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旌》 第一章 滇池上竹筏西来 大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春,破晓时分的滇池平静无波…… 滇池古城位于这座美丽湖泊的东北方位,经历了几次地龙翻身(地震),原先的古城早已是断壁残垣,如今的滇池城是近几年在旧址上新修建的。 滇池城作为益州郡的郡治所在。为了防备随时进攻冒犯的西南夷族,城墙也修建得格外坚硬高大。站在城墙四角的望楼,足以将方圆数十里的平原风光尽收眼底。戍守城墙的士卒远眺滇池,心情也变得格外畅快。 滇池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朝廷轻徭薄赋,太守励精图治,府库兵甲充足,夷人不敢来犯,在这乱世之中,滇池城却是一个难得的太平地界。 正是清晨时分,日出东山的晨曦将滇池映成了一面橘红色的镜子。突然,平静的水面起了波纹,巡防城墙的士卒循着动静望去,一艘竹筏正在晨光的倾洒下笔直地驶向滇池城。 很快,竹筏就到了岸边,上面的三道人影略显慌乱地跑向城门方向。 虽已天明,但还未到开城门的时间。 边陲重地,在这等要紧事可得仔细,小卒在察觉动静的时候就禀报了主事的曲长。 只见那三人飞快地跑到了城下,其中一人对着巡防城墙的士卒喊道:“我乃永昌郡太守王宗,有要事面见益州郡太守正昂公,还请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曲长闻言,略想了想便挥挥手,身边便有士卒推出一架重车,上面吊着箩筐,缓缓从城墙上放下去。 城门不到规定时间,断然是不能随意开的,所幸滇池城的城墙上设有吊篮,可以运人上来。 那自称是永昌郡太守的王宗,事权从急,自是不会觉得此举轻怠于他,就在身边两人的护卫下,很快就登上了城墙,来不及解释,径直请求道:“快带我去见正昂公!” 曲长不敢怠慢,点了点头便转身带路。 清晨的滇池城内显得格外安静,通往太守府的城中道路两边种着桑榆树,屋舍俨然,甚至有早起的人家已经点燃了炊烟,还能听见深巷里传来的几声狗吠鸡鸣…… 王宗有些愕然,几年前他也曾到过这滇池城。 不过彼时的滇池城在天灾和战火的双重摧残下,早已是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狼藉废墟,这才几年的时间,就在新上任的太守正昂公治理下,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富庶地界的模样。 看来那位正昂公,真的是一位能吏! 王宗在心中如此笃定,更觉得此行终于算是没有找错人。 太守府在滇池城的正中央,太守正昂公早已坐在了公案上,去岁朝廷东征失利,需要从南中各郡调拨粮草辎重到朝廷大库中,又要春耕,最近一些公事逐渐多了起来。 听闻门房的通禀,正昂公也不敢怠慢,永昌郡作为邻郡,处于益州郡的西南,乃是大汉朝廷的西南边境,王宗作为南中一郡太守,与他略有交情。 如今见到王宗火急火燎地找来,正昂公自然不敢怠慢,心中还在猜测,是不是南蛮大举入侵,边境告急 很快,来到正昂公面前的王宗,也来不及寒暄,径直将“要事”告知:“正昂公,雍闿劝服南中几大豪族,勾连南蛮,将要引兵造反!” 正昂公大惊失色。 雍闿,正是他治下的益州郡豪族,家资千万,有良田万亩,僮仆三千,这样的人若是勾连南蛮谋逆,势必危及整个南中,甚至是动摇大汉朝廷的国本! 正昂公不敢怠慢,再次确认道:“可有实证” 王宗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了正昂公的面前:“这是雍闿写给南蛮首领孟获的秘信,由宗治下五官掾功曹吕凯截取,已经确认无疑!” 正昂公接到手中,仔细观看,其上说的正是雍闿听闻汉天子病重,大汉朝廷内忧外患,他已经与几家南中豪族定下盟约,如今邀请孟获尽出蛮兵,与他北上攻打蜀中,共分其地。 “雍闿安敢如此大逆不道!” 正昂公悲叹万分,如今大汉朝廷确实是内忧外患,若是信上内容为真,那可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王宗也愤愤骂道:“雍闿乃高祖所封什邡侯雍齿的后人,雍齿本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其子孙勾结蛮夷,祸乱汉家,真是有其卑劣祖宗必有其不孝子孙!” 片刻过后,终于是平复了由这则消息所带来的震惊,正昂公询问王宗说道:“兹事体大,奉祖(王宗字)行踪可有泄漏” 王宗郑重回道:“雍闿信使已被就地正法,宗对外称病闭门不出,永昌郡一应事务都交给了族弟王伉处置,小心翼翼至此,那雍闿断然不会发觉……” 正昂公点了点头,权衡片刻终是说道:“雍闿一事牵连甚大,已非你我二人能够处置的了,当此之时,应当禀报朝廷,派来大军镇守地方才是。” 王宗应了下来:“宗也正是此意,故而宗欲赶往都城报信,此行断不能被雍闿此獠发觉才是,但北上要道味县乃是雍闿老巢,其耳目甚多,故而前来寻正昂公求援,不知正昂公有何良计” 正昂公沉默片刻,随后很确定的点头应道:“有,朝廷兴建宫府之制,我已举荐治下主簿卫弘为宫府吏,可谴他近日北上,将你夹带其中,可躲过雍闿耳目。” “主簿……卫弘,文吏”王宗一脸犹疑,实在不敢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付到一位小小的文吏身上。 却不想正昂公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坦然笑道:“奉祖有所不知也,这卫弘实乃一妙人也……这样与你说,陛下东征失利,而卫弘便在夷陵军中……” 如此一说,王宗脸上犹疑之色消失大半。 无他,陛下举国之力出兵东征孙吴,却在夷陵惨败孙吴小将陆逊之手,七十万大军最后能归还蜀中的将士百不足一,其中更不乏骁勇善战的大将。 这名小小的文吏卫弘,能够安然逃出夷陵死地,倒是有点门道。 …… …… “滇池城虽然偏僻一点,也没啥新奇的地方,但好歹安全啊,这一年也待习惯了,没有你死我活的打仗,最近能听见夷人作乱的消息都很少,所以太守大人你要我挪一个窝,说实话有点懒得动……” 太守府东边不远的一处宅院里,刚从床榻上被叫起来的卫弘,揉着眼睛对面前的太守大人解释道:“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做郡府主簿我好歹每年能拿到六百石的俸禄,可去都城当什么宫府吏,每年就二百石的粮食,本来就不够花,去了都城搞不好我还要街头卖艺糊口……” “那是你太能瞎折腾了!”正昂公盯着面前的少年说道。 是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旁人大概很难想象得到,益州郡郡府的六百石主簿,居然会是这般年轻的小郎君。 卫弘顺坡下驴道:“所以啊,太守大人你是知道我的,还不如把我留在你身边折腾,搞不好过两年我还能帮你折腾一下调回都城当个大官!” 平日里极为严谨的正昂公盯着面前这近乎于耍赖的少年郎好一会儿,才怒其不争地指责道:“你可知这宫府吏的举荐名额有多珍贵,跟你说明白一点,你若是表现好一点,将来的成就绝对不在老夫之下!” 卫弘疑惑问道:“这很难吗” 正昂公气不打一处来,很快就一巴掌拍在了卫弘的后脑勺上:“你不是一直想见诸葛丞相么,这宫府吏换种说法,就是相府门生,这样你总动心了。” “嗯,这确实让我有点动摇了,可是……” 未待卫弘说出犹疑的借口,正昂公就直接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的,明天,就明天,你就给老夫去都城!” 卫弘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要不是知道太守大人的人品,我都要怀疑你要卸磨杀驴了。但这个时候你要赶我走,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这句话倒把正昂公气笑了:“难不成老夫还要焚香沐浴斋戒三日,再送你不成!” 卫弘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非常郑重了起来:“因为我命大,这南中真有什么天灾人祸的,我能带着太守大人活下来,权当报了太守大人对我的知遇之恩……” 往常的时候,觉得卫弘这小子说这些话神神叨叨的,正昂公自己也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接到了永昌郡太守的消息后,才发现这小子的话恐怕不是信口开河。 感受到了卫弘神色和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情真意切,正昂公也放下了平日里的架子,而是坐在了石阶上,对着卫弘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知道,老夫为何执意要送你去做宫府吏……” 卫弘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正经模样:“当然是太守大人你慧眼识英才,发现了我天赋异禀!” “或许……”正昂公并未否认这一点,然后解释道:“大概是觉得滇池城太小了……而都城之内,陛下仁德宽厚、有识人之明,丞相足智多谋、能拔擢英才,你应该要去那里看看。” 第二章 古怪到彻夜难眠 卫弘抬头看着坐在石阶上苦口婆心的正昂公。 似乎自己要是不答应下来,他还能煽情地说出一万个值得去都城的理由,然而,卫弘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原先不是定好秋季去都城报到宫府吏吗,为什么赶着明天就要出发” 这很蹊跷! 大概是刚从暖和的被窝里被十分不情愿地叫起来,才让自己忽视了这么关键的问题。 果然,在听到卫弘这番问话后,正昂公面色一抖…… 这小子,果然不好糊弄! 就是这源自心底的讶然表情,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卫弘给捕捉到了。 但正昂公为官数十载,岂能被卫弘这一黄口孺子给吓到,略正了正身子,便信口拈来:“这不是马上就要春耕了吗,想着你早点去都城,去替老夫催催那张君嗣,冬天答应的三百头耕牛何时调拨过来。” 想出了这个借口,正昂公还找补了两句:“若是耕牛不到,去岁冬天开垦的荒田就耕种不上了,江阳粮库催得又紧,不仔细这件事,今年可是要连太守府都要断粮了。” 卫弘倒是没有怀疑这话,正昂公口里的张君嗣,即如今大汉朝廷负责兵器、农具等冶金工作的司金中郎将张裔,两人自幼相识,交情是有的,但肯定没有随随便便调拨三百头耕牛那么深。 之所以有这一笔交易,是因为如今在益州郡的军屯区所推行的一种名为“曲辕犁”的新式农具,因为节省人力,灵活方便,这才被张裔看中,答应用三百头耕牛来交换技术。 至于为什么要让卫弘负责这件事,原因很简单,这曲辕犁正是卫弘钻研出来的新式农具技术。 因此,让他去和张裔交涉此事,是最合适不过了。 起码,卫弘是这样认为的。 瞧着卫弘非常轻易地答应下来,正昂公也摸着胡子十分轻松地笑道:“哈哈,当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的,你前去都城,老夫给你配一名马夫,两名护卫,保管你这架势到了都城,不输给那些真正的宫府子弟!” 如此一说,连卫弘都大感意外,毕竟正昂公治理益州郡,可是出了名的事无巨细……当然这是说得好听,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扣! 所以卫弘试探着问道:“太守大人,难道马匹和马车要我自己买” 就是一匹合格的南马都要五万钱以上,再加上车驾,就是要卫弘砸锅卖铁也买不起,所以这件事得问清楚。 正昂公一口包揽下:“你替老夫换来三百头耕牛,这事岂能亏待了你!车驾自不必说,马匹老夫给你配关中走私来的七尺大马,这东西都城里都算少见!” 很奇怪! 非常奇怪! 特别的奇怪! 一直到了晚间,卫弘把双脚伸进木桶里热敷的时候,都觉得此事之中透漏着十足的古怪…… “嘶……”卫弘倒吸一口凉气,大概是反应过来木桶里的泡脚水有点烫,赶紧抬起双脚蹬在木桶边缘上。 听到这动静,正在不远处忙碌的一道瘦小身影,赶紧用着木瓢添了凉水,才让卫弘再次把双脚伸入木桶里,然后发出一声极为舒服的呻吟…… “啊~” “自己倒掉洗脚水!”那道瘦小身影极为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去。 卫弘皱起眉头,木桶里的泡脚水有点烫……还要自己去倒洗脚水……嗯,今晚都挺奇怪的。 “好……”但卫弘还是应了下来,不过旋即又说道:“花木兰,明天就动身去帝都,汉昭烈……陛下的面估计是见不到了,不过咱们可以去看看那位……大汉丞相诸葛亮。” “我不叫花木兰!”隔着一道墙壁,那道瘦小人影申辩道,声音有点奇怪,大概是躺下了。 卫弘却道:“你就告诉我名字叫兰,连姓都没有,可这样叫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花木兰”没有再说话,看来也没打算把这段涉及到身世辛密的故事告诉卫弘,只听卫弘在那里边泡脚边自言自语:“改天我给你换一把重剑背着,这样你就能变换形态,也符合你的人设!” “你今晚的话有点多……”花木兰继续控诉。 卫弘没有理他这句话:“不过花木兰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你……哈哈,花木兰,我打听清楚了,宫府吏的俸禄可能不多,比现在还要少二百石的俸禄,但事情也少得多,嗯,应该有很多空闲时间做点副业,你想干点什么买卖” “花木兰”沉默了很久,若是其他人还只当她不想回话,只有卫弘知道,这家伙是在扳着手指想着怎么回话,果然不久后:“你真的……要去都城吗” “当然!” 卫弘给了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不过他很快就推测着问道:“你这话问的有点突兀,我大胆猜一下,难道你在成都有熟人还是欠下巨债的那种” “花木兰”没有回答,没有丝毫考虑的扳手指或者其他小动作声音,这次是打算真的不回答了! 不过卫弘一拍胸脯,十分豪气的对“花木兰”许诺道:“到了都城,要是有人问你讨债,我替你还了!” 仍旧是鸦雀无声的回应…… 卫弘皱起眉头,并未细究,老老实实地倒完洗脚水,然后就钻进了房间。 里面的屋子只有一间,“花木兰”躺在里面的一侧,卫弘找到了自己位置,被褥早就铺好了,他躺下之后,还能听见“花木兰”的呼吸声。 滇池的初春并不冷,大概是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也或者是明天就要出发离开这座安宁的小城,卫弘没有直接睡着。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前,片刻之后,就听“花木兰”突然开口问道:“你去都城的时候,要不要经过武阳城” “你没睡着”卫弘一直没听见有什么动静,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这句问话并不是答案,所以“花木兰”并未接话,卫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补了答案:“不经过,但这次也没什么要紧事,你要去武阳城的话,可以绕路去一趟。” 武阳城是犍为郡的郡治所在,从益州郡到都城,犍为郡僰道是必经之地,但却并不需要经过郡治所在的武阳城。 这番交流又是毫无下文,过了挺长的时间,卫弘才试探着问道:“你要回家” “嗯。” 回答很简短,简短得让卫弘突然生出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他想要循着自己的内心继续追问下去,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久之后,就听到“花木兰”淡淡的呼吸声传来,大概是睡着了。 卫弘皱起眉头,听着这声音,竟然生出一丝怒意,我在这里彻夜难眠,你却睡得安心,真的好过分! 但回过头来,卫弘又在好奇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确定似的得到了答案……大概已经是适应了。 卫弘从被褥里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透进窗户的月光,心中不免追忆…… 当初在夷陵大战的死人堆扒出来这么一道瘦弱的人影,一路颠沛流露地逃命,才错愕地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瘦小士卒竟是一位名叫“兰”的女儿身。 一度让卫弘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给不怎么说话的她取了“花木兰”的名字,也是源于这里。 至于为何冒充男儿身从军,至今也没老实交代过。 卫弘也曾准备送她回乡,却也问不出来任何信息,只好让她跟着自己。 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陌生人在自己身边,竟然又要离开了。 这乱世,生死离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卫弘裹紧了被褥,用这句话宽慰自己,一时之间竟辗转反侧了起来。 第三章 一别滇池向北行 天刚蒙蒙亮,一夜彻眠到底的“花木兰”起了一个大早,收拾起来了家当。 主要是腌制的各种肉干,以及这段时间来,卫弘费尽心思收集而来的各种罕见物件。 最后还把东庖厨里的一口黑锅给撬了上来,这是卫弘花了三石粮食,私下请托益州郡府从属的铁官工匠打造的。 用卫弘的话说,除了益州郡这几户相熟的人家,别的地界很难见到这个东西。 收拾到最后,她还将两条被褥给捎上了,这里面的可不是柳絮,而是罕见的白花,卫弘第一次在益州郡见到这种白花的时候,简直是欣喜若狂,她还记得卫弘叫这种白花为“棉花”。 可怜天亮才昏昏沉沉睡下的卫弘,就这样被叫醒,还被催促:“太守派来的马车就要到了。” 双脚踏出家门的时候,正昂公带着一众郡府属官如期而至,都尉南野虎、巡城营的韩曲长、抄写公文的钱书佐、赶车的马夫、腰佩长剑身负弓箭的护卫…… 自从卫弘来到这滇池城之后,大概是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谶语,做到了六百石的郡府主簿,与之相应的,则是整个益州郡的大治,无论是军屯、户口、赋税、府库等诸多方面的增长态势皆在南中六郡中遥遥领先。 其中知晓内情者,比如随着正昂公这行人饯送卫弘的这一行人中,几乎都知晓卫弘与此中的关联。 只不过,昨日正昂公刻意嘱咐,此行不可过于声张,否则整个滇池城的百姓一定会来夹道相送的。 作为益州郡太守的正昂公,尽管是把卫弘一脚踢向都城的始作俑者,此时却言辞恳切地卖起了老友:“到了都城,若是遇上麻烦,尽管去寻那张君嗣,千万勿要客气!” 卫弘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囊,很粗糙的针脚手艺,递给了正昂公:“我曾在青城山上跟着仙人修行,这道锦囊是下山前,山上的师父教给我的,内有解困妙计,若是危机之时便可解开获救。” 这借口虽然拙劣,却是卫弘能想到的泄露天机改变命运的最好办法。 一旁打点着行李的“花木兰”见到这一幕,也是暗自鄙夷卫弘的胡闹,这分明是自己前不久用碎布做的针线活计。 但正昂公却将其十分珍重地收入怀中。 卫弘对着诸多郡府同僚作揖行礼:“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里是大汉最后一片净土,乱世之中,这里是安宁的世外桃源,尽管很快将会有一场战火烧燃到此处,但卫弘相信,他一定会将和平重新带到此处的。 这新建的城墙,是用他建议的法子烧制的青砖;滇池平原已经荒芜的土地上,他设计打造的曲辕犁正在深耕土地;更远处的益州郡大营里,三千新招募的精锐被坚执锐,守护着这和平来之不易的家园……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所创造的第一笔财富,这是他的故乡! 卫弘和花木兰登上马车,马夫已经是赶起了马匹,骑着马匹的两名护卫也一左一右跟着马车的两边。 正昂公招手以送:“卫弘,无论到了何处,都不要忘记,老夫是你家的大人!” 正昂公年少失孤,早年有二子,皆早夭,这几年听卫弘称呼他为“太守大人”,前者是职位,后者是家中长辈的意思,故而正昂公也从其中得到一些抚慰孤寡的慰籍。 卫弘皱眉,在正昂公这话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知识点不足的意思…… 一声鞭子抽在马背上,车轮缓缓滚动,片刻后就驶出了滇池城的北门,向着那北面奔赴而去。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卫弘却发现了一个不能忍受的事实! 这驱车的马夫显然是一个新手,驱赶马车不能避开路上的坑洼,好几次都控制不了马车的方向,甚至刚驶出滇池城不久,这马夫双手就起了血泡,在缰绳上留下了血痕。 见状,卫弘倒是暗自腹诽起正昂公的抠门,难得行事大方一次,也不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一点,这名马夫看着还没旁边两个护卫靠谱! 要知道从滇池县抵达都城,行程上千里,护卫差一点没事,好歹自己也随身携带弓弩防身,但是这御车技术极差的马夫,可真令人受罪了! 果然,“花木兰”在这高低起伏的驾驶过程之中,原本就用锅灰抹过的小脸就更黑了,终于是在傍晚时分坚持不住了,“哇”的一声,扶着车窗探出头来,差点就把胆汁给吐了出来。 好在已经抵达了益州郡的第二重镇,味县。 此处地势险要,乃是北部朱提郡进入滇池平原的咽喉要道,但正昂公却并未派兵在此驻扎,原因无二,因为控制此地的乃是本土豪族——雍氏一族。 雍氏一族乃是大汉高祖时什邡侯之后,举族自汉中迁移过来已经数百年了,早已扎根本土,发展成为坐拥良田万顷、家中三千僮仆的地方武装。 倒是不用赶车的马夫提醒,卫弘自己就知道避免节外生枝,找了一户人家借宿,打算明日一大早就赶路离开。 翌日一大早醒来,卫弘睡的极好,那名马夫磨伤的右手已经缠了麻布,看来昨天手执缰绳伤的不轻,今日换做了一名护卫替他驱赶马车。 约莫正午时分,一行五人抵达盘羊道口,这是一条穿插于山野峭壁中的羊肠小道,两边山势耸立,极为险峻,更有大型野兽出没。 这是秦时修建的“五尺道”最难走的道路之一,与大名鼎鼎的“驰道”路宽五十步不同,受限于西南地势的险要复杂,依仗现在的人力物力,很难在这里修建平整宽阔的直道。 就连眼前这两车不能并行的五尺道,也是由秦时蜀郡太守李冰采用积薪烧岩的原始方法开山凿路,汉武帝时凿石开阁加以修整扩建,耗费蜀中无数人力物力方才开辟这样一条道路。 如今数百年过去,这座原先主要作为军事用途的五尺道,如今却成了密切联系巴蜀之地与更西南地域往来贸易的商道,马匹、茶叶为大宗货物的“茶马古道〞也由此萌芽。 大汉朝廷与西南夷的商业交往便通过味县,这味县以北乃是茫茫深山,除了一条盘羊道别无通途。 在这里设卡,每年都能平白得到一笔极为不菲的关税,自然引起了雍氏一族的重视,在这里布置千余私曲。 见到卫弘一行人,雍氏私曲不敢大意,毕竟一车双马的规制,在小小的益州郡已经算是一方大人物了。 卫弘等人准备齐全,将郡府文书拿出看后,那拦路的一名屯将说道:“原来是郡府来的主簿大人,家主特地吩咐过的,您这样的大人物经过,务必是要请到府中好好招待的。” 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倒是让为卫弘驱赶马车的车夫为之一惊。 这动静,卫弘看到了,那名屯将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于是满脸狐疑地打量起马夫,最终是将目光落到了绑着麻布且渗出血迹的右手上,眉头一皱:“这手……是如何受伤的” 马夫略显慌张的应答道:“是为我家主人赶车时误伤的。” 马夫越是紧张,守关的屯将就越是怀疑,紧紧盯着马夫的那双手,好像下一刻就要拆开麻布仔细检查一番。 倒是马车内的卫弘及时问道:“怎么,是觉得本官的马夫是大盗不成” “不敢不敢……”屯将连忙认错,作为实际上割据一方雍氏部曲,名义上还是要礼敬朝廷命官的,再者估计也明白,要是得罪死了这名六百石的郡府主簿,恐怕雍氏也不会保全自己。 卫弘故作老成的声音继续斥问道:“那就是觉得本官的文书是伪造的了,要请本官去雍氏的私牢里坐坐” 那屯将犹豫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对着守门的士卒吩咐道:“放行!” 如是,一共五人的车队穿行过雍氏所设的关卡中。 屯将盯着马车疾驰的背影,有心腹从旁提醒道:“屯将,家主可是有过嘱咐……不能让南中官吏随意过关!” “我岂能不知!你看那人是好说话的模样吗!” 屯将呵斥了一句,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盘羊道的密林之中,吩咐道:“派人盯着,我立即将此事禀报家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派快马追上也不迟!” 第四章 盘羊道后,有骑追来 正是日头最烈的正午时分,这盘羊道却显得阴气森森。 自越过雍氏关卡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用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在略显蜿蜒的盘羊道上。 卫弘握着剑柄,而一旁的“花木兰”也心领神会,手悄悄地摸向了包袱里的那柄经由卫弘改造的弓弩。 “我说,几位就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卫弘冷不丁的出声,方才他借用擦剑的姿势,已经悄然拔出了那柄锋利的剑刃,抵在了受伤马夫的后脊处。 “花木兰”取出来了弓弩,悬刀已经扣上,望山对准了赶车的护卫。 两人相处日久的默契,足以让马车前这三人在有任何异动前,就能毙命其二。 “吁……” 赶车的护卫想要勒停马车,却被受伤马夫伸手阻止:“不要停,后面有人跟着!” 马车很快就在一鞭子的驱赶下,赶上了比之前更快的速度。 受伤马夫稍稍回过头,对卫弘解释道:“正昂公将我等安排在这马车之中,自然是清楚我等的真实身份,还请小郎君勿要担心,到了地方自会分开。” “如果不是这层关系,你觉得我会给你们解释的机会吗”卫弘手中的剑并未放下,仍旧是抵在马夫的后背,缓缓说道:“我这个人很惜命。” “嗯”马夫不解其意。 卫弘解释道:“但很显然,你们在做一桩足以要我命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我的心就放不下……” 马夫算是听懂了,不过却仍旧不打算交出自己的身份底牌:“正昂公嘱咐过,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废话我就不想再多说了……” 卫弘没有给他再耽搁的时间,手中抵着的剑锋加重了几分力道,大有再拖延时间就直接将剑锋刺他一个透心凉的意思。 …… …… “什么,你们竟放他们过关了!” 雍氏一族的家主雍闿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在听闻手底下人竟然随意让一位郡府主簿过关,顿时雷霆大怒,挥着手中的马鞭就要抽人。 “你是猪脑子吗!举荐的宫府吏报道多在每年秋计后,现在才开春,郡府正是用人缺人的时候,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要去都城!” 眼见着皮鞭就要落下来,那名屯将抢着说道:“家主,他们坐的是马车,速度快不到哪里去,现在派人去追,内必定能追到。” 果然,在听闻这话过后,雍闿停住了抽鞭子的手势,骂道:“那还不赶紧带人去追,追上之后,好好来我庄上做客还好,不愿意的话,直接找个地方给老子做了他们!” 屯将闻言,面露迟疑之色:“家主,那可是朝廷六百石的郡府大吏啊!” “没用的狗东西,是又如何,惹急了老子,别说区区六百石的主簿,就是两千石的太守,老子也敢杀给你看!” 雍闿一脚踹开这屯将,自己派出去联络蛮王的几波信使接连没了动静,让雍闿如坐针毡。 如今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暴走状态,屯将的畏畏缩缩触中了雍闿心头的恶感,稍稍思虑,便决定还是自己带人去做此事最合适。 雍闿早有异志,朝廷所知的“僮仆三千、良田万顷”,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东西,这只是雍氏一族积藏实力的冰山一角。 实际上,雍氏一族真正倚重的乃是一支人数过万的私人部曲,秘密培养,从未让外人知晓。 为了壮大自己的私人部曲,雍闿甚至还和越雟郡的夷人部落勾结,大量走私关中和陇西的战马。时至如今,雍氏一族拥有的骑卒,绝不在少数。 点了数十骑亲信,雍闿便寻着盘羊道追击而去。 盘羊道乃是一条长十余里的山林小道,穿过盘羊道,便是益州郡与朱提郡交壤的官道,朱提官道为南中枢纽,四通八达,直通越雟、犍为、朱提、牂柯各地。 看来从自家关卡通行的马车脚力着实不慢,雍闿带人追完整条盘羊道,除了新鲜的车辙印,鬼的影子都没看到。 越是如此,雍闿内心里越是慌张:“继续追,他们定然要去犍为郡的僰道方向!” 人若是在朱提郡之内,那便是在可控范围内。但若是进了犍为郡境内,雍闿一想起驻守在犍为郡那个难缠的对手,就暗自咬了咬牙,手中马鞭力道不由得握紧了三分…… 断然不能让这伙人进入犍为郡境内! 但令雍闿惊喜的是,出了盘羊道没过多久,他便遇到了自家的骑卒。 这是先前那名屯将派人盯梢的,如今已然抵达朱提郡,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梢,没想到家主径直带着人马赶过来了。 倒是解开了自己头上好大一桩难题! 雍闿厉声问道:“他们人呢” 还在庆幸家主带人到来的哨骑回过神来,连忙指着不远处的河岸边说道:“马车就停在那里,看样子应该是今晚就在那儿扎营。” 雍闿环视四周,地势虽然开阔,但方圆数里并未有人家安居于此,嗯,杀人弃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围上去!” 雍闿挥手上前,身后数十骑分为两列,从左右两个方向直接包抄上去。 雍闿缓缓策马上前,四下打量一下,看来确实是今晚打算在此处露营。已经挖好了火坑,也搭好了营帐,除了一个烧水的瘦小士卒外,其余几人都在不远处的浅滩处拿着竹竿叉鱼。 雍闿一扫周围,皱起眉头问身边那名守关屯将:“人都在这里了” 守关屯将一一扫过几道人影,才回禀道:“不对,少了一个人,是那名右手受伤的马夫!” 雍闿两道粗眉几乎快要拧到了一起,那远处叉鱼的几道人影也缓缓上了岸,见到四周的骑卒,也不惊慌,一道少年身影缓缓走上前来:“敢问阁下是” 守关屯将上前介绍道:“此乃雍氏家主,大汉益州郡将军雍闿。” “原来是雍将军” 卫弘拱了拱手,朝着雍闿不失礼节的作揖行礼道:“雍将军率人追来,莫不是怪在下没有答应宴请,故来兴师问罪” 雍闿没有说话,同为益州郡官僚,却并未亲眼见过这位郡府主簿,一刹那不免诧异。 一是有些讶然卫弘的年纪,看上去比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年纪相仿,二来这番波澜不惊的待人气度倒是让人啧啧称奇。 细细打量片刻,雍闿正式说道:“本将军接到线报,说是主簿手下的马夫,与前段时日盗窃本将军府邸的大盗颇为相似,故来相认,不知主簿手下的那位马夫……〞 雍闿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如同两道直刺面门的寒芒…… “他人在何处” 第五章 我以烤鱼待将军 雍闿坐在马背上稍稍躬着腰背,以一种极为戏谑的姿态审视着卫弘…… 他想看看,在这种“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窘迫处境下,这名看上去宠辱不惊的少年郎,会以何种姿态应对自己的发难。 卫弘很识趣,甚至顺着雍闿的揣测继续说下去:“这名马夫是从郡府出发时随意聘请的,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身份背景也没仔细审查。但我观此人贼头鼠目、心性慌张,倒是有盗窃雍将军府邸的可能性……” 雍闿一怔,随后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看来这少年郡主簿也不过如此,到了这般险境之下也会像那壁虎一般断尾求生,呵呵…… 卫弘指着向西前往越雟郡的方位,对雍闿说道:“那马夫昨日赶车的时候受了伤,知道距离此处不远有一户夷人巫医,治疗外伤有些门路,故而前去求药了,说是天黑之前能赶回来……” 说到这里,卫弘顿了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雍将军,若非如此,正是马匹脚力刚起的时候,这朱提郡的官道也修得极是好走,我怎么会在此处停车等待呢” 这话确实是让雍闿的狐疑消失大半,他盯着卫弘也不说话,摸着马鞭子在思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倒是卫弘给出了一个听上去极为不错的建议:“雍将军你看这样如何,小子这里也抓获了不少江鱼,肉质极为肥美,还有祖传的烤鱼手艺,雍将军不妨在此处稍候几个时辰,吃吃小子烤炙的鲜美鱼肉……” “待那马夫求医问药回来,再与雍将军辨认。若真是偷窃雍将军府邸的毛贼,小子绝不姑息,任由雍将军处置,如何” 雍闿细长的眼睛扫过卫弘,然后又扫了扫正在刮鱼鳞、找木柴、看着火坑的其他三人,片刻之后“哈哈”一笑,下了马背来到卫弘的面前:“既然如此,本将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雍闿偏过头就对身后的几名曲将吩咐道:“你们去几个路口盯着,有人回来立即拿住!” 然后卫弘就见道雍闿这长得似蛇眸一般狭长的眼睛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卫弘耸了耸肩,轻松地笑道:“看来雍将军府邸失窃的物件确实价值连城……” 雍闿率先起步,坐在了火坑旁边的石头上,卫弘见状,自然是跟在身后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随后将已经刮去鱼鳞、鱼腹的江鱼用木棍插住,然后放在火坑周围炙烤。 卫弘煞有其事的为雍闿介绍:“这烤鱼手艺,我可是蜀中一绝,好不好吃,还得看佐料,小子也算走南闯北,收集了不少的香料,雍将军稍候片刻,这条最大的鱼就烤给雍将军。” 雍闿冷笑两声说道:“呵呵……郡主簿如此年轻,就被举荐为宫府吏,前途不可限量啊!” 卫弘回道:“做官只为求财,小子平生的奢望,就是像雍将军那般,能够坐拥僮仆三千,良田万顷,这样的日子……啧啧,想想都痛快!” 但雍闿却并未接下卫弘这大大的马屁,虽然听见来舒服,但此行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断然不会大意对待,于是发问道:“本将军若是记得不错,宫府吏应该是每年秋冬到任,如今初春就要北上,着实是不太寻常啊……” 卫弘全神贯注盯着火坑上炙烤的鱼肉,仿佛那鱼肉上的每一块变化都是天大的事情,见到雍闿在旁探问,头也没抬的顺口回道:“这不是朝廷答应拨给益州郡三百头耕牛迟迟没送来,马上就要春耕了,太守大人要我去催催。” 卫弘顿了几息,又补充道:“这三百头耕牛实际上是太守大人不要脸皮向老友求来的,实在不好意思再去了,所以才打发了小子去做这得罪人的事……” 瞧着卫弘脸上露出的为难之色,雍闿已经信了大半,如此想来,这一行倒确实是自己多疑了。 雍闿心中决断,等那马夫回来,若真的没有问题的话,就将这些人掳到庄上,好生招待。 这名看上去极年轻的郡主簿,识时务懂进退,重要是还贪财,未尝不能为自己所用…… 不多时,卫弘手中的鱼已经是烤炙好了,他取出其中最大的一条递到了雍闿的面前,用着讨好的笑容说道:“雍将军,这条鱼最肥,给你!小心烫……” “哼……”雍闿咧嘴一笑,接过鱼肉但并未下口,就是方才,他亲眼看着卫弘在这鱼肉上撒了不少的“佐料”,鬼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雍闿天性多疑谨慎,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马虎大意的。 卫弘见到雍闿受之不用,也没催促,甚至是没给雍闿身后那几名随骑再递过去鱼肉,而是自己取了一块不错的鱼肉享用起来。 狠狠咬了一大口鱼肉,卫弘憨憨一笑:“嗯……真香!嘿嘿……” 瞧着卫弘这大快朵颐的模样,雍闿盯着手中的鱼肉,确实是色香诱人,左右看了看,那几名骑卒皆在身后笔直站着,雍闿心中戒备一松,就将鱼肉伸到嘴前吃了一口。 这一吃,雍闿细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一些,透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嗯……郡主簿烤制的鱼肉确实不错,比本将军府邸的庖厨做的还要好一些!” “能得到雍闿将军的夸赞,真的是小子三生有幸啊!”卫弘极为厚着脸皮说出这一席话,然后就招呼起雍闿身后几名随骑:“几位大兄也不妨来尝尝小子的手艺。” 雍闿总算是知道这年岁不大的小郎君是如何做到郡主簿的了,就凭这不要脸的讨好劲,就算是雍闿自己,都会将他倚为亲信,加以重用。 身后那几名随骑在没有得到雍闿的示意,断然不会轻举妄动的,此时疑心大消的雍闿一想外围路口还有人把守,便挥了挥手,让这几名骑卒一起食用这手艺极不错的烤鱼。 …… …… 夕阳西下,天地间的气温微降,暮色渐渐浓郁,从天际的晚霞处向着大地笼罩过来,穿行林间的风啸声也大了起来。 卫弘等人围拢着的火坑旁,那些鲜嫩的鱼肉,如今只剩下根根鱼骨,柴火已经快要烧尽了,卫弘一脚把鱼骨踢进了火堆中,发出了一阵微弱的油爆声。 雍闿原先放松下去的戒备心随着时间的推移重新复起,他已经站了起来,左右徘徊且不时眺望着远方,脚步声也蔓延出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显然耐心已经消耗到了尽头! “莫不是你手下的马夫做贼心虚,早就跑路了!” 雍闿提着马鞭子,转过身去上了马,然后对着身边的几名骑卒吩咐道:“带上他们几个去找,若是找不到的话……” 雍闿并未说下去,不过言犹未尽处的意思,那几名骑卒已经是心领神会。 卫弘没有说话,他知道雍闿此时已经处在极度怀疑的边缘,不会听进去自己的任何话了,见到“花木兰”向后退几步,那是包袱里藏着弓弩的方向,卫弘却对她轻微摇了摇头,这并不是轻举妄动的好时机。 哒……哒……哒哒…… 卫弘耳尖,听到了林风间那丝杂音的来向,感受着地面微弱的颤动,终于是扬起了嘴角,目光跳出围拢过来的雍氏随骑身上,径直与马背上焦躁的雍闿对视,终于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笑意…… “他,回……不对,而是他们……回来了!” 第六章 庲降都督…李恢! 夷人……乌泱泱的,密密麻麻的夷人! 雍闿攥紧了手中的马鞭,看着面前这些夷人,以及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兵戈,以及胯下昂首嘶鸣的战马…… 雍闿见过夷人,依附在他田庄的夷人数量多过眼前夷人数十倍。 但也正是如此,雍闿能够明白拿着木杵耕地的夷人与骑马拿兵器的夷人……两者之间的本质差别! 这伙夷人数量足足有着四五百人之多,显然是朱提郡当地的大部落,如今将雍闿所率的数十随骑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手上换了医药包扎的马夫四下张望,终于是在人群里找到了颇为年轻的一道身影,立即上前拜道:“卫主簿,前往夷人巫医那里求药的时候,遇到了昔日好友的部落,相见甚欢聊了许久,这才耽搁了时辰,请勿怪罪!” “无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卫弘摆了摆手,拉住了马夫的手臂在众多夷人的合围中,挤出来一条路走到雍闿的对面:“雍将军来辨认,小子的这名马夫是不是盗窃你府邸的大盗!” 语气极为肯定,甚至是带着一丝嚣张,与先前为雍闿烤鱼时候截然不同。 雍闿听着卫弘这突然变得极有底气的语气,也是怒极,却并未发作,而是仔细看了看这马夫,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让守关的屯将上前辨认。 那屯将策马上前,细细端详了一阵,马夫也不像之前那般躲闪,掀开披散的头发让其辨认。 片刻后,屯将拨马回转,对雍闿说道:“家主,此人换了夷人衣服,还披了头发,应该是治手伤时候换的,过关的是此人多半无疑了。” 雍闿面色铁青,举起马鞭子就狠狠抽了这屯将面门:“没用的东西,连人都认不出就来禀报于我,闹出了这般天大的误会!” “雍将军不必动气!” 卫弘从旁劝解道,然后又礼尚往来道:“雍将军追来盛意邀请,只是小子公务繁忙,实在没时间折返益州郡,不过若是雍将军有空,不妨随小子去夷人部落里坐坐” “不必了!” 雍闿此时盯着卫弘肆无忌惮的脸庞,气得牙痒痒,心里也对这小子方才用的缓兵之计心生忌惮,断然是不愿意再跟着他去所谓的夷人部落涉险的。 雍闿回过头看着那些夷人,认出了其中夷人头领的装扮,上前问道:“在下益州郡雍闿,你们是哪家部落的” 夷人头领会说汉话,语气还很生硬,“南广县乌氏部落,来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雍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看来是知道这乌氏部落的底细,也没什么交情,见到他们对卫弘非常维护,自忖卫弘一行人自己是肯定带不走了。 于是雍闿带着数十随骑,从夷人让出的一条道路上,策马离去。 卫弘在后喊道:“日后归来,定当赴宴雍将军的盛意邀请!” “哼!” 雍闿一声冷哼,心中也是怒极,对卫弘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只在心中盘算等这小子落在自己手中,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泄今日被戏耍之恨! 瞧着雍闿走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被卫弘拉住手臂的马夫才拱手行礼道:“卫主簿,在下庲降都督李恢将军麾下偏将李进,都督和王太守正在十里外的军营等候着卫主簿呢。” 卫弘笑了笑,这李进虽然和先前假扮为马夫的永昌郡太守王宗,在体形上极为相似,但是眉目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雍闿麾下那名屯将只匆匆见了王宗一面,又是被夷兵包围的紧张情况下,分不清二者也是正常的。 而之所以要李进替换王宗假扮马夫,乃是雍闿认识王宗,若是让二人见面,就等于将这谜底直接暴露在雍闿面前。 自己麾下联络蛮王举兵造反的信使消失在永昌郡附近,恰在此时永昌郡太守假扮马车前往都城……鬼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轻骑极快,不多时就在偏将李进的带领下,抵达了李恢和王宗所在的目的地,一处半山腰的小型军营中,四下点着火把,更有士卒站岗巡守,做足了警备工作。 抵达中军营帐,那永昌郡太守王宗正踱步等在门口,见到卫弘到来,连忙上前拜道:“今日若非小郎君谋划,宗这性命休矣!” 这倒是实话,今日若是按照王宗之前的筹划,闯过雍氏掌控的地界之后径直北上都城,难免会被雍闿所率的随骑追上,到时候一见面,雍闿也不是个蠢人,认出自己之后,自然轻易就能得知真相。 而白日里将雍闿造反的真相告知了卫弘之后,出乎王宗的意料,这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小郎君十分冷静,丝毫没有被这桩惊天隐秘给吓到,甚至还想好了全身而退的计谋。 即他留在原地等待雍闿的到来,用缓兵之计拖住雍闿,再让自己前往不远的平夷城汉军大营,向朝廷的庲降都督李恢求援! 王宗并非是没想过这一点,但他也看过雍闿的密信,知晓雍闿拉拢了不少的南中势力,其中不乏朝廷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王宗与李恢也没交情,根本就没办法料定李恢是不是雍闿造反阵营的一员。 如今看上去是万事顺意,但王宗却知道其中的凶险,若是一招不慎,不能分辨忠奸,此行必定是折了性命。 这些都是小事,若是让雍闿这等逆贼奸计得逞,那就是损伤国本、危害社稷的大事了! 经历这一遭,王宗就再也不敢对卫弘等闲视之,这小郎君看上去年岁不大,但做事胆大心细,难怪正昂公会如此看重他! 卫弘扶住王宗,宽慰了其两句,便直接问道:“庲降都督在何处” “就在帐中!”说着,王宗就转身领着卫弘前往中军营帐之中。 进了营帐,卫弘就看见正中央的案几上,一位身着戎甲的将军端坐其上,卫弘上前行礼道:“益州郡主簿,卫弘,见过李都督!” “你就是卫弘果然是如王太守所言,是个少年英才!”李恢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卫弘的模样,颇为满意地夸赞道。 “李都督谬赞了!”卫弘先谢过李恢的夸赞,旋即问道:“不知李都督打算如何处置那雍闿” 李恢站了起来,端着油灯走到了一旁的竖放的南中地图面前:“据王太守得到的消息,雍闿联络了蛮王孟获,另外还有其他几方南中的大势力,兹事体大,本都督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故而才特意调遣了南广县的乌氏部落前去救援你等,就是不想让雍闿等辈狗急跳墙。” 王宗也从旁说道:“我和李都督已经将此事写成密信,分别送往白帝城和都城,交由陛下和丞相,此事如何处置,当由朝廷决断。” 卫弘摇了摇头径直对二人说道:“朝廷不会派兵前来的。” 李恢回过头看了看卫弘,开口问道:“为何这般说” 卫弘解释道:“去岁,陛下东征失利,折损七……兵马甚多,各地人丁亏空甚多,当然,朝廷眼下还要布置兵马防备北边的曹魏,甚至是荆州孙吴那边也不可懈怠,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兼有四方宵小虎视眈眈,故而两年以内,朝廷没有一兵一卒可派往南中,即便……雍闿现在就举旗造反。” 李恢目光深邃,手中那盏油灯放在了案几上,目光仍盯着那副悬挂的地图,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阵蒙雾,久久不能说话。 先有卫弘直接点出朝廷无兵可派,现在庲降都督李恢又是这般沉默态度,王宗大感沮丧,内外交困,更无一点援兵,这局势当真是煎熬无比。 气氛逐渐变得沉寂了起来,卫弘率先说道:“我有一策,若是都督肯听之用之,可保南中无虞……” 李恢回过头,再次将目光聚焦到卫弘的身上,语气仍旧平淡:“说来听听。” 卫弘并未直接发言,而是将那块南中地图取下,平铺开来,端来几盏油灯,指着这南中地图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都督,王太守,你们可知雍闿若是作乱,南中会有几方势力策应” 王宗作为永昌郡太守,也是雍闿作乱的检举人,最先指出:“如今我能确定的只有蛮王孟获,至于雍闿密信中说的那几方南中豪强,就不清楚了。” 李恢指了地图上的某个角落,从旁说道:“本都督倒是能猜出来其中一位……” 第七章 谋略难成 李恢所指的方位,正是地图上的“牂柯郡”。 牂柯郡位于朱提郡以东,是南中之地人口田亩仅次于越雟郡的大郡,李恢驻军的平夷县就在牂柯郡境内。 李恢解释道:“牂柯郡太守朱褒,素有异志,陛下东征失利消息传来南中,这朱褒就敢据关而守,断绝与朝廷的文书往来,若是雍闿造反,恐怕第一个联系的就是朱褒此人!” 卫弘点了点头道:“他确实在内,还有呢” 李恢仔细想了想,倒是并未想到有其他的人选,于是摇了摇头道:“不知。” 闻言,卫弘将一盏油灯推到了地图上的“越雟郡”位置,点出道:“灯下黑,越雟郡豪强高定,应该也是雍闿的策应之一。” “不可能!” 这次反驳的乃是王宗,他指着“越雟郡”说道:“卫主簿大概不清楚这高定的身份,他可是大汉的越雟夷侯,南中诸夷皆是以他马首是瞻,若是他有意谋逆,举手之间便能召集不下五万可战之兵,他麾下一员骁将,名唤鄂焕,乃是南中第一勇将,这样的人,岂会俯首听命于雍闿去作乱!” 卫弘将一盏油灯放在了雍闿所在的益州郡味县一带:“雍闿不需要他听命,他只需要高定、朱褒二人拖住都督麾下的大军主力,给他争取时间。” 王宗皱起眉头,盯着地图看过去,不解其意:“这是何意” 卫弘最后一盏油灯,所坐落的位置,正是王宗管辖的永昌郡,直接点出:“雍闿要作乱,并不第一时间派兵北上,而是会西进永昌郡,拿下关塞,接引孟获所率的南蛮大军入关!” “蛮兵入境后,雍闿便立于不败之地。若彼时高定、朱褒两人与李都督相持不下,雍闿便引兵北上,犍为郡以南将毫无抵抗之力。若朝廷派遣大军南征或高定、朱褒二人出兵不利,雍闿便能据守味县险要之地,而坐拥益州、永昌二郡,伺机而动!” 卫弘将地图上所有的油灯都聚集到了一起,位置正是自己等人所在的三郡交壤之地:“而这,便是雍闿的打算。” 李恢身为节制南中诸路兵马的主将,并未对卫弘给出的这番推测做出任何评价,而是问道:“那你的应对之策是什么呢” 卫弘将自己的计划直接说了出来:“很简单,朱褒势弱,可派出一名偏将领兵数千与之抗衡。高定势大,可使反间计,派出使者安抚,将雍闿以他做刀的这番谋划用来离间,而都督亲率精锐南下味县,攻打雍闿。雍闿举兵打永昌,后方空虚,都督正好可以趁其不备,断其后路。如此一来,南中便可大势已定!” “嗯,说得很好,有几分谋士的意思……” 李恢看似在夸赞卫弘,实则语气中已经透露出十分轻视卫弘这番言论。 虽是如此,李恢却也没有直接怒斥卫弘,而是看着地图耐心解释道:“如你所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朱褒率领万余郡卒据守牂柯。高定乃越雟夷侯,可招兵五万以上。而那雍闿能有如此谋划,可用之兵绝不会少于两万人,那你可知本都督麾下有多少人马” 卫弘猜测,大概是一个很悬殊的数字,但并未说出来。 李恢给出了答案:“只有八千精兵,若加上招揽的夷人,也不足两万人。” 卫弘见李恢言辞之间尽显保守,连忙道:“益州郡正昂公新招募三千精锐,粮草充足,王太守治理永昌郡多年,又是边陲关城,麾下士卒定不在少数,围杀雍闿胜算极大!” “够了!” 李恢直接打断卫弘继续劝下去,道:“本都督没有丞相足智多谋,也不是前将军已故关侯那般威震天下,所以以少胜多这种事绝不敢期望。无须多言,雍闿涉嫌作乱一事,静待朝廷回信即可,是战是和,交由朝廷决议。” 见到李恢心意已决,卫弘知道再劝下去也无用,便拱了拱手告辞道:“下吏明日还要赶赴都城,就不叨扰都督了。只是下吏所言非虚,还请都督早日图谋。” 见到卫弘转身离开中军营帐,一旁一直听着的王宗也在旁建言道:“卫主簿所言并非虚妄,永昌城内尚有六千精锐,治下五官掾功曹吕凯亦是一员骁将,可助都督一战。” “奉祖,这卫弘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你也如此莽撞吗” 李恢叹了一口气,终是将心底的秘密告知了王宗:“这小子说的没错,陛下东征失利后,朝廷就打不起任何一场仗了。就在前不久,诸葛丞相亲自来信,嘱咐我……这南中,绝不能大乱!” 李恢将桌案地图上的所有油灯尽数吹灭,那副地图又陷入到一片灰暗之中,只听李恢声音凝噎着说道:“我能做的,就是两年之内,雍闿绝不能反,更不会去惹急那越雟夷侯反!” 听着这话,王宗心中恍然大悟。他一介文官都不怕死,更何况是领兵镇守一方的李恢呢 暗自里叹息两声,王宗想起了方才卫弘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唏嘘:“卫弘虽然年少,却也有勇有谋,只是可惜生逢凋敝时令,其谋略难成啊……” 李恢也幽幽应道:“空有谋略,而无实干,正昂公将其举荐为宫府吏,用意大半在此……” 王宗不会苟同李恢的这则观点,经历了白日里逃出雍闿率骑追击这一遭,王宗其实非常看好卫弘,只是这番话不会当着李恢的面说出来。 …… …… 数日后,卫弘和“花木兰”二人,早已是驱车离开了朱提郡,经由南中第一险关“石门”进入了犍为郡的僰道,折向西北,往郡治所在武阳城而去。 王宗贵为永昌郡太守,如今送信的任务完成,自是不会再假扮卫弘的马夫,于是那日在李恢军营中告别之后,卫弘便继续北上,前往都城。 对于李恢不能听从自己的意见围攻雍闿,卫弘觉得十分可惜,若是这李恢足够果断,南中之乱必定不会请援朝廷一兵一卒,日后那场耗费巨大的诸葛亮南征亦有可能提前结束。 “唉……” 卫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南中将乱的画面近在眼前,虽然自己在此之前跳出了这座即将失火的大船,却没有半点的庆幸之感。 突然,马车停下,是“花木兰”拉住了缰绳。 卫弘一顿,缓缓抬起头来,果然目光的不远处,一座城池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帘之中…… “武阳城……” 隔着极远的距离,卫弘还是认清了城门口上的牌匾,眯着眼睛盯着跳下马车的“花木兰”,嘴里喃喃: “嗯,到家了……” 第八章 放心 武阳城的南山上,正值开春,万物复苏,山间杜鹃花竞相开放,一片殷红,远处山脚下正有农夫在疏通沟渠,偶尔听见一阵卖力的山歌声…… 这里是南山里,大汉武阳城境内一座普通的乡邑。 马车停在了村口的大榕树下,两匹马俯着头吃着路边刚长出来的嫩草,大概是近乡人更怯,“花木兰”在马车旁边徘徊了好久,才踏出了第一步,沿着一条荒芜小径向着山上走去。 心中更加惴惴不安的卫弘,看似不经意的跟在身后。 这条小路给人的感觉非常长,沿着隆起的山岗连接到了山间的密林当中,抬头望去,视线内并未出现任何屋舍的模样。 “花木兰”顿下脚步,卫弘盯着她的背影,猜测到了这大概就是目的地了,身前是一方坟墓。 她站在墓碑前,背影显得有一些萧索:“你不是总问我姓什么吗百里……这是我母亲的族姓,我叫百里兰。” “百里兰……” 大概是察觉到了百里兰此时显而易见的伤感,卫弘只是念叨了这个名字并未说话,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那块石碑上面,石碑很简单,上面只刻着“家母百里氏”五个字。 卫弘大概是猜测到了什么…… 百里兰朝着墓碑恭敬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就起身去拔掉坟茔上的荒草:“我娘对我说过,她来自关中,家里迁徙到汉中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会跳舞,会唱歌,会女红,会好多东西……然后,她就死了。” “嗯”卫弘疑惑,百里兰所说的跳跃极大,按照卫弘的理解能力来推测,难道是她娘的多才多能害死了自己 卫弘没有上前帮百里兰拔草,这座坟莹应该是有人来照料的,上面的荒草并不多,这些事交由百里兰去做的话,是一个在精神上安慰自己的过程。 而且,百里兰的话里还缺少了一位非常关键的人物。 她爹呢 但卫弘并未主动问及这件事,因为他隐隐感觉,这大概是百里兰内心不可触及的伤疤。 果然,当坟茔上的荒草被拔除完毕后,卫弘也没听见百里兰主动说出这件事。 和百里兰相处这么久,卫弘知道,只要是她不愿意主动说出的事情,即便是自己开口去问,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瞧着百里兰又磕了几个头,卫弘开口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报恩。”百里兰说的很直接,“我这条命是你救出的,所以我会报答你一条命。” “嗯……这挺好。” 卫弘悬了几天的心,此时此刻终于是放了下来,嘴角的那丝笑意被很好的掩饰住了。好歹没有得意忘形,上前几步跟在百里兰的身边,朝着墓碑叩首:“小子卫弘,拜过前辈。” 百里兰站了起来,目光望着远处:“走。” 卫弘也站了起来跟上来:“村子里还有家人吗,要不要见一见” 百里兰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人了,走。” 卫弘快走几步,左手搭上百里兰的肩膀说道:“不,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有我一吃口的就有你一口喝的,放心。” 百里兰顿下脚步,偏过头看着卫弘的眼睛,两相对视很长一段时间,百里兰才淡淡开口应道:“好。” …… …… “需要进武阳城补充些东西,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坐在前面驾车的卫弘,偏过头问着车后的百里兰。 “不用了,我的意思是,别进武阳城了。”百里兰的语气很坚定,大概是怕卫弘误解了意思,所以可以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 卫弘点了点头,向右拉偏了马头,绕过武阳城直接向北而去。 相处这么长的时间,百里兰都会顺从卫弘的所作所为,如此鲜明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还是头一次。 