容失色”地跑到他跟前,死死拽住他衣服,另一只手指着电子门边未拆封的快递箱:“有炸|弹呀!” “……”神他妈有炸|弹。 贺星原差点跳停的心脏缓缓回过劲,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么大个人了,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没点分寸?” 林深青毫无愧色:“谁叫你走那么快,跟我回趟家怎么了啊?” 他脸色铁青地点点头,拿起快递箱,指着电子门:“行,开门,赶紧的。” “?” “进去拆炸|弹。” 林深青“哦”一声,开了门。 贺星原带着怒气进到客厅,狠狠砸下箱子,徒手拆封条。 撕拉两下开了封,他忽然脸色一变,顿在了原地。 林深青看他这骇人的表情,躲在鞋柜后边,蹲下来抱住了头:“怎么了?真是炸|弹吗?” 10.10 10 贺星原注视了箱内物件整整十秒,又看了眼箱子上贴着的空白快递单,这才抬起头来:“不是。” “那你这什么鬼表情?”她嗤他一声,起身望过来,“是什么啊?” “没什么。”他把箱子挪到身后,“这快递什么时候送到的?” “没什么你问那么多?” 换了刚才,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可他不发火了,语气都和缓下来,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你要这么小心眼,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玩笑开得越凶,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点点头说:“是,我小心眼,这礼物我给你扔了,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起身上了楼,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最上面,是她被海水泡白,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贺星原也停住了脚步。 狭路相逢,躲不过去,林深青上前问:“徐姨,你在门诊大楼干嘛呢?” 徐姨对她笑笑:“老爷子让我拿了两瓶酒来谢谢主治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来看医生吗?” 这个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爷爷相当亲近,说是保姆,对林深青来讲也算半个长辈。 不好不答,她只得说:“没呢,不是我。”说着扯扯身边的贺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来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着,眼睛却往贺星原手里的挂号单瞟。 林深青头疼,挡了挡:“哎,徐姨,他脸皮薄,您别看了!” 徐姨和贺星原同时一愣。 她压低了声:“得了那种没面子的病,谁想叫人知道呀。” “……” 贺星原瞠目看她,刚要说什么,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头紧蹙地去抓她手。 两人的手背在身后掰扯着较起劲来。 徐姨没发现两人这点小动作,显然不好意思追问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体:“好。” 等人走了,贺星原一把撒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抠疼的手,觑着他:“反正也不做孙女婿,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贺星原黑着脸掉头就走。 林深青小跑几步追上去:“哎你不会真不行吧?” 贺星原咬着牙停步回头:“林深青。” 这么优美的一个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林深青耸耸肩,闭嘴了。 11.11 11 一旦恢复正经,她好像又成了高贵的白天鹅,高跟鞋踩得优优雅雅,蜷曲的焦茶色长发随脚下步子一荡一漾。 走廊上的路人,不论男女都频频侧目于她。 贺星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轻轻一刷,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包括她的职业,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却见她微微一笑,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贺星原被她摸得脑仁发麻,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她颇是遗憾地摇摇头:“唉,还不爱跟我亲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然后准她上了楼。 林深青在楼梯上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就我和陈驰,还有刘敦。” “在么他们?” “估计还没回来。” 贺星原拿钥匙开了门,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他把饭盒搁在自己书桌上,然后跟她说:“你坐我这儿吃吧。” 林深青应了声,眼光却在四处流转:“这么干净。” 她还以为贺星原会让她在门口等上五分钟,把臭袜子脏衣服都塞进床底下才放她进来呢。 贺星原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正拆着饭盒,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 陈驰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还没“喂”上一声,就听那头火急火燎地说:“我跟你说,刘胖那个不长心眼的,在宿舍楼附近碰见老吴,演戏演过头了,说你病得厉害,在宿舍躺着。老吴不放心,非要来看你,现在估计快到了,一会儿看你不在,肯定会给你打电话,你可别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找个安静的角落,就说你在医院……” 贺星原愣了两秒钟。扯谎说去医院了原本没问题,可问题是,他现在就在宿舍。 陈驰的声音炸裂苍穹,一旁林深青也听得一清二楚,问他:“现在出去来得及吗?” 贺星原还没答,就听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薅薅头发,用行动表示来不及了,然后飞身一跃上了床铺,一把拉上不透明的遮光床帘。 林深青迅速跟着钻了进去。 贺星原:“……” 她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房门被打开,吴德的声音传进来:“星原啊,身体还好吗?” 贺星原没时间跟林深青交涉了,隔着床帘,掐着鼻子答:“吴老师,我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刘敦傻了眼,差点喊出“你怎么会在宿舍”。 吴德走进来看了看他桌上的盒饭:“同学给你带饭了?” “嗯。” “那你赶紧起来趁热吃,老师也回去了。” “好,我马上就起。” 贺星原正准备模拟出一点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忽然听见刘敦说:“老师您这就走啦?不参观参观咱们宿舍嘛!” 贺星原:“……” 林深青忍笑。 “老师还有论文要批,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那不行,您这来都来了,我得给您倒杯茶喝。” 贺星原:“……” 林深青的笑声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贺星原一把捂住她嘴,眼神警告。 外边刘敦给吴德倒了杯茶,然后朝贺星原的床铺走过来:“星原你赶紧起来啊。”说着要来拉他床帘。 贺星原一手把林深青往被褥里摁,一手去挡他:“我没穿衣服,等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深青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鼻子,给他制造鼻音。 配合完美。 “大老爷们臊什么啊。”刘敦说了这么一句,走开去了。 怕他再来拉床帘,贺星原死死裹着林深青一动不敢动,直到刘敦客客气气送吴德下楼去,才吁出一口气。 结果一低头,就见林深青在他怀里不嫌事儿大地笑。 他咬着牙开始跟她算账:“照顾弟弟的姐姐,不去打水、拧毛巾,到床上来干什么?” 林深青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对了呢?” “?” 她看了眼仍旧紧紧圈着她的那双手臂:“人都走了,弟弟还这么自然地抱着姐姐呢。” “……”贺星原立刻松了手。 可这还没完。 她接着笑,接着说:“而且……弟弟的心跳为什么比刚才还快啊?” 贺星原屏息看着她,在一声声越跳越响,怎么也压不慢的心跳声里,忽然失去了一切否认的言语。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可能是……彻底完了。 12.12 12 送林深青到家,让她把他放出黑名单以后,贺星原游魂一样回了宿舍,挤开一左一右杵在门口看戏的陈驰和刘敦,垂头弓背地坐在了书桌前。 陈驰走过来:“你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贺星原认命地点点头:“闻到了。”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陈驰说:“不行,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我们科罗医生前阵子成立了一个PTSD的项目研究小组,你的症状比较典型,作为病例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么意思,要拿我去做实验么?” 他笑着摇头:“只是跟踪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当小白鼠。” 何钰松倒也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没关系,我会替你拒绝罗医生的。”说完朝门外看了眼,“贺先生呢?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林深青自动退避,让贺星原进了门。 何钰松把她拒绝药物治疗的态度说明了一下,然后说:“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比较复杂多变的病种,可能并发其他类似焦虑、抑郁的病症,现阶段强迫她吃药也许适得其反,我建议一步步来,从她能接受的方式开始。” “但关于她不肯接受药物治疗的原因,如果你能够了解到,最好尽快反馈给我。” 贺星原点头说“好”,接走了林深青。从门诊大楼出来以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看不出异常。 他开着车问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她语出惊人:“那种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减退,没高潮了怎么办?” “……”贺星原差点没拿稳方向盘。 为了完成何钰松的叮嘱,他选择正面刚,把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看待,过了会儿问:“你最近……有这个需求吗?” 林深青答得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贺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开到白麓湾,让她先下车回家休息,然后去附近买晚饭。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顾,罗列了一大堆菜单,连佛跳墙这种繁琐到极致的菜都点上了。 贺星原用最快的速度买齐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湾也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知道她因为失眠食欲减退,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不晓得她又搞什么鬼。 电子门在三天前就输入了他的指纹。他直接进了客厅,发现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觉,放轻了脚步上楼。 结果就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有掺杂在里面的微弱哭声。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门:“怎么了?” 没人应答,但水声和哭声都没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还是没答。他尝试拧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贺星原有那么一瞬大脑急剧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门的力道:“你开门,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林深青还是不应。 他等了等,刚要转头去找开|锁工具,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林深青没在哭了,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间的莲蓬头被开到最大,但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她的意图,好像只是想拿水声掩盖哭声。 贺星原知道她为什么要用佛跳墙支开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迫,他突然觉得喘个气都很费劲。 默了默,他挤进浴室把水关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林深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她拉进卧室,让她坐在床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放轻声问:“为什么哭?是因为刚才在医院拿到的确诊报告吗?” 这个角度,林深青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会不会也被抓进精神病院?” 她一双眼肿得像核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出的话也离谱得好像未经思考。 可是一个“也”字,却让贺星原把一切线索都串连了起来。 她为什么抗拒心理医生,为什么不肯吃药。 “不会,当然不会。你很快就会好,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他看着她,“你告诉我,谁进了精神病院?” “我妈妈。” 他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我读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跟妈妈在新爸爸家里吗?” 她点点头。 “那妈妈为什么进精神病院?” “因为她疯了。”她毫无情绪地说,“她在半夜掐我的脖子,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跟生我的爸爸结婚。” “她还说,她跟新爸爸出轨,不是她的错,这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没有男人会不对她动心。她说我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被很多男人上……” 贺星原怔在原地。 林深青轻轻眨着眼睛:“我觉得不对,男人想上我是男人的事,为什么我一定要答应?我不要那些看我一眼就想上我的男人,我觉得很恶心。” 贺星原从没想过会听见这样的原因。 从没想过,她对他所谓的征服欲,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她不是非要全世界的人都爱她,她只是在固执地寻找那些不会轻易爱她的人,渴望从他们身上汲取她认为的,干净的爱。 “我明明已经跟她不一样了。”她疑惑地说,“可是为什么现在,我要像她一样看心理医生,像她一样吃大把大把的药丸,像她一样哪儿都不能去,只好每天待在家里,那最后,我会不会也……” “没有最后。”他起身把她抱进怀里,“不会有那种最后。你不喜欢吃药,我们就不吃药,我会按医生说的办法治好你的。治好了以后,你不怕上天下海了,我带你坐飞机,坐轮船,南极北极,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林深青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贺星原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 她攥着他的衣摆泪流满面,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贺星原伸手去抚她的头发:“为什么不出声?” 她摇摇头,示意不想。 他开始笑,开始揉她的脑袋:“那以后想哭出声的话,随便哭就行了,不用躲进浴室,也不用开水,反正你家电子门只输了我的指纹,你还有什么样子没给我见过?” 她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睛却笑了:“动情的样子。” “……” 贺星原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因为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往那样气急跳脚,那样急于逃离暧昧的现场。 他心里居然在想,那就哪天见一见吧。 哪天见一见,他也许就可以回答室友的问题,告诉他们——不叫姐姐了,叫嫂子吧。 沉默良久后,他点了点头:“嗯,以后应该会见的。” 她笑着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你听话治病,病情有进步的时候。” 林深青“嘁”了一声:“贺小公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值得我为了你乖乖听话吧?” “有没有这么大魅力,你不是应该知道么?” “……” 林深青记起了酒店那夜摸到的东西有多大。 他是在指这个吗? 她愣了愣,奇怪地想,是她弱鸡了,还是对手升级了,这人怎么突然有点……叫她招架不住了。 13.13 13 林深青结束了最后的清闲日子。 何钰松给的治疗方案提到了放松疗法和运动疗法,并且举例了能够将这两种疗法完美融合的方式——瑜伽。 贺星原第二天就给她报了个瑜伽班。 林深青并不喜欢运动,尤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钱,却非要报个多人瑜伽班,跟一群女人一起对着镜子拗高难度pose。 上完第一堂课,她就跟贺星原提出了这一点:“工作日下午来上课的,不是闲得慌的大学生小姑娘,就是在家没事干的老大妈,一到课间,一半在我耳边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哪个色号的口红,一半问我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坐在副驾驶座嚼着口香糖,摊摊手:“我是要治病,又不是搞联谊,为什么不报一对一的课?你要是零花钱不够,问我要啊。” 贺星原打着方向盘笑:“不是挺可爱的么?” “你说谁?” “小姑娘和老大妈。” 林深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贺星原看看她:“你看她们练瑜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柔韧性有多差吗?” 她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一个插班生,跟老学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不说她们,我们学院女生身体素质也都很好,一字马、下腰后翻随手就来,你行吗?” “我能喝三斤白酒,你的女同学们行么?”她无所谓地笑着,“术业有专攻,我不吃激将法。” 贺星原有点为难:“你非要我说下去?” 她看着他,等他说。 “靠一字马和下腰后翻能做的,喝酒管用么?” 林深青愣了愣:“你现在是在跟我开黄腔?” 底线之所以叫底线,是因为它其实只有那么细细一根,一次越界,就会再有无数次越界。 或者后来的这些,都已经不能称之为越界。 贺星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林深青被气笑:“你等着,等我给你劈出个花来。” 看着半分钟前还在说“不吃激将法”的人,贺星原笑着踩下一脚油门。 他想,难怪有人说,不那么聪明的女人反而比较可爱。 * 林深青“忍辱负重”地上了一礼拜瑜伽课。 一礼拜后,她在家里那面全身镜前给自己拍了张照,发给贺星原。 贺星原给她的消息设了特殊震动音,所以即便在上吴德的课,也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查看。 结果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屏幕上,林深青穿着半身背心和只遮到大腿根的热裤,拧着纤细的腰肢劈了个一字马。 他不知不觉盯着照片看了太久,忽然听见讲台上吴德说:“刘敦,看看你左手边那位同学瞧什么瞧这么认真。” 贺星原立刻抬头,但快不过刘敦已经瞄见了他的手机屏幕,并大声宣告:“老师,他在看黄片。” “……” 满堂大笑。 贺星原一手锁屏,一手盖上他后脑勺,把他头往桌上摁,切齿道:“找抽?” “干什么呢?”吴德一声低叱,给了贺星原一个警告的眼神,敲着黑板,“上来解题!” 贺星原拿着课本走上讲台,一直到下课,才有机会重新翻开手机。 这个时候林深青已经发飙了。 三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前:「你们学院女同学在给你表演下腰?」 十分钟前:「还是忙着做|爱呢?」 五分钟前:「够持久的啊。」 一分钟前:「呵呵。」 贺星原显然低估了女人的想象力,在教室门口翻消息翻得目瞪口呆,直接把自己课程表的截图发了过去。 林深青:「哦,翘了课在做|爱?」 贺星原:「……」 他把课本扔到陈驰怀里:“帮我拿回宿舍。”说着转头就走。 “哎你去哪啊,还有节马原课呢!”陈驰在身后喊他。 他边跑边回头:“不上了,都说是马原了,马克思还能不原谅我吗?” 航大离白麓湾不远,贺星原到得很快,开门就见林深青站在岛台前调酒。 他换了鞋走过去,拿起她面前调好的酒,加了几块冰块到里头,晃了晃当水一样喝尽,然后说:“你别喝。” “我胃好了。” “好了也不行,咖啡、浓茶、烟酒,都不能碰。” 林深青耸耸肩不置可否,开始整理岛台上的瓶瓶罐罐,把他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放回杯架。 好像她早料到他会赶来,在这儿调了半天的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收拾完,她在沙发盘腿坐下,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频道,说:“好无聊。” 贺星原知道她无聊了。 他本来就不认为她会误会什么,看到那些找茬的消息,他就晓得,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所以他赶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那你想做什么?” 林深青显然没什么主意。 PTSD患者有条症状,是对很多原本喜欢的事物失去兴趣。 林深青并没有到完全无法工作的地步,休假至今,主要是对酿酒提不起劲。 没办法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却又渴望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 贺星原提议:“游泳怎么样?” 她脑子里的弦“嗡”地一震,一瞬麻到全身。 何钰松的治疗方案里,放松和运动都只是基础,最核心的一项叫暴露疗法。 通俗地说,就是让患者直面自己最恐惧的场景,通过努力克服它。 林深青害怕大海,害怕到听见海浪声,看见大海的照片,甚至光是想象自己置身在海洋中,都会产生焦虑的生理反应。 贺星原继续说:“不去海边,就在游泳馆。” 她摇摇头,泳池的颜色跟大海太像了。 他晃晃手机,屏幕里是她刚才的自拍照:“我觉得你穿泳衣应该更好看。” 她眼尾一挑:“在家就可以穿给你看啊。” 他点点头:“那去挑一身。” 林深青领他到衣帽间,翻出了满柜子的泳装,都是花色各异的比基尼。 贺星原想,如果不是之前,她向他袒露了心扉,他真的认为她应该是个满世界飞行,四处留情的女人。 他指着一身黑色的说:“这个吧。” “男人的审美好像都差不多。”她觑他一眼,拿了去浴室换。 贺星原在门外等了她足足十分钟,还不见她出来。 但他没有催促。 直到二十分钟过去,门才被打开。林深青没有光穿三点式,在外面套了件镂空的蕾丝罩衫。 她在他面前拨弄着头发,不情不愿地说:“算了,换都换好了,走吧。” 贺星原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下楼,指着茶几上的车钥匙说:“我喝了酒,你来。” 林深青站在客厅深呼吸三次,拿起车钥匙出去。 贺星原帮她设了导航,目的地是一个距离白麓湾二十分钟车程的游泳馆,但她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焦虑让她的车速全程没有超过五十码。 然而当她站在泳池边时,又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多余了。 她疑惑地指着清澈见底的池子问:“这池壁的瓷砖怎么不是蓝色的?” “本来就有很多池壁是白色的。”贺星原解释,“泳池之所以看起来是蓝色的,是因为水里加了化学药剂。” “那这池子?” “我叫人换了新水,你就当它是个大浴缸吧。” 林深青一脸“佩服佩服”的表情。 这么大个池子,抽水六个钟头,注水三个钟头,敢情他是早就盘算好了。换水,包场,不止有闲,而且有钱。 她摇着头感慨:“真奢侈。环保懂么?你这是浪费水资源。” “这些水可以再利用,”贺星原有点头疼,“你读酿酒工程,化学不是应该不错么?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贺星原不再跟她纠结水的问题,让她先在岸上适应适应,然后去换了身衣服。 等一回来,就看她直勾勾盯着他的人鱼线说:“叫我把这儿当浴缸,又脱这么干净,是要跟我共浴么?” 不脱干净,难道还穿个紧身T恤吗? “那你就当是吧。”他笑得无奈,率先下水试了试水温,然后朝她招手,“来。” 林深青蹲在池边不动,看着他说:“下来有没有奖励?” “干什么?” “摸一下腹肌。” “……”他朝她伸出手,“下来再说。” 林深青把手递给了他,借着他的力轻轻跳下去,水花溅起的瞬间,双脚也触到了实地。 这里是一米深的浅水区。 他牢牢扶稳她,问:“冷不冷?” 她摇头。 “那走走?” 她点点头。 她话变少了,就是又开始焦虑了。 贺星原面对着她,自己倒着走,牵着她一双手,领她慢慢向前:“害怕的过程就是康复的过程,你现在越焦虑,越说明病情在好转。” 她点点头,视线一直朝下,垂眼看自己的脚。 走到一米三左右的区域,林深青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贺星原牵着她掉转方向,原路返回。 来来回回几遍过后,他站在一米三的分界线问她:“继续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 贺星原拉着她继续往前,看水线没过她脖颈时,她的脸色泛了白。 他说:“还行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闭着眼作深呼吸,看起来有点费劲。 贺星原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要么你摸摸?” 她被他牵引着,去触摸他凹凸有致的腹肌。因为闭着眼睛,指尖传来的触感格外清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每一丝纹理,以及那些肌理因为他的呼吸而浅浅变化的过程。 林深青转移了注意力,终于说出话来:“你花了这么大价钱,其实是来色|诱我的吧……” 看着她玉白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小腹一点点滑移,贺星原的喉结不停地吞咽滚动。 如果她睁开眼,就该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是谁在色|诱谁了。 林深青的手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自发地朝下走去。 贺星原在燃眉关头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翻了个面,推着她朝浅水区走。 她猝不及防睁开眼:“干嘛呀你?” 贺星原不说话,浑身紧绷,骨骼震颤。 林深青回过头:“你抖什么?” 他把她的脸转回去,拿手蒙上她的眼睛,下巴搁在她湿润的发顶,无力地蹭了蹭,声色低哑地说:“你这个病会传染,我好像也怕水了……” 14.14 14 从游泳馆回来的当晚,贺星原做了个肾上腺素狂飙的梦。 梦里水汽氤氲,玉瓷一样的雪白肌肤晃着他的眼。他在水火交融里彻底失控,豁了命地放肆掠夺。 即将攀上顶峰之际,一阵震动把他从梦中人身上生拉硬拽起来。 他满头大汗,在黑暗中喘着粗气,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 贺星原盯着来电显示,像盯着一切罪孽的根源,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羞耻之余,还掺杂了一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心情。 他接通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睡了啊?”那头传来林深青压低了的声音。 他翻开手机确认时间,把脸闷进枕头:“凌晨四点……我不睡觉,做神仙?” 林深青“哦”了声;“那现在是继续睡,还是起来做神仙?” 听见上铺翻身的响动,他默了默,轻手轻脚下了床:“等我五分钟,先挂了。” 贺星原套上卫衣和长裤,就着凉水洗了把脸,拉开阳台门,出去给她回电话。 林深青刻意放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了?” 他“嗯”了声:“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你旁边有人?” “我这不是为了应景么?” “应什么景?” “你不觉得现在有种偷情的气氛?” “……” 贺星原站在阳台,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初秋时节的萧瑟凉风,擤了下鼻子:“哦。” 是有点。 电话里没了声音,片刻后,他问:“睡不着么?” “睡醒了。” “又做噩梦?” 林深青点点头,记起他看不见,又多应了句。 但她没有说,这次的梦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人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有一双手把她从汹涌的波涛里拉了出来。 然后云破日出,阴霾散尽,她看见渔民的船只热闹地往来,海鸟从眼前掠过,飞向高远的天空。 所以她又补充:“也不算噩梦,结局是好的。” “那怎么不再睡一觉?” 她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不挂了我电话去睡觉?” 贺星原没答。 林深青笑着“嘁”了声:“睡了。” “你睡。” “你不睡么?” 贺星原把裤脚往下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脚踝,缩起肩膀趴在栏杆上:“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林深青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句“有钱真好”就合上了眼,再醒来是早上八点,查了下通话记录,发现贺星原五点多才挂电话。 刚要下床,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傅宵”。 金越那场酒会过后,他就出了个跨国差,今天才回西城。 林深青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又叫你闲了一个多礼拜,我这是当老板呢,还是当菩萨呢。” “有气快放。” 傅宵咳了一声:“那个……后天下午有个局,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局?” “赛车。” 林深青质疑:“这也是工作内容?” “可不是,现在的商业竞争太激烈了,比资本,比人才不够,还要比特技。” “扯淡,不去。” “小祖宗,用不着你怎么。你就在俱乐部看台上,做道艳压全场的风景线不行?” 林深青还要说“不”,出口忽然一顿:“哪个俱乐部?” 傅宵报了个地址。 她轻轻“啊”了声,思考片刻改了主意:“我人到就行了是吧?” “对,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要,”她笑起来,“我自己过来。” * 后天下午,林深青翘掉瑜伽课,约了贺星原,要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再带她坐一次赛车的承诺。 贺星原开着她的车往俱乐部去,问她:“为什么非要今天?” 他说话带了点鼻音,林深青问:“感冒了啊?” “有点。” 她叹口气,念起了上次跟宿管阿姨讲过的台词:“你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说着抬手去摸他脑袋。 贺星原偏头躲开。 林深青不满地觑他:“腹肌都摸了,头不能碰?” 他皱皱眉:“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 贺星原很久没出声,等过了两个路口,才不太爽利地解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很快转移话题,“瑜伽课只许翘这么一天。” “知道,特殊情况嘛。”林深青也没打算瞒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你看,老板安排的工作不能不上心,可我一个人当花瓶多无趣。” “所以再找个瓶陪你?” 林深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希望这只瓶别灌了满瓶的醋回去。” 贺星原沉默着把车开到俱乐部,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傅宵。 注意到林深青,他的嘴角刚扯起,又迅速耷拉下。 似乎是因为贺星原。 傅宵上前来,好气又好笑:“死丫头,我叫你来,你带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手一摊:“你说只要我人到就行了啊。” 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碎她车前灯,克制地说:“来,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过去几步,抱臂看他:“您又有什么厥词要放?” “厥词是这么用的吗?”傅宵“呸”一声,“我跟你说,这事是这么回事,前天我一出机场,车就被金越那姓赵的孙子追尾了……” 他说的是一年前追求过林深青的那个赵曲风,上次酒会做东的。 林深青点点头:“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啊。” “缘他娘的分,他这是蓄意挑衅!” “你们什么时候结了仇么?” “这得问你,上回在金越,不是你叫我陪你演戏,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你?那孙子八成是听见了,以为咱俩来真的,朝我开炮呢。” “哦,”林深青深表惋惜,“那真是对不住你。” “所以今天,那孙子又组了个赛车局搞我。” “那你不来不就完了?”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屁大点事,我当缩头乌龟,传出去像话么?” “可你一把老骨头又赛不过人家,来了不是更丢面子?” 傅宵冷哼:“老子赛车赢不过他,赛女人不行?” 林深青明白了,叹息一声:“你不早说?” “对,要是早说,你就不会带个男人来砸我场……” “我就不会来了。”林深青接上。 傅宵噎住,看了眼她身后,靠着车门抽烟的贺星原:“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呵呵笑着:“我左手挽你,右手挽他,咱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贺星原掐灭烟头过来:“傅总是没女人了么?” 傅宵一愣:“你都听得到?” 林深青遗憾地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借这一步说话有意思吗?”又转头跟贺星原说,“这不,找不着比我更好的了。” 贺星原笑了笑,看向傅宵:“我也找不着更好的了,怎么办?” 林深青嗅了嗅空气里的火|药味,拉开两人:“等会儿,稍安勿躁,我来安排,我来安排……”说着抄起手机就是一通电话,“苏老板,江湖救个急。” * 倒不是傅宵真没带得出手的女人了,只是凡事讲个因果,因谁起,自然由谁结果,所以林深青才揽了这事。 苏滟到的时候,林深青正坐在俱乐部的咖啡厅,听一左一右两个瘟神聊天。 两个瘟神没有黑着脸,反而非常友好地杯碰杯,从金融危机聊到贸易战,再说到酒店业的发展趋势。 好像刚才的火|药味,全是林深青的错觉。 她听得昏昏欲睡,奇怪贺星原一个开飞机的,怎么哪句都能接上话,而且一边响应傅宵,一边还能在她准备抿上一口咖啡的紧要关头,及时拨开她的手。 那手势,就像搡开一只来偷食的仓鼠。 第三次,她怒了:“有意思么?叫我听你们讲天书,还不许我提个神了?” 苏滟就是在这节骨眼进来的,人未到声先至:“呀,这是个什么场面?” “三缺一的场面。”林深青说,“来,要跟哪个庄家,随你挑。” 苏滟看看傅宵,又看看贺星原,最后跟林深青说:“跟你成么?他们聊天,我大概也听不懂。” 要说林深青怎么会找苏滟呢,就因为这女人长得美还会做人,瞧瞧这四两拨千斤的手腕,一句话维护了世界和平。 林深青拍板说好。四人一起进了赛车场,她和苏滟在后,贺星原和傅宵在前。 赵曲风已经在场子里了,跟几个朋友有说有笑,一看傅宵,迎了上来:“哟,我说傅总怎么来迟了,原来拖家带口呢?” 傅宵不接茬,跟他介绍贺星原:“香庭的贺小公子,贺星原。”又跟贺星原讲,“金越的小赵总,赵曲风。” 赵曲风脸色微微一变,又拿笑掩饰了这点不自然:“我当贺小公子不参与咱们商圈俗事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跟傅宵一样不接这种挑衅的梗。 赵曲风不太舒爽了,非要找他茬,下巴点点他身后的苏滟:“贺小公子抛家弃业,原来是在大陆忙着谈女朋友?” 林深青听见这话记起来了,金越和香庭是业内对家,今天不管她当不当这红颜祸水,赵曲风跟贺星原都得怼上。 没差。 她幽幽叹了口气。贺星原大概也是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不再避让:“是,不过小赵总指错人了。” 赵曲风愣了愣,见傅宵没表态,不知想到了哪去,呲着嘴对林深青别有深意地笑。 那眼神,脏得是个男人都瞧得懂。 傅宵和贺星原的脸同时黑了。 傅宵先开口:“小赵总看着挺清闲,挑好车了么?” “没呢,这不等你吗?”又看看贺星原,“一起?” 贺星原不动声色:“好。” 三人离开赛道,去换赛车服。林深青跟苏滟坐上看台,摇着头说:“不是我说,我最讨厌这种狗血玛丽苏的剧情。” “那是因为你是女主角,”苏滟感慨,“我们观众还是挺喜闻乐见的。” 两人侃了会儿,远远看见三个男人回来了,整整齐齐的三身劲装,一个个勾着头盔在底下挑车。 这场面,说内心毫无波动吧,真不能。换了哪个女人都不能。 苏滟热血狂涌,不嫌事大地推推林深青:“猜谁赢?下个注。” “下什么注?” “你说呢?” 林深青笑了。 这一笑,刚巧撞上贺星原望过来的眼神。 林深青觉得,大概是这一瞬,金色的艳阳恰好笼罩了整个赛场,舒爽的凉风恰好徐徐吹过,空气里恰好飘来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不知名花香。 一切都是那么恰好,恰好到,如果此刻不做点什么,会有点对不住老天安排的剧本。 鬼使神差似的,她站了起来,朝不远处的人叫了一声:“贺星原。” 贺星原抬起头,眼色疑问。 她在栏杆边向他招手:“上来一下。” 他搁下头盔,三两步过来,轻轻松松跃上看台,隔着栏杆跟她面对面平视:“怎么了?” 林深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笑着说:“下个注。” 说完不等他反应,微微偏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个吻。 贺星原抓着栏杆的手却差点滑下去。 四面应该是死寂一片了。至少在贺星原看来是的。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停了。他怔怔盯着她从眼角蔓延到眼尾的笑意,还有那对饱满娇艳的唇瓣,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作出那个决定的。 良久后,他提醒她:“我感冒了。” 结果当然换来林深青一惯的招摇说辞:“那又怎么?” 贺星原点点头:“那……” “?” “注再下大一点。” 他一手握着栏杆,一手轻轻扶上她细嫩的后颈,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林深青“呀”了一声。 糟了,赌大了。 15.15 15 这个吻毫无章法, 与其说是吻, 不如说是贺星原在拿嘴磨蹭她。 但世间情人千万种交流的方法,偏又真数耳鬓厮磨最撩人,用不着技巧, 滚烫的呼吸辗转来去,便激起人层层战栗。 两人谁都没有闭眼。 贺星原每啄一下都停顿稍顷, 观察她的反应。林深青一瞬不眨地望着他,享受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意外地喜欢这样试探式的亲吻, 光天化日下,刺激得人毛孔根根分明竖立, 以至于她忍不住反吮了一口。 贺星原喉头一震,放开了揪着她咬。 看着她眼角美不胜收的风情,他觉得过去所有的挣扎都值当了。 分开的时候,林深青勾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你这个眼神,让我觉得你现在可以为我拼命。” 贺星原毫不掩饰地笑:“谁说不是呢?” 目睹全过程的苏滟“哇哦”了一声。 贺星原把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林深青保管,然后转身跳下栏杆。 林深青坐回苏滟身边, 问:“怎么?” “我直觉你俩那方面特别契合。” “什么道理?” “在旁观者注目下接吻不难, 但毫无心理障碍, 而且反而更加兴奋的就少见了, 这说明你俩骨子里都爱找刺激。”苏滟解释, “你看着啊,我要组齐百家姓才能做完的, 你和他就够了。” 林深青望着贺星原的背影, 笑着说了句:“哦, 是么?” 女人们谈论着私密话题,男人们已经各就各位。 大概是因为F1赛车专业性比较强,拿来竞赛危险系数太高,起点处都是寻常的超跑。 林深青辨认了下,贺星原那辆珊瑚红的,是被誉为“超跑之王”的赛麟S7,赵曲风那辆白的,是有“战神”之称的尼桑GTR,傅宵选了黑色的保时捷911。 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蓝车,里边坐了赵曲风的朋友。 林深青这个外行人都看出了这是什么招数。 她摇摇头:“狗改不了吃屎。” 黑白格纹的指挥旗落下,四辆车快如离弦之箭,齐齐越线,发动机轰鸣震天。 赵曲风敢拿赛车挑傅宵,本身技术确实过硬,加上尼桑起步速度占优,这一下弹射而出,立刻一马当先。 其余三辆并驾齐驱,在直道前段不分先后。 赛车这事跟赛跑一样,性能相当的情况下,要在直道较个伯仲几乎不可能,超车只靠弯道。 而整圈赛道一共三个弯道。 也就是说,后面的人要超过赵曲风,只有三次机会。 第一个弯道,贺星原咬着赵曲风车屁股按兵不动,倒是傅宵尝试了一次超车,只不过半道被蓝车挤开了。 到了第二个,他故技重施,档位换得气势汹汹,等蓝车再次挤过来,方向盘一打拐了个弯。 蓝车猝不及防,只得跟着打方向,错失最短路径后被甩落一大截,眼看败局已定,干脆停了车。 与之“同归于尽”的傅宵也踩了刹车,按下车窗,回头跟人家友好地挥了挥手。 林深青一笑:“原来是狗咬狗。” 赛道上只剩了贺星原和赵曲风。 两人油门一脚一脚地轰,一红一白几乎抹成两道闪影。 第三个弯道已经近在眼前。 赵曲风明显感到了压力,在直道上就开始不停观察后方,但贺星原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入弯才开始换挡。 内侧入弯是最常规的超车技巧,赵曲风还以为他多大能耐呢,看到这里松懈下来,瞅准他意图切入的点位,提前打方向盘抢占先机。 但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明明已经看见他抢进的动作,贺星原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加速朝这里疾驰而来。这个速度,如果谁也不让步,不出五秒,两车必将相撞。 赵曲风瞳仁骤然一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脚刹车猛然制动。 与此同时,火红的赛麟擦着他的尼桑过了弯,一路不带减速地冲向终点。 赵曲风一张嘴张成核桃大,脸色煞白地低喃:“疯了,真是疯了……” 看台上,林深青吹了声悠长响亮的口哨,钻下栏杆朝终点走去。 贺星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摘掉头盔在那里等她。 她高高抛着手里深青色的烟盒,人没到就扬声问:“贺小公子,来根烟么?” 他笑着反问:“你点么?” 林深青夹了根烟递到他嘴边,拿起他的打火机,一手打着,一手拢火挡风。 贺星原低下头来凑火。 烟点着了,她收起打火机,看了眼烟盒上“深青”二字,倚着车门问:“这烟好抽吗?” 他点点头。 “我试试。”她说。 “不行。” “一口。” 林深青两指一夹,抽走了他嘴里的烟。 贺星原起先要拦,又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停住了,眼看她叼着那截烟吸了一口,然后皱皱鼻子咳了两声,说:“带劲,跟它名儿一样带劲。” 贺星原把烟拿回来咬进嘴里,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看台上,苏滟瞧这两人瞧得直摇头,转过眼,看见傅宵从楼梯上来了,在她隔壁位子坐下,说:“苏小姐摇什么头?” “感慨那俩真是一路人呢。”她指指林深青和贺星原,“要换了一般女人,看完刚才那场比赛就该梨花带雨地骂男人‘还要不要命了’,这一对倒好,一个不闻不问,一个不痛不痒,居然凑一块抽起烟来……” 傅宵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笑笑没说话。 苏滟偏头看他:“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傅总今天这可是真君子啊。” 傅宵“啧”了一声,掸掸衣襟:“可不光是今天啊。” * 回家路上,贺星原给林深青买了盒预防感冒的板蓝根,叮嘱她好好喝了,然后赶回学校上晚课。 林深青喝了一包,又泡了个热水澡,第二天安然无恙,倒是一早接到了苏滟的电话,说陈驰托她来打声招呼,贺星原生病了,在宿舍躺着呢。 她心说谎话果真不能瞎扯,这下通通应验了,给贺星原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刘敦接的:“啊,您好,是姐……嫂?” “姐嫂”是什么时尚的称呼?听起来挺有派头。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问刘敦:“怎么回事呀他?” “哎,前几天半夜不知发哪门子疯,在阳台吹了一个多钟头冷风,昨天发着低烧呢,又跟人跑去赛车,这么瞎折腾能不病倒么?现在吃了退烧药,睡着了,叫他起来吃个饭也不应。” 林深青心里哎哟一声,心道完了,撩急了,真把人撩得死心塌地了。 她说:“你们宿舍现在让不让进啊?” “您要过来?我和陈驰再过半个钟头去上课,您要是赶得及,我下来接您。” “成呀,就半个钟头后。” 林深青也没化妆,随便拾掇两下,捎了份早饭就出了门,结果还是因为早高峰晚了十分钟。 刘敦在宿舍底下等得心急如焚,把她领进楼后一溜烟奔去上课。 林深青在他身后嘱咐:“给我们星原请个病假啊。” 看他比个了“OK”的手势,她拿着钥匙上了楼,进到宿舍发现里面一片昏暗。 贺星原听见开门响动,烦躁地翻了个身,扯着被子把脸盖进去,闷声道:“再忘拿东西老子要杀人了!” 林深青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笑着走到他床边,拨开他的帐子:“奶凶奶凶的,要杀谁呀?” 贺星原一愣,从被窝里伸出头来。 她提着保温瓶给他看:“吃点早饭,有力气了再杀?” 他晃晃发沉的脑袋,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这同样一句话,放在昨天之前是调情,放在昨天之后,就叫人不是滋味了。 贺星原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怔,拐了个弯提醒她:“你没感冒吧?” 林深青摇摇头:“你那板蓝根跟避孕药似的,很有用啊。” “……” 这么说倒也没错,都是做了点什么,事后又吃药预防点什么。 贺星原掀开被子下了床。 林深青转过身,旋开保温瓶的盖子,刚要催促他赶紧刷牙,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圈住了腰。 滚烫滚烫的,力道还很大。 她扭过头:“你是发烧还是发情呢?” 贺星原把下巴抵在她肩窝,轻轻蹭了蹭,然后才松了手,把灯打开,一言不发地去刷牙洗漱。 林深青看他喝下一碗粥,又满脸困倦地重新爬回了床铺。 她把灯关了,眼见宿舍再次陷入昏暗,也犯起困来,打了个哈欠,指着他对头的空床铺问:“给我躺躺啊。” “没垫被,很硬的。”他提醒她,“你要觉得板蓝根管用,上我这儿来。” 林深青摊摊手:“我怕你比这床板更硬。” 他看起来有点苦恼,无奈地说:“现在不会。” “怎么个意思?我这天生丽质的,还非得化了妆才能勾起人食欲?” “不是,”他把脸掩进被窝,闷了会儿说,“是我生病了‘起不来’……” 林深青笑倒在床边。 贺星原听她笑了半天还不停,听出火气来了,伸手一拽,把她拎了上来:“你再笑。” 她两只高跟鞋都滑出去落了地,还不消停:“笑又怎么?” 他从背后死死勒抱着她:“你别趁人之危。” “不趁人之危难道迎难而上?我又不傻。” 贺星原又困又累,嘴巴鼻子都埋进她头发里,认输了:“我现在说不过你,你让我睡一觉……” 林深青不闹他了,低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突然想到什么,说:“欸我以前有个弟弟,跟我闹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抱我。” 贺星原手一僵。 16.16 16 林深青好像自顾自在回忆什么, 并没有察觉这点细微变化。 贺星原的手虚虚揽在她腰际, 动作间少了点底气。 他困意消去一半,在她身后轻声问:“什么弟弟,跟你很亲吗?” 她点点头:“就跟亲弟弟一样。” “那现在呢?” “早就没联系了。”她应该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所以收敛了嬉笑,“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小时候我们家里条件很一般, 小县城里吃的玩的都比不上大都市,”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日子好了,我特别想请他吃神户的和牛, 意大利的白松露,伊朗的鱼子酱,西班牙的大红虾……” “……” 贺星原把手移到她胃的位置:“你没吃早饭吗?” 她搡开他:“重点不在这些食材,在于地方。” “哦,”贺星原说,“他也许去过了。” “倒也说不定, 他应该……”她“咦”了声, “不对, 还没毕业, 跟你差不多, 念大学呢。” 贺星原撩开她的头发,把扰人的碎发别到她耳后, 好方便看到她的表情:“你会想去找他吗?” “找什么呀, 这不有你了么?” 他在仔细辨别这话的真假, 过了会儿问:“跟他在一个范畴,那我也是弟弟?” 林深青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他:“我会跟弟弟接吻么?” 贺星原的目光有点闪躲。 幸好窗帘拉着,宿舍里暗,她看不清。 林深青又开始唉声叹气,倒带回去,认真思考他刚才的问题:“其实我还记得他的名字,现在有财力了,真要找大概能找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费周章地找着了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啊。我这人吧,随缘,不爱钻牛角尖。” “嗯,”贺星原点点头,“那就随缘吧。” “你不是要睡觉么?”林深青终于记起了这个事。 “那样你会不会很无聊?”他问。 “会比我一个人在家还无聊?” 显然不会。至少旁边有个活人。 “那我睡了。”贺星原觉得被发烧的人抱着应该不舒服,所以在失去意识前松开了她。 但宿舍的床铺就那么丁点大,横躺腿贴腿,侧躺鼻息触鼻息,不管怎样都很亲密。 贺星原过高的体温,不一会儿就让整张蚊帐内成了桑拿房。 大半个钟头后,林深青热得受不住了,爬下床呼吸凉快的空气,结果刚掀开被子,就被贺星原迷迷糊糊拽住了手腕。 她捋捋头发,感叹生活总爱在她身上安排偶像剧,正等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呢,忽然听见一声:“妈……” “?” 林深青难以置信地趴下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再听一次。 “妈,开窗,快开窗……” “……” 她苹果肌一抽,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剥出来,走到阳台拉开了窗,又站回床边,冷冷抱臂看着他。 结果就看他蜷缩成了一团,拱着被子说:“妈,冷,家里好冷……” 林深青差一口气就要喊出“到底要怎样”,又把窗阖上大半,留了一道缝。 谁知他还没完,这回开始喃喃:“不走,不跟爷爷走……” 林深青捂上了耳朵。 贺老爷子不是挺疼这孙子的么,她这是听见了什么豪门秘辛? 她原本不爱管闲账,但一想到这小子之前把她耍得团团转,又觉得不该对他彻底放下戒备,于是一点点凑了过去。 下一瞬,贺星原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 林深青有点僵硬地,缓缓侧过头,对上了他从混沌慢慢过渡到清亮的眼睛。 他看着她手肘撑在他床上,两条腿随时预备后撤的诡异姿势,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你在干什么?” 林深青看了看自己拗出的妖娆曲线:“哦,我练瑜伽呢。” 贺星原倒是不想拆穿她,可又有点好奇,笑着问:“我是不是讲了什么梦话?” “是吗?” “不是吗?”他回想了下,“我好像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她不装了,冷笑:“何止。” 他坐起来,观察她的表情:“还有什么?” “你还叫我……” 贺星原紧张起来。 “……妈。” “哦,”他摸摸后颈,“是梦到了。” 她呵呵一笑:“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的,你妈伺候你可真累。” 贺星原垂了垂眼:“不是。” “?” “我爸妈是因为煤气泄漏过世的。” 林深青傻在了床边。 耳边忽然响起他第一次带她去赛车场时说过的——是该选钱,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当时完全没听懂,她还叫他别学穷人多愁善感。 所以他刚才叫妈妈快开窗的意思是…… 她低低“啊”了一声,头一次有那么点不知所措了。 可是道歉又有点严重。她从没跟人道过歉来着。 林深青复杂的表情泄露了她内心的纠结,贺星原笑着说:“要么抱我一下。” “?” “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她眨眨眼睛,张开手臂,一个毫无感情的,拥抱大自然的姿势。 “算了……”贺星原把她手拨下来,“还是我抱你吧。” 他把她抱进怀里,主动说:“爸妈过世以后,我就被爷爷接走了,从穷人变成富人。第一次走进那座豪宅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旅游景点。”他笑了笑,“菲佣说,我吃第一顿饭手滑打碎的那只碗,足够在我的老家买一个可以取暖的空调。” 林深青记起了傅宵说过的,贺星原的父亲是私生子的事。 她稍稍抬了点眼,看着他的下巴问:“那你爷爷对你不好么?” “好。他跟我爸失散那么多年,刚找着,没缘分团聚就天人永隔了,只好把所有的遗憾弥补在我身上,对我比对贺家其他孩子都好。我是他亲手带到大的。” “那你刚才在梦里说不想跟爷爷走。” 他想了想:“应该是刚开始吧。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他是你爷爷,要带你离开,你愿意跟他走么?” “哦。”林深青点点头,“那你爷爷病逝的时候,你也才读中学,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我叔叔了。” 林深青听到这里真是郁闷。 这人是不是太命途多舛了,他叔叔也过世了啊。 她说:“你叔叔也对你很好吧。”要不他怎么这么上心地查案。 贺星原没有立刻答,说:“有点不一样。” “?” “我爷爷对我好,但也很严厉。我很小就被逼着看财经新闻,还念了很多经济学、金融学、国际贸易的书。” 林深青心道难怪昨天在俱乐部,不管傅宵说什么,他都对答如流。 她问:“那你叔叔?” “他就是单纯对我好,吃穿用度,给我的比给我堂哥的还多。但大概不是亲儿子吧,他不太管我。我堂哥抽烟喝酒,被他罚三天不吃饭,换了我,怎么抽怎么喝都没关系。” “你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学抽烟的吧?” 贺星原噎了噎,点点头:“那年纪不是刚好叛逆么?不止抽烟喝酒,赛车也是,所有刺激危险的东西,都是那个时候学的。” 林深青从他怀里起来:“你还挺有理啊?”她大肆摇头,“为了博个关注,太中二了。” “可我叔叔还是不骂我,我在家里像客人,不像小孩。” “你这种小孩,在我们家是要被拎着耳朵,拿鸡毛掸子打屁股的。” 贺星原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被这样打过?” “该打,谁动的手我谢谢他。” “干嘛啊你,”他揉揉鼻子,“又把我当弟弟么?” “哎不是,这问题你一天要问几遍,烦不烦啊?非要我跟你上床才消停?”林深青莫名其妙,“哪个当姐姐的心这么大,能跟弟弟这么玩?这在古时候是要被拉出去浸猪笼的。” 贺星原打了个寒噤。 林深青掀一掀眼:“干什么你?又不浸你。” 他摇摇头:“没,有点冷。”说着又把她抱进怀里,好像争分夺秒地享受什么,“我跟你说……” “?” 他慢慢地说:“其实没关系的,犯了错,不一定要知错就改,也可以将错就错。时间久了,错的也会变成对的。” 林深青一头雾水:“不是,你犯什么事了么?” “没,我就是讲给你听听,万一你以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定要好好回想这个道理。” 她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会犯错么?我林深青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谁敢说我错?” “对,”贺星原一百万个认同地点点头,“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永远要有这个底气。” 那是当然了。林深青骄傲地想。 17.17 17 贺星原睡一觉出了身汗, 舒坦多了,打算带林深青到外面吃午饭,送她去上瑜伽课。 正准备换衣服, 却听宿舍门被敲响了,非常中规中矩的三声“笃笃笃”。 林深青刚要去开门, 被他一个手势打住。 这个点还没下课,来的肯定不是舍友, 而且这彬彬有礼的敲门方式太过四平八稳, 也不像一般学生。 贺星原问了句:“谁?” 一个醇厚的男嗓响起来:“星原, 是我,给哥哥开个门。” “……” 林深青一看贺星原的表情, 就知道此哥绝不是江湖上随便传说的那种哥, 既然如此,来人只能是贺家大公子了。 她不假思索,自发奔进浴室,留给贺星原一抹抓不住的背影。 贺星原脑仁发胀,应了句“来了”,特意嗅了嗅宿舍里的味道,确认林深青今天没用香水, 才下床开了门:“哥,你怎么从港城过来了?” 贺斯远一身西装有点发皱, 瞧上去风尘仆仆, 大概是刚到:“来看看你, 进门说。” 阖上门, 贺星原给他搬了把椅子。 贺斯远抬手摸他额头:“听老师说你发烧了?” “退烧了已经,你大老远来西城,不是为了探病吧。”贺星原笑着说,“怎么,赵曲风把状告到家里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令贺斯远突然到访的理由。 贺斯远一愣之下笑出声:“你小子真是越来越精明。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事原本没什么,我过来主要是为了那位酿酒师。星原,你老实说,你跟她结识,是巧合吗?” 贺星原看了眼浴室的方向,目光一闪即过:“你都知道了还问。” 贺斯远叹了口气:“那我就跟你直说了,你玩,你谈恋爱,都没关系,哥不干涉你,但从现在开始,这事故,你不许再调查下去。” 贺星原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家里偷偷查案。事发后,警方曾经提议深入调查,但我和妈都选择了草草结案,所以你怀疑事故跟我们有关,是吗?”贺斯远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你看看这个。” 贺星原接过来展开。 一封非常简短利落的信,字迹是贺从明的:“斯远,今晚爸爸不该因为外人对你发火,实在是爸爸近来太过焦虑,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爸爸这几天夜夜心神不宁,总觉大难将临,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大约就是爸爸预感成真了。这件事牵涉甚深,你与你母亲切莫追究,息事宁人,才可保贺家太平。” 贺星原皱了皱眉,愕然抬头。 “这信放在爸爸的保险柜,你可以去查证。信里第一句提到的事,在场除了我和他以外没有第三人,所以也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贺斯远闭着眼揉眉心:“原本不该瞒你,是我考虑到知情人越少越安全,才没知会你。实在没想到朱娆会紧追着这事不放,叫我们一家人生了嫌隙。”他睁开眼,“对了,你知道朱娆最近出了什么事么?” “我确认过,她做了流产手术。” “在那之前还有个插曲,你在西城不知道。家里长辈劝她打胎,她不肯,离家出走,结果路上被重机车擦着,摔了一跤,这才去了医院。星原,你想想,为什么这么巧?” 因为如果不是朱娆挑拨离间,在西城念书的贺星原根本不清楚事故后家里的情况,也就不会怀疑到婶婶和堂哥头上。 真相也许就这样石沉大海了。 谁在追究真相,谁就付出代价。 没了孩子,朱娆不会再执着于这个烂摊子。 而现在,还在执着的人是贺星原。 “哥不想下个出事的人是你。”贺斯远说,“贺家风风光光这么多年,哪时候哪个环节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没人算得清。爸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是出了事,你呢?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哥,”贺星原笑了笑,“我能全身而退,那个酿酒师能吗?” “我只管你的安危。” “可我不能不管她的安危。” “星原,”贺斯远眉心紧蹙,“你不要总是钻牛角尖,感情用事。” “我不是在跟你谈感情问题。”贺星原摇摇头,“这封信就是事故另有隐情的证据,但在我起这个头之前,那一个月里,她并没有受人胁迫,被人跟踪,遭到恐吓……她遇到的,所有不好的事,都是从我插手这个事故开始的。” “哥,这跟感情没有关系。就算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必须对她负责到底。” 贺斯远吁了口气,反而松懈下来:“行吧,该说的我也说了,来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说不动你。” 贺星原笑了笑:“那还浪费机票钱。”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你不会把我和妈当仇人看了。” 贺星原收敛了笑意:“既然这样,我想用用家里的人。” “如果你执意要查,当然不能让你单枪匹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有人二十四小时保证她的安全。” “哥去安排,还有你身边,最好也放些人。” 贺星原点点头。 贺斯远站起来:“得了,走了,公司还一堆事。”他说到这里想到什么,“要么你别读书了,跟我回去做生意?” “大学文凭都没有,在生意场上会被人笑话的。” “你才是爷爷培养的接班人,谁敢笑?虽然中学学历是不够看了点……”贺斯远哈哈大笑,“那这样,等你毕业?” 贺星原耸耸肩:“我先看看开飞机好不好玩再说呗。” 贺斯远无奈地摇摇头,开门走了。 贺星原立刻去敲浴室门,只是一连敲了几次都没人应。 他愣了愣:“林深青?” 门被打开,林深青一脸严肃地眨了眨眼:“如果我说,我一进去就睡着了,完全没听到你跟你哥说了什么机密,你信吗?” 贺星原笑着点点头:“嗯,我信。” 林深青一脸放心了的表情:“那就好。”可说完以后,自己却忍不住痛心疾首起来,一把揪住他衣领,“接班人啊,多金贵的身份,到时候别说飞机,战斗机都随你开,真不回去继承家业?” 贺星原吸吸鼻子:“你看起来好像喜欢生意人?” “也不是,”她摇摇头,“我喜欢有钱的。” “那我要是回港城了,你跟我走么?” 林深青干巴巴地眨了眨眼:“跟你走?去干嘛?港城的床特别好睡吗?” 贺星原看着她不知真疑惑还是假疑惑的眼神,默了默,摇摇头说:“没有。” * 林深青身边很快多了几个保镖。 这保镖说起来有点小说里那种“隐卫”,专门藏在暗处保护主人安危,但一般情况不在明面上瞎晃荡找存在感,给主人带来不适。 自从认识了豪门少爷,林深青这日子越过越像偶像剧。但这位少爷丢了几个保镖给她以后,却好像突然冷淡了下来,一连两天没来白麓湾。 林深青闲得慌,第三天晚上就去找苏滟了。 一个叫季四的魁梧男人在她踏出家门的那刻及时现身,开车送她去了南街。 虽然身边多了个人,难免多份不自在,可这一路,还真没了之前那种被人盯梢的毛骨悚然感。 看她和这么个大块头一起进门,苏滟有点吃惊:“你换口味了?” 林深青坐在吧台前叹气:“是啊,这下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来跟我搭讪了。” 听见这话,季四相当体贴地坐远了几米。 可当一个油里油气的男人朝林深青靠来时,他还是一个箭步上前,夺走了对方递给她的酒杯,说:“林小姐,喝酒有害健康。” 林深青朝苏滟摊摊手,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苏滟笑得前仰后合:“谁给你请来的活菩萨?” “还能有谁?” “这你都受得了?” “受不了啊。”她眼神哀怨,“可总比死好吧?” 她也不愿意让人摆布,只是那天听见贺星原和他堂哥的对话,真的有点怕了。 苏滟感慨:“不过那小子是真对你上心了啊。” 她叹息:“谁知道会撩成这样。” “后悔了?” “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眨了眨眼:“大概就是,你只是想吃口牛肉尝尝鲜,结果人家为了你杀了整片草原的牛,因为有点对不起这些牛,所以打算斋戒几天,告诉人家,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吃牛肉的意思。” “碰上知音了!” “干嘛,你滑铁卢了啊?” 苏滟指指手机里的未接电话——陈驰,十通。 林深青对她表示同情:“那我们贺小公子还算是个明白人,听懂我暗示以后,两天没来找我了。” * 陈驰跟苏滟打第十一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宿舍喝得烂醉。 贺星原走出浴室,把他从酒瓶堆里拎起来:“洗澡去。” 陈驰打了个嗝,抱住他胳膊,醉醺醺地说:“星原,还是你聪明……” “聪明什么?” “你两天没出学校了……” “那怎么?” “你这招欲擒故纵……用得好!” 贺星原发笑:“谁欲擒故纵了?我只是缺课太多,在补作业。” 陈驰好像没听进去,自顾自继续说:“对女人就是要有所保留,如果你有三颗星星,你只能给她一颗,你要藏着剩下的两颗……” “发什么神经,赶紧洗澡去。”贺星原踢踢他,然后转头跟刘敦说,“你管着他点啊,我今晚不在宿舍。” 上铺打着手游的刘敦“哦”了声,又问:“你去干嘛?” “作业补完了,去给人送星星。” 贺星原笑着离开了宿舍。 他想,如果他有三颗星星,他不仅会把这三颗星星都给她,还会去找第四颗,第五颗,第六颗。 他不知道什么欲擒故纵。 只知道,只要他有一百分的喜欢,那么,给她九十九分,都不算够。 18.18 18 贺星原到水色的时候, 林深青正在吧台喝果汁, 一手撑额角一手搅吸管,像棵蔫白菜。 她背对正门, 是苏滟先发现了贺星原,朝她扬扬下巴:“你的明白人来了。” 林深青回过头,贺星原已经到她身后, 抬手就摸她头:“无聊么?” 季四跟他说,她来了水色。他想她大概是无聊了,所以冒夜过来。 林深青耷着眼皮:“这不显而易见么?” “那早点回家睡觉。” 林深青觑他:“听你这意思,是找我过夜来了?” “不行么?”他笑了笑, 跟苏滟要了一杯鸡尾酒。 苏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林深青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脸疼吗”三个字。 林深青捋捋头发, 看着贺星原:“月亮女神的故事, 不记得了?” “记得。” “女神没你们凡人这么有良心, 也没你们那种负责到底的骑士精神。” 他点点头。 苏滟把鸡尾酒递上,插话:“够良心了, 这还附带入坑提醒呢。” 林深青飞她个眼刀子,继续跟贺星原说:“光点头什么意思啊?” 他想了想,拿起鸡尾酒, 仰头一饮而尽:“意思就是,我干了,你随意。” 他干了, 她随意。 他全心全意, 无所谓她是否给予同等的回报。 林深青大概注视了他整整半分钟。半分钟后, 她拎起外套,叫了一声:“小季。” 季四立刻上前来:“林小姐?” “给我买盒套,按你家小公子的尺寸。” 贺星原:“……” 林深青说完转身就走,还招呼他:“既然话都说明白了,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过夜么,走了。” 贺星原跟上去:“不是,我说的过夜只是单纯……” “单纯什么,你是柏拉图吗?”她奇怪地看他,“还是你病没好?” “好是好了,但……” “那不就得了。” 林深青推开玻璃门,蹬着高跟鞋走入夜色里。 贺星原直到进家门还在跟她解释:“我其实是为正事来的。” 她把季四买来的盒子扔在沙发上:“给你五分钟说正事,然后各就各位。” 贺星原哭笑不得。 林深青抱臂:“不说了?那……” “说。”他扯扯衣领散热,半天没有下文。 日,他要说什么来着。 林深青疑惑地看着他。 “哦,”他想起来了,“我跟何医生联系过了,想问你明天去不去水族馆。” 她愣了愣:“找事啊你?游泳馆都没克服,去什么水族馆?” 贺星原搓了搓脸,让自己静下心来说正事:“没有时间了。” 因为跟贺斯远把话说开了,没必要再瞒着家里,所以他托那边联系了港城的警方,希望重新调查事故,可今早却得到消息,由于证据不足,警方至多只能备案,留心新线索,而不能深入动作。 所以,关键还在林深青身上。 他说:“治疗原本应该循序渐进,但比起这个病,你的人身安全目前更受威胁。敌暗我明,让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也不是长久之计,除了赶紧找回那段缺失的记忆,没有其他办法了。我问了何医生,他说适当的刺激是有效的,比如水族馆这样模拟海洋的环境。” 林深青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真能煞风景。” 贺星原揉揉鼻子。 她沉默地拽着自己的头发,良久后点点头:“那就试试吧,我也受够这日子了。” * 林深青没了兴致,回卧室早早睡下,次日上午,跟贺星原去了水族馆。 好好的一个约会圣地,却让她花了一整夜做心理建设。 临进馆,她还扒着车门不愿意下去,结果僵持久了,惹来馆内管理员的注意,以为贺星原是人贩子,特意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贺星原无奈地解释成“女朋友闹脾气”,支走了管理员。 林深青趴在车门上深呼吸,看着进馆的女孩子们一个个挽着男朋友的手,一脸兴高采烈,绝望地说:“我怎么这么惨?” “那我们下次再来?”贺星原提议。 她摇摇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第二次。”她堆了满脸的视死如归,打开车门,“走。” 贺星原跟上她,想了想,拉起她的手,一根根指头扣紧。 林深青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他偏过头,笑着解释:“我怕你真的吓死。” 林深青觉得有道理,可真到了馆里的海底隧道,却发现牵手这件事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安全感。 整个隧道呈圆拱形,全透明的玻璃和冷色调的灯光把海水和海洋生物映照得一清二楚,走在里面,跟置身海底几乎无异。 远远望去,她就感到了窒息。 她的手心全是汗。贺星原感觉到了,停下来给她时间缓冲。 林深青紧紧攥着他的手朝前挪,十米距离足足花了三分钟。 临要进去,贺星原稍微使了使劲,拉了她一把,她短促地“啊”了声,回过身死死抱住他:“不行,我不行……” 四面游客朝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林深青把脸埋在贺星原怀里一动不动。他右手跟游客们打手势示歉,左手揽着她,拍拍她的背:“那怎么办?” 何钰松给的治疗方案中提到了“引导”的重要,旁人不该代替患者下决定,而要鼓励她自己选择。 所以贺星原现在不能逼迫她。就像上次去游泳馆那样,只能使用技巧性的引导。 他又问:“要么我背你进去,抱着我会不会好点?” 林深青这次没有妥协,她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 吃过午饭回到家,林深青一直坐在客厅抱着膝盖发呆。 贺星原过来安慰她:“是我太心急了,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方案慢慢来。” 她点点头:“你不去上课么?”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一点的课,还能坐会儿。” “下了课过来么?” “来,大概得六点多了,我叫季四准备晚饭,你自己先吃。” 她点点头。 “要睡会儿午觉吗?”他问。 林深青摇摇头:“感觉会做噩梦。” “那等我晚上来了你再睡。” “嗯。” 贺星原陪她在客厅坐了会儿,赶回学校上课,六点下课铃一打,直接把课本交给室友,匆匆再往白麓湾去。 快到的时候,他给林深青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他皱皱眉,又拨季四的电话。 季四说:“五点多送了晚饭进去,林小姐好像在卧室睡觉,我就没打扰。” 贺星原的预感不太好,叫他开门进去看,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林深青,还是没人接。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到了白麓湾直接跑上楼,一眼看见二楼平台水漫金山,浴室的灯亮着,咕噜噜的水声不断。 季四正在拿工具心急如焚地开锁。 “怎么回事?” “林小姐应该在里面,喊了很多声都没人应。” 贺星原真是快被这个浴室折磨疯了,刚要喊她,门锁“咔哒”一声卸落。 他搡开季四冲进去。 林深青穿着睡裙,呆滞地坐在满是水的浴缸里,嘴唇都冻紫了,看见他来,听他叫她名字,都毫无反应。 现在不是追究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关掉水龙头,把她从水里一把抱起,送到卧室裹进被子里,朝外喊:“季四,热毛巾,多来几条!” 贺星原接过季四拿来的毛巾,关上门,把热空调打开,看她睡裙已经湿透,干脆一把剥了,然后给她擦拭,边擦边问:“还冷吗?” 林深青终于有了点反应,开始缩着手脚发抖。 他爬上床钻入被窝,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然后拿热毛巾使劲搓她的身体,从头到脚。 十分钟后,她的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他问:“好点了吗?哪儿还冷?” 林深青摇摇头。 看她能回应他的问话了,贺星原松了口气:“是梦到什么了,还是想起什么了?” 林深青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这样的“没有”大概就是“有”。 看出她好像很害怕,贺星原没有立刻追问,抬手去安抚她的背,掌心触碰到她后背肌肤,才后知后觉地浑身一震。 她现在什么都没穿。 他刚才太急了,根本来不及顾。 贺星原眼光飘散开去:“我去给你拿衣服……” 林深青迟滞片刻,等他放开她,掀开被子下去,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她说。 贺星原僵硬地回头:“什么?” 她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把他往回拉。 贺星原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被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道拉得跌坐在床沿。 甚至当她牵引着他的手,往她身上去的时候,他也完全腾不出力气来抵抗。 “给我点刺激好不好?”她这样恳求他。 贺星原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19.19 19 林深青快死在床上。 像化身扁舟一叶随波逐流, 满目都是虚空。有一阵细风极其缓慢地拂过身体, 每过一处就激起一层钻心的痒意, 痒得人头皮发麻, 脚趾蜷缩。 然后她尖叫,她颤抖, 她飙泪, 她崩溃忘我。 直到最后一刻,脑海里骤然炸开白光,她哑然失声, 瘫软下来一动不能动。 贺星原大汗淋漓地从她腿间抬头,像刚跑完十公里马拉松, 脸色爆红,跪在那里拼命喘气。 缓过一阵,他直起身给她盖好被子, 扭头走进浴室, 脱去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把水开到最大, 从头到脚淋下。 林深青侧过身,把脸进枕头里。 死了一回又从巅峰活过来的刺激与愉悦充斥着全身,她长长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吐出, 好像终于得到了慰藉。 大约小半个钟头后, 贺星原回来了, 从衣柜拿了身睡裙和内衣, 坐在床沿叫她:“起来穿衣服。” 他哑着声,绝口不提刚才的插曲,林深青却撑肘起来,看着他的嘴问:“什么味道?” “……”贺星原把滑到她腋下的被子拉高,给她遮严实了,眉头紧皱地说,“别问了,你消停点……” “忍这么难受,干嘛不动真枪?”她歪着头看他,“我一个人爽,多不好意思。” 他低头揩了揩布满血丝的眼,没有说话。 林深青伸手去捏他下巴:“有过女人啊?” 贺星原拨开她的手:“没有。” “第一次伺候人?” “嗯。” “那从哪儿学来的这本事?” “瞎来的。” 瞎来的也这么厉害,这男人是不是有点超纲了啊? 林深青不太信:“真的假的?” “我……”敷衍不了她,他只好直说,“我刚才一边来一边琢磨的,你不是会叫么……” “哦,这样,那叫得好听么?” “……” 林深青笑了笑,终于放过他了,接过衣服,坐在床沿慢悠悠地穿。 贺星原静气凝神,抬头望天花板,等她穿完,让人来收拾一片狼藉的床单,拉着她下去吃饭。 下楼的时候,林深青腿有点软。脱过水太渴了,她到客厅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下肚,等贺星原把菜端上桌,捂着胃说喝撑了,吃不下。 贺星原也干脆不吃了,问她:“刚才为什么跑去浴室?” 她穿着睡裙,明显不是要洗澡。把自己泡在冷水里,倒更像一种自虐的行为。 林深青抱着肩没说话,刚才事后那股劲儿全散了,恹恹地坐在那儿不动。 贺星原把她抱起来,让她坐进自己怀里:“这儿没别人,不用怕,你告诉我,是不是想起什么跟凶手有关的事了?” 她沉默了很久,看着他点点头:“我是凶手……” 贺星原皱皱眉头。 “我是凶手,”她又重复了一遍,梗着声说,“叶师师是被我害死的。” “什么意思?” “我想起了一点事故发生后的事……直升机坠海的时候特别混乱,救生筏不知怎么,好像没有打开,我们穿着救生衣游出去以后,被浪头打散了。