所以卫弘压根不会去问为什么不能进武阳城,卫弘甚至连看一眼武阳城的兴趣都没有,拨马转向北方,径直奔赴东北方向的都城而去。 卫弘的御马技术着实不算娴熟,好在犍为郡不比南中之地的道路难走,修建了规模宏大的直道,所以卫弘驾驭两匹还算是温顺听话的良马,还是比较顺手的。 忽然,前面喧闹的动静让卫弘抬起头,前面是一队数百人的队伍,有两列骑卒在前面开路,见到卫弘驾驭的是双马车驾,语气比对待旁人也稍稍恭敬了三分:“我家太守南巡僰道归来,还请贵人避让车队。” 官大一级压死人,卫弘现在只是六百石的益州郡主簿,自是比不得犍为郡这等大郡太守,于是勒住马车等候在一边。 同样是两千石封疆大吏的一郡太守,正昂公、王宗却比不及眼前这犍为郡太守的出行排场大,这让卫弘一阵唏嘘。 车队从卫弘的眼前缓缓行驶过,卫弘盯着中间那辆驷马车驾,四周有帷幕遮挡,不过仍能依稀见到一道人影端坐其中…… “那应该就是犍为太守李严了,如今也算是大汉朝廷的权臣之一……” 卫弘盯着那人身影猜测道,却没有注意身后坐着的百里兰听闻这话,脸色却微微一变,她偏过头去也看着那辆太守马车,眼中流露一丝愠怒之色。 犍为太守的车队经过后,卫弘一挥马鞭,便赶着马车再度踏上路程,瞧着两边的风景,卫弘非常惬意地说道:“百里兰,到了都城你就不用女扮男装了,你以后就叫我公子,卫公子……这样听上去,嗯,还不错。” “卫弘。”百里兰还是很坚持这个称谓。 但卫弘却摇了摇头提醒道:“以前你女扮男装怕被拆穿身份,所以在其他人面前不说话,私下直呼我的名字也没什么,但到了都城,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相处,所以叫’卫公子‘更合适一些。” 百里兰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应道:“好,以后在其他人面前,我会称呼你卫……公子。” 嗯,言外之意私下场合仍旧会叫卫弘的名字。 卫弘也听出了这一点,但很显然,并不会细究这一点,于是欢快地哼着歌,抖了抖手上的缰绳驱赶着马车…… “走喽!” 第九章 司金中郎将…张裔 大汉都城,即成都皇城,究竟何时筑造并无明史记载,但大规模扩建却是在近五十年以内。 昔日大汉益州牧刘焉赴任蜀中,起先定下的州府是在有地利之险的绵竹,但一场天火致使绵竹焚烧大半,信奉天命的刘焉听从方士的意见,便将州府迁到了一马平川的成都。 都江堰以西的成都平原,占尽了天时与地利,长年风调雨顺,被驯服温顺了的江水灌溉了数十万顷丰沃田亩。 成都平原上阡陌交通,就像是蜀锦上花纹一样纷繁,数十万蜀中之民勤奋地耕耘在这匹天下最大的“蜀锦”之上。 如今正是冬小麦出苗的时令,有着农夫在田亩中拔着杂草,小心伺候这一片庄稼地,只求夏收的时候能够一个好收成。 几年前,犍为太守李严凿空天杜山,沟通了皂里江、文井江和布濮水,代替了汉安桥的旧渡口,新津县由此得名, 作为都城的南大门,新津县依仗岷江便利,沿着天杜山麓修建了大量的宫室。宫室之内,身着各类服饰的官吏、工匠、杂役等有三千余人,往来秩然,井然有序。 这里就是大汉朝廷的冶金治所。如今大汉境内超过六成的兵器、农具都在此处打造,其长官正是正昂公的故交——司金中郎将,张裔。 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正昂公拜托卫弘来都城向张裔讨要三百头耕牛。所以,卫弘进入都城之前,就来到这新津县拿着正昂公的书信来面见张裔。 张裔虽然从事的是冶铁一事,但态度却不似铜铁那般坚硬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完手中正昂公的书信,他摸着胡子对卫弘笑着解释道:“还以为正昂公心性寡淡,没有想到竟为了三百头耕牛上门来与老夫要撕破脸皮!” 卫弘只听正昂公说过,与这张裔相交莫逆,但自己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他还是朝廷的两千石大吏。 卫弘想了想,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子见识不多,却也知道那曲辕犁的价值应该远超区区三百头耕牛,张中郎将这笔生意绝对是赚得盆满钵满!” 张裔摸着胡须,打量着卫弘:“你就是正昂公所说的……卫弘” “正是小子!”卫弘应道。 张裔让侍从为卫弘端上来茶水,说道:“老夫与正昂公年少相识,莫逆之交,听说你二人父子相称,你可称我一声叔父。” “这……” 卫弘语塞,这几日百里兰性格更开朗了一些,与卫弘的话也多了起来。 因此闲聊之中,卫弘就知道了原来自己一直称呼的“太守大人”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尊称,在他人听来却是“太守爹爹”的亲近意思。 既然叫了大半年,且正昂公德高望重,待卫弘也是极好,认爹了就认爹了呗。 于是对此释然的卫弘,一见张裔的示好,自然也是顺杆儿爬:“小子卫弘,拜见叔父。” 张裔大笑了起来:“哈哈……” 不过卫弘可没中张裔的计谋,仍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叔父,那三百头耕牛的事,还请叔父尽早提调,毕竟今年朝廷也重启了益州郡的赋税……” “此事……”张裔面色顿时变得为难了起来,走向卫弘说道:“贤侄,这三百头耕牛的事情,并非是老夫有意拖缓,实在是事出有因。” “老夫并非少府的农官,原先答应调拨给益州郡的三百头耕牛须从少府拨出,本来此事将成,却出了变故……诸葛丞相看到调拨账簿,思虑过后,并未通过此事。” 卫弘皱起眉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裔问道:“叔父莫不是欺骗侄儿年轻不懂事诸葛丞相日理万机,怎么会过问三百头耕牛这区区小事” 张裔摆摆头说道:“非也,丞相做事向来就是事无巨细。自去岁更加细致,朝廷各司账簿皆要呈送相府过览,三百头耕牛数目绝不是少数,尽管丞相招了老夫去问对,我也如实将曲辕犁一事禀报,但丞相却并未应允此事。” 卫弘眯起眼睛,看着这位语气和善的叔父,没有说话,谈判的技巧之一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果然,张裔在咳嗽了两声缓释一下尴尬就说道:“贤侄,放心,老夫不会在此事上亏待正昂公的。朝廷摊派给益州郡的赋税额度,少府那边已经预备在案了,可凭借由曲辕犁开垦多出来的土地补上,秋计后直接运送给府库,倒省了正昂公从益州郡远送进库的辛劳!” 闻言,卫弘倒是在心中腹诽一句:“朝廷在南中的今岁赋税,能收到才怪……” 张裔看了看案牍上的竹简,大概是觉得如此对待一位小辈,着实有些不合适,于是背过手去对卫弘说道:“罢了罢了,谁叫老夫在此事上确实理亏,改日修一封书信再向正昂公赔罪说明缘由,今日老夫就告假一日,带你回成都。” “好嘞!”卫弘一口应了下来了。 正昂公也嘱咐过,朝中有人好办事,尤其是宫府子弟,多是背景深厚的士族子弟,山高皇帝远,正昂公远在益州郡,自是没办法为卫弘做太多事,就在书信中将此事托付给了张裔。 …… …… 司金中郎将的出行倒也简单,并没有犍为太守李严那般张扬的排场。仅仅两个仆人牵着一匹驽马,连马车都没有。 这次赶车的是百里兰,卫弘靠在马车的一面,看着骑马缓行的张裔摇了摇头,倒是可惜了从新津宫室到成都之间修建的这条无比平坦的直道。 由于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且有着仆人在前面牵马引路,坐在马背上的张裔才可以分心对卫弘训诫:“年纪轻轻的坐什么马车,骑骑马不好么!” 说着,张裔目光就望向直道两旁长出青禾的麦田,摸着略微花白的胡须怡然说道:“你瞧着这蜀中的麦田长得多好啊,被称作天府之国也不是没道理的,老夫祖居成都数代人,就没见到几年灾荒年岁……” 这是一个标准的帝都居民对外来客的炫耀。 卫弘突然很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叔父,你说诸葛丞相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张裔也没想到卫弘这般问,想了想才摸着胡须赞扬道:“诸葛丞相,当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就这”卫弘无语,正昂公和诸葛丞相可以说是数面之缘,但你张裔,挂靠在相府门下的司金中郎将,时常面听诸葛孔明的教诲,就给了这么一句评价,在卫弘看来,着实有点糊弄人的意思。 张裔却说道:“丞相风略未能用言语描述,你见到之后便会明白,那可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卫弘像是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目光便看向了张裔极为钟爱的麦田青禾,心中不免畅然了几分。 不怪乎张裔如此评价诸葛亮,大概也只有这等人物,其文韬武略足以倾倒当世英才,令世人折腰。即便数千年过去,仍旧是各方面十分完美的形象代表。 只是可惜……也是这样多智近妖的人,最终功亏一篑,病逝五丈原。 第十章 初入成都(上) 成都城池坐落平原,依水而建,城墙也修建得巍峨壮观。青砖倚叠使城墙高耸如山,引岷江之水为护城之渠,城墙大汉旌旗迎风猎猎作响,巡防将士虎目如炬,长戈似林直刺苍穹! 实乃巴蜀第一重城! 卫弘的目光盯着这座平原拔地而起的雄伟城池,心头激扬起一阵澎湃时,那骑马的张裔却思路清奇地盯着城外的田林,对卫弘如是说道:“故言道,巴蜀十万户,其三在成都……” 就当卫弘又以为张裔是在高调炫耀的时候,只听他意味深长的对卫弘说道:“官籍上,成都只有三万户人家,区区十五万人而已,但实际上成都殷富,其聚拢的民众之数绝不下三十万之数!” 卫弘大概猜测到了张裔指的是什么,私藏人口。 如今大汉只占据益州一地,在籍民户只有十万户,人数不超过百万,但实际上的数字肯定不止账面上这么一点,官户畜养奴婢、豪族侵占人口、甚至是关中、荆州等地逃避战乱的黑户……都是那些账面数字未能覆盖的。 就拿那在益州郡当土霸王的雍闿来说,坐拥良田万顷、僮仆三千,畜养了不知多少私曲,但在益州郡府登册的户数却只有数百户而已,偌大的益州郡只有区区三千余户在册人口。 这还是正昂公这几年苦心经营,吸纳新民的结果。在正昂公上任之前,这个数字仅为三分之一,难怪蜀中人氏会将南中视为偏僻蛮夷之地。 恐怕任谁见到纸面上的这些数字,都会这般先入为主地认为南中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 忽然,就见张裔转过头来看着卫弘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说这话” 卫弘点了点头正打算说出来自己的猜测时候,却见这张裔自己说出了答案,十分简单。 “这成都,水深……安居不易啊。” “这老头……” 卫弘闻言心中一麻,暗忖果然是自己高估这老头,以为是忧国忧民的时政哀叹,原来还是来自帝都土着的小骄傲。 …… …… 成都城内道路纵横交错,依赖于平原地区的施展优势,“七横八纵”的道路布局使得看上去无然有序。 虽是比不得昔日大汉的西都长安、东都洛阳的宏大规模,却也是隐隐有着虎踞龙盘的天子之气。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故事。 昔日大汉益州牧刘焉绝对是一个独具慧眼的野心家。 于幽州起家的刘焉经历黄巾之乱,便推测出来日动荡数十年的争乱之势,于是便力劝大汉天子推行所谓的“州牧”制度,即“代天子牧守一州”。 彼时刘焉最先看中的并非是益州,而是中原极南的交州,认为此地更加与世隔绝,可逃避中原之乱。不过府内所养的方术士却为他挑中了益州,理由只有一个。 “益州,有天子之气也!” 这个理由足以让刘焉舍弃交州而选择益州。果然,主政益州之后,刘焉在绵竹造作天子所用的乘舆,并捏造祥瑞之事,大造称帝舆论。 甚至惊动了隔壁主政荆州的小老弟刘表,上书朝廷述说刘焉图谋不轨。 不过当世时局动乱,朝廷也无力节制这些地方实力大员,这也更加纵容刘焉的不臣之心,所以他主张扩建的成都城是按照天子皇城的规制而筑造的。 需要点出的是,无论是刘焉、刘璋父子据守益州,还是如今临朝的皇帝陛下,都并未真正将成都作为一座天子都城。 哪怕是连祖辈居住于此的张裔也不得不承认,成都并非是畜养天子之气的理想都城,理由也很简单,益州偏安,一个偏一个安,皆非王霸基业之所在。 所以数代以来,蜀中政权都奉行“伺机北上”的策略,如今大汉朝廷更是喊出了“北出汉中,收复中原”的口号。 但成都,仍旧是那个成都。尽管是名义上的都城,但它仍旧保持了原有的气派,屹立于平原之上,受无数日的风吹雨打,固若金汤。 张裔作为成都土着居民和朝廷两千石的大吏,对一应府衙悉数了然于胸,径直带着卫弘缓缓到了军部衙门。 如今大汉朝廷乃是草创数年的新朝气派,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文官和武官的界限模糊不清,甚至大多数官员都是兼有文职和武职两种身份在身。 军部便设置在相府之下,是一个体型巨大的机构,受诸葛丞相直接调派,涉及到大汉军方运作的诸多方面。 卫弘在职身份是益州郡的主簿,可能在南中还算是个六百石的大吏,但在列侯满地走、千石多如狗的成都来说,真的是一个芝麻绿点大的小文吏。 即便是一位被举荐为宫府吏的六百石。 张裔作为两千石的朝堂大吏,又是掌管冶金治所这等军部要害部门,自是军部衙门炙手可热的堂上客,一进衙门,便有着身着千石官服的长官上来迎候,态度极为殷勤。 一听是为举荐为宫府吏的子弟而来,那位千石吏让人端上极品茶水后,就接过卫弘递来的文书,拍着胸脯承诺道:“此事易尔,下吏半个时辰内就过完流程后,就立即送来呈送张君。” 张裔用茶盏盖撇去浮沫,头也没抬地点了点头。 千石吏不敢耽搁,连忙带着卫弘的文书出了门,着急忙慌的模样显然是将其作为了头等要事。 见到四下无人,张裔才偏过头对卫弘说道:“别小觑了老夫为你讨要来的这半个时辰,若只有你一个人来,此事至少要耽搁半个月,你也别问老夫为什么知道……” 张裔抬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咂咂舌品味一阵,才对卫弘如实相告:“老夫那不成器的长子,比你大不了多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碰的头次壁就是在这军部中,也就是为了这宫府吏文书一事……” 卫弘倒是有一丝窃喜:“兄长也是宫府吏” 张裔放下茶盏,对卫弘缓缓说道:“老夫这长子难成气候,不提也罢,老夫次子张郁稳重,与贤侄年纪相仿,俱在宫府之中,可来往的勤些……” 长子连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却隐隐夸赞了次子一番,听这番话,这老头有些偏心啊…… 卫弘面容上是应着张裔,实际上在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揣测。 而张裔看着卫弘一番谦逊有礼的后辈模样,大概是觉得在此处等着一个时辰也是百无聊赖,主动开启了话题:“贤侄,你可知道,何为宫府吏” 第十一章 初入成都(中) 卫弘听说,这宫府吏一制是由诸葛丞相草创。正如其名,乃是将“朝廷取仕之权收于宫府之中”,至于其中是如何运作,又涉及到什么方面,具有什么影响等,卫弘则是一概不知了。 见到卫弘坦然地摇了摇头,好为人师的张裔大概是因为自家两个儿子都在宫府吏序列之中,又是两千石大吏,对此中门道一清二楚,便对卫弘信手拈来:“前朝有孝廉、太学之制,即使是在蜀中也曾有文翁石室的旧例,其目的几乎都差不多,就是为朝廷治理选拔良才。” “我朝新创,官吏数量缺口极大,常常一人身兼多职。即便是老夫身上,现在还挂着一个巴郡太守的外职。而朝廷征辟在野贤良终归是不成规模,丞相便推行这宫府吏一制,由各地长官举荐人才为宫府吏,培养后加以重用……” “听上去非常合理……”卫弘点了点头,能够在这个时代实行这样的制度已经算是非常超前了。 听到卫弘这句评价,张裔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胡须继续说道:“但宫府吏终归是吏,是朝廷的官吏,而并非是太学或在野的士子,故而与以往一些制度,就有了本质的区别,其中赘述太多,老夫便简述宫府吏的日常过程,你便可窥见一二。” “举荐的良才进入宫府登籍造册之后,并不会似太学设置博士教学,在朝廷看来,宫府吏仅仅是食禄二百石的小吏,既是最有前途的入仕途径,也是最没前途的入仕之道。” “有前途的是,直接隶属于相府的直属机构,丞相也颇为看重,其中身怀才能者只要在位表现足够优秀,便能得到上位者赏识,从而一步登天,执掌权要,其中佼佼者便是如今相府之内的东曹掾蒋公琰,乃是丞相之臂膀。” “当然,说最没前途也不是妄言,毕竟蒋公琰珠玉在前,故而每年朝中权贵子弟、各郡实要举荐的宫府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自是不乏滥竽充数的庸碌无才者,比如老夫那不成器的长子!” 得,看来张裔确实是不喜欢……可以说是厌恶自己的长子,随时随地拿出来当作反面教材。 张裔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如何在数以千计的宫府吏之中脱颖而出,主要途径只有两种。” “第一种,便是宫府吏没有固定的职责,若是朝廷哪个部门临时有缺,便召集一批宫府吏过去顶缺,若其中表现优异者,或直接留任原职位,或记录宫府名册以待后赏。” “第二种则是平均每旬月一次的对案考核,考核的内容包罗万象,或时事问策,或数理骑射等旁学杂艺,评其优劣,记录宫府名册。” “每年秋季会有专人核算宫府名册上的各类统分,呈送相府,其中名列前茅者,便能被丞相亲自委以重任,进而节节高升!” 一头是区区二百石的宫府吏,作为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时不时还要敲打两番。 另一头是名册呈送相府之中,被丞相看中,委以重任,执掌权要。 卫弘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么多的权贵子弟会如此削尖了脑袋挤进来当一个区区二百石的宫府吏。 恐怕朝廷也乐得其见,拿着一笔极少的俸禄支出便能换得一大批能做事的搬砖小吏,满足朝廷的中低层官吏缺口,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卫弘也知道,这里面肯定也有张裔可以避讳的内容,即有权势有背景有资源的宫府吏将会更加容易地脱颖而出,这也是人类社会没法避免的事情。 张裔端着的茶盏里面已经快要喝完了,军部这边却没见到添茶的奴仆及时跟上来,看来去岁陛下那场东征失利对朝廷各处的影响已经逐渐显露出来了。 张裔放下茶盏,大概是盘着腿坐麻了,打算站起来走动几下解解乏:“放心,你叫老夫一声叔父,老夫自然也不会坐视你在宫府吏中浑噩度日的,冶金治所若有合适的空缺,老夫会点你去补位的。” 朝中有人好办事,卫弘自然是领下这人情,然后道谢:“那侄儿就多些叔父照拂了!” “不过……”张裔欲要再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这句话明说出来:“此事不便多说,你日后自会明白的。” 卫弘点了点头。 不多时,接过宫府吏文书去处理流程的军部千石吏折返回来,将加盖军部印章的文书交给了卫弘:“小郎君便能进入宫府内报道了。” 张裔向前一步,走到了大门口:“既然此事已毕,那老夫就不多叨扰了。” 千石吏躬身相送:“军部事务繁忙,下吏就不送中郎将了。” 军部的半个时辰,便是卫弘窥见了大汉官僚体系的一角,但卫弘对此并不反感,作为既得利益者还端着碗筷骂娘,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卫弘牵着马车,因为他见到张裔出了军部衙门也没有骑马,而是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宽阔的道路上。 张裔的府邸座落在东城,入城的时候,张裔就派一名家仆回家报信了,说是今日有故人子侄来访,让妻子备好膳食。 走着走着,卫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叔父,你可知野槐巷在何处” 张裔顿下脚步回道:“你是指正昂公那座老宅……野槐巷多年没人去了,那座老宅也没打理,原先都是荒地,正昂公曾耕种的田地也被人盖了宅子,那些人……” 张裔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你们就住在老夫府中,也没什么规矩,待着添一些人气也好,若是住不惯,老夫在成都城内还有几处私宅,也足够安置你们。” 卫弘眼睛一亮,又想到张裔是负责铁器制造的两千石大吏,莫非……这般想着,卫弘就靠近了张裔身边,用着极低的声音问道:“莫不是叔父也是商贾奇才” 闻言,张裔两条粗黑的眉毛挤到了一起,转过身子盯着卫弘,从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大概是猜测到了什么,于是一巴掌拍在了卫弘的后脑勺上:“想什么呢,老夫两袖清风,那些都是祖产!” 卫弘摸了摸后脑勺,算是把自己心里那点心思给掐灭了,于是道:“还是住野槐巷,毕竟那也是正昂公的祖产,我这番回来也是要打理的,顺便给两位早逝的兄长扫扫墓。” “你倒是有心了……” 张裔点点头,知道卫弘口中两位早逝的兄长正是正昂公早夭的两位幼子,大概正昂公之所以远赴南中,多半也是逃离成都这个伤心地的原因。 片刻后便到了张裔的府邸,门口蹲守着一位年岁在二十的青年,见到张裔回来,才站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个腰才作揖行礼道:“爹回来了啊……” 瞧着张裔一脸铁青的模样,卫弘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的身份。 除了那位不成器的长子,谁还能将张裔气成这模样呢! 第十二章 初入成都(下) “你便是向我爹献出曲辕犁要换三百头耕牛的卫弘” 那人只是简单向张裔作揖问礼一句后,便转过身来看着卫弘,如是直接问道。 见他如此待客不周,本来见他就烦的张裔却百般无奈,为卫弘介绍道:“这就是老夫那不成器的长子张毣,如今在议郎孟光治下补缺典农功曹,尚在宫府吏之中。” 张裔说这话意思很明白,曲辕犁确实是他打造出来的,然而具体运用却是农官的事情,大概就是长子张毣直接负责的。 “嘿嘿……”张毣笑了两声,便靠近了卫弘低声说道:“你的曲辕犁我试过了,三百头耕牛绝对是亏了,要是我的话,三千头耕牛都愿意换!” 还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就三百头耕牛,你爹都没实现承诺。您老兄却开口就是三千头,拆起老子的台还真不手软。 果然,张毣虽说说的声音极小,却也没刻意避开张裔,本来就心有怒气的张裔直接骂道:“竖子不成器也!” 张毣丝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看来这脸皮已经是被张裔平时训骂磨得太厚了,直接说道:“娘已经吩咐庖厨做好菜了,就待爹和卫兄弟回来呢。” “倒是一个十足的妙人……” 不知怎的,见张毣转身回府的背影,卫弘突然想到了正昂公平日里对自己的悠叹。 张裔摇了摇头,便让府中的奴仆安置好卫弘的马车,随后带着卫弘进了府门,一边走还一边满怀怒气地说道:“勿要去理这混不吝的小子!” 迈出脚步跟在张裔身后的卫弘本来想应一声,突然顿住脚步向后看去,目光尽头的百里兰怯生地说道:“我去放马车……” 自从到了新津地界,这百里兰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拘谨,恨不得屏住呼吸,好不让大家看到自己才好。 “不用了,交给叔父的府里人就好,你和我一起……” 卫弘将她手中的缰绳递给了一旁的张府家仆,然后带着她跟在张裔的身后进了张府。 张裔的夫人是一个待人极为热络的妇人,听到长子回禀丈夫带着客人回来了,就连忙出来迎接,一见张裔身后的卫弘,与自己二儿子年岁差不多,当即是笑着说道:“若不是知晓正昂公的品性,老妇当真是怀疑他在南中续了妻,生了一个这么俊俏的儿子……” 张裔呵斥道:“胡说,正昂公才去益州郡两三年,哪里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张夫人瞪了他一眼,懒得去回他,然后就对卫弘笑着说道:“洗洗手吃饭,今天这顿家宴可是婶婶亲手做的大部分,一定亏待不了你的。” “侄儿卫弘,见过婶婶。”卫弘十分端正地行了一礼,并拉过来百里兰介绍道:“这是我家小书童,百里兰。” 卫弘总想着百里兰对自己而言是什么身份,让她叫自己公子,但自己可不能真的将她当作婢女来看,这是一个涉及到文明维度的问题,所以思前想后,还是书童这个身份比较合适。 张夫人看似性格豪放,却实则心细无比,见到卫弘这般重视一个“书童”,所以格外打量了百里兰两眼,很快就笑着说道:“好俊俏的丫头,偏偏不打扮自己,难道是卫弘不给你胭脂水粉钱告诉婶婶,婶婶帮你教训他!” “丫头” 张裔有些错愕,自打在新津见到这道瘦小的人影,似乎就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影响,她总是默默地跟在卫弘的身后,甚至都没听见她说过话。 “老爷有所不知了,老妇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好俊俏的丫头!” 张夫人说着就拉过百里兰的手,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的黑灰,大概是知道这层黑灰是用来掩饰身份的,张夫人擦得也格外细心,还贴心地说道:“丫头,别害怕,这里是成都,天子脚下都是讲王法的。” 百里兰从起先的惶惶无措被张夫人拉着,到了眼下能够感受到张夫人动作的细微与亲切,不知不觉间眼眶就湿润了起来,两行泪珠很快就沿着脸颊滴落了下来。 “丫头你可别哭啊,婶婶动作轻着呢……”张夫人替她擦去泪珠,小心的宽慰着,大概是知道这样年纪和相貌的女子,是从南中那样的地方走出来的,其中曲折艰辛自是不言而喻。 百里兰摇了摇头,对张夫人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想我娘了……” 这里面的故事,一定是心酸,所以聪慧如张夫人自是不会去触及这块伤心地,而是把百里抱入怀中,看着张裔说道:“老妇生了两个儿子,唯独遗憾没有一个闺中女儿,今日老天爷送上门一个,绝不能错过了,老爷你看如何” 张裔常年在外做事,这府中一应事务,甚至是抚育两个儿子的重任都压在了妻子的身上,对于这件事,他自是不会不近人情地否定,而是点了点头应道:“此事,夫人主张便可。” “好好好……”张夫人便将目光看向了卫弘说道:“以后,这丫头就是老妇的女儿了,你可不能随便欺负她。” 卫弘瞧着真情流露的张夫人自是不会拒绝:“一定一定……” 本来是一出极温馨的画面,却被一道极突兀的声音给打断了。 只见那张毣刚从长廊转角走出来,便大大咧咧地喊道:“娘,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张夫人破涕为笑,拉着百里兰的手说道:“你这兄长最没正形,他爹也经常说他,不过确实是老妇的过失,倒是忘记了你们远道而来,想必早就饿了,这就开饭。” 跟在张毣的身后,是一位和卫弘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见到众人,首先对张裔行了一礼,大概是听家人说起过今日来的客人身份,便对卫弘作揖道:“张郁,见过兄长。” 张裔见状,果然是换做了一副慈父笑脸,乐呵呵地为卫弘介绍道:“这便是老夫的次子张郁,字苍然,虽加冠了,年岁应该比卫弘你小一岁,你担得住一声兄长。如今他也是宫府吏,还拜在了荆州大儒、大汉典学校尉来敏门下,可以算是太子同门……” 十六岁就加冠、名列宫府吏、大儒来敏门下、太子同门……卫弘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张裔偏偏独爱这个次子了! 第十三章 我张毣…精通数理! 在张夫人的张罗下,众人按照次序坐下。 大汉是分餐而食用,尤其是张裔这等两千石的官吏豪门更是讲究。 张府正堂中陈设了用餐的案几,对门正位摆着一方长案,这是主人家的位置,坐着张裔和张夫人。 张毣和张郁两兄弟坐在西边两方短桌后,卫弘和百里兰则是在对面,旁边有着婢女端着食盒,里面是各色菜肴。 张夫人准备的菜肴十分丰富,甚至还炙烤了一头羊,见到众人皆都坐下,张夫人十分感怀地说道:“老爷时常在外,如今连毣儿都在少府里任职,郁儿也在外读书,平日里冷清的宅子里那能有现在这般热闹!” 然后张夫人盯着百里兰洗干净的精致脸庞说道:“现在好了,有了兰儿在老妇身边,现在还有一个贴己的说话人,倒也不觉得孤单了。” 百里兰想了想,实在是不好意思拂了张夫人这般盛意,犹豫了一阵才对张夫人如实相告:“我需要照顾卫……公子。” “放心,不会不让你们见面的……”张夫人大概是猜中了百里兰的心底事,笑着说道:“卫弘入职宫府吏,即便有你叔父照拂,最少也得三个月才能接到实职补缺,这段时间多半是闲赋在府中的。” 坐在主位上的张裔在一旁提醒客气过了头的张夫人:“夫人,卫弘和老夫说过了,他们打算去野槐巷那边去住……” “野槐巷……正昂公的老宅”张夫人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搜出来这个地方,皱了皱眉提醒道:“那地方不是被一众荆州勋贵给占了吗再者,正昂公的老宅多少年没住过人了,能有咱们府里待着舒适” 张裔淡然说道:“别说了,正昂公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考虑在,若是真在那里住不惯,再搬回来便是。” 张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应道:“好,老妇今日就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去那边拾弄拾弄,不过没几日功夫那里断然是不能住人的,卫弘和兰儿就安心住在府里便是。” “好……”张夫人的安排十分妥善,卫弘自然答应了下来。 与卫弘斜对而坐的张郁突然开口问道:“听闻兄长明日要去宫府报道” 卫弘点了点头:“正是。” 张郁提醒道:“明日是宫府的考核日,还是数科。” “我也去。”说话的是正捧着一块羊肉大快朵颐的张毣。 张裔见他这番吃相也皱了皱眉,训诫他道:“勿要舍本求末,少府的田亩差事才是大事,不能怠慢这件事,否则为父在丞相面前也保不了你。” “父亲放心。”张毣丢下手上啃的光秃秃的羊骨头,用手抹了抹嘴边的油光:“有赖卫兄弟的曲辕犁,早在半旬之前,少府便将皇田犁完了,如今坐等内库送来种子布谷了!” 这倒是让张裔十分诧然:“那曲辕犁耕田竟如此神速” 张毣用着像是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十分不屑的回道:“要不然孟议郎会那般轻易承担下益州郡的三年赋税” 张毣回过头看着对面的卫弘,用着唏嘘的语气赞叹道:“那曲辕犁设计十分巧思,我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深耕田亩数十年的老农设计的,着实没有想到居然是卫兄弟想出的物件……” 卫弘大概听懂了张毣的言外之意,笑了笑回道:“不敢贪墨前人之功,这东西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古籍”张毣闻言立即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连忙追问卫弘:“卫兄弟可带在身边” 卫弘摇了摇头,心道我从哪里给你变出古籍出来,于是便随口说出一个借口:“已经毁于战乱了……” 但张毣却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卫兄弟看的那本古籍上,可有记载其他器具式样” 卫弘瞧着他心致盎然的模样,也不好拂了这番求知欲,于是点了点头应道:“有,不过时隔已久,我需要好好想想……” 张毣这才止住自己极为明显的探问兴趣,朝着卫弘拱手道:“那我日后少不得叨扰卫兄弟了。” 原先被张毣摆了一道的张裔却在此横插一脚,看着不成器的长子讥讽道:“哼!为父还能做个中间人,替少府去换取曲辕犁的铸造技术,你区区一介典农功曹,莫不是想在你卫兄弟身上吃白食” 果然,张裔这一番话让张毣面色一滞,没有想到自家老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摆了自己一道。 但很快张毣就释然了,因为他想出了一件极好的主意,他看着卫弘,用着故作高深的语气说道:“卫兄弟,你可知道为兄为何能补缺典农功曹吗” 卫弘虽未说话,但偏过头看了一眼上位的张裔,意思不言而喻。 张毣却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径直说出了答案:“卫兄弟莫要想多了,那完全是因为我能掐会算,连宫府吏的数科考核,我每次都是名列前茅,故而孟议郎才把我点去补缺,做了典农功曹。” 卫弘见到上位的张裔并未开口驳斥,显然张毣说的乃是事实。 连品学兼优的张郁都在一旁帮着兄长说道:“兄长所言非虚。” “哈哈……” 这般一说,让张毣更加自信,他用着沾着油光的手拍着胸脯自信说道:“我精通数理之道,自小钻研《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数科经典,就连最为晦涩难懂的《易卜》我也学过。只要我对卫兄弟倾囊相授,日后卫兄弟在宫府吏的数科考核,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样简单!” 卫弘瞧着张毣这番自说自话的兴奋劲头,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的表演。 而在张毣眼中,卫弘已然被自己说动,于是站起身来用着更为夸张的姿态继续引诱卫弘说道:“卫兄弟放心,我是不会藏私的,明天就是宫府吏的数算考核,卫兄弟一定想一鸣惊人,只要卫兄弟能对我说那本造物古籍上的器具铸造,我就能……” 张毣故意拉长了语气卖关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缓缓说出两字…… “泄题!” 第十四章 北宫里的争端 “卫兄不要在意我家兄长的夸夸其谈,宫府吏的考核是断然不会泄题的!” 走在前往宫室的路上,张家那位麒麟儿张郁咬重了语气如是对卫弘提醒道,让他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卫弘点了点头,其实很想告诉他,昨天张府家宴的时候就没有将他兄长张毣所说的泄题一事放在心上。 宫府吏作为朝廷取士的重要途径,相当于后世的科举、高考,怎么可能会从你区区一介千石吏的典农功曹口中泄题呢 哪怕是两千石的张裔都绝无可能做到,最起码在那位以明察秋毫、铁面无私的诸葛丞相治下是绝无这种可能性的。 张郁随后为卫弘介绍了宫府吏的考核题目的制定过程,乃是由相府负责宫府吏的官员负责拟定,考核科目会提前公布,甚至还会提前说明考核的大致方向。 这也是由宫府吏的职能决定的,宫府吏考核的题目除了选拔良才之外,还有一层对时事集思广益的作用。 例如,张郁便为卫弘介绍了之前两次的宫府吏考核,其一是如今应当采取何种对待孙吴的国策,其二是汉中地区有何重要战略体现。 今日要考核的数科,就比较严谨了。前几日宫府吏的长官只发布通告言明考数科,若是泄漏具体的数科考题,恐怕前两日就被拘拿下狱了。 话说回来,昨日张毣所说的“泄题”,在卫弘听完他的详细介绍后,便明白他所说的“泄题”就是相当于后世的“押题”。 得益于往日的考核经历,张毣对卫弘总结出“宫府吏数科考题大半来自《九章算术》”的断论,然后就帮助卫弘进行考题分析,甚至还对卫弘教会了一种极为巧思的解题思路。 跟在卫弘和张郁身后闲悠悠走着的张毣,在听见自家弟弟如是编排起自己的不是,也上前打断道:“苍然老弟,忘记了当初你求着老兄教你数科的时候了” 张郁语塞,他虽认为数科乃是不足挂齿的小道,经义策论才是大道,所以专心跟着大儒来敏学习《左氏春秋》。可数科是宫府吏考核的必要科目,也是朝廷中低层官吏必须要掌握的基础技能,在这门功课上面,张郁的底气绝对没有自家兄长的底气足。 见到张郁偃旗息鼓,张毣笑了笑也不再继续穷追猛打,而是偏过头来对卫弘说道:“卫兄弟,你就相信为兄,嘿嘿,那道鸡兔同笼是必考题,如何快速正确的解题我也告诉你了,这个秘密一般人我绝不告诉他……嘿嘿!” 瞧着张毣像是付出了极大牺牲的笑容,卫弘也是摇了摇头。 张毣所说的解开鸡兔同笼的巧思,确实有点新奇,比原着《九章算术》穷举法、假设法、排列法、方程法更加简单,甚至已经脱离了数学的思维,引入了文人观察常识结合的巧思。 解题思路就是将所有脚数除以二,再减去总头数,就是兔子的数量,然后用总头数减去已经算出的兔子数量,便能得出鸡的数量。如此一来,埋首于经史子集的儒士磕磕盼盼才能解出来的鸡兔同笼难题,便在眨眼间即可解答。 张毣得意洋洋的解题巧思,在卫弘听后,也是脑后勺一凉,再看着那张毣略显猥琐的笑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后世小学生的抖机灵吗! 好在听着张毣絮絮叨叨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到了宫府吏的聚集地,围绕在成都城北边一大片连接的宫室之中,正南方便是皇宫,靠西侧一些便是相府,一众朝廷机构悉数聚集于此。 这片连接成片的宫室俗称“宫府”,在官方用语中因地理位置而被称之为“北宫”。 张郁最熟悉宫府吏的宫室布置,带着卫弘去了门房处。 昨日军部调派的文书就送过来了,卫弘一报姓名籍贯,核对无误之后,门房小吏便将一块早已备好的定制腰牌递给了卫弘。 这块腰牌就算是卫弘出入宫府、身为宫府吏的凭证了。 卫弘接过腰牌,打量了一眼,铸造材料应该是铜制的,上面只刻着“宫府吏”三个汉隶,在下面还有自己的姓名,用的是刻印技法,看来这块腰牌还有着充当私人用章的功能。 出了门房向里面走,就到了宫府核心处,里面的士子走动人数并不多,卫弘有些不解,便向张郁问道:“苍然,不是说每年招募的宫府吏有千八百的吗,怎么今日考核看上去人并不多” 张郁为卫弘解惑道:“有招募的也有外放的,就像我兄长这样,外放补了缺之后便销去了宫府吏的身份,毕竟宫府吏的俸禄着实不高。” “再者就是不来的,不精通数科考核的便放弃了。在外顶缺的手头任务比考核重要,毕竟宫府考核严谨,像拿高分不容易,但在外顶缺只要做好本职任务,若再有上官照拂,得到的评分定然是不低的。还有其他因为私人原因而不来的……” “若是遇到策论一类的考核,参加的宫府吏人数会更多的,因为做的好的策论,极大可能是要呈送给丞相面阅的,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卫弘听完张郁的这番解释后,颇为明白的点了点头,看来这宫府吏的管理制度还十分的弹性。 “呦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耕田郎张毣张远思吗,不好好待在少府里耕田,怎么有空来到了北宫了呢” 就在张郁带着卫弘参观北宫的诸多宫室之时,身后响起来了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两人回头看过去,只见躺在长椅上的张毣,正被一群锦衣青年围拢住,其中一人更是上前指着张毣的鼻子发出讥笑。 张郁皱了皱眉,看着那人对卫弘说道:“这是杨泰,字安国,是尚书杨仪之子,与家兄素来不和。” “杨仪”卫弘听见了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 张郁没有注意到卫弘的反应,而是走向了自己的兄长,虽然自己年幼,也矮了眼前这伙人一大截,却并不妨碍他维护兄长的决心。 在长椅上慵懒躺着的张毣,听见了耳旁呱噪的声音,睁开了一只眼扫视了身边一圈,发现是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杨泰,也懒得理睬他,于是闭上了那只眼睛朝里面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 那杨泰见张毣用如此戏谑的姿态回应自己,更加气不打一出来,上前就激怒张毣道:“你张毣乃是食虫饮蚁的蜀人,不过是粗通数科,就敢目中无人,到头来还不是在少府里做一个耕田黄牛郎!” 这就是典型的地域黑了,食虫饮蚁乃是中原对巴蜀之地的偏见。 想当年汉高祖刘邦被西楚霸王项羽封为“汉王”令其迁入巴蜀的时候,就被这“食虫饮蚁”的传闻吓得不轻,甚至还放下姿态磕求项羽改封他地。 如今杨泰当着这么多人羞辱张毣,确确实实有点过分了。 张毣大可以用杨泰是荆州人而引出“楚人沐猴而冠”的典故来反讥杨泰像一只跳脱蹦跶的猴子,但大概张毣不愿意惹事生非,故而装作没听见,也不愿意理睬他。 杨泰见张毣这番模样,更加得意忘形,想要大骂张毣乃是鼠胆之辈,却被身后的一人制止住:“安国兄,言过了。” 杨泰看着拦住他破口大骂的人,身为尚书杨仪之子,显然对这人却十分客气,于是便拉着那人到身前,对张毣说道:“你张远思不是依仗略懂数科皮毛就目中无人吗,今日我荆州子弟就要让你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听到这句话,张毣有了反应,转回身来看着杨泰推上前的人,发现是一个极眼生的面孔。 倒是已经走近了的张郁认出来的这人,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料定今日不会生出事端了,于是上前对着那人作揖行礼道:“绍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了。” 那人见到张郁,也笑了笑回道:“原来是苍然啊……” “兄长快起来。” 张郁拉起了躺在长椅上的张毣,且将卫弘叫到了身边,对着两人引见道:“兄长,卫兄,这位是霍弋,字绍先,如今担任太子舍人。” 第十五章 函数勾股圆周率(一) “原来两位是张苍然的兄长,弋有礼了。” 张郁引见过后,那霍弋倒是彬彬有礼向张毣和卫弘作揖,旋即拉过身后的杨泰,语气严厉地说道:“安国兄,方才你无辜冒犯远思兄,难道就不赔罪吗” “绍先……”杨泰比霍弋更加年长,如此被他强逼着向看不惯的死对头认错,一时之间就觉得有些挂不住脸了。 霍弋见他这般回应,更加厉声道:“安国兄与远思兄私怨是小,但你方才言论有离间朝堂重臣之嫌,若是此事不厘清要害,必生出致使我大汉臣僚离心离德的忧患。若是安国兄再执迷不悟的话,我也只能对太子和丞相如实禀明此事了!” “这……”杨泰闻言,更加窘迫,见霍弋如此义正严辞,也是理亏,绝不敢讲此事闹到太子和丞相面前。于是犹豫再三,终于是不情愿地向张毣拱了拱手:“远思,我错了……望你海涵。” 谁还能看不出来杨泰这番表态的不情不愿,张毣也不愿理他,气氛一时之间就变得尴尬起来。 霍弋要的就是杨泰明面上的一个态度,至于杨泰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认错,可就真的管不了了,此事不闹大还好,若真的闹到了太子和丞相面前,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于是霍弋点到为止,见双方无话可说,便拱了拱手提出了告辞:“马上就要宫府考核了,就不在此处叨扰诸位了。” “绍先兄慢走……” 说话的是张郁,这里只有他和这霍弋相熟,张毣和卫弘也是不失体面的拱手相送。 倒是那杨泰故意等到最后才走,用着压低的声音讥嘲张毣道:“食虫饮蚁之辈,等着在这场数科考核中被我荆州子弟教训做人!” “你!” 忍不住骂回去的是张郁,却被张毣阻止住了:“爹说过,不可与这些外来蜀地的子弟起冲突,难道你忘记了” 如是提醒,张郁才忍住了,然后生出一丝庆幸地说道:“今日幸好是霍绍先来了……” 张毣看着那领头离去的霍弋背影,对卫弘和张郁说道:“持身公正,顾全大局,这霍绍先颇有乃父,故梓潼太守霍峻的遗风啊。只是可惜霍峻早逝,否则我朝必然能多出来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张郁闻言,也点了点头说道:“霍弋为人处事确实令人信服,兄长若是想结识这位太子舍人的话,小弟可代为联系……” 张毣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弟弟的提议:“苍然啊,我等食虫饮蚁之辈与他们沐猴而冠之徒,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大概是觉得突然变得深沉有点不适应,很快张毣就恢复了那般慵懒模样,继续躺在那处长椅上,对着卫弘和张郁笑着说道:“不过这数科考核是各凭本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尚未可知。我倒是期待那霍弋究竟是否像那杨泰期待的那般有本事。” 张郁身为太子同门,不时进入太子东宫,对霍弋的底细也清楚,故而提醒道:“兄长,那霍弋的聪慧是被陛下和丞相都看中的,要不然也不会去点他担任太子舍人。如今调入宫府吏,实则只是积攒资历,为日后重用做铺垫呢。” 张毣非常自信,笑着对张郁和卫弘说道:“经史子集与时事策论,非我所长也,但论这人人视为小道的‘数科’,我与那霍弋究竟孰为优劣,尚未可知也!” 见到兄长如此,张郁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言,而是对卫弘说道:“卫兄弟,就等锣响开考了,我估计我兄长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卫弘却笑了笑,对着张郁安慰道:“苍然老弟啊,千万不要悲观,咱们远思大兄可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听到这句话,那闭着眼睛假寐的张毣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卫弘打量了一阵,很快就露出了牙花对卫弘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卫兄弟有眼光!” “唉……”张郁见他俩这样一唱一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 “咣……咣……咣!” 一阵密集的锣响声自不远处传来,等在北宫各处的宫府吏纷纷动了起来,朝着那开考的地方走了过去。 见到自家兄长还在慵懒地躺在长椅上,张郁走到身旁提醒道:“开考了。” 张毣伸了伸懒腰,全然不在乎争抢这短短的时间说道:“慢一点,这会儿人挤,好饭不怕晚……” 张郁却提醒道:“大兄,你别忘了,卫兄弟可是第一次来宫府考核,多些时间在考场上对付数科题目,总归是好的。” 听着张郁如此劝说,张毣很快就起了身,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差点忘了这一茬。” 卫弘却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大可不必……” 却不想张毣只当是他是胆怯不敢面对数科考核,因而也自觉得善解人意的劝慰卫弘道:“卫兄弟别紧张,这次考核确实是准备时间短了,日后我对你倾囊相授,你必定能够在宫府吏数科考核上名列前茅,今日这场考核就随意一些应付!” 这还能让卫弘说些什么,不好拂了张毣的美意,只好跟着张氏兄弟往考场的方向走去。 北宫核心处,是一处极大的院子。延着四周的院墙,建有半开放的长厅,里面排列着短案,短案上有简单的笔墨纸砚,这便是宫府吏每月考核的场地所在。 监考的官吏并不检查有无夹带,仅仅是在大门口询问了一句“可有短视”,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就放卫弘进了考场,并将他安排在一个距离考题木板比较适中的位置。 卫弘按照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瞥见了短案上有洁白的纸张,造纸术早在两三百年以前就趋于成熟了,只不过替代竹简板牍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蜀中多产竹,故而竹简的运用还是更加广泛的,但少府内有专门的造纸机构,生产出来的纸张正好用于宫府吏考核这样的场合。 纸张是空无一物的白纸,考核的数科考题写在长厅各处的木板上,是巴掌大小的汉隶。 卫弘坐稳之后,并未拿起笔墨,而是抬头看向了写有考题的木板,顿时脸色一凝…… 数息之后,卫弘嘴角才自嘲般地笑了笑,这排在木板最上面的“甲题”赫然正是昨日张毣讲述解法技巧的“鸡兔同笼”题型。 只见那木板上最上方的甲题内容是: 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一百零八头,下有二百七十六足,问鸡兔各几何 第十六章 函数勾股圆周率(二) 这道题很简单,取自《九章算术》中的经典题型,只是将题目中的具体数字更换了。 但《九章算术》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任何数学概念的定义,也没有给出任何推导和证明。这样的缺陷足以让数学在这个时代是仅限于少数人的游戏。 这种仅仅是给出题目与答案的数学思维,非常笼统,即便是能熟背《九章算术》上的各种题目,但也只能做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只要其中的数字发生变化,而不了解计算过程,题目照样也做不出来。 这也可能是这个时代,对数科只求结果不问过程而形成的弊端。 就面对眼前这道极为简单的“鸡兔同笼”一体,相当一部分的宫府吏想到的都是先用“穷举法”,即便是有聪明的人,会猜测是不是特殊数字,根据经验选用看上去贴切的数字。 比如看到“有一百零八头”,便有机灵的人猜测会不会是天罡地煞之数,从而将“三十六”和“七十二”代入计算。 但很显然,这道“鸡兔同笼”属于反押题。 卫弘看到这题目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松,旋即又乐了,难怪张毣会如此信誓旦旦地说鸡兔同笼是必考题型,还教会了自己一种极为取巧的计算思路。 故而,卫弘也懒得再列举二元一次方程了,便直接套用张毣的方法,题目数字也不大,仅用心算应对便可。 很快,便看见卫弘在纸上写下“鸡七十八,兔三十”的答案。 卫弘再次抬起头,这次不再逐一看题,从第一道“甲题”之中初步了解到这次考核的难度后,卫弘直接一目十行。 一共十道,第二道“乙题”到第七道“庚题”都十分简单,虽然在世人看来都是《九章算术》中极为晦涩难懂的数学题,但在卫弘眼中就是一个十岁孩童的水准。 这并非是卫弘小觑了古人的智慧,而是卫弘站在数千年数学文明的巨人肩膀上,对这个时代的俯视罢了。 前面几道并不麻烦,仅仅是用心算便可,很快都得出答案。 到了最后三道,卫弘神色才稍稍凝重,盯着那三道题目才笑了笑:“有点意思……” 这最后三道稍稍难一些,单单依靠心算极容易出错,卫弘就需要将一些后世的公式和数学符号写在纸上计算。 只见这三道题目是: “辛题:今有巨贾售蜀锦。若锦售百金,则可售五百匹。若匹锦价高一金,则留库多十匹,反之亦然。问:欲得金最多,当售几金锦几匹得金几何” “壬题:今有池两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五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癸题:今有圆田,圆径百丈,求其圆周之数减三百丈,当几何” 函数、特殊勾股数值、圆周率…… 卫弘看着这最后三道,几乎都是当世数科的死亡之域。 就拿这辛题来说,当世的唯一解法就是“穷举法”,没有函数概念和解题思维的当世,即便是像辛题这样的简单整数,想要算出来起码要小半个时辰。 而宫府吏的数科考核,通常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再加上后面的特殊勾股数值,还有最后一道“陷阱题”。这次数科考核的难度不言而喻,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数科大家能够出这样的题目,难道此人姓葛名军,号屠省真人 卫弘想到此处,不由得笑了笑,随后在纸张上略微演算了一阵,就将自己的答案写在了答题纸张上。 至此搁笔,将这十道题的答案写在纸上,不足百字,用时也极短,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姗姗来迟的宫府吏有的才刚刚落座。 那监考在一旁的官吏见卫弘举起了手,以为他看不清木板要走近阅览,便点了点头道:“可。” 卫弘其实想要交卷,虽然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到监考官吏应允了,便要起身离去。 监考官吏见他不是走向有题目的木板,而是见他径直向考场出口离去,且想着这名宫府吏实在瞧着面生,只当是新入北宫畏怯数科考核的新人。 于是,监考官吏一时犹豫竟未叫住他,一想自己还有监考职责在身,便将这离席而走的宫府吏身形容貌记下,打算收卷之后再寻到此人教会他什么是宫府吏的规矩。 四周的宫府吏正在埋头案首,却见到一道身影自长厅中萧然离去,因为整个考场都是半开放的结构,抓头搔首的、目视云外的、哪怕是全神贯注答题的,都注意到了这道身影。 “是卫兄弟……”注意到的是张郁,他还困惑于如何解答丁题的时候,偏过头就看见了卫弘走出考场的身影,顿时心中一紧。 他想起自己忘记提醒卫弘,北宫之中极为看重宫府吏的品性,即便是对考核内容一窍不通,只要坐到散考之后,也不会追究你什么过错。但要是中途离开,就会被打上“散漫无纪、性情乖张、目无师教”的烙印,极为影响仕途。 张郁此时也不能叫住卫弘,要不然也会被视为交头接耳的作弊行为,只好目送卫弘出了考场。 张郁的兄长,张毣正弓着腰背坐在卫弘后面不远处的位置,他刚刚利用跳跃式的穷举法推算出来了辛题中的“蜀锦最佳定价”是多少。这道题虽难,问题也多,但核心只有一个,只要算出其中一个问题,其余两个就能推导出来,反过来再算一遍还能验算对错。 就当张毣洋洋得意抬起头四下扫视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空了一处桌案,正是卫弘的位置,眉头一皱,心中猜测道:难道是人有三急 来不及思考,他习惯性的瞥到了另一个方向,目光的尽头正是正襟危坐的霍弋,这位被荆州子弟认为是压过食虫饮蚁蜀人的太子舍人,方才是他这一场数科考核的最大竞争对手。 要是直接没错的话,最后这两道题目,才是稳稳的重头戏。 至于提前交卷的卫兄弟……张毣好好想了想,还是决定之后将自己注解的《九章算术》秘籍好好给他看看,这场考试放弃就放弃了。 察觉到某道目光盯上自己的霍弋,下意识的回头望去,看到了离开考场的卫弘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大概是想起了刚才照过面,不过并未多加理会。 他从太子舍人调为宫府吏,乃是丞相破格答应自己的请求。为的就是像自己老爹一样成为一名大汉能臣,而非是在皇宫内陪着太子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的区区太子舍人。 “蠢货!” 还被困在那道鸡兔同笼的杨泰,对卫弘这种提前交卷的行为十分鄙夷,却乐得其见,恨不得食虫饮蚁的蜀人子弟都要像卫弘这样才好,活该被陛下和丞相排斥在权枢之外。 第十七章 函数勾股圆周率(三) 北宫远处的望楼上,紫衣青年面南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件造型精美的仪器,这是东汉张衡浑天仪的仿制品,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却格外精致,连铜仪四周的玉虬龙脊背上的龙纹都清晰可辨,看上去栩栩如生。 作为丞相府邸的掾史,成都皇城中不值一提的千石吏,樊建却因为身居权枢要职,而成为当今朝堂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此时他的注意力悉数放在了石桌上的这件浑天仪仿制品,眼中满是赞叹之意,连带着对对面远眺西北天际的青衣道人都有三分钦佩。 这青衣道人姓赵名婴,字君卿,不远万里从东吴建邺城赶来,他还踏足过交州极南海岛和幽州以北的鲜卑荒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如今正送自己的一位弟子前来蜀地成都。 赵婴远眺着成都西北的高山,他视力极好,似乎是能看见数百里外山脉峰顶的皑皑白雪,但他知道那只不过是飘忽不定的云影而已。 这块云影笼罩的山脉就是传闻中的昆仑山脉,是飘渺仙家的神仙洞府,是凡人不可踏足之地,也是他赵婴魂牵梦萦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樊建的目光终于是从精巧的浑天仪上挪开来,从而盯着青衣道人的背影,见他远眺西北,笑了笑说道:“若是君卿愿意效忠大汉朝廷,陛下一定会派一支精锐护送君卿,前往那凡人不可踏足的昆仑仙境。” 赵婴收回目光,与樊建对视,摇了摇头说道:“昆仑仙境不过是世俗传闻,先贤典籍里对昆仑山的描述倒是中肯一些,点明那处不过是极西羌戎居住的不毛之地……” 樊建笑了笑,自嘲转道:“我倒是忘记了,你赵君卿是从不信鬼神之说的。” 