我一个人在海上漂了很久,救生包里的东西,淡水,压缩饼干,驱鲨剂……都用完了。” “然后呢?” “后来我看到另一个救生包漂了过来……”她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我知道这是同机人的,可我真的太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把里面剩下一半水都喝了,淡水剂也用了。” “再后来,我看到叶师师的尸体漂到了附近,她身上没有救生包……”她紧紧攥着贺星原的衣角,“你说,是不是我把她害死了?如果我没有用掉那个救生包,也许它漂着漂着又会回到她身边,或者……” “几率太小了,”贺星原打断她,安慰似的拿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就算你什么都没做,救生包回到她手里的几率也太小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弄丢救生包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是不知道,”她笑了笑,“谁也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了……” * 贺星原担心林深青的精神状况,第二天就带她去了一院复诊。 何钰松跟她进行了半个钟头的谈话,然后把贺星原叫了进来。 林深青到了外边又像没事人一样,打个响指示意他们聊:“我去趟住院部。” 贺星原知道她跟爷爷关系并不好,在那儿估计也没什么话好讲,去探病只是不想在精神科这样压抑的环境干等。 他点点头,让她去吧,目送她离开后,转头问何钰松情况。 何钰松说:“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下意识都会选择自我保护。她先前之所以缺失这段记忆,就是因为大脑在帮她忘记这个让她不堪忍受的,所谓的‘罪行’。” “现在问题的症结在于,到底是叶小姐先死了,救生包才漂到她身边,还是她先用了那个救生包,才让叶小姐失去了生机——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 “就算从客观角度分析,叶小姐因她而死的可能性非常小,从求生的本能方面理解,她的行为也无可非议,但她是个病人,这个病让她无法避免消极的想法,她过不了心理这一关。她今天的情况比上次来糟糕很多,再这样发展下去,必须使用药物治疗了。” 贺星原点点头表示理解:“除此之外,有没有解开这个心结的办法?” “记起事故的全过程。”何钰松猜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现在只记起一半,另一半里也许会找到钥匙。” * 林深青进住院部病房的时候,徐姨正在陪林爷爷做早锻炼。 徐姨一见她就笑:“深青又来看老爷子啦。” 林深青耸耸肩:“顺道。” “哦,”她反应过来,“你那朋友的病还没好呢?” “没呢。” 林深青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刚坐下,就看林忠廷脸色垮下来,冷哼一声,锻炼也不做了,转头走进洗手间。 林深青又气又莫名其妙:“徐姨,我就这么讨人嫌么?” “不是不是,”徐姨瞄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压低声说,“哎哟,你看你,每次都是陪朋友看病,顺道才来这儿一趟,那老爷子能高兴吗?” 林深青发笑:“他老人家这是越老越傲娇了?” “我耳朵还没聋!”洗手间里传来林忠廷一声吼。 徐姨立刻噤声。 林深青摇了摇头。 片刻后,林忠廷出来了,坐回床上吃早饭,跟徐姨说:“谁盼着她来这儿碍我眼了?一身的铜臭味!” “得,那是我来错了,”林深青站起来,“我呀,陪您孙女婿接着看病去,往后再不来碍您眼了。”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林忠廷瞪大眼看着她的背影,“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深青笑眯眯转过身:“您耳朵不是挺好的嘛。” 林忠廷气得脸色发青,冲徐姨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丫头哪能陪个普通朋友三天两头上医院来!” 徐姨干笑着劝架:“深青这年纪,谈朋友也正常……” “谈朋友?她谈朋友问过我这爷爷的意见了吗?人都没领上门呢,这就成孙女婿了?我认了吗?” 林深青叹了口气:“领上门您也不喜欢呀,人家是港城香庭的小公子,身上一样都是铜臭味,而且比我浓得很呢。” 林忠廷愣了愣:“港城什么?” “香庭,开酒店的。”林深青重复一遍,心道林忠廷这两耳不闻商圈事的,哪儿知道什么香庭臭庭啊,于是通俗一点解释,“就是资产几十亿的那种人家。” 林忠廷像没听到她后半句似的,低低嘀咕着:“香庭,香庭……”他想了半天,“那开酒店的人家,是姓贺?” “呀,您倒是听过呢?” “不是,你这……”林忠廷满脸诧异,“你说的那个男孩子,是路家的小也?” 这回换林深青愣住了:“什么路家的小也?” “以前你住在县城那会儿,隔壁那户路姓人家,不是有个男娃娃叫路子也吗?跟你打小一起长大的。”他说完又看徐姨,“你不是说,那男孩子跟小也长得有点像?” 徐姨点点头:“是啊!” 林深青摸不着头脑了:“您说什么糊涂话呢,这一个姓路,一个姓贺,什么是他不是他的?” “你搬走后不久,小也被港城一家大户人家接走,改了姓氏。”林忠廷琢磨着回想,“没错,应该就是贺家啊……” 林深青一头雾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忠廷也不得不提了几句路家煤气泄漏的事。 林深青在听到“煤气”两字的刹那,终于如梦初醒,脸色一瞬转白。 耳边忽然噼里啪啦炸开好几个声音。 ——我爸妈是因为煤气泄漏过世的。 ——爸妈过世以后,我就被爷爷接走了,从穷人变成富人。 ——其实没关系的,犯了错,不一定要知错就改,也可以将错就错。 ——万一你以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定要好好回想这个道理。 “???” 20.20 她这个姐姐, 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 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 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 非要他亲她脸蛋, 亲一口给一颗, 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 “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 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 让人觉得下一秒, 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 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21.21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 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 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 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 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 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 百转千回, 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 但凡她要, 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 光辉神秘, 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 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 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 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 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 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 一手高脚杯, 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肤白唇红,却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线条又硬又直,一双眼看人时,亮得好像烫着星子。 这个长相,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单手撑额,歪着脑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他。 记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脑袋。也就是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涌入了她耳中。 她蓦地打个寒噤,僵在了高脚椅上。 她知道这首《Sea Breeze》。 水色的乐队下场休息的间隙,常拿它调剂气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体声环绕效果把它衬得异常逼真。 她还知道,接下来灯效会被打开。深蓝色的波光,将把整间店营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适涌动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捏攥她的心脏,把那里的氧气一点点挤掉。 灯效亮起的一刹,她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眩晕,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样奔进洗手间。 贺星原皱了皱眉,拿手机给底下同学拨电话:“让人把歌换了。” “搞什么名堂,刚才叫我点这首的不是你吗?” “换就是了。”他掐断电话,走向洗手间。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台沿,脸色苍白得浓妆也盖不住。 贺星原在她身后静站了会儿,问:“深海恐惧症?” 林深青抬头看向镜中人,失焦的双眼慢慢恢复神采。 “还有飞行恐惧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飞行酿酒师,却坐不了飞机,是不是很好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跟身边人当玩笑话带过的事,对陌生人承认起来却轻松得很。 “这样多久了?”贺星原继续问。 “一个月。”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直升机坠海。” “为什么会坠海?” “不记得了,”她抽了张纸巾往回走,擦过他肩时笑着看他一眼,“查户口么?” 贺星原没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里团成球的湿纸巾丢进纸篓,从他掌心抽出手机,掰着他的拇指解了锁,拨出一个电话。 桌上,她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晃晃贺星原的手机,递还回去:“改天让你查,现在我要喝酒了。” * 林深青的“喝酒”是动了真格的。 贵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调制勾兑,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时候,店里已经空空荡荡。 贺星原那桌早就散了。 吧台服务生见她踉踉跄跄地下楼,看起来醉得不轻,问要不要帮忙叫车。 她随意摆摆手,推门离开,没走多远一步踏歪,鞋跟卡进了水沟盖缝隙。 林深青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蹲下来折腾鞋子,重新站起时重心不稳,栽向一个路人。 “你他妈眼睛长……”被撞的花臂男粗口|爆到一半,看到她抬起的脸瞬间顿住,“得真好看……” 一旁三个男人一阵哄笑。 林深青摇摇晃晃站直,笑着说了句“有眼光”,再要走却被花臂男拦住:“喝成这样,去哪儿啊?” “去死,要一起吗?” “欲|仙欲死的死?” 又有人哄笑。 “死皮赖脸的死。”一个男声从街对面传来,几人偏过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掐灭烟头走过来。 花臂男绷起脸:“你小子说谁死皮赖脸?” 贺星原耸耸肩,拽过林深青胳膊:“我说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 林深青甩开贺星原,哼了句“疼”。 花臂男笑嘻嘻:“小兄弟,轻点啊,不会玩给我玩。” 贺星原面不改色,把林深青的脑袋往怀里压:“是女朋友先不听话。”说完挥挥手,揽着人走了。 他个高,林深青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头顶心也不过擦到他鼻尖,被这么一搂还挺舒服。 她这次没挣,软骨动物一样靠着他,吸吸鼻子:“抽的什么烟?” 贺星原等走出这条街,到了大马路上才放开她:“深青。” “啊……”她低喃一声,“我问你什么牌子的烟呢。” 贺星原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深青底纹的烟盒,上头烫金的两个字——深青。 林深青盯着看了半天,醉眼迷离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还真有这牌子,功课做得挺充分……”说着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贺星原跟上去:“你打个车回家。” “我家车子开不到啊……” “你家在哪?” 她指着天上月亮咯咯地笑:“当然是那儿,你不都说了我是月亮女神嘛!” “……”难为了醉成这样还记得自己是女神。 “你手机呢?给你助理打电话。”贺星原指指她手里要掉不掉的包,看她不动,只好伸手去拿,“我翻了。” 然后翻出一部没电的手机。 他又拿自己的手机给陈驰打电话,打算迂回联系苏滟,结果响满三通也没人接。 再转头看林深青,她晃晃悠悠走到斑马线前,看着红灯就上去了。 他上前把她拉回来:“真要去死?” 林深青点点头:“死皮赖脸的死。” 贺星原一言不发地把她往步行道带。 她不情不愿:“你这人,怎么骂我还管我死活呢?” “喝醉还记仇?”他被气笑,“我要是骂那人,不得干上一架?” “那就干啊,怎么,没干过呀?” 贺星原随她说,四处看看,最后把她拖进了路边酒店。 进门的时候,她冷笑一声:“跟了我一天,就指着来这儿睡我呢?天还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 贺星原懒得跟醉鬼解释,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再次拨电话给陈驰,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深青烂泥一样趴在他旁边,脸贴着凉快的大理石台面,舒畅地吐气。 前台眼神古怪,看贺星原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后,转头去翻林深青的包,怀疑他是“捡尸户”。 “女士,您跟这位贺先生认识吗?”前台迟疑地问。 “认识啊。”她搡开贺星原,自己翻出身份证,“啪”一声拍上桌台,姿态潇洒,“开间适合一夜情的。” 贺星原:“……” 见前台面露尴尬,他叹口气:“给她一间大床房吧。” “好的,两位稍等。”前台转头去登记,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419号房刚好空着,可以吗,贺先生?” “……” 林深青拍拍手:“就要这间,瞧你这机灵劲,回头给你涨工资!” 前台再看贺星原:“贺先生?” 他无语地抓抓头发:“随她就好。” 两分钟后,前台把两张身份证连同房卡一起递过来:“久等了,贺先生,林女士。” 贺星原点点头去接,手指触到身份证边缘的时候忽然一顿。 “林女士?”他重复。 前台再次露出质疑的眼神:“贺先生,您和这位女士确实认识吗?” 贺星原盯着林深青的脸愣了足足半分钟,想到她刚才听见“深青”两个字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不可思议地笑了:“认识……林深青不是吗?” 何钰松给的治疗方案提到了放松疗法和运动疗法,并且举例了能够将这两种疗法完美融合的方式——瑜伽。 贺星原第二天就给她报了个瑜伽班。 林深青不太喜欢运动,尤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钱,却非要报个多人瑜伽班,跟一群女人一起对着镜子拗高难度pose。 上完第一堂课,她就跟贺星原提出了这一点:“工作日下午来上课的,不是闲得慌的大学生小姑娘,就是在家没事干的老大妈,一到课间,一半在我耳边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哪个色号的口红,一半问我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坐在副驾驶座嚼着口香糖,摊摊手:“我是要治病,又不是搞联谊,为什么不报一对一的课?你要是零花钱不够,问我要啊。” 贺星原打着方向盘笑:“不是挺可爱的么?” “你说谁?” “小姑娘和老大妈。” 林深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贺星原看看她:“你看她们练瑜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柔韧性有多差吗?” 她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一个插班生,跟老学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不说她们,我们学院女生这方面素质也很好,一字马、下腰后翻随手就来,你行吗?” “我能喝三斤白酒,你的女同学们行么?”她无所谓地笑着,“术业有专攻,我不吃激将法。” 22.22 换了刚才, 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 可他不发火了, 语气都和缓下来,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 “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 你要这么小心眼, 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 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 玩笑开得越凶,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 点点头说:“是,我小心眼, 这礼物我给你扔了, 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起身上了楼, 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 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最上面, 是她被海水泡白, 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 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23.23 林深青接过来, 在浴室里裹着浴巾冷笑。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 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 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 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 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 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 转头拉开冰箱门, 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 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 给自己倒了杯酒, 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不愧是高材生, 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 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 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 放去一边, 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 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是意外,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航班还是她安排的呢。” 贺星原皱皱眉:“那趟航班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原本已经被包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在起飞前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否则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他神情无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应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还在气他,哼笑一声:“管得真宽。” 一回过神就立马刺他,贺星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默了默说:“你去照照镜子,带着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滞,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扭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 贺星原到她卧室拿来拖鞋,递到她脚下:“赶紧穿上。” 她抹着洗面奶无动于衷。 贺星原催促:“着凉了难受的是你。” 24.24 换了刚才, 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 可他不发火了, 语气都和缓下来,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 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 你要这么小心眼, 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 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玩笑开得越凶, 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点点头说:“是,我小心眼, 这礼物我给你扔了, 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 起身上了楼, 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 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最上面, 是她被海水泡白, 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 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贺星原也停住了脚步。 狭路相逢,躲不过去,林深青上前问:“徐姨,你在门诊大楼干嘛呢?” 徐姨对她笑笑:“老爷子让我拿了两瓶酒来谢谢主治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来看医生吗?” 这个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爷爷相当亲近,说是保姆,对林深青来讲也算半个长辈。 不好不答,她只得说:“没呢,不是我。”说着扯扯身边的贺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来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着,眼睛却往贺星原手里的挂号单瞟。 林深青头疼,挡了挡:“哎,徐姨,他脸皮薄,您别看了!” 徐姨和贺星原同时一愣。 她压低了声:“得了那种没面子的病,谁想叫人知道呀。” “……” 贺星原瞠目看她,刚要说什么,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头紧蹙地去抓她手。 两人的手背在身后掰扯着较起劲来。 徐姨没发现两人这点小动作,显然不好意思追问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体:“好。” 等人走了,贺星原一把撒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抠疼的手,觑着他:“反正也不做孙女婿,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贺星原黑着脸掉头就走。 林深青小跑几步追上去:“哎你不会真不行吧?” 贺星原咬着牙停步回头:“林深青。” 这么优美的一个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林深青耸耸肩,闭嘴了。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25.25 “那你这什么鬼表情?”她嗤他一声, 起身望过来, “是什么啊?” “没什么。”他把箱子挪到身后,“这快递什么时候送到的?” “没什么你问那么多?” 换了刚才, 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 可他不发火了, 语气都和缓下来, 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 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 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 “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 你要这么小心眼,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 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玩笑开得越凶, 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 点点头说:“是,我小心眼,这礼物我给你扔了, 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 起身上了楼, 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 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 最上面,是她被海水泡白,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贺星原也停住了脚步。 狭路相逢,躲不过去,林深青上前问:“徐姨,你在门诊大楼干嘛呢?” 徐姨对她笑笑:“老爷子让我拿了两瓶酒来谢谢主治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来看医生吗?” 这个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爷爷相当亲近,说是保姆,对林深青来讲也算半个长辈。 不好不答,她只得说:“没呢,不是我。”说着扯扯身边的贺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来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着,眼睛却往贺星原手里的挂号单瞟。 林深青头疼,挡了挡:“哎,徐姨,他脸皮薄,您别看了!” 徐姨和贺星原同时一愣。 她压低了声:“得了那种没面子的病,谁想叫人知道呀。” “……” 贺星原瞠目看她,刚要说什么,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头紧蹙地去抓她手。 两人的手背在身后掰扯着较起劲来。 徐姨没发现两人这点小动作,显然不好意思追问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体:“好。” 等人走了,贺星原一把撒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抠疼的手,觑着他:“反正也不做孙女婿,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贺星原黑着脸掉头就走。 林深青小跑几步追上去:“哎你不会真不行吧?” 贺星原咬着牙停步回头:“林深青。” 这么优美的一个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林深青耸耸肩,闭嘴了。 09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这个点市里到处都堵,马路上一溜排的车,车尾刹车灯一盏接一盏相继亮起,刺得人眼窝发酸。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机回去,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26.26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 他继续解释, 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 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 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 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 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林深青缓缓抬手, 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 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 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 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 看见来人, 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 很失望?” “对啊, 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林深青有气无力地躺着:“我这妈不要爹不管的,还得您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苏滟手机一震,收到了陈驰的消息:「我室友托我问问,她在哪儿输液?」 苏滟“哟”了声,朝她晃晃手机:“‘有人’好像要来看你。” 林深青转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是昨天那个男大学生打来的,她刚才痛得没听见。 她捞过苏滟的手机,把陈驰当传话筒,回过去:「不接受闲杂人等探望。」 “这就闲杂人等了?”苏滟叹息,“好歹也是一炮之缘。” 她轻哼一声:“那种情况,他要真把我上了,不是渣吗?” 苏滟点点头,看着林深青这副女人都动心的身体,觉得对方当一夜正人君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林深青自己醉酒自己负责,也没打算追究,利落地删掉了贺星原的来电记录,然后闭上眼睡觉。 再醒来,是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 床边多了把椅子,贺星原正坐在上面抱着臂,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率先闪躲开目光。 护士拔掉针,交代说:“稍微按一下。” 贺星原伸手过来,被林深青避开。 “苏滟呢?”她问。 他收回手,插进兜里:“回店里了。” 护士摘下点滴瓶离开,亮堂堂的输液室隔间只剩了两人。林深青不知是真自在还是装自在,旁若无人地翻着手机。 最后还是贺星原没忍住,皱着眉头说:“你吃……” 林深青抬起眼。 “吃那药干什么?”他费劲地接下去。 “你也没说不用吃啊。”她满眼无辜。 “我怎么知道……” 贺星原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林深青睨着他。 “我不知道你会断片。”他解释,“我昨晚没做……那个……” 林深青盯了他半天,最后冷淡地发出一声:“哦。” 她跟苏滟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种情况,如果他把她上了,是渣没跑;可如果都那样了还无动于衷,难道不是更气人吗? 她林深青怎么受得起这种奇耻大辱? 她恨恨磨了磨牙,看他皱着眉头的伤神样,微笑着说:“没做就没做呗,你这什么表情?是要等我表扬,还是等我安慰呢?” “我……”他抬起头,像要辩驳,又硬生生忍住,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林深青莫名其妙。 她是进了趟急诊,没打胎吧?这人虚什么? 贺星原狠狠搓了搓脸,站起来:“你饿不饿?” 她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反问:“你说呢?” 可惜贺星原不接茬:“我去买粥。” “我不喝医院的粥。” “那我……” “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吗?” 林深青笑眯眯地打断他,素面朝天,唇角一勾却也活脱脱一副狐狸皮相。 * 贺星原打车送她回家,半路买了碗粥,下车的时候递给她。 她不接,自顾自走到电子门前开指纹锁。 林深青病了跟醉了没什么分别,走路都不太稳当。 她穿着苏滟的风衣,里面却是来不及换的睡裙,夜风一吹,裙摆悠悠荡荡,每一褶都是柔情似水的味道。 月光流连在她的小腿肚,亮得晃眼。 贺星原撇开目光,跟她到了里门,再把粥递上,她依然像没看见。 他只好继续往里。 客厅一团乱。岛台上躺着一只酒杯,倒翻的酒液滴滴答答淌在台沿。 27.27 贺星原垂眼看着高脚椅上的林深青。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 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 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 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 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百转千回,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 但凡她要,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 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光辉神秘, 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 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 一手高脚杯, 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肤白唇红,却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线条又硬又直,一双眼看人时,亮得好像烫着星子。 这个长相,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单手撑额,歪着脑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他。 记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脑袋。也就是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涌入了她耳中。 她蓦地打个寒噤,僵在了高脚椅上。 她知道这首《Sea Breeze》。 水色的乐队下场休息的间隙,常拿它调剂气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体声环绕效果把它衬得异常逼真。 她还知道,接下来灯效会被打开。深蓝色的波光,将把整间店营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适涌动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捏攥她的心脏,把那里的氧气一点点挤掉。 灯效亮起的一刹,她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眩晕,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样奔进洗手间。 贺星原皱了皱眉,拿手机给底下同学拨电话:“让人把歌换了。” “搞什么名堂,刚才叫我点这首的不是你吗?” “换就是了。”他掐断电话,走向洗手间。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台沿,脸色苍白得浓妆也盖不住。 贺星原在她身后静站了会儿,问:“深海恐惧症?” 林深青抬头看向镜中人,失焦的双眼慢慢恢复神采。 “还有飞行恐惧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飞行酿酒师,却坐不了飞机,是不是很好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跟身边人当玩笑话带过的事,对陌生人承认起来却轻松得很。 “这样多久了?”贺星原继续问。 “一个月。”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直升机坠海。” “为什么会坠海?” “不记得了,”她抽了张纸巾往回走,擦过他肩时笑着看他一眼,“查户口么?” 贺星原没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里团成球的湿纸巾丢进纸篓,从他掌心抽出手机,掰着他的拇指解了锁,拨出一个电话。 桌上,她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晃晃贺星原的手机,递还回去:“改天让你查,现在我要喝酒了。” * 林深青的“喝酒”是动了真格的。 贵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调制勾兑,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时候,店里已经空空荡荡。 贺星原那桌早就散了。 吧台服务生见她踉踉跄跄地下楼,看起来醉得不轻,问要不要帮忙叫车。 她随意摆摆手,推门离开,没走多远一步踏歪,鞋跟卡进了水沟盖缝隙。 林深青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蹲下来折腾鞋子,重新站起时重心不稳,栽向一个路人。 “你他妈眼睛长……”被撞的花臂男粗口|爆到一半,看到她抬起的脸瞬间顿住,“得真好看……” 一旁三个男人一阵哄笑。 林深青摇摇晃晃站直,笑着说了句“有眼光”,再要走却被花臂男拦住:“喝成这样,去哪儿啊?” “去死,要一起吗?” “欲|仙欲死的死?” 又有人哄笑。 “死皮赖脸的死。”一个男声从街对面传来,几人偏过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掐灭烟头走过来。 花臂男绷起脸:“你小子说谁死皮赖脸?” 贺星原耸耸肩,拽过林深青胳膊:“我说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 林深青甩开贺星原,哼了句“疼”。 花臂男笑嘻嘻:“小兄弟,轻点啊,不会玩给我玩。” 贺星原面不改色,把林深青的脑袋往怀里压:“是女朋友先不听话。”说完挥挥手,揽着人走了。 他个高,林深青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头顶心也不过擦到他鼻尖,被这么一搂还挺舒服。 她这次没挣,软骨动物一样靠着他,吸吸鼻子:“抽的什么烟?” 贺星原等走出这条街,到了大马路上才放开她:“深青。” “啊……”她低喃一声,“我问你什么牌子的烟呢。” 贺星原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深青底纹的烟盒,上头烫金的两个字——深青。 林深青盯着看了半天,醉眼迷离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还真有这牌子,功课做得挺充分……”说着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贺星原跟上去:“你打个车回家。” “我家车子开不到啊……” “你家在哪?” 她指着天上月亮咯咯地笑:“当然是那儿,你不都说了我是月亮女神嘛!” “……”难为了醉成这样还记得自己是女神。 “你手机呢?给你助理打电话。”贺星原指指她手里要掉不掉的包,看她不动,只好伸手去拿,“我翻了。” 然后翻出一部没电的手机。 他又拿自己的手机给陈驰打电话,打算迂回联系苏滟,结果响满三通也没人接。 再转头看林深青,她晃晃悠悠走到斑马线前,看着红灯就上去了。 他上前把她拉回来:“真要去死?” 林深青点点头:“死皮赖脸的死。” 贺星原一言不发地把她往步行道带。 她不情不愿:“你这人,怎么骂我还管我死活呢?” “喝醉还记仇?”他被气笑,“我要是骂那人,不得干上一架?” “那就干啊,怎么,没干过呀?” 贺星原随她说,四处看看,最后把她拖进了路边酒店。 进门的时候,她冷笑一声:“跟了我一天,就指着来这儿睡我呢?天还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 贺星原懒得跟醉鬼解释,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再次拨电话给陈驰,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深青烂泥一样趴在他旁边,脸贴着凉快的大理石台面,舒畅地吐气。 前台眼神古怪,看贺星原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后,转头去翻林深青的包,怀疑他是“捡尸户”。 “女士,您跟这位贺先生认识吗?”前台迟疑地问。 “认识啊。”她搡开贺星原,自己翻出身份证,“啪”一声拍上桌台,姿态潇洒,“开间适合一夜情的。” 贺星原:“……” 见前台面露尴尬,他叹口气:“给她一间大床房吧。” “好的,两位稍等。”前台转头去登记,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419号房刚好空着,可以吗,贺先生?” “……” 林深青拍拍手:“就要这间,瞧你这机灵劲,回头给你涨工资!” 前台再看贺星原:“贺先生?” 他无语地抓抓头发:“随她就好。” 两分钟后,前台把两张身份证连同房卡一起递过来:“久等了,贺先生,林女士。” 贺星原点点头去接,手指触到身份证边缘的时候忽然一顿。 “林女士?”他重复。 前台再次露出质疑的眼神:“贺先生,您和这位女士确实认识吗?” 贺星原盯着林深青的脸愣了足足半分钟,想到她刚才听见“深青”两个字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不可思议地笑了:“认识……林深青不是吗?”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28.28 06 贺星原最后答应了“下次”。 林深青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出来就见他坐在看台第一排, 手里握着一瓶空了一半的冰水。 “我的呢?”她走上去问。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 拧开杯盖, 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 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 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 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 地上跑的你也会开, 海里游的呢, 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 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 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 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拧开瓶盖,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 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 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 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 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是看我好吃懒做这么久了,催我回去被你们资产阶级剥削吧?”林深青瞥他一眼,一口粥喝下去,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贺星原”。 傅宵顺着声低头一看,稍稍一愣。 林深青已经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贺星原问:“吃早饭了吗?”背景里似乎有汽笛声。 “吃了。” “一个人在家?” 她看了眼傅宵,不慌不忙地“嗯”了声。 “行。” 通话很快结束。 傅宵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事故还没处理好?” 林深青莫名其妙:“什么没处理好?” 他指指她手机:“这个贺星原。” “怎么了?” 傅宵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他谁啊?” “还能是谁,追求者呗。” “不是港城贺家来的?” 这回换林深青愣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港城贺家?” “是啊,贺家经营酒店业,早年跟我们酒庄打过交道,我记得,那个在事故里遇难的贺从明,有个在大陆念书的侄子就叫贺星原。张弛说你最近收到贺家人的骚扰邮件,这个贺星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么?” 客厅死寂了足足一分钟,林深青缓缓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 哦,是啊,这人怎么就刚好姓贺呢?敢情装模作样地勾搭她,是为了调查事故? 傅宵凭借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了解,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要命了林深青,你被人‘无间道’了还在自作多情?” “……”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对你毫无兴趣呢?当年误会我是要包养你才聘请你就算了,那么久过去,这毛病还是不改,上人家乳臭未干的男娃子那儿丢人现眼?” “……闭嘴。” 傅宵摇着头叹气,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唉,我们深青这么单纯可怎么行,这事还得老板我给你办。” “办”字刚落,壁挂的可视电话响起来。林深青起身接通画面,看见贺星原站在别墅电子门外。 她转头跟傅宵说:“出去,立刻。” “?” “人上门了,我要亲自办。” 接到“逐客令”的傅宵骂骂咧咧出了门,不可避免地和贺星原打了个照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前者开着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后者进了客厅。 只是客厅却空无一人,倒是二楼隐隐传来音乐声,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 贺星原在沙发坐下,等歌循环到第五遍还不见林深青,终于拿起手机打她电话。 结果听见她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他皱皱眉,顺着白色旋梯上了楼,到二楼楼梯口时一脚顿住。 有水声从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里传出来。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里头大概是浴室。 29.29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 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 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 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 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 轻轻一刷, 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 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 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包括她的职业, 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 却见她微微一笑, 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 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 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 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贺星原被她摸得脑仁发麻,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她颇是遗憾地摇摇头:“唉,还不爱跟我亲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然后准她上了楼。 林深青在楼梯上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就我和陈驰,还有刘敦。” “在么他们?” “估计还没回来。” 贺星原拿钥匙开了门,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他把饭盒搁在自己书桌上,然后跟她说:“你坐我这儿吃吧。” 30.30 梦里水汽氤氲, 玉瓷一样的雪白肌肤晃着他的眼。他在水火交融里彻底失控,豁了命地放肆掠夺。 即将攀上顶峰之际,一阵震动把他从梦中人身上生拉硬拽起来。 他满头大汗,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 贺星原盯着来电显示,像盯着一切罪孽的根源, 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羞耻之余,还掺杂了一种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的心情。 他接通电话, 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睡了啊?”那头传来林深青压低了的声音。 他翻开手机确认时间,把脸闷进枕头:“凌晨四点……我不睡觉,做神仙?” 林深青“哦”了声;“那现在是继续睡, 还是起来做神仙?” 听见上铺翻身的响动,他默了默,轻手轻脚下了床:“等我五分钟,先挂了。” 贺星原套上卫衣和长裤,就着凉水洗了把脸, 拉开阳台门, 出去给她回电话。 林深青刻意放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了?” 他“嗯”了声:“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你旁边有人?” “我这不是为了应景么?” “应什么景?” “你不觉得现在有种偷情的气氛?” “……” 贺星原站在阳台,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 初秋时节的萧瑟凉风, 擤了下鼻子:“哦。” 是有点。 电话里没了声音, 片刻后,他问:“睡不着么?” “睡醒了。” “又做噩梦?” 林深青点点头,记起他看不见,又多应了句。 但她没有说,这次的梦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人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有一双手把她从汹涌的波涛里拉了出来。 然后云破日出,阴霾散尽,她看见渔民的船只热闹地往来,海鸟从眼前掠过,飞向高远的天空。 所以她又补充:“也不算噩梦,结局是好的。” “那怎么不再睡一觉?” 她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不挂了我电话去睡觉?” 贺星原没答。 林深青笑着“嘁”了声:“睡了。” “你睡。” “你不睡么?” 贺星原把裤脚往下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脚踝,缩起肩膀趴在栏杆上:“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林深青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句“有钱真好”就合上了眼,再醒来是早上八点,查了下通话记录,发现贺星原五点多才挂电话。 刚要下床,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傅宵”。 金越那场酒会过后,他就出了个跨国差,今天才回西城。 林深青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又叫你闲了一个多礼拜,我这是当老板呢,还是当菩萨呢。” “有气快放。” 傅宵咳了一声:“那个……后天下午有个局,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局?” “赛车。” 林深青质疑:“这也是工作内容?” “可不是,现在的商业竞争太激烈了,比资本,比人才不够,还要比特技。” “扯淡,不去。” “小祖宗,用不着你怎么。你就在俱乐部看台上,做道艳压全场的风景线不行?” 林深青还要说“不”,出口忽然一顿:“哪个俱乐部?” 傅宵报了个地址。 她轻轻“啊”了声,思考片刻改了主意:“我人到就行了是吧?” “对,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要,”她笑起来,“我自己过来。” * 后天下午,林深青翘掉瑜伽课,约了贺星原,要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再带她坐一次赛车的承诺。 贺星原开着她的车往俱乐部去,问她:“为什么非要今天?” 他说话带了点鼻音,林深青问:“感冒了啊?” “有点。” 她叹口气,念起了上次跟宿管阿姨讲过的台词:“你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说着抬手去摸他脑袋。 贺星原偏头躲开。 林深青不满地觑他:“腹肌都摸了,头不能碰?” 他皱皱眉:“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 贺星原很久没出声,等过了两个路口,才不太爽利地解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很快转移话题,“瑜伽课只许翘这么一天。” “知道,特殊情况嘛。”林深青也没打算瞒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你看,老板安排的工作不能不上心,可我一个人当花瓶多无趣。” “所以再找个瓶陪你?” 林深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希望这只瓶别灌了满瓶的醋回去。” 贺星原沉默着把车开到俱乐部,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傅宵。 注意到林深青,他的嘴角刚扯起,又迅速耷拉下。 似乎是因为贺星原。 傅宵上前来,好气又好笑:“死丫头,我叫你来,你带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手一摊:“你说只要我人到就行了啊。” 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碎她车前灯,克制地说:“来,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过去几步,抱臂看他:“您又有什么厥词要放?” “厥词是这么用的吗?”傅宵“呸”一声,“我跟你说,这事是这么回事,前天我一出机场,车就被金越那姓赵的孙子追尾了……” 他说的是一年前追求过林深青的那个赵曲风,上次酒会做东的。 林深青点点头:“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啊。” “缘他娘的分,他这是蓄意挑衅!” “你们什么时候结了仇么?” “这得问你,上回在金越,不是你叫我陪你演戏,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你?那孙子八成是听见了,以为咱俩来真的,朝我开炮呢。” “哦,”林深青深表惋惜,“那真是对不住你。” “所以今天,那孙子又组了个赛车局搞我。” “那你不来不就完了?”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屁大点事,我当缩头乌龟,传出去像话么?” “可你一把老骨头又赛不过人家,来了不是更丢面子?” 傅宵冷哼:“老子赛车赢不过他,赛女人不行?” 林深青明白了,叹息一声:“你不早说?” “对,要是早说,你就不会带个男人来砸我场……” “我就不会来了。”林深青接上。 傅宵噎住,看了眼她身后,靠着车门抽烟的贺星原:“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呵呵笑着:“我左手挽你,右手挽他,咱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贺星原掐灭烟头过来:“傅总是没女人了么?” 傅宵一愣:“你都听得到?” 林深青遗憾地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借这一步说话有意思吗?”又转头跟贺星原说,“这不,找不着比我更好的了。” 贺星原笑了笑,看向傅宵:“我也找不着更好的了,怎么办?” 林深青嗅了嗅空气里的火|药味,拉开两人:“等会儿,稍安勿躁,我来安排,我来安排……”说着抄起手机就是一通电话,“苏老板,江湖救个急。” * 倒不是傅宵真没带得出手的女人了,只是凡事讲个因果,因谁起,自然由谁结果,所以林深青才揽了这事。 苏滟到的时候,林深青正坐在俱乐部的咖啡厅,听一左一右两个瘟神聊天。 两个瘟神没有黑着脸,反而非常友好地杯碰杯,从金融危机聊到贸易战,再说到酒店业的发展趋势。 好像刚才的火|药味,全是林深青的错觉。 她听得昏昏欲睡,奇怪贺星原一个开飞机的,怎么哪句都能接上话,而且一边响应傅宵,一边还能在她准备抿上一口咖啡的紧要关头,及时拨开她的手。 那手势,就像搡开一只来偷食的仓鼠。 第三次,她怒了:“有意思么?叫我听你们讲天书,还不许我提个神了?” 苏滟就是在这节骨眼进来的,人未到声先至:“呀,这是个什么场面?” “三缺一的场面。”林深青说,“来,要跟哪个庄家,随你挑。” 苏滟看看傅宵,又看看贺星原,最后跟林深青说:“跟你成么?他们聊天,我大概也听不懂。” 要说林深青怎么会找苏滟呢,就因为这女人长得美还会做人,瞧瞧这四两拨千斤的手腕,一句话维护了世界和平。 林深青拍板说好。四人一起进了赛车场,她和苏滟在后,贺星原和傅宵在前。 赵曲风已经在场子里了,跟几个朋友有说有笑,一看傅宵,迎了上来:“哟,我说傅总怎么来迟了,原来拖家带口呢?” 傅宵不接茬,跟他介绍贺星原:“香庭的贺小公子,贺星原。”又跟贺星原讲,“金越的小赵总,赵曲风。” 赵曲风脸色微微一变,又拿笑掩饰了这点不自然:“我当贺小公子不参与咱们商圈俗事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跟傅宵一样不接这种挑衅的梗。 赵曲风不太舒爽了,非要找他茬,下巴点点他身后的苏滟:“贺小公子抛家弃业,原来是在大陆忙着谈女朋友?” 林深青听见这话记起来了,金越和香庭是业内对家,今天不管她当不当这红颜祸水,赵曲风跟贺星原都得怼上。 没差。 她幽幽叹了口气。贺星原大概也是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不再避让:“是,不过小赵总指错人了。” 赵曲风愣了愣,见傅宵没表态,不知想到了哪去,呲着嘴对林深青别有深意地笑。 那眼神,脏得是个男人都瞧得懂。 傅宵和贺星原的脸同时黑了。 傅宵先开口:“小赵总看着挺清闲,挑好车了么?” “没呢,这不等你吗?”赵曲风说完,看看贺星原,“贺小公子也一起?” “好。” 三人离开赛道,去换赛车服。林深青跟苏滟坐上看台,摇着头说:“不是我说,我最讨厌这种狗血玛丽苏的剧情。” “那是因为你是女主角,”苏滟感慨,“我们观众还是挺喜闻乐见的。” 两人侃了会儿,远远看见三个男人回来了,整整齐齐的三身劲装,一个个勾着头盔在底下挑车。 这场面,说内心毫无波动吧,真不能。换了哪个女人都不能。 苏滟热血狂涌,不嫌事大地推推林深青:“猜谁赢?下个注。” “下什么注?” “你说呢?” 林深青笑了。 这一笑,刚巧撞上贺星原望过来的眼神。 林深青觉得,大概是这一瞬,金色的艳阳恰好笼罩了整个赛场,舒适的凉风恰好徐徐吹过,空气里恰好飘来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不知名花香。 31.31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 林深青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冷汗湿透了丝质睡衣,她浑身脱力, 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又是凌晨四点。 去浴室冲过澡,林深青趿着拖鞋,到客厅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倒了半杯喝。 清冽的酒液入喉,玫瑰花的气息掺着青柠香在齿颊间溢散开来,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刚又梦见了。 浓云蔽月的夜, 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和死去多时的女助理一起漂浮在汪洋中,随浪潮起起落落,饥饿,失温,四肢越来越沉…… 自打一个月前, 从那场直升机坠海事故中死里逃生以来,林深青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场噩梦。 想到这里, 她意兴阑珊地收起酒杯, 窝进客厅沙发,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一直到天亮。 清早,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叮”一声, 显示一条当日备忘:14:00单口吹牛皮。 林深青一脸困倦地抓抓头发, 摸索着拨通男助理张随的电话:“中午来接我……” “好嘞姐, 给你新配的女助理刚好是工大在读生, 叫上她一起吗?” 她打了个哈欠:“工大怎么, 很牛吗?” “……姐,工大是你今天要去演讲的学校。” “哦,这样?那你看着办。” * 十二点半,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白麓湾别墅区,林深青家门前。 副驾驶的宋小蓓接连深呼吸两次。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国内顶级酒庄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了这位林小姐的助理,此刻难免忐忑。 宋小蓓问驾驶座的人:“随哥,今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在外不要称呼深青姐的本名,她是林家人这件事,在官方平台是不被承认的。” “啊,”宋小蓓疑惑,“酿酒世家的出身,对飞行酿酒师来说不是背景板吗?” 张随还没答,别墅电子门传来“嘀”一声。 宋小蓓偏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慢慢走下台阶,裸色细高跟衬得一双腿修长笔直,再往上,米白色连身裙掐出一条黄金腰线。 她赶紧下去,拉开后座车门:“深青姐,您今天真好看!您这哪是去演讲,简直是要去收割祖国的花朵。” 林深青嘴里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往下一拨,打量她一眼,进到车里不咸不淡地说:“说的是,这次结束注意断后,别像上回在农大那样,让俩‘鸡崽子’追我七条街。” 宋小蓓低低“哇”一声,想这颜值和身段,的确当得起七条街的追逐。 张随却趁林深青低头摘墨镜,跟宋小蓓比划手势,配合嘴型解释:不是,她在学校落了支钢笔,人家来送还…… “……” 林深青抬起头来。 张随低咳一声,发动车子,心虚地没话找话:“姐,你这阵子在家休养得怎么样?” “酒足觉饱,神清气爽。” “那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北半球的酿酒期到了,加州和安大略的酒庄都往工作室邮箱送了邀请函。” “通通推了。” 张随为难:“理由呢?” 林深青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说:“我这刚捡回一条命,心肝直颤呢,坐不了飞机也搭不了船,要不你找人把大陆板块接起来?车能直达我就去。”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张随挤出个笑,“哦对了,还有封邮件,那位自称贺先生家属的,又联系了工作室。” 林深青轻轻眨了眨眼。 在港城那架失事的直升机上,除了她的女助理和飞行员,还有一名贺姓遇难者,是位年近半百的当地富商,惨得连遗体都没被找到。 前阵子,她收到一封自称贺家人的邮件,说怀疑这场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希望跟她了解详情,并请求她暂时保密,包括对贺先生的妻儿。 她没搭理对方。如果真是贺家人,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她的私人号码,没道理对着工作室邮箱干瞪眼。 张随说:“姐,你也觉得是骗子吧,咱们要不问问贺太太?” “吃饱了撑得买不起消食片?要真对每个爱慕我,设法接近我的男人都追究到底,我还干不干正事?” 张随惊讶:“姐,你怎么笃定对方是……” “也对,”林深青自顾自点头,“也可能是爱慕我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 “嗯?” 张随摇摇头,把那句“你怎么笃定对方是爱慕你”的质疑咽了回去。 * 半个钟头后,工大食品学院的孙院长亲自接待了林深青,领她坐观光车参观学校,一路上对院内的酿酒工程专业口若悬河。 九月的西城秋老虎燥人,不过一刻钟,林深青就不耐烦了。 孙敬很有眼力见地带她上了图书馆二楼的观景台,并指给她看,底下那扇双拉门内就是报告厅,张助理已经进去跟人接洽,确认演讲流程。 林深青点点头,挑了把长椅坐下,继续听他讲院内学生的优秀事迹,人不动声色,魂却已经神游天外。 她来演讲,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一层“学问金”,没兴趣了解这所大学的风土人情,也不关心祖国的花朵多么成绩斐然。 倒是她有一颗赤诚的爱美之心,愿意给花骨朵们的卖相分出神思来。 临近两点,学生们陆续进入报告厅,林深青站在高处,一溜排地检阅过去,看见标致的,不论男女,目光都多停留两秒。 孙敬笑呵呵介绍:“这次听讲的机会没有开放给其他学院,到场的都是我们食品的学生。” 她随口一应,眼神直勾勾落在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身上。 两人都穿一件束着深蓝色领带的白衬衫,金色肩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看着身姿挺拔得像运动员,尤其前头那个,青松似的。 她点点头:“‘姿’质不错。”又疑问,“这两个也是贵院学生?” 孙敬这才发现不对,“咦”了声:“那是飞行技术学院的制服。” “贵校还开设了这专业?” “应该是附近航大的。怪了,飞院的孩子怎么大老远跑来……” 孙敬疑惑的时候,林深青已经露出了然神色。 一旁宋小蓓看看她,跟着了然了。——在林小姐的世界,所有说不通的问题都可以用“爱慕”来解释。 底下“林小姐的爱慕者”当然被拦了下来。报告厅入口处,组织纪律的女生给两人吃了闭门羹。 孙敬神情欣慰:“院里纪律还是很严明的。” 这头话音刚落,那边打头的男生笑起来:“来演讲的是飞行酿酒师,‘酿酒’工程的能听,‘飞行’技术的不行?” 女生被这强词夺理的架势一唬,愣了愣才解释:“飞行酿酒师本质是酿酒师,因为常坐飞机来往于南北半球五大洲,才被冠上‘飞行’两个字,跟你们开飞机的是两码事。” 后边一个男生上前来,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学妹,这是我们院草,你通融通融,回头给你他微信。”说完趁女生发懵,一个鼠蹿溜进去。 “院草”拔步去追:“找抽呢你?” 门口女生回了神,转身“哎”一声,跺跺脚却没拦人,再扭过头,脸已经红了。 孙敬的脸却被打绿了,八字须一抖:“这帮兔崽子!” 林深青摆摆手:“没关系,都是好学的孩子,放人进去吧。”说完朝宋小蓓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下楼。 “姐,为什么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啊?”宋小蓓跟上她,小声问。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情万种:“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呢?” * 林深青走进报告厅,一眼看见航大那两个男生游蛇一样溜到前排,正跟一对女孩商量换座位。 结果当然马到成功。 就像她上台时,底下起了窸窣赞叹一样——漂亮的脸蛋总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第五排的贺星原也跟众人一样看了看她,可隔着六七米距离,只勉强分清个鼻子嘴巴。他很快低头,解锁手机。 右手边,陈驰拿手肘撞了撞他,贼兮兮地说:“这实训课翘得值啊,你小子,放着娇滴滴的学妹不要,原来好这口?” 贺星原刚要开口解释,手心一震,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跟那女人碰上面了吗?」 他看一眼台上的林深青,收起手机,支肘撑着脑袋闭上了眼:“听着点啊,散场前叫我。” “成,”陈驰应下,“你记得晚上请我去南街喝酒就行。” 贺星原说了句“知道”就睡起觉来,再睁眼,演讲已经顺利结束。 林深青走下台,被孙敬和另外几个老师迎出去。 宋小蓓替她撑着阳伞,等她和人话别后,陪她往报告厅外的主干道走,刚到车前,忽然被身后一声“老师”叫住。 林深青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个声音。 宋小蓓回头看了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姐,这次的‘鸡崽子’一条街就追上你了呀。”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32.32 “我的呢?”她走上去问。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 拧开杯盖, 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 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 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 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 地上跑的你也会开, 海里游的呢, 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 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 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 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 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 拧开瓶盖, 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 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 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 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 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 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是看我好吃懒做这么久了,催我回去被你们资产阶级剥削吧?”林深青瞥他一眼,一口粥喝下去,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贺星原”。 傅宵顺着声低头一看,稍稍一愣。 林深青已经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贺星原问:“吃早饭了吗?”背景里似乎有汽笛声。 “吃了。” “一个人在家?” 她看了眼傅宵,不慌不忙地“嗯”了声。 “行。” 通话很快结束。 傅宵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事故还没处理好?” 林深青莫名其妙:“什么没处理好?” 他指指她手机:“这个贺星原。” “怎么了?” 傅宵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他谁啊?” “还能是谁,追求者呗。” “不是港城贺家来的?” 这回换林深青愣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港城贺家?” “是啊,贺家经营酒店业,早年跟我们酒庄打过交道,我记得,那个在事故里遇难的贺从明,有个在大陆念书的侄子就叫贺星原。张弛说你最近收到贺家人的骚扰邮件,这个贺星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么?” 客厅死寂了足足一分钟,林深青缓缓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 哦,是啊,这人怎么就刚好姓贺呢?敢情装模作样地勾搭她,是为了调查事故? 傅宵凭借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了解,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要命了林深青,你被人‘无间道’了还在自作多情?” “……”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对你毫无兴趣呢?当年误会我是要包养你才聘请你就算了,那么久过去,这毛病还是不改,上人家乳臭未干的男娃子那儿丢人现眼?” “……闭嘴。” 傅宵摇着头叹气,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唉,我们深青这么单纯可怎么行,这事还得老板我给你办。” “办”字刚落,壁挂的可视电话响起来。林深青起身接通画面,看见贺星原站在别墅电子门外。 她转头跟傅宵说:“出去,立刻。” “?” “人上门了,我要亲自办。” 接到“逐客令”的傅宵骂骂咧咧出了门,不可避免地和贺星原打了个照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前者开着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后者进了客厅。 只是客厅却空无一人,倒是二楼隐隐传来音乐声,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 贺星原在沙发坐下,等歌循环到第五遍还不见林深青,终于拿起手机打她电话。 结果听见她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他皱皱眉,顺着白色旋梯上了楼,到二楼楼梯口时一脚顿住。 有水声从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里传出来。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里头大概是浴室。 意识到这点,贺星原立刻转头下楼,却听音乐声和水声戛然而止,林深青的声音响起来:“上来了就帮我个忙。” 贺星原回过身:“什么?” “忘拿衣服了。” “……” 他沉默了两秒钟:“我下去,你出来穿吧。” 她充耳不闻:“内衣在卧室左边第一个衣柜,睡衣在床上。” “……” “快点呀。” 贺星原扭头走进一间房门大敞的卧室,刚要去开衣柜,又听外边传来林深青的嘱咐:“要上回那身啊。” 他的手在柜门边顿住,朝外问:“什么上回那身?” “在酒店那身啊,我衣柜里还有一套。” 贺星原咬咬后槽牙,一把拉开柜门,被眼前艳光四射的景象震得一愣。 33.33 即将攀上顶峰之际, 一阵震动把他从梦中人身上生拉硬拽起来。 他满头大汗,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 贺星原盯着来电显示, 像盯着一切罪孽的根源,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羞耻之余, 还掺杂了一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心情。 