赵婴微微一笑,看着他缓缓说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长元兄不必多言了,天命可在曹魏,可在孙吴,但绝不在蜀汉,我这追寻天命的凡夫俗子又岂会逆天行事呢!” 樊建怅然回道:“所谓天命,不过尽人事尔。我大汉有陛下这等贤明之君,有诸葛丞相这等治国宰辅,朝野臣僚上下一心,何愁他日不能北定关中,收复中原呢君卿兄焉知天命在曹魏孙吴,而不在我刘汉!” 赵婴沉默良久,他心志坚定,绝不会被樊建这三言两语动摇本心,之所以沉默,是不愿言语直接而惹得这位忠于“天命蜀汉”的臣子有所不快。 许久之后,赵婴才说道:“偌大益州,迷雾浓瘴,竟无一处可窥测天象的风水宝地。” 赵婴一语双关,不仅点明益州乃是偏安一隅,绝非天命所承之地,还暗指樊建等坚信“天命蜀汉”的人是当局者迷,就不要拖累自己这旁观者清的先知下水了。 樊建绝非气量狭小之辈,瞧着自己这几日对赵婴的连番招揽之意都付之东流后,虽然略有气馁,但仍不失气度,对赵婴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多言了,只是先前君卿兄所承诺的那番话,可别抛之脑后了!” “自然……”赵婴点了点头:“今日这考核乃是由我拟题,若是真有人在这考核上超越劣徒,那对诸葛丞相的承诺,我也自会做到。” 樊建看着他那毫无波澜的脸,忽然大笑说道:“一言为定,我蜀中多才俊,实不相瞒,今日诸葛丞相看好的一位后辈便在此宫府中接受考核,君卿兄危矣……哈哈!” 赵婴面色仍旧毫无波澜,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有细微的变化,非常淡然地回道:“休说诸葛丞相的高徒,就是精通数甲的诸葛丞相亲临,也未必能赢了我那劣徒。” 樊建瞧着他那古井无波的脸庞,这些年走南闯北留在脸颊上的风霜之色,突然一下子没了底气,思虑良久,双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一道叹息声。 就在樊建心中隐隐泄气之时,却听见对面赵婴一声惊咦,抬起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一名腰悬宫府吏令牌的少年正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北宫考场。 此时距离开考锣响,还未有一盏茶的时间。 宫府吏考核的题目由赵婴独自拟定,因为事关重大,直到开考前才交由北宫文吏抄写在木板上,连樊建都未能够提前看到。 但他了解赵婴,如此自信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若是他出的考题人人都能做出来,那还要自己在这费尽口舌作甚! 再者这处望楼视角极广,能够瞧见考场内的动静,出了这小小少年,再无一个人有离场动作。 略一思量,樊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心中笃定,这逃出数科考场的少年宫府吏,定然是弃考了! 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丞相大人治政严谨,隶属相府的宫府吏理当恪守本职、谦逊敬学才是。 尤其是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居然给自己面前这位国士之才留下“蜀中士人毫无规矩”的印象,当真是胆大妄为! 樊建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惩罚,待此事了结,定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府吏贬谪偏僻衙门,省得让这类尸位素餐的宫府吏生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赵婴却出奇地提出了要求:“长元兄,我想看看这人的答卷。” 樊建那好意思将一份自己觉得空无一物的答卷给他看,数息之后才摇头道:“君卿兄还是在此处饮茶歇息片刻,待会我便派人将合格的答卷呈送过来。” 闻言,赵婴静静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大概是猜中了樊建顾虑的是什么,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与樊建所顾虑的不同,他视力极好,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连飞虫翅膀上的纹理都可看的无比清晰。 站在这望楼上,与那少年隔着百丈远,但赵婴仍能无比清晰地看到那少年的表情。 那少年的脸庞洗得格外干净,眉眼也十分标致,耳廓旁的鬓发有点杂乱,但眼神却格外地清透,不仅没有丝毫的气馁之色,还飞扬起一股少年特有的自信,显然是没有被刚刚经历的这场数科考核所打击到。 所以一向风轻云淡不为世事所动的赵婴,此时此刻在心中也泛起好奇心,他在想……这名少年,究竟是不知蠢为何物的井底之蛙,还是待风雨起时的池中金鳞…… 大概……多半是前者。 赵婴如此想到,他的视线未曾从这少年身上挪开,见他出了考场之后,便寻了一处树荫下的长椅,静静地坐着。 赵婴心中忽然又升起一丝希冀,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自嘲着否定了自己脑海里这个荒诞的想法…… 这少年才多大,估计比自己那宝贝徒儿还要小些,想要超过自己的徒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十八章 函数勾股圆周率(四) 一个时辰过后,北宫内再次锣响,考场内的宫府吏身影缓缓从座位上离席。 随后便有主考府吏北宫令董厥捧着写有考题的试卷来到了北边的城墙望楼处,朝着坐在石凳上的樊建恭敬的递上考题,樊建开口对赵婴提醒道:“君卿兄……” 赵婴点了点头,便心领神会地从袖口取出一物,递给了樊建:“这便是此番考核的答案。” 樊建结果一看,上面字数不多,不足百字,看上去也不是什么计算极为偏僻的数值,便将这答案递给了身后的董厥:“龚袭啊,加派人手审卷,务必早一些得出结果。” “是。”董厥接过答案,应声之后便退去。 樊建待他走后,又接过那考题一看,一目十行,题型多是取自《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两部典籍,樊建也曾接触过,刚才也看了答案,略一推算,便了然于胸。 知道第八道的“辛题”,樊建往下看的目光才稍止住,这道“巨贾售锦”的题型倒是颇为新颖,樊建已经得知答案乃是“定价七十五金”,便直接代入答案,再试着“加一金”和“减一金”进入计算,发现都比定价七十五金得到的收益要低一些。 “妙哉……”樊建摸着短须,实在是为这一道“巨贾售锦”的题型设计感到巧思,只是这道题目真的容易解开吗 樊建自忖,若无答案,自己定然会采取穷举法,那样的话极耗时间,若是在这道题上耽搁久了,岂不是将后面两道径直给放弃了 如是,带着这样的心思,樊建继续看下去,只见第九道的“壬题”,乃是最为经典的“引葭赴岸”题型,勾股可是樊建的盲区,即便是得到“葭长一丈二尺五寸”的答案,樊建也整理不出来任何的推导思路。 “这一道题难比登天……”樊建发出如此感慨,他倒是不会怀疑赵婴故意设卡,这位浩然君子的品性还是能够保证的。 如是,樊建便将题目落到了最后一题,这道题倒是十分简单,樊建甚至是能够心算出答案,答案应该是无,也就是数字上没有的意思。 《周髀算经》上说“径一而周三”,即圆径百丈的田亩其周长应该是三百丈,三百丈减去三百丈自然也就没有了啊。 “等等……” 樊建盯着这最后一题,又想到之前已经看过的答案,顿时不可相信地抬起头看着赵婴,终是摇了摇头对他苦笑道:“原来君卿兄的心思是留在此处……” “呵……”赵婴倒也十分坦然的承认了,但却并不打算多加解释。 樊建有些怅然的说道:“如此看来,明日我要在东门为君卿兄饯别了。” …… …… 散考的锣响声过后,众多宫府吏多数留在了北宫中。数科考核不比策论问对那般纷繁复杂,需要呈送到相府阅览,对其中做的好的或者有争议的文章,甚至还要诸葛丞相亲自判卷。 数科就是数科,对与错只需要看最后的答案是否正确就行了,没有洋洋洒洒的文章,简单数十字便能囊括众多宫府吏这一个多时辰的心血。 至多再有两三个时辰,今天落日之前,数科考核的结果,便能张贴在北宫中近千宫府吏翘首以待的那张榜单上。 张毣少有的凝重之色,他还在纠结于第九题那道“引葭赴岸”的解题思路,勾股,绝对是他的痛脚之一,《九章算术》中简简单单的“勾三股四弦五”,即便是他也难以窥得勾股定理的真貌。 走在前面的张郁是之前侯考的地方,找到了卫弘,一见面就忧心忡忡的提醒道:“卫兄弟,你可知道今日你犯了弥天大错” 卫弘还在发现张毣躺着的位置十分舒适,乍一听到张郁这般说,拧着眉头问道:“为何” 倒是张毣拦住了弟弟接续说下去,而是对卫弘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圣人之言也,我看卫兄弟这般做法,倒是君子坦荡荡的做派。若非是我困于那道引葭赴岸,百思不得其解,否则也效仿卫兄弟这般早走了之。” “大兄,你这般做和卫兄弟这般做,能一样吗!” 张郁用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抱怨张毣的胡言乱语,也不愿意让卫弘过度紧张,又转过头来宽慰道:“不过卫兄弟你初来乍到,想来也无大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北宫之中乃是一个极严谨的府衙,若是行径与品性惹得上官恶感,绝非好事。” 卫弘听出来了张郁言语之中的浓浓关切之意,便点了点头应道:“我记住了。” “我倒是说谁在这里聒噪呢,原来是你这个提早离场的没规矩蠢货……” 出了考场的杨泰,一眼就扫到了卫弘,他虽然对数科天生不通,却也不妨碍他对卫弘冷嘲热讽。在他看来,卫弘就是一个不懂规矩、不通礼仪的蠢蛋。 张毣站了出来,辱他可以忍,但辱及身边的亲友,却是他所不能忍受的,故而也是反讽杨泰道:“世人皆知杨尚书乃是数甲大家,丞相也多次夸赞,怎么偏偏你杨安国却是一位数甲白痴,难道” “张远思,你安敢辱我!”察觉到张毣言外之意,杨泰怒极,撸起衣袖就要上前捶打。 “辱人之,人恒辱之!”张毣却怡然不惧,他在少府这段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宽松的衣袍下是一身腱子肉,似眼前杨泰这种养尊处优的权贵公子哥,足可以打三个。 见到张毣不似以往的谦卑表现,欲要动手打人的杨泰反倒是先冷静了下来,打量着张毣身高七尺,体格健壮的身躯,杨泰还是将拳头松开来,当然场面话也不可不说:“哼,你张远思最后不也是抓头搔首地没写完答卷吗而我们荆州子弟中的霍绍先可是提前半个时辰就搁笔答完了。” 在考场上不时注意霍弋的张毣岂能不知这一点,却并不妨碍他讥讽杨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杨泰露出了一丝嘲讽,言语更是无比张狂地说道:“哼!以往我等父辈视尔等父辈为犬马,如今我等荆州子弟照样能稳稳压过你蜀中子弟一头!” “咳咳……” 身后不远处想起来一阵咳嗽声,杨泰回头望去,只见是霍弋领着一众荆州子弟前来。 无视方才霍弋那咳嗽的示警之意,杨泰便提高了音调对霍弋说道:“绍先啊,方才远思说这次考核没答完,故而要我请你来,对他指教指教……” “哦”霍弋不愿深究杨泰方才的冒犯之言,故而装作刚到的样子,一脸温和地看着张毣问道:“远思兄有何不解” 张毣被杨泰架在火上,心头也确实有疑惑,于是便顺势问道:“不知引葭赴岸那题何解” 霍弋坦然答道:“一丈二尺五寸。” 张毣继续追问:“如何解之” 霍弋摇了摇头说道:“这道题是我取巧了。我家中有一本前人所着的勾股书籍,其上所写皆是一些特定的勾股数值,例如勾三股四弦五、勾六股八弦十这一类,今日这道引葭赴岸数值要大一些,乃是勾七十五股百弦一百二十五,我代入计算,便得出了答案乃是一丈二尺五寸。” “哦,原来如此……”张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忘挑事的杨泰从旁说道:“什么叫做原来如此绍先纵然自谦取巧,可你张远思可是白题一道。” 张毣理都没理杨泰这等跳窜行径,而是对霍弋道:“我并非是小觑绍先的意思,不过还是想要请教一下绍先最后一道癸题,这可是一道‘陷阱题’……” 霍弋闻言,也是风轻云淡的回道:“看来远思兄也瞧出来了,答案是十丈,可对” 张毣闻言,嘴唇微启,脸上浮现出一丝讶然神色,大概是没有想到霍弋也能看出这道题的陷阱,半晌后才说出来话来:“看来此番榜首,是绍先兄的了。” …… …… 北宫内的某个明亮开阔的屋舍内,那些负责宫府吏考核的文吏正在令史董厥的主持下,对那些数科考卷进行批阅评分。 因为樊建要的比较急促,董厥还申请调来了相府内的人手。答案字数很少,批阅过程相对来说十分简单,外加人手充足,不一会儿就将近千份考卷批阅完毕。 樊建看着众位同僚呈上来的结果,也是皱眉:“看来这次试卷颇有难度啊,得中者竟只有区区七八十人。 中者,即及格分,大概是十道题目做对了其中六七道,以往每次宫府吏数科考核,得中者的数字应该是在二百上下。 从其中便可窥见这次数科考核的难度。 “董令史,这位考生答得癸题有点意思……” 董厥看过去,说话的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是相府的管家,诸葛丞相在隆中时,他便是家中管理田亩收成的家仆。 老者虽无品级,董厥却不敢怠慢,言辞谦和地说道:“黄公,不管他答得如何,只要与那樊掾史所给答案上的不一样,便算是错的。” 老者摇了摇头道:“拿不准,老夫看他这回答,说对也对,说错也错,实在拿不准……” 董厥亲自上前,大概是猜到了这道答案是什么,之前那些试卷也出现过这样的问题,数值与答案接近,但终归与答案不一样,所以董厥还是依据参考答案为准。 从老者手中接过答卷,董厥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也啧啧叹道:“确实有点意思……” 董厥抬起头来,吩咐门口的府吏道:“去将樊掾史和那位高人请来,这道答题是对是错,恐怕只能他二人能够决断了。” 第十九章 人群中的一眼 入暮时分,北宫内仍旧是人声鼎沸。按照以往的经历,宫府吏的数科考核很快就能出结果,然后将其中佼佼者的名号写在北宫入口那处最显目的榜单上。 但这次公布的考核结果显然慢了很多,有心人大概是猜测到其中出了变故。但不管咋么说,日落之前这份榜单终还是姗姗来迟。 见到北宫文吏将手捧着一份名单,人群瞬间拥挤了过来,翘首以待。这五六位文吏皆是浸淫汉隶多年的士人,挥洒起狼毫笔行云流水,将那些人的名单很快就一一抄写在了榜单之上,供众多宫府吏查阅。 “此次得中者,怎么就这么几人” 有人疑惑地发问,见到那几名文吏抄写完“中”这类层次的名单,再挪到“上”一类继续抄写,看着空出一大半的榜单,非常不解。以往的时候得中者最起码两百多人,怎么今日一眼扫去仅仅七八十人。 数百名宫府吏踮着脚,站在那处宽阔的石坪之上,翘首以待想要看看抄写的文吏作何解释,却被为首的一名老者训斥道:“名单在老夫手中断无遗漏,要觉得不放心,尽管去找令史!” 众人这才悻悻点头,然后专心致志地看着名单。 那自诩为荆州代言人的杨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顿时在人群之中发出一阵爆笑声:“哈哈,我道你张思远有多了不起呢,原来仅仅是中人之姿。” 众人循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才发现,“中”类最前列,正是“蜀郡张毣”,尽管名在中列最前,已然是象征着某些资格,但在这榜单上左右距离半尺,却大不相同。 “怎么会!”张毣原先不信杨泰这番嘲笑,挤开潮水一般的人群,第一眼就看向了“中”列最前面,果然是发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大感诧异,自忖即便那道勾股题目没有做出来,那也能对九道,名列上榜才是。 杨泰见到往常在数科考核上出了极大风头的张毣,此时此刻跌落了上榜名次,更是欢喜地朝着张毣讥讽道:“不过一中人之姿尔!看来少府的帐房先生得另辟他人了……” 旋即,瞧着那更换笔墨的北宫文吏,更是信心大涨地笃定道:“看来此番北宫数科榜首,将被我荆州子弟霍绍先拿下了。” 抄写“上”榜,不仅需要将狼毫笔更换为紫檀兔毫笔,连墨都从黑墨变成了金墨,并非掺杂了金粉,而是一种取自栀子黄的植物精粹,书写时自带清香,颇为罕见。 果然,在众人的目光下,那北宫文吏蘸了蘸墨,便在“上”榜中写下了“南郡霍弋”四个汉隶。偌大榜单上,只有这一个金灿灿的名号,着实惹眼。 “恭喜绍先兄了……”张毣真诚地向霍弋道贺,原本他就是技高一筹,再者极有风度,今日被比下来,张毣输的也是心服口服。 霍弋谦逊的回道:“远思兄,我也是取巧而已……” 张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这件事。 见到张毣神色低落,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卫弘宽慰他道:“其实不必介怀,不过是一次考核,大不了下次再胜他一局!” 听着这熟悉的言语,张毣皱眉一想,这不是自己宽慰卫弘的话吗,再仔细一想,鼓足了干劲说道:“卫兄弟说的没错,等我把他那本勾股数值接过来好好看看,下次数科考核未必输了他!” 卫弘见他神情恢复如常,也不再多言了。 而那杨泰站到了石坪上,用着嘲讽的眼神扫了一眼张毣,然后对着众人说道:“张远思,并非是我杨安国狂妄,实乃蜀中偏僻,哪能比得过荆州人杰地灵,不过同在大汉治下,日后蜀中子弟求教,我等荆州子弟又岂能不倾囊相授啊,哈哈……” 北宫之中多为蜀中本土子弟,作为外来户的荆州士子乃是少数。然而在宫府吏各项考核之中,脱颖而出的常常是这些荆州士子,如今见到杨泰这般狂言吠吠,众多蜀中士子却敢怒不敢言。 因为如今大汉的朝中权贵多是荆州人,而益州本土出身的士族却被排斥在权枢之外。 一旁的张郁瞧着杨泰故作大方的模样,心中暗生怒意,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却惊咦一声:“你们看,好像榜单还没抄完……” 众人随着声音望过去,果然见那老者在砚台上涮了笔锋顿了顿后,又站到了“上”榜之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毛笔,与“南郡霍弋”隔着两字位置写道:“寒士黄乔。” “寒士黄乔” 众人见到这个名号,皆是感到诧异。按理来说宫府吏作为四百石官吏,已经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再不济将自己祖籍写上,避开寒门身份也不会被人诟病。这般想来,这“寒士”二字,着实有些做作。 众人盯着两个字,细看之下倒像是生出一丝嘲弄,好像是说这人以区区寒士身份,便能压过一种权贵出身的宫府子弟。这般一想,不免觉得这“寒士”二字,真的有些刺眼! 单单杨泰看着“寒士黄乔”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豆大的苍蝇,还卡在了他的嗓子眼里面。前一秒还在信誓旦旦的地说“霍绍先力敌蜀中群士”,后一秒就发生了这样的反转,他还高调的站在石坪上,当真是有些下不来台了。 杨泰只能在心中默默期盼,这黄乔不是蜀中人。要不然一众荆州士子输给了益州乡野的一名寒门士子,还不是把脸皮都输到了地缝里。 “黄乔是谁” 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众人又想到了这个问题,有人紧锁眉头,想着自己在北宫里的交情,里面是不是有一位叫黄乔的数科奇才结果思索许久,仍旧在记忆里找不出这个人。 也没见身边的这些同僚谁说见过这“寒士黄乔”,难道查无此人 张郁也闭上眼睛好好想了想,才说道:“一个月前,我帮董令史整理过宫府吏名单,并没有人叫黄乔……” 这话也被霍弋听见了,他倒是没有因为一名横空出世的数科天才而感到沮丧,他也了解北宫令史董厥的人品,断然不会相信是他们平白无故杜撰了此人。 那么,这黄乔究竟是谁呢 卫弘也是带着这般疑惑,举目望去,他相信这黄乔还在场内,于是视线直接越过四周似潮水般的宫府吏,四下搜索,终于是在远处的桑树下找到了一位可疑的身影。 那人独自坐在草地上,倚着桑树粗壮的枝干,一顶斗笠盖在脸上,大概是听到了四周对“黄乔”窃窃私语,于是便站起身来,不是走向放榜的位置,而是带上了斗笠,打算离开了。 “不对,你们看!他们还在蘸墨,这黄乔前面还有人!” 卫弘的目光里,那道身影显然是个耳力极聪的人,在听到人群中的这话,当即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榜单的方向,大概是察觉到了卫弘的视线,格外敏锐地与卫弘的目光径直撞到了一起。 只听念着榜单的响亮声音传来:“益州……卫弘!” 一个听上去不可思议的名字,人群震惊,卫弘的视线中,那道带着斗笠的身影也甚至是拿下了斗笠,他也盯着卫弘,嘴唇轻启,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卫弘不能肯定视线中的这人是不是黄乔,那人估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卫弘……两道视线就这般出奇默契地撞到了一起。 原因大概是周围都陷入到了震惊、不敢相信所带来的骚乱,唯独他们二人,在人群中却显得格外平静。 第二十章 惊!静! “益州卫弘……” 这声音先是随着众人盯着书写文吏一笔一画读出来,尔后随着这四字落定之后,便有好事者大声高唱了出来,人群中虽然几乎都不知道卫弘是谁,但他们却知道益州是何地。顿时场中大多数的蜀中弟子响起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益州卫弘……益州!” 站在石坪上,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的杨泰,张开的嘴巴似乎闭不了了,眼睛紧盯着那仿若璀璨夺目的“益州”二字,感觉就像是一巴掌呼在自己脸颊上一样,火辣辣的牙疼! 那抄写名单的北宫文吏显然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抖了抖,挥洒几滴金墨到了榜单上,回过神来看了看欢呼雀跃的宫府吏人群,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抄写的名单,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摸着长须笑了两声,便将手中的紫檀兔毫笔搁置在了盛放笔墨的文案中。 是的,搁笔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日考核的结果彻底结束了! 这份榜单之冠甲,乃是“益州卫弘”,出自益州之地的一位士子! “卫弘是谁此人实乃我蜀中翘楚!” 人群中又响起来一阵疑问,先是黄乔,后有卫弘,怎么今日大放异彩的都是素日里的无名之辈! 自诩“精通数理”的张毣也陷入到浓浓的惊诧之中,这卫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不是站在自己身后的亲兄弟吗!他不是开考半炷香时间就弃考了吗 突然,一个荒谬却无比真实的想法就从张毣的脑海中蹦跶到了现实里,实在是不敢让人相信。 作为维二知情人的张郁,此时此刻也一扫之前的沮丧,朝着卫弘和兄长作揖高声道:“郁,在此恭喜两位兄长了,一位中榜之首,一位上榜之甲,弟受教了。” 张郁虽然年幼,身高并不突出,但这番动作言语无疑是像一把烈火烧起了干柴草堆,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那杨泰见状,竟是失态地瘫坐在了石坪上,指着卫弘结结巴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你就是卫弘!” 卫弘也极不喜这位上蹿下跳的荆州猴子,便面无表情地拱手回道:“益州郡士子,卫弘,有何指教” 在得到本人的回应之后,人群中便是有着好事者指出:“我记得你,你不是在开考半炷香后就离席了嘛!难道你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就答完了这次考核……不!这绝不可能!” 卫弘作揖致歉道:“此事确实是我唐突了,初来乍到不懂宫府吏考核的规矩,下次一定不提前交卷。” “真的是半炷香就拿了一个考核最上!”人群中响起来一阵窃窃私语声,有震惊,有惊喜,各种情绪蔓延开来就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大染缸。 染缸中,那位荆州翘楚霍弋的目光一直盯着上榜没挪开视线,因为他错愕的发现,自己的名字与前面的“寒士黄乔”中间有空白一列,而“寒士黄乔”与“益州卫弘”中间却没有空隙。盯着这空白的地方,霍弋心中有些怅然。 一列空白宛若界限分明的鸿沟,右边是“上”,而左边却是难得一见的“上上”。 霍弋略微一想,便猜到了问题出现在何处,前八道题没有难度,第十道他和张毣一样的答案,结果却是一上一中。反过来倒推,即引葭赴岸那题就没有错,毫无疑问,问题就出现来了最后一道陷阱题之中。 可问题是自己和张毣已经识破了陷阱,难道是还有计中计吗 好家伙! 霍弋一阵惊叹,一道小小的数科考题,竟然用上了如此环环相扣的心计,出题的这人,当真是心深如渊。 但更可怕的是…… 霍弋的目光又到了卫弘的身上,他还记得卫弘出门的背影。此时再细思一番,只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有些人题目还没看完,看来眼前这少年确实是精通数科的翘楚。 “哈哈,看来我是关侯面前耍大刀了!”张毣已然从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用蜀中俚语对卫弘调侃道。 他想起来了昨日在卫弘面前的自吹自擂,再一看今日这数科考核结果,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毫无害臊之意。 半炷香的时间,就能解开那些问题,还得了上上之评,张毣看着这位昨日才认识的自家兄弟,顿时觉得恐怕他才是那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静!” 抄写名单的老文吏,背着手止住了众人的喧闹声,待众人没了大动静后,才高声问道:“卫弘何在” 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卫弘上前应道:“下吏在。” 瞧着卫弘的年纪如此年轻,老文吏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示意,随后又抬起头再次高声问道:“黄乔何在” 果然,先前卫弘盯着的那位戴斗笠少年,缓缓走到了人群中的最前列,他嘴角还叼着一根杂草,身上的衣衫有些污渍,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刚赶来成都的乡下少年。 “我在这儿!”斗笠少年高声应道,口音有点奇怪。 卫弘眯起眼睛盯着这名为黄乔的少年,他的口音在充满巴蜀、荆州乃至关中地方口音的北宫中格外刺耳,这种口音卫弘也曾听闻,终生也不能忘记,因为他曾亲手射杀一位同样操着这方口音的军中什长,那是在夷陵大战中,对方是孙吴军伍! 察觉到这黄乔口音的绝不止卫弘一人,还坐在地上的杨泰在听闻黄乔的这一句简短的话语后,顿时站了起来,指着黄乔的鼻子厉声说道:“你说的是建邺口音,你是……吴狗!” “吴狗……吴狗!”有人怒视黄乔,有人攥紧了拳头,似乎都因为黄乔这层身份,要将其碎尸万段! 吴狗!吴狗! 大汉东边的孙吴绝对不是一个好邻居。他让大汉境内的荆州人失去了故乡,也让益州人失去了家中的亲友。寻常人家死了顶梁柱,朝廷死了很多重臣和将军。 那黄乔见状,脸上没露出任何怯弱的畏惧神色,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这让人看上去更像是挑衅。 “静!”北宫老文吏见到场面即将失控,连忙制止住了似乎要对黄乔施加暴力的众人,高声说道:“卫弘,黄乔,你二人随我来。” 两人随着老文吏一起离开了张贴榜单的告牌处,而是向北宫深处走去,那黄乔毫不掩饰自己的江东口音,对卫弘说道:“我答这考核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你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我不如你……可我在好奇,你是怎么算的那癸题天下除了我和师父,应该没有人能看明白这道题目。” 卫弘却问道:“你师父是谁” 黄乔没有应答:“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解开的那道题目。” “不说也罢,估计你师父也是无名之辈!” “你才无名之辈呢!” “我本来就是无名之辈啊……” “你……你真不要脸!” 第二十一章 汉臣赵爽 接连走过几道长廊,老文吏终于是在一处屋舍前止住了脚步,抬起手轻轻叩门,得到应允之后,才推门进去。 里面围拢了不少的人影,见到老文吏带着两位少年过来,心中猜测这定然就是此番数科考核的前二,卫弘和黄乔了。 那坐在偏位上,脸颊上尽显饱经风霜之色的赵婴,打卫弘一进门就细细端详了起来,瞬间就想起来,这便是那位开考半炷香后就走出考场的少年,一想到彼时那荒诞的想法,现在看来或许是亲眼见到的现实。 赵婴率先开口:“你就是卫弘……嗯,看上去要比乔儿的年岁还要小一些。” 卫弘没认清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能够在北宫之内,对宫府吏这般言辞态度,肯定就不是泛泛之辈,于是上前作揖道:“下吏卫弘,是建安十一年生人。” 赵婴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确实比乔儿小两岁,这般年纪就在数科上有如此成就,难怪能被诸葛丞相看重,派来应试。” “嗯”闻言,卫弘心生疑惑,自己何时被诸葛丞相看重了此番考核还是被人派来的 大概是觉得有些谜底再不遮掩,就要被拆破了,坐在主位上的樊建连忙说道:“卫弘,此番叫你过来,主要就是为你此番数科考核中的癸题一事,你的答案似乎与君卿公的答案不一样” 卫弘反问道:“君卿公的答案是多少” 黄乔上前一步,对卫弘说道:“十四丈。” 卫弘偏过身子,看着黄乔,大概明白了他的师父便是眼前坐着的这位君卿公了,然后便继续追问道:“我的答案是十四丈一尺五寸九分二厘六毫五秒三忽,其实这个答案并不算精确,只不过要比十四丈显然要更接近正确答案。” 听着卫弘口中报出的数字,黄乔还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但赵婴却无比激动,手指尖端的指甲已经是嵌进了掌心肉里,看着卫弘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你是如何算清楚周圆之比的。”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没算清,圆周率……也就是你们说的周圆之比是一个无穷数,所以我写的那个答案也确实算不得标准答案。” 黄乔代替赵婴问道:“你怎么能证明你写的周圆之比是对的” 卫弘将这问题反丢给了他:“那你怎么证明它是错的呢” 赵婴看着卫弘说道:“你说的对,我证明不了你是错的,那你就是对的,说到底我是不相信你能在半炷香里答完考题,却偏偏在这一道题上画蛇添足……” 卫弘却主动问道:“黄乔算出的十四丈结果又是从何证明的呢” 黄乔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师父曾用金丝围圆测量,再伸直测量,圆径越大则结果就越准确,经过无数日的实验,终于算出了周圆之比为三又百分之十四倍,比一些典籍上记载的三又十分之一更精确。” “这种方法并不算好,但算得的周圆之比已经是够用了。”卫弘想到的是大多数人所记得的圆周率应该就是三点一四。 “不够!”那赵婴站了起来,对卫弘说道:“诸天星辰与神州大陆相隔不知其几千万里也,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周圆之比若能再精确几分,这对天文历法来说,意义重大!” 说这,赵婴便对卫弘作揖道:“还请足下为我说明,你算出的数值究竟如何得来。” 卫弘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来方法:“割圆术。” “割圆术”仅凭名称,赵婴不解其意。 卫弘想了想,才说道:“即圆内接正多边形的的面积,以不断细化的直线不断代替弧线,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但这种方法也有弊端,即直线再细化也不可能是弧线,圆内接的正多边形不可能再真正意义上做到与圆合体,所以圆周之比便是一道算不尽的数值。” 赵婴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若有所悟,觉得卫弘说的这个方法无比正确,比他所用的金线测圆更优化,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拿起面前桌案上的一张纸,亲自跑到了卫弘的面前,对他问道:“这纸上的蝌蚪文出自你手” 卫弘低头一看,纸上正是他计算“巨贾售锦”、“引葭赴岸”、“周圆之比”三道题的草稿,用的还是随手写的阿拉伯数字,于是点了点头。 赵婴指着圆周率最前面的“3”,对卫弘问道:“这是何意” “三,一二三四五中的三,这是数字。”卫弘解释完,便将圆周率后面的数字指给他认识:“这是一,四,五,九,二,六。” 赵婴又指着“0”问道:“此圈是什么意思” 卫弘答道:“是零,即数字中的无。” “三,一,四,五,九,二,六……零,看上去都是一笔连写的蝌蚪文,但怎么会是这种排列法“赵婴陷入到了认知定势的局限中。 卫弘也没在开口说话,这是两种不同文明的碰撞,是一种更为先进的知识闯入了自己的认知界限。他也明白赵婴纠结的是什么,是数字没有单位,就好像“4”表示四,那“40”中一个“4”和“0”连在一起,为什么会表示是四十呢 一旦陷入到了数学问题,若是不能解开最后的答案,谁能甘心 算是勉强接受了这新奇数字的设定,赵婴又指着圆周率的小数点问道:“这一点又是何意” 卫弘耐着心解释道:“这是小数点,用来间隔整数和小数,比如小数点后的一,就表示是十分之一,再后面的4就表示千分之四……” 赵婴举一反三,指着小数点后第三位的“1”问道:“那这个一就表示千分之一的意思是吗” 在得到卫弘的肯定后,赵婴恍然大悟,盯着白纸上的蝌蚪文字,痴痴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种想法太妙了,不用赘述十百千万,只要看它的位置就能知道它是多少,再用蝌蚪文数字书写,其速十倍于文字……” 暮色已浓,看着赵婴痴狂的样子,樊建和一众北宫文吏作为旁观者,并未出言打断,还贴心的让人点起了灯火。 赵婴挥了挥袖子,径直坐在了地上,对一遍的黄乔吩咐道:“乔儿,替为师取来笔墨纸砚。” 黄乔大概是见惯了自家师父这一副如痴如狂的模样,便在樊建的指点下,在一旁用文案将东西准备好送了过来。 赵婴拿起笔,就趴在地上边看蝌蚪文数字边写道:“这是一,竖着写一笔。这是二,有点像鹅颈之姿。三,蚯蚓卷缩之态……对了,最前面还有一个圆圈的零……” 写完之后,赵婴便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了卫弘,道:“据你所言,应该还有其他数字式样,请足下为我补齐。” 赵婴十分虔诚,就像汉中五斗米教的教徒看到道门祖师那般,眼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炙热,卫弘接过笔,按照顺序依次在他书写的空隙中,补齐了“7”和“8”两个数字。 “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就是将一和零结合在一起,妙哉妙哉!”赵婴随意丢下笔,双手捧起纸仔细的端详,洋洋自得,然后再一瞧卫弘的草稿纸,眉头又拧在了一起:“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卫弘见他指的是“+”号,正欲回答,却不想肚子发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早饭还是在张府吃的,如今太阳都下山半个时辰了,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赵婴也听到了这动静,后知后觉今日自己也才饮了几盏茶水,只是遇到了新奇的事物,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一旁樊建趁机说道:“君卿兄,勿要为难小辈了,随我去用膳!” 赵婴早已不复当初风轻云淡的超俗模样,而是说道:“还请长元为我安排一些饭食送来,今夜看来我是要留宿在此了!” 赵婴能够感觉的出来,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扇宝藏的大门,如今才费力推开门缝,怎会舍得就这样中断。 见他如此痴迷于卫弘持有的“数甲之术”,樊建怎么会不明白这里面的要害,于是道:“卫弘此子明日还要随丞相处理要事,我大汉国事为重,此时我也调动不了他啊。” 话都说到这里了,卫弘岂能不明白樊建是在打“奇货可居”的算盘,这两位神仙打架,作为小鬼的卫弘自然也不会拆穿此事去触霉头。 赵婴回过头来看着他樊建,气得胡子都在微微抖动:“你樊长元莫不是在欺我非汉臣乎” 樊建沉默回应,看来是默认了。 “哈哈!”见到樊建这副模样,赵婴却出乎意料的不怒发笑,摸着胡须说道:“罢了罢了,时也命也,看来这汉臣之命,我是逃脱不了了!” 可在一旁的黄乔听到自家师父这般说道,却皱起了眉头劝解道:“师父,你能留在成都,徒儿自然是高兴的,可师娘和几位叔伯兄弟还在建邺,若是被吴王知道此事,恐有不善。” 赵婴低下头来看着地上写满数字的纸张,决然说道:“就当昔日的赵婴在入蜀途中死了,如今只多了一位蜀中汉臣,他叫……赵爽!” 第二十二章 拜师? 眼见数日来邀请入汉为臣却屡屡被否决的赵婴,此时终于松了口,甚至还愿意用“假死”之计,樊建岂会坐视不理他的后顾之忧,于是主动承诺道:“不必忧虑此事,我自会将君卿兄在建邺的家小秘密接来成都。” 赵婴,不,现在应该叫赵爽了,他摸着胡须点了点头,然后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能安排晚饭送来了吗” 樊建笑了笑,自嘲道:“谁让君卿兄如此有诚意呢,罢了,明日卫弘的差事,我亲自替他补缺,至于晚食,龚袭你去安排。” “喏。”令史董厥点头应下,便着手安排人送来饭食。 赵爽继续请教卫弘,不解“+”究竟是何意,卫弘拿起他丢落在地的毛笔,解释道:“这是加号,即加减乘除四法之一,这一横便是其中减号,至于乘和除以的符号则是这样写……” 赵爽点了点头,提出了自己的理解:“加法就是前后两数之和,减法就是做差,乘法是两数之积,这除法便是《九章算术》中说的‘所设分’。” 然后又对卫弘猜测道:“那这两横的符号,是不是等同的意思,我看这左右两列就是用化积之法算出最后的步骤。” 卫弘有些讶然于赵爽的接受能力,虽然这些都是小儿科的东西,但对于初次接受这种数学体系的赵爽来说,能够做到现在的理解已经算是当世的凤毛麟角了! 见到卫弘点了点头,赵爽在此指着那“x”号说道:“这应该是一位未知之数的符号,如此看来你是用方程法解的引葭赴岸,我能看懂其中一二,不过还有一点疑惑的地方。” 旋即,赵爽指着卫弘的解题步骤问道:“应该是我不清楚这些数字的计算规则,比如一左一右的对弧符号应该是囊括其内的数字优先计算的意思,但是这2为何要写的这般小,还在右上的位置,定然是有意为之,还请足下为我解惑。” 卫弘道:“这是一种新的概念应用,《九章算术》里叫做‘开方’。” “开方这我懂。”赵爽点了点头,继续沉浸在那道引葭赴岸的解题步骤里面。 见他深思,卫弘又将引葭赴岸的解答又写了一遍,比之前的步骤更为详细,毕竟前版只是随手而写的草稿。 赵爽接过那张解题步骤的白纸,再度仔细观看端详了起来,看到困惑不解的地方,自己还在掌心中写写画画,又是还抬起头看着房梁深思。 饭食已经送了过来,卫弘倒是不像赵爽那般,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不可自拔,确实是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拿了一份饭食狼吞虎咽的起来。 “好啊!精彩!妙哉!” 突然,赵爽一声高喝,一连说出三个赞叹之词,却把众人吓了一大跳,连卫弘手中的筷子都抖落了一根。 回过味来的赵爽,大概是觉得自己失态了,平复了心中的惊奇之后,才笑声爽朗地对樊建说道:“这种新式算法,真的是……好的无话可说!长元啊,你可知道,这新式算法意味着什么” 未待樊建有所回应,赵爽便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我欲用这种新式算法注释《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等先贤数科典籍,这种新式算法足以让晦涩难懂不知所云的数科经典,成为邻家稚子的启蒙读物!” 闻言,樊建与董厥等人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明白能被赵爽看重的算法定然价值不菲,但若是这种新式算法能够将无数士子畏惧其难的数科典籍变成一部稚子读物,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九章算术》乃是汉初丞相张苍主持编撰,其内容无比晦涩难懂,张苍也被戏称“一部九章治天下”。有史以来,能够读懂《九章算术》的人,无不是治国安邦的能吏。似汉武大帝那等穷兵黩武的帝王,支撑其雄才伟略得以实施的国力基础,便是精通《九章算术》的桑弘羊为其筑造的。 至于赵爽钻研大半生的天文历法,更是要穷尽无数计算,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否则的话,他又岂会答应樊建入汉为臣呢 “此话当真”樊建不仅是问赵爽,还看向了卫弘。 卫弘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翻阅过九章算术,并不算难,所以这话不假。” 樊建点了点头,虽然极力掩饰,但是衣袍下颤抖着的手却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若非今日丞相远在汉中巡视,他必然趁夜对丞相说起此事。 赵爽放下了手中的物件,看了看卫弘和樊建,欲言又止:“卫小友,长元兄,我有一桩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樊建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君卿兄但说无妨。” “我打算……” 赵爽突然顿住,仿佛难以启齿,但很快又继续说道:“我打算拜卫小友为师,钻研这新式算法,但卫小友又是诸葛孔明的弟子,不知孔明意下如何” “绝无可能!此事断然不可!”在旁边正吃着饭食的黄乔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赵爽面前作揖道:“师父,那我不就是这卫弘的徒孙了吗还是诸葛……丞相的玄孙一辈,这岂不是……” 众人还以为他接受不了的原因是,卫弘还要比他小两岁,全然不知这身后还有更深层次的顾虑。 樊建作为少有的知情者,看着黄乔的这反应,也对赵爽笑着说道:“我何时说过,卫弘乃是诸葛丞相的弟子了” 赵爽十分惊疑地看向他问道:“你不是说,他是说他被孔明看重,还是被孔明指派过来的吗” “这话我确实说过,可我又没说那人就是卫弘啊!”樊建笑了笑,便看着卫弘说道:“卫弘确实不错,但诸葛丞相眼光何其毒辣,想要成为诸葛丞相的弟子,难比登天啊。” “哈哈……”闻言,赵爽也笑了起来,大概是明白了此事中樊建的小心机,却也不恼,看着樊建说道:“长元兄这事做的不地道啊……” 大概是听懂了赵爽的言外之意,樊建也心领神会的一笑:“看来是我招待不周,这才让君卿兄听岔了意思。” “此事不提也罢,如今看来,拜卫小友为师这件事,只需问卫小友的意思即可了。”话音落下,就见赵爽的目光落到了卫弘身上。 黄乔也看了过来,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阻止,却终是没开口。 樊建也不说话,一阵看过来,想要看看卫弘究竟是如何应对这局面。 卫弘看了看众人,皱起了眉头,他自己的答案其实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一时之间觉得很难婉转地说出来,所以需要时间来想好措辞。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赵爽也询问道:“卫小友,有何不妥吗” 卫弘顺着台阶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妥……” 第二十三章 封官非我意 到了最后,卫弘也没对赵爽说出来任何不妥的理由。 这就像这个时代的数科解题,只要给出来了答案,至于为什么如此的理由就不需要赘述了。聪慧如赵爽,大概好好想想,就会发现自己这一时兴起的拜师之念,是极其不现实的。 尤其当卫弘对其许诺,日后定会在“新式算法”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更无拜师的必要性了。 所以,赵爽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中,便欣然接纳了这个结果,甚至没有丝毫的惋惜,便将目光继续落在白纸上的计算过程中,贪多嚼不烂,今日已经窥见新式算法的一角,又得了他日请教的承诺,自是不会强拉着卫弘继续留在此处。 如是,夜色已深,原先聚拢在这间屋子里面的人影也就渐渐散开了,卫弘临走的时候,还得到了那位黄乔十分感激的眼神。 卫弘是被樊建领走的,转到了另一间屋子,他还未坐下,头也没回就对卫弘说道:“你可知道,原先我是要把你发落到刑司衙门当狱吏的。” 卫弘经过数次提醒,大概是明白其中缘故:“下吏初来乍到,不懂宫府考核的规则,提前交卷确实看上去有些孟浪了。” 千万别嘴犟,这个年代对品性尤为看重,一旦被打上“轻怠治学,品行不端”的烙印,就如同嵌上了一套枷锁,总归是要费尽百十倍精力去打破的。 “哈哈,我并非是要追究你的意思,既然胸腹中有些才学,行事轻慢一些倒也无可厚非,尤其你今日仅用半炷香答完考卷,阴差阳错为我大汉招揽了一位了不得的国士之才!” 话音落下,樊建就坐下来了,对卫弘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今日数科考核,你得了一个上上。为我大汉招揽了一位国士,论功行赏,我再给你一个上上。若君卿公能够用新式算法注释《九章算术》功成,你还有一个上上,不过这个时间估计得久一些,倒不如你就在下一次数科考核中就能拿到。” 简而言之,就是业绩考核、人事招聘和股权激励三种记功方式,倒也全面。 樊建见卫弘不以为然,毫无兴奋之意的模样,便直接明示道:“你可知宫府吏之中,若是能得三次上上之评,可顶九次上评,便能外放为一地主吏。才能出众的宫府吏也需要花费数年时间才能做到,可你如今至多需要半年。” 樊建说完,见卫弘还是不为所动,于是问道:“你看上去倒是出奇的平静啊……” 卫弘终于是说出来了自己的意图:“其实……封官非我意,但愿南中平。我想面见诸葛丞相一次,请他发兵南中镇守,已备不时之乱!” 自滇池前来成都的路上,卫弘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就要希望朝廷能够提前派兵进驻南中。“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在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两件事,如今南中豪族割据地方自治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驻扎在此。 若有十万精兵驻扎在此,即便无一兵一卒出兵营,亦能够震慑雍闿、朱褒一类的地方宵小,也能够让地方郡府逐渐收揽各项事权,久而久之,势必能够在各方面对朝廷进行资源反哺。 当然,卫弘也有私心,他不愿意让益州郡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火,也不愿意见到正昂公、都尉南野虎、还有那些戍守滇池城周边的将士们,在这场战争中丧命。 南中地方郡府势弱,即便是庲降都督也是将寡兵少,唯一的解决之策就是朝廷能够派兵,十万精兵是卫弘不敢奢望的数字,但只要有三万……哪怕是两万精兵进驻南中,南中的敌我情势也会发生惊天逆转。 但进入这成都短短的两天,卫弘从张裔的言语中,军部缺少做事的官仆,大量的宫府吏进驻基层府衙这些事中,不难发现,朝廷的人力物力已经到了节衣缩食来利用的尴尬局面。 但卫弘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机会,他想要面见诸葛丞相,向其呈禀南中近况,以及此时出兵南中的可行之策,博取那朝廷出兵的渺茫机会。 这件事卫弘觉得自己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但能挽救的却是滇池城里朝夕相处的乡亲们……这就足以让他放弃樊建的封官许诺了。 大概是被卫弘眼中的真诚所打动,也接到了有关南中屡生叛乱的消息,樊建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丞相如今在汉中安抚诸郡官吏民众,归期未定,待丞相归来,我定然将今日之事,还有你的请求尽数面禀丞相。” “多谢。”极为简短的二字,却饱含了卫弘对樊建发自肺腑的感激。 樊建抬头看了看外面,今夜乃是满月,月色如水,他没有看卫弘,而是目光怅然地说道:“天色已晚,你回去。” 卫弘点了点头,作揖告辞:“下吏告辞。” 待樊建回过神的时候,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月色照在堂前,他想起来了家乡新野的桑梓树,不知道如今有没有被砍伐掉当做了薪柴,自小住着的老屋有没有在风吹日晒中坍塌。 十几年前,陛下还是新野令的时候,他便追随于此。彼时身后数十万敌寇追击,他就跟着几万百姓的人群中向江夏迁徙,站在博望坡上,站在长板桥后,他回头望去自己的故乡,熊熊烈火烧起了浓浓黑烟,他攥紧了拳头,但泪水却很难在眼眶中止住。 “封官非我意,但愿南阳平……” 樊建低声喃喃,他想起来卫弘说出的这一句话,大概就是这句话才让他心有动摇,想起了多年未归的家乡,才破例答应卫弘将其人其事转述给诸葛丞相。 …… 卫弘出来,走了不远就碰见了黄乔,不是偶尔,他是故意等待此处的,一见面就对卫弘作揖道谢:“多谢。” 大概黄乔是怕卫弘误会了什么,黄乔解释道:“我是替我师父道的谢,你的新式算法应该对他意义非凡。” 卫弘耸了耸肩道:“嗨!我还以为你是自己要谢我,让你没当成我徒孙呢!” 黄乔眯起眼睛,用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回道:“你想的倒是挺美,打死我都不可能当你徒孙的,徒弟也没可能,不过你能主动拒绝我师父的要求,倒也算识趣。” 卫弘却道:“也不算识趣,可能是嫌弃你资质不够,连带着你师父也不想收入门下。” 黄乔倒是没有继续和他在这件事上扯皮,但也确实认下了这份情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卫弘点了点头,然后就要离开,张毣和张郁兄弟俩还没有走,应该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黄乔却跟在身后追着说道:“你可别把我的人情不当回事,一般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卫弘却示意他别再继续跟着自己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学点蜀音,就你这样出去肯定是被当成吴狗……人暴打一顿的,你可别指望着我能护住你。” 闻言,黄乔止住脚步,他也想来了那些蜀中人士对待“吴狗”的态度,虽然不畏惧,却也不乐意上前主动讨打,就目送卫弘离去了。 第二十四章 月下思谈 从内里的屋舍出来,便迎着月光向外走,到了平日里诸多宫府吏在北宫高谈阔论的地方,才发现还有不少人影留在此处。 见到卫弘归来,坐在人群中央的张毣站起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卫兄弟,这些都是蜀中子弟,留在这里是想邀请你去山月楼痛饮一番。” 山月楼是成都皇城中的风月场所,常有达官贵人在此处饮宴作乐,文人士子也时常举办诗文集会,当然其内的消费水平定然是不低的。不过能够成为宫府吏的人,背景定然是非富即贵,山月楼确实也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场所。 卫弘看了过去,张毣身边围拢了二三十道衣着华贵的身影,脸上带着期盼的意思瞧着卫弘的回答。 大概见卫弘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张郁便率先开口替他解释道:“卫兄弟刚搬来成都,住的地方还要好好修理一番,家里只有一位我义妹操持,断然是没空和你们去畅饮的。” 同样的话,在张郁口中说出来,和卫弘说出来,效果是决然不同的,见到张郁这般说,张毣身边的那伙人才露出悻悻之色,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卫弘见张毣的神色有些尴尬,便拱了拱手作揖道:“苍然说的没错,家中还有诸多杂事操办,实在没有空闲,这样,待我将野槐巷宅子收拾出来,再在家中宴请诸位同僚如何” 原本众人还以为卫弘如同张郁一般,不乐意与众人交往,但见他此时态度特别诚恳,心中原先那丝芥蒂瞬间烟消云散,其中有人对卫弘拱手道:“那今日之宴仍旧设在山月楼,改日我们大家一起去卫兄弟家赴宴贺乔迁之喜!” 张毣为他介绍道:“此乃杨汰,与那尚书之子杨泰是同音不同字,字季儒,巴郡人士,好仗义疏财,为友解困纾难。” 周围一众子弟也随着杨汰应道,纷纷表达对卫弘的谅解,有的还表示在卫弘的乔迁之宴上为他好好备上一份厚礼。 众人在吵闹之中便散去,应该是朝着那山月楼聚集去了,而卫弘和张郁则是结伴返回张府。 天街月色如水,走在卫弘身旁的张郁见四下也无他人,便说道:“今日卫兄弟做的没错,陛下和丞相不喜蜀中人士有结党之嫌。” “嗯”卫弘有些不解,他也听出来了张郁刻意咬重的“蜀中人士”,难道仅限于蜀中人士因为他猜测似杨泰、霍弋等荆州子弟在北宫之中便是结伴而行,平日里估计来往也不会多避讳结党一事,也未见得有人会指出不是,所以卫弘便问道:“为何” 张郁却不愿意在此事上揣测圣意,便举例说道:“就拿我张家来说,世代居住成都,亲朋故友门生故吏着实不在少数,我还记得小时候每逢上元清明中秋,家中就没一处安静的地方。但最近几年,我爹逐渐疏离了这些亲友门生,还时常告诫我和兄长,要做一位大汉朝堂的孤臣。只是我大兄性格随意,不愿受此拘束,常与蜀中才俊来往,我爹才对他颇有微词。起先我也不解,不过后来在恩师座下听训,见多了一些事,才渐渐明白我爹如此告诫的苦心。” 听着张郁的长篇大论,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说的如此浅显,卫弘还有什么不明白了的呢,张裔这般小心翼翼的接人待物,恐怕顾忌的就是“党派之争”。 卫弘以往从正昂公的只言片语中以及自己的印象里,便知道大汉朝堂中的水要远比表面看到的更浑更深。 所以,卫弘想了一阵,才十分郑重地对张郁回道:“结党营私这事我想都没想过,可亲疏故旧都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放弃,所以叔父和苍然这般明哲保身的做法我不会选,远思兄这种与诸多蜀中才俊交际远游的行为我也不会效仿,我想做的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张郁偏过头看着卫弘,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卫兄弟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卫弘想了想,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扬起来一丝笑意:“虽然这句话可能被嚼烂了,但我想自己能生于斯长于斯,能够特别机缘巧合地来到这里,应该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目的,那就是……” 卫弘抬起了头,看着光泽皎洁的那轮明月,终于是说出了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听到这句话,张郁彻底惊呆了,乍一听到这句话,简直是震惊到头皮发麻,他看着卫弘,简直就是一道散发着堪比皓月之光的身影。 