他接通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睡了啊?”那头传来林深青压低了的声音。 他翻开手机确认时间, 把脸闷进枕头:“凌晨四点……我不睡觉,做神仙?” 林深青“哦”了声;“那现在是继续睡,还是起来做神仙?” 听见上铺翻身的响动,他默了默, 轻手轻脚下了床:“等我五分钟,先挂了。” 贺星原套上卫衣和长裤,就着凉水洗了把脸, 拉开阳台门,出去给她回电话。 林深青刻意放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了?” 他“嗯”了声:“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你旁边有人?” “我这不是为了应景么?” “应什么景?” “你不觉得现在有种偷情的气氛?” “……” 贺星原站在阳台, 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 初秋时节的萧瑟凉风,擤了下鼻子:“哦。” 是有点。 电话里没了声音, 片刻后, 他问:“睡不着么?” “睡醒了。” “又做噩梦?” 林深青点点头, 记起他看不见,又多应了句。 但她没有说,这次的梦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人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有一双手把她从汹涌的波涛里拉了出来。 然后云破日出,阴霾散尽,她看见渔民的船只热闹地往来,海鸟从眼前掠过,飞向高远的天空。 所以她又补充:“也不算噩梦,结局是好的。” “那怎么不再睡一觉?” 她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不挂了我电话去睡觉?” 贺星原没答。 林深青笑着“嘁”了声:“睡了。” “你睡。” “你不睡么?” 贺星原把裤脚往下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脚踝,缩起肩膀趴在栏杆上:“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林深青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句“有钱真好”就合上了眼,再醒来是早上八点,查了下通话记录,发现贺星原五点多才挂电话。 刚要下床,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傅宵”。 金越那场酒会过后,他就出了个跨国差,今天才回西城。 林深青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又叫你闲了一个多礼拜,我这是当老板呢,还是当菩萨呢。” “有气快放。” 傅宵咳了一声:“那个……后天下午有个局,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局?” “赛车。” 林深青质疑:“这也是工作内容?” “可不是,现在的商业竞争太激烈了,比资本,比人才不够,还要比特技。” “扯淡,不去。” “小祖宗,用不着你怎么。你就在俱乐部看台上,做道艳压全场的风景线不行?” 林深青还要说“不”,出口忽然一顿:“哪个俱乐部?” 傅宵报了个地址。 她轻轻“啊”了声,思考片刻改了主意:“我人到就行了是吧?” “对,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要,”她笑起来,“我自己过来。” * 后天下午,林深青翘掉瑜伽课,约了贺星原,要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再带她坐一次赛车的承诺。 贺星原开着她的车往俱乐部去,问她:“为什么非要今天?” 他说话带了点鼻音,林深青问:“感冒了啊?” “有点。” 她叹口气,念起了上次跟宿管阿姨讲过的台词:“你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说着抬手去摸他脑袋。 贺星原偏头躲开。 林深青不满地觑他:“腹肌都摸了,头不能碰?” 他皱皱眉:“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 贺星原很久没出声,等过了两个路口,才不太爽利地解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很快转移话题,“瑜伽课只许翘这么一天。” “知道,特殊情况嘛。”林深青也没打算瞒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你看,老板安排的工作不能不上心,可我一个人当花瓶多无趣。” “所以再找个瓶陪你?” 林深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希望这只瓶别灌了满瓶的醋回去。” 贺星原沉默着把车开到俱乐部,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傅宵。 注意到林深青,他的嘴角刚扯起,又迅速耷拉下。 似乎是因为贺星原。 傅宵上前来,好气又好笑:“死丫头,我叫你来,你带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手一摊:“你说只要我人到就行了啊。” 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碎她车前灯,克制地说:“来,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过去几步,抱臂看他:“您又有什么厥词要放?” “厥词是这么用的吗?”傅宵“呸”一声,“我跟你说,这事是这么回事,前天我一出机场,车就被金越那姓赵的孙子追尾了……” 他说的是一年前追求过林深青的那个赵曲风,上次酒会做东的。 林深青点点头:“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啊。” “缘他娘的分,他这是蓄意挑衅!” “你们什么时候结了仇么?” “这得问你,上回在金越,不是你叫我陪你演戏,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你?那孙子八成是听见了,以为咱俩来真的,朝我开炮呢。” “哦,”林深青深表惋惜,“那真是对不住你。” “所以今天,那孙子又组了个赛车局搞我。” “那你不来不就完了?”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屁大点事,我当缩头乌龟,传出去像话么?” “可你一把老骨头又赛不过人家,来了不是更丢面子?” 傅宵冷哼:“老子赛车赢不过他,赛女人不行?” 林深青明白了,叹息一声:“你不早说?” “对,要是早说,你就不会带个男人来砸我场……” “我就不会来了。”林深青接上。 傅宵噎住,看了眼她身后,靠着车门抽烟的贺星原:“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呵呵笑着:“我左手挽你,右手挽他,咱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贺星原掐灭烟头过来:“傅总是没女人了么?” 傅宵一愣:“你都听得到?” 林深青遗憾地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借这一步说话有意思吗?”又转头跟贺星原说,“这不,找不着比我更好的了。” 贺星原笑了笑,看向傅宵:“我也找不着更好的了,怎么办?” 林深青嗅了嗅空气里的火|药味,拉开两人:“等会儿,稍安勿躁,我来安排,我来安排……”说着抄起手机就是一通电话,“苏老板,江湖救个急。” * 倒不是傅宵真没带得出手的女人了,只是凡事讲个因果,因谁起,自然由谁结果,所以林深青才揽了这事。 苏滟到的时候,林深青正坐在俱乐部的咖啡厅,听一左一右两个瘟神聊天。 两个瘟神没有黑着脸,反而非常友好地杯碰杯,从金融危机聊到贸易战,再说到酒店业的发展趋势。 好像刚才的火|药味,全是林深青的错觉。 她听得昏昏欲睡,奇怪贺星原一个开飞机的,怎么哪句都能接上话,而且一边响应傅宵,一边还能在她准备抿上一口咖啡的紧要关头,及时拨开她的手。 那手势,就像搡开一只来偷食的仓鼠。 第三次,她怒了:“有意思么?叫我听你们讲天书,还不许我提个神了?” 苏滟就是在这节骨眼进来的,人未到声先至:“呀,这是个什么场面?” “三缺一的场面。”林深青说,“来,要跟哪个庄家,随你挑。” 苏滟看看傅宵,又看看贺星原,最后跟林深青说:“跟你成么?他们聊天,我大概也听不懂。” 要说林深青怎么会找苏滟呢,就因为这女人长得美还会做人,瞧瞧这四两拨千斤的手腕,一句话维护了世界和平。 林深青拍板说好。四人一起进了赛车场,她和苏滟在后,贺星原和傅宵在前。 赵曲风已经在场子里了,跟几个朋友有说有笑,一看傅宵,迎了上来:“哟,我说傅总怎么来迟了,原来拖家带口呢?” 傅宵不接茬,跟他介绍贺星原:“香庭的贺小公子,贺星原。”又跟贺星原讲,“金越的小赵总,赵曲风。” 赵曲风脸色微微一变,又拿笑掩饰了这点不自然:“我当贺小公子不参与咱们商圈俗事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跟傅宵一样不接这种挑衅的梗。 赵曲风不太舒爽了,非要找他茬,下巴点点他身后的苏滟:“贺小公子抛家弃业,原来是在大陆忙着谈女朋友?” 林深青听见这话记起来了,金越和香庭是业内对家,今天不管她当不当这红颜祸水,赵曲风跟贺星原都得怼上。 没差。 她幽幽叹了口气。贺星原大概也是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不再避让:“是,不过小赵总指错人了。” 赵曲风愣了愣,见傅宵没表态,不知想到了哪去,呲着嘴对林深青别有深意地笑。 那眼神,脏得是个男人都瞧得懂。 傅宵和贺星原的脸同时黑了。 傅宵先开口:“小赵总看着挺清闲,挑好车了么?” “没呢,这不等你吗?”赵曲风说完,看看贺星原,“贺小公子也一起?” “好。” 三人离开赛道,去换赛车服。林深青跟苏滟坐上看台,摇着头说:“不是我说,我最讨厌这种狗血玛丽苏的剧情。” “那是因为你是女主角,”苏滟感慨,“我们观众还是挺喜闻乐见的。” 两人侃了会儿,远远看见三个男人回来了,整整齐齐的三身劲装,一个个勾着头盔在底下挑车。 这场面,说内心毫无波动吧,真不能。换了哪个女人都不能。 苏滟热血狂涌,不嫌事大地推推林深青:“猜谁赢?下个注。” “下什么注?” “你说呢?” 林深青笑了。 这一笑,刚巧撞上贺星原望过来的眼神。 林深青觉得,大概是这一瞬,金色的艳阳恰好笼罩了整个赛场,舒适的凉风恰好徐徐吹过,空气里恰好飘来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不知名花香。 一切都是那么恰好,恰好到,如果此刻不做点什么,会有点对不住老天安排的剧本。 34.34 “没什么你问那么多?” 换了刚才, 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可他不发火了, 语气都和缓下来, 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 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 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 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 “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你要这么小心眼,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 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 玩笑开得越凶,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点点头说:“是, 我小心眼,这礼物我给你扔了, 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 起身上了楼, 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 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 最上面, 是她被海水泡白, 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 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贺星原也停住了脚步。 狭路相逢,躲不过去,林深青上前问:“徐姨,你在门诊大楼干嘛呢?” 徐姨对她笑笑:“老爷子让我拿了两瓶酒来谢谢主治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来看医生吗?” 这个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爷爷相当亲近,说是保姆,对林深青来讲也算半个长辈。 不好不答,她只得说:“没呢,不是我。”说着扯扯身边的贺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来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着,眼睛却往贺星原手里的挂号单瞟。 林深青头疼,挡了挡:“哎,徐姨,他脸皮薄,您别看了!” 徐姨和贺星原同时一愣。 她压低了声:“得了那种没面子的病,谁想叫人知道呀。” “……” 贺星原瞠目看她,刚要说什么,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头紧蹙地去抓她手。 两人的手背在身后掰扯着较起劲来。 徐姨没发现两人这点小动作,显然不好意思追问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体:“好。” 等人走了,贺星原一把撒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抠疼的手,觑着他:“反正也不做孙女婿,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贺星原黑着脸掉头就走。 林深青小跑几步追上去:“哎你不会真不行吧?” 贺星原咬着牙停步回头:“林深青。” 这么优美的一个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林深青耸耸肩,闭嘴了。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机回去,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35.35 自从前阵子有回疲劳驾驶差点追尾, 林深青再没摸过方向盘,从医院出来直接打了个车,照旧在南街巷口下了。 白天的酒吧一条街鸦雀无声,她顶着烈日走了一段,脚步突然慢下来。 不知怎么,前天晚上那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又来了。听不见身后脚步声, 可就是觉得有道窥探的目光丝丝缕缕粘在背上,怎么也甩不脱。 青天白日,一股寒意生生从脚趾尖爬上了太阳穴。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 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里, 走了几步, 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 放大细看,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 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 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 拉开了浴室门, 他爬下床喝问,“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不是,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娘听见推门声,从后厨掀帘出来,一看来人就笑了:“星原来了啊,这是你们院女同学?我们家敦儿今天没跟你一起呐?” 林深青今天穿着白T,又没化妆,确实有股学生气,贺星原也没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陈驰在一块,刘姨,要两碗清粥,小菜随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接过刘姨端来的粥,拿勺子搅了搅,问他:“星原?你姓什么?” 贺星原稍稍一顿。 她摊摊手,示意不讲也无所谓。 “姓贺。”他答完,低下头喝粥。 林深青点点头:“用不着跟着我喝粥,吃得饱么你?” “这里的粥好喝。” 林深青耸耸肩,示意那就随他,然后也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口粥送进嘴里,顷刻间香气四溢,才知道他没说客套话。 看她这反应,贺星原解释:“加了香油。” “啊,是。”她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味道有那么点熟悉,像小时候老家那儿几毛钱一碗的粥。 贺星原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深青难得有了点胃口,很快把粥喝干净,拿纸巾擦擦嘴问他:“带烟了吗?” 他抬起头:“你不是不抽烟?”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演讲的时候她跟学生开玩笑,说自己已经当了职业酒鬼,不能碰烟了,免得活不长。 他当时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 “哦。”她记起这回事了。但事实上这跟长命百岁没关系,只是因为烟草容易影响酒质判断而已。 林深青笑起来:“要活那么久干什么,没听说过美人薄命?”她朝他摊开手催促,“带了没啊?” 贺星原不动反问:“你在找刺激吗?” “嗯?” “前天晚上也是。”不计后果地喝到酩酊大醉,包括跟花臂男说那句“去死”。 贺星原皱眉看着她。 林深青的手还摊在那儿:“就当是呗。” “我没带。” 她点头起身:“那我去买。” 贺星原结了账出去拦她:“你是真嫌命太长吗?” 这话说得急了点,语气不太好,他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补救又没开得了口。 林深青好笑地看着他:“抽根烟怎么了啊,你不也抽?” 他态度放软:“我的意思是,找刺激不是只有烟酒这种路子。” 她笑了笑:“我现在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还有什么路子,你教教我?” 贺星原想了想:“坐车呢,行不行?” “行啊,什么车,过山车?” “等会儿。”他拿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问那头,“执哥,今天场子里有没有双座车?” “大概一个钟头后。” “不是,我带朋友兜两圈。” “好。” 几句过后,他挂断电话,回答她:“赛车。” * 林深青不得不承认,这个贺星原的路子真的有点野。 一个钟头前,他还在带她吃街边小店,被她误会是玩过山车的嫩学生。 一个钟头后,他熟稔地走进上流人士出入的赛车俱乐部,一路领她到了赛车场。 四周是成片的绿荫草地,蜿蜒的棕灰赛道,金灿灿的看台,还有蓝得像油画的天。他面对着几辆五颜六色的F1赛车问她:“想坐哪辆?” 36.36 文/顾了之 01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 林深青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冷汗湿透了丝质睡衣, 她浑身脱力,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又是凌晨四点。 去浴室冲过澡,林深青趿着拖鞋, 到客厅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 倒了半杯喝。 清冽的酒液入喉, 玫瑰花的气息掺着青柠香在齿颊间溢散开来,她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刚又梦见了。 浓云蔽月的夜, 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和死去多时的女助理一起漂浮在汪洋中,随浪潮起起落落,饥饿,失温,四肢越来越沉…… 自打一个月前,从那场直升机坠海事故中死里逃生以来, 林深青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场噩梦。 想到这里,她意兴阑珊地收起酒杯,窝进客厅沙发, 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一直到天亮。 清早, 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叮”一声, 显示一条当日备忘:14:00单口吹牛皮。 林深青一脸困倦地抓抓头发,摸索着拨通男助理张随的电话:“中午来接我……” “好嘞姐, 给你新配的女助理刚好是工大在读生, 叫上她一起吗?” 她打了个哈欠:“工大怎么, 很牛吗?” “……姐,工大是你今天要去演讲的学校。” “哦,这样?那你看着办。” * 十二点半,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白麓湾别墅区,林深青家门前。 副驾驶的宋小蓓接连深呼吸两次。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国内顶级酒庄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了这位林小姐的助理,此刻难免忐忑。 宋小蓓问驾驶座的人:“随哥,今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在外不要称呼深青姐的本名,她是林家人这件事,在官方平台是不被承认的。” “啊,”宋小蓓疑惑,“酿酒世家的出身,对飞行酿酒师来说不是背景板吗?” 张随还没答,别墅电子门传来“嘀”一声。 宋小蓓偏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慢慢走下台阶,裸色细高跟衬得一双腿修长笔直,再往上,米白色连身裙掐出一条黄金腰线。 她赶紧下去,拉开后座车门:“深青姐,您今天真好看!您这哪是去演讲,简直是要去收割祖国的花朵。” 林深青嘴里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往下一拨,打量她一眼,进到车里不咸不淡地说:“说的是,这次结束注意断后,别像上回在农大那样,让俩‘鸡崽子’追我七条街。” 宋小蓓低低“哇”一声,想这颜值和身段,的确当得起七条街的追逐。 张随却趁林深青低头摘墨镜,跟宋小蓓比划手势,配合嘴型解释:不是,她在学校落了支钢笔,人家来送还…… “……” 林深青抬起头来。 张随低咳一声,发动车子,心虚地没话找话:“姐,你这阵子在家休养得怎么样?” “酒足觉饱,神清气爽。” “那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北半球的酿酒期到了,加州和安大略的酒庄都往工作室邮箱送了邀请函。” “通通推了。” 张随为难:“理由呢?” 林深青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说:“我这刚捡回一条命,心肝直颤呢,坐不了飞机也搭不了船,要不你找人把大陆板块接起来?车能直达我就去。”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张随挤出个笑,“哦对了,还有封邮件,那位自称贺先生家属的,又联系了工作室。” 林深青轻轻眨了眨眼。 在港城那架失事的直升机上,除了她的女助理和飞行员,还有一名贺姓遇难者,是位年近半百的当地富商,惨得连遗体都没被找到。 前阵子,她收到一封自称贺家人的邮件,说怀疑这场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希望跟她了解详情,并请求她暂时保密,包括对贺先生的妻儿。 她没搭理对方。如果真是贺家人,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她的私人号码,没道理对着工作室邮箱干瞪眼。 张随说:“姐,你也觉得是骗子吧,咱们要不问问贺太太?” “吃饱了撑得买不起消食片?要真对每个爱慕我,设法接近我的男人都追究到底,我还干不干正事?” 张随惊讶:“姐,你怎么笃定对方是……” “也对,”林深青自顾自点头,“也可能是爱慕我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 “嗯?” 张随摇摇头,把那句“你怎么笃定对方是爱慕你”的质疑咽了回去。 * 半个钟头后,工大食品学院的孙院长亲自接待了林深青,领她坐观光车参观学校,一路上对院内的酿酒工程专业口若悬河。 九月的西城秋老虎燥人,不过一刻钟,林深青就不耐烦了。 孙敬很有眼力见地带她上了图书馆二楼的观景台,并指给她看,底下那扇双拉门内就是报告厅,张助理已经进去跟人接洽,确认演讲流程。 林深青点点头,挑了把长椅坐下,继续听他讲院内学生的优秀事迹,人不动声色,魂却已经神游天外。 她来演讲,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一层“学问金”,没兴趣了解这所大学的风土人情,也不关心祖国的花朵多么成绩斐然。 倒是她有一颗赤诚的爱美之心,愿意给花骨朵们的卖相分出神思来。 临近两点,学生们陆续进入报告厅,林深青站在高处,一溜排地检阅过去,看见标致的,不论男女,目光都多停留两秒。 孙敬笑呵呵介绍:“这次听讲的机会没有开放给其他学院,到场的都是我们食品的学生。” 她随口一应,眼神直勾勾落在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身上。 两人都穿一件束着深蓝色领带的白衬衫,金色肩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看着身姿挺拔得像运动员,尤其前头那个,青松似的。 她点点头:“‘姿’质不错。”又疑问,“这两个也是贵院学生?” 孙敬这才发现不对,“咦”了声:“那是飞行技术学院的制服。” “贵校还开设了这专业?” “应该是附近航大的。怪了,飞院的孩子怎么大老远跑来……” 孙敬疑惑的时候,林深青已经露出了然神色。 一旁宋小蓓看看她,跟着了然了。——在林小姐的世界,所有说不通的问题都可以用“爱慕”来解释。 底下“林小姐的爱慕者”当然被拦了下来。报告厅入口处,组织纪律的女生给两人吃了闭门羹。 孙敬神情欣慰:“院里纪律还是很严明的。” 这头话音刚落,那边打头的男生笑起来:“来演讲的是飞行酿酒师,‘酿酒’工程的能听,‘飞行’技术的不行?” 女生被这强词夺理的架势一唬,愣了愣才解释:“飞行酿酒师本质是酿酒师,因为常坐飞机来往于南北半球五大洲,才被冠上‘飞行’两个字,跟你们开飞机的是两码事。” 后边一个男生上前来,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学妹,这是我们院草,你通融通融,回头给你他微信。”说完趁女生发懵,一个鼠蹿溜进去。 “院草”拔步去追:“找抽呢你?” 门口女生回了神,转身“哎”一声,跺跺脚却没拦人,再扭过头,脸已经红了。 孙敬的脸却被打绿了,八字须一抖:“这帮兔崽子!” 林深青摆摆手:“没关系,都是好学的孩子,放人进去吧。”说完朝宋小蓓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下楼。 “姐,为什么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啊?”宋小蓓跟上她,小声问。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情万种:“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呢?” * 林深青走进报告厅,一眼看见航大那两个男生游蛇一样溜到前排,正跟一对女孩商量换座位。 结果当然马到成功。 就像她上台时,底下起了窸窣赞叹一样——漂亮的脸蛋总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第五排的贺星原也跟众人一样看了看她,可隔着六七米距离,只勉强分清个鼻子嘴巴。他很快低头,解锁手机。 右手边,陈驰拿手肘撞了撞他,贼兮兮地说:“这实训课翘得值啊,你小子,放着娇滴滴的学妹不要,原来好这口?” 贺星原刚要开口解释,手心一震,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跟那女人碰上面了吗?」 他看一眼台上的林深青,收起手机,支肘撑着脑袋闭上了眼:“听着点啊,散场前叫我。” “成,”陈驰应下,“你记得晚上请我去南街喝酒就行。” 贺星原说了句“知道”就睡起觉来,再睁眼,演讲已经顺利结束。 林深青走下台,被孙敬和另外几个老师迎出去。 宋小蓓替她撑着阳伞,等她和人话别后,陪她往报告厅外的主干道走,刚到车前,忽然被身后一声“老师”叫住。 林深青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个声音。 宋小蓓回头看了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姐,这次的‘鸡崽子’一条街就追上你了呀。” 贺星原最后答应了“下次”。 林深青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就见他坐在看台第一排,手里握着一瓶空了一半的冰水。 “我的呢?”她走上去问。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拧开杯盖,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地上跑的你也会开,海里游的呢,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37.37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 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 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 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 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 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 给自己倒了杯酒, 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 不愧是高材生, 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 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 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 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 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如果真有明显疑点,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他神情无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应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还在气他,哼笑一声:“管得真宽。” 一回过神就立马刺他,贺星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默了默说:“你去照照镜子,带着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滞,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扭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 贺星原到她卧室拿来拖鞋,递到她脚下:“赶紧穿上。” 她抹着洗面奶无动于衷。 贺星原催促:“着凉了难受的是你。” “你管我怎么着?” 他叹息一声,单手把她拦腰托起。 林深青惊叫起来,还没叫到最高点就被重新放回了地面,低头一看,脚上多了拖鞋。 她满脸泡沫地看着贺星原:“神经病吗你?” “好看行了吧?” “?” “我说你带着鼻涕泡笑也好看。” 她不就是在气这个吗?一天天变本加厉地张牙舞爪,就是不爽自己在他这儿“碰壁”呗。 林深青擦干净脸,转身下楼:“这我大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提醒。” “……” 贺星原真不知该气该笑,跟在她身后下去,看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扭头说:“长见识了,第一次碰上有男人来找我做作业。” 他模糊重点地解释:“明天第一节早课得交。” 看她像是缓过来了,他坐下来,拿起飞机结构图继续赶报告,沙沙几笔下去,却瞥见她盘腿坐在对面发呆,手里的矿泉水只喝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他看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刚才那番神气只是强拗的而已。 他主动开口:“不睡了吗?” 她眼神呆滞地点点头。 “以前做噩梦醒来,都这么发呆到天亮?” 她又点点头。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这才十二点不到。他说:“再睡一觉。” 她打起精神,似笑非笑地看他:“睡不着啊,要不你哄哄我?” “……” 她“嘁”了一声,大概是不指望了的意思,然后自顾自拉起毛毯,背对他侧躺了下去。 大约过了两分钟,却突然感到身后的沙发下陷了一块。 林深青扭过头,看见贺星原坐在离她咫尺的地方。 “干嘛?”她眨眨眼问。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来哄你睡觉。”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38.38 又是凌晨四点。 去浴室冲过澡,林深青趿着拖鞋, 到客厅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 倒了半杯喝。 清冽的酒液入喉, 玫瑰花的气息掺着青柠香在齿颊间溢散开来,她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刚又梦见了。 浓云蔽月的夜,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和死去多时的女助理一起漂浮在汪洋中, 随浪潮起起落落, 饥饿,失温,四肢越来越沉…… 自打一个月前, 从那场直升机坠海事故中死里逃生以来,林深青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场噩梦。 想到这里,她意兴阑珊地收起酒杯, 窝进客厅沙发,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一直到天亮。 清早, 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叮”一声,显示一条当日备忘:14:00单口吹牛皮。 林深青一脸困倦地抓抓头发,摸索着拨通男助理张随的电话:“中午来接我……” “好嘞姐,给你新配的女助理刚好是工大在读生, 叫上她一起吗?” 她打了个哈欠:“工大怎么,很牛吗?” “……姐, 工大是你今天要去演讲的学校。” “哦, 这样?那你看着办。” * 十二点半,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白麓湾别墅区,林深青家门前。 副驾驶的宋小蓓接连深呼吸两次。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国内顶级酒庄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了这位林小姐的助理,此刻难免忐忑。 宋小蓓问驾驶座的人:“随哥,今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在外不要称呼深青姐的本名,她是林家人这件事,在官方平台是不被承认的。” “啊,”宋小蓓疑惑,“酿酒世家的出身,对飞行酿酒师来说不是背景板吗?” 张随还没答,别墅电子门传来“嘀”一声。 宋小蓓偏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慢慢走下台阶,裸色细高跟衬得一双腿修长笔直,再往上,米白色连身裙掐出一条黄金腰线。 她赶紧下去,拉开后座车门:“深青姐,您今天真好看!您这哪是去演讲,简直是要去收割祖国的花朵。” 林深青嘴里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往下一拨,打量她一眼,进到车里不咸不淡地说:“说的是,这次结束注意断后,别像上回在农大那样,让俩‘鸡崽子’追我七条街。” 宋小蓓低低“哇”一声,想这颜值和身段,的确当得起七条街的追逐。 张随却趁林深青低头摘墨镜,跟宋小蓓比划手势,配合嘴型解释:不是,她在学校落了支钢笔,人家来送还…… “……” 林深青抬起头来。 张随低咳一声,发动车子,心虚地没话找话:“姐,你这阵子在家休养得怎么样?” “酒足觉饱,神清气爽。” “那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北半球的酿酒期到了,加州和安大略的酒庄都往工作室邮箱送了邀请函。” “通通推了。” 张随为难:“理由呢?” 林深青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说:“我这刚捡回一条命,心肝直颤呢,坐不了飞机也搭不了船,要不你找人把大陆板块接起来?车能直达我就去。”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张随挤出个笑,“哦对了,还有封邮件,那位自称贺先生家属的,又联系了工作室。” 林深青轻轻眨了眨眼。 在港城那架失事的直升机上,除了她的女助理和飞行员,还有一名贺姓遇难者,是位年近半百的当地富商,惨得连遗体都没被找到。 前阵子,她收到一封自称贺家人的邮件,说怀疑这场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希望跟她了解详情,并请求她暂时保密,包括对贺先生的妻儿。 她没搭理对方。如果真是贺家人,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她的私人号码,没道理对着工作室邮箱干瞪眼。 张随说:“姐,你也觉得是骗子吧,咱们要不问问贺太太?” “吃饱了撑得买不起消食片?要真对每个爱慕我,设法接近我的男人都追究到底,我还干不干正事?” 张随惊讶:“姐,你怎么笃定对方是……” “也对,”林深青自顾自点头,“也可能是爱慕我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 “嗯?” 张随摇摇头,把那句“你怎么笃定对方是爱慕你”的质疑咽了回去。 * 半个钟头后,工大食品学院的孙院长亲自接待了林深青,领她坐观光车参观学校,一路上对院内的酿酒工程专业口若悬河。 九月的西城秋老虎燥人,不过一刻钟,林深青就不耐烦了。 孙敬很有眼力见地带她上了图书馆二楼的观景台,并指给她看,底下那扇双拉门内就是报告厅,张助理已经进去跟人接洽,确认演讲流程。 林深青点点头,挑了把长椅坐下,继续听他讲院内学生的优秀事迹,人不动声色,魂却已经神游天外。 她来演讲,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一层“学问金”,没兴趣了解这所大学的风土人情,也不关心祖国的花朵多么成绩斐然。 倒是她有一颗赤诚的爱美之心,愿意给花骨朵们的卖相分出神思来。 临近两点,学生们陆续进入报告厅,林深青站在高处,一溜排地检阅过去,看见标致的,不论男女,目光都多停留两秒。 孙敬笑呵呵介绍:“这次听讲的机会没有开放给其他学院,到场的都是我们食品的学生。” 她随口一应,眼神直勾勾落在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身上。 两人都穿一件束着深蓝色领带的白衬衫,金色肩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看着身姿挺拔得像运动员,尤其前头那个,青松似的。 她点点头:“‘姿’质不错。”又疑问,“这两个也是贵院学生?” 孙敬这才发现不对,“咦”了声:“那是飞行技术学院的制服。” “贵校还开设了这专业?” “应该是附近航大的。怪了,飞院的孩子怎么大老远跑来……” 孙敬疑惑的时候,林深青已经露出了然神色。 一旁宋小蓓看看她,跟着了然了。——在林小姐的世界,所有说不通的问题都可以用“爱慕”来解释。 底下“林小姐的爱慕者”当然被拦了下来。报告厅入口处,组织纪律的女生给两人吃了闭门羹。 孙敬神情欣慰:“院里纪律还是很严明的。” 这头话音刚落,那边打头的男生笑起来:“来演讲的是飞行酿酒师,‘酿酒’工程的能听,‘飞行’技术的不行?” 女生被这强词夺理的架势一唬,愣了愣才解释:“飞行酿酒师本质是酿酒师,因为常坐飞机来往于南北半球五大洲,才被冠上‘飞行’两个字,跟你们开飞机的是两码事。” 后边一个男生上前来,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学妹,这是我们院草,你通融通融,回头给你他微信。”说完趁女生发懵,一个鼠蹿溜进去。 “院草”拔步去追:“找抽呢你?” 门口女生回了神,转身“哎”一声,跺跺脚却没拦人,再扭过头,脸已经红了。 孙敬的脸却被打绿了,八字须一抖:“这帮兔崽子!” 林深青摆摆手:“没关系,都是好学的孩子,放人进去吧。”说完朝宋小蓓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下楼。 “姐,为什么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啊?”宋小蓓跟上她,小声问。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情万种:“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呢?” * 林深青走进报告厅,一眼看见航大那两个男生游蛇一样溜到前排,正跟一对女孩商量换座位。 结果当然马到成功。 就像她上台时,底下起了窸窣赞叹一样——漂亮的脸蛋总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第五排的贺星原也跟众人一样看了看她,可隔着六七米距离,只勉强分清个鼻子嘴巴。他很快低头,解锁手机。 右手边,陈驰拿手肘撞了撞他,贼兮兮地说:“这实训课翘得值啊,你小子,放着娇滴滴的学妹不要,原来好这口?” 贺星原刚要开口解释,手心一震,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跟那女人碰上面了吗?」 他看一眼台上的林深青,收起手机,支肘撑着脑袋闭上了眼:“听着点啊,散场前叫我。” “成,”陈驰应下,“你记得晚上请我去南街喝酒就行。” 贺星原说了句“知道”就睡起觉来,再睁眼,演讲已经顺利结束。 林深青走下台,被孙敬和另外几个老师迎出去。 宋小蓓替她撑着阳伞,等她和人话别后,陪她往报告厅外的主干道走,刚到车前,忽然被身后一声“老师”叫住。 林深青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个声音。 宋小蓓回头看了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姐,这次的‘鸡崽子’一条街就追上你了呀。” 贺星原垂眼看着高脚椅上的林深青。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百转千回,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但凡她要,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光辉神秘,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一手高脚杯,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39.39 他拧拧眉, 胡乱抓了一身, 再勾起床上那条睡裙,一气走到浴室前,闭上眼从门缝递给她, 然后转身下楼。 林深青接过来, 在浴室里裹着浴巾冷笑。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 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 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 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 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 转头拉开冰箱门, 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 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 不愧是高材生, 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 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 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如果真有明显疑点,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40.40 事实证明, 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 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 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 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 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 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 不愧是高材生, 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 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 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 放去一边, 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 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 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看见了那束玫瑰花, 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如果真有明显疑点,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41.41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 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 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转身继续往里, 走了几步,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放大细看, 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 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 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 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 拉开了浴室门, 他爬下床喝问, “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 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 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 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 “不是, 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 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 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娘听见推门声,从后厨掀帘出来,一看来人就笑了:“星原来了啊,这是你们院女同学?我们家敦儿今天没跟你一起呐?” 林深青今天穿着白T,又没化妆,确实有股学生气,贺星原也没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陈驰在一块,刘姨,要两碗清粥,小菜随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接过刘姨端来的粥,拿勺子搅了搅,问他:“星原?你姓什么?” 贺星原稍稍一顿。 她摊摊手,示意不讲也无所谓。 “姓贺。”他答完,低下头喝粥。 林深青点点头:“用不着跟着我喝粥,吃得饱么你?” “这里的粥好喝。” 林深青耸耸肩,示意那就随他,然后也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口粥送进嘴里,顷刻间香气四溢,才知道他没说客套话。 看她这反应,贺星原解释:“加了香油。” “啊,是。”她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味道有那么点熟悉,像小时候老家那儿几毛钱一碗的粥。 贺星原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深青难得有了点胃口,很快把粥喝干净,拿纸巾擦擦嘴问他:“带烟了吗?” 他抬起头:“你不是不抽烟?”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演讲的时候她跟学生开玩笑,说自己已经当了职业酒鬼,不能碰烟了,免得活不长。 他当时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 “哦。”她记起这回事了。但事实上这跟长命百岁没关系,只是因为烟草容易影响酒质判断而已。 林深青笑起来:“要活那么久干什么,没听说过美人薄命?”她朝他摊开手催促,“带了没啊?” 贺星原不动反问:“你在找刺激吗?” “嗯?” “前天晚上也是。”不计后果地喝到酩酊大醉,包括跟花臂男说那句“去死”。 贺星原皱眉看着她。 林深青的手还摊在那儿:“就当是呗。” “我没带。” 她点头起身:“那我去买。” 贺星原结了账出去拦她:“你是真嫌命太长吗?” 这话说得急了点,语气不太好,他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补救又没开得了口。 林深青好笑地看着他:“抽根烟怎么了啊,你不也抽?” 他态度放软:“我的意思是,找刺激不是只有烟酒这种路子。” 她笑了笑:“我现在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还有什么路子,你教教我?” 贺星原想了想:“坐车呢,行不行?” “行啊,什么车,过山车?” “等会儿。”他拿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问那头,“执哥,今天场子里有没有双座车?” “大概一个钟头后。” “不是,我带朋友兜两圈。” “好。” 几句过后,他挂断电话,回答她:“赛车。” * 林深青不得不承认,这个贺星原的路子真的有点野。 一个钟头前,他还在带她吃街边小店,被她误会是玩过山车的嫩学生。 一个钟头后,他熟稔地走进上流人士出入的赛车俱乐部,一路领她到了赛车场。 四周是成片的绿荫草地,蜿蜒的棕灰赛道,金灿灿的看台,还有蓝得像油画的天。他面对着几辆五颜六色的F1赛车问她:“想坐哪辆?” 42.42 贺星原垂眼看着高脚椅上的林深青。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 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 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 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 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 百转千回,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 但凡她要,只需轻轻一拉, 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 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 光辉神秘,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 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 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 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 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 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 一手高脚杯, 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肤白唇红,却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线条又硬又直,一双眼看人时,亮得好像烫着星子。 这个长相,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单手撑额,歪着脑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他。 记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脑袋。也就是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涌入了她耳中。 她蓦地打个寒噤,僵在了高脚椅上。 她知道这首《Sea Breeze》。 水色的乐队下场休息的间隙,常拿它调剂气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体声环绕效果把它衬得异常逼真。 她还知道,接下来灯效会被打开。深蓝色的波光,将把整间店营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适涌动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捏攥她的心脏,把那里的氧气一点点挤掉。 灯效亮起的一刹,她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眩晕,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样奔进洗手间。 贺星原皱了皱眉,拿手机给底下同学拨电话:“让人把歌换了。” “搞什么名堂,刚才叫我点这首的不是你吗?” “换就是了。”他掐断电话,走向洗手间。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台沿,脸色苍白得浓妆也盖不住。 贺星原在她身后静站了会儿,问:“深海恐惧症?” 林深青抬头看向镜中人,失焦的双眼慢慢恢复神采。 “还有飞行恐惧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飞行酿酒师,却坐不了飞机,是不是很好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跟身边人当玩笑话带过的事,对陌生人承认起来却轻松得很。 “这样多久了?”贺星原继续问。 “一个月。”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直升机坠海。” “为什么会坠海?” “不记得了,”她抽了张纸巾往回走,擦过他肩时笑着看他一眼,“查户口么?” 贺星原没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里团成球的湿纸巾丢进纸篓,从他掌心抽出手机,掰着他的拇指解了锁,拨出一个电话。 桌上,她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晃晃贺星原的手机,递还回去:“改天让你查,现在我要喝酒了。” * 林深青的“喝酒”是动了真格的。 贵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调制勾兑,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时候,店里已经空空荡荡。 贺星原那桌早就散了。 吧台服务生见她踉踉跄跄地下楼,看起来醉得不轻,问要不要帮忙叫车。 她随意摆摆手,推门离开,没走多远一步踏歪,鞋跟卡进了水沟盖缝隙。 林深青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蹲下来折腾鞋子,重新站起时重心不稳,栽向一个路人。 “你他妈眼睛长……”被撞的花臂男粗口|爆到一半,看到她抬起的脸瞬间顿住,“得真好看……” 一旁三个男人一阵哄笑。 林深青摇摇晃晃站直,笑着说了句“有眼光”,再要走却被花臂男拦住:“喝成这样,去哪儿啊?” “去死,要一起吗?” “欲|仙欲死的死?” 又有人哄笑。 “死皮赖脸的死。”一个男声从街对面传来,几人偏过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掐灭烟头走过来。 花臂男绷起脸:“你小子说谁死皮赖脸?” 贺星原耸耸肩,拽过林深青胳膊:“我说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 林深青甩开贺星原,哼了句“疼”。 花臂男笑嘻嘻:“小兄弟,轻点啊,不会玩给我玩。” 贺星原面不改色,把林深青的脑袋往怀里压:“是女朋友先不听话。”说完挥挥手,揽着人走了。 他个高,林深青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头顶心也不过擦到他鼻尖,被这么一搂还挺舒服。 她这次没挣,软骨动物一样靠着他,吸吸鼻子:“抽的什么烟?” 贺星原等走出这条街,到了大马路上才放开她:“深青。” “啊……”她低喃一声,“我问你什么牌子的烟呢。” 贺星原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深青底纹的烟盒,上头烫金的两个字——深青。 林深青盯着看了半天,醉眼迷离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还真有这牌子,功课做得挺充分……”说着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贺星原跟上去:“你打个车回家。” “我家车子开不到啊……” “你家在哪?” 她指着天上月亮咯咯地笑:“当然是那儿,你不都说了我是月亮女神嘛!” “……”难为了醉成这样还记得自己是女神。 “你手机呢?给你助理打电话。”贺星原指指她手里要掉不掉的包,看她不动,只好伸手去拿,“我翻了。” 然后翻出一部没电的手机。 他又拿自己的手机给陈驰打电话,打算迂回联系苏滟,结果响满三通也没人接。 再转头看林深青,她晃晃悠悠走到斑马线前,看着红灯就上去了。 他上前把她拉回来:“真要去死?” 林深青点点头:“死皮赖脸的死。” 贺星原一言不发地把她往步行道带。 她不情不愿:“你这人,怎么骂我还管我死活呢?” “喝醉还记仇?”他被气笑,“我要是骂那人,不得干上一架?” “那就干啊,怎么,没干过呀?” 贺星原随她说,四处看看,最后把她拖进了路边酒店。 进门的时候,她冷笑一声:“跟了我一天,就指着来这儿睡我呢?天还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 贺星原懒得跟醉鬼解释,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再次拨电话给陈驰,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深青烂泥一样趴在他旁边,脸贴着凉快的大理石台面,舒畅地吐气。 前台眼神古怪,看贺星原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后,转头去翻林深青的包,怀疑他是“捡尸户”。 “女士,您跟这位贺先生认识吗?”前台迟疑地问。 “认识啊。”她搡开贺星原,自己翻出身份证,“啪”一声拍上桌台,姿态潇洒,“开间适合一夜情的。” 贺星原:“……” 见前台面露尴尬,他叹口气:“给她一间大床房吧。” “好的,两位稍等。”前台转头去登记,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419号房刚好空着,可以吗,贺先生?” 43.43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拧开杯盖, 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 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 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 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 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地上跑的你也会开, 海里游的呢,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 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 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拧开瓶盖, 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 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 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 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 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44.44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 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 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 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 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 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地上跑的你也会开, 海里游的呢, 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 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 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拧开瓶盖, 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 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 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 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是看我好吃懒做这么久了,催我回去被你们资产阶级剥削吧?”林深青瞥他一眼,一口粥喝下去,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贺星原”。 傅宵顺着声低头一看,稍稍一愣。 林深青已经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贺星原问:“吃早饭了吗?”背景里似乎有汽笛声。 “吃了。” “一个人在家?” 她看了眼傅宵,不慌不忙地“嗯”了声。 “行。” 通话很快结束。 傅宵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事故还没处理好?” 林深青莫名其妙:“什么没处理好?” 他指指她手机:“这个贺星原。” “怎么了?” 傅宵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他谁啊?” “还能是谁,追求者呗。” “不是港城贺家来的?” 这回换林深青愣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港城贺家?” “是啊,贺家经营酒店业,早年跟我们酒庄打过交道,我记得,那个在事故里遇难的贺从明,有个在大陆念书的侄子就叫贺星原。张弛说你最近收到贺家人的骚扰邮件,这个贺星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么?” 客厅死寂了足足一分钟,林深青缓缓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 哦,是啊,这人怎么就刚好姓贺呢?敢情装模作样地勾搭她,是为了调查事故? 傅宵凭借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了解,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要命了林深青,你被人‘无间道’了还在自作多情?” “……”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对你毫无兴趣呢?当年误会我是要包养你才聘请你就算了,那么久过去,这毛病还是不改,上人家乳臭未干的男娃子那儿丢人现眼?” “……闭嘴。” 傅宵摇着头叹气,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唉,我们深青这么单纯可怎么行,这事还得老板我给你办。” “办”字刚落,壁挂的可视电话响起来。林深青起身接通画面,看见贺星原站在别墅电子门外。 她转头跟傅宵说:“出去,立刻。” “?” “人上门了,我要亲自办。” 接到“逐客令”的傅宵骂骂咧咧出了门,不可避免地和贺星原打了个照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前者开着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后者进了客厅。 只是客厅却空无一人,倒是二楼隐隐传来音乐声,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 贺星原在沙发坐下,等歌循环到第五遍还不见林深青,终于拿起手机打她电话。 结果听见她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他皱皱眉,顺着白色旋梯上了楼,到二楼楼梯口时一脚顿住。 有水声从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里传出来。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里头大概是浴室。 意识到这点,贺星原立刻转头下楼,却听音乐声和水声戛然而止,林深青的声音响起来:“上来了就帮我个忙。” 贺星原回过身:“什么?” “忘拿衣服了。” “……” 他沉默了两秒钟:“我下去,你出来穿吧。” 她充耳不闻:“内衣在卧室左边第一个衣柜,睡衣在床上。” “……” “快点呀。” 贺星原扭头走进一间房门大敞的卧室,刚要去开衣柜,又听外边传来林深青的嘱咐:“要上回那身啊。” 他的手在柜门边顿住,朝外问:“什么上回那身?” “在酒店那身啊,我衣柜里还有一套。” 贺星原咬咬后槽牙,一把拉开柜门,被眼前艳光四射的景象震得一愣。 整面柜子被划分成很多小格,每个格子里一套内衣裤,各种稀奇古怪的式样,大多都是透明镂空的蕾丝刺绣款。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他脑海里隐隐浮现出那一夜,她浑身湿漉,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沉下一口气,专心回忆林深青当夜的内衣款式,只看紫色的,一格格找过去,找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丁字款也就算了,这他妈怎么还有开裆的? 扫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走到门外:“没找到。” “就在衣柜里啊,紫色的。” “看了,都不是。” “哦,那随便拿一身吧。” 贺星原走回衣柜,矮子里面拔将军,相中一套布料稍微多点的,要去拿的时候又顿住,发现内裤边缘缀了一对金色的小铃铛。 日。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45.45 送林深青到家, 让她把他放出黑名单以后, 贺星原游魂一样回了宿舍,挤开一左一右杵在门口看戏的陈驰和刘敦,垂头弓背地坐在了书桌前。 陈驰走过来:“你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贺星原认命地点点头:“闻到了。”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 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 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 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 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 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 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 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 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 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 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陈驰说:“不行,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我们科罗医生前阵子成立了一个PTSD的项目研究小组,你的症状比较典型,作为病例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么意思,要拿我去做实验么?” 他笑着摇头:“只是跟踪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当小白鼠。” 何钰松倒也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没关系,我会替你拒绝罗医生的。”说完朝门外看了眼,“贺先生呢?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林深青自动退避,让贺星原进了门。 何钰松把她拒绝药物治疗的态度说明了一下,然后说:“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比较复杂多变的病种,可能并发其他类似焦虑、抑郁的病症,现阶段强迫她吃药也许适得其反,我建议一步步来,从她能接受的方式开始。” “但关于她不肯接受药物治疗的原因,如果你能够了解到,最好尽快反馈给我。” 贺星原点头说“好”,接走了林深青。从门诊大楼出来以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看不出异常。 他开着车问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她语出惊人:“那种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减退,没高潮了怎么办?” “……”贺星原差点没拿稳方向盘。 为了完成何钰松的叮嘱,他选择正面刚,把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看待,过了会儿问:“你最近……有这个需求吗?” 林深青答得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贺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开到白麓湾,让她先下车回家休息,然后去附近买晚饭。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顾,罗列了一大堆菜单,连佛跳墙这种繁琐到极致的菜都点上了。 贺星原用最快的速度买齐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湾也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知道她因为失眠食欲减退,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不晓得她又搞什么鬼。 电子门在三天前就输入了他的指纹。他直接进了客厅,发现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觉,放轻了脚步上楼。 结果就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有掺杂在里面的微弱哭声。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门:“怎么了?” 没人应答,但水声和哭声都没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还是没答。他尝试拧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贺星原有那么一瞬大脑急剧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门的力道:“你开门,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林深青还是不应。 他等了等,刚要转头去找开|锁工具,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林深青没在哭了,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间的莲蓬头被开到最大,但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她的意图,好像只是想拿水声掩盖哭声。 贺星原知道她为什么要用佛跳墙支开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迫,他突然觉得喘个气都很费劲。 默了默,他挤进浴室把水关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林深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她拉进卧室,让她坐在床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放轻声问:“为什么哭?是因为刚才在医院拿到的确诊报告吗?” 这个角度,林深青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会不会也被抓进精神病院?” 46.46 09 等贺星原离开, 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这个点市里到处都堵, 马路上一溜排的车,车尾刹车灯一盏接一盏相继亮起,刺得人眼窝发酸。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 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 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 她受不住了, 叫司机回去, 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 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 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 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 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 “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这种一身正气的颜值,和那胳膊纹龙的放在一起,当然轻易俘获了围观群众的心,难怪阿姨广场舞也不跳了,跑来这儿帮忙。 * 目送热心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现在就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一个毫无背景的坐台小姐,原本不至于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贺星原知道,今晚的意外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 朱娆一开始找上他,是认为在针对他婶婶和堂哥这件事上,和他存在共同利益。可他在金越的态度,却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打算自己动手。 贺星原明白这一点,所以跟计程车司机提前打过招呼,监视了朱娆的动向。只是当时看林深青和傅宵在一起,赌了口莫名其妙的气,对她少了句提醒,又以为她会在酒店流连整夜,放松了警惕,导致发现不对劲时晚了一些。 林深青有个问题没想通:“可你叔叔都不在了,她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搞垮我婶婶和堂哥,才有机会分金汤水。” 虽然朱娆一直假惺惺以爱为名,没跟贺星原坦白孩子的事,但她的马脚露得太明显了——真要没有私心,为什么等事故过去近一月了才来? 贺星原一查就发现,根本在于:她前阵子刚检查出了身孕。 林深青捂上耳朵:“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告诉我,你要害我被灭口吗?” “是你非要我解释的……” “你不会随便说几句糊弄我?” 贺星原无话可说,目视前方点点头:“行,怎么都是我错。” 