卫弘收回赏月的目光,看回了张郁,发现他一脸震惊地看向了自己,才拧起了眉毛,用着一副搞怪的表情嬉笑道:“哈哈,这么假大空的一句话,你不会真的相信了” 张郁一脸认真地回道:“我是真信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卫兄弟难道刚才不是发自肺腑才说出这样的话吗” “虽然确实是有感而发,但心里更明白的事,我……以及我们大多数,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卫弘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走过的长街,左手边是一道长长的院墙,在月光下还能看到伸出的竹叶影子,远处的偏门左右挂着两个亮着的灯笼,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卫弘来到成都不过两日,却明白这座府邸的主人就像是大汉的明月一样润泽万民。 “大概这样的话,只能是诸葛丞相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了……” 张郁循着卫弘的目光望去,发现他看的是诸葛丞相的府邸,于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们……”卫弘看回归去的方向,然后脚步迈出继续向前,他知道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一定是有那么一道人影等着他回家的:“若真成了相互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邦野寡民,那这一生该有多无趣啊……” 张郁从卫弘的眼眸中发现多出来一抹明亮之色,眼看着他渐渐走远,这才快步跟上。 临末,到了家门口,张郁才后知后觉卫弘眼里的那抹明亮是为了谁。 只见自己的义妹百里兰等在家门口,见到卫弘和张郁回来,这才上前对卫弘道:“傍晚的时候,张家大兄派来了人说,今晚你要去喝酒。” 卫弘看到了她在料峭春风中冻得发紫的手背,立刻用自己的手捂上去,摇了摇头说道:“酒有啥好喝的,我没有去,只是在北宫府衙耽搁到了现在……” 第二十五章 陋室铭 翌日,尚未在宫府吏中摊派到值班任务的卫弘,自然和百里兰去了野槐巷的正昂公老宅。昨日张夫人便派人来修理,今日到了的时候,诸人已经忙碌开了。 负责修缮老宅的是张府的老管家,以前也随着家主张裔来过野槐巷的宅院,故而见卫弘到来,也打开了话匣子:“这宅子几年没有住过人,房梁木头都快被虫蚁吃完了,需要推倒重建,昨天小老儿依照卫公子画的图样,列了单子,家主今日便调拨人手将修缮宅院的木材砖料送过来。” 卫弘点了点头,对他道谢:“有劳长者辛劳了。” “没事,这都是小老儿的本分,只是……”张府老管家欲言又止,看向了野槐巷对面那扇高墙深院,对卫弘小心翼翼地说道:“想必老爷和夫人都嘱咐过了卫少爷,如今这里左邻右舍住着一众荆州勋贵,对面这家便是弘农太守府杨家,这可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人家。” “弘农太守府杨家” 卫弘想了想,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昨日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的楚猴杨泰的家吗其父杨仪之前乃是朝廷尚书,只不过因与尚书令刘巴不和,虽被遗弃不用遥领弘农太守一职,去岁刘巴去世,尚书府无人,诸葛丞相便将其调回尚书府做事,但并没有让他官复原职,所以如今仍是弘农太守。 卫弘点了点头,算是将老管家的话听进了心里去,从其子杨泰的行径便可窥见一二,杨仪此人绝对不是一位持家公允之士。 随后,卫弘便要求上前帮手,老管家起先是不让的,这等杂活交给工匠和下人便是,怎么好劳动卫公子亲自动手。 可见到卫弘撸起袖子,丝毫不嫌弃脚底下的泥灰浆,支棱起木材的动作十分娴熟,倒也不好继续阻拦下去了。 百里兰在一旁也没有闲着,在老宅的厨房里,支起了那口从滇池城带过来的铁锅,准备煮饭。 正在一切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大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卫弘抬头望去,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了一起。 昨夜喝的醉醺醺的张毣,虽然现在醒了酒,不过脸上还是熏红的状态,看着卫弘道:“嘿嘿,数科看来我是教不了你了,总得在其他地方出出力才是,这不就来了帮手吗!” 另一人却是黄乔,一见卫弘,就将腰间的宫府吏令牌亮了亮:“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今天过来是替我师父来说一句,朝廷给他置办了北宫对面不远的新府邸,好让你日后勤加过去。” 这样听来,两人大概是在巷口碰见的。 张毣的脸色还是醉醺醺的样子,卫弘实在不敢让他在这施工现场乱晃荡,便指派他去给自己画的重建图纸看看。 至于黄乔,说完了师父的事情后,他也没走,见到卫弘如今这般像极了匠人的样子,笑而不语,要知道昨日自己刚从建邺千里迢迢赶过来成都,可不就是一位风尘仆仆的乡野少年吗 卫弘抬起头,看着黄乔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出了什么意思,于是指着身后那堆木材说道:“要是没事就帮我把这对木料搬到墙角去,下去估计是要打地基。” 黄乔却拒绝道:“我堂堂……黄乔,怎么会干这种下里巴人的事” 卫弘看着他回道:“你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难道就只是说说而已” 黄乔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言语震惊地说道:“你可知道我的人情价值多少你就用来让我搬木料” 卫弘却低下头继续掺杂灰浆说道:“你看我不也是在掺糯米灰浆吗,有的干就不错了,省得让你欠人情,时时刻刻念叨着怎么还。” “这倒也是。”黄乔点了点头,可转头看了一眼那成堆的木料,顿时皱起了眉头,旋即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就走了过去,准备身体力行地扛木料。 倒是坐在大槐树下的张毣,盯着卫弘递出来的那张图纸,左看看右看看,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看岔了,摆正过来看清楚了才惊奇地对卫弘说道:“虽然你的俸禄才两百石,可这宅子也建的太简陋了。” 还在搅拌糯米灰浆的卫弘头也没抬地随口给他背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我这叫别墅设计,你不懂……” 卫弘察觉到四周的动静小了些,于是抬起头,才发现张毣捧着那张图纸,张大嘴巴看着自己,连黄乔也扛着两丈长木头呆呆地看着卫弘。 张毣回过神来,望着卫弘问道:“你刚才念的那叫什么山不在高后面……南阳诸葛庐什么的。” “不要脸,真不要脸!”黄乔有过耳不忘之能,听到了卫弘念叨出来这篇《陋室铭》,打心底里都在佩服卫弘的厚脸皮,不仅吹捧自己的德行,甚至还拿如今的诸葛丞相和先贤杨雄自比,这还能要点脸吗 …… …… 东宫内,大汉典军校尉来敏正在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讲坛下,太子刘禅,皇子刘永、刘理,以及霍弋、张郁等十几位权贵子弟在听课。 平日里,刻苦求学的张郁今日却开了小差,他还在想昨日与卫弘的月下夜谈,尤其是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念念不忘,甚至还在面前的纸张上临摹了好几遍。 “张郁!” 端坐在台上的来敏能将众人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见到今日张郁的心神全然不在课堂上,便厉声叫了他的名字。 张郁回过神来,看着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对讲坛上的来敏作揖行礼道:“夫子。” 来敏清楚张郁绝不是他弟子当中身份最高的,或是天资最聪慧的,但一定是最勤恳好学的那位,怎么今日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来敏几步走近张郁的课案前,发现他的桌案上写有文字,便将其拿了过来,张郁自是不敢阻拦,只听来敏徐徐念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啊,此四句文采斐然,立志高远啊!” 这四句听上去着实令人震撼,听完来敏声情并茂地念完,哪怕是太子刘禅都大感意外地看向了张郁,没想到平日里极沉默寡言的他竟然能做出这等佳句。 来敏更加不解地看向了张郁问道:“苍然啊,你既然有此志向,为何会在为师讲述往圣经典的时候心不在焉呢” 张郁面露愧色,但还是如实相告:“夫子,是弟子开小差了。这句乃是叔伯家兄长昨夜与我相谈时所说,弟子听了久久不能忘怀,倍觉我辈应当如是,故而在夫子的课堂上有所懈怠。” “哦你那兄长居然有此志向”来敏从这四句佳句中回过神来,觉得这话说的太大了,难道张郁的那位兄长不过是一夸夸其谈之辈 坐在太子刘禅身边的霍弋也向张郁问道:“这人可是那卫弘” 张郁点了点头:“正是。” 这倒是让刘禅来了兴致,便问道:“绍先也认识此人” 霍弋朝着太子刘禅作揖回道:“回太子,卫弘昨日拿了宫府吏数科考核的第一。” “哦” 刘禅和来敏等人都大感意外,他们深知霍弋数科绝对是出类拔萃,连诸葛丞相都屡次夸赞他这方面的才能,没有想到那名声不显的卫弘居然能力压霍弋,夺下考核第一。 刘禅眼珠子一转,就看向了来敏问道:“来卿家,可要孤将此人招入宫中一见” 大概是知道太子心中的算盘,来敏摇了摇头否决道:“太子还是好好读,至于卫弘此人,老夫想见自会让苍然去召见的,就不有劳太子费心了。” 然后,来敏便看向张郁吩咐道:“苍然啊,你这位兄长精通数科,又有如此志向,若是愿意拜在老夫门下,老夫也乐得其见教他经世致用的大道学问,我大汉日后也未必不能再出一位张苍、桑弘羊这样的人物……” 听见来敏居然如此看重卫弘,众人也是诧异。太子刘禅的脸色也严谨了些,转动着眼珠子,不知道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张郁听出了恩师的爱才之心,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弟子代兄长谢过夫子,定会将此事告知兄长,让兄长不日拜访夫子。” 第二十六章 盗窃伤人的稚童 清闲的日子没过几天,卫弘便在北宫中领到了新差事,乃是去往刑狱司核查囚犯详情。 大汉依据《蜀科》治国,《蜀科》是礼法并用、威德并行,强调“训章明法”、“劝善黜恶”,大汉用《蜀科》执法治国,虽然严峻,却公平公正,百姓无怨。 刑狱司掌管着大汉各地刑狱一事,因为《蜀科》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和打击“专权自恣”的不法官僚和地方豪强,所以将地方的刑罚权尽数收于宫府之中,地方府衙可以定罪、收监,但涉及到刑罚,便需要宫府吏介入,查阅文案和定罪刑律是否符合规范。 因为各地罪案卷宗都堆积到一起,案情又牵扯到方方面面,连书写定案信息的竹简都摆满了刑狱司的六七个库房,故而令史董厥一次足足派遣了三百名宫府吏,专门负责刑狱司的卷宗案情核对。 待在库房里核对卷宗信息是否规范的差事自然不算差,旁边还有专门的刑狱司小吏端茶送水,可有些事就不好受了,譬如去大狱中核查人数,对重刑犯询问有无冤屈,这种工作不仅环境脏乱差,而且面对的那些重犯难免有些发怵,所以这样的差事常常为人所避恐不及。 没有人愿意去做,但还得有人去做,往常的时候都是论资排辈,轮到新晋的宫府吏去做这事,不过此行带队刑狱司的主事之一,便是那日在北宫中刻意交好卫弘的杨汰。 但很不幸,还有一名同名主事,便是尚书杨仪的长子杨泰。 自那日在数科考核中被狠狠打脸,灰溜溜地回到家之后,杨泰便咬牙切齿,寻思着怎么替荆州子弟把场面找回来,今日遇到这个机会,他岂会放过,便点了卫弘去大狱监牢负责此事。 杨汰有心维护,却被卫弘制止了,毕竟杨泰在这件事上的决定并没有超出底线。 于是,卫弘拿着名册,和另外一名新晋宫府吏黄乔接受了这个调派,在两名狱吏的陪同下,进了成都西北郊的牢狱大门。 门口看守的狱卒见到两位主管刑狱的文吏带着人前来,也没有阻拦,拿出了钥匙开了门,然后还贴心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派人跟进去护卫安全,却被卫弘拒绝了。 进了牢狱门,顿时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可狱门一闭合,整个牢狱里面便是一片阴森的景象,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屋顶的几处檐窗穿进来。通风条件也很差,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屎尿屁混合在一起的腐臭味道。 卫弘倒还好,从夷陵之战的尸山血海中跑出来,什么残肢断臂的场景没见过,倒是那黄乔,还未待片刻,就差点吐了。 身前两名领路的狱吏见这个状况笑了笑,很显然又是两名见不得血污斑驳的官老爷,估计待会儿随便看看,就赶紧跑着离开了。 牢狱内道路曲折蜿蜒,每走几步路就有设置木栏铁栅,防止牢狱内的罪犯暴动和越狱。 卫弘便从第一间监狱开始查起来,黄乔已经吐了,他看到第一间监狱里,一道身材魁梧的壮汉躺在一堆茅草上面,脚上带着镣铐,难以想象的是,这人的吃喝拉撒毫不讲究,连盛放粪便的木桶都倒在脑袋旁边,见到有人来了,他侧过头用着恶狠狠地目光看着来的几道人影。 卫弘没有丝毫的惧怕,而是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卷宗,开始盘问:“重犯高屠,因闹市口持刀杀人判决秋后问斩,罪证确凿,你可有异议” 那人盯着卫弘笑了笑,还用手指抠了抠鼻子,十分不在意地看着卫弘。 身边的狱吏提醒道:“这种判处死刑的重犯,最是难缠,上吏还是换下一个问。” 忍住恶心反胃冲动的黄乔,也在一旁劝道:“太恶心了!卫弘,这种渣滓朝廷大赦天下也不会放了他,问了也是白问,直接去下一个!” 卫弘却没有挪步,而是看着那一脸满不在乎的高屠,提高了语气再问道:“重犯高屠,你对判决可有冤屈申报” “呵!呸!”高屠吸起喉咙眼的一块浓痰,吐到了面前的地上,这便是他的回答。 卫弘低下头,便在名册中的高屠下面,画了一个圆圈,表示认罪的意思。 身后的那两名狱吏一怔,没有想到这次倒是来了个认真的宫府吏。 黄乔快卫弘几步,走到了下一处牢房,这里面的环境要好一些,里面关押的还是一名妇人,卫弘又接着花名册问道:“罪妇赵张氏,勾结奸夫谋杀亲夫未遂,证据确凿,判处流放千里,你可有异议” 果然,一听卫弘这般询问,那罪妇连忙跑到了木栏面前,对着卫弘哭喊道:“妾身冤枉啊,冤枉啊,是那奸夫,诓骗妾身!都是那奸夫的错啊!” 卫弘摇了摇头,并未理会这罪妇的伸冤,既然与外夫勾结一事确实,此事便有了定性。至于奸夫和她之间相互狗咬狗,就不是谁能够说得清的了,估计那奸夫的处罚也不会比她轻到哪里去。 黄乔见到卫弘如此认真对待这件事,也不好意思懈怠此事,待卫弘查了二十间牢房后,便自告奋勇接过了名册,按照卫弘的方式,对牢狱中的囚犯询问是否有冤屈申报。 那两名同行陪伴的狱吏也是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两名宫府来的上吏居然如此用心此事,这不过二三十间牢房,便用了两三炷香的时间,这牢狱里关押了六七百名罪犯,这般问法究竟要问到什么时候 要知道,往常那些来牢狱巡查的上吏,都是掩遮口鼻,走一圈就完事了,哪像面前这两个少年郎上吏这般用心,当真是稀奇! 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将自己两人的时间给耽搁了,毕竟若是不陪同巡查,他二人去那勾栏瓦舍找点乐子,怎么都比在这肮脏之地待着舒服。 “卫弘,你过来看看。” 突然,黄乔叫住了卫弘,示意他过来看看花名册上的内容,卫弘走近一看,乃是一条盗窃百金、伤四人的罪名,判处的是流放千里的刑罚,在花名册上看着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 但卫弘抬起头,看着牢房里那道犯事的人影时候,才发现黄乔是在说什么了,那牢房里关押着的只不过是一位十岁左右的稚童,蓬头垢面,看到卫弘等人,露出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罪犯鹿玲儿,犯盗窃罪,伤人罪,判处流放千里,可有异议”连卫弘自己都觉得读出来这段判刑都十分荒谬。 只见那十岁稚童一听,眼泪都要挤出眼眶了,朝着卫弘跪下不断的磕头,嘴里还呜呜的叫着。 卫弘蹲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这稚童原来是一个哑巴! 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稚童,居然犯下了盗窃伤人这样的罪名,当真是匪夷所思! 那站在旁边的小吏见到卫弘和黄乔两人面色不善,连忙解释道:“上吏,这犯的是群盗罪,团伙作案。” 卫弘却看了一眼这稚童一眼,并未出声对狱吏的解释作何评价,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下一间牢房。” 见到卫弘揭过此事,那两名狱吏也不愿再节外生枝,连忙领路走到了下一间牢房外,只有站在原地的黄乔,才发现卫弘并未在结案处画上圆圈符号,心中便明白了,这件事并未结束。 第二十七章 红花巷群盗案(一) 日影西斜,在熟悉了验核刑犯的流程之后,便分头行事,一人在一名狱吏的领路下,便将这座牢狱之中的刑犯验核了一遍。 如今正坐在牢头的单间里面,同步核对两边的最后结果,两名被折磨得神经衰弱的随行狱吏见还不罢休,只好靠在墙角闭着眼睛眯一会儿。 卫弘和黄乔将最后的结果通算出来,终于是在每日刑犯供粮簿上察觉到了纰漏:“名册上有六百七十四名刑犯,可就在前日的供粮份额上,却是六百七十八名刑犯的供粮,多出来的四份口粮别说是给你们贪墨了” 靠在墙角昏昏欲睡的狱吏一下子惊醒了,没有想到这两名年轻的宫府吏居然查得如此详细,一时之间却不敢随便回答问题。 要说将刑犯的口粮贪墨了,只怕说出去狗都不会信,因为刑犯吃的根本不是五谷主食,而是糠,就是猪吃的那种,估计连狗都不会瞅上一眼,就别说好歹拿着朝廷俸禄的狱吏了。 卫弘知道,一旦需要应对上官的检查,一般下吏都会提前做好必要的清场,以免让一些不该出现在上官面前的人或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出现在卫弘和黄乔面前里的刑犯,估计是和花名册上的出入并不大,所以卫弘并不会细究,反倒是那名不会说话的稚童刑犯,却让卫弘心中起了疑心,所以势必要查一下这些狱吏不想让他瞧见的“暗狱”。 很快,在沉默中,在卫弘和黄乔的注视下,其中一名年长的狱吏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疫病,是有四名刑犯得了疫病,所以被单独关押了起来。” 卫弘和黄乔相视一眼,大概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出来了不相信的意思,于是卫弘便吩咐道:“去把缺漏的名册内容拿过来,至于得了疫病的刑犯,我也要见一见。” 年长狱吏继续恐吓道:“上吏,这可是疫病啊,若是沾染上了,命再大的人都可能染疫丢了性命!” 卫弘见他这般说,便厉声道:“放心,你要怕死,我也不会带上你。” 黄乔也猜到了这些狱吏心中定然有鬼,也催促道:“还不快去拿缺漏的名册,难道是要我们从刑狱司里再调人过来清查吗” 果然,这般一催之后,那两名狱吏腿脚麻利的就从身后的橱柜里面取出了四张名册,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卫弘和黄乔的面前。 卫弘和黄乔各自接过两张来看,果然都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再将对方手中的两张名册换来再看,这四张名册记录的都是同一桩案件,即“章武二年十一月红花巷群盗案”。 卫弘再翻开已查阅的名册中,唯一一道没有画出结案符号的哑巴稚童偷盗案,虽然名称不一样,但其上的时间地点,分明是同一件案子。 事到如今,即“章武二年十一月红花巷群盗案”涉案的五名刑犯皆被下入狱中,都是被判处流放千里的刑罚,但却有四人同时得了疫病,被秘密关押起来,唯一一名在明的案犯,却是一个不能说话的稚童。 恐怕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必然有鬼! 卫弘便安排道:“黄乔,你去找杨季儒,将这则案件的卷宗提调出来。” 黄乔点了点头,不过却看了一眼那两名明显慌张不安的狱吏,也故意当着面大声问道:“那你呢,若是有人要掩藏什么,估计会杀人灭口,不如你和我一同回去” 黄乔这话已经足够敲山震虎,吓得那两名狱吏连连颤抖着说道:“上吏说笑了,此事与我二人无关,只是上面有人吩咐,我二人不过是照例做事而已,断然犯不着因为这件事去害上吏性命的。” 黄乔继续问道:“上面有人那你们就说说,上面是何人” 年长狱吏看了看黄乔,又看了看卫弘,摇摇头说道:“我们不愿意得罪两位上吏,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上面那位,这件事两位是从卷宗上查到的纰漏,和我二人也没什么干系,但要是从我二人口里说出来,就是身家性命的大事了,还请两位上吏不要为难小人。” 黄乔看了看这狱吏二人,又看回卫弘,只听后者说道:“找杨季儒提案宗去。” 黄乔点了点头,正准备走,又看了看那两名狱吏,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将腰间的佩剑解下递到了卫弘的面前:“这把剑借给你,这名年轻力强的狱吏随我去找杨季儒。” 那两名狱吏见黄乔如此不信任他二人,也是苦笑,他二人不过是刑狱司文吏,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厉害人物,如今却被上吏如此防备对待,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黄乔的安排极为妥善,卫弘也同意了,待黄乔领着年轻狱吏离开后,卫弘站起身来,对着那名年长的狱吏说道:“既然你与此事牵扯不大,我自然不会随便株连他人,但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的。” 狱吏交出来放在腰后的钥匙以表诚意:“那四人……还有那名哑巴稚童,是一家五口,关在了入口转右的暗房里,我这就带上吏去看。” 狱吏十分有眼力见的走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处内开门的暗房里,虽然就在入门处,但此处避开了光线,且外边还摆设了一应器具,却是很难发现。 进去没走几步,就见狱吏停下脚步点亮了墙上的油灯,指着前面牢房的方向说道:“人就关在里面。” 这声音特别低沉,方才卫弘进来也发现了,这暗房里面的墙壁也特别厚,一关上厚实的大铁门,里面的人就是叫破了喉咙,外面也不能听见半点声音。 卫弘上前几步,凭着暗淡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有四道身影,于是卫弘看着他们问道:“刑犯鹿安,鹿王氏,鹿武,鹿戎,犯盗窃罪、伤人罪、判处流放千里,尔等可有异议” “呸!”牢房里,一道身影站了起来,卫弘还能听见镣铐摩擦的声音,只听他骂道:“狗官!” ps:感谢书友“冬临慕夏”的打赏!!! 第二十八章 红花巷群盗案(二) 大概是担心留守在牢狱中的卫弘,黄乔一刻也不敢停歇,出了牢狱大门后,径直寻杨汰,禀明缘由之后,杨汰也没有耽搁,一面派人去提有关卷宗,一面带着亲信的宫府吏前往狱中。 卫弘让年长狱吏点亮了暗牢中所有的油灯,这才看得更清楚一点。 幽暗的牢房中,一对老夫妇待在墙角,阴狠狠地盯着卫弘,一壮一少两道男子身上尽是斑斑血痕,看来是经过严刑拷打,方才说话的是壮年男子,他身高八尺,看上去孔武有力,所以还加了一副沉重的脚镣。 卫弘看着那壮年男子,大概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怒火,并不打算询问他,而是将目光看向坐在墙角最年长的老者,开口问道:“如果我是想草菅人命,就不会来这里提问你们,如果你们想要全家流放岭南,你们可以选择沉默。” 那壮硕的男子吐出一口血沫,朝着卫弘不屑地说道:“哼!你们狗官不都是官官相护吗!就像之前那名太守一样,明明说好了为我等伸张冤屈,到最后来却陷害我们一家下大狱。呸!狗官!” 卫弘只选择和保有理智的人对话,显然这名男子虽然壮硕,却是这件暗牢里最先失去理智的人,就连他身边年纪尚小的弟弟,都要比他冷静得多。 卫弘的目光还是看着那位鹿氏老者:“病急还会乱投医,你们已经落了一个流放千里的罪名,一千里啊,或是牂柯岭南,或是永昌郡南,路途遥远就不说了,路上蛇虫鼠蚁、山川险阻都是能要命的地方,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把我认为是狗官,而是一根能救命的稻草……” 大概是被卫弘说动了,连那位叫骂的壮硕男子也沉默了下来,鹿氏老者看了看身边白发苍苍的媪妻,叹了一口气看回了卫弘,沉声问道:“牵扯到朝廷两位太守的罪案,小郎君你也敢管吗” 卫弘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不敢呢” 卫弘的脸上尽是真诚,让坐在墙角的老者鹿安都有所动容,大概是为了不能承受流放千里这等艰辛的媪妻和女儿,鹿安咬了咬牙站了起来,对着卫弘放下所有尊严叩首道:“小老儿武阳县鹿氏里里正鹿安,状告犍为太守李严,纵容家仆驱赶里民,侵占鹿氏里二百六十七户名下的……七百二十顷田亩!” 卫弘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宗,然后又问道:“既然是原告,那你们怎么会牵扯到红花巷群盗案之中” 听着卫弘提及此事,鹿安就咬牙切齿地一口咬定:“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陷害”卫弘看着他,继续道:“那你们就从头说起,务必不可遗漏一切信息。” 瞧着卫弘蹲下来,极为关切这件事的真相,那鹿安才松开了心里的最后一丝戒备,对卫弘娓娓道来:“去岁秋收,犍为太守便已赋税不足为由,一纸勒令鹿氏里二百六十七户南迁朱提郡,可朝廷赋税乃是村里头等大事,小老儿是断然不会偷税漏税的,后来进武阳城一打听才知道,鹿氏里竟成了李严的私家田庄,这就让小老儿明白了是李严巧取豪夺鹿氏里七百二十顷田亩!” 鹿安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甘心接受这种命运的无奈,于是继续说道:“既然有了冤屈,眼瞧着犍为郡府又是那李严当家,所以小老儿拖家带口,代鹿氏里二百六十七户百姓上都城告状。谁知在路上遇到一行好心人,坐着马车的那位还是自称是大汉太守,听闻小老儿一家的遭遇之后,便义正严辞地要帮小老儿伸张正义,于是带着我们进了成都。” 鹿安的语气越来越激昂,似乎是被接下来的事情气到了肺腑:“那位太守大人,起先对小老儿一家无微不至,不仅妥善安排小老儿一家住进了红花巷的大宅子,供给米食,还派来了书佐,替小老儿拟写状告,就当小老儿以为遇见了青天大老爷,就要沉冤得雪的时候,谁料陡然生了变故!” 鹿安手指着天颤颤巍巍地说道:“那日一大早,便是有衙役敲开了门,小老儿还以为是那太守找来为小老儿伸张冤屈的,谁料竟是红花巷宅子的主人找来的,说是小老儿一家窃居他的宅子,还用武力打伤了他派来收房的家仆,那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就拘拿了小老儿一家五口,那宅子主人还告状宅子里少了几件价值不菲的金器摆件,一口咬定是小老儿一家拿去换钱了。” 鹿安回过头来,看了看身上血痕累累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面露病色的媪妻,然后悲愤地说道:“然后,连堂审都没有,小老儿一家就被下了大狱,判了流放千里的罪行,这桩桩件件,小老儿在这狱中才想明白,分明是那太守与李严蛇鼠一窝,刻意构陷小老儿一家的!” 卫弘看着表情愤慨的鹿安,出声问道:“你可知道,说要帮你的太守究竟是谁” 鹿安摇了摇头:“小老儿只在刚遇见的时候见过一面,他问清了李严占田的事后,便让随从负责小老儿这件事了。” 卫弘继续询问:“那他有何体貌特征。” 鹿安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搜出来一点有用的信息:“不高不瘦,一副当官的打扮,坐着马车隔着帷幕,小老儿眼花,也没看得真切。” 倒是那小儿子鹿戎此时开口说道:“我瞧见了,那人嘴角有一颗米粒大的痣。” 卫弘点了点头,正要再问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开启暗牢铁门的声音,回过头去,才发现黄乔带着杨汰和一众宫府同僚赶来。 见到卫弘拿着名册,以及和那几名暗牢刑犯一脸愤然的模样,赶来的众人便明白,这里已经发生了一次不算愉快的谈话。 黄乔上前问道:“可有冤屈” 卫弘点了点头:“牵扯到朝廷上两位太守,估计此事掀出来是一场极大的风波,所以我想单独去查此事。” 黄乔拍着胸脯毫不怯弱地说道:“怕什么,算我一个!” 和卫弘、黄乔不同,杨汰乃是纯粹的蜀地世家出身,这类身份牵扯极多,若想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就势必要在人情世故上面面俱到,尤其是牵扯到两位太守要职的案件,要像卫弘、黄乔这般行事,是绝无可能的。 杨汰思虑一番,便对卫弘说道:“我家在蜀中牵连甚多,身居要职的故交长辈也不在少数,此事……卫兄弟既然没有在我面前明说究竟是哪两位太守,便是给了转圜余地,这事我不会阻拦,若是卫兄弟有要帮忙的,我也不会推辞。” 卫弘点了点头,大概是领了杨汰的这番好意,于是说道:“这件案子还真有一个关键地方需要季儒兄出手查证了……” …… …… 那名随同卫弘巡查牢房的狱吏,在脱身之后,便径直奔赴府衙某地,一路虽有衙役把守,却无人阻拦他,很快,就到了某位上官的身边,将方才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一字不落地述说一遍。 那位上官摸摸胡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是忧,只听他对这狱吏吩咐道:“既然此事已经暴露了,便及早通知背后那人早做准备。” 老狱吏非常不解:“下吏不解,若是有意要为那人遮掩,为何还会将供粮簿放在名册下面,稍稍用心留意一些,此事绝瞒不住的。” 上官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谁说本官要为那人隐瞒此事了” 老狱吏更加不佳:“那为何上官……” 上官直接打断他:“既然有愣头青去查这件案子,本官自然是要推波助澜一番的,就怕这愣头青是个白痴,所以本官不仅给他留足了证据,甚至还要把背后真凶丢到他面前,只要他足够愣不怕死,破解这桩案子有何难的” 老狱吏恍然大悟:“原来上官是如此用意……” 上官闭上眼睛揉着鼻梁说道:“既然知道了,便通知那人……” 第二十九章 红花巷群盗案(三) 卫弘已经是从张府搬进了野槐巷的正昂公老宅,后墙那排厢房保存还算完好,简单修葺一番便能住人,除了卫弘和百里兰之外,还有负责修缮老宅的工匠们也都住在此处。 由于整个刑狱司系统是从中央到地方的上下结构,核对完了刑狱司账簿之后,便会有人前往地方再核查一遍实际情况。 没有问题后,那些刑犯该流放的流放,该秋后问斩的问斩,该投入各处矿山改造的改造。 卫弘执意要查红花巷群盗案,自然不需要跟队外派。这也意味着,若是红花巷群盗案这一件案子,查不出问题,卫弘这次的宫府吏任务就算白干,还会被记录一次负面评价。 但卫弘还是毅然决然地继续追查这件案子的真相,从刑狱司提调了相关卷宗,和黄乔兵分两路。 黄乔跟着前往犍为郡牢狱的巡视队伍,单独去查李严侵占鹿氏里田亩的情况。 而卫弘留在成都,追查先前保下鹿氏一家的那名自称太守的人究竟是谁。 出乎卫弘的意料之外,刑狱司倒是出奇的配合,不仅没有卡这件案子的卷宗,甚至还在卫弘提出妥善安置鹿氏一家的时候,还给他们换了一处较为干净的牢房。 案件卷宗中没有多大问题,先是红花巷丙字宅主人报案,说是一伙贼人侵占他的宅院,盗卖其中的金器,衙役过去拘拿,验伤,过程和结果皆是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卷宗之上。 但是问题来了,若是鹿氏一家没有撒谎,那位太守将他们带入成都做什么 若是有心掩埋此事,为李严侵占民田遮掩,大可以派人劫杀鹿氏无人,或者将他们绑了交给李严,再不济都要阻拦他们进入成都,可这人倒是好,不仅安排进了成都,起先还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但若是他真有心替鹿氏里伸张正义,为何又会构陷鹿氏一家五口下狱呢 畏怯李严的官威如果这样,那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又会把他们带进成都 所以,稍一想想这事又回到了,鹿氏一家的证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信的,但较为关键的几处明显是有矛盾,有推理矛盾便不能片面轻信鹿氏的证词。 想来想去,卫弘竟然发现自己等着背后这名太守自己跳出来了。 这倒不是卫弘异想天开,而是此事有心追查下去并不难。 比如红花巷宅子的主人户籍,卫弘便将此事交给了熟悉成都事务的杨汰,有两重考虑。 若是杨汰没了下文,那么这件事便和杨汰世家有关系。 若是没有牵扯,杨汰自然会将这消息告诉卫弘。所以杨汰是否答复便能让卫弘得知答案。 再者,卫弘从刑狱司提了卷宗,难道真的没有人通知那位背后的太守吗 所以先前那个死循环在这个时候便起了有利于卫弘的作用,那位太守若是不管此事,坐视李严被查,就不会故意陷害鹿氏一家入狱的。 百里兰为卫弘端过来一盏茶水,然后提着剪刀剪掉了烧焦的灯花,无意中瞥了一眼卫弘面前的卷宗,手一个不稳,将剪掉的灯花掉进了油灯里面,起了一阵焦烟。 百里兰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的卫弘随口答道:“新的案子,黄乔……就是那孙吴口音的公子哥去查的案子,我觉得其中有点古怪,就翻开看看。” “能查到吗” 卫弘点了点头:“黄乔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至于潜藏背后的那名太守也快浮出水面了,只是接连两名太守,我大汉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只怕朝廷也会有所顾虑。” 百里兰用剪刀挑掉了掉落灯油里的灯花,皱着眉头问道:“那为什么还要查呢” 卫弘的脑海里想起来了那位哑巴稚童不断磕头的画面,还有暗牢里不见天日的压迫感,伸出手将那油灯挪近了一点,面庞感受到炽热感才说道:“有人在做大汉润泽万物的明月,可还有月光照不到的阴沟,我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一只小小的萤火,在阴沟里照出来那么一丝光亮来。” 百里兰又是许久不说话,卫弘也习惯了她的这种回应,安安静静的,若是不刻意想起,好像身边都没这个人。 许久之后,画出推理导图的卫弘忽然听见百里兰说:“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日,我想去张府,和义母待一会儿时间。” 卫弘点了点头:“嗯,不用初一和十五,平日里若是觉得空闲了,其他日子也可去张府待待,省得在家闷出来好歹了。” 百里兰答道:“好,但初一和十五是一定要去的,我和义母说好了……她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和我娘一样……” 卫弘抬起头,看着百里兰:“好,我得空了,就陪你一起去张府看看,话说回来,好像苍然老弟让老管家带了口信,说要说些什么事,我暂时也没空去理他……” 卫弘话音刚落下,就听见窗外有人走动,不多时,便看到修缮老宅的匠人提着灯笼进了门,对卫弘说道:“卫少爷,外面有两位公子来找,只说一位姓张,一位姓杨。” 卫弘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去迎,心中猜想应该是张毣和杨汰两人。 哪知道到了前门,才发现所谓的张公子是苍然老弟张郁,杨公子却是那位荆州猴子杨泰。 卫弘大感意外:“你二人怎么会掺合到一起了!” 张郁耸耸肩说道:“我本来是有点事要找卫兄的,可也没这么着急,不过今日杨安国过来,说有事找卫兄,却不知道你的住处,所以就找来张府,我索性也就过来了。” 杨泰也打量着卫弘身后这座宅子,又回头看看对面的自家宅子,气息累喘地说道:“早知道你就住在我家后面,我也不跑这么远的路了,可累死我了!” 卫弘没有理睬他,而是看着张郁问道:“苍然有何事” 张郁如实告知卫弘:“我夫子,就是大儒来敏,听闻了你的事迹,所以让我来问问,你可愿意拜他为师” 卫弘皱起眉头,还未回应,就听那杨泰眯起眼睛,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来夫子居然点名要收卫弘当弟子” 张郁点了点头。 见到张郁这般肯定的回答,杨泰彻底懵了。他可是知道大儒来敏的心气之高,非青年翘楚他是绝对不会瞧上眼的。 想当年自家父亲可是亲自登门请求他收自己为徒,也没促成此事。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了这个南中来的野小子身上! 更让杨泰目瞪口呆的是卫弘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五个字:“不去,没兴趣。” 杨泰悲愤之余,也在心中骂道:“娘耶!那可是大儒来敏啊,大汉文坛的领袖人物,未来极有可能受封三公之一的人啊,要收你为徒,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你却不识好歹说不去!” “这……” 张郁没有想到卫弘竟是这般回应,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大概知道没办法劝服卫弘,便说道:“卫兄直接回绝我夫子确实有失礼节,我听大兄说,你做了一篇极好的文章,叫什么陋室铭,我将它拿去给夫子看看,然后再说你不愿意拜师的事,怎么样” 卫弘答应了他:“那好,文章你可以随便拿,反正我也是抄的,写的也不麻烦,但拜师就想都别想了。” 然后卫弘转过头来就看着杨泰,语气也冷了一些问道:“你又是来干嘛的” 提及正事,杨泰从怀中摸出来一张请柬,递到了卫弘面前:“明日我家中设宴,特意来请你赴宴的。” 卫弘看着那封崭新烫金的请柬,有些疑惑,但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即便杨泰抱着刻意交好的心思,卫弘也不打算和这类人有什么过多交情。 于是,卫弘的回答比拒绝大儒来敏收徒更斩钉截铁:“不去!” 那杨泰见卫弘如此拒绝,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对着卫弘冷哼一声说道:“你当我腆着脸求你去啊,若非是我爹知道你些许名气,点名要你赴宴,打死我也是不来的!” 正准备将张郁迎入门内,再将杨泰打发走人的卫弘,听见他说这句话,当时连忙转回身,盯着他问道:“你爹!杨仪这是弘农太守杨仪给我的请柬”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我面直称我爹的名讳!” 大概是察觉到了卫弘态度的一丝转变,杨泰也挺直了腰背,底气十足地说道:“我爹已经不是弘农太守了,早前月前就重新入职尚书府,如今尚书府一干人等,都要听我爹的,这可是尚书令才有的地位!” “好,我去。” 卫弘没有听他过多炫耀,拿了他手中的请柬,简单说了一句,便领进来张郁就关上了门。 瞧着紧紧闭合的院门,张郁也被带了进去,独留他一人在外,杨泰心中愤愤不已…… 朝着长满青苔的门槛吐了一口浓痰,杨泰十分鄙夷地说道:“还以为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原来还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不知道我爹究竟看上了你小子哪一点!” 第三十章 红花巷群盗案(四) 杨府虽然与正昂公老宅仅有一巷之隔,然而从正昂公老宅的正门前往杨府最近的偏门,都要走上二里路,原因无他,这杨府占地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至于拿着请柬的卫弘,走的也不可能是偏门,而是由正门进,纳上名帖。 若是顾全礼节的话,卫弘还要抱上一只小羊羔,这才符合士族之间交往的规格。 只是卫弘深知,今日杨府这宴请,估计不是一只小羊羔就能打发的礼节,所以也就没在意这虚礼了。 毕竟一只小羊羔可是价值三千钱,而他如今只不过是一位两百石的小吏而已。 杨府正门修建的极为气派,守门的便有四位精壮的老卒,见到卫弘取出请柬。 大概是早有吩咐,没有贵人家门房吃拿卡要的必经环节,就将卫弘引进门去。 杨府内廊桥连接,一步一景,过了侧门还有偏门,中间挖了占地几亩的人工湖,上面还修建了长廊和避雨亭,又绕过几道假山之后,才到了目的地,杨府偏厅。 卫弘抬头望去,那偏厅里,一众家仆女婢正在安排食案酒水,杨泰坐在一边昏昏欲睡,一道挺拔的背影正对着墙壁上的一幅画作欣赏着。 杨泰被外面的走动声音所惊醒,抬头一望,才放下了支着脑袋的手,站起来对那道背影恭敬地说道:“爹,那卫弘来了。” 挺拔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干练的脸庞,他看着卫弘,并未走动,大概是等着卫弘的行礼。 卫弘脚步止住在偏厅的门前,与杨仪不过是六七丈的距离,已经足够能看清杨仪的长相。 他身长七尺,衣着华美,双目炯炯有神,嘴唇也薄,最重要的是…… 卫弘在他的嘴角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他,便是将鹿氏一家五口带进成都,又将他们一手送入大狱的隐藏太守! 他如今虽然执掌尚书台,但官职仍不过是弘农太守! 卫弘并未提前见礼,这让杨仪有些皱眉,而其子杨泰恰当其时地准备站出来,呵斥卫弘的无礼,却被杨仪阻止,而他看着卫弘笑着问道:“卫弘” 卫弘拱了拱手道:“稽查刑狱司某桩案件的小小宫府吏,见过杨太守。” 杨仪笑了笑,便伸出手邀请卫弘道:“看来你确实是一个聪慧之人,既然来了,就入席,今日也无其他人了。” 杨府的宴席规格着实是有些骇人,不过是杨仪父子和卫弘三人所食用,但长案上却摆满了各类珍馐美味和散发出浓烈酒香的佳酿。 卫弘打量了这一桌案的美食,心中默默计算,大概是需要自己大半年的俸禄,才能置办起来这么一桌美食佳酿,只不过…… 卫弘抬头看了看已然坐入正席的杨仪,心里想今日的重头戏,并非是在这些着实稀罕的美食佳酿之中。 那杨仪见卫弘入席之后,便笑道:“我听犬子说,此番宫府吏的数科考核,贤侄竟压过那霍弋一头,这可当真是罕见啊。我和丞相都曾赞叹霍弋的数甲精算造诣,称其日后必为我大汉之苍羊,熟料这苍羊却输给了贤侄,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杨仪很快就图穷匕见,对卫弘许诺道:“我本就有爱才之心,如今主事尚书台,手边正缺少人用,若是贤侄有意,我便可提调贤侄为尚书台度支功曹,食禄千石,日后若有战功,未必没有出将入相的机会” “哼!好运的小子!”一旁的杨泰在听闻父亲竟然如此看重卫弘,也颇为意外。在他看来卫弘只不过拿了一次数科考核的头名,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地拉拢! 卫弘却看着杨仪说道:“家中长辈时常告诫下吏,无功不受禄,既然杨太守许下如此重诺,看来也是需要我做点什么了” “哈哈……你果然一点就透!”杨仪十分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就对周边服侍的家仆吩咐道:“你们下去。” 众家仆女婢便依次退下。 杨仪这才打开天窗说亮话:“之所以提拔你为度支功曹,确实是我起了爱才之心,你也能承担其重任,不过既然你要一句明话,那我也不卖关子,鹿氏里刁民作乱一事,你就别管了。” 杨泰闻言一惊,竖起耳朵静静听着,他隐隐感觉到这里面藏着一桩大秘密,但父亲却始终没有和他说过,反倒是卫弘知情甚多,让他心里不免不平衡起来。 要知道,杨仪可从未在他面前表态,要将自己这个亲儿子提拔进尚书台担任官职的。 另一头,卫弘显得十分气愤地反问道:“杨太守确定是鹿氏里刁民作乱” 大概是察觉到了卫弘脸上的愤怒表情,杨仪也退了一步说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样,鹿氏里一家五口免去流放千里的罪名,放回故里,所损失的田亩将会在朱提郡的安置地,将会扩增三成,如何” 卫弘思考了许久,才非常认真的盯着杨仪说道:“杨太守的法子听上去确实是多方共赢,保全了朝廷的两位重臣,连两位重臣的获利也不会吐出来,甚至是含冤流放的里民都能得到额外三成的新土地,就连我都能意外得到提拔进尚书台的机会……谁都没有损失。” 但卫弘却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杨仪的提议,而是问道:“可我就想知道,杨太守既然当初将鹿氏五口带进成都,应该就是为了举发李严,可为什么到最后却反倒是为李严庇护了呢” 杨仪端起酒爵,美美地饮了一口美酒,然后才回答卫弘:“我这么做,是为了顾全朝堂大局。” “是大局吗还是杨太守的私利更多一些……”卫弘站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杨泰说道:“昨晚接到杨府的请柬时,我就想明白了之前所有的疑惑,杨太守之所以做出前后不一的举动,应该就是为了尚书令一位!” 卫弘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杨仪的身上,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惧,像是要用最洞悉人心的眼神窥见这位弘农太守的内心:“前尚书令子初公逝世后,尚书令空悬良久,陛下启用犍为太守李严为尚书令,杨太守愿意保着鹿氏五口进入成都,未尝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可后来李严或是不赴任尚书台,或是得到消息与杨太守勾结,所以才有了鹿氏五口下狱这件事。这里面可能有我想多了或者想错了,但我实在想不到,如果你是一位好官,为何会把鹿氏五口送进牢狱呢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我就不能把你当作一位好官,所以就要用最卑鄙无耻的想法去推导你在这里面的作用。” 听到卫弘说出来了这桩惊天秘密,那杨泰立刻站起来,指着卫弘的鼻子骂道:“卫弘!你大胆,竟敢构陷我父,你在胡说!” 如以往一样,卫弘完全没有看这位被亲情蒙蔽双眼的杨泰,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他上前几步递到了杨仪的长案上。 “今日来赴宴,就是为了验证这些猜测是不是真的,所以若杨太守真的为了大汉朝堂考虑,就自己去向丞相举发。至于尚书台的度支功曹,小子不堪重任……告辞!” 杨仪盯着卫弘离开的背影,目色深沉,却没动作。 这又不是鸿门宴,不需要安排刀斧手,待卫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杨仪才将那封信拿在手中拆开看…… 里面不仅举发了李严侵占鹿氏里良田事件,还揣测了他杨仪和李严将朝堂权柄私相授受的可能性。 杨仪盯着这封信看了许久,掌心渗出的汗液已经沾湿信纸一角…… 许久才见杨仪松开那封信,径直将这封信丢进了温酒的炭盆中,然后又陷入到一种沉默的深思当中。 “爹……” 杨泰小心翼翼的喊道,杨仪却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过问这件事,然后再度沉默下来。 他在揣测,卫弘给他递出这封密信的用意。今日这宴不欢而散,这不清不楚的一遭闹剧,倒是让杨仪揣测得有些头疼。 …… …… 一个时辰后,成都府衙内,某位上官扫了一眼面前的密信内容后,想都没想就将这封信丢进了火盆里,嘴里还自嘲着说道:“这封信从我这递上去就是尚书台,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卫弘……卫弘……”他念叨起这个名字,流露出了几分讥笑的意味:“若是这封信只送到了我这里,那你真就是个白痴了。” 第三十一章 红花巷群盗案(五) 北宫府衙内,追查“章武二年十一月红花巷群盗案”的多人行动小组,终于在皇城成都碰头汇总消息。 首先是杨汰,他已经追查到红花巷丙字宅的主人,正是弘农太守杨仪门下,如今乃是杨府家令。 杨汰追查到这则消息后,发现和自己家族交好的世家叔伯没有关系,便随从犍为郡武阳城归来的黄乔,一起来寻卫弘商量对策。 而风尘仆仆赶了数百里路的黄乔则带来了更劲爆的消息:“李严滥用朝廷屯实戍边的政令,逼迫犍为郡治下近三千多户百姓迁往朱提郡,其屋宅田亩尽数归于私有!” 而卫弘则拿出了自己早已写好的举发信,递到了黄乔和杨汰的面前,且说了当日杨仪设宴的详细过程。 两人见信上写的已经是惊世骇俗,如今一听卫弘所言,更是身躯一震,尤其是杨汰,他语气颤巍巍地问道:“真要如此举发李严和杨仪二人” 卫弘点了点头:“这封举发信,我给了杨仪一份,又递交给了刑狱司功曹一份,可已经过了四五日,仍旧是没有任何动静,杨府天天在广宴宾朋,可鹿氏五口还在牢狱里,那些被李严侵占屋宅田亩的百姓还在颠沛流离,此事刻不容缓!” “可……” 杨汰面露犹疑之色,李严和杨仪都是当朝权贵,位居要职,如今大汉风雨飘摇,他在琢磨此时此刻是否能经受住这等动摇……实则也不得不考虑自家的得失。 卫弘见状,也说道:“此事季儒兄不必参与进来,你家世复杂,若是牵扯进来,会有人顾忌这其中是不是党争。” 杨汰闻言,眼中涌现出一股感激之色,对着卫弘拱了拱手谢道:“多谢卫兄弟体谅。” 另一头的黄乔也笑着说道:“若是不怀疑我是孙吴间客,这举发信便算我一份!” “哈哈,这事你离不开。” 卫弘将举发信装进信封中,递给了黄乔说道:“杨仪不会自首,成都刑狱司估计也不会上呈尚书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就是拜托你师父将这份密信转交给樊建樊掾史,直接向相府举发。” “这哪用得着劳累我师父,我一个人……” 黄乔拍拍胸脯就打算揽下了此事,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旋后才解释道:“这不是我师父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在试你那割圆术的法子是否正确嘛。” 卫弘倒是没有怀疑什么,便将此事托付给了黄乔。 …… …… 相府掾史樊建从某人手中接到了一封举发信,看了内容之后,神色也是略显慌乱。 涉及到朝中两位重臣,他也不敢耽搁,便将此信亲自转交给了相府东曹掾蒋琬。 蒋琬看了密信之后,沉吟思索良久,便看着樊建询问道:“何人向你举发的” “一名叫卫弘的宫府吏。” 樊建知道蒋琬的顾虑是什么,于是想了想补充道:“此人身世清白,乃南中地方出身,不涉朝中党争,至于性情吗……倒是和你公琰之前颇为相似。” 蒋琬点了点头,旋即又盯着这封密信叹了一口气:“这卫弘,倒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在此时此刻离间我大汉的两位重臣!” 樊建在一旁劝道:“公琰,这卫弘我也见过数面,绝非是混淆是非的奸佞臣子。” 蒋琬摇了摇头,对樊建说道:“长元啊,我并非是怪罪他的意思,而是说,我若是将这份举发信送给丞相,丞相也会这么想的。” 樊建不解,但他却深知蒋琬不会无的放矢,所以老老实实地请教道:“还请公琰明示。” 蒋琬将这这封信收回信封中,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愤说道:“因为丞相可知李严、杨仪勾连一事,却不可罚李严、杨仪二人,故而若是不追究此事,要么责罚这举发的卫弘,要么就当没看见这封信。” 樊建大概是懂了,然后看着蒋琬问道:“难道公琰不打算将这封信交给丞相吗” 蒋琬摇了摇头回道:“丞相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却不可以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封信还是要送到丞相面前的。” 蒋琬顿了顿,举起这封举发信到面前,用它遮住刺眼的阳光,揣测道:“大概丞相……会多半烧了。” …… …… 第一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五日…… 第十日! 成都仍旧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朝局,派往大汉境内各郡巡查牢狱刑罚一事的宫府吏陆陆续续地回到皇城,交割有关事宜的卷宗,此事已经是逐渐拉下了帷幕。 卫弘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等待着相府的回应,可一直没有回应,对卫弘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大概无疾而终了。” 卫弘的猜测,终于是在黄乔处得知了那位大汉明月的行踪,丞相巡视完汉中,又向西去往汉嘉郡去了。 结果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似乎所有人都放弃了这件事的真相,卫弘盯着门前院墙高大的杨家府邸,又想起来刑狱司牢狱里的阴暗压抑,思量良久才平息了心目中的不可思议,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门。 黄乔大概是体会得到卫弘此时的心境,怕他想不开,于是上前阻拦道:“你要去何处” “刑狱司大狱。” 卫弘翻身上马,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若是宫府吏这边最后一道程序走完,恐怕鹿氏里一家五口就要流放千里之外了。 上了马之后,卫弘还将一事托付给了黄乔:“还请黄兄跑一趟杨府,只说一句,若还有些许良心,便放了鹿氏五口。” 卫弘策马而去,不多时便赶到了刑狱司,说明来意之后,那名之前的老狱吏也没阻拦,甚至还大开方便之门,让卫弘进了牢狱去看那鹿氏五口。 将追查这件事的大概过程和结果,告知了鹿氏五口之后,对面一家五口没有想象的暴跳如雷,甚至是性格粗狂的长子鹿武,也很平静,仿佛已经坦然接受了这般命运。 作为家长的鹿安还朝着卫弘作揖谢道:“命该如此,小老儿已经看到小郎君的真心,岂有怪罪的意思,还请小郎君勿要自责。” “可……” 卫弘还想说些什么,可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实,作为其中受害者的鹿氏五口怎么会能够平静的接受呢,这是卫弘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原因。 于是卫弘话锋一转,避开了牵扯的大人物,而是就红花巷群盗案这一事说道:“我已尽力奔走,红花巷一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案……最起码,我这里不会结案。” 鹿安带着一家五口,朝着卫弘恭恭敬敬地拜谢道:“小老儿一家多谢小郎君的苦心了。” 卫弘摇了摇头,正准备让他们不要多礼,却听见牢门开启的声音,是那名老狱吏带着狱卒过来了,奔着的方向正是朝着卫弘所在的位置,走到旁边的时候,老狱吏还朝着卫弘和善的笑了笑。 然后老狱吏就朝着牢房里的鹿氏五口说道:“庶民鹿安、鹿王氏、鹿武、鹿戎、鹿玲儿,因原主销案,不予追究,现革除罪名,就地释放。” “这……” 鹿安最是激动,原本坦然接受了这般命运,如今却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仅不需要流放千里,甚至还无罪释放,简直不能相信。 当狱吏打开了牢房的大门,将众人身上的枷锁镣铐解开,终于体会到了失去已久的自由,鹿氏五口面面相觑,终于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喜悦之色。 