林深青像听不出他讽刺意味似的,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怎么处理这姓朱的?” “你想呢?” “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就不能把她交给警察,我怎么想重要吗?” “这不是也有不闹大的办法么?” 林深青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吧,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搞豪门恩怨,我才不跟着造这个孽。” * 林深青知道前因后果以后,反而对朱娆不那么有所谓了。 倒是贺星原是个狠人,没动孩子,却打了个电话,把事捅到了朱家。 林深青从电话里听出,这是户朴实人家,照朱家父母气到呕血的态度,朱娆当三儿怀上的孩子,绝对留不住。 47.47 04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 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到处硌得慌, 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说, 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他继续解释,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 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 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 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 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 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 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 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 林深青缓缓抬手, 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 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 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 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48.结局·上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 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 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 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 ”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 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 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 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 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 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 跟他友好握手致意, 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 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陈驰说:“不行, 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 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 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我们科罗医生前阵子成立了一个PTSD的项目研究小组,你的症状比较典型,作为病例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么意思,要拿我去做实验么?” 他笑着摇头:“只是跟踪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当小白鼠。” 何钰松倒也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没关系,我会替你拒绝罗医生的。”说完朝门外看了眼,“贺先生呢?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林深青自动退避,让贺星原进了门。 何钰松把她拒绝药物治疗的态度说明了一下,然后说:“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比较复杂多变的病种,可能并发其他类似焦虑、抑郁的病症,现阶段强迫她吃药也许适得其反,我建议一步步来,从她能接受的方式开始。” “但关于她不肯接受药物治疗的原因,如果你能够了解到,最好尽快反馈给我。” 贺星原点头说“好”,接走了林深青。从门诊大楼出来以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看不出异常。 他开着车问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她语出惊人:“那种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减退,没高潮了怎么办?” “……”贺星原差点没拿稳方向盘。 为了完成何钰松的叮嘱,他选择正面刚,把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看待,过了会儿问:“你最近……有这个需求吗?” 林深青答得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贺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开到白麓湾,让她先下车回家休息,然后去附近买晚饭。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顾,罗列了一大堆菜单,连佛跳墙这种繁琐到极致的菜都点上了。 贺星原用最快的速度买齐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湾也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知道她因为失眠食欲减退,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不晓得她又搞什么鬼。 电子门在三天前就输入了他的指纹。他直接进了客厅,发现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觉,放轻了脚步上楼。 结果就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有掺杂在里面的微弱哭声。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门:“怎么了?” 没人应答,但水声和哭声都没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还是没答。他尝试拧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贺星原有那么一瞬大脑急剧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门的力道:“你开门,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林深青还是不应。 他等了等,刚要转头去找开|锁工具,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林深青没在哭了,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间的莲蓬头被开到最大,但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她的意图,好像只是想拿水声掩盖哭声。 贺星原知道她为什么要用佛跳墙支开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迫,他突然觉得喘个气都很费劲。 默了默,他挤进浴室把水关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林深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她拉进卧室,让她坐在床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放轻声问:“为什么哭?是因为刚才在医院拿到的确诊报告吗?” 这个角度,林深青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会不会也被抓进精神病院?” 她一双眼肿得像核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出的话也离谱得好像未经思考。 可是一个“也”字,却让贺星原把一切线索都串连了起来。 她为什么抗拒心理医生,为什么不肯吃药。 “不会,当然不会。你很快就会好,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他看着她,“你告诉我,谁进了精神病院?” “我妈妈。” 他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我读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跟妈妈在新爸爸家里吗?” 她点点头。 “那妈妈为什么进精神病院?” “因为她疯了。”她毫无情绪地说,“她在半夜掐我的脖子,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跟生我的爸爸结婚。” “她还说,她跟新爸爸出轨,不是她的错,这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没有男人会不对她动心。她说我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被很多男人上……” 48.结局·上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 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 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 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 ”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 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 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 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 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 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 跟他友好握手致意, 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 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陈驰说:“不行, 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 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 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我们科罗医生前阵子成立了一个PTSD的项目研究小组,你的症状比较典型,作为病例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么意思,要拿我去做实验么?” 他笑着摇头:“只是跟踪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当小白鼠。” 何钰松倒也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没关系,我会替你拒绝罗医生的。”说完朝门外看了眼,“贺先生呢?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林深青自动退避,让贺星原进了门。 何钰松把她拒绝药物治疗的态度说明了一下,然后说:“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比较复杂多变的病种,可能并发其他类似焦虑、抑郁的病症,现阶段强迫她吃药也许适得其反,我建议一步步来,从她能接受的方式开始。” “但关于她不肯接受药物治疗的原因,如果你能够了解到,最好尽快反馈给我。” 贺星原点头说“好”,接走了林深青。从门诊大楼出来以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看不出异常。 他开着车问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她语出惊人:“那种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减退,没高潮了怎么办?” “……”贺星原差点没拿稳方向盘。 为了完成何钰松的叮嘱,他选择正面刚,把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看待,过了会儿问:“你最近……有这个需求吗?” 林深青答得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贺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开到白麓湾,让她先下车回家休息,然后去附近买晚饭。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顾,罗列了一大堆菜单,连佛跳墙这种繁琐到极致的菜都点上了。 贺星原用最快的速度买齐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湾也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知道她因为失眠食欲减退,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不晓得她又搞什么鬼。 电子门在三天前就输入了他的指纹。他直接进了客厅,发现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觉,放轻了脚步上楼。 结果就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有掺杂在里面的微弱哭声。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门:“怎么了?” 没人应答,但水声和哭声都没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还是没答。他尝试拧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贺星原有那么一瞬大脑急剧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门的力道:“你开门,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林深青还是不应。 他等了等,刚要转头去找开|锁工具,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林深青没在哭了,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间的莲蓬头被开到最大,但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她的意图,好像只是想拿水声掩盖哭声。 贺星原知道她为什么要用佛跳墙支开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迫,他突然觉得喘个气都很费劲。 默了默,他挤进浴室把水关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林深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她拉进卧室,让她坐在床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放轻声问:“为什么哭?是因为刚才在医院拿到的确诊报告吗?” 这个角度,林深青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会不会也被抓进精神病院?” 她一双眼肿得像核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出的话也离谱得好像未经思考。 可是一个“也”字,却让贺星原把一切线索都串连了起来。 她为什么抗拒心理医生,为什么不肯吃药。 “不会,当然不会。你很快就会好,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他看着她,“你告诉我,谁进了精神病院?” “我妈妈。” 他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我读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跟妈妈在新爸爸家里吗?” 她点点头。 “那妈妈为什么进精神病院?” “因为她疯了。”她毫无情绪地说,“她在半夜掐我的脖子,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跟生我的爸爸结婚。” “她还说,她跟新爸爸出轨,不是她的错,这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没有男人会不对她动心。她说我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被很多男人上……” 49.结局·中 林深青“哦”了声, 直直看着他:“那哄吧。”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 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 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 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 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 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 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 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 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 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 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 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 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49.结局·中 林深青“哦”了声, 直直看着他:“那哄吧。”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 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 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 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 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 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 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 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 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 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 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 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 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50.结局·下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 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 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 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 轻轻一刷, 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 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 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 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 包括她的职业, 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 却见她微微一笑, 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 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 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贺星原被她摸得脑仁发麻,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她颇是遗憾地摇摇头:“唉,还不爱跟我亲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然后准她上了楼。 林深青在楼梯上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就我和陈驰,还有刘敦。” “在么他们?” “估计还没回来。” 贺星原拿钥匙开了门,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50.结局·下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 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 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 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 轻轻一刷, 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 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 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 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 包括她的职业, 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 却见她微微一笑, 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 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 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贺星原被她摸得脑仁发麻,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她颇是遗憾地摇摇头:“唉,还不爱跟我亲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然后准她上了楼。 林深青在楼梯上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就我和陈驰,还有刘敦。” “在么他们?” “估计还没回来。” 贺星原拿钥匙开了门,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51.番外·傅宵篇 贺星原眼底异色刚涌上来, 却听她继续笑着说:“小弟弟,二十一世纪了,该换点新鲜的搭讪词了。”说完点点头示意告辞, 转身上车。 贺星原望着宾利离开的方向愣了愣。 身后陈驰推了推他:“犯什么傻啊?” 他不答反问:“刚才课上有没有介绍这个酿酒师的本名?” “只说英文名叫Selene。怎么了?” 贺星原拿出手机, 打开网页搜索, 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怎么, 认错了。” 林深青并不知道身后这茬,正在车里听张随讲话:“姐, 刚才你接不着电话, 徐姨打我这儿来了, 说林爷爷康复期没结束就嚷着出院, 她劝不住。” 徐姨是林家保姆, 这阵子在本市一院照顾脑溢血的林爷爷。 林深青“哦”了声:“这时候记起我姓林了呀。” 这话一出, 车里气温像连降了两度。张随小心翼翼看了眼后视镜:“那我和小蓓送你回家?” 她没作声,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跳绿, 才没所谓地笑起来:“得了,去医院呗,我可不是姓林嘛。” 车在下个路口改道,到了一院, 林深青独自朝住院部走, 进电梯前接到朋友的电话。 苏滟打来的:“你在哪啊?” “医院,怎么了?” “看心理医生?” “我看起来有病?” “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在你家门口呢。” 林深青看了眼医院大厅的挂钟, 不确定地说:“七点?八点?” “那我先回店里了, 晚上等你来南街喝酒?” “成呀。” 林深青挂断电话进电梯,到了七楼,一眼看见走廊里的徐姨。 老阿姨满脸焦色,指指病房方向:“深青啊,老爷子午睡做噩梦,梦到乡下酒窖的藏酒全给人撬了,醒来气都急了,说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瞧瞧,你看这……” 她好笑地摇摇头,推门进去。 *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了,助理早被打发走,林深青打了个车,碰上黄金时间一路堵。 接连一月没几个安稳觉,身体机能全线崩盘,她在后座坐得发晕反胃,最后一公里路干脆用走的。 这一走,九点多才到南街。 这儿距离下午的工大不远,是名副其实的酒吧一条街,街头到巷尾,霓虹闪烁,烟熏雾绕。 这个点街上人影幢幢,她走进巷子,反胃劲过了,背脊却莫名发起寒。 苏滟在这开了间清吧,林深青与她相交多年,是这条街的常客,对这种喧嚣的气氛非常熟悉,偏偏今晚觉得不舒服。 她停下来回头望,还没看清什么,先听见个熟悉的女声:“杵这儿干嘛?进来呀。” 林深青转过眼,看见头顶“水色”两字招牌,苏滟正倚着玻璃门朝她招呼。 已经到了。 她跟着苏滟进门,走木梯上了一层半的散台。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底下的全貌。一层零零散散扎着几堆男女,驻唱台的歌手正唱着朴素的民谣。 苏滟叫人拿了一排精酿啤酒,推给她一瓶:“去看你爷爷了?” 林深青讲了经过,把酒瓶往桌沿轻轻一磕,开了盖:“好说好歹才劝住。” “你们家老爷子也真行,几坛酒而已,撬了又怎么?” “你别说,真要出了这事啊,他能把人腿打折。”林深青喝了口酒,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笑什么?”苏滟问。 “早时候我家隔壁有个小屁孩,老爱黏我,有次跟我捉迷藏,躲进我家酒窖,撬了坛十年陈酒,被我爷爷拿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跑……他连小孩都不放过呢。” 苏滟“啧”一声:“还健在吗,那小屁孩?” “这不有我拼命护着吗?”林深青说到这里笑意减淡,“倒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念六年级那年,他们好像举家搬去港城了吧。” 提到港城,气氛陡转。 两人都想起那场空难事故。 沉默片刻,苏滟问:“你真不看医生?” “一天问两遍,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我昨晚在店里碰见个心理医生,问了问你失眠多梦的情况,她怀疑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听不懂,说人话。” “自杀率百分之十九,这下听明白没?” 林深青举着酒瓶笑:“才十九呀。” 苏滟被她气乐。 “得了吧,”林深青看她一眼,“失眠嘛,就是精力过剩闹的。” “那你倒是听我的,试试睡前运动,酣畅淋漓一场,保你沾枕不省人事。” “你以为我是你,艺高人胆大,赵钱孙李轮着睡?” 苏滟笑笑:“哪还赵钱孙李,我这都该到‘陈’了。” 这按照百家姓顺序收集炮友的癖好真是…… “恶趣味。”林深青评价。 苏滟耸肩:“本来是要金盆洗手了,谁知道这阵刚好有个姓陈的航大学生,隔三差五来我店里,这不天意难违么?” 林深青晃酒的手一顿,眉梢微微扬起来。 苏滟突然“呀”了声,盯住了一层的玻璃门:“说曹操,曹操到啊。” 林深青跟着望下去。 底下进来五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穿衣打扮稚气未脱,看着像大学生。 她在昏黄的光线下眯起眼,盯着中间那个有点眼熟的人笑了笑:“哪个姓陈呀?”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穿黑色卫衣的,刚巧就是她在工大见过的两位。 “有两个呢。”林深青示意她讲明白。 苏滟面露稀奇:“怎么,你瞧上哪个了?” 林深青看着在一层卡座坐下的几人,摇摇头。 “那你管是哪个?”苏滟觑她一眼。 她仰头喝酒,过了会儿说:“今天被人搭讪了。” “这不是你林大小姐的家常便饭么?” “在我讲堂上睡了五十分钟觉,企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老套。” “但手段不错,刚才我就觉着后背凉,敢情是被盯了。” 苏滟反应过来,看向贺星原和陈驰的方向:“你说哪个?”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呢。” “这是瞧上人家了?” 苏滟“嗤”一声,摇摇头。 林深青回敬过去:“那你管是哪个呢?” 苏滟笑着转头下楼,叫驻唱台换了个场,上了一支摇滚乐队,然后朝卡座走去。 那边陈驰正讲得起劲:“蒙娜丽莎知道吧?就那种似有若无的笑,不管你坐在哪个角落,都觉得她好像在看你,可仔细一瞧,又觉得她谁也没看。” 另外三个男生长长“哦”了声,眼色暧昧地瞅向贺星原。 贺星原一手两瓶啤酒,往桌沿一磕,四个盖全开,递给他们:“打住,喝你们的。” 陈驰接过酒,抬头看见来人,叫了声“苏姐”。 苏滟没应他,朝散台的林深青瞄,挑衅的味道。 林深青眨着眼示意——你继续。 陈驰顺着苏滟的目光往上望,愣愣撞了下贺星原:“那不是你的蒙娜丽莎吗,这么巧?” 贺星原拿酒的手一顿。 倒是林深青神色自然,天生的笑唇总带几分笑意,真应了那话——谁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可事实上,她谁都没看。 她举起酒瓶向卡座遥遥一敬,一瓶酒就下去了。 陈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贺星原望着散台的方向,跟着一气吹了一瓶。 “干啥玩意儿,都市男女的全新碰撞方式吗?”贺星原隔壁的胖子问。 陈驰点点头,也要来上一瓶,被苏滟拦住:“这酒不够劲道,跟姐去外边喝。” 一句意味深长的邀约,两人很快没了影。 几个男生笑骂陈驰“重色轻友”,只有贺星原心思不在这儿,手里捏着一只老旧的打火机,开了火又关,目光落在桌沿亮起的手机屏幕。 短信界面来了新消息:「那女人收了你婶婶的封口费,你别单刀直入,先探探她口风,有进展跟我讲。」 贺星原搁下打火机打字:「你在教我做事。」 对方听出陈述句里的反问意味,很快回:「……我又不是你们贺家人,哪敢呀?」 他没再理会,探出半个身体,从桌角拿来四个骰盅,冲一旁三人晃了晃:“都别干喝啊,来吗?” 上边散台,林深青正在给苏滟打电话:“苏老板,请我来喝酒的是你吧,这就把我撂下了?” “是请你来喝酒的呀,今晚你随便喝,单全免。” 林深青夹着冰块往杯子里一块块丢:“那你别后悔。” “说话算话,不过你悠着点,你最近状态不好,酒量得打三折。” “三折还不够喝穷你么?” * 林深青挂断电话就让人上了一排酒,量不大,重在贵。 等她把一瓶罗曼尼康帝的葡萄酒喝完,楼下卡座也喝空了一箱啤酒。 四个男生一直在摇骰子,贺星原把把往高喊,似乎根本不在乎输赢,就是奔着喝酒去的。别人输一把喝一杯,他头一仰就是一瓶,其间倒是没再朝散台看过半眼。 反而林深青发了两条消息给苏滟。 第一条说:「现在的男大学生喝酒都这么性感?」 时隔半个小时的第二条:「我要是请人喝酒的话,单也能免吗?」 始终没得到回复。 她无趣地开了第二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目光再次下扫时,发现贺星原那桌多了四个女生。 原先坐在他们隔壁的。 六人位挤了八个人,贺星原长手长脚的,明显不舒坦了,没玩几把就站起来,跟一旁男生交代了句什么,然后朝众人招呼:“你们玩,我去上面。” 刚落座的四个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林深青笑了笑,脑海里忽然划过四个字:饮食男女。 她拿起一只崭新的高脚杯,慢悠悠往里倒酒。 隔壁桌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到她身边自来熟地坐下,问:“一个人来的?”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波。 她看了眼朝这边走来的贺星原,摇着头说:“两个人呢。” 对方四处看看,好像在问还有谁。 “跟我男朋友。”林深青笑着拿起高脚杯,压斜了一指,“你身后那个。”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51.番外·傅宵篇 贺星原眼底异色刚涌上来, 却听她继续笑着说:“小弟弟,二十一世纪了,该换点新鲜的搭讪词了。”说完点点头示意告辞, 转身上车。 贺星原望着宾利离开的方向愣了愣。 身后陈驰推了推他:“犯什么傻啊?” 他不答反问:“刚才课上有没有介绍这个酿酒师的本名?” “只说英文名叫Selene。怎么了?” 贺星原拿出手机, 打开网页搜索, 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怎么, 认错了。” 林深青并不知道身后这茬,正在车里听张随讲话:“姐, 刚才你接不着电话, 徐姨打我这儿来了, 说林爷爷康复期没结束就嚷着出院, 她劝不住。” 徐姨是林家保姆, 这阵子在本市一院照顾脑溢血的林爷爷。 林深青“哦”了声:“这时候记起我姓林了呀。” 这话一出, 车里气温像连降了两度。张随小心翼翼看了眼后视镜:“那我和小蓓送你回家?” 她没作声,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跳绿, 才没所谓地笑起来:“得了,去医院呗,我可不是姓林嘛。” 车在下个路口改道,到了一院, 林深青独自朝住院部走, 进电梯前接到朋友的电话。 苏滟打来的:“你在哪啊?” “医院,怎么了?” “看心理医生?” “我看起来有病?” “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在你家门口呢。” 林深青看了眼医院大厅的挂钟, 不确定地说:“七点?八点?” “那我先回店里了, 晚上等你来南街喝酒?” “成呀。” 林深青挂断电话进电梯,到了七楼,一眼看见走廊里的徐姨。 老阿姨满脸焦色,指指病房方向:“深青啊,老爷子午睡做噩梦,梦到乡下酒窖的藏酒全给人撬了,醒来气都急了,说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瞧瞧,你看这……” 她好笑地摇摇头,推门进去。 *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了,助理早被打发走,林深青打了个车,碰上黄金时间一路堵。 接连一月没几个安稳觉,身体机能全线崩盘,她在后座坐得发晕反胃,最后一公里路干脆用走的。 这一走,九点多才到南街。 这儿距离下午的工大不远,是名副其实的酒吧一条街,街头到巷尾,霓虹闪烁,烟熏雾绕。 这个点街上人影幢幢,她走进巷子,反胃劲过了,背脊却莫名发起寒。 苏滟在这开了间清吧,林深青与她相交多年,是这条街的常客,对这种喧嚣的气氛非常熟悉,偏偏今晚觉得不舒服。 她停下来回头望,还没看清什么,先听见个熟悉的女声:“杵这儿干嘛?进来呀。” 林深青转过眼,看见头顶“水色”两字招牌,苏滟正倚着玻璃门朝她招呼。 已经到了。 她跟着苏滟进门,走木梯上了一层半的散台。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底下的全貌。一层零零散散扎着几堆男女,驻唱台的歌手正唱着朴素的民谣。 苏滟叫人拿了一排精酿啤酒,推给她一瓶:“去看你爷爷了?” 林深青讲了经过,把酒瓶往桌沿轻轻一磕,开了盖:“好说好歹才劝住。” “你们家老爷子也真行,几坛酒而已,撬了又怎么?” “你别说,真要出了这事啊,他能把人腿打折。”林深青喝了口酒,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笑什么?”苏滟问。 “早时候我家隔壁有个小屁孩,老爱黏我,有次跟我捉迷藏,躲进我家酒窖,撬了坛十年陈酒,被我爷爷拿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跑……他连小孩都不放过呢。” 苏滟“啧”一声:“还健在吗,那小屁孩?” “这不有我拼命护着吗?”林深青说到这里笑意减淡,“倒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念六年级那年,他们好像举家搬去港城了吧。” 提到港城,气氛陡转。 两人都想起那场空难事故。 