时隔两个多月,鹿安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晒晒牢狱外的阳光了,于是在儿女的搀扶下,携着媪妻鹿王氏,颤颤巍巍地走出了牢狱大门。 事到如今,便意味着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章武二年十一月红花巷群盗案”就此结案,大人物们依旧高枕无忧、日夜笙歌,小人物们仍旧颠沛流离,安然认命。 老狱吏陪着卫弘站到了最后,不知何故,突然对卫弘说道:“这世道,大人物的一个念头,往往就是这么能断人生死……” 卫弘回过头看着他,问道:“此事已毕,你可以说说你上面究竟是何人了” 老狱吏笑了笑,往前边走边说道:“其实你出了这门随便问问就知道,负责刑狱司的乃是成都令,李福李孙德使君。” 卫弘点了点头:“他是一个聪明人。” 老狱吏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卫弘,笑道:“巧了,李使君接到你的告发信时,就骂你是白痴。” 老狱吏转回去继续走,然后徐徐说道:“但他很喜欢你这样的白痴。” 第三十二章 宴请 鹿氏一家出了刑狱司的大牢,激动地感受着风吹草动带来的生命悸动…… 然而片刻后,却陷入了尴尬之中。他们在成都城没有亲友,之前身上带着的盘缠已经被搜刮殆尽。 老家鹿氏里屋舍田亩也被官府侵占,出了牢狱的大门,他们举目望去,竟无一处可去之地。 卫弘将鹿氏一家带到了野槐巷的宅子中,百里兰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他们洗漱之后,还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昔日鹿氏里德高望重的拄杖里正,鹿安久经刑狱之苦后见到卫弘真心诚意地对待自家五口,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对着捧着碗盏喝粥的其余四位家人招招手,就要对卫弘纳头拜道:“小老儿一家五口人,谢过恩公!不辞辛劳奔走营救,虽为牛马亦不能报也!” 卫弘扶起了他,然后又让其余几人继续吃饭,随后才缓缓问道:“老丈一家日后有何打算” 咽下一口热粥的鹿安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盏,摇了摇头说道:“小老儿不知,鹿氏里老宅田亩都没了,此事应该翻不了案了。大概多半是回乡随着大家伙南迁朱提郡,可又听说那里似乎天天有夷人作乱……” 一旁安静的百里兰对卫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想经营一家食肆,就拿后院临街的那排宅子。” 卫弘不解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她此时此刻说起来了这个。 百里兰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突兀,又补充道:“食肆很忙,我需要人手。” 卫弘大概是明白了,于是看向了鹿安和其他鹿氏家人,问道:“不知老丈以为她的提议怎么样” 鹿安和家人相互看了一眼,又要对卫弘纳头便拜,可好在卫弘已经有了经验,直接拦住了他们说道:“不用多礼。” 老丈就直接说道:“小老儿一家愿意,恩主宅心仁厚,能够举家投奔恩主,实在是小老儿一家的荣幸。” 说完,鹿安就朝着鹿武、鹿戎、鹿玲儿三人嘱咐道:“你等兄妹三人,快来对恩主叩首谢恩,不仅是要谢恩主免去一家迁徙亡命之苦,更要谢恩主给了你们一条活路,日后定当要用命报之。” 身高八尺人高马大的鹿武,显然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对于老爹的话言听计从。 鹿武拉着弟弟鹿戎、鹿玲儿对着卫弘拜道:“俺会赶车,还有些拳脚功夫,这条命以后就是恩主的了。” 卫弘没有阻拦,任何的关系都需要某种特定的仪式表示缔结,尤其是以性命托付的关系中,这种仪式即便看上去愚昧一些也没关系。 经历了这种仪式之后,卫弘似乎是找到了当初在滇池城的感觉。 即便不是那么亲近,但身边有人围拢,在这偌大的成都城里,尤其是经历了一些灰暗,卫弘感到颇为难得。 …… …… 卫弘之前听过张裔的描述,野槐巷之前叫做野槐里,周围只有正昂公一家宅子,正昂公还垦荒了十几亩田地。 当今陛下占据益州后,一众荆州勋贵就要圈地建房,置办家产,野槐里周边的土地就慢慢被侵占,除了正昂公的老宅,还没有多大的闲空地方了。 正昂公也在临行前告诫道,屋舍田亩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老宅被占,不必在意,只管去求助张君嗣。 卫弘听从了这番建议,毕竟势比人弱,不得不低头。 卫弘修缮的是正昂公老宅的核心部分,周围被蚁虫叮咬腐蚀殆尽的其他宅子,即不能住人的危房都被拆了。 他不需要像杨氏府邸那般建的雕梁画栋,亭阁廊桥百转千回,这样的建筑太过繁琐,也不怕自己在其中迷了路。 好在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懂得榫卯结构,尤其是卫弘选用青砖为基、木料为顶的建筑方式,大大减少了施工时间。 张裔调来的都是熟能生巧的工匠,连陛下住的皇宫都是这伙能工巧匠修建的,就别说修缮一座老宅了。 只是屋宅相对集中,内墙摆设都被拆了,显得有些空旷,不过对卫弘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些大事,栽种点竹子和其他林木,不仅美观,还能保证冬暖夏凉。 后排院墙那排厢房,也被改成了面向长街的门面房,刚好可以用来做百里兰想做的食肆。 这几年她在卫弘这里好歹看了不少用香料烹饪美食的手法,还有一口秘制厨房——神器铁锅的加持,卫弘也乐得其见她能有自己的事情做,省得在家里闷坏了。 宫府吏的差事相对集中,通常两个月才轮调一次集体行动。 刑狱司一事落幕之后,卫弘也没食言,挑着一个合适的日子,就将上次答应诸位同僚的乔迁宴席摆开了。 名单由张毣拟定,他最近一段时间忙着少府皇田的春耕布谷事宜。 连日来驻扎在外勘测水文,监督农事,脸晒得黑了好几个色度,听见卫弘将这件事交给了他,立刻拍拍胸脯承诺一定会将这件事做好的。 到了这一日,张毣拿着拟好的名单,尽是蜀中年轻一辈。 如卫弘熟悉的杨汰杨季儒,其他人张毣也为卫弘一一介绍:“此乃张表张伯达,其父乃是迎驾陛下入川的首位功臣张子乔。” 卫弘点了点头,朝着他拱了拱手,张子乔,即昔日益州牧治下别驾从事张松,只可惜张松行事不周,被其兄所出卖,否则必然被陛下所信重。 张毣再次引荐一人:“这位是杨戏杨文然,与我家世代交好,其父杨恭君,乃是与我爹和正昂公的莫逆之交,这人嘛,就是嘴欠一点,比较喜好对他人评头论足。” 杨戏拉着张毣的衣袖说道:“远思兄此话有些偏颇啊……” 随后,卫弘与杨戏相互之间拱了拱手作揖行礼,卫弘还嬉笑着说道:“看来今日得让文然兄在我家多吃些蜜糖,好让日后多说说我的好话。” 张毣又拉过来二人介绍道:“这是韩俨,字义然,这是黎韬,字武徳,都是蜀中子弟中的翘楚,颇有吏才。” 张毣显然是知道卫弘的家底,没有大张旗鼓铺张浪费,只邀请来了十几位蜀中同僚。 不久后又有人敲门,是鹿戎去开的门,原来是张郁、黄乔二人。黄乔刚来蜀地,也没多少旧友,所以卫弘嘱咐张郁,到之前给的赵爽府邸地址寻来的人。 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卫弘发现了黄乔此人有过耳不忘的能力。 这才来蜀中没几天,就学了一口浓重的蜀音,与那邻座杨戏没谈上几句,两人便已乡党自认,看上去颇有一番趣味。 张毣叹了一口气惋惜说道:“可惜啊,公弘若在,卫兄弟必然与他一见如故。有你二人在,北宫之中岂能让杨安国此等刁竖小人上蹿下跳,小觑我一辈蜀中子弟!” “是啊,公弘乃是蜀中才俊冠首,要不是服孝居丧,必然将他邀请来痛饮!” 从他们的惋惜声中,卫弘也逐渐知道了这位蜀中冠首的身份,姓程名祁字公弘,乃是大汉前祭酒程畿公之子。程畿公在夷陵之战中战死,如今程祁居丧服孝,素来以才名着称,甚至是诸葛丞相都对他青睐有加。 第三十三章 桃园之宴 当年正昂公颇爱桃花,故而在老宅周围种了不少的桃树。 如今正值桃花盛开的时令,卫弘今日的乔迁盛宴就在桃园之中,日落时掌灯,晓月出于东山之上,日气渐消,倒也应景。 卫弘安排众人坐下,百里兰领着鹿戎和鹿玲儿上着菜品,酒水早已备好。 与其他人不同,张郁的注意力完全不放在今日宴会的本身,而是带着师门任务来的。 他从袖口取出纸笔,铺在短案上,一边磨着墨水,一边端起酒盏饮酒。 杨汰看着张郁这副模样,也在旁边笑着说道:“怎么,张苍然今日准备狂发诗性吗” 张郁仍旧不苟言笑,反而是慎重其事的说道:“不是,我很少和卫兄喝酒,今日有酒助兴,卫兄定然肯定会说些什么,我想用纸笔记下,省得喝酒喝多了忘记了。” 杨汰止住笑容,看着张郁问道:“苍然啊,这是何故呢” 张郁也如实相告:“来夫子说,卫兄的话里有玄理,所以要让我记下。” “嗯”杨汰眉目中更是疑惑,看了看张郁煞有其事的模样,然后看着卫弘一脸平淡的招待众人饮酒,颇为痛快地伸手道:“哈哈,那今日断不能让苍然空手而归,不若这样如何,我等今日也无他趣,便来吟诗作赋如何” 张毣却流露出一脸窘迫的神色看着他:“季儒兄啊,莫不是存心取笑我” 杨汰闻言大笑,众人皆知张毣除了数科上有天赋之外,旁无一通,要他吟诗作赋,简直就是直接让他出丑。 于是杨汰笑着宽慰他说道:“今日只当是为卫兄弟祝贺乔迁之喜的友宴,又无他人在,有什么出丑或不出丑的说法呢。若是做不出来诗赋,便按照旧例饮酒三杯即可,诸位看这样如何” 张郁诗赋上只能说一般,却一口答道:“甚好甚好!” 杨戏也乐得其见,毕竟谁会拒绝助酒兴的玩意呢,于是率先问道:“那谁先来呢” 黄乔也在一旁将难题丢给了卫弘,径直配合说道:“那当然是请客的主人了。” “嗯” 卫弘意味复杂地看着众人,笑着说道:“我先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就是怕家里的酒不够你们喝的。” “卫兄弟此言狂悖了啊!” 杨汰颇为不乐,认为卫弘这是小觑了他们,所以径直招来等候在外的随仆,说道:“回去搬来十坛巴郡陈酿过来,再将那件白罴裘取来,就当是今日行酒令的彩头了!” 杨汰作为本土世家,财大气粗,这一出手便是价值千金的白罴裘一件,着实是有些骇人。 卫弘算了算,自己每年俸禄仅仅两百石,折算成铜钱还不到五万钱,干一辈子都赚不到的白罴裘就这般被杨泰轻飘飘地拿出来了,这般一想,卫弘决定今日“杀富济贫”也没了自愧感。 杨汰回过头来就请卫弘:“来。” 众人也都瞧着卫弘,尤其是黄乔,他觉得自己在数科上逊了卫弘那么一点点,可自己在其他方面会的可就太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他决定好好教训教训卫弘。 见着众人一脸戏谑的模样,卫弘反而感受到了莫大的亲切,于是还决定谦逊道:“那我就来抛砖引玉。” 张郁见状,连忙拿起笔蘸了墨汁就要将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写到纸上。 只听卫弘高歌:“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言语落下,只见众人目瞪口呆,本以为卫弘仅在数科上较有所长,没有想到在诗赋一道上竟然也有如此造诣! 杨汰感觉自己可算是砸到了脚上,本来心中已经打好了一篇草稿,可卫弘这一篇序出来,谁敢在下面贴上自己的文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卫弘看向了下座的张毣,“远思兄啊,到你了。” “我……”张毣长大的嘴巴闭上了,然后看着卫弘,端起了酒斗,朝着众人敬酒道:“我,认罚!” 三斗酒入了喉咙,唇齿间的些许醉意也让张毣感受到一阵清冽,他看着众人略带醉醺之意的说道:“就这篇序出来,恐怕就是程公弘来了,也得饮三杯!” “此言非虚也!”坐在张毣下位的杨汰见状,也点了点头,自罚三杯。 张郁手中的笔方才连抄写了半天,如今才搁下,所幸方才卫弘高唱的内容已经记下了,张郁也得遵守行酒令的规矩,于是也喝了三斗酒。 众人见状,皆举杯同饮三斗酒。 张郁治学最是严谨,三斗酒下了肚之后,才盯着卫弘问道:“卫兄,方才你唱的序里,惠连和康乐是何人金谷又是出自哪方典故呢” 卫弘见众人皆饮了三杯,自己小酌了一口后,才为他解释道:“你就当做是颜回子路之流,至于金谷,罚酒三杯的意思。” 张郁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却不想被杨汰打断,喝了三斗酒之后,他撸起了袖子,伸出手再邀请卫弘道:“卫兄弟,再来。” 卫弘其实不善饮酒,在旁边的百里兰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便知道,见他饮了一杯酒之后,脸上浮起了红晕,百里兰赶紧给他酒斗里掺了水,因为她知道卫弘也尝不出来,反而会觉得掺了水的淡酒更润嗓子。 卫弘果然又喝了一斗,只觉得有些甘甜,听到杨汰再次邀请,也丝毫不怵,反正诗词歌赋这种东西,他张口就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连黄乔都不敢相信了,爆出吴地口音,径直喊道:“再认罚三杯,卫弘你再来!” 好在众人皆是沉浸在酒液带来的感官刺激当中,没有人听出不对,张毣最是醉生梦死,指着卫弘说道:“哈哈,卫兄弟你还真的是深藏不漏啊,真看不出来……” 张郁低着头看着酒斗里面的酒水,感觉再喝几口就要晕死过去了,万一卫弘又吟诵出什么千古佳句,那不是自己的过错了,盯着酒斗思量许久,才终于做出决断。 于是这位最讲规矩的张家麒麟儿最先不讲规矩,将那酒斗挪到一边,专心致志听着卫弘的吟唱,要将其内容完完整整地写出来。 又听卫弘高唱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杨汰,也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那首诗文高声朗诵了出来:“淑女窈窕兮婀娜姿,眉如远山兮我见怜,山月茫茫兮霓裳舞,美人不见兮我心忧……美人不见兮我心忧。” 张毣指着他笑道:“季儒这是想要娶妻了么” 杨汰站起身来,带着三分不拘说道:“是又如何只是那句氏女可未必能嫁给我” “哈哈,区区句氏女,她哪敢啊……” 卫弘还没喝醉,只是酒意已经上头,殊不知若非是百里兰知晓他的实力,给他掺了水,估计这会已经是晕死过去了。 卫弘看着杨汰,大概是猜测到了这其中应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这段时间见证了太多事,尤其是心目中的大汉明月有了缺角,一时间愁肠百结。 百里兰为他端来了解酒的桑葚水,卫弘抓住了她的手,不知道对她说,还是对心目中的那轮大汉明月说:“你知道我有多相信你吗” 百里兰大概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只是淡淡地回道:“你喝醉了……” 第三十四章 宴后 次日,披着白罴裘的卫弘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 一睁开眼早已经是日晒三竿,酒酣后的燥热,白罴裘又披在身上,天气又逐渐转暖,卫弘起身换上了在家穿的短衫。 在外面收拾春裳的百里兰听到了里屋的动静,掀开门帘进来,瞧着卫弘已经醒来,便说道:“昨日你们喝到半夜才散去,义母都派人来询问了,说大兄夜不归宿也习惯了,怎么连二兄都学会喝酒不回家了呢。” 卫弘大概是依稀记得这件事,闭上眼睛回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于是便盯着百里兰好一会儿才问道:“昨晚没失态” 百里兰回答的很认真,也很简短:“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卫弘心里升起来一丝庆幸。 百里兰摇了摇头,心想起昨夜你拦都拦不住的动静…… 抱着杨家送来的巴郡陈酿酒坛子不放手,直接拿着葫芦瓢舀着喝,明明酒量不够,还要唱着听不懂的歌,甚至是很没品相地爬到桃树上乱摇乱摆。 从庆幸中回过神来的卫弘向着百里兰问道:“明日可又是要宫府吏考核了” 百里兰点了点头,道:“昨晚二兄临走时还说起了这事,这次考的是论。” “论” 卫弘想了想,这个体裁倒也不难,大概是那种规定题目,却不限制字词句章格式的考核文章,对他来说也并非是很难。嗯……这对一个拥有两千年知识储备的复合型人才来说。 百里兰却很疑惑着问道:“你好像从来不温书也没见你看过什么书,然后家里好像只有垫桌角的那本《日书》,但就这样,你还是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 “那是因为我天赋异禀!” 卫弘坐在床沿上穿起了靴子,头也没抬地说道:“我在想的是,多在成都耽搁一日,南中的局势就会更坏一分,所以我要表现的足够优异,优异得让诸葛丞相都能深思熟虑我提出的建议,然后采纳。” 百里兰不会怀疑卫弘某些笃定的预测,哪怕再难以相信,她想了想说道:“如果南中真的要打仗了,那咱们就回滇池找太守大人,南中局势再坏也坏不到夷陵的时候。” 就像百里兰理解卫弘提及南中未来时的那丝灰暗情绪,卫弘也能知晓百里兰这话里的某些坚毅。 一切尽在不言中,卫弘也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 …… 成都城的另一处,喝醉酒后的某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起身之后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去,终点是一处极安静的屋舍,他推开门,乍然闯入的阳光打断了屋内正在深思某种问题的中年道人。 见到来人的模样,被打断思绪的中年道人有一丝烦躁,但很快就控制住了,盯着那推门入内的少年问道:“乔儿啊,找为师有何事啊” 黄乔此时怀揣着极大的沮丧,他明明在建邺是天之骄子,怎么到了这成都,就成了陪衬一样的人物了 对恩师赵爽,黄乔没有丝毫的隐瞒,很快就将心中的郁结和昨晚桃园之宴的吟诗作赋过程悉数告诉了赵爽。 见到自己的宝贝徒儿这般描述,赵爽摸摸胡子想了想,然后才看着黄乔问道:“乔儿啊,你可知道为师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黄乔看了看地上那巨大的圆圈,和圈内的各种直线,这分明就是卫弘说的割圆术,于是点了点头。 赵爽继续说道:“之前为师用金线测圆的方式,算到的周圆之比……呵呵,现在应该叫做圆周率了,应是新式算法中的三点一四,已经算是穷尽脑汁了,可卫弘那小子,竟然能算出来小数点后面的十几位,你可知道为师知晓这事的那一刹那,是何心境” 黄乔大概是明白了赵爽的意思:“师父当时肯定是又惊喜又沮丧。” 赵爽坦然的点了点头,说出这件事就是为了开解黄乔:“是啊,为师很沮丧,为什么辛辛苦苦算出的周圆之比竟然输给了一位尚未加冠的黄口小儿,所以得了割圆术的法子之后,为师就想来试试卫弘说的数值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赵爽回到了那圆的中心,指着一圈圆径说道:“用这割圆术的法子,测出周一而径三,半炷香的时间不到,花了半天时间就割到了十分之一,又花了七日时间推出了百分之四,就在你方才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为师总算是割出了千分之一……” 闻言,黄乔面露愧色,朝着赵爽致歉道:“是徒儿打扰师父了。” 赵爽摆了摆手,全然不在意地说道:“非也,乔儿啊,为师快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尚且能在最擅长的学术对一黄口小儿心服口服,更何况你这年纪呢你要记住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便能发现你能遇见那卫弘是多大的造化。” 黄乔若有所悟,猜测道:“师父的意思是说,徒儿要……” 赵爽打断了他,径直说道:“你可知道自己前来蜀地的使命是什么,你父亲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英姿人物,他做的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伟业,穷其一生可能也没办法做成这件事,所以需要你,需要下一辈的英才继续他所要做的事情。” 黄乔听懂了,对着赵爽作揖道:“徒儿懂了,多些师父指点。” 赵爽笑着摸了胡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既然想通了就出去,把门关上,为师这割圆术还没想通了。” 黄乔点了点头,不过旋即想到了什么,又顿住脚步,对赵爽问道:“师父,师娘和几位堂兄弟已经到了白帝城,要不了几日就能来成都了。” 赵爽点了点头,面露愧色道:“大概为师那假死之计把他们吓坏了。” 黄乔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我听樊掾史说,他打算建议诸葛……丞相表师父为大汉祭酒,太子少师。” 赵爽全然不在意这些事,坐在圆中央,手里拿着测量工具“规”和“矩”,注意力又集中在那无穷无尽的割圆术中了。 大概是连黄乔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觉,许久之后,赵爽挠了挠后脑勺,抬起头盯着透过窗户的光线好一会儿,像是捕捉到什么,又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却也没继续追寻下去那丝突破口,就又埋头于圆周率的验证之中。 ps:《汉旌》有幸在下周得到两个推荐位,如果收藏数和推荐票不爆发一下,感觉都对不起编辑和各位书友们的厚爱了,希望大家能够踊跃收藏、投票,留言评论……助力《汉旌》脱颖而出!!! 第三十五章 来夫子 张郁顶着惺忪的双眼出了门,昨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酒也喝了不少,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赶紧起来洗漱一番。 辰时末,张郁就要赶到典军校尉、太子家令的来敏夫子府邸,将昨晚抄写的几篇诗赋呈送给夫子。 来敏精通《左氏春秋》,尤其精通《仓颉篇》、《尔雅》的训诂学,喜好校正古籍文字。但自孔圣以来,儒家数百年便演化为数十上百个流派,这些门派或大或小。 其中小者仅仅师徒数人,守着传代几辈子的古籍和口口相传的讲解苟延残喘地传承着。 其中大家如郑玄,他曾入太学攻《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张恭祖学《古文尚书》《周礼》和《左传》等,最后从马融学古文经。 游学归里之后,复客耕东莱,聚徒授课,弟子达数千人。党锢之祸起,遭禁锢,杜门注疏,潜心着述,终成大儒。 郑玄治学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他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儒家先贤经典着作,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着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为两汉经学的集大成者。 只是可惜啊,郑玄之后便是长达数十年的乱世,郑氏学派也随着郑玄的逝世而分崩离析,儒家经学又分化成了各大流派自说自话的分裂局面。 来敏算是郑玄的嫡传弟子,仅仅是名义上的。 郑玄晚年的着作尽数毁于战火,来不及重新整理补注,郑玄便撒手人寰。 来敏在董卓之乱时迁入益州,治学注经俨然自成一派,没有人会拒绝成为下一位郑玄,那将是足够留名青史的文坛壮举。 但如今天下三分,若天下才有一石,估计益州一隅只能占其中一斗而已,就别说声名只限于益州一地的来敏了。 人人都想成为郑玄,但注定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为郑玄。 来敏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发现了卫弘,那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太平,为万世开太平”不正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高层次凝练吗 所以来敏在听闻卫弘的事迹后,知道他在数科上颇有造诣,又有如此志向,来敏不知为何,就想起来了恩师郑玄,尤其是张郁又拿来《陋室铭》,来敏细读那句“孔子曰:何陋之有”简直是振聋发聩! 精通数科,明晰人情世故,又有做文章的巧思,高远的志向,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适合的衣钵传人吗 至少,来敏在益州就没遇见过,只是可惜……让来敏无比惋惜的是,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后辈,竟然对成为自己的弟子,成为未来大汉文坛的领袖居然毫无兴趣! 在来敏看来,卫弘的拒绝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心中悲愤之余,再去阅览那《陋室铭》,去品读那四句立志之言,来敏到头来仅剩下惋惜,却始终拉不下脸来,去见一见那拒绝了自己收徒的卫弘。 好在有张郁这样懂事的弟子,知晓他的心意,故而带来了几篇卫弘所做的文章,据说是酒兴而作,文思斐然。 张郁呈送上去的是今早重新抄写的一份,昨夜当场抄写的文章沾满了酒气,还有不注意沾上去残渣,张郁不敢怠慢夫子,焚香沐浴之后又抄写了一遍。 而来敏就像是如获至宝一般,对那诗卷爱不释手,竟怡然自得地诵读了起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来敏颇为欣赏地点点头,赞叹道:“这可真是一篇好序啊,有这一篇序在此,一张入宴请柬足以价值千金!只是……这惠连和康乐又是何人金谷酒数莫不是新近流行的劝酒辞令” 端坐在下位的张郁老老实实的转述道:“弟子也曾请教过卫兄,卫兄说惠连和康乐是子路与颜回一类的先贤,金谷酒数是自罚三杯的意思……” “此子狂妄!” 来敏皱了皱眉头,脸色也严谨了一些,呵斥道:“竟敢拿不知名的小人物比类颜回和子路这等儒门圣贤。” 张郁自是不敢为卫弘申辩,他也发现也没有必要去申辩。 虽然来夫子极为不喜卫弘的这一点,可照样对手上的诗卷爱不释手,很快就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其余两篇《水调歌头》和《行路难》。 细细默读两边,来敏便看向张郁问道:“这两篇诗文乃是新体,直抒胸臆词达而已,略微一读便可感受到一股悲怅之情,难道那卫弘近日来遇上了难事” 张郁摇了摇头:“不知。” “妙啊,仅仅这三篇诗赋一出,我大汉文风当不逊于曹魏了!” 来敏看到了这三首诗赋更大的作用。 如今天下三分,曹魏势大,这不仅表现在武功上,还包括文治。 世人皆知曹氏父子三人乃是文坛大家,但想起大汉天子的却多半是织席贩履之徒的第一印象。 虽然来敏深知陛下极为礼重儒士,但架不住陛下自己也不爱读书啊! 陛下的文采风骚在文人士子中的名气,和那国贼曹阿瞒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再加上益州偏安,世人皆认为大汉国祚已亡,蜀汉割据地方不过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疥癣之疾罢了。 大汉若想与曹魏势均力敌,不仅需要军队武备上的胜利,更需要文风一扫前颓的革新。 好让曹魏和孙吴的百姓知晓,大汉还有明君贤相,还有百战百胜的雄师,还有文采斐然的士子,大汉仍旧是独断乾坤,秉承社稷的大汉! 来敏忽然叫道:“苍然啊……” 张郁连忙应道:“弟子在!” 来敏徐徐说道:“将老夫这半辈子注经立说的一套着作带回去,交给他卫弘,若是他有闲暇,可来老夫这府上坐坐。” 张郁一愣,知道来夫子的此举意味着什么,心中虽然惊诧不已,但神色上还是忍下了,点了点头应道:“是。” 第三十六章 南墙 张郁从来敏夫子的府邸中出来,便令马夫带着一个箱子,前往了野槐巷的宅子里。 昨日来的时候还没注意,老宅门口的那棵槐树已经是结出了一簇簇白色的花朵。 张郁抵达的时候,正见到义妹百里兰正领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站在树下摘着槐花。 张郁知道这是卫弘和义妹新招揽的家从,昨日赴宴时便打过照面。 那名扎着总角的小女孩似乎是鹿玲儿,她第一个看到了张郁,好像还不会说话,她用手牵了牵百里兰的裙角,指着张郁的方向咿呀咿呀的地指认着。 百里兰回过头来,看到了张郁的面容之后,稍稍惊吓,因为这个时候看上去这位二兄的神态并不算好,顶着两只肿起的眼睛,不时还拿着手指挤揉着眼角,一看上去就是没休息好。 百里兰放下了盛放槐花的竹篮,迎上张郁,关心地问道:“二兄的脸色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张郁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说道:“可不是么,昨晚我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饭都还没吃一口,卫兄弟人呢” 百里兰将他引进门去,指着昨晚宴会所在的桃园说道:“正在练箭术呢。” 张郁已经看到了穿着短衫,正在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的卫弘,一箭射去,正中红心。 张郁估算了一下位置,足足有着二十多丈的距离,于是赞叹道:“卫兄弟的精气神可真的是足啊。” 卫弘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了顶着“熊猫眼”的张郁,也惊诧道:“苍然老弟昨晚回去后,是做贼去了吗” 张郁没有理解这个梗,连忙说道:“君子岂能从盗!” 卫弘耸耸肩笑了笑,这是代沟,也不解释,便问道:“苍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郁让马夫将箱子搬进来,对卫弘说道:“奉来夫子之命,送些东西给卫兄。” 张郁蹲下来,将箱子打开,露出来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类书籍,脸上流露出一阵羡慕的神情,对卫弘说道:“卫兄,这是来夫子这些年注经释文的心得,弥足珍贵,现在来夫子要送给你。” “送给我” 卫弘有些不解,他印象中似乎只在张郁处听到了那太子家令来敏的名气,素日里也无交往,怎么好端端的会送他这么多的书籍 张郁见他面露疑惑,于是解释道:“是来夫子看到了你的立志四句,陋室铭,桃园宴序,水调歌头和行路难,颇为喜爱,有意收卫兄为弟子,可卫兄又无此心,来夫子只好差遣我来送这些书籍给卫兄,好让卫兄领下这份情谊,日后拜访来夫子去的勤一些……” 听懂了张郁的意思,也懂得这般行为的深意,卫弘略想一想,便摇了摇头说道:“苍然啊,这份礼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绝不能收下。” 张郁劝说道:“卫兄,长者赐不可辞也,这是来夫子的心血之作,你怎能如此轻视呢” 卫弘将手中的弓挂在了桃树枝上,又隔着两三丈远将箭矢抛插进了箭筒里。 然后选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卫弘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让张郁也坐下。 张郁有些犹豫,他向来性子严谨,做事极有规矩,就这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实在是有些不雅,不过仅仅是犹豫了一阵,张郁还是选择坐了下来。 卫弘有感而发:“苍然啊,打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无论在哪个时代,你都是一位好学生,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张郁不解,不晓得卫弘为何会这般说,于是朝着卫弘作揖请教道:“还请卫兄赐教。” 卫弘问道:“那我问你,来夫子注的是什么人的经书哦” 张郁一脸严肃的应道:“当然是儒家先贤的经典,譬如《春秋左氏传》。” 卫弘点了点头,伸出手比划道:“好,就拿《春秋左氏传》来说,你觉得我大汉人人都能将其倒背如流,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光复昔日大汉伟业吗” 张郁很倔强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卫兄,这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人人不知《左传》,不知先贤经典,那怎能立身于当世” 卫弘反驳他道:“苍然此话就偏颇了,没有《左传》,难道就不能接人待物了吗没有那些道德标杆类的先贤言论,我们就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就不知道什么是君子言行了吗” 张郁语塞,但面容上仍旧是很排斥卫弘这样的观点,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反驳他。 卫弘见他不说话,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并非是说那些先贤的不好,他们能够在特定时代下留下那些遗留后世的典籍,自是有着他功不可没的地方,这也是我们需要敬重他的地方。” “但若仅仅是因为他说的对,就要求所有人去效仿他,农夫天天捧着《左传》高声朗读而不从事生产,小吏日日膜拜《公羊传》之言而忘乎所以,将士们放下戈矛去用《谷梁传》击退来犯之敌,即便是那些大儒们天天钻研着那字词句章不断地注释经文,若是真这样做了,谈何缔造盛世呢” 张郁说道:“卫兄这话说的是歪理,从先贤经典中学会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分明是士大夫的事情,与其他人何干” 卫弘笑了笑,不是讥笑,而是觉得张郁深陷在时代囚笼而不得解脱,所以有些无奈地笑道:“你的话里有两个自相矛盾之处,一是孔子都说过有教无类这话,读书做人怎么会是士大夫的特权呢〞 “第二,先贤经典只是告诉你如何为人处事,告诉你应当树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却并没有告诉你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苍然,你可知为什么” 张郁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卫弘说的与他十几年的苦读所得,已然是大相径庭。 卫弘道:“孔子想复周礼,殊不知周礼若好,又怎么遗留下春秋战国这等祸乱世道若是孔子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是正确的,为何周游列国竟无一诸侯采用其学说既然孔子之言无比正确,又何须后辈为他注释经文” 张郁终于有所动容,他听着卫弘的这些疑问,心中骇然,与平日里在来敏门下虚心好学的受教不同,卫弘这话已经是涉及到了离经叛道的异端学说,可以行“诛少正卯”的酷刑! 卫弘虚指了一个方向,让张郁看过去,且在一边说道:“我们确实尊重孔孟荀这类儒家先贤,他们站在几百年前,指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让后辈去探索,这是遗泽万世的不世之功。当我们循着先贤所指的方向继续继续前进时,目光就应该盯着脚下,盯着远方,而不应该是盯着先贤们的手势,向着未来的方向倒着走。” 卫弘站起身来,还是指着那个方向:“你看周围都是杂树,唯独我指着这个方向有一条笔直的小径,苍然老弟,你顺着我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你猜会如何” 张郁紧盯着那堵南墙,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用意,于是回道:“会撞到墙。” 卫弘补充着说道:“不止,你若是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注意脚下,可能会被杂草或者石头绊倒,也可能被横长出来的桃树枝撞破脑袋,刮伤眼睛,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可知道最后的处境会如何” 张郁明白了卫弘的意象所指,盯着那堵南墙思绪万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卫弘语气激昂地直接说道…… “我来告诉你答案,你会一直用头抵着南墙走下去,而不知道变一个方向,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不断有人告诉你这是一条正确的路,这是一条成百上千年无数先贤走过的路,所以你必须走下去,你要变路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异端学说,就应该被浸猪笼焚火刑!” 卫弘收回眺望那堵南墙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到了张郁的身上,低声问道:“于是乎,种田的农夫,低贱的小吏,戍边的将士,都会指着埋头苦读先贤经典的士大夫,讥笑他们百无一用是书生,苍然啊,你听懂了吗” 张郁不语,陷入到深思当中,两道眉毛愈发皱紧,表情看上去也很痛苦。 卫弘打断了他这种思绪,取下挂在桃树枝上的长弓,递到了张郁的面前,道:“苍然,来试试箭术。” 张郁抬起头看着卫弘,然后站起身来,接过那把弓,又走了几步取了一支箭矢,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中心。 卫弘在旁边看着张郁生疏的拉弓姿态,有感而发:“我曾随陛下东征大军抵达夷陵,当时箭术练的并非很好,但也阴差阳错射杀了一位吴军老卒,之后有一段时间对弓箭爱不释手,若是没有它,我也不会活到现在,站在这里和苍然你说这些话了。” 卫弘话音落下的时候,张郁松开了扣在弓弦上的双指,“嗖”的一生,箭矢离弦而去,张郁采用的是平射,十几丈远的距离箭力早已经泄尽,软弱无力的落到了草地上。 卫弘取来一支箭,从张郁手中拿过弓,一边开弓一边说道:“苍然日后还是多练些旁艺,比如这箭术还是大为有用的,箭术是否高深与天赋无关,熟能生巧而已,摸自己的弓久了,便知道如何参考风向、距离等外在因素,从而把控举弓角度和开弓力度。” 卫弘一箭脱手,弓如霹雳,再听见一声入靶的沉闷撞击声,张郁望过去,这支箭插在箭靶之上,却并未中于红心。 卫弘也瞧见了,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哈哈,方法是没错的,今日手感倒是差了一些。” 卫弘将弓扔给了张郁,然后走上前将来敏送来的箱子合上,对张郁说道:“来夫子错爱了,我并非是注经释文的好弟子,说的更明白一点,在这方面我不如苍然你,甚至是比乡野耕田的老农都不如,我作的那些文章,其实是有私心的,但更多的是不愿意它们会因为某个原因而意外消失。” 张郁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卫弘的心意,故而也不再强人所难:“好,我会替卫兄将这些书还给来夫子。” 话音落下,张郁又取出一箭,宝剑弓矢是士大夫标榜自身文物双全的不二利器,张郁小时候也曾接触过。 书籍上说的开弓方法他也还记得,不似卫弘的野路子出身,他敛息凝神,盯着远处的箭靶子上,弯弓向上,再发一箭! 咚! 箭矢还是没击中箭靶,但这次力道却是足够,稳稳地扎进了泥土里,陷进去半尺箭深。 纯粹的射箭也比较枯燥,最起码此时此刻心烦意乱的张郁,没有完全沉浸心神专心去练箭术,他忽然对卫弘提醒道:“卫兄,明日又到了宫府考核的日子了。” 卫弘颔首应道:“这事百里兰今早已经告诉我了,考的还是论,据说这种考核体裁和数科一样罕见,不知道我这是幸运还是倒霉。” 张郁答疑道:“那是因为诸葛丞相在外巡视各郡还未归来,否则诸葛丞相最喜欢拟写的考题还是时事策问,不过话说回来,卫兄可知道明日主考宫府吏的是谁” 卫弘猜测道:“董令史” 毕竟卫弘担任宫府吏已经旬月有余,对北宫的一应官僚也算认识了,知晓负责宫府吏调度一事的便是董厥,相当于后世的某校校长。 张郁摇了摇头,他常年混迹于文坛大家身边,比卫弘消息要灵通一些:“是秦子敕,曾官拜益州牧府的从事祭酒,是蜀中杰出的辩论之士,他做的文章是辞藻华丽,用意壮美,若是想在论文上脱颖而出,必不能忽视这一点。” 张郁说起来的这个名字掀起了卫弘的某段回忆:“原来是秦宓啊……” 张郁诧异卫弘的这般反应,好奇地问道:“怎么卫兄认识秦子敕” 卫弘神色复杂地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假笑着说道:“怎么会不认识呢说起来,我能去夷陵这座鬼门关外走一遭,这秦宓可真的是功不可没呢……” ps:今天二合一大章。昨天上了推荐位后,收藏增长数量顶我更新这么长时间来的数量总和了,我感受到了推荐位的快乐了!不过投票评论还是寥寥无几,新书还是很需要数据支持的,请诸位书友助我一臂之力! 第三十七章 陈年旧事 提到秦宓的名字,卫弘的后槽牙就恨得有些痒痒,看来这里面的恩怨情仇着实不浅啊。 这就牵扯到当初大汉天子决议举国之力东征讨伐孙吴,彼时任职从事祭酒秦宓极力劝阻,但当时陛下圣意已决,断然是不会更改的,便打算拿秦宓项上人头祭旗,幸亏是有诸葛丞相带领百官求情,秦宓才仅仅得以下狱而免于一死。 身在牢狱中的秦宓自是不甘心,于是他就想了一个馊主意。 巴蜀之民自古以来便崇尚神巫之说,秦宓见劝阻天子放弃御驾东征不成,便托人找到天子近臣陈震,表露出成都附近的青城山上有一位修炼得道的隐士,姓李名意,有未卜先知之能,可请他来为陛下东征卜算吉凶。 果然,陈震不久便将这事告知了天子,天子自是应下,让陈震找来李意问事,于是陈震连夜便赶往青城山寻找隐士李意。 一路上听到有关于这名隐士近乎于“活神仙”的种种神迹,心中早已称奇。 到了青城山上,又遇见那仙庄出来的小童,竟未等陈震自我介绍,便说出了他的姓名字号。 原来那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早已经卜算到了,今日陈震会奉皇帝之命前来寻他,陈震得知这般缘由,早已对李意奉若神明。 然后唠叨略作推辞就答应下陈震的邀请,带着那名道童去了成都,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天子。 这老道察言观色的本领不知比秦宓强了多少倍,见到天子东征势必在行,也不直接出言阻止,想了一夜便画了几十张劝阻东征的图纸,觉得此事太过凶险,秦宓有诸葛丞相和百官为他求情,自己就是真“活神仙”也怕凡间的刀斧砍头啊,于是趁夜跑路了。 倒是可怜随身带来的道童留在了成都,天子在看到图纸后,龙颜大怒,又听闻老道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个年齿十四五的道童,于是天子直接安排道:“朕举国之力东征孙吴,老道乃狂叟儿,不足为信,这道童便替那老道赎罪,去做一名东征大军的运粮民夫!” 于是乎,一名不知所以还在适应当代生活的小小道童,就这般懵懵懂懂成了大汉东征孙吴大军中的一员,忐忑不安地押送粮草奔赴那夷陵。 “屁的活神仙!” 当初那名小道童就是如今的卫弘,想到这件被人卖了的陈年旧事,卫弘就咬牙切齿。 那李老道就是一个逃避乱世不出的隐修寒士,略懂一些医术,大概是在青城山周围医治了一些百姓,以讹传讹就博得了“活神仙”的美名。 现实中,卫弘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也没见到这李老道有什么神迹的地方。 至于掐算到陈震奉皇帝命来拜访他,更是子虚乌有。 卫弘在之前就见到了秦宓的家宰来到了青城山,如何进行这件事都是秦宓在牢狱中想出的馊主意,目的就是想借助鬼神之说劝阻陛下去放弃东征。 这些话就是在卫弘眼皮底子下商量的,就是没想到李老道如此见风使舵,见着陛下脸色不对就连夜跑路了,不仅没实现计划,还搭进去了卫弘,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老道会在意这些损失吗 当然不会! 死道友不死贫道,可是这李老道奉为圭臬的座右铭。 卫弘和他生活那么长时间,对李老道贪生怕死的禀性了若指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李老道绝不冒头。 若非是秦宓与他乃是交好多年的老友,李老道有些事还需要求到秦宓的头上,他铁定不会来成都涉险的。 原本这些事,卫弘已经是忘了的,可在张郁口中又听到了“秦宓”的名字,他想起来秦宓时常来青城山做客的旧事,自己也亲眼见过几面的,没有想到如今在成都又因缘际会的碰上了。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也不知道那李老头现在怎么样了,还住不住在青城山了……” 念及往事,李老头除了最后这一件卖队友的事情,其他时候对待卫弘都很不错的,卫弘有些愤慨之余,不免有些怀念起这个曾经带他到处采药救人的老道士了。 不过担心是不必要的,这李老道医术还是有点门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唬得那些山脚下的村夫村妇给他盖庙供奉,外加上贪生怕死的天性,说不得又换了一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卫兄今日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好像就是听到了我说起秦子敕一事后,就变成这样了……” 张郁留下吃饭,是百里兰做出的槐花饭,看上去就秀色可餐,连吃了两三碗,张郁才发现自己的吃相有点不雅。 嗯,不能怪东西太好吃了,应该是昨晚不胜酒力没吃多少东西,今日又忙得连轴转,是自己太饿了。 于是,张郁在周围一众人影的注视下,连忙将话头引到了呆呆出神的卫弘身上:“先前卫兄说认识秦子敕,似乎还有些恩怨,却没细说,莫非是在担心那秦子敕会在此番考核中刁难卫兄吗” 卫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道:“不是,就是想起来了一些旧事而已,倒和那秦子敕没什么恩怨。” 张郁宽慰他道:“秦子敕乃是蜀中饱读诗书的名士,这几日我也见识到了卫兄的诗赋文采,说不得还能在明日考核中再拿一个上上呢,到时候距离外放为官就不远了。” 张郁还不知晓樊建因国士赵爽一事,另外给了他一个“上上”,数科得上者较为罕见,但时事策问其他科目得上虽难得,但若是言之有理、论证充分、文采斐然,其实不难,再者顶缺做事,宫府吏外派任务都能得到上评。 所以一般来说,具有培养潜能的宫府吏能够在两三年内得到九次上评,获得外放为官的试炼机会,主管一地政事,是能验证一个人是否具有治政理国才能的重要方式。 只是可惜啊,卫弘这次摊派的刑狱司差事,因为牵扯甚多,在某些人看来是莽撞行事的初生牛犊,能够得“中”者的宫府吏都寥寥无几,始作俑者的卫弘连评价都没有,意味着这大半个月的宫府吏任务白忙了。 好在那些同僚不知晓卫弘与此事的瓜葛,只在暗地里指着成都令府的府衙方向大骂某些官吏尸位素餐,处事不公。 对明天的“论”考核,卫弘不在乎有没有信心。如今两个“上上”在手,就像樊建说的,半年内他势必还能再拿一个上上,所以卫弘不免有些畅望远景:“苍然,宫府吏外放为官,我只听闻多为一县之令,可有出任军职的旧例” 吃饱了的张郁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军中将职多为军侯世家的子弟所把持,或者拔擢立有战功的将士,至于宫府吏……我大概明白卫兄的意思,并没有宫府吏单独领军的旧例,但担任军中粮草辎重管理一事的主吏倒是有不少。” 卫弘对此显得兴趣泛泛,以前没有可不代表未来就不会有。 ~~~~~~~~~~~~~~~~~~~~~~~~~ ps: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感谢书友“战法甘道夫”提出的意见,确实是尚冠这边忽视的问题,“三传之争”确实是三国治学大背景,我却不自主地代入了宋明儒学体系,前文已修改。希望各位书友能够踊跃提出建议批评,对于这本书我还是有点小小野望的,在此再次感谢书友“战法甘道夫”。 第二件事,是更新频率问题。实不相瞒我写东西并不慢,草稿箱还有些存稿,可貌似这边不是太看好新书期间大量更新的,我还是等着上架,如果订阅不错的话,日更上万应该可以常见到。当前新书期间,是每日保底四千字,分别上午九点半和下午六点半更新,如果是二合一大章的话,就会在上午十点半更新。 最后当然就是常规环节了,收藏推荐票评论……还有新书投资,我都想要!仰赖诸位书友多多支持了!!! 第三十八章 婚书誓词 单独考“论”的场次要比“数科”更低,毕竟数科关乎到一些民生应用问题,而“论”这种思辨性的考核,听上去就比较高深莫测了。不过“论”这种考核体裁与时事策问的相似度颇高,所以参加考核的宫府吏比晦涩难懂的数科考核人数要多出两三倍。 除了上次考核数科开放的北院考场,另外东、西两院今日也开了门,用以让人数暴涨的宫府吏参加考试。 不同于数科答案的唯一确定性,时事策问以及“论”都是言之有理就能得上评,因此无论是积攒资历,还是畏惧顶缺任务的艰辛,对于大多数宫府吏来说,这是一件性价比非常高的考核。 当然除了某些人,譬如张毣,他对行文辞令一类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大概是以前被张裔请来的大儒批评写的文章是“狗屁不通”后,张毣便不在这门功课上下功夫了,所以这类考核他几乎是不参加的。 张毣没有来,好在那日一场桃园宴会,让卫弘和一众蜀中子弟相识,因此在候考的空闲时,一众人也站在一起高谈阔论。 杨汰一见面有些尴尬,倒不是心疼那日拿出做彩头的千金白罴裘,而是回家后反应过来那晚的失态,隐约记得喝醉酒后悲天悯人地感叹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很快,没见大家提及此事,杨汰便渐渐缓释此事,很快就告知了众人好消息:“诸位同僚,要娶亲了。” 众人皆不觉得意外,当日宴会,杨汰可是吐露颇多,众人也隐约记得好像说亲的那户人家姓句。 杨家乃是巴郡望族,杨汰身为家中嫡长子,自然是门当户对,极有可能和在场之人的世家有干系。 杨汰很快就将答案公之于众:“娶的是巴西郡句氏女。” 难怪,与巴郡杨氏一样,句氏乃是巴西郡的望族,看来是家族联姻。 卫弘朝着杨汰拱手贺喜道:“那我就在这里贺喜季儒兄了!” 杨汰走到卫弘的面前,回礼道:“此事还有赖卫兄弟的帮衬,那句氏女我从未见过,卫兄弟言辞优美,可否为我写一封婚书” “呃”卫弘有些错愕,不敢相信地看着杨汰问道:“情书” 杨汰倒也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里就不隐瞒诸位同僚了,此事乃是程公弘牵头做媒的事,只不过服丧在家,我也不好因为此事去叨扰他。〞 杨泰面露羞愧之色地继续说道:“本来我自负胸腹才情,写出婚书也并非难事,可误就误在看见了卫兄弟的诗赋,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着实难入耳目,所以这件事当然就拜托卫兄弟了。” “嗯,此事倒并非很难……” 卫弘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于是取来纸笔,然后对杨汰提醒道:“季儒兄,我久为刀笔吏,练的一手汉隶只算能看,若是写在婚书上实在不雅,只好写完你再抄写一遍了。” 杨汰还以为卫弘这是在为他着想,心中十分感动。 只不过,他未料到这竟然不是卫弘的自谦,而是事实。 久为刀笔吏,卫弘只能写一手公正的汉隶,可这种字体写在婚书上过于板正,就没有你情我浓的雅致了。 说写就写,只见卫弘提笔写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见到卫弘搁笔,众人围拢上来,杨汰揭起纸张细细观看,片刻后一脸惊喜地对卫弘谢道:“我就知道此事托付给卫兄弟是没有问题的,这篇婚书一出,那才情矜持的句氏女岂能不感动” 众人皆觉得卫弘这篇婚书诗词写得极好,连不苟言笑的张表也在一旁说道:“季儒兄得此佳作,美妇将不愁也,当浮一大白!” 杨汰很痛快,立即承诺道:“巴郡陈酿管够,只是娶妻了,山月楼这等风月场所……以后得少去,就像卫兄弟那般在家设宴款待诸君,应是最好的。” 张表摇了摇头取笑他:“季儒兄……家有悍妻啊” 杨汰一脸臊得通红,将手中写有婚书的誓词卷起来,递给身后跟着的家仆,吩咐道:“小心拿好,改日我再用小楷抄写一份。” 好在杨汰的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在众人的笑声中那开考的铜锣响了起来,杨汰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改日定好良辰吉日,再知会诸君,来寒舍喝杯薄酒。” 众人应道:“一定一定……” 宫府吏考核颇为随意,卫弘与众人作别之后,就沿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去,准备进入考场。 这一次不是在考核数科的北院,而是东院,等待在门口的是樊建。 看来今日考核的宫府吏数量着实不少,连樊建这等相府掾史都被拉壮丁过来当监考员。 樊建也看到了卫弘,经历了上次数科考核和举发信两件事,他对卫弘的感观颇为不错,卫弘对行礼问好,樊建也点了点头,便伸出手指了一个位置道:“去那儿坐。” 卫弘颔首应下,便按照樊建指派的位置坐好。 周围的宫府吏渐渐入场,不多时一道人影就站在了卫弘的案旁,对他作揖道:“卫兄弟。” 卫弘抬起头,原来是霍弋,自上次宫府吏考核之后并未见过面,今日倒是撞见了,卫弘站起身来也对他回礼:“绍先兄。” 霍弋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挑中了卫弘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才缓缓说道:“我在东宫听闻张苍然说起卫兄弟的见闻,尤其是那四句立志之言,初次听闻真是振聋发聩!” 卫弘实在不好意思谈论这件事:只好说道:“绍先兄谬赞了。” 霍弋却问道:“不知卫兄弟打算何日对来夫子行拜师之礼呢” 卫弘闻言一怔,看来霍弋也知道来敏有意收自己为门人弟子的事情,只是自己拒绝了来敏的好意,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霍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卫弘迟钝了一会才回道:“是来校尉错爱了,经义之学非我所长,岂敢拜入来氏门下,此事已经被来校尉作罢了。” 霍弋点点头,他觉得卫弘这像是自谦,可又觉得他神情倒像是实话实说。 细细想来,这世上怎么会有门门出类拔萃的俊杰。 看来这卫弘只是精通数科这等小道,大概和张毣一样偏科,经史子集应该是不擅长,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放弃拜入大儒来敏门下呢 如是想着,霍弋流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说道:“那倒是可惜了,若是卫兄弟拜入来夫子门下,来日咱们也能在东宫畅聊一番,太子殿下也对卫兄弟有所耳闻呢……” 卫弘还没回话,就见樊建走到了堂下,高声提醒道:“静!” 众人便不再说话,于是樊建挥手示意四下的文吏揭开了今日的考题。 卫弘抬着头看过去,木板上的题目十分简短,只有五个字。 “论秦政之弊。” 第三十九章 论秦政之弊 “论秦政之弊……” 见到这次考核的论题,卫弘不仅莞尔一笑,“黑秦”可是大汉朝廷的惯用操作了,四百年以来,秦朝就被大汉钉在了耻辱柱上,时不时的就拿出来鞭尸几次。 但实际上,汉承秦制。秦朝作为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虽然二世而亡,但其国体制度却延续了下来。 论秦政之弊无非就是聚焦于秦朝的严苛律法与冗重徭役,以及攻讦秦始皇本人的刚愎自用和好大喜功。 可这些在前四百年中,被大汉无数士子都快写烂了,贾谊一篇《过秦论》,可堪是孤篇盖两汉。此番拟题人秦宓就崇奉贾谊的文辞,这道考题未尝没有致敬先人的意思。 卫弘看着题目略微想一想,便提起毛笔沾了墨,在柔白纸张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卫弘作为一个典型的功用主义者,对当一名文抄公没有半点抵触。 …… 揭开木板上的题目后,樊建看着诸多宫府吏凝紧眉头作思索状,百无聊赖之下打算闭目养神,忽然视线的余光里有一名考生已然动笔,樊家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竟是卫弘。 樊建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卫弘的身边,有些好奇卫弘为何会这么快的动笔,那他写的是什么呢经历了赵爽一事,樊建对这个少年怀揣着异样的期待。 樊建的走动,尤其是带有目的性的走动,即便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考生也会分心看过来,带着好事者的心理揣测是不是抓到了想要作弊的考生。 卫弘出于直觉,刚写完第一段落,也抬起头来看着樊建,四目对视,倒是让樊建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作巡考状,众多宫府吏这才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论题上。 樊建悻悻脸色,稍稍顾虑后便折身返回,坐下来再也没打算闭眼假寐,而是时不时的扫视众人的应考状态,然后重点关注卫弘。 只见卫弘写的格外认真,表情却没有任何思索的意思,让樊建觉得,他好像是在练字或者临摹,全然不像是写一篇极具思辨性的“论”。 不多时,樊建就见到了卫弘搁笔了,樊建还以为卫弘是要磨墨,或者更换纸张什么的,断然不会想到他已经答完论题,因为此时距离开考也只要一炷香的时间,有的人才刚刚打完腹稿准备动手写。 但卫弘却真的搁笔了,这种搁笔完全没有续笔的意思,将毛笔平放在笔架上,然后就没有了任何的动作,换了一个端坐的姿势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了一阵樊建才确定,卫弘是真的答完了。 樊建盯着卫弘稍稍思量,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抛开脑中的顾虑,站起来径直走到了卫弘的案前,低声问道:“答完了” 卫弘觉得这声音近在眼前,睁开眼一看就见到樊建真的在眼前,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嗯。” 众人纷纷看过来,霍弋也被打断了思绪,他偏过头看着樊建和卫弘二人,并未多想什么,只见樊建拿起卫弘的论卷后,细细看了起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不多时,霍弋收回目光,正准备完成自己的“论”时,只听樊建的声音传过来:“既然写完了论文,你可以离席了。“ 卫弘有些疑惑:“嗯,不是说这样不合规矩吗” “你坐在这里空耗时间才是浪费!” 樊建收起论卷,然后看着卫弘说道:“算上这次考核,你已经有三次上上之评了,回去后好好准备进相府面陈一事,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就要外放为官了。” 樊建此话一出,倒也没避开应考的众人,顿时四下皆惊,尤其是坐的最近的霍弋,在听闻了这番话后,简直是不能相信! 据自己得到的消息,卫弘好像刚来北宫一个月,怎么就得了三次上上之评霍弋知道的也只有数科考核的那一次。 还有,为何樊建能笃定卫弘的这篇论能得上上 霍弋扪心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一炷香写出的文章能得到上上之评。 霍弋不会怀疑相府泄题,或者樊建徇私,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以至于让霍弋再没办法动笔去写自己的论文。 卫弘在霍弋等人的目光中,站起身向着樊建作揖行礼后,然后转身离去,又是这道熟悉的背影,霍弋想起了上次在数科考场上的卫弘背影,也是这般轻松淡定地离去。 就是这道极为熟悉的背影,让霍弋终于肯定了眼见的事实,卫弘真的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做出了一篇上上之评的文章。 霍弋现在好奇的是,卫弘写的论文究竟是什么 如今看来,卫弘此人数科、文科皆是出类拔萃的翘楚人物,恐怕任何人在其身边都要黯然失色。 樊建是目送卫弘离去的,直到那道少年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才回过神来,盯着手中的论卷赞叹道:“贾长沙之后,我大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文章了!” 听闻此言,众位应考的宫府吏皆是惊骇,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小小一次宫府吏考核,竟然能够碰到比及大儒贾谊的文章出世 樊建招来了了一旁的文吏,嘱咐道:“你在此地继续维持秩序,我将这篇论文送到相府,我现在好奇,当蒋公琰和秦子敕一应人等,见到这篇文章后,究竟会是何等精彩的脸色……” 说着,樊建就丢下众人,满怀期待着拿着那论卷出门而去,留下众人在过堂风中凌乱。 “这人是卫弘” 有人疑惑问道,上次数科考核卫弘大出风头,让不少人认识了他,不过因为宫府吏各行其事,若无私交,犹豫着不敢确认也是正常的。 很快就有人确定道:“就是他,前几日补缺时,我和卫弘他摊派在一队,负责刑狱司的巡案呢。” “母耶!上次数科考核,这次论文考核,两次都是这般出风头,羡煞旁人了!” “你就没听樊掾史说,卫弘已经得了三次上上之评了,可以外放为官了吗” “他好像才来宫府吏一个月不到,怎么会升迁地如此之快” “也没听见大汉朝廷有什么姓卫的王侯将相啊……” “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丞相治法严明,谁敢在宫府吏之中,搞这私相授受朝廷权柄的一套,必然没好果子吃的。” “正是正是,你是荆州子弟,若是不服卫弘提拔如此之快,尽可以也像他这般数科、论文考核上拔得头筹啊!” 宫府吏考核本就不严,更何况此事还是樊建先引起的头,接替监考的北宫文吏见考场逐渐喧闹起来,也是高声厉喝道:“静!” 众人这才止住了喧闹的动静,逐一沉下心去应对自己的论文。 那名北宫文吏抬起头看着考场外的天空,突然有种预感,估计未来几天这北宫,这些宫府吏又要不得安生了。 第四十章 相府震惊 宫府吏所在的北宫距离相府仅仅是隔着一条长街,樊建快步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相府大门口,问守门的斗食小吏道:“秦宓、蒋琬何在” 斗食小吏连忙回道:“秦宓在院内与郭舍人对弈,蒋曹掾和李曹掾一众官员在议事厅,商议丞相刚驿送回来的汉中布防策略一事。” 樊建吩咐道:“郭攸之也来了,如此正好,我直接去议事厅,你去将秦宓和郭攸之叫来议事厅。” 斗食小吏应下:“喏。” 踏进相府大门,樊建直接奔赴议事厅而去。相府分为前宅和后宅。后宅是私宅,里面居住着诸葛丞相的家眷。而前宅留置相府属吏,用以处理各项政事。 诸葛丞相在外的时候,按制来说,相府诸项工作应交由相府长史主持,只是如今天子并未授予诸葛丞相开府建衙的权力,只是给了便宜行事的开府权柄,所以有实无名的相府便空置了长史一位,而由东、西两曹掾主持大局。 东曹掾蒋琬,西曹掾李邵都是诸葛丞相极为信重的能吏。 走到了熟悉的议事厅,樊建就听见了里面蒋琬在说汉中一事。 汉中郡乃是益州的北境门户,与成都平原乃是唇齿相依的要地,昔日大汉天子与那曹魏便在此展开了汉中大战,结局自然是大汉胜利,只不过那曹贼不讲武德,输了汉中之战后,竟将汉中郡的百姓迁往了关中,导致汉中郡方圆数百里却没几户人烟。 诸葛丞相此番巡视汉中,就打算再迁移一批蜀中流民充实汉中,所以具体的策划安排就由相府诸位属吏提出议案了。 蒋琬见樊建入门,有些奇怪地问道:“今日不是宫府吏考核吗,怎么长元不在北宫待着” 樊建抬起头扬了扬论卷道:“公琰稍候片刻,待秦子敕与郭攸之到来,再细说此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蒋琬笑了笑,知道樊建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于是坐下笑道:“罢了罢了,就等子敕和郭攸之来,我等正好趁着空闲好好思索丞相的汉中之策如何布排。” 不多时,就见到秦宓与郭攸之联袂而来,秦宓还说道:“好你个樊长元啊,好好一局棋下到酣处,你却来搅局,若是不给个交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见到秦宓到来,樊建也笑着摸了摸胡子说道:“放心,今日叫子敕你过来,必定是不让你后悔的!” 说着,樊建就将手中的论卷递到了秦宓的面前,道:“子敕你看看。” 秦宓见樊建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接过论卷一看,顿时神色就变得精彩了起来,不过六七百字,秦宓却爱不释手,把观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沉浸在其中。 樊建伸出手牵了牵他的衣袖提醒道:“子敕,旁边还有人要看呢!” 秦宓回过神来,抬起头指着论卷语气激动地问道:“这篇文章……究竟是谁人所作的” 众人见他神态激动,皆是好奇究竟是看到了何等精妙文章,才会让精通文辞的秦宓激动如斯 樊建笑而不语,打算从秦宓手中拿来这篇论卷交给众人阅览,然后再揭开谜底。 秦宓收回手,将论卷拿在手中,就像是维护自己的妻儿一般,厉声道:“长元啊,仔细这一篇文章,这议事厅内不下十数人,一一观阅那要看到什么时候去,不如我来高声朗诵,用的还是我颇有研究的关中雅音,方才事能配得上这篇文章!” 众人见秦宓如此小心翼翼,也是笑着附和了这则提议,樊建无奈,只好摊开手表示赞同秦宓的话。 只见秦宓端起一旁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又咳嗽几声校准自己的音色,沉默片刻酝酿了自己的情绪,最后才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一通言罢,秦宓的情绪早已经是沉浸其中,两行热泪从脸颊上流下来,捧着这篇文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感叹着其中的无限哀伤之意。 一众相府属吏听完,神情各异,大多是陶醉其中深意,蒋琬听见秦宓的声音戛然而止,方才回过神来,他总算是知道为何秦宓会对这篇文章爱不释手了,用词造句无一不是登峰造极。 蒋琬思索片刻,便中肯地给出了评价:“这篇文章骈散结合,行文错落有致,文章语言精练,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气势雄健,风格豪放。是一篇可遇而不可得的上上之作。”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李邵也点了点头应道:“公琰的评价甚是公道。” 秦宓一语读罢,心中激昂之情难以平复,很快就看着樊建哀求道:“长元,你就告诉我这篇文章究竟是哪位大家所作” “大家”樊建闻言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可不是什么大家。” 蒋琬心思活络,见樊建有意卖关子,故而猜测道:“你今日明明是去布置宫府吏考核一事,难道这篇文章是哪位宫府吏作出的” 蒋琬这番一提醒,秦宓顿时反应过来了:“正是正是,今日宫府吏考核的是论,我拟出的题目就是论秦政之弊,这篇文章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我差点忘记了这桩事。” 樊建点了点头,对着蒋琬笑着说道:“说起来,公琰你还知道此人。” 蒋琬沉吟片刻,想想自己所知道的宫府吏中,究竟有谁能够作出这篇文章,不过很难确定,蒋琬虽是宫府吏出身,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公务繁忙,自然不会分心去留意区区二百石小吏的事情。 想了想,蒋琬猜测出了一个极有可能的名字:“霍绍先” 樊建摇了摇头:“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蒋琬也犯起了迷糊,霍弋的名气他是在丞相处听到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青年才俊,若不是他,蒋琬很难想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够作出来这等文章。 突然,蒋琬脑海中灵光一闪,瞧着樊建似笑非笑的脸庞,觉得自己已经猜出来了答案:“莫不是那卫弘” 这一次,樊建肯定地点头应道:“不错,正是他!” 一旁的秦宓也喃喃自语道:“卫弘好熟悉的名字,貌似在何处听说过……” 见到众人皆是一脸疑惑的表情,蒋琬也对众人解释道:“隐士赵婴便是因这卫弘之故,答应丞相留在大汉效忠,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卫弘能够在数科上超越赵婴这等天师国士,还能做出比拟贾长沙的文章,实乃难以置信!” 这般一说,众人皆是懂得了卫弘的可怕之处,赵婴乃是天文大家,大汉想要与曹魏争夺天下国祚之属,必定少不得赵婴这样的人物倚为援臂。 可赵婴素来瞧不上偏居益州一隅的大汉,即便是诸葛丞相亲自致辞挽留,都未见得赵婴答应留下来。 不想旬月前,众人听闻赵婴答应留在成都,还改名赵爽,答应做汉臣。只不过此事辛密,相府众人虽然知晓此事,却并未深谈过。今日才知,原来赵爽是因为数科上技不如人才答应留在大汉为官的。 这般想来,众人皆是感到诧异,若是卫弘如是所闻,就是这样的数科大家、文章大家,又怎么会屈身于区区年俸二百石的宫府吏呢 要知道,蒋琬名为宫府吏出身,实则只不过是诸葛丞相千金买马骨抛出的噱头,蒋琬以及后面数代宫府吏准确来说都是诸葛丞相的门吏,挑选极为优秀的才俊带在丞相身边培养,留作日后重用的。 可今时今日的宫府吏是做什么的 那不过是诸葛丞相为了应对朝廷中低层官吏不足,同时也考虑到蜀中世家子弟渴望的进阶之路,而不得不采用的权宜之计罢了。 可就是这般视之如草芥的宫府吏中,却出现了一位让他们眼前一亮的人物,当真是稀奇无比! 第四十一章 伯乐? 弘农太守之子杨泰杨安国,今日很得意。 杨泰感觉自己写的“论秦政之弊”,简直是大家之作,他糅合了秦朝广征徭役与大兴土木之间的联系,揭露秦政剥削百姓,导致秦室万里河山不过二世便土崩瓦解。 至于文辞,杨泰也是绞尽脑汁,运用各种修辞手法,打磨出了一篇自己颇为满意的文章,目测一下,应该是能取得一次“上”评。 “哼!” 自从上次卫弘在数科考核上拔得头筹后,杨泰因为自觉丢脸,确实消沉了一阵,其中还有这自家父亲想要将卫弘提拔进尚书台的酌量。 杨泰虽然是数科白痴,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计算其中人情世故的来往,相反,他还颇为精通此道。 宫府吏不过是区区二百石的小吏,这是诸葛丞相对蜀中世家的安抚之策,这是不争的事实。 似杨泰这种具有家世背景的荆州子弟理当不必理会,完全可走“征辟”的取仕途径,可杨仪却偏偏让自己的嫡子成了宫府吏。 杨泰并未埋怨过自家父亲的安排,因为他懂得其中的深意。 既然诸葛丞相要千金买马骨,还推出了“蒋琬”这珠玉在前的金字招牌,那他杨仪就会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用自家嫡子担任宫府吏表明对诸葛丞相的支持。 二百石的宫府吏,在杨仪的运作下,足以让自己这毫无实权的两千石弘农太守,变成尚书台这等权枢部门的掌控者。 杨仪、杨泰父子俩觉得这很划算。 再者,宫府吏即便是有“蒋琬”珠玉在前,难道就不需要后来者脱颖而出吗 所以,杨泰未必没有机会成为第二个蒋琬。最次,杨仪与尚书令只有一步之遥,到时候提拔一名宫府吏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比同此番调用卫弘而言,便是如此。 杨泰就是怀揣着这样的野望入了北宫,因为家世背景的缘故,很快就成了一众荆州学子的领头人。 北宫之中,荆州子弟虽然十不足一,却是风头最盛的派系,谁让临朝的执权柄者大多都是荆州人士呢! 最近,杨泰在荆州子弟的人望有些下降,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因数科考核一事让他丢尽了脸面。 第二就是陛下和丞相都看好的霍弋也成了一名宫府吏。 杨泰觉得霍弋脑子有问题,他如今可是太子舍人,天天在东宫内陪着太子不好吗 陛下年事已高,听说在白帝城重疾缠身,若是驾崩……太子就能登基为帝,势必提拔亲信。 霍弋自小陪伴太子,肯定名列其中,这个时候偏偏担任了二百石的宫府吏,估计是昏了头! 杨泰想想,可能数科好的人,在这些事上脑子都不太精光。 那卫弘也是,大儒来敏收为弟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竟然敢拒绝了! 杨泰就是这般想着,散了考场后,来到了北宫内往常荆州子弟的聚集地。 一众荆州子弟皆汇聚在此,包括霍弋,可他看上去神情有些落寞,杨泰问道:“绍先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霍弋摆了摆手,考场上那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让霍弋久久不能平心静气,完全静不下来完成那篇论秦政之弊。 还是旁边的另一名荆州子弟阎宇对众人说道:“今日在考场上,那卫弘仅仅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完了考核的文章。” “文平,只用了一炷香,他又提前交卷了” 杨泰看着阎宇问道,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杨泰笑道:“诸位无虞也,这卫弘依仗上次数科侥幸之事,竟如此慢怠宫府规矩,必遭忌恨。再者说了,估计是那卫弘不通文墨,这才一炷香交了卷,不足为虑!” 然后杨泰环视众人高声笑道:“此番论考,我辈荆州子弟定能大放异彩!” 阎宇却打断了他,非常严肃地说道:“安国慎言啊,你且听我说完,卫弘是樊掾史允许他离席的,就是他一炷香时间内,作出了一篇极不错的文章,樊掾史已经许诺了他一个上上之评,还说让他回去准备外放为官一事。” 闻言,杨泰如遭石化,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片刻之后才迟疑着问道:“文平,你莫不是在和我戏笑” 阎宇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回道:“此事你不在场,故而难以相信,但我和绍先,还有其他一些人尽数在场,亲眼所见这件事,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匪夷所思,那卫弘年齿不过十六七,数科、文道竟有如此造诣,骇人听闻啊。” 霍弋觉得这个时候有必要敲打一下杨泰了,也站起来说道:“若是丞相在都,势必会召见卫弘的,安国日后再不可针对那卫弘,免得让外人以为我荆州士人结党营私,打压异己……” “怎么会……” 杨泰很快的反应过来,对着众人想要找回面子:“我虽素来与张毣不和,可却也是大汉臣子。不瞒诸位,我也觉得卫弘是可造之材,前不久将其引荐给我父,我父这几日就打算调其入尚书台。” “哦” 众人皆是感到惊奇,既然杨泰搬出了其父杨仪,这件事就不可能作假了,难道杨泰还有“慧眼识珠”的本事当真是让人高看一眼啊。 只不过再想起来之前杨泰的鄙夷言语,众人这才将这门心思搁置了。 就凭你杨泰之前那几番话,再怎么看,都绝不是一位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故而霍弋、阎宇等都未拆穿他,反倒是杨泰自己露出了马脚:“绍先,文平,半炷香答完数科就已然不可思议了,如今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好一篇上等文章,怎么会有人天资如此呢难道……” 霍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故而冷声道:“是与不是,真与不真,过几日北宫自会放榜名单,卫弘写的那篇文章也会贴出来,你自己看便是。” 杨泰不是傻子,若是抛开一切成见去看待卫弘,细思之下难免觉得惊恐。 且不说数科考核拔得头筹和一篇“上上”评的文章,就是大儒来敏主动要收其为弟子,来敏会是白痴吗 当然不,前司徒许靖死后,当今大汉文坛中,来氏学派便一家独大。 上至天子帝室,下至百姓黔首,皆以拜入来敏门下为荣,文坛领袖若是白痴,那大汉就再无一个聪明人了。 卫弘拒绝来敏的盛意照拂,在杨泰原先看来确实是很白痴的行径,可如今再回想一看,再把卫弘当做白痴,那他杨泰的脑子真的是被狗吃了。 尔母婢也! 杨泰仰天而观,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思来想去,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白痴! 反应过来的杨泰很快就在心中就做出决断:不行,我回去劝我爹,一定要将卫弘调入尚书台。卫弘乃是蜀人,必不得丞相重用。若是我日后能入主尚书台,那卫弘未尝不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此想来我倒是稳赚不赔…… 第四十二章 绿豆糕 外放为一地主官,确实是一件大事,相府属吏只能提出相关提案,但最终决断还是经由诸葛丞相拍板的。 卫弘觉得这件事不重要,最起码没有百里兰的当务之急重要。 当日收留鹿氏一家五口的时候,百里兰异想天开地想要经营一家食肆。 可真当准备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真的不是一件说做就做的事情。 就拿食材货源问题来说,在皇城周边没有田地,单依靠市集采买,成本太高,最后只能是便宜了那些商贾,食肆可能半个铜板都赚不到。 百里兰不愿意放弃,和以前不同,自己负责卫弘的起居照顾,卫弘将自己的俸禄交给她支用天经地义。 可如今家里多了五口人,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张着嘴吃白饭。 卫弘见到她为了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大手一挥,给她出了主意:“既然食肆太麻烦的话,倒不如开一家糕点作坊,怎么样” 这提醒了百里兰,她问道:“糕点就是去岁你给正昂公做的绿豆饼” 嗯,时间有点久远了,卫弘想了想后才确认了说道:“差不多,若是你要专心经营一家糕点坊的话,做法可就要讲究一些了,蜂蜜或者蔗糖、小麦粉必不可少,然后可以根据不同时令选择绿豆、桂花、枣子、杏仁、胡麻这些东西,若是想钻研其他口味,只要花时间尝试几次应该就可以了,这事应该不难。” 听到卫弘这般许诺,百里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对卫弘道:“就做这个,你先教我绿豆饼的做法,学会了我再去试试其他的。” 卫弘想了想,便让百里兰叫来了鹿氏五口。 不过老宅的修缮工作早已经结束,府邸中又没有什么差事要忙。 闲来无事的鹿安有些过意不去,这段时间时常带着长子鹿武去成都郊外砍柴,补贴家用。 如今留在家的只有鹿王氏、鹿戎和鹿玲儿三人。 既然有了计划,百里兰便安排了任务。她带着鹿戎、鹿玲儿去街市买食材,然后鹿王氏待在家清洗厨具,至于卫弘,就坐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待会儿怎么操作。 这可是为难了卫弘,毕竟去年做的绿豆饼品相和味道着实不佳。 其中有时间仓促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卫弘对做糕点的实操经验并不是很多。觉得弄一次太过麻烦之后,卫弘就再也没尝试过了,还不如专心致志地想想怎么吃肉划算。 百里兰很快就带着鹿戎和鹿玲儿将需要的食材买了回来。 因为需要的不多,买的都是小份的,卫弘点了点东西提醒道:“日后若是真做了糕点,得来个石磨,还有要造个烤炉,这东西没几天不行,今天就用铁锅蒸,可能口感上有点腻。” 一旁的鹿王氏却自告奋勇说道:“石磨不是难事,武儿他爹就能摸中石料做好,就是恩主说的烤炉,老妇从未听说过。” “烤炉就是……”卫弘的声音戛然而止,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连铁锅都没有,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烤炉就是想都不会想的东西的,所以解释也没作用,只好含糊地说道:“就是一个类似于灶的东西。” 鹿王氏点了点头应道:“老妇家的灶就是武儿他爹砌的,只要恩主说明白了,武儿他爹也能砌出来。” 卫弘颔首,然后就指挥着百里兰和面,掺入绿豆粉、蜂蜜等物搅拌成团。 一旁的鹿玲儿懂事得帮百里兰递食材,看到刚买的饴糖挪不开眼睛,百里兰用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鹿玲儿抬头看了看,最终摇了摇头,一口也没吃就跑开了。 百里兰做的特别认真,每做一步就要卫弘将步骤写在纸上,看来十分看重这件事。 百里兰买的都是成品的剥壳绿豆粉,很快面团就成了细绒状。 卫弘打量着差不多了,就让鹿戎生火起锅,又向锅内倒入了猪油。 待片刻后油热了,卫弘让百里兰将刚才揉好的絮状面团放进去,再添上饴糖,用小火翻炒成团。 看着成色差不多了,卫弘伸手示意将炒好的绿豆泥盛起来晾散一会儿。 这个时候,卫弘提醒道:“糕点一定要注重品相,比如这绿豆糕,颜色应该要更绿一些,或许下次做的时候,可以去挤榨一些青菜汁和面,就是不知道是否影响绿豆的口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人工色素,总不能拿染布的矿石色料去给吃食上色。 卫弘转回身取过一只崭新的小碗,用小碗去替代造型模具。 当前这种状况只能将就将就,试试看能不能先将绿豆糕的口味给先调试出来。 待绿豆泥凉了一些,卫弘亲自动手,用小碗将其压成了成品的绿豆糕。 片刻之后,卫弘盯着成品绿豆糕看了半天,这东西和记忆里面的绿豆糕一点也不像,倒像是一个掺了绿色菜汁的麦饼,还是隔夜捂馊了的那种。 “应该是模具的缘故,小碗太粗糙了,明天找一位手艺精湛的木工,雕刻几种复杂花纹的模具,压出来的绿豆糕才好看一些……这样也能卖价更高一些。” 卫弘这般猜测着说道,实际上是出于功利角度的考量。 毕竟眼前这绿豆糕,别人瞧见只当是搁坏了的隔夜麦饼,吃到嘴里尝一口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是掏出钱来购买了。 虽然这绿豆糕看上去品相着实有点惨,但味道应该是不差的。 毕竟作为食材的剥壳绿豆粉、蜂蜜和蔗糖可都是稀罕货,寻常人家很难舍得吃。 卫弘就拿起一块尝了尝,口感有点甜腻,闭上眼睛好好地想了想,才对百里兰说道:“绿豆的香味有点少,应该是面团比例的问题,麦粉有点多了,下次绿豆粉用的再多些。还有蜂蜜和饴糖得少一些,现在甜度有点压了绿豆本身的味道……” 如果记忆里的绿豆糕是十分的话,卫弘给眼前这份绿豆糕打六分,嗯……单论味道而言,勉强算是及格了。 百里兰一一记下,见到了天色已晚,食材买的也不多,打算明天再多试试。 她正招鹿王氏、鹿戎和鹿玲儿一起分食了这些绿豆糕的时候,才听见院内有动静,是鹿安和鹿武父子俩扛着四捆柴火回来了。 鹿王氏连忙招呼他们洗漱一番,卫弘和百里兰是一户极好的主家,没有其他府邸那么多的规矩,允许他们一家在一起用餐。 鹿玲儿眼馋了这些绿豆糕许久,可一直就是看着想着,即便百里兰悄悄的拿了一块放到她的面前,这个小姑娘都没有伸出手去吃一口。 见到爹娘和两位兄长坐下之后,准备吃饭,她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咀嚼着。 鹿戎比较大大咧咧,大概第一次吃到绿豆糕这么好吃的东西,显得格外激动,看着鹿玲儿小心翼翼的模样,也笑着问道:“小妹觉得味道怎么样” 鹿玲儿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说道:“甜~” 一个简单的音节,从鹿玲儿稚嫩的声带中传出来,众人皆是停住了继续尝绿豆糕的动作,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鹿玲儿。 鹿王氏已经是激动的泣不成声,而鹿安指着手中的绿豆糕,对鹿玲儿慢慢地问道:“玲儿,你说这绿豆糕是什么味道” 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鹿玲儿有些紧张,将手中的绿豆糕放回了碗里,又靠近了鹿王氏一些,抓住母亲的衣角,这才让她的胆子大了一些,然后声调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甜!好吃!”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刻意安静下来的厅堂中,不止是鹿氏一家人,连卫弘和百里兰心中都涌起一股衷心的激动。 鹿氏一家命运多舛,祖宅田亩被官吏侵占,又蒙受了一遭不白之冤。 其实时代下的小人物生活很简单,穷其一辈子,不过活在那数十里地面上仔细地耕种田亩。吃的不过时五谷粗粮,鸡豚狗彘那是肉食者的特权,普通人家真的是在逢年过节的时令难的吃上一口,还得小心翼翼的。 他们所希望的,不过是年成好能有一个丰收岁,不会有家人感上风疾疫病,守着精心侍弄的田亩,妻儿热炕头就这般过一辈子。 至于朝廷加重一些赋税,多摊派到家中一些徭役,其实真的是可以忍受的。 但就是如此逆来顺受的大汉里民,心甘情愿地向着朝廷供奉着民脂民膏的同时,那些卑劣的肉食者却继续对他们开膛破肚,扒皮抽筋,势要吮吸尽了他们的骨髓。 肉食者鄙啊! 如今,鹿玲儿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给这户人家久经磨难后的补偿。 可鹿氏一家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正是恩主做的绿豆糕,是一味灵药,治好了鹿玲儿的不言之症,尔后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地叩拜谢恩。 身无分文已为人仆,鹿安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够报恩的物件,恩主极重情义,鹿安思前想后,愈发肯定,恩主对自家的大恩大德,唯有以命报之。 第四十三章 家访 张郁很郁闷,他平日里素来交际寡淡,极少与人多言,但这几日却不得不在家招待着诸多厚礼而来的贵客。 父亲张裔有要职在身,常年驻扎在新津。 兄长张毣如今在少府内做事,眼下正是最忙的时候。 母亲又是一介女眷,只好让赋闲在家的张郁顶起来门面。 多年前,父亲张裔便选择了明哲保身,散尽家中宾客,张府已经多年没有像往常这般热闹了。 若是旁人,哪怕是亲朋好友,或者是朝廷大官,张府都会选择闭门谢客,可偏偏这阵子来的都是大汉的清流。 他们或许是在朝堂上没有权柄,可是在士族中的影响却是极重要的。 其中,甚至是连张郁的夫子,太子家令来敏都美名其曰“家访”,亲自领着一群门生故吏来到张府。 家访确实是家访,可访问的不是张郁,而是卫弘! 这是因为,当初卫弘填写的宫府吏联系地址,并不是野槐巷老宅,而是张府。 谁叫卫弘那篇《阿房宫赋》写得太过惊人,原先只在相府内流传。 其中好事者如秦宓之流,因太过喜爱这篇文章,便临摹了一份,带回家呼朋引伴来鉴赏,这下闹出的动静可不得了,整个大汉文坛几乎都快被掀翻了。 稍稍一打听,便能知道写出这篇《阿房宫赋》的大家,居然是一位年齿十六七,食禄两百石的小小宫府吏,最重要的是此人还未拜入任何门派。 这般年轻的可造之材,谁能够拒绝将其引入门下,好留作日后用来光耀学派门楣呢 即便已经是身为大汉文坛之首的来敏,亦不能拒绝这种诱惑! 若是说之前卫弘的潜力,让来敏看到了张苍、桑弘羊的影子,还能保持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安定心态。 那么,如今一位十六七岁的“贾谊”,还不想方设法将其引入门下,这简直是要遭天谴! 那可是贾谊啊! 后来者如杨雄、如班氏父子、如曹家三父子、还有那沽名钓誉的建安七子之辈,谁能拍着胸脯说能在文道上超越贾谊的 你说有 好的,那请你拿出一篇《过秦论》这样的文章出来,然后再大放厥词也不迟! 如是这般,来敏就再也坐不住了,利用门生故吏的人脉,打听到卫弘的消息后,就带着一群弟子来到了张府。 可由不得来敏不紧张,他家访张府已经算是来迟了的。 据他所知,秦宓、杜微、五梁、周巨、杜琼、许慈、尹默、李撰等人,都亲自登门张府,想要与卫弘一见,这些都是大汉文坛各流派的执牛耳者。 他们有的是同门师兄弟,有的钻研同一本典籍,但多年治学早已自成一派,流派要义不尽相同,甚至还有大相径庭的部分,彼此攻讦,相互指责,有的人已经到了彼此不共戴天的死仇恩怨。 读书人之间的恩怨,不仅想要杀人,还要诛心! 既要诛心,就少不得作出《阿房宫赋》这样的大家在门内,一篇文章惊动文坛,直接将敌方学派的文首死于诛心之论,岂不快哉! 在他们看来,卫弘就是一柄锋利的宝剑。 谁要得到了他,便是有剑在手,退可保全师门传承,进可一扫八荒学派,成为当世显学。 来敏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在焦急的等待着,张府厅堂内的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身边围拢的门人弟子渐渐焦躁了起来…… 来敏皱了皱眉头,众人又陷入到沉默中。 张郁在后院待着,并非是罔顾师礼。 只是这一阵子来的人都要点名要见卫弘,而母亲早就对他耳提面命,万不可泄漏卫弘如今的住址。 天地君亲师,张郁自然是先遵从母亲的意见。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张郁才折身回去,反正卫弘对待儒学的态度,张郁早就知道了,所以张郁也不愿意夫子来敏在此事上劳累心神。 张郁托辞卫弘不在府中,这是实话。 不过话锋一转,张郁又说子侄前途乃是大事,他已经让人递交书信给了父亲张裔,必定会对这段时间拜访张府的清流贵客,就此事给一个交代。 来敏沉默一阵,终于当着诸位门中弟子的面,抛出了此行的底牌:“苍然,你将为师接下来的话转递给那卫弘,就说为师愿意代师收徒,将他收为门内师弟。再者,为师会上书陛下,举荐他进入东宫为官,辅佐太子。” 闻言,张郁惊骇,盯着来敏的沧桑脸庞久久不能说话,周围众多来氏门徒也颇感意外,却不敢发言质疑来敏的安排。 当真是人在家中坐,师叔天上来啊! 一步登为执牛耳者的文坛地位,成为太子肱骨之臣的仕途! 这便是来敏许诺给卫弘的重利,足以显示来敏对卫弘的重视。 可张郁却陷入到一种古怪的情绪当中,他深知卫弘对儒学的鄙夷态度,可如今自己的夫子,大汉文坛魁首却对他青睐有加,盛意照拂,这种认知落差深深冲击了张郁的内心。 他十几年的勤恳治学思维,将离经叛道的卫兄视为异端,可夫子又要将这种异端代师收徒,百般推崇,道理何在 尽管心中无比错愕,但张郁还是用着非常尊敬的面孔点了点头道:“好,弟子会将夫子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卫兄。” 来敏点了点头,三番两次想要见到卫弘却终不可得,偏偏此人做的文章却如洪钟大吕般动人心扉。 一想到自己将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师弟,来敏摇了摇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心中默默自嘲道:“孰能料到,老夫竟然也成了一个老不羞了!” 张郁亲自将来敏和诸位同门送出府邸,待众人走后,张郁才流露出心底的落寞情绪。他回过头向府内走去,还需要将此事回禀给母亲。 片刻后,待在后宅的张夫人摸了摸张郁的头,知子莫若母,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张郁的低沉后,张夫人劝慰他说道:“苍然,此事你做的极好,这事已经通知你爹了,剩下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张郁却抬起头,非常不解的问道:“娘,为什么夫子……还有那些大儒会如此看重卫兄了” 张夫人想了想,自家这老幺自小锦衣玉食,自身也勤恳,一路走来平步青云,是旁人眼中的少年俊杰。 乍一遇到卫弘这么个异数,他心里有落差,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张夫人很认真地看着张郁问道:“为娘听你爹说,你这卫兄弟曾在夷陵死里逃生,在南中帮着你叔父正昂公治理郡府。你要知道他的年序也不过只长你一岁而已,经历的多了,自然会的也就多了。” 张郁的委屈已经流露到了眼眶中:“可卫兄明明又对儒学弃之如敝履,这让儿子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毫无用处……” 张夫人却故作生气的姿态说道:“好一个贤侄儿,为娘这般仔细招待他,居然还对你灌输了这种歪风斜念。苍然,你等着你爹回来,为娘一定要让你爹好好替正昂公教训教训卫弘,教教他什么是尊师重道。” 张郁一听,连忙为卫弘辩解道:“娘亲就不要怪罪卫兄了,卫兄说的是在理的,要不然这么多的贤士也不会争抢着收卫兄于门内,是儿子学艺不精。” 张夫人破功一笑,揉着张郁的头说道:“你自小就是这般一本正经,为娘是在和你说笑呢!来夫子和你卫兄弟一事牵扯太大,为娘不敢置喙,此事便等你爹回来,招来你卫兄弟说清此事,你也就不会困惑了。” …… …… 接到家中书信的张裔,自然是不敢怠慢,交代了冶金治所这两天的事务后,便去了马厩里挑了匹马赶回成都。 这次没有带随仆,因为张裔觉得有必要给某个人吃点苦。 他坐在马背上,对着前面牵马的年轻身影骂道:“小竖子净给为父找麻烦,你要是不张扬,那孟光会知道卫弘是你的义兄弟” 牵马的张毣却耸了耸肩反驳道:“爹,这又不是麻烦,孟司农相中了卫兄弟的才学,提拔他进少府,这对卫兄弟来说不也是好事嘛” 若不是坐在马背上,手中还没有马鞭子,否则张裔一定是要狠狠地鞭笞一顿这不成器的长子:“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信,为父与孟光相交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盘算,此乃他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竖子中计了!” 张毣闻言,心中虽然愤愤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他回想起昨日上官孟司农找到他商议此事的殷勤态度,眉目一皱,似乎是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啊…… 张裔嫌弃他走得慢,于是催促道:“小竖子走快一点,你娘和郁儿还在家中等着呢!” 已经后知后觉的张毣敢怒不敢言,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只好加快了步伐替老父亲牵马赶回成都。 第四十四章 家宴(上) 这日一大早,张郁便来到了野槐巷老宅,言明自家父亲和兄长回府,邀请卫弘和百里兰过去赴家宴。 长辈盛意邀请,卫弘自是不会推辞。 且百里兰这几日已经是将绿豆糕试验了出来,鹿氏父子亲自砌了烤炉,还找了极为手艺精湛的雕刻匠人凿了模具,绿豆糕的调配比例也掌握到了精髓,无论是品相味道,都已经达到了卫弘记忆里的十分。 刚好可以趁此时机,拿给张府众人尝一尝。 卫弘的马车之前因为从滇池城赶过来,路程遥远且险阻,折损颇多,车辕有些移位,存在安全隐患,便被鹿氏父子改造成搬送薪柴的火车。 这次卫弘和百里兰搭乘的是张郁的顺风车。 卫弘并没有多想,他大概知道张府难得阖家聚欢一次,张夫人应该考虑到自己和百里兰在成都并无亲眷,故而差遣张郁过来叫他们一起去吃顿饭。 马夫在前面赶车,张郁看着卫弘说道:“大前日,宫府吏上次的论文考核便出结果了,和北宫之前传闻的一样,卫弘高居上榜首位,是唯一一份上上之评的论!” 此时卫弘已经知晓,放榜当日,黄乔便来家中做客,被卫弘抓了壮丁去做搬砖民夫,期间已经将此事告知了卫弘。 卫弘并不意外,一篇《阿房宫赋》写出来,除非贾谊复生,否则当今之世谁能作出与之媲美的文章 见到卫弘对此十分淡然的态度,张郁心中更是复杂。 此番因为一篇《阿房宫赋》出世,对宫府吏考核形成了降维打击。往常能得上评的文章,此番只能得一个中评,精通经史子集的张郁,此番便得了一个中评,备受沮丧。 当然张郁更失落的是,自己之前的所学所知在卫弘诸多言论的启发下,已经濒临着土崩瓦解的边缘。 卫弘也察觉到了张郁的失落,于是关切地问道:“苍然老弟看上去,怎么有一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郁摇了摇头,回道:“是我自己还没想开一些事,估计等会儿过完家宴,可能就好些了。” 这般一说,倒是让卫弘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怎么听上去,这次的张府家宴是另有文章呢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张府,张郁将卫弘和百里兰领进了正厅。 张裔和张夫人都在,至于张毣则坐在一旁靠着墙闭眼假寐,大概是这几日赶路连轴跑,都没好好地歇一歇。 张夫人瞧着卫弘和百里兰,连忙迎上来说道:“苍然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非要提早去寻他卫兄,现在还未到时辰,府中的庖厨才刚刚动手做饭呢!” 百里兰奉上拎着的食盒,说道:“义母不着急的,我带了一盒绿豆糕,带给您和义夫,还有两位兄长尝一尝……” “绿豆糕” 张夫人流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看来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百里兰就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打开,将里面几种式样的绿豆糕展现了出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散开来。 “嗯什么东西好香啊” 偷懒的张毣醒了醒鼻子,嗅见一阵清香甘甜的美味,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卫弘和百里兰来了,于是站起身来见礼:“原来是卫兄弟和义妹到了啊……” 张夫人白了他一眼,然后就将目光落到了绿豆糕上,说道:“这是酥……” 然后张夫人就一脸心疼的劝说百里兰道:“这东西可不便宜,卫弘如今食禄两百石,怎能如此铺张浪费呢” 张裔也凑上前来,打量了一眼绿豆糕,也皱了眉头说道:“卫弘啊,此地又不是他处,何故奢靡至此啊……” 倒是张毣在听清了“酥”后,眼前一亮,立刻来了精神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眼前这些造型精致的青绿色糕点,凑近鼻子吸了一大口,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卫兄弟是发家了啊,看来这几日清流馈礼借了不少,难怪能买得起酥这玩意儿,我先来尝一口!” “大兄!” 张郁拦住了他,然后提醒道:“这几日拜访卫兄的,都是在咱家府邸,至于卫兄住处,我已经书信告知那些蜀中好友,并未泄露给那些大儒清流。” 闻言,张毣缩回了手,然后不解的看向卫弘,问道:“既然没有馈礼,卫兄弟哪里来的钱两买这等昂价之物” 卫弘笑而不语,这些糕点虽是他的法子,不过却是由百里兰亲力亲为,夜以继日实践出来的,可由不到他来解释。 果然,百里兰见张毣对着绿豆糕心心念念,却因为有所顾忌始终不敢动手去拿,于是笑着解释道:“大兄想吃就尽管拿,这些东西是我亲手做的,并未花多少钱两。” 闻言,张府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酥”这东西,可比蜂蜜、饴糖还要稀罕和贵重的多。 寻常人家咬咬牙,还能趁着年成好的时候熬制一些饴糖,或者不惧山林险阻寻觅些野蜂蜜,满足家中口腹之欲。至于“酥”,都能当作御贡之物进奉天子了。 张毣也不客气,义妹都这般说了,自己这当义兄的,还能不给面子啊,于是伸出手拿了一块,小心翼翼的用手捧着送到嘴边。 张裔见状,对他怒喝一声:“你这竖子,好没规矩!” 张毣还在细细品味当中,被张裔这句训斥吓得一哆嗦,连忙吞咽下了喉咙,用手拍着胸膛顺气。 数息后,张毣舔着嘴唇,回味齿间的余味,然后戏笑道:“我总算理解为何曹孟德会为了一盒酥而处死杨德祖了,这酥……也太好吃了!” 张裔不满的摇摇头,大概是顾及先前出言吓到了张毣,这次语气柔和了几分,对张毣教训道:“那杨德祖明明是自己恃才傲物,怀揣不臣之心,岂会是因为一盒酥的缘故而送了性命” 张毣却不解释,心想你儿子这番话是在讨论这个吗,明明是在夸赞眼前这酥太好吃了,不是吗 张夫人出言打断了父子俩的针锋相对,招呼府中的婢女道:“奉茶来,今日就阖家主食这酥……绿豆糕。” 众人坐下,便有家仆婢女送来了茶水,食盒中的绿豆糕也被分装在碗碟中,呈送到众人的面前。 张毣的注意力还是在这绿豆糕上,他将这绿豆糕捏在两指之间细细打量着:“甜而不腻,凝而不散,这绿豆糕名字又是绿豆,难道是青菽做的但我却没有吃出半点菽豆的味道,难道是福黎(豆腐)相似的新做法真是稀奇无比!” 张裔和张夫人也唱了一口,皆是对这绿豆糕的味道颇为满意,张夫人笑着说道:“有赖于兰儿,老妇今日是有口福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便直接进入了主题,张裔已经回府一日,早就在妻儿的口中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万万没有想到,卫弘才来成都不过月余,却能在宫府吏考核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汉清流各派争抢的人物,连来敏那等自视甚高的大儒,都愿意代师收徒,将卫弘收入门内。 张裔不免感慨,正昂公早年丧失了两个儿子,妻子又早早离世,如今成了孤寡老者,觉得自己愧对先祖,连祖产家业都不得不摒弃而远去了南中。 大概是老天怜悯,将卫弘这等优秀的后辈送到他身边,缅慰其半生飘摇。 如是在心中感叹,张裔正襟危坐,看着卫弘便问道:“卫弘啊,老夫问你,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ps:感谢书友“古少年”的打赏,上午登录手机后台才看到的,本书第一位学徒,十分感谢! 第四十五章 家宴(中) “卫弘啊,老夫问你,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张裔的面色和语气都变得非常的严肃,张夫人和张毣、张郁兄弟俩也翘首以待,看着卫弘,想要知道他怎么回答。 卫弘闻言,起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看回张裔问道:“叔父已经知道此事了啊……” 张裔点了点头,感到欣慰的说道:“你写出的那篇《阿房宫赋》实在太过震撼,大汉境内的宿儒已经得到了风声,皆要将你收入门内。连大儒来敏,都愿意代师收徒,与你兄弟相称,甚至还愿意举荐你为太子臣僚。” 这些消息卫弘是第一次听到,确实感到一丝意外。 没有想到一篇《阿房宫赋》还能引起这般打破儒道伦理观的骚动,着实是有一点不可思议。 不过很快,卫弘便恢复如常。若是对其他人,这种诱惑确实难以抵挡,可他是卫弘,一位早已经看清儒学过去和未来的先知者,自是不会被这些东西所迷惑。 只听卫弘说道:“侄儿没有意向拜入任何一位当世大儒门下,如今数科论文得了两次上上之评,樊掾史还给了另外一次上上功赏,应该是等到诸葛丞相归来,就会进入外放为官的流程。” “真快啊……” 张裔摸了摸长须,发出如是感叹。卫弘入职宫府吏不过月余时间,便能外放为官,这时间真的是太短了一些,仿佛自己将卫弘带入成都还是在昨日。 如此看来,卫弘真的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后辈啊。 张裔提醒道:“诸葛丞相此番巡视汉嘉郡后,应该会顺江而下,巡视犍为、江阳等地。估计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回来,若是外放为官,老夫可以为贤侄运作一番……” 张裔也曾经历过从地方县令成长为朝廷大吏这一途径,深谙此道。身为长辈,看在正昂公的情面上,也应当在权柄之内照拂一下卫弘。 不想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能担任军职,我应该会尽力争取。” 张裔哪里能听不出卫弘此话对正昂公的关切之意,心中感慨卫弘重情义之外,还在唏嘘如今大汉内外交困的危急处境。 张裔也曾关注南中的局势,陛下东征失利困居白帝城后,南中几郡局势愈发不稳。 牂柯太守朱褒勾结郡内大族,领兵据守关卡,断绝与朝廷的文书往来,还攻杀和囚禁了一批朝廷派遣的官吏。 益州郡将雍闿据守盘羊道,隔断益州郡、永昌郡和朝廷的联系,庲降都督李恢、永昌太守王宗联名举发的谋逆信已经呈送到朝廷军部的案头上。 南中其余之地的豪族、夷帅,怀揣不轨之心拥兵自重的情报,也如同雪花一般涌向成都。 但朝廷却迟迟没有反应,原因无二,实在是朝廷无兵可派遣了。 驻守各地的兵卒已经是捉襟见肘,外有强敌窥伺,哪里还能富裕的兵力去收拾南中乱局呢。 张裔有些担忧正昂公的安危,他远在滇池城,周围虎狼环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但张裔却对此毫无办法。 冶金治所夜以继日的铸造兵器,但还是因为人手不足,产量有限,如今大汉戍边的军队尚有七成未能配备应当更新的武备。 将士们用的还是锈迹斑斑的剑戟戈矛,早已钝挫。用着这样的武备还要乱开战端,毫无疑问是自寻死路。 夷陵之败,让大汉遍体鳞伤,痛入骨髓了! 张裔看着卫弘,既然知道了卫弘的心意,于公于私,他都会在此事上给予卫弘一些帮助,稍稍思虑,张裔便看着卫弘说道:“难得你对正昂公一片赤子之心,你既有心出任军职,可愿意来老夫治下做事” 卫弘皱起眉头,看着张裔郑重的模样,也疑惑着问道:“叔父不是文官吗” 张毣在一旁为卫弘解释道:“我爹虽然领巴郡太守,但做的主要还是司金中郎将的差事,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将,手底下那些打铁汉可都是军中老卒呢。” 如是听闻之后,卫弘既然有心进阶军职,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当即欣然同意。 见状,张裔也许诺道:“好,那老夫今日就休书一封给相府,调用你补缺冶金治所,待丞相归来,再正式将你提调进军职。” 卫弘当即作揖拜谢。张裔坦然受之,随后张裔又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定,那有些事老夫得提前和你说清楚。” 卫弘点点头:“还请叔父明示。” 张裔一本正经地说道:“其一,你入了冶金治所,起先多半是文职,却可论军功。但你应当知道我大汉治军极严,你行事当以军法为先。” 卫弘应下此事:“此事理所当然。” 张裔又严肃的说道:“军中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若是不能服众,即便是老夫有意提拔你,你在军中也会步履维艰。” 卫弘再次应下,军中不像其他地方,门第家世固然重要,若是个人能力不能服众也是枉然。 见到卫弘的态度十分诚恳,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义正严辞而退缩半分,张裔很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张裔的态度稍稍和蔼了一些,语气也柔和三分,看着卫弘说道:“你既然无心来敏的代师收徒,其他似秦宓这般自诩清流的名士也不要考虑了。这些清流名士性情狂狷,桀骜不驯,时常因言获罪。似那秦宓,便因劝阻陛下东征而被免官下狱。这些人你沾染上,日后恐有牵连祸端。” 这一点很在理,在朝为官极重背景关系,门生故吏中若有人被打压,这个派系都可能被当权者所厌恶。 想到了这一点,卫弘拍着胸脯承诺道:“儒学这方面,注经释文是不可能注经释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注经释文的。当人家师弟又不会当,跟着叔父做事感觉像回家一样,在叔父治下感觉比家里感觉好多了!那里肯定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那里的。” 张裔闻言,皱起眉头,总觉得卫弘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于是呵斥道:“老夫并不是说你不该学儒学。” “嗯” 卫弘有些疑惑,难道还要说些其他的 张毣和张郁兄弟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了老爹张裔,想看看他会说出什么样的下文。 张夫人已经猜出了,看了看卫弘,又扫了一眼张裔,顿时忍俊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只听张裔徐徐道出:“老夫研涉经史子集多年,年轻时也薄有才名,尤善公羊春秋,你若是想治经求学,老夫也可对你倾囊相授!” 第四十六章 家宴(下) 又是倾囊相授 听闻这番话后,卫弘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观此事的张毣。 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上次张府家宴中,似乎这位张家大兄也是要在数科上,对自己倾囊相授 怎么老张家的人都这么喜欢好为人师呢! 察觉到卫弘视线扫过自己的张毣,也想起来了之前一事,面露尴尬之色轻微咳嗽了几声,然后拿起一块绿豆糕对着众人应付道:“来……吃绿豆糕。” “夫君就不要为难这些小辈了……老妇看呐,这卫弘根本就是无心治学!” 一旁止住笑意的张夫人,此时也出言制止住自家夫君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张裔见到自己的提议无人响应,也悻悻脸色缓解尴尬,随后摸着长须看着卫弘笑道:“罢了罢了,好歹众人皆知你是老夫的子侄,总比来敏、孟光这些毫无所得的儒宿好过太多。” 对于教授卫弘公羊春秋的想法,张裔只是一时兴起,并未强求,毕竟连自家麒麟儿都能送到来敏处学习左传,便可窥见张裔对学术的包容心胸。 既然打算将卫弘调入司金中郎将帐下,张裔就得面临着那群文坛清流的诘难,误人子弟的名声肯定是要担上了。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张裔这两天脑仁疼的大麻烦可算是解决了,故而也不再就此事谈论。 今日难得回府,阖家都在,张裔开怀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悠哉悠哉地品起来那美味的绿豆糕了。 百里兰带来的绿豆糕数量有不少,聊着家常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连张裔也喝了几口茶水后都有些涨腹,最后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倒是辜负夫人一番心意了,一整日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张夫人笑了笑,说道:“老妇也看出夫君爱食绿豆糕了,今日可是吃了不少呢。” 然后张夫人转过头看着打着饱嗝的长子张毣,提醒道:“你少吃一些,你爹既然爱食此物,就将这绿豆糕用油纸包好,带回新津再吃。” 张毣瞧了一眼食盒里见底的绿豆糕,面色一滞,貌似自己吃的确实比较多,可自己还想带一些明日赶回少府衙门去吃呢。 这也仅仅是在脑海里想一想而已,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张毣还是很敬重自家老爹的,断然不会和他去争抢这爱食之物。 百里兰见状,也在一旁说道:“既然义夫和兄长爱吃,反正也要每天都做的,我会让人送一些过来。” 张夫人关心的问道:“每天都要做为何” 卫弘笑道:“这不是叔父总说,成都居大不易吗,所以做些买卖糊口。” 张裔却没好气的说道:“呵!此话老夫的确说过,可你好歹食禄两百石,老夫也派人去修缮正昂公的老宅,何故要老夫的义女去从商贾之事” 百里兰为卫弘解释道:“义夫,他这话是说笑呢,实则是我想要做些事,所以才请他出了主意,今日这绿豆糕能入义夫义母的眼中,肯定是大有可为的,我还想试试能不能做出来其他口味的” “哦” 听见百里兰这般说,张府众人皆是感到惊喜,张毣心思活络,立刻说道:“义妹放心,我也不白吃你的,等明日我拿这绿豆糕到了少府与众位同僚分食,必给你找来一份大生意!” 