沉默片刻,苏滟问:“你真不看医生?” “一天问两遍,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我昨晚在店里碰见个心理医生,问了问你失眠多梦的情况,她怀疑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听不懂,说人话。” “自杀率百分之十九,这下听明白没?” 林深青举着酒瓶笑:“才十九呀。” 苏滟被她气乐。 “得了吧,”林深青看她一眼,“失眠嘛,就是精力过剩闹的。” “那你倒是听我的,试试睡前运动,酣畅淋漓一场,保你沾枕不省人事。” “你以为我是你,艺高人胆大,赵钱孙李轮着睡?” 苏滟笑笑:“哪还赵钱孙李,我这都该到‘陈’了。” 这按照百家姓顺序收集炮友的癖好真是…… “恶趣味。”林深青评价。 苏滟耸肩:“本来是要金盆洗手了,谁知道这阵刚好有个姓陈的航大学生,隔三差五来我店里,这不天意难违么?” 林深青晃酒的手一顿,眉梢微微扬起来。 苏滟突然“呀”了声,盯住了一层的玻璃门:“说曹操,曹操到啊。” 林深青跟着望下去。 底下进来五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穿衣打扮稚气未脱,看着像大学生。 她在昏黄的光线下眯起眼,盯着中间那个有点眼熟的人笑了笑:“哪个姓陈呀?”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穿黑色卫衣的,刚巧就是她在工大见过的两位。 “有两个呢。”林深青示意她讲明白。 苏滟面露稀奇:“怎么,你瞧上哪个了?” 林深青看着在一层卡座坐下的几人,摇摇头。 “那你管是哪个?”苏滟觑她一眼。 她仰头喝酒,过了会儿说:“今天被人搭讪了。” “这不是你林大小姐的家常便饭么?” “在我讲堂上睡了五十分钟觉,企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老套。” “但手段不错,刚才我就觉着后背凉,敢情是被盯了。” 苏滟反应过来,看向贺星原和陈驰的方向:“你说哪个?”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呢。” “这是瞧上人家了?” 苏滟“嗤”一声,摇摇头。 林深青回敬过去:“那你管是哪个呢?” 苏滟笑着转头下楼,叫驻唱台换了个场,上了一支摇滚乐队,然后朝卡座走去。 那边陈驰正讲得起劲:“蒙娜丽莎知道吧?就那种似有若无的笑,不管你坐在哪个角落,都觉得她好像在看你,可仔细一瞧,又觉得她谁也没看。” 另外三个男生长长“哦”了声,眼色暧昧地瞅向贺星原。 贺星原一手两瓶啤酒,往桌沿一磕,四个盖全开,递给他们:“打住,喝你们的。” 陈驰接过酒,抬头看见来人,叫了声“苏姐”。 苏滟没应他,朝散台的林深青瞄,挑衅的味道。 林深青眨着眼示意——你继续。 陈驰顺着苏滟的目光往上望,愣愣撞了下贺星原:“那不是你的蒙娜丽莎吗,这么巧?” 贺星原拿酒的手一顿。 倒是林深青神色自然,天生的笑唇总带几分笑意,真应了那话——谁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可事实上,她谁都没看。 她举起酒瓶向卡座遥遥一敬,一瓶酒就下去了。 陈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贺星原望着散台的方向,跟着一气吹了一瓶。 “干啥玩意儿,都市男女的全新碰撞方式吗?”贺星原隔壁的胖子问。 陈驰点点头,也要来上一瓶,被苏滟拦住:“这酒不够劲道,跟姐去外边喝。” 一句意味深长的邀约,两人很快没了影。 几个男生笑骂陈驰“重色轻友”,只有贺星原心思不在这儿,手里捏着一只老旧的打火机,开了火又关,目光落在桌沿亮起的手机屏幕。 短信界面来了新消息:「那女人收了你婶婶的封口费,你别单刀直入,先探探她口风,有进展跟我讲。」 贺星原搁下打火机打字:「你在教我做事。」 对方听出陈述句里的反问意味,很快回:「……我又不是你们贺家人,哪敢呀?」 他没再理会,探出半个身体,从桌角拿来四个骰盅,冲一旁三人晃了晃:“都别干喝啊,来吗?” 上边散台,林深青正在给苏滟打电话:“苏老板,请我来喝酒的是你吧,这就把我撂下了?” “是请你来喝酒的呀,今晚你随便喝,单全免。” 林深青夹着冰块往杯子里一块块丢:“那你别后悔。” “说话算话,不过你悠着点,你最近状态不好,酒量得打三折。” “三折还不够喝穷你么?” * 林深青挂断电话就让人上了一排酒,量不大,重在贵。 等她把一瓶罗曼尼康帝的葡萄酒喝完,楼下卡座也喝空了一箱啤酒。 四个男生一直在摇骰子,贺星原把把往高喊,似乎根本不在乎输赢,就是奔着喝酒去的。别人输一把喝一杯,他头一仰就是一瓶,其间倒是没再朝散台看过半眼。 反而林深青发了两条消息给苏滟。 第一条说:「现在的男大学生喝酒都这么性感?」 时隔半个小时的第二条:「我要是请人喝酒的话,单也能免吗?」 始终没得到回复。 她无趣地开了第二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目光再次下扫时,发现贺星原那桌多了四个女生。 原先坐在他们隔壁的。 六人位挤了八个人,贺星原长手长脚的,明显不舒坦了,没玩几把就站起来,跟一旁男生交代了句什么,然后朝众人招呼:“你们玩,我去上面。” 刚落座的四个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林深青笑了笑,脑海里忽然划过四个字:饮食男女。 她拿起一只崭新的高脚杯,慢悠悠往里倒酒。 隔壁桌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到她身边自来熟地坐下,问:“一个人来的?”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波。 她看了眼朝这边走来的贺星原,摇着头说:“两个人呢。” 对方四处看看,好像在问还有谁。 “跟我男朋友。”林深青笑着拿起高脚杯,压斜了一指,“你身后那个。”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52.番外·苏滟×褚易篇(1)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 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 到处硌得慌,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说,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他继续解释,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 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 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 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 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 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 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林深青有气无力地躺着:“我这妈不要爹不管的,还得您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苏滟手机一震,收到了陈驰的消息:「我室友托我问问,她在哪儿输液?」 苏滟“哟”了声,朝她晃晃手机:“‘有人’好像要来看你。” 林深青转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是昨天那个男大学生打来的,她刚才痛得没听见。 她捞过苏滟的手机,把陈驰当传话筒,回过去:「不接受闲杂人等探望。」 “这就闲杂人等了?”苏滟叹息,“好歹也是一炮之缘。” 她轻哼一声:“那种情况,他要真把我上了,不是渣吗?” 苏滟点点头,看着林深青这副女人都动心的身体,觉得对方当一夜正人君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林深青自己醉酒自己负责,也没打算追究,利落地删掉了贺星原的来电记录,然后闭上眼睡觉。 再醒来,是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 床边多了把椅子,贺星原正坐在上面抱着臂,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52.番外·苏滟×褚易篇(1)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 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 到处硌得慌,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说,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他继续解释,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 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 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 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 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 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 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林深青有气无力地躺着:“我这妈不要爹不管的,还得您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苏滟手机一震,收到了陈驰的消息:「我室友托我问问,她在哪儿输液?」 苏滟“哟”了声,朝她晃晃手机:“‘有人’好像要来看你。” 林深青转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是昨天那个男大学生打来的,她刚才痛得没听见。 她捞过苏滟的手机,把陈驰当传话筒,回过去:「不接受闲杂人等探望。」 “这就闲杂人等了?”苏滟叹息,“好歹也是一炮之缘。” 她轻哼一声:“那种情况,他要真把我上了,不是渣吗?” 苏滟点点头,看着林深青这副女人都动心的身体,觉得对方当一夜正人君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林深青自己醉酒自己负责,也没打算追究,利落地删掉了贺星原的来电记录,然后闭上眼睡觉。 再醒来,是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 床边多了把椅子,贺星原正坐在上面抱着臂,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53.番外·苏滟×褚易篇(2)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 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转身继续往里, 走了几步,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 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 放大细看,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 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 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 拉开了浴室门, 他爬下床喝问,“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 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不是, 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 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 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53.番外·苏滟×褚易篇(2)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 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转身继续往里, 走了几步,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 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 放大细看,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 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 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 拉开了浴室门, 他爬下床喝问,“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 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不是, 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 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 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54.番外·苏滟×褚易篇(3) 贺星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 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 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 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 轻轻一刷, 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 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 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 包括她的职业,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 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 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 却见她微微一笑, 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 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 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54.番外·苏滟×褚易篇(3) 贺星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 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 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 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 轻轻一刷, 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 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 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 包括她的职业,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 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 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 却见她微微一笑, 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 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 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55.番外·苏滟×褚易篇(4) 上完第一堂课, 她就跟贺星原提出了这一点:“工作日下午来上课的,不是闲得慌的大学生小姑娘, 就是在家没事干的老大妈,一到课间, 一半在我耳边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哪个色号的口红,一半问我结婚了吗, 生孩子了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坐在副驾驶座嚼着口香糖, 摊摊手:“我是要治病, 又不是搞联谊,为什么不报一对一的课?你要是零花钱不够,问我要啊。” 贺星原打着方向盘笑:“不是挺可爱的么?” “你说谁?” “小姑娘和老大妈。” 林深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贺星原看看她:“你看她们练瑜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柔韧性有多差吗?” 她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一个插班生, 跟老学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不说她们,我们学院女生这方面素质也很好, 一字马、下腰后翻随手就来,你行吗?” “我能喝三斤白酒, 你的女同学们行么?”她无所谓地笑着,“术业有专攻,我不吃激将法。” 而且一字马这玩意儿, 她青春期也是劈过的, 不过工作后疏于锻炼了而已。 贺星原有点为难:“你非要我说下去?” 她看着他, 等他说。 “靠一字马和下腰后翻能做的, 喝酒管用么?” 林深青愣了愣:“你现在是在跟我开黄腔?” 底线之所以叫底线,是因为它其实只有那么细细一根,一次越界,就会再有无数次越界。 或者后来的这些,都已经不能称之为越界。 贺星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林深青被气笑:“你等着,等我给你劈出个花来。” 看着半分钟前还在说“不吃激将法”的人,贺星原笑着踩下一脚油门。 他想,难怪有人说,不那么聪明的女人反而比较可爱。 * 林深青“忍辱负重”地上了一礼拜瑜伽课。 一礼拜后,她在家里那面全身镜前给自己拍了张照,发给贺星原。 贺星原给她的消息设了特殊震动音,所以即便在上吴德的课,也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查看。 结果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屏幕上,林深青穿着半身背心和只遮到大腿根的热裤,拧着纤细的腰肢劈了个一字马。 他不知不觉盯着照片看了太久,忽然听见讲台上吴德说:“刘敦,看看你左手边那位同学瞧什么瞧这么认真。” 贺星原立刻抬头,但快不过刘敦已经瞄见了他的手机屏幕,并大声宣告:“老师,他在看黄片。” “……” 满堂大笑。 贺星原一手锁屏,一手盖上他后脑勺,把他头往桌上摁,切齿道:“找抽?” “干什么呢?”吴德一声低叱,给了贺星原一个警告的眼神,敲敲黑板,“上来解题!” 贺星原拿着课本走上讲台,直到下课才有机会重新看手机。 这个时候林深青已经发飙了。 三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前:「你们学院女同学在给你表演下腰?」 十分钟前:「还是忙着做|爱呢?」 五分钟前:「够持久的啊。」 一分钟前:「呵呵。」 贺星原显然低估了女人的想象力,在教室门口翻消息翻得目瞪口呆,直接把自己课程表的截图发了过去。 林深青:「哦,翘了课在做|爱?」 贺星原:「……」 他把课本扔到陈驰怀里:“帮我拿回宿舍。”说着转头就走。 “哎你去哪啊,还有节马原课呢!”陈驰在身后喊他。 他边跑边回头:“不上了,都说是马原了,马克思还能不原谅我吗?” 航大离白麓湾不远,贺星原到得很快,开门就见林深青站在岛台前调酒。 他换了鞋走过去,拿起她面前调好的酒,加了几块冰块到里头,晃了晃当水一样喝尽,然后说:“你别喝。” “我胃好了。” “好了也不行,咖啡、浓茶、烟酒,都不能碰。” 林深青耸耸肩不置可否,开始整理岛台上的瓶瓶罐罐,把他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放回杯架。 好像她早料到他会赶来,在这儿调了半天的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收拾完,她在沙发盘腿坐下,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频道,说:“好无聊。” 贺星原知道她无聊了。 他本来就不认为她会误会什么,那些找茬的消息,只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所以他赶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那你想做什么?” 林深青显然没什么主意。 PTSD患者有条症状,是对很多原本喜欢的事物失去兴趣。 林深青并没有到完全无法工作的地步,休假至今,主要是对酿酒提不起劲。 没办法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却又渴望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 贺星原提议:“游泳怎么样?” 她脑子里的弦“嗡”地一震,一瞬麻到全身。 何钰松的治疗方案里,放松和运动都只是基础,最核心的一项叫暴露疗法。 通俗地说,就是让患者直面自己最恐惧的场景,通过努力克服它。 55.番外·苏滟×褚易篇(4) 上完第一堂课, 她就跟贺星原提出了这一点:“工作日下午来上课的,不是闲得慌的大学生小姑娘, 就是在家没事干的老大妈,一到课间, 一半在我耳边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哪个色号的口红,一半问我结婚了吗, 生孩子了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坐在副驾驶座嚼着口香糖, 摊摊手:“我是要治病, 又不是搞联谊,为什么不报一对一的课?你要是零花钱不够,问我要啊。” 贺星原打着方向盘笑:“不是挺可爱的么?” “你说谁?” “小姑娘和老大妈。” 林深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贺星原看看她:“你看她们练瑜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柔韧性有多差吗?” 她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一个插班生, 跟老学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不说她们,我们学院女生这方面素质也很好, 一字马、下腰后翻随手就来,你行吗?” “我能喝三斤白酒, 你的女同学们行么?”她无所谓地笑着,“术业有专攻,我不吃激将法。” 而且一字马这玩意儿, 她青春期也是劈过的, 不过工作后疏于锻炼了而已。 贺星原有点为难:“你非要我说下去?” 她看着他, 等他说。 “靠一字马和下腰后翻能做的, 喝酒管用么?” 林深青愣了愣:“你现在是在跟我开黄腔?” 底线之所以叫底线,是因为它其实只有那么细细一根,一次越界,就会再有无数次越界。 或者后来的这些,都已经不能称之为越界。 贺星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林深青被气笑:“你等着,等我给你劈出个花来。” 看着半分钟前还在说“不吃激将法”的人,贺星原笑着踩下一脚油门。 他想,难怪有人说,不那么聪明的女人反而比较可爱。 * 林深青“忍辱负重”地上了一礼拜瑜伽课。 一礼拜后,她在家里那面全身镜前给自己拍了张照,发给贺星原。 贺星原给她的消息设了特殊震动音,所以即便在上吴德的课,也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查看。 结果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屏幕上,林深青穿着半身背心和只遮到大腿根的热裤,拧着纤细的腰肢劈了个一字马。 他不知不觉盯着照片看了太久,忽然听见讲台上吴德说:“刘敦,看看你左手边那位同学瞧什么瞧这么认真。” 贺星原立刻抬头,但快不过刘敦已经瞄见了他的手机屏幕,并大声宣告:“老师,他在看黄片。” “……” 满堂大笑。 贺星原一手锁屏,一手盖上他后脑勺,把他头往桌上摁,切齿道:“找抽?” “干什么呢?”吴德一声低叱,给了贺星原一个警告的眼神,敲敲黑板,“上来解题!” 贺星原拿着课本走上讲台,直到下课才有机会重新看手机。 这个时候林深青已经发飙了。 三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前:「你们学院女同学在给你表演下腰?」 十分钟前:「还是忙着做|爱呢?」 五分钟前:「够持久的啊。」 一分钟前:「呵呵。」 贺星原显然低估了女人的想象力,在教室门口翻消息翻得目瞪口呆,直接把自己课程表的截图发了过去。 林深青:「哦,翘了课在做|爱?」 贺星原:「……」 他把课本扔到陈驰怀里:“帮我拿回宿舍。”说着转头就走。 “哎你去哪啊,还有节马原课呢!”陈驰在身后喊他。 他边跑边回头:“不上了,都说是马原了,马克思还能不原谅我吗?” 航大离白麓湾不远,贺星原到得很快,开门就见林深青站在岛台前调酒。 他换了鞋走过去,拿起她面前调好的酒,加了几块冰块到里头,晃了晃当水一样喝尽,然后说:“你别喝。” “我胃好了。” “好了也不行,咖啡、浓茶、烟酒,都不能碰。” 林深青耸耸肩不置可否,开始整理岛台上的瓶瓶罐罐,把他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放回杯架。 好像她早料到他会赶来,在这儿调了半天的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收拾完,她在沙发盘腿坐下,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频道,说:“好无聊。” 贺星原知道她无聊了。 他本来就不认为她会误会什么,那些找茬的消息,只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所以他赶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那你想做什么?” 林深青显然没什么主意。 PTSD患者有条症状,是对很多原本喜欢的事物失去兴趣。 林深青并没有到完全无法工作的地步,休假至今,主要是对酿酒提不起劲。 没办法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却又渴望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 贺星原提议:“游泳怎么样?” 她脑子里的弦“嗡”地一震,一瞬麻到全身。 何钰松的治疗方案里,放松和运动都只是基础,最核心的一项叫暴露疗法。 通俗地说,就是让患者直面自己最恐惧的场景,通过努力克服它。 56.番外·苏滟×褚易篇(5)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 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 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 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 “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 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 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 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 你快到了是吧, 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 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这种一身正气的颜值,和那胳膊纹龙的放在一起,当然轻易俘获了围观群众的心,难怪阿姨广场舞也不跳了,跑来这儿帮忙。 * 目送热心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现在就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56.番外·苏滟×褚易篇(5)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 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 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 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 “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 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 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 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 你快到了是吧, 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 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这种一身正气的颜值,和那胳膊纹龙的放在一起,当然轻易俘获了围观群众的心,难怪阿姨广场舞也不跳了,跑来这儿帮忙。 * 目送热心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现在就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57.番外·苏滟×褚易篇(6) 陈驰走过来:“你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贺星原认命地点点头:“闻到了。”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 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 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 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 “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 再给我逮着, 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 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 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 一屁股坐下, 跟陈驰说:“不行, 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 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57.番外·苏滟×褚易篇(6) 陈驰走过来:“你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贺星原认命地点点头:“闻到了。”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 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 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 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 “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 再给我逮着, 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 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 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 一屁股坐下, 跟陈驰说:“不行, 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 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58.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1)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 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 她不过是试探试探, 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 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 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 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 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 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 不愧是高材生,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 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 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 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58.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1)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 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 她不过是试探试探, 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 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 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 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 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 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 不愧是高材生,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 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 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 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 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59.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2) 04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 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 到处硌得慌, 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说, 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 他继续解释, 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 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 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 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 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 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 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59.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2) 04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 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 到处硌得慌, 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说, 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 他继续解释, 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 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 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 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 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 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 浑身酸疼, 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 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