性情稳重的张裔,夹起一块绿豆糕细细打量,问道:“此物售价几何此物确实美味,可如今大汉凋敝,黎民困顿,若是此物售价过高,引起奢靡追捧之风,恐有不善焉……” 百里兰听懂了张裔言语的提醒,倒也没有隐瞒:“绿豆糕的食材并不昂贵,蜂蜜和饴糖要贵一些,所以绿豆糕的成本应该是在粮价的三倍左右。” “只是粮价的三倍” 闻言,张裔有些错愕,连一旁的张毣也不能相信的确认道:“如此美味的酥,竟然只是粮价的三倍” 就拿张毣听过的“曹孟德一盒酥处死杨德祖”一事来说,那一盒酥据说是西北边塞胡王的上贡之物,是曹丕僭越拿来去讨他爹的欢心。若是折合粮价计算,一盒酥当值千石粮食也不算过分。 张毣自然没有尝过塞北胡王供奉的酥,但他觉得眼前这小小的绿豆糕,应该和那一盒酥有的一比,怎么两者的售价是天壤之别呢 张裔盯着手中荧绿色的绿豆糕,发出赞叹道:“仅仅只有三倍粮价,那此物就算不得是奢靡了,相反,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尝到这般美味。” 一旁的张毣从知道这绿豆糕的造价并不昂贵后,胃口似乎又大了一些,敞开了肚皮再吃了一口后,满足的说道:“义妹,你听为兄说,此事大有可为!” 众人只见张毣的眼睛里泛出了精光,直接对众人说明心计:“就这小小一块绿豆糕,我家都会觉得是奢靡之物,其他人难道就不会这般想吗物以稀为贵,即便卖出百倍粮价,也没有人指责什么……” 未待张裔呵斥张毣这类囤货居奇的想法,百里兰就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小妹不想售价过高,最好是让寻常百姓都能吃得起的。” 张裔闻言,颇为赞许地看了百里兰一眼,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张毣呵斥道:“竖子重商利,其言不足信也!” “爹,你先听我说完。” 张毣心平气和地劝慰自家老父亲说道:“绿豆糕此物不似盐铁,若是运作的好,可获利百倍,而这又不是黎民百姓家的必需品,既不会与民夺利,更不会损害民生,却能得财颇多,这岂不美哉”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算盘……” 张裔被长子说动了,确实如他所言,绿豆糕和那酥极像,若是能售出高价,也不会取利于平头百姓,毕竟能消费奢侈之物一般都是世家大族,这般看来确实能得到不少的回报。 不想百里兰态度很坚决:“大兄,这糕点做出来,七日内卖不出去就会腐坏,不似盐铁蜀锦一般能够远销,这是弊端之一。再者……” 百里兰顿了顿,她想起的是鹿玲儿初次见到这绿豆糕的样子,还是鹿氏一家五口这几日的辛劳,她实在不愿意这美味甘甜的绿豆糕成为富豪哄抢的昂贵之物。 百里兰之所以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是不想说出这些话让张毣下不了台。 还是一旁的卫弘想出了法子,解开了众人的分歧:“其实,此事也有两全之法。” 众人的目光看上卫弘,只听他继续说道:“豪族有豪族吃的绿豆糕,黔首自然也有黔首吃的绿豆糕。食材和佐料的挑选添加,还有外在包装上作出区别,即便是同一种做法的糕点,也有价高价低之分。毕竟贵人家吃的口感也须更细腻一些,可掺入一些羊奶之物,也可选用特制的木盒盛放……” 只见张毣拍案而起,对着卫弘击节赞叹道:“估计也只有卫兄弟心思活络,才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第四十七章 回访 翌日,张毣和张郁兄弟俩回访了野槐巷老宅。 张毣是今日就要赶回少府,所以临走前想要带一些新做的绿豆糕给少府同僚。 此事昨日便已经说到,故而百里兰一大早就用油纸包好了一大份。 而张郁这次来又带了一些竹简书籍,这次不是儒学典籍,而是冶金治所的相关文书。 既然张裔和卫弘已经商议好了此事,军部的文书不过是走一个流程。让卫弘提前了解冶金治所的相关事宜,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张毣并未拿了绿豆糕立即就走。 其一,这次他可是奉顶头上司孟光的命令休的假,就是想将卫弘收入孟氏学派门下。只是这件事经过老爹张裔的强势干预,自然没有下文了,返回少府后少不得被教训。张毣还不如掐准时辰,寻摸着天黑回去呢,孟光再如何生气,总不能不眠不休找他麻烦。 第二的原因,当然是想尝尝新鲜出炉的绿豆糕了。虽然带走了一份,可那是包扎好带给同僚分食的,所以向来不在乎脸面的张毣,铁了心打算在卫弘和义妹这里吃饱喝足再上路。 卫弘粗略地扫了一眼文书,看到其中的关键信息不免惊骇:“哦!原来叔父居然节制两万人……” 书简上,大汉冶金治所由司金中郎将负责,其内工匠都算是军籍,编制是两万人。 张毣却不以为然地说道:“竹简上的东西能当真吗真正打过仗的没几个,大部分天天都在当地鼠……” “当地鼠”卫弘有些不解。 张毣塞了一口绿豆糕,边吃边说道:“就是矿卒,那种事我亲眼见过,钻到山洞或者地底采掘矿石,整天灰头土脸的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有性命之忧,一次矿洞塌陷,最少也有数十伤亡……” 张毣被他老爹派去亲眼看过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采掘矿石这件事,真的是拿命在填,临邛矿山采挖应该有两三百年了,死在山洞地底的冤魂,少说也得数十万计!” 临邛矿山,是前汉时期就已经开挖矿石了,大名鼎鼎的卓文君的祖辈便靠此发家。 如今三四百年过去,裸露地表的矿石早已开采殆尽,只能掘洞挖斗继续开采更深层的矿石。 哪怕是在后世,这都是一件极危险的工作。 所以朝廷缉捕在狱的重犯,除了其中罪恶滔天的极少数,都会被发配各地矿场开采矿石。 只是相较于大汉帝国庞大的需求量,在当下开采条件下,投入再多人力都显得杯水车薪。 自从前汉开始便实行盐铁专卖制度,历代以来,大汉铁器多为军方所用,供给民间所用的铁器比例相对较少。 即便是太平盛世,这个比例也不会超过三四成。 而在乱世中,这个数值则会下降到一成以下。 无他,作为用铁大户的军队,实在是太能败家了。 各类武备兵器,件件都需要铁器打造,还要两三年更换一番,另外一场大战要是败了,丢失的更是数之不尽。 而在民间,百姓所用的砍柴刀、菜刀、耕具、都是反复使用多年的,钝了就磨一磨。实在不能用了,才会回炉重新添些新料铸造。 去大汉乡野间的里闾寻一寻,便能知道他家所用的铁具极有可能传承了数十上百年, 而这种情况还需要延续数千年之久。 张毣年长卫弘三岁,也当了三四年的宫府吏,张裔给卫弘推荐的这条路,他作为嫡长子又何尝没走过呢 他很想告诉卫弘,这件差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便你是文职,不需要开采矿石,更不需要亲自下矿,但你看着名册上每日逐渐消失的名字、亲眼见到从洞内地底挖出的尸体…… 赤裸卷缩的身躯占满了黑灰,触目惊心的伤口,满身血污,有的支离破碎,有的死不瞑目…… 张毣仅仅在那里待了一个月,亲眼看到了三场矿难,数百条生命从他眼前一晃后消失,张毣才明白,大汉朝廷治下还会有着这样的人间炼狱。 皇城内车水马龙、夜夜笙歌,朝廷的士大夫坐起高楼,广宴宾朋…… 还有缺衣少食、武备陈旧的将士们戍守边境,还有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乡野夫妇在田间弯腰拾穗,还有浑身黑灰、冒着性命之忧的人在山洞地底采掘矿石…… 张毣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喉咙里似有一种哽咽的感觉。 他看着卫弘,心想起父亲提起过,卫弘从夷陵出来,又在南中那混乱地方待过,大概是有这些经历,自家父亲才会破例将他调入治下。 “大兄,你怎么了” 察觉到张毣的神色突然变得落寞起来,在一旁为卫弘整理冶金治所文书的张郁连忙问道。 卫弘也抬起头,瞥见了张毣眼眶中饱含着的泪水。 张毣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两声说道:“无事,风大吹伤了眼睛。” 此时,百里兰端着盒子过来,这是听从卫弘的提议,用来盛装绿豆糕的盒子,昨日归来找到邻街工匠做的。 张毣已经止住了心中的情绪,从百里兰手里接过来盒子,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看上去有些素净了。” 这只是一方造型简朴的盒子,毕竟时间仓促,邻街工匠趁着手头边的木料连夜赶制的,上面没有高深的雕刻技法和复杂的花纹装饰。 一旁的张郁提议道:“既然盒子素净,不如让卫兄添些诗词上去,如何” 对于这一点,卫弘自然是欣然接纳,毕竟能将脑子里的文字变现成实际的财富,谁能拒绝呢 卫弘就地拿起一旁的笔墨,在竹简上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卫弘写完搁笔,捧起竹简左看右看,诗词的意境没有什么问题,内容也和卖绿豆糕很贴切。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字体,太过板正,稍稍有失风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朝廷文书呢。 卫弘将这话一说,然后看向了张毣和张郁,示意让他们来试试临摹一遍。 张毣先泄了气,连忙摆手推辞道:“还是让苍然来,我这字还不如卫兄呢,以前可是被我爹好一通教训。” 张郁自是当仁不让,可他写的未必比卫弘好到哪里去。 大汉风行隶书,但隶书至少有八种写法。 其中最广为流行且占据绝对主流的是方正写法,其余写法多被视为小道。 卫弘练字是正昂公教的方正大道,张郁也跟着张裔家传、来敏师传学的也是方正写法。 张郁在隶书写法上,毫无疑问比半吊子的卫弘好到不知哪里去,可他也知道卫弘所要的字体效果偏向于轻盈飘逸一些,所以笔锋柔和了不少。 但动手乍一写,笔下难以糅合脑子里的想法,虽然看着尚可,细看字迹后却也不伦不类的。 却不想一旁看着的百里兰突然说道:“让我试试……” 张毣和张郁没有多大意外。在他们看来,卫弘既然在数科文道上有着不弱的造诣,那么一直跟着他的义妹,耳濡目染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卫弘脸上的惊愕却外露得十分明显了,他和百里兰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可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写字 在卫弘看来,这个时代下,一位穷的都女扮男装去从军的乡野少女,怎么还会认字呢 但卫弘还是老实的将手中毛笔递给了百里兰。只见她接到手中,大概许久没碰过毛笔,有些手生,调整了些许时间的握笔姿势。 很快,她就展开竹简在自己的面前,落笔去写,并未去看卫弘写的诗词,而是在竹简上先试试用笔路数,写了三遍卫弘的名字。 大概是找到了昔日的落笔触感,百里兰这才抬头去看卫弘所写的诗词,然后将其临摹在竹简上。 卫弘心中的愕然从未止住,仅仅是从百里兰所写的三次名字中,便能看出来百里兰的书法是经历长时间修习的。 因为卫弘看得出来,百里兰写的三次名字都是不同的隶书写法。 待百里兰搁笔,张郁上前一看,惊讶的说道:“义妹所写的笔画中丝丝露白,似枯笔所写,看上去顾盼生姿、清丽秀逸,这分明是后汉大儒蔡伯喈所创的飞白书!” 张毣更是在旁击掌赞叹道:“我算是服了,难怪先前卫兄弟说的陋室铭里,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一句,若是没点本事,谁敢来这野槐巷老宅呢!” 卫弘的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百里兰,心里琢磨着一些事。 与卫弘对视了一眼,百里兰有些心虚地将眼神躲闪开,随后缓缓解释道:“嗯,写字是我娘教给我的。” 第四十八章 噩耗 “此事,你考虑好了” 北宫府衙内,樊建将手中的军部调遣文书放到桌案上,抬起头看着卫弘轻声问道。 “嗯。” 卫弘点点头应道,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 樊建流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这段时间大汉文坛的风向他也略有所闻,毕竟作为直接调派卫弘的上官,有不少的文坛清流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譬如……那恣意枉然的秦宓。 连番两次考核,卫弘在数科、文道上都展露出不俗的天赋,堪称妖孽之资。 这样的后起之秀,无论是投入文坛某支流派,或者外放为一地主官,都是极为不错的选择,可偏偏却选择了补缺冶金治所。 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啊…… 虽是无比惋惜,可樊建并未出言相劝卫弘。 他很明白,自己想要说的那些理由,心思敏捷的卫弘定然是早已权衡,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而已。 况且……樊建扫了一眼跟前这少年,他目光坚毅而隐忍,似乎还能看到他心底的一丝热忱。 大概在眼前这少年的心目中,相较于仕途上的锦绣前程,其在益州郡的故旧还是更重要一些。 樊建点了点头应许道:“可。” 卫弘有一丝讶然,不过还是对着樊建作揖谢道:“多谢。” 樊建不解,问道:“谢我什么” 卫弘解释道:“我还以为樊掾史会盛意挽留我呢,要是这样的话,我还得费好大的口舌去说服你。其实……我留在北宫里,继续去作为一名宫府吏,也未必是好事。” 樊建看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卫弘挠了挠头,故作轻松的模样不在意的地说道:“毕竟,谁也不想再见到红花巷群盗案被翻案这样的事情了。” 樊建一怔,看着卫弘的目光也有些深沉了起来。 在这件事上,樊建也颇受震惊,但随着站在的位置,看到的景象,很快就将这件事带给心中的芥蒂缓缓消释了,可眼前少年显然还没放下这件事。 涉及到朝堂政局,樊建不会置喙此事,话锋一转便对卫弘许诺道:“待丞相归来,我会将你举荐入案,争取将你调入真正的军职。” 闻言,卫弘很感动,他并未说话,仅仅是朝着樊建深深作揖。 他与樊建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中,足能够感受到樊建待人的真心实意。 还未待两人继续说下去,门外就想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的是令史董厥,表情带着几分慌乱。 樊建抬头看向他问道:“龚袭啊,何事如此慌张失措” 董厥语气复杂地回道:“相府刚接到了丞相手信,丞相车马刚出汉嘉郡,便接到陛下诏令,让丞相赶往白帝城!同时接诏的,还有遥领尚书令的犍为太守李严。太子及诸皇子也在准备行辕,不日赶往白帝城!” 话音落下,堂下鸦雀无声,樊建失神,手撑在桌案上坐到了地上,似是丢了三魂七魄。 当下时节,陛下重疾的传闻时有流出,诸葛丞相和李严两位大汉重臣,还有太子与诸皇子都要去白帝城,其含义已经是不言而喻。 樊建和董厥相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泪水,刹那间再也忍不住,双双掩面而泣了起来。 卫弘稍显镇静,并未破坏这种悲伤的氛围。 他虽是大汉的臣子,却并不像樊建、董厥追随陛下多年。他们视当今陛下为中兴大汉的仁慈明君,如今噩耗传来,难免情绪激愤,难以自控。 卫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是要来了。” …… …… 卫弘情绪低沉地回到了野槐巷老宅。 百里兰的“百里坊”今日刚开张,可开业头一天,实在没什么人气。 毕竟这年头贵人家没有逛街的习惯,而黔首平民还未达到温饱线,哪有富裕的闲钱去吃这糕点呢。 百里兰见状,并未气馁,而是让鹿戎照顾店面,自己则返回内宅为卫弘收拾行李。 军部文书一调完,卫弘不日就会赶往外地任职。 夷陵战后,百里兰一直跟着卫弘生活,如今卫弘乍然离去,让百里兰心烦意乱,收拾行囊的手头也慌乱了一些,几次出了差错。 卫弘在一旁整理冶金治所的文书,他的职务已经下来了,乃是冶金治所麾下的一名军候,食禄比六百石,节制五百士卒。 鹿安在一旁建议道:“恩主此去外地任职,定要小心一些,小老儿之子鹿武,可当作护身随从。” 卫弘却说道:“此番赴任的地方,就在距离成都不远的临邛县,天子脚下还是官身,怎么会有事呢此行我想带鹿戎一起,他年岁和我一般,也该历练一些。” 鹿安却摇头建议道:“并非是小老儿心疼幼子,只是相比鹿戎,鹿武年长力大,恩主去的也是矿山,还是鹿武更合适一些。” 鹿武也在一旁自告奋勇道:“是啊,俺吃的多,待在皇城里闲着不做事难受,不如跟着恩主去矿山挥锤子凿石头。” 卫弘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并不是看不上鹿武,只是还有一件事,需要鹿武去办,只是这件事有些凶险,我在犹豫着。” 鹿安却在一边不高兴的说道:“恩主说的是哪里的话,小老儿一家的性命都是恩主的了,岂会在意什么凶险不凶险,恩主尽管吩咐便是!” 卫弘直接说道:“我需要鹿武替我送封口信到益州郡滇池城,给正昂公。” 鹿武却很高兴的说道:“俺去!不过是路程远一些,哪里有什么凶险呢” 卫弘摇了摇头提醒他说道:“益州郡豪族雍闿截断盘羊道,这是必经之路,不过你只要抵达僰道后,跟着商队扮作一名押送货物的马夫或者随从,就能安然过境,记住,万不能暴露身份!” 鹿武点点头应下:“恩主吩咐,俺记在心中了,明日就出发替恩主送信!” 此事商议好了,鹿安便带着长子鹿武出去喂马,这段行程可不短,最好是能一夜能把马儿喂出一身膘,脚力才足够。 房间里又剩下卫弘和百里兰两个人,陷入到了一种古怪的沉默当中。 还是卫弘主动打破沉默,一边忙着手头上的事情一边说道:“临邛不远,大半日便能回来。我会攒着休沐日,一直不洗澡,争取一个月回来一趟,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埋汰啊。” 百里兰放下手中的被褥,哼笑了一声说道:“谁管你,大不了让你睡到马厩里面去!” 卫弘也笑着回道:“你不是会读书写字吗,居然隐瞒我这么久,不过这也挺好,得了空闲我就给你写信,让鹿戎送回来,但你也得给我回信,这才公平!” 百里兰点点头:“好。” 卫弘已经放下手中的书简,走到了百里兰的身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别收拾了,这些东西在临邛府衙里都备好了,趁着空闲去百里坊看看,这可是咱们家日后的支柱产业呢。” 百里兰却嘟起嘴摇摇头,一脸郁闷地说道:“别去了,开张半日里一点生意都没有,省得让你失望。” 卫弘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就是为了这事才去的,绿豆糕绝对是个好东西,只是你不会精准营销,给我准备好二十盒,我给你招揽一波大买卖。” 第四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贵客 百里坊内,百里兰很快就将卫弘要的二十盒绿豆糕准备好。 糕点盒子上,有百里兰用飞白书抄写的诗句,卫弘在一侧补了一句:长乐街七百一十五号。 这是百里坊的地址。 野槐巷老宅是野槐巷甲字宅,正门对着巷口的野槐树。但后院临街的百里坊,正门对的是人流颇多的长乐街。 两者是一座宅院的前后两门,可感觉上却隔着好几条街道。 写好地址之后,卫弘对鹿戎吩咐,让他将这些盒装绿豆糕送给北宫的一些好友同僚,如杨汰、张表、杨戏等人。 “白送” 百里兰并非是不舍得这些糕点,即便卫弘将它当作人情往来的礼物送给他人,她也不在意,可就不理解,这种做法和招来百里坊的大顾客有什么关系。 “等着,这叫精准营销。” 百里兰虽是不理解精准营销是何意,但她却不会质疑卫弘的想法,于是点了点头就安排鹿戎做这件事。 不多时,就见鹿玲儿跑来,神色有些慌张地对卫弘说道:“我娘说,有客人来了。” “客人” 卫弘并未注意到鹿玲儿的神色,不过却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拜访自己,难道是闲的发慌的黄乔。 折身返回老宅正厅的卫弘,并未见到鹿氏一家在此招待客人,但他很快就知道缘由了,因为这绝对是他意想不到会登门拜访的贵客。 卫弘挠挠头,作揖拜道:“下吏卫弘,见过杨太守。” 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弘农太守杨仪。他站在厅堂内,背手而立,神情中有一丝落寞之意。 见到卫弘来了,轻微点了点头,便让身后跟随的一名家仆,递给卫弘一封竹简。 卫弘打开竹简一看,是有关于朱提郡鹿氏里安置文书,鹿氏里就是鹿安一家的族群所在地,原先是犍为郡武阳城治下,去岁就被李严以赋税不足,责令举族迁徙到了朱提郡境内。 文书上说的是,迁徙后的朱提郡鹿氏里,有朝廷租借耕牛农具,前不久补上春耕,还减免了一年赋税等等里闾之事。 这对卫弘来说,是一份心里慰籍,他当时也为李严侵占民田一事,四处奔走却无疾而终,心中不免愤愤不平。 这份文书,虽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句号,却让卫弘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这对寄居在野槐巷老宅的鹿氏五口来说,也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的亲族在朱提郡重新开辟了土地,延续了宗祀,或许等到来年,他们还能去看一看远方的亲人。 卫弘收起文书,对杨仪抱拳道:“下吏代鹿氏五口,谢过杨太守。” 杨仪却摇了摇头,对卫弘说道:“此事有赖于你提醒,多日前我已私信于丞相,将此事缘由尽数告知,自请免职,丞相手信昨日送来,言及我不必就此事苛求自己。” 卫弘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怀疑杨仪这番话的真假,因为杨仪根本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他说谎。 相反,杨仪能这么做是一个无比明智的选择。 对诸葛丞相言明此事,不仅会消释与李严权柄授受的嫌疑,而且还能更近一步得到诸葛丞相的信任。 因为诸葛丞相和他对待此事的做法是一样的,都是选择息事宁人,不追究李严的过失。 诸葛丞相肯定是顾全大局,但杨仪有没有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恐怕就是有私心,经历了这么一遭后,杨仪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诸葛丞相怀疑什么。 所以,对待杨仪坦白这件事,卫弘并未多说什么,只当这位杨太守是良心发现了。 杨仪见卫弘久不回话,眉头稍稍一皱,加重语气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对你谈及此事吗” 卫弘摇了摇头道:“不好奇,好奇害死猫,尤其是牵扯到丞相和诸位太守之间的事情,我现在不过是区区两百石宫府吏,插进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呵!” 杨仪冷笑了两声,没有相信卫弘的这套说辞,心想你若是这种人,怎么之前还会追着红花巷群盗案不放手呢 但杨仪没有再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而是看着卫弘直接说道:“既然觉得自己位卑权轻,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来本官治下,领尚书台侍郎,如何” “尚书台侍郎” 卫弘惊诧,一脸不相信的看着杨仪,他剑眉阔目,脸上看不出来一丝波动,显然对此事也极为认真。 相府较之于丞相,就相当于尚书台之于天子。 对于极重资历的尚书台来说,侍郎须经过尚书郎试用期考核,只有资历达到一定的要求才能授予侍郎,作为尚书的佐官,处理一方政务。 直接录卫弘为尚书台侍郎,可见杨仪对卫弘的重视。 见到卫弘脸上的愕然之色,杨仪解释道:“你很不错,精通数科文道,连那些自视甚高的文坛清流都愿意放下架子,结交与你,我为朝廷取用良才,又有何不可呢” 这个理由说的很冠冕堂皇,起码卫弘听起来是这样。 只不过经历了红花巷群盗案一事,卫弘对其形象有了些固化偏见,所以才不至于闻言便拜谢。 出乎杨仪的意料,卫弘即便没怎么思虑,就回绝了此事:“多谢杨太守好意了,不过我这个人爱财如命,刚调入了冶金治所任军候,食禄比六百石,比尚书台的侍郎要高出不少,所以我也不打算跳槽了。” 尚书台侍郎确实是位高权重,不过俸禄却只是四百石,卫弘拿这个当借口,只能说在算法上说得过去。 杨仪大概听说过卫弘和张裔的关系,对此并不意外,于是问道:“冶金治所……何处的军候” 卫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冶金治所驻临邛曲。” “呵!” 杨仪意味深长地一笑,得知了这个结果后,他反而不在意卫弘之前的拒绝了。 杨仪并不是强求之人,见此时卫弘心意已定,自是不会再多说相劝,而是话锋一转:“多些历练也好,日后入尚书台也懂得惜福。” 言罢,杨仪便不再多言,带着随身家仆就起身离去。 倒是卫弘皱起眉头,目送着杨仪离去的背影,不知他方才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章 临行 杨仪走后,卫弘就拿着这封书简到了后院中。 百里兰正在糕点坊中照看着生意,而鹿戎挨家挨户地去送糕点。 后院里,鹿安和鹿武父子俩一言不发地劈砍着薪柴,鹿王氏抱着鹿玲儿在舂米,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大概是刚才都瞧见了那位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入牢狱的黑心太守,想起往事,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见到卫弘抱着一卷书简过来,鹿安放下手中的斧头道:“恩主来了啊,这不是明日武儿就要去益州郡了吗,趁着空闲,让他多劈些柴火。” 卫弘将书简递到他的面前,且说了鹿氏里的族人顺利迁徙到朱提郡的事情。 鹿安闻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一来,小老儿觉得都挺好的……” 卫弘点点头说道:“待鹿武从益州郡回来,可让他带着你们一家人去朱提郡鹿氏里看看。” 鹿安年迈,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卫弘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反而摇了摇头宽慰卫弘道:“恩主放心,此事小老儿已经放下了,如今阖家俱在,亲族安稳,心里那点事早就不在了。” 如是,卫弘便不再多言了,省得显得矫情了一些。 将书简留给鹿安一家,虽然他们识字不多,但有这份东西在总是多了一份慰藉。 思前想后,卫弘还是觉得先前对待杨仪的姿态有些不妥。 虽说杨府家大业大的,同居一地也不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同朝为官,杨仪还能亲自过来对卫弘言及此事,还要提拔他进尚书台,卫弘那副态度总归是不妥的。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卫弘便去糕点坊,让百里兰重新准备了一份绿豆糕,打算自己亲自送去杨府。 毕竟上次去杨府赴宴,虽然没吃多少东西,可自己也没带小羊啊,权当这次用绿豆糕将礼节都补全了。 卫弘走了三四里地,总算是走到了杨府大门,门紧闭着,公侯将相家的门房是贵人多忘事,虽然前不久卫弘来过,可没有名帖请柬,还是将他老老实实地拦在了外面。 卫弘想了想,便对门房说道:“那就将你们家的杨泰杨安国叫出来!” 门房见他有持无恐,对自家少爷也不忌惮,一时之间心中拿不准,便点了点头应了此事。 不多时,杨泰从偏门探出头来,一看是卫弘,当即乐道:“哟!稀罕人物啊,你卫弘来我杨家做什么。” 卫弘白了他一眼,就将手中的糕点盒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些糕点送给你们的。” “糕点呵呵,我杨家什么糕点没有,不过你亲自送过来,罢了罢了……我就替我爹收下。” 杨泰接过糕点盒,扫视了一眼,然后对卫弘摆手道:“卫弘啊,其实我爹能让你进尚书台,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说了多少好话才让我爹同意的啊……” “等等,你怎么走了啊!” 杨泰正打算夸大一下自己的功劳,好让卫弘对自己感恩戴德,没有想到话说到一半,卫弘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尓母婢也!” 杨泰看着卫弘走远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就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盒子上,貌似能从其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杨泰将糕点盒提进了父亲的书房里,杨仪正坐在案前写着文书,听见杨泰过来的动静,眉头一皱:“何事” 杨泰如是交代:“是卫弘,他送来一盒糕点,说是要答谢父亲。” 话音落下,杨泰就将木盒送到了杨仪的桌案上,却被后者摇了摇头说道:“为父不饿,你吃。” “多谢父亲。” 杨泰早在路上就被这盒子里的淡香味勾引了肚子里的馋虫,得到了父亲的恩准,便立即打开木盒的盖子,一瞅见里面是精致的绿色糕点,顿时胃口大口,也顾不得什么吃相,就用手夹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杨泰边吃边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卫弘食禄不过两百石,居然舍得花大价钱给爹送这么好吃的糕点,应该是被爹许诺给他的尚书台侍郎一位砸昏了头!” 杨仪头也没抬的说道:“卫弘已经被调去了冶金治所,并未答应来尚书台。” “冶金治所”杨泰一愣,然后向杨仪开口问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杨仪并未多加解释,而是说道:“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卫弘年齿不过十六七,坚持不了几日的。” 杨泰点了点头,盯着盒子里的几块绿豆糕说:“原来是给自己留退路呢,那这份价值不菲的糕点送的还是挺值当的!” 杨仪稍稍偏过头,并非是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盛放着绿豆糕的木盒,他亦是被盒子里清香味所吸引,虽然不饿,可还是伸手在盒子内取用了一块。 有些讶然于绿豆糕的味道,杨仪一怔,低着头看着这木盒许久,随后这嘴角也倍觉欣然地翘了上去…… …… …… 翌日,万事俱备,卫弘便打算前往临邛任职。 老宅的马厩里养了两匹马,这还是当年正昂公自成都入益州郡所乘,一共四匹,皆是来自关中的塞北胡马,颇为神骏。 卫弘北上成都为宫府吏时,正昂公便将其中两匹赠予给了卫弘,本来是拉马车的,可马车坏了之后便一直散养着。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拉一点薪柴,没有太多的劳作,确实长多了一些肥膘。 鹿武牵过一匹,他的骑术还不精练,但平日里牵马喂马多是他做的,相处日久,那批黄棕马性情较为温顺,适合鹿武骑乘前往滇池城送信。 而卫弘的那一匹,由鹿戎牵着,马背上都是百里兰准备的行囊,看来是打算让卫弘一路走着去临邛。 张郁今日特地前来老宅,相送卫弘任职。 起先的时候,那些蜀中好友听闻卫弘去外地补缺,相约在成都南郊十里亭为卫弘践行。 不过这件事被卫弘谢绝了,还借着远行的由头送给他们一盒绿豆糕,精准营销。 百里兰站在门口,卫弘对她说道:“马上桃李杏桑都要开花结果了,你可以试试这些口味的糕点,方法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着实验,好好经营,争取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成为……千金巨富!” 百里兰点点头,对他招了招手,目送他离去。 鹿戎在后面牵马,张郁想将卫弘送到城门口,一路闲聊:“卫兄,我要随太子殿下前往白帝城了,明日便出发。” 这事卫弘昨日已经在北宫听到了,诸葛丞相,尚书令李严都被急召入白帝城,太子和诸皇子亦须前往白帝城,有心者大概能猜测出来,这是当今陛下要托孤了。 而张郁作为太子舍人,自是要随太子一同前往白帝城。 卫弘知道张郁没有自己后来者的目光,能够心平气和地接纳此行的结局,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劝慰张郁,只好道:“道路险阻,路上小心一些。” “卫兄。” 张郁突然停下脚步叫住卫弘,待卫弘顿步,张郁才说道:“抵达白帝城后,我想游历各地,去孙吴,甚至是曹魏治下游学,卫兄觉得如何” 卫弘看着他问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张郁继续向前缓步行走,抬头看着远处的城墙回道:“我从小就生活在成都里,并未远行过。若是没有遇见卫兄,听见卫兄说的那些话,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会留在蜀中,即便日后大汉收复中原,还于旧都,我大概还是想留在蜀中。” 张郁收回远眺的目光,对卫弘拱手作揖道:“能遇见卫兄,是我的幸事,这几日都在想着卫兄说的那些道理,可越想心里就越难受,所以我想去游学,去中原和江东各地四处看一看,或能有所悟。” 卫弘对他还礼说道:“苍然,我送你一句话。” 张郁伸出手:“请卫兄赐教。” 卫弘直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张郁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了这句话。 已经走到了南城门口,卫弘伸手拦住了张郁向前继续送行的脚步,道:“就送到这里,此事你应该还没和叔父婶婶商议过,既然明日就要出发,还是回去提前说一声。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你诚心要游学求知,叔父和婶婶断然不会阻拦你的,只是要记得时常递些口信回来……” “我记下了。” 这件事,张郁确实第一个告知了卫弘,随后张郁再拱手作揖相送卫弘:“期年之后,郁当与兄长对案而谈。” 卫弘颔首,他明白张郁说这话的心意,即求不得真知不会返回蜀中的决然。 可卫弘不会劝阻他,而是用着相同的作揖礼,对张郁回道:“我会备坛好酒,待苍然凯旋而归!” 第五十一章 军候上任 临邛,是蜀郡境内的冶铁大县。 早在秦时,此处便修建了“周回六里,高五丈”的城墙。临邛的发迹离不开一个家族,即邯郸卓氏。 秦灭赵后,迁徙赵地豪族入川峡一带,卓氏由此迁来临邛。作为赵地的冶铁世家,卓氏先祖在临邛发现了铁矿山,于是招揽流民开山冶铁,开始了卓氏家族东山再起的复兴之计! 至汉武时,卓氏积蓄家财数以万万计,卓氏家主卓王孙“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更是成为一时佳话。 只是可惜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道“盐铁专卖”的政令颁布,家财数之不尽的卓氏家族遭到打压,数代之后渐渐消亡……时至今日,蜀中再无卓氏豪族。 虽然卓氏家族成了昨日过眼云烟,但其打造的蜀中冶铁基业犹在! 蜀中的后辈们从卓氏的手中接过衣钵传承,凿深山,掘丘洞,伐薪柴,烧积岩,冶生铁……一件件上品铁器从蜀中远销四方。 汉武时,在临邛置铁官,逐步接手卓氏产业。 当今陛下定益州后,承袭后汉的蜀中冶金治所,以张裔为司金中郎将,节制两万兵马,穷发数万蜀中刑徒,开山冶铁,以足军中武备。 张裔让卫弘补缺的,正是冶金治所驻临邛曲的军候。 卫弘先抵达冶金治所在新津城的府衙,张裔接见了他,交接了文书后,卫弘便在新津府衙内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张裔给他指派了一名主簿作为军候佐官,名叫蒲季,一同前往临邛任职。 蒲季看上去是一位很精干的年轻人,大概二十五六岁,面色黑里泛红,卫弘知道这是经常在火炉旁烙下的肤色。 蒲季这段时间负责冶金治所和临邛临邛曲的文书往来,为人也忠厚老实,故而张裔将他调为卫弘的主簿。 蒲季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对卫弘提醒道:“卫军候,前任临邛曲军候因贪墨士卒口粮、倒卖私人铁料,现如今虽被判了秋后斩首,但此事在临邛曲内仍有余患,还请卫军候引以为戒。” 卫弘走在他的身边,负手看着他笑道:“难道我长得像贪财的人吗” 蒲季见到卫弘这般轻松的模样,心中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便对卫弘说出了缘由:“不只是前临邛曲军候,据我所知的临邛曲历任军候,没有一位能任职超过半年的,其中大多数都是监守自盗。” 蒲季叹了一口气,娓娓而谈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卫军候是中郎将亲自举荐来的,若是出了差池,中郎将也要受牵连的,毕竟……在冶金治所,像中郎将这样的清吏可谓是凤毛麟角了。” 卫弘点点头,大概明白了蒲季的意思。 自古以来,便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随便挖一锄头都能挖出金子的利益部门,在冶金治所里,似张裔这种不贪财的长官反倒是成了异类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上官以身作则,才会在蒲季这类斗食小吏心目中有如此地位。 卫弘很郑重地对蒲季说道:“人在钱财面前谁能有不动心的呢,我也不例外。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贪官污吏做的事我是不会触碰的。” 蒲季见过很多冶金治所的长吏,他们都在人前表现的视金钱如粪土,却在人后利用冶金治所撷取着庞大的私人利益。 可蒲季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卫弘这种将“爱财”标签打到自己身上的上吏,心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觉得卫弘的承诺倒是出奇的可信。 闲聊了半日路程,终于有一面城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在一座巨大的山脉俯冲平原上,高达五丈的城墙便伫立在此,城墙上还搭建了观楼射栏,数面深红色的大汉旌旗迎风招展,城外的郊地上,还能见到林立着一些三四丈高的冶铁炼炉…… 这便是临邛,一座因冶铁而崛起的大汉城池。 盐铁官营之后,临邛成便逐渐形成了朝着军工厂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围绕着铁矿开采而存在。 作为冶金治所直接管控的城池,临邛没有县令府衙,只有将校军营,周边生活的百姓,多以开采矿山的产业链为生。 调派文书早已经送来,待卫弘他们入城后,便有一行人迎来,头戴铜胄身穿铁甲,这是军中百人将以上的装扮。 “季主簿来了啊,那想来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卫军候了。” 领头的一名百人将似乎与蒲季熟悉,点头招呼过后便看向了卫弘,眉头一皱有些疑问。 虽然卫弘的个头与他差不多,可看着干净稚嫩的脸庞,分明与他那十五六的长子年齿相差无几,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蒲季为卫弘介绍此人道:“这几位都是临邛曲的屯将,这是负责矿山仓储的蒲乌。与下吏乃是同族远亲,蒲姓是临邛大宗,世世代代从事开山冶铁一事,故而冶金治所内有不少的将校官吏都是蒲姓族人,为了彼此区分开,称呼中便有了只称名不道姓的惯例。” 说完,蒲季又为卫弘介绍后面的三位屯将身影:“这是朱安、韩能、吕竖三位屯将,分别负责伐薪、运输、冶金事务,还有一位主管采石一事的屯将,夜郎柯。” “夜郎柯”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新奇,引起了卫弘的注意。 蒲乌摸着头干笑着解释道:“夜郎柯去了矿山巡查,并未得空过来。” 蒲季闻言,大概是知道些内情,身为卫弘的主簿佐官,自然也不会为他寻麻烦。 他了解其中门道,有意为卫弘笼络人心,故而说道:“卫军候新上任三日里,每日宰杀三头肥彘,与曲中将士分食!” “呵呵……那今日有口福了!” 四位屯将闻言,皆是表露出了莫大的欣喜神色,能够吃到一口肥美的彘肉,对他们谁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蒲季转身对卫弘建议道:“临邛曲近来三个月内皆无军候任职,公务积压甚多,一时之间难以理清,今日卫军候远行而来,可要休整一日明日再做事” 卫弘摆了摆手道:“冶金治所和临邛曲之前的公文我已经看过了,诸项事宜已经了然于心,还是早处置早完事。” 闻言,先前听到今日能吃到肥美彘肉的四名屯将,面面相觑,皆是流露出了一阵古怪的神色。 第五十二章 抢人 临邛曲所积压的公务,无非就是各种账目。看上去十分繁杂无序,但对卫弘来说却并非难事,一边听着四名屯将叽叽喳喳,一边就能处理完此事。 而四名屯将叽叽喳喳所求的,不是他物,正是……人! 这个时代开山采矿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对劳动人口需求量极大。 在整个临邛内,可不只有临邛曲的五百精兵,而是依附于此数量近万的流民、隶臣妾。 由于开山采铁劳动强度大,死亡率高,每隔一段时间,冶金治所便会送过来一批人,这些人多来自无家可归的流民,身负要案的重刑犯,还有从诸多西南夷部落中掳掠而来的…… 如何分配这些人到各个屯将手底下做事,就成了头疼的难事。 一旦劳动力分配不公,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手下将士甚至会发生营啸,几年前就有一位军候和两名屯将死于一次矿工叛乱之中,花费了半年时间才逐渐平息后患。 对卫弘来说,文书往来和核算账目不过是须臾间手起比落的小事,无足轻重。在临邛曲中真正要仔细的头等大事,便是这劳动力的分配。 卫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心里想着那名死于矿工叛乱的军候……这要是不引以为鉴,怎么能对得起这位以身试法的前辈呢。 最近这三个月,因为没有军候负责此事,便由临邛曲的五名屯将商量着分配劳动力的事情。 但这种商量,并非是口头商量,而是建立个屯将个人勇武、强势之间的比试。 很显然,这种粗犷的分配方式,再继续下去是要生动乱的。 管理矿山仓储一事的蒲乌,因同族远亲蒲季是卫弘的佐官,俨然将自己当作了卫弘的亲信。 蒲乌提议道:“卫军候,仓储和运输两支百人队人力当真是不足,此番分配,应当免去伐薪、冶金两队的份额,分给我仓储和运输。” 作为蒲乌提议的既得利益者,即负责运输一事韩能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他们就砍个柴火,炼炼石头,哪需要那么多人手,仓储和运输两队每日最是劳碌,应当按照乌百将的方式分配此次人手。” 四人中,长得最魁梧的朱安瞪了他二人说道:“乌百将,韩百将,莫要以二欺一,吕百将不敢争要那是他的事,某麾下士卒去伐薪也不是闲着,每天累得不认爹娘,凭什么要将本该得到的人手让给你们!” 韩能却反驳朱安说道:“帮着你们运出来木头的还不是俄麾下的运输队你们伐薪不过是举起斧头砍砍树的事情,可运送到矿山的十几里山路有多难走,你们心知肚明!” 朱安撸起袖子,对韩能厉声说道:“伐薪若是如此简单,你尽可以来试试,或者……还是想和某比比拳脚” 韩能见状,自知在拳脚上不如朱安,没敢上前对上,而是退了一步反讥道:“你朱安若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找夜郎柯比试比试呢!” “你!”朱安气急,举起手来作势就要抓住韩能的衣襟,打算爆锤他一顿。 卫弘放下手中的书简,拿起了一支毛笔,在另一卷竹简上写下记录,一心二用制止了朱安和韩能之间的争斗:“朱百将,韩百将少安毋躁,你们看,吕百将不就很心平气和吗。” 被当作榜样的吕竖却干笑着连忙摆手道:“卫军候,某这可不是心平气和,而是冶铁一队,谁都不敢得罪,就只好少说些话了。” 卫弘写完搁笔,抬起头看着他问道:“谁都不敢得罪这是为何” 吕竖瞥了一眼其余三人,耸了耸肩故作无谓语气道:“若是无伐薪队就没有火源去冶铁。矿石的运出,铁料的运进,都要经手仓储、运输二队。他们谁断了供应,冶铁都会没法做事,某岂敢和他们在此事上相争!” 话里说的虽然是不敢争抢人手,但怎么听着都是对此事怨言颇多。 卫弘趁此空隙,让蒲季取来了有关于临邛矿山人手调配书简,粗粗看过一遍,便心算出大概人手分布。 临邛曲编制五百士卒,采石、伐薪、仓储、运输、冶铁五队各一百人,这些人相当于临邛矿山的中高层管理。 而几位屯将争抢的人手则就是作为基层员工的矿工了。 这些被其他人视为“流毒”的社会不稳定人口,在他们眼中却是香饽饽。 大致计算此类矿工,按照人数多寡排列,采石队下挟四千五百人,运输三千二百人,伐薪两千七百人,仓储两千六百人,作为小老弟的冶铁只有六百人。 嗯……盯着这六百人算了三遍,卫弘总算是明白了,难怪主管冶铁的吕竖会如此阴阳怪气了。 卫弘将竹简卷起来放在桌案一角,然后抬起头对众人说道:“此番新来的六百人,如何分配一事,五日后我再给你们答复。” 众人皆是疑惑,为何偏偏是五日 但很快,卫弘便说道:“这五日,我会亲自去采石、伐薪、运输、仓储、冶铁看一看,再做决定。” 蒲季在一旁劝道:“军候,此事不妥,这积压三个月的文书一事更为重要,应当先着重此事!” 卫弘闻言,笑了笑,将先前写的三封竹简推到蒲季的面前,对他说道:“此事易尔,这半个时辰内我已处理完其中大半,余下皆不是要务,可缓缓图之。” 蒲季不信,矿山矿料的开采冶炼、仓储进出、这上万人的人吃马嚼、冶金治所下发的每月生铁供给定额……这些无不是计算量庞大的案牍工作,还积压了三个月之久,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内处理完毕呢 蒲季摊开那三分竹简,方才就见卫弘扫视各种记录写写画画,如今一看,这三封竹简上,工整的汉隶写得满满当当。 卫弘没在意蒲季的怀疑,若是其在宫府吏数科考核中见识到了卫弘的名次,估计就不会有这种怀疑了。 既然蒲季想要复查一番,卫弘也自是不会阻拦,反正这些事也是自己盖章之后,交由蒲季散发下面或者递交冶金治所的。 而那几名屯将见状,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然,他们确实为卫弘如此轻易地处理完三个月的公务而感到震惊。 这也让几名屯将因为卫弘年轻而生出的怠慢心思,稍稍收敛了一些。 既然卫弘有意要去各队磨砺一番,他们也乐得一见,于是纷纷抱拳应道:“喏。”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走动的身影,还能传出铁甲摩擦的声音,众人皆是转身望去,蒲乌高声道:“是夜郎柯来了。” 卫弘也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众人会对这夜郎柯闭口不谈了,甚至在众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矿工新人一事上,也默认了采石一队高达五成的分配比例。 卫弘眼帘中的夜郎柯,身高在九尺上下,体型也比朱安更魁梧一些,步下生风,走到几名屯将的行列中,顿时就有了鹤立鸡群的观感。随后像是一座铁塔一般站在原地,略显狭长的眼睛也在扫视着端坐的卫弘,数息之后终于开口…… “某,夜郎柯,见过军候。” 第五十三章 贱命的矿隶 夜郎柯出身于牂柯郡的夷部,从其姓名便可猜测出来,与数百年前便消失的夜郎古国有些渊源。 多年前,夜郎柯流落到临邛矿山做一名普通的开山矿工,继而年长,其身高力大的体格天赋逐渐显露出来。 随后的一次矿井塌陷中,被深埋在地底下的夜郎柯,凭借自身九牛巨力背扛巨石,手裂垒土,竟带着井下数十人逃出生天,成为一时奇谈。 夜郎柯也凭此功劳,被选进了临邛曲正卒,一路成为今时今日临邛曲资历最老的屯将。 然而夜郎柯性情孤傲,极少与人来往,即便是袍泽蒲乌、朱安等人,也交情不深。 今日听闻新来的军候上任,可夜郎柯也没选择刻意去迎接卫弘。此时前来,是听闻了商议分配新来人手的事情,故而前来。 就在方才,蒲乌已经是将卫弘的安排告知了夜郎柯,此事就没了争吵的必要,所以都待在此处,看着卫弘处理公文,接受后者对待曲内各项事务的问答。 其余四位屯将偶尔还窃窃私语说笑几句,但夜郎柯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卫弘翻阅书简,眼中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待在临邛矿山的年纪,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漫长,却是处于最外的边缘人。除了夷人血脉,大概还有他不识汉字的缘故。 卫弘卷起最后一卷竹简,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冶金治所下发给临邛曲的每月定额是五千钧,折合十五万斤生铁,最近半年以来,居然只有两个月达标了。” 负责仓储的蒲乌解释道:“无人主持大局,人手不足,行事难免磨合不佳,如今有卫军候居中调派,必能按期完成定额。” 卫弘却这句话不以为然,短短几个时辰,卫弘看出了蒲乌的大概性情,大概是和其负责矿山仓储一事有关,其为人也是八面玲珑,懂得逢迎。前头还和你为了争抢人手闹得不可开交,后头既要和你约着明日把酒言欢。 卫弘并非是不喜这一点,相反还乐得其见蒲乌这种人在身边,充当人际润滑油的作用,只不过对于他说的话还是免了。 卫弘之所以有这番疑问,实则仅仅是在临邛曲的公文账簿上,就发现了不少的问题,各项收支不仅繁杂无序,甚至还有彼此大量挪用的事情。 只是初来乍到,卫弘不了解内情,实在不能将眼前这些人一棍子打死为贪污犯。 既然有志于改善临邛曲供应生铁不足的现状,卫弘誓必要挤开其中的毒脓,所以在此事上先给众人打个预防针。 时辰到了眼下,主簿蒲季已经大致核算了先前卫弘给出的收支结果,发现相差无几,于是啧啧赞叹:“卫军候真是神思啊,三个月的仓储账目竟核算无误!” 听闻这句话,几名屯将之间的震惊神色愈发浓郁,他们盯着卫弘桌案上叠得如同小山丘般的书简,这仓储账目不过是其中小小一份,主簿蒲季核验尚且用了小半时辰,但在这新来的军候手里清算,似乎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两相对比之下,众人不觉得有些骇然。 听闻这新来的卫军候,是司金中郎将亲自举荐过来的世家子弟,本以为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连性格最为孤傲的夜郎柯,此时对卫弘浮现出一抹敬重之色。 眼见着这件事告一段落,卫弘也准备下发逐客令了:“既然如此,诸位就各司其职散了,明日第一站就是要到夜郎百将的采石队看一看,夜郎百将注意些此事。“ 闻言,夜郎柯一怔,不知卫弘这话里的“注意”是何意,不知所然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 …… 翌日,卫弘将鹿戎留在宅子里归置家当,自己则和主簿蒲季去了临邛西郊的矿山。 临邛矿山开采了数百年,表层的铁矿石早已开采殆尽,如今需要挖掘山体内部和深层地底的矿石。 等卫弘和蒲季二人抵达山口亭障前的平地上,夜郎柯早已等在了此处。 夜郎柯见到卫弘一身短衫打扮,面色一怔,不过还是抱拳作揖道:“某已经搭建好了凉棚,还请卫弘后入内巡视。” “凉棚” 卫弘循着夜郎柯的示意看过去,果然是在半山腰上看到了一座新搭建的凉棚,看看地势方向,那处应该是极好的了望位置。 卫弘对此却摇了摇头否决道:“我此行前来,可不是待在凉棚里看着你们做事的。” 夜郎柯犯起了难,不解的问道:“那卫军候想做什么” 卫弘亮了亮自己一身的短衫打扮,对夜郎柯说道:“今日,夜郎百将就当我是一名矿隶,让我亲自进山采石。” 夜郎柯大声阻止了卫弘的这个想法:“不可,卫军候若是在矿山中蒙难,某等皆要受到惩处。” 卫弘从此话中便看出夜郎柯性情直率,毫不避讳地点明自己是怕受到惩罚,这才阻止卫弘进入矿山。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如此看来,那夜郎百将手底下的采石人手是足够了,日后摊派到你手下的人手估计要少一些了。” “卫军候,此事绝不可!” 果然,卫弘的这番话击中了夜郎柯的软肋,左右看了看,终于指挥身后两名士卒道:“你们脱下甲胄,给卫军候和季主簿换上!” 卫弘笑着说道:“进矿山又不是上阵杀敌,何须披甲胄” 但夜郎柯却执意如此,劝道:“山中多险事,若无甲胄防身,足以丢了性命。” 夜郎柯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卫弘只好听从夜郎柯的安排,就是在穿着带有浓稠汗臭味的甲胄同时,却见到有一列矿隶从山口内出来,别说甲胄,就是连衣衫都不蔽体。 卫弘问道:“山中开采矿石凶险,这些矿隶不披甲,是甲胄不足吗” 夜郎柯点了点头,对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说道:“汉军正卒尚且甲胄不足,又怎么顾得了这些贱命的矿隶呢。” 闻言,卫弘皱眉,似乎是夜郎柯这类司空见惯的观念并不认同,待穿戴好甲胄之后,卫弘便指着那伙走出山谷口的一列矿隶说道:“夜郎百将,今日无卫军候,只多了一名贱命的矿隶,我便随着这伙矿隶做事,你勿要阻拦!” 夜郎柯皱起眉头,他想起之前的几任临邛曲军候,每次来视察矿山的时候,都会坐在半山腰的凉棚里,喝完几大盏茶水后,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对底下众多将士言说着自己的劳累。 似卫弘这般,要亲力亲为随着命贱的矿隶去矿山采石,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这也仅仅是犹豫了一阵,夜郎柯便抱拳应道:“喏。” 第五十四章 烧岩采石 卫弘带着蒲季,一人领了一只破旧的箩筐,跟上了运送矿石的矿隶队伍折返回了山谷内的矿山。 这支队伍大概四五十人,老弱残幼都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卫弘和蒲季两人背着箩筐跟在他们的身后,也转过头弯着腰问道:“两位小郎君是得罪了上面的将军,才被发配下来做矿奴的” 实在是卫弘和蒲季身上的甲胄,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矿隶里面太过显眼,稍有注意的人便能推测出这种想法。 卫弘笑着点头应道:“是啊,就有劳长者照顾了。” 这老者又拄着拐杖继续向前缓慢的行走,一边对卫弘客气的说道:“哎……小郎君客气了,贱命之人若不嫌弃,就叫小老儿为李翁。” 卫弘和蒲季紧步跟上,李翁缓缓说道:“两位小郎君心中休有怨气,这管矿山的夜郎百将,别看是人高马大的夷人,可却也是从矿奴爬上去的,人看着话不多,还凶巴巴的,可心地却好着呢!” 不多时,李翁这一行人便沿着山脚的道路,沿着兜兜转转的下坡路,抵达了深山中的矿坑。 李翁摸着眼前巨大的岩壁,从怀中取出一块黑铁,放在了岩壁上四处摸索着,大概是寻出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转回头对着众人笑道:“就这里了,虎子你带着人,还有你们两位新来的小郎君,搬来一些木柴开始烧。” 虎子是这些人当中体型最魁梧的人,在这群人当中有着绝对的威信,却对年迈的李翁格外言听计从,他亲自带着人去取木柴,然后堆在岩壁下面,点燃木柴开始烧山。 熊熊烈火烧了起来,众人往后退,经验老到的李翁知道,这个时候山体岩壁最是危险,绝对不能靠近,所以这个时候带着周围的人退到远处,趁着空隙休息养足气力。 李翁、虎子等人坐在地上,眼睛一边瞧着经受火烧的岩壁,嘴里正在啃食着。 瞧着卫弘和蒲季没有吃食,李翁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两块,递给了卫弘和蒲季道:“也不知道这东西你们吃不吃的惯,不过待会儿要出大气力,可得养足了!” 卫弘将其接在手中,这东西他认出是芋头,极易生长,遍地山野都有。 量大管饱是其优点,但缺点是没有足够热量,还容易涨腹,难以应付一整日的劳作。 卫弘将芋头放在怀中,早上喝了一大碗稠粥,还没感到饿,不过他也看着李翁友善地提醒道:“不是说今日新军候上任,三日内宰彘肉分食吗,李翁还是留着些肚子吃好的,这芋头可不容易消化啊。” 李翁闻言笑了笑说道:“小郎君是在说笑,那些彘肉兵爷们吃都不够,怎么会分食给小老儿这些矿奴呢小老儿这些人只能吃这些蹲鸱,那里敢奢望那彘肉呢!” 卫弘闻言,偏过头去看着蒲季,后者也在这道质疑的目光下承认的点了点头。 另一头,那魁梧的虎子在将一整块“蹲鸱”塞进嘴里咀嚼着,从怀里又掏出来了一块递到了李翁的面前,说道:“李翁留着这些蹲鸱还要养家人,这些吃彘肉的兵爷哪里能吃的惯这些东西!” 虎子嘴里嚼着这些蹲鸱,看都没看卫弘蒲季两人,将自己的一块蹲鸱塞给了李翁之后,就朝着火烧岩壁的方向走进了一些,看看动静。 李翁看着手里多出的蹲鸱,摇着头无奈地笑道:“两位小郎君别介意,虎子说话耿直一些,绝对是没有恶意的。” 卫弘从怀中取出先前的那枚蹲鸱,又伸出手从蒲季手中夺来那块,将其奉还给了李翁:“李翁,我们不饿,这些吃食你还要带回家赡养家小,就自己留着。” 李翁想了想,他对待每块蹲鸱都很仔细,无论是虎子递给他的,还是卫弘还回来的,他都小心翼翼的收在自己的布包里面,生怕是有了遗失。 不多时,众人休息够了,李翁便继续安排人进行各项工作,有人去拿木桶提矿井里的积水,有人去拿铁锤长钎。 火烧正旺,虎子亲自端着一只水桶,朝着岩壁上泼进凉水。 刹那间山壁龟裂,众人继续向着其他地方泼水,不断有着碎石屑从山壁上掉落下来,将山壁下的火堆熄灭在土石当中。 虎子拿来铁钎,安排人顺着山壁上的隙缝插了进去,再用铁锤一下接着一下将铁钎凿进去。 卫弘见状,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块高达百仞的山壁,心中的担忧已经是吊在了嗓子眼:“李翁,这样太危险了,百仞山壁凿空最底下的山岩,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山崩!” 李翁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惯了,看着卫弘故作轻松地说道:“看来小郎君当差不久啊……” 李翁指着头顶上的天,对卫弘问道:“小郎君看到了什么” 卫弘看过去,回道:“是天,赤日晴空,万里无云。” 李翁站来来,拿起身边的铁锤,朝着火烧石壁的方向,佝偻着走过去:“若是天象显示有雨,自会在这石壁下堆柴烧山,一场雨后,半壁山体都能塌下来,到时候自然不用这么麻烦。” 李翁话锋一转,语气惋惜地说道:“可惜啊,老天爷不赏饭吃,想要吃饱肚子,就要冒着性命的危险烧裂山脚来取石头了!” “轰隆!”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一块高达数丈的巨石从石壁上倒下来,四分五裂,众人开始拿着铁锤敲打着那些大块的石头。 虎子蹲在石头上,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深处的石屑,才站起身对李翁笑着大喊道:“李翁,是块肉石头!” 李翁闻言,转过身子看着卫弘笑着说道:“看来今日是沾了小郎君的福气了,凿出一块肉石头,这四五十人今日能吃饱了!” 带着卫弘走到了那块倒塌的石头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矿石,对卫弘说道:“这种浅红黄褐相间的石头是上品铁石,能够挖出一百斤,便多出三日口粮的赏赐。” 卫弘闻言,已经撸起了袖子,拿着一柄铁锤,开始凿击大石块,将其大小破碎到箩筐可以装下。 每个箩筐满满当当装下是在一百斤左右,这块从岩壁凿出来的矿石,只能装满二十多个箩筐,所以还需要继续凿击山体。 这块已凿的山壁已经被探查清楚了,是一块饱含铁料的铁矿石,却不能继续挖下去,否则山壁受力不住,极有可能发生整片山体坍塌。 需要重新选择相对安全的地址,凿挖山壁采取矿石,不过,眼下还是要将先挖到的石头送出去。 虎子将自己的箩筐装满,又给李翁的箩筐装了一小半,最后挑中一块石磨大的石头,抱在手中。 卫弘明白,这是虎子打算到了山谷口处,再放到李翁的箩筐里。 卫弘将自己和蒲季的箩筐丢到了虎子的面前,对他说道:“我二人并不需要换取粮食,背过去的矿石算在你们的头上。” 虎子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卫弘身上的铠甲,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将手里的石头放到了跟前的箩筐里…… 第五十五章 意外 一行人将新凿出来的矿石倾倒在山谷口前的平地上,由于成色不错,计量的小吏用腰间的黑磁石检验一番后,便多给了李翁、虎子一行人几根竹筹。 来回的路途虽然并不长,可坡度大,一趟走下来,背着数十斤石头的卫弘已经是汗流浃背,浑身汗液已经渗透了甲胄。 山谷口的另一边,有山泉水,李翁和虎子一行人便带着竹筒去那里补充水分。 站在山谷制高点的夜郎柯,默默地俯视着山底下的矿坑动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矿隶之中,注意到两道甲胄身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见到卫弘二人脱离矿隶的队伍,去了凉棚,还脱下了甲胄,夜郎柯稍稍松开了凝紧的眉头,挥了挥手,吩咐身后的士卒送些饭食和茶水上去。 当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像蚂蚁一般劳作的矿隶时,夜郎柯稍微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办此事。 将甲胄脱下,卫弘看向了旁边的蒲季,关心的问道:“还能坚持吗看你一直也不说话,若是坚持不了就留在这里。” “卫军候还打算下去吗” 见到卫弘脱去甲胄之后,还如此询问,蒲季一怔,如是问道,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蒲季袒露出上衣,里面是结实的肌肉,对卫弘说道:“下吏自小跟着族人打铁磨剑,早就打熬了一身筋骨,只是夜郎百将三令五申要披甲入谷,如今卸甲,可有不妥” 卫弘摇了摇头道:“身穿甲胄太笨重了,还有一路走过来是在太惹眼了,短衫即可,只是这铜胄,还需戴着。” 蒲季点了点头,他自小就待在火炉旁,只当卫弘不耐热。只是还要执意如入山采石,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多时,卫弘便见到夜郎柯带着饭食过来,是有彘肉和菽酱的粟饭。 卫弘摇了摇头拒绝道:“今日说当一名矿隶就是一名矿隶,请夜郎百将为我拿来……那个叫什么” 蒲季为他补充道:“蹲鸱,是长在山野间的芋头,状如蹲着的鸱,所以就有了这般贴切的说法。” 夜郎柯闻言,眉头一皱,他狭长的眼睛瞟着卫弘,不知在盘算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卫军候今日过来是为难某” 卫弘并未因为夜郎柯的体格魁梧有所退缩,也没有直接回答夜郎柯的质疑,而是厉声问道:“临邛曲的账簿上,明明有大量矿隶吃食的支出,可我今日来到这矿山,看到他们吃的都是蹲鸱一类的食物,这类东西我也吃过,山野里长出来的野物罢了,管饱充饥却不抗饿,也值不了多少钱两。” 卫弘上前一步逼近夜郎柯,语气更凌厉了三分问道:“所以,这其中的粮食差价,是入了夜郎百将的腰囊中了吗” 见到卫弘提及的是此事,夜郎柯的眉目一下子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地说道:“原来卫军候是在这件事上不满。” 卫弘见他不以为然的态度,心中生起怒气,却很好的克制住了,转即沉声说道:“之前临邛曲是何等做法,我不管,也不会翻旧账去追究此事。只是夜郎百将手底下这些人都是穷苦人家,做的更是要命的事情,还请夜郎百将日后能善待他们。” 闻言,夜郎柯的面色陡然一变。 他先前露出鄙夷之色是因为觉得,卫弘责怪他中饱私囊而没有与他分成,现在听来,居然是自己想多了,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夜郎柯觉得有必要在此事上作出辩解:“此事,某问心无愧,矿奴们的吃食由乌百将负责,有什么吃什么,某一向不插手。” 闻言,卫弘眉头一皱,转头看上了蒲季,验证此事。 蒲季并未袒护自己的这位同族远亲,如实说道:“确有此事,卫军候赴任之前,一直是由乌百将代为记录一应收支。” 卫弘脑海中浮现出蒲乌的谄笑的形象。仔细一想,他还真是极大嫌疑做出这等事,看来临邛曲的仓储里极有可能养了一窝吃得脑满肠肥的仓鼠啊…… 卫弘颔首,将这件事暂且记下,然后对着夜郎柯抱拳道:“几日后,我会就此事给夜郎百将和这数千矿隶一个交代。” 说完,卫弘重新跑到山谷口,背起箩筐赶上李翁和虎子一行人,蒲季自是快步跟上。 留在夜郎柯待在凉棚里,只觉得有些燥热,他看着卫弘投入进山矿奴的背影,神色也变得复杂了起来,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 …… 卫弘曾在文书通告上,见过临邛曲的伤亡状况。 年号章武的这三年,大汉朝廷投入临邛矿山不下三万人,可如今活在名册上的人数只有一万出头,伤亡率超过一半! 没有见识到山体坍塌、地龙翻身等天灾之前,卫弘仅仅从人祸当中就能窥见伤亡率如此之高的原因。 连提供身体劳动热量的食物都不能保证,整个临邛矿山的生产制度还停滞在相当原始的社会层次,何谈半点大汉王朝国营企业的气象! 见识了采石劳作的真实场景,卫弘很愤慨,尤其是挪用了这些矿隶的口粮,这已经是触犯到了卫弘的底线。 接下来的半日劳作中,他格外用力,似乎身体里的力量使不完一样,一锤接着一锤重重地凿击在经过火烧水浇的岩石上…… 突然,砰地一声,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被炸裂成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碎石头四处飞溅。 “啊!” “天爷啊!” “救命啊!” “头!头破了!” “死……死人了!死人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正在凿石头或者捡石头入箩筐中的十几个人纷纷被爆裂开来的石头砸中。 其中人直接被碎石砸中了脑袋,血流不止,一头栽倒在石缝中昏死过去。 好巧不巧,两块似是长了眼睛的石头,迸溅到了卫弘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剧烈痛感让卫弘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向身上痛源摸去,低下头一看,却是一手粘稠的血液。 身旁的蒲季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子,发现卫弘身上的短衫已经渗出了血,顿时惊慌失措地喊道:“军候!” 第五十六章 受伤 卫弘伸手安抚住了蒲季的惊慌,低声提醒道:“没事,只是一块石头擦伤了后背出了点血而已。” 卫弘和蒲季两人挨得近,方才蒲季那声惊呼在骚乱的人群中并未引人注意,多数者的目光都是在那些被砸中脑袋倒地不起的矿隶身上。 蒲季掀开卫弘的衣衫,果然发现一道半寸长的伤口往外流血,好在伤势并不严重,蒲季十分后悔地说道:“应该是要听从夜郎百将的,一定要披甲入谷!” 这一次卫弘出奇的没有倔强,而是庆幸地指着自己脑袋上的铜胄说道:“幸亏戴了这头盔,方才一块石头击中在上面,震得我头皮一麻!” 两块石头,一块击中铜胄,另一块擦伤了腰背,即便是卫弘也不免后怕,对之前夜郎柯执意要他披甲入谷的坚持,总算是此时此刻理解了。 只是…… 卫弘扶着蒲季,两个人向周围看过去,人群中的鬼哭狼嚎,有人捂着自己头破血流的脑袋哀嚎着,有人冷眼旁观着倒地不起的矿隶…… “救人!” 卫弘提醒道,因为他看到了李翁蹲在一道倒下的人影旁,让人取来草木灰止血,看着那人满身血污的模样,卫弘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虎子。 这是一位相当耿直的少年,会因为自己身着甲胄而怀有戒备之心,但很快因为自己帮李翁和他们搬石头,回程的时候会塞给卫弘和蒲季一人一个装满甘甜泉水的竹筒。 这是自小于矿山采石长大的孤儿少年,能拿出最好的馈赠。 待卫弘走到跟前,卫弘看见倒地不起的虎子浑身血污,浸染透了身边的矿石,头顶上的伤口被撒了一把草木灰,算是勉强止住了流血。 卫弘撕开了自己身上的短衫,去矿底的积水池清洗一遍,然后又用竹筒里的泉水过滤一遍,发给蒲季,给伤势较重的人包扎好伤口。 不多时,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夜郎柯,带着人从山上赶下来。 夜郎柯看着卫弘赤裸的上身,背后还有一大片血迹,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可有事” 卫弘指着躺在地上的虎子,反问道:“你觉得会没事吗矿山的医者呢” 夜郎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虎子,判断了伤势:“失血过多,救不活了。” 卫弘为夜郎柯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语气而咬牙切齿,他盯着夜郎柯厉声问道:“我问你,医者呢!” 夜郎柯一怔,他感觉到了卫弘情绪处在暴走的边缘,于是回道:“矿山没有医者,只有临邛城里有。” “去找过来,说明伤势,带来足够的药材!” 相较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伤者,周围的矿隶更大的兴趣是在旁听卫弘和夜郎柯之间的对话。 怎么听上去,搬石头的矿奴是在教训威风凛凛的百将 夜郎柯派人去找医者,卫弘蹲下来让人将伤者转移到一边的空旷树荫下,让人给他们喂下食盐水,争取避免他们因为失血过多而脱力。 半个时辰后,临邛城里的那位医者才满头大汗地姗姗来迟,他找到了夜郎柯,听闻新上任的军候在矿井下受了伤,还是骑着马赶过来的。 “军候在何处” 夜郎柯指着卫弘所在的方向道:“袒上身的便是。” 医者眼尖,注意到了卫弘腰背上的伤口,不敢怠慢,走上跟前,卫弘直接让他给倒在地上的几人治疗。 医者疑惑,他扫视了这几道人影,都是衣衫褴褛的矿奴,伤势太重,怎好用他腰囊里的止血药粉呢 医者还是看了一下几人的伤势,摇了摇头说道:“伤势太重,药粉不够,很难救回来,老朽还是给军候医治伤口。” 卫弘却愠怒道:“我这屁大点的伤口,你来之前早就止住血了,有药你就用药,药粉不够我派人去山里给你采!” 听见卫弘这般怒不可遏的呵斥,医者哪敢有半点迟疑,赶紧从药囊中取出药粉,让人清洗掉重伤者头顶的草木灰,再用自己的药粉撒上去。 随后又从自己的药囊中取出药包,道:“这是回血散,将其煎熬后的汤汁喂众人服下,有助于伤势恢复。” 夜郎柯见状,便让麾下士卒去煎熬此药。 对这重伤几人尽人事之后,医者才站起身对卫弘问道:“老朽可要为卫军候看看伤势” 卫弘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我没多大事。” 卫弘转回头对夜郎柯说道:“日后矿山出事的重伤者必须提供医治,还有要供给米粮,每日规格与临邛曲士卒等同。” “喏!” 若是说先前,夜郎柯对卫弘还有些敌意的话,此时此刻这点心思早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口,却请来医者为命贱的矿路医治。 夜郎柯自问,在这临邛曲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他从矿奴成为屯将,就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军候! 李翁带着众人向卫弘叩拜道:“先前不知将军的身份,多有冒犯,如今虎子等人又有幸得到将军的医治,真是让小老儿一干人等感恩戴德啊!” 卫弘扶起了李翁,然后让其他人起身:“我又算得哪门子的将军,李翁折煞我了,至于医疗伤者这件事,更不用道谢了,这本就是应该要做的。” 卫弘站起身来,然后又对众人高声说道:“伤者去医治,可这矿底的石头还得去采!” 说这,卫弘身先士卒,背起箩筐,手拿铁锤继续投入到了采石的工作当中。 有卫弘带头,因事故而停滞的采石工作,又恢复了秩序。 一旁的夜郎柯见状,让身后的几名士卒将伤者抬上去疗伤,自己则卸掉臂甲撸起袖子,露出了水桶般粗壮的手臂,也走到卫弘的身边帮他采石。 卫弘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惊诧于夜郎柯衣袍下的健硕体格,真乃一猛人也! “夜郎百将做这采石矿隶可真是一把好手啊!” 夜郎柯沉默了一阵,随后才淡淡说道:“没有药了。” “嗯”卫弘不解其意。 夜郎柯光凭着双手就将一把铁钎插进了岩缝三四尺深,狠狠一掰,斗大的石头就从石壁上脱离下来,夜郎柯这才解释道:“方才临邛城医者已经将药用完了,你若是再受伤,可就没有药医治了。” 闻言,卫弘抬起头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岩壁,山脚下人力一点一点的挖掘,这座石壁完全倾覆的可能性便一分接着一分的增加。 卫弘闭起眼睛,听到了铁锤凿击铁钎插进岩缝的哐当声,还有更大的声音,它嗡嗡作响,自山川而来。 那是这座山神的怒号,饱含着它对人力劳作的蔑视和不屑一顾,它虽怡然不动,却在蓄力,它似乎在说…… 人啊……蝼蚁们啊,你们在我这取走的每一块石头,都需要献祭出你们的肉体与灵魂来换。 卫弘睁开眼睛向四周扫视去,发现数千矿隶举锤凿石,弯腰运石,他们的号子声几乎与山神怒号等同,这是一场人类与自然的生存抗争。 卫弘的胸口酝酿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终于对夜郎柯以及身边的众人喊了出来…… “这矿山,不应再多任何一名死的悄无声息的人了!” 第五十七章 盗木 临邛以西是一座巨大的山脉,高山突兀接入云霄,林木茂密,罕有人迹踏足。 朱安,临邛曲第二勇武的屯将,此刻挥动巨斧,砍断了一棵三四人合抱、十数丈之高的树木。 随着哗啦一声,树木倒地,便有十几人拿着工具围拢上来,将这颗树木的枝丫截断。 朱安将手中巨斧丢在了一旁,与卫弘说道:“卫军候,并不是某老朱难说话,实在是蒲乌和韩能二人欺人太甚,你就看看,某带着弟兄们没日没夜的伐薪,可砍下的薪柴还是不够整个临邛曲用的!” 卫弘坐在一旁,倒并不是他偷懒,昨天腰背擦伤后并未处理,如今虽然已经结痂了,但汗液浸透进去,还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其实对于临邛曲的用火需求,还是煤炭更合适一些。 不过煤炭燃烧效率高,更适合深度熔炼铁器,所以自僰道开采出来的煤炭,会优先供给冶金治所的铸兵司。 至于落到临邛曲的头上自然就是寥寥无几了,还是这临邛西边山脉的林木更适用一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朱安带人伐薪,不仅仅是简单将树木砍伐倒就行,还要将木头晒干了水分,用斧头劈成两尺长三寸厚大致规格的薪柴,只有这样才更适用采石烧岩和冶铁投炉的要求。 虽然不能亲手伐薪,但卫弘还是将伐薪流程的每一处视察完了,朱安也格外卖力,每一项都亲力亲为,挥动巨斧有意卖弄自身的勇武。 倒是卫弘盯着郁郁葱葱的山峦,突然对朱安问道:“朱百将,平日里会有百姓进山伐木吗” 朱安将斧头放在巨木上,用斧柄支撑着身体,一脸憨笑地回道:“各地有虞曹管着,只有山民才能进山伐木狩猎。” 山民,即申报备案在府衙,被允许进山采集狩猎的百姓,这类百姓主要是缺少耕种的田亩,需要靠山吃山,同时也肩负着为朝廷看护山林的责任。 “哪有砍伐树木贩卖的旧例吗” 倒不是卫弘动了歪心思,他有志于改革临邛矿山的现状,但昨晚回去对了一下账簿,发现临邛曲的收支状况正好相抵,没有一分多余的钱两。 一旦对临邛曲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就凭现在这么脆弱的生产链,势必会断掉,到时候影响了整个冶金治所的原料来源才是巨大的麻烦事。 所以思虑再三,卫弘觉得“开源”才是推动临邛矿区初步改革的第一件事。 只是没想到,卫弘这简单的一个小问题,却让朱安神色为之一变,有些心虚地看着卫弘问道:“可是那蒲乌、韩能二人对卫军候说了些什么” 这番发问,反倒是让卫弘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的苗头,他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朱安的眼睛。 果然,朱安早有心虚,被卫弘的眼神泄了勇气,连忙将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卫军候,并非是某和手底下的弟兄们以权谋私,只是都有家小要赡养,才不得不干起了买卖林木的勾当。” 原来你已经做了这件事…… 卫弘颔首,他知道似朱安这样的屯将,俸禄在六十石到一百石不等,普通士卒甚至是伍长什长,他们的俸禄等同于斗食小吏,军饷是没有的,能够吃饱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若是遇上大战,例如陛下攻取成都时,便颁出“攻破城池则府库自取”的承诺,激发士气,这也是寻常士卒少有的发财机会。 诚然,这是乱世,寻常人家能够吃饱饭已经殊为不易,还能奢求其他什么呢 卫弘四下望过去,朱安手底下的一百士卒,加上其调配的鬼薪,将近三千之数,能够满足这么多人的盗木买卖,誓必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见到卫弘陷入到沉默的状态,朱安不敢造次,连忙保证道:“卫军候,某……卑职绝对没有耽搁伐薪一事,没有调用曲内的任何人手!” 卫弘看着他反问道:“那就是有另外专门买卖林木的人手了” 朱安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在卫弘的注视下交代了此事:“是家眷,伐薪队士卒的亲眷负责此事,卑职将他们安排在山对面的村落住着。” …… …… 朱安交代的很彻底,很快就将卫弘领到了山对面的村落,叫青山里。 靠山吃山,青山里内,这些临邛曲伐薪队的家眷,靠着斧斤入山林,换来了一家吃穿不愁的殷富生活。 青山里的里正,也是负责盗伐山林的领头人,名叫朱富,他是屯将朱安的父亲,也是一位手艺精湛的木匠。 通过朱安的交代,以及亲自看到了青山里简陋的工艺生产流程。 卫弘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面貌。 他们从山林中砍伐下林木,进行简单的粗加工之后,大部分卖给了成都来的木材商人,小部分则是由村里手艺精湛的木匠加工成农具,售卖给附近的村民。 问及粗木售卖给成都木材商人的价格,卫弘简直是气得就要仰天大骂! 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卖给成都商人的木材价格,居然仅仅等同于粮价! 十年树木,尤其是品质上乘的柘木,需要数十年的光阴才能长成可用的良材,能够用数之不尽的用途,在任何地方都是供不应求的走俏货。 但就是这样可遇不可求的良材,在木材商人手中,仅仅只能换取等重的粮食。 得知到这一点的卫弘,岂能不生气。 卫弘想了想,最先打了招呼:“日后,青山里砍伐的木材,就不要卖给那些黑心的商贾!” 青山里的里正朱富,早已经在自家儿子惶恐脸色上发现了端倪,不用多说,人老成精的朱富便明白,这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小郎君,对自家从事的盗木买卖,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 但卫弘言语中的“日后”,倒是让朱富心头吊起的紧张情绪平复下来,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往上爬道:“这是自然,小老儿代青山里一百六十一户人家谢过小将军法外开恩,日后青山里一定唯小将军马首是瞻!” 这话倒是提醒了卫弘,他没有以权压人的心思,本来想采取官方采买的形式与青山里合作,但看这里正的恭敬姿态,卫弘想未必不能更进一步,采取全面官方买办的方式。 卫弘思虑着,右手习惯性的敲击在木桌上,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这样,青山里民众悉数加入山民户籍,日后也不用担上盗木的罪名,手艺娴熟的工匠暂且按照军中士卒的规格供给米粮,如何” 卫弘这番话实在给朱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儿子成为临邛曲的屯将,不过是带着一里民众盗木贩卖,免于饥饿而已。 但眼前这小郎君却许诺给他们一个安稳富贵的前程,听上去怎能不激动呢 于是,朱富试探着问道:“小将军需要小老儿青山里一干人等做什么” “按照我的吩咐,筹备一些东西。” 卫弘想的是,临邛西山上都是上好的柘木、椆木和檍木,这些都是制作弓戟戈矛主杆的最佳材料,将其囤下之后,在冶金治所内找准门路,便是一笔不菲的赚头。 朱富自是应下此事。 既然这桩意外所得已经有了交代,还达成了相对较好的结果,卫弘当然也是乐得其见。 卫弘站起身来,今日的行程安排比较紧,上午跟着朱安进山伐薪砍柴,下午还要跟着韩能去运送薪柴和矿石。 看着卫弘离去的背影,朱富拿住了儿子朱安的臂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呀,为父为你谋了一个好前程啊!” 朱安疑惑,这不是自己带回的军候,才给青山里一众乡亲,寻求了一条安稳无忧的活路吗 朱富继续问道:“儿呀,你可知道当初为何带着这些人来青山里搏条出路呢” 谈及这一点,朱安有些钦佩自家的老父亲。 本来凭借自己每年一百石的俸禄,自家在故乡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朱富又有木匠的手艺,总之一家是吃穿不愁。 而朱家之所以聚拢流民,前来这青山里定居,无非是带着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想要在这茫茫山野之中,拼出一条活路而已。 而朱富,为的就是那点乡野名望和心中的善心罢了。 朱富看着自家的儿子,有意提醒道:“为父见识过不少人,也看得出来,你这顶头上司并非是一位贪财之人,你一定要好好的跟着他做事。” 朱安却问道:“不贪财那还夺了咱们青山里的木材买卖” 闻言,朱富却摇了摇头说道:“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为父看的出来,这位小将军的眼神很纯澈,为父暗示献出钱财的时候,他却没有半点贪婪的眼神……” 第五十八章 运输 待卫弘和朱安回到了堆放木材的山场,韩能早已经等候在这,大概是有意在卫弘的面前,表现运输队的辛劳,所以大队人马等在原地,候着卫弘的归来。 待卫弘回来后,韩能一声响亮的号子,近千名矿隶将晒干劈砍好的木柴拾进了箩筐,准备将其背运回临邛城。 韩能挑了一块两三丈的光滑圆木,扛在了肩膀上,对着卫弘憨笑道:“卫军候,俄老韩做事可不含糊,啥都亲力亲为。” 待韩能转身向着山脚下走过去后,一旁冷眼旁观的朱安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啐骂道:“呸!狗屁的亲力亲为,这老小儿最是懒惰,平日里更是半点劳作都不沾手的!” 卫弘笑了笑,全然不在意这件事,什么地方都有派系的存在。 见到运输队已经出发,将这几日晒干劈砍的木头悉数运走,卫弘目测了一下人数,对朱安说道:“朱百将放心,伐薪队的人手一定是要增加的,而且人数绝不会少。” 朱安一怔,没有想到卫弘会许诺出这种意外之喜,又想起老爹临走时的那些话,朱安连忙对卫弘抱拳道:“多谢军候体谅,卑职一定谨遵军候的号令!” …… …… 韩能在半山腰处歇了片刻,等待卫弘跟上大队伍。 见到卫弘跟了上来,韩能嘿嘿一笑,抱着手中的光滑圆木笑着说道:“卫军候,俄老韩可不能和夜郎柯、朱安这些莽夫一样不懂事,还让卫军候亲自劳作,听说昨日还被石头砸伤了腰” 卫弘则是摆了摆手说道:“小伤,不碍事!” 韩能却继续关心道:“临邛曲五百将士,这矿山过万矿隶,可全系于卫军候一人之身,可不能大意了,咱们临邛城的医者是俄老韩的本家,治疗外伤那可是一把好手!” 卫弘却盯着这些背负箩筐,肩扛长木的近千矿隶,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向下移动,卫弘问道:“单单依靠人力搬运事倍功半,为何不用车呢” 抱着木头的韩能,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想了想才对卫弘这听起来是不知民间疾苦的问话做出了回答:“山路难走,很难行车,有些陡峭的地方,只能容人通过,根本过不了马车。“ 果然,没走多远,便走到了一处山沟面前,这里架设了两尺宽的木板,只能容人通过,底下是三四丈深的阴沟,山间清冽的泉水汩汩流淌。 卫弘过了山沟,回过头再去看那雄峻的山势,这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都是不可计数的庞大财富,崎岖的道路,弱小的人力,在这笔庞大财富面前都显得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卫军候……卫军候!” 瞧着卫弘愣在原地出神,韩能出言提醒道。 卫弘神游归来,转身看回了韩能,问道:“这是通往矿山的小路” 韩能点了点头,指着山间小路前行的方向说道:“伐薪队的木头,一大半送回临邛城,用作冶金和他用,另外的部分就是送到矿山,备作烧岩采石之用。” 韩能停下脚步歇了歇,三四里的下山路却是难走,即便是卫弘也累的够喘。 韩能歇了一会,对卫弘继续说道:“其他队都是辛劳,可最辛劳的都是咱们运输队,别的不说,就这草鞋底都得磨破双,此番去矿山送完薪柴后,还要背着矿石回临邛城,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谁能体会” 卫弘却突然问道:“吃食呢我问的是普通矿隶的吃食,还是那所谓的蹲鸱吗” 韩能一怔,不知为何卫弘会问起这事,但也没有隐瞒:“这些矿隶不都是吃这个吗” 卫弘点了点头,并未对此事再多说什么,而是对韩能再次问道:“这些人负重多少” 韩能想了想才问道:“箩筐只有那么大,木柴在四十斤左右,背回临邛曲的矿石要重一些,大概是在七十斤左右。” 卫弘示意韩能放下肩上扛的木头,到旁边的草地上坐下商谈要事。 韩能径直将木头扔在草地上,方便卫弘和自己坐着。 卫弘坐下之后,便看着韩能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一种载具,能让一人最少负重两百斤,若是将这种载具配备给韩百将麾下的运输队,能够节省多少人力” 韩能却摇了摇头说道:“俄先前便对卫军候说过,山路难走,是行不了车具的。” 卫弘伸手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解释道:“这种载具是一种独轮车,人能走的地方,也可以推着它过去。” 韩能还是不能相信:“竟有此种载具……可偏偏是独轮,山路本就崎岖,独轮又怎能稳得住呢” 卫弘想了想,如果自己不能拿出这种独轮车的实际样物,恐怕韩能也不能相信。 但出乎意料,韩能片刻后便对卫弘说道:“若是卫军候说的这种车具是真的,那运输队的人力便可增成倍。” 卫弘想起了青山里的工匠,对韩能说道:“今晚我会连夜画好图纸,交由季主簿找人打造好,然后再交付韩百将先试试。” 韩能点了点头,此事听起来太过惊悚,一种人力推动的独轮车,至少可以负重两百斤的货物,若是真能应用到柴薪矿石的运输当中,其效用简直是难以想象! 可当韩能还沉浸在这种震惊当中,可另一边卫弘却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问道:“若果真如我所说,我就要削减韩百将麾下的矿隶人数,韩百将可有异议” 韩能面色一滞,看着卫弘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着实没有想到,说了这么半天,原来眼前这位小军候的深意是埋在这个地方。 事关自己的权力,韩能不敢大意,权衡片刻后,韩能才抱拳对卫弘说道:“若军候所言当真,俄岂会对军候的安排心存异议呢!” 韩能这番言语表露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事情的关键就取决于卫弘所说的独轮车具,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有就是能不能适用于柴薪矿石的运输当中。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一步,卫弘自是不再多言。 第五十九章 野望 回到临邛城的行辕,卫弘便投入到了独轮车的画图之中。 鹿戎为卫弘端上来一碗热粥,卫弘对他说道:“鹿戎啊,明日替我送一封密信。” 鹿戎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是送回家给兰小姐吗” 卫弘起先是摇了摇头,不过听到鹿戎这下提醒,一想到自己也来临邛城赴任三四日了,反正这次鹿戎也是回成都送信,捎带着给家里写一封信交代一下近日的见闻也不错。 于是卫弘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可以,不过你先替我送一封信给少府的张毣张远思,必须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看见卫弘脸上的严肃神色,鹿戎不敢怠慢,点了点头应道:“喏。” 不多时,就见主簿蒲季赶来,他今日并未陪同卫弘巡视朱安、韩能所负责的伐薪、运输二事,而是接受卫弘的指派,去探视昨日在矿山中负伤的虎子众人。 只听蒲季说道:“军候,伤者那边由专人照顾,重伤者陆陆续续都醒了,唯独那虎子,还是昏迷不醒。” 卫弘点了点头,昨日亲眼见到的虎子,头破血流,失血过多,又是伤及到了头部这等要害部位,能够保住性命便是上上大吉。 “将仓库里的新旧铜胄尽数发下去,日后进山的人,无论是士卒,还是矿隶,都要带着铜胄才能进山,还有临邛城的医者,他治疗外伤的药粉汤剂,可派遣人马进山帮他采集。” 听见卫弘的细致吩咐,蒲季点了点头道:“此事已经安排了下去,不过铜胄数量严重不足,临邛城府库里面倒腾出来的,只有千余副,根本就不够用的。” 卫弘想了想,然后说道:“先紧着靠近岩壁采石的矿隶用,我知道一种法子,就是用老藤编织的帽子,在桐油中浸泡后在晾晒,反复几次,坚硬的程度可比拟铜盔。” 这种法子如今已经诞生了,只不过并非是中原,而是南中更南的地域。 那里的蛮族已经凭借这种制作方法,编造出的藤甲藤盾,不弱于铜铁甲胄盾牌的硬度,还更轻便。 但对于中原来说,即便是蜀中一带,对这种方法也是一无所知。 所以蒲季也颇为惊奇的感叹道:“竟然有这种法子……” 卫弘将刚才画好的图纸递给了蒲季,说道:“明日我要去吕竖那里看看冶金步骤,这副图纸,你拿给朱百将,他看到之后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蒲季将图纸接在手中,看了一眼,惊呼道:“这张图纸上画的独轮车具,看上去好独特啊。” 其实,卫弘觉得这东西并没有多少科技含量,相比于十几年后出世的“木牛流马”传出的神乎其神,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临邛矿山的运作上,这架小小独轮车所发挥的所用,将足够令人感到震惊! 蒲季将图纸折叠好放入怀中,然后对卫弘作揖应下:“喏。” 卫弘看着蒲季的模样犹豫了一会,不过片刻后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季主簿,你觉得乌百将此人如何” “蒲乌吗” 大概是预料到卫弘早有此问,蒲季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抱拳道:“下吏虽然与乌百将乃是同族远亲,却并无多少来往,是下吏前不久来临邛对账的时候,才攀附认下的同族远亲。” 卫弘虽未说明,但蒲季怎么会不明白,昨日卫弘的三言两语之中,蒲季便明白了,临邛曲账簿上有巨大的挪用亏空。 而且昨日回到府衙复核账簿后,蒲季便肯定了此事。 那么,这段时间主要负责临邛曲账簿的蒲乌,他的手脚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蒲乌是一个很纯澈的人。 也只有这种纯澈的人,才会在卫弘上任的第一天提醒他不要贪污,才不会涉及到临邛曲内部的贪腐案件之中。 卫弘来这临邛曲不过两三日,却知道这小小的临邛曲之中,并不是一团和气。 看上去平静的水潭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既然将蒲乌打入了一个危险的地区,那么就不得不考虑分衡制之的手段了。 其余四名百将之中。 夜郎柯性情孤傲直率,可以放下。 朱安利益已经和卫弘绑到一起,且和蒲乌、韩能二人不和,可以暂时重用。 韩能与蒲乌走得太近,需要防备。 就剩下明日碰头的吕竖了,卫弘想看看此人的性情如何。 如果可以信赖的话,临邛曲的首次大整顿,无疑会顺利很多。 “蒲乌啊……” 卫弘的右手不断敲击着案几,这个初次看上去热络亲近的乌百将,却陷入到了涉嫌贪腐的泥潭中。 这可是上万名矿隶的口粮,甚至是他们的性命全系在此,卫弘已经在心中笃定,决然不会放过此事! 卫弘的目光收回来,看回蒲季缓缓说道:“后日,我会将夜郎柯、朱安等人叫来,与我一同巡视,将临邛曲账簿亏空一事彻底了断。” 蒲季点了点头,还向卫弘提议道:“此事可要知会治所那边,调派些人手” 卫弘想了想,显然是有自己的顾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家丑不可外扬,临邛曲将来动作一定不会小,这个时候就闹到治所府衙,会很麻烦。” 蒲季没有多说,只在心中将此事记下,然后就拱手作揖作别。 “季主簿。”卫弘突然叫住了他。 蒲季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只听身前的卫弘柔声说道:“你第一日问我,会不会借用临邛曲谋财一事,我现在想改一下回答了。” 蒲季道:“请卫军候明示。” 卫弘笑了笑,然后才说道:“我会谋财了,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依附这临邛矿数以万计的生民,我现在有了一个小目标……” 卫弘抬起头,今晚的月亮只是一弯浅月,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我想让这临邛矿山,成为大汉朝廷治下的第一国企,即便是冶金治所,也掩盖不住它的万丈光芒!” 听出卫弘说出如此野望,蒲季却是没有太过意外,他点了点头对卫弘附和道:“下吏,一定竭尽所能,助军候达成此愿。” 蒲季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相信眼前这人,明明年岁比他还要小一些,但与他经历了这短短的三四日,蒲季愈发肯定,卫弘值得信任。 第六十章 问难 冶金治所的吕竖,是一个非常木讷且专精的人。 卫弘在视察冶金的时候,吕竖的目光一直盯着火炉口,时刻注意着火候的变化,每时每刻的表情都会随着炉口火光、烟雾的细微变化而发生不同程度的抖动。 偶尔分散的注意力也不是迎合卫弘,而是吩咐旁边的人手向炉内添加矿石、木炭,以及调整鼓风的力度。 一直到旁边的佐隶提醒道:“吕百将,矿石料已经没了。” “没了” 吕竖回过头来,看着早晨堆得如同小山丘的矿石料,经过大半日的提炼,早就见了底,柴薪也快用完了,吕竖这才兴尽而归的收回目光,坦然接受了这般结果。 毕竟往常的时候,临邛南郊的这些高炉,总会因为缺少矿石、柴薪以及各种必要物资而熄炉停火,这对吕竖来说也是一件颇为无奈的事情。 这个时候,吕竖才注意到被自己冷落了大半日的卫弘,苦笑着抱拳说道:“某慢怠了卫军候。” 卫弘摆了摆手道:“无事,吕百将能用心公事,实是难得。” 吕竖趁着空闲,揭开水缸上的挡板,用木瓢舀了一瓢冷水饮下,饱饱喝了一顿才转回身对卫弘说道:“卫军候,某受中郎将和五兵校尉重托,来这临邛曲提炼生铁,日忧夜虑,敢不用心,可无奈人手不足,稳定临邛矿山的生铁供应一事,某也是有心无力。” 吕竖这番话倒是让卫弘眼前一亮:“吕百将也是中郎将调过来的” 吕竖却摇了摇头回道:“某区区百将,岂敢攀附中郎将某之前乃是五兵校尉麾下队率,三月前刚被五兵校尉举荐给中郎将,调用为临邛曲百将。” 说到这里,吕竖神色出现一股愧疚之色:“说来惭愧,之前临邛曲提炼的生铁质量、数量皆是达不到冶金治所的要求,故而某临行前,中郎将和五兵校尉亲自践行,嘱咐此事,只是可惜啊,某到临邛曲之后,生铁质量倒是有所提高,唯独这供应数量,迟迟提升不上去。” 卫弘点了点头,眼下已经能笃定了,早在卫弘之前,吕竖就是司金中郎将张裔派出的先遣队。 这般说来,吕竖倒是临邛曲五位屯将中,最值得信重的人了。 所以,卫弘也能对吕竖说实话了:“临邛曲的账簿有亏空,数目已经影响到了临邛曲的正常运作。” 吕竖一怔,看着卫弘有些诧异的说道:“竟然会有此事” 卫弘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吕竖会能提高临邛曲的生铁质量,却对达到规定数量无能无力,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体现了他身为匠人的局限性。 但吕竖不是傻子,听到卫弘说得这般明白,吕竖岂能猜测不出来:“卫军候的意思是说,是负责账目的乌百将出的问题” 卫弘面色淡然地说道:“如果临邛曲真的出了问题,那么这问题就必然经乌百将之手。” 吕竖点点头,抱拳对卫弘请示道:“那卫军候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卫弘答道:“明日,我会召集诸位屯将齐聚临邛城仓储,就亏空一事问责,此事厘清之后会重新分配人手,务必要使临邛曲人尽其才,物尽其力。” “人尽其才,物尽其力……” 闻言后,吕竖对卫弘再次抱拳道:“卑职听令行事。” …… …… 蒲乌为了今日卫弘的视察,可谓是尽心尽力,往常随意堆放在墙角下的木柴,这两日也被派人码放得整整齐齐。 听闻新来的卫军候,在这几日可谓是亲力亲为,还在矿山采石时受了伤,这些风声很快就吹遍了临邛城,对新来的卫军候多有夸赞。 蒲乌心思活络,自然不会平白放过这等表现机会,连茶叶都换了最好的。 就当蒲乌毕恭毕敬的等在了临邛仓的大门口,没看到卫弘,倒是见夜郎柯、朱安、吕竖和韩能四位屯将先后到来。 蒲乌疑惑,这几人不各司其职,来他临邛仓做什么 见到蒲乌扫过来的疑惑眼神,韩能也只是耸了耸肩,对他干笑着说道:“嘿嘿,俄老韩可是一早就被卫军候派季主簿叫来的。” 蒲乌再看了一脸孤傲的夜郎柯,还是笑得意味深长的朱安,就连平日里最正经的吕竖,此时此刻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了。 蒲乌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态势! “不好,今日难道要发生大麻烦” 就在蒲乌心中揣测的时候,卫弘带着蒲季已然到来,见到脸色紧张的蒲乌,卫弘也是笑道:“太阳还没出山呢,怎么乌百将就热得满头大汗了呢” 蒲乌连忙干笑着说道:“某早上操练士卒,故而汗流的多。” 卫弘点了点头,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而是对身后众人说道:“今日由季主簿核查仓储,我让诸位百将前来呢,实则是为了另一件事。” 蒲乌笑着问道:“还请卫军候示下。” 卫弘让人抬出来一筐蹲鸱,对众人说道:“此事不着急,我来临邛城就觉得这蹲鸱十分可口,不若我与诸位在此边吃边谈。” 众人瞧着箩筐里的蹲鸱,被洗的白白净净,虽然不知卫弘深意,却也不会拒绝,于是众人伸手一人拿了一块蹲鸱,开始在临邛仓内边走边吃。 卫弘率先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着,然后说道:“我之前也吃过这蹲鸱,乍一吃还觉得尚可,只不过却不饱腹。一块蹲鸱吃下去后,看似肚子涨大了不少,实则没有一两个时辰,就又会饿得肚子咕咕叫。” 此事,从矿隶出身的夜郎柯深有体会,他当年身高力壮,即便是早食十斤蹲鸱吃下肚子,未到正午便已经饥肠辘辘,气力虚浮。 卫弘停下脚步,目光落到了蒲乌的身上:“听说乌百将就是将蹲鸱作为主食,分发给那些矿隶的” 蒲乌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却不敢弄虚作假,于是点头应道:“临邛一地,蹲鸱易得,故而几百年来,此间民众多食蹲鸱。” 听见这话,卫弘脸色一变,看着蒲乌的眼神也变得凶狠了起来:“乌百将解释解释,朝廷摊派给矿隶的食物花费,是一般士卒的八成。这随处可见的蹲鸱,却不足粮价的十分之一,如此庞大的花费却在账簿上化为乌有,那究竟是去了何处” 第六十一章 乌龙? 卫弘这话问的毫无预兆且来势汹汹,场中的气氛已经变得极其微妙。 早已知晓内情的两人,蒲季正在前面不远处核查账簿和实际仓储,听见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扫了蒲乌一眼。而吕竖则是向着卫弘靠近一步,也将目光落到了蒲乌的身上。 夜郎柯狭长的眼睛在卫弘和蒲乌之间扫视,并没有什么动作。倒是朱安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迎面一步走到了蒲乌的斜前方。 韩能则是耸了耸肩,察觉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连忙退后了两步。 至于众人目光聚焦处的蒲乌,则是愣住在原地,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喉结滚动,手不自主地摸到了剑柄上磨挲着,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 瞧着他这副动作,卫弘、吕竖才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腰间长剑上,防备蒲乌拔剑暴起。 谁知蒲乌见到众人对他的防备,吓得一哆嗦,连忙将手从剑柄上抽开,回过神来说道:“原来卫军候是忧心此事,某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情呢!” “嗯” 卫弘却看着蒲乌,颇为愠怒地说道:“这么一大笔钱财支出不知所踪,乌百将还口口声声说是一件小事,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还请卫军候容禀。” 从极度紧张中恢复神态,蒲乌连忙抢着解释道:“此事也怨不得卫军候多心了,实在是卫军候查账太快了,有些事某还未来得及细禀。矿隶吃食上面,确实有所克扣,但这些都是临邛矿有史以来的惯例,其结余并非是某黑心贪下了,而是用在了另一项支出上。” 看着蒲乌不似作伪的严肃神色,卫弘也稍稍松懈了心中的戒备,继续追问道:“另一项支出” 蒲乌看着众人,稍稍犹豫,随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是购买铁料的支出,临邛曲常年产铁不达标,其中亏空若是不弥补上,便要军法问罪,所以临邛曲的一向惯例是,私下购买一些铁料补齐缺额。” 卫弘一愣:“竟有此事。” 韩能这个时候才站出来说道:“此事,俄老韩愿意为乌百将担保,每月收上来的废铁料都是俄麾下士卒运回来的,多是附近乡野农户弃用的铁具。” 吕竖也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那些熔炼成生铁的农具厨具竟是这样来的,难怪往常临邛曲提炼生铁数量不足,但治所却极少派人来问罪。” 这番一对质,卫弘忧心忡忡的临邛曲贪腐案,居然是一个乌龙 不敢大意,卫弘就蒲乌、韩能所说的收购铁具一事进行了查证,果然在仓库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锈迹斑斑的铁具,再核算一遍账目,确实能和克扣矿隶口粮的巨大数额对的上。 毕竟,即便是废弃的铁料,也能熔炼成铁料,需要花大价钱收购回来的。 见到真相水落石出,蒲乌才解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一顿水,才说道:“原先这些事,到了月底交付治所生铁料时,卫军候自然会知道的,某也就没在此事多说,谁能想闹出来这么大的误会,吓得某还以为你们要砍某的头呢!” 而此时,蒲季也将其他的仓储账目核验完毕,对卫弘点了点头,意思是都能对的上。 卫弘见状,对蒲乌抱拳道:“此事确实是我孟浪了,着实委屈了乌百将。” 蒲乌却摆了摆手,刚想说话,却被喝饱了一肚子的水气涌上来,打了一个嗝后才连忙说道:“不委屈不委屈,此事确实也是某没有交代清楚。不过说起来,卫军候查算账簿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以后某等可不敢再在账簿上弄虚作假了……” 卫弘颔首,目光看向了其他人,说道:“既然今日已经说到了此事,那就趁机将此事说个明白。” 朱安第一个对卫弘应承道:“卑职自当听命。” 其余人纷纷朝着朱安看过去,朱安的勇武仅次于夜郎柯,平日里来眼高于顶,怎么这几日对新来的军候态度如此逢迎 卫弘可不管其他人心里是如何想法,便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首先是自即日起,依附临邛曲的所有矿隶,每日食粮供给与士卒等同!” 闻言,蒲乌皱起了眉头,原先还以为卫弘是因为他贪墨而震怒,却没有想到他想的是这处的主意,于是连忙劝道:“卫军候不可,临邛曲并无其他钱财进项,若是这笔耗费都不能省下来,那生料不足的亏空,就没有办法弥补了!” “此事我一人承担!” 卫弘继续看着众人说道:“没有达到冶金治所要求的定额之前,临邛曲将士的食禄军饷一律停发,我也不例外!” 闻言,众人脸色一阵变化,他们身居屯将之位,如今没了俸禄,反倒是那些矿隶的待遇和士卒等同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和矿隶的待遇一样了吗 虽然心中不快,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卫弘的决定,因为卫弘自己都以身作则了。 即便是之前提出反对的蒲乌,如今也是梗了梗脖子,悻悻脸色再也没多说什么。 卫弘深知,此事上绝对不能对他们打压过度,否则势必会引起适得其反的后果,所以看着众人沉静下来,卫弘也说道:“三个月,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临邛矿山不仅能达成冶金治所下发的定额,甚至诸位还能凭借此番功绩更进一步!” 众人稍稍起了兴致,抬起头看着卫弘这张略显稚嫩的脸庞,顿时方才心底升起的那点激动,一下子又彻底熄灭了。 卫弘自然清楚他们的顾虑所在,于是接着说道:“若是我不能做到,诸位在这三个月的损失,我也会一力承担!” 朱安还是保持了他一贯到底的忠诚:“卑职朱安,唯命是从!” 夜郎柯抬起头,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盯着卫弘道:“某,听命。” 吕竖则是笑了两声:“卑职虽然人微言轻,却唯军候之命是从!” 看着这三人先后表态,蒲乌和韩能皆是张大了一些嘴巴,许久之后才双双合拢,十分迟疑地对着卫弘拱了拱手,齐声应道:“喏……” 第六十二章 独轮车 青山里的里正朱富,拿到了卫弘画的独轮车图纸后,不敢怠慢,召集了全村的能工巧匠,开始照着图纸连夜打造。 好在卫弘画的独轮车结构并不复杂,车轮和上好木料,青山里之前都储存不少,只要打造好关键连接部件,再进行组装便可。 “妙啊,真是妙啊!” 将整个独轮车组装完毕后,做了一辈子木匠的朱富连连点头赞叹,原先还不看好这独轮车的平衡机制,可如今组装完成后试了试,才发现这副独轮车出乎意料的好用。 临邛矿山那些矿隶肩扛手提重物的劳作画面,再一联想到这独轮车的作用,他摸着胡子对自家儿子说道:“看来青山里的乡亲们日后有的忙了啊……” 朱安点了点头,拜别过老父亲后,亲自推着独轮车到了临邛仓。 这是卫弘的嘱咐,他得到消息后,会亲自赶过去,还叫来了韩能。 卫弘抵达的时候,蒲乌和韩能二人早就围拢着朱安推着的独轮车看个不停。 见到卫弘到来,韩能一脸恋恋不舍地从独轮车上挪开视线,不可思议的说道:“这便是卫军候先前说过的独轮车具吗,若非俄老韩亲眼所见,又亲手试过,真的是难以相信啊!” 卫弘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这做好的独轮车,与图纸上相差无几,于是看着几人问道:“都试过了” 朱安点了点头道:“卑职特地走山路推着百斤重的薪柴试过的,着实省力,路上也并未出什么差池!” 卫弘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问道:“木柴相对来说要轻一些,可体积却大,仅仅使用箩筐背柴,着实有些浪费人力了,这独轮车上山路可负重百斤以上,但在平地或下山路至少三倍以上。” 朱安在一旁附和道:“确实如此,毕竟独轮车可以垒放木柴,即便两人合推一辆独轮车,其运送的木料矿石,也会是之前的四五倍不止!” 卫弘颔首,将目光看向了韩能和蒲乌,笑着问道:“韩百将,乌百将,你二人觉得如何呢” 韩能早就得知了卫弘的心意,故而立即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这独轮车打造的够多,俄麾下削减一些人手,绝无二话!” 蒲乌尚不知道此事,但见韩能都如此表态了,这近在眼前的独轮车确实也省力方便,于是也抱拳附和道:“此物在临邛仓确实有大用,某听军候的吩咐便是。” “好!” 眼见着各方满意下来,总算是来了一件顺利的事情,于是看着朱安吩咐道:“接下来就有劳朱老丈了,就这种独轮车至少半年要打造出三千辆。” “三千辆!” 朱安听见这个数字十分惊骇,后知后觉,总算是明白自家老爹为何会说接下来有的忙了。 不过这个数字太多了,即便自认为是卫军候第一拥趸的朱安也不敢随意应下:“实不相瞒军候,打造这辆独轮车,是卑职的爹召集了四五个老匠,还拆了家里的牛车,才连夜打造出来的。三千辆独轮车,凭借青山里的人力,别说半年了,就是三十年,恐怕也打造不了其中的一半。” 卫弘也知道这个数字对青山里来说,过于庞大,所以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除了冶金一队外,其余四队抽调一半的人手,全力协助青山里打造出第一批独轮车!” 三人闻言,脸色大变,蒲乌连忙制止道:“这法子不可,本来临邛曲人力就不够用,每月的生铁定额缺口就不小,若是再抽掉一半人手,那生铁的产量一定会腰斩!” 朱安和韩能二人也没有说话,但见其神色,多半都是认同蒲乌的提议。 卫弘却摆了摆手道:“这个月生铁供应不足是必然的,月底我会亲自前往冶金治所交接,再对他们说明缘由。” 一想到传闻中,这位少年军候,乃是司金中郎将的子侄,蒲乌梗了梗脖子,既然他心意已决,要一力揽下此事,自己又何必多言呢。 沉默了片刻,皆是认同这将是一场豪赌,不过军令如山,他们作为下属,领命便是。 卫弘见他们虽然口头都答应了下来,可神色无不暗淡了下来,卫弘笑着勉励他们道:“我已经请来了一位了不得的援手,有他在,胜抵上万矿隶!” 三人皆是将疑惑的目光看回卫弘,心中在好奇这胜抵上万矿隶的援手究竟是谁。 既然是要让他们放心,卫弘自是不会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这人是谁:“此人便是司金中郎将的嫡长子,张毣张远思,他不日将会抵达临邛城!” 果然…… 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早就听闻卫弘与司金中郎将关系匪浅,如今其掩饰都不掩饰,径直将这层关系暴露到了明面上。 至于卫弘所说的“一人可抵上万矿隶”,众人也由不得自己不信。 毕竟都叫来了金中郎将的长子了,想要疏通冶金治所的关系,减免一些临邛曲的生铁供应份额,那还会是问题吗 却不知道,卫弘叫来张毣,实则是另有所图。 出乎卫弘的意料,张毣的姓名身份,比卫弘做的一切事,说的一切话都更有说服力,朱安、蒲乌、韩能三人脸上的忧虑之色瞬间荡然无存。 卫弘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准备挥手遣散众人,被自己派去送信的鹿戎回来了,得知卫弘在临邛仓,连忙小跑了过来,禀报道:“恩主,张家少爷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卫弘皱起眉头,按照自己的安排,张毣应该没这么快到来啊。 身边几人听闻,蒲乌试探着对卫弘问道:“卫军候,某等可要前往拜见张公子” 卫弘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张毣怎么说呢,行事较为随意,在自己未达成目的之前,还是免了这些人与张毣的会面,省得破坏了张毣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说服力。 既然张毣提前到了,这边的安排也告一段落,卫弘挥了挥手,遣散了众人,自己则跟着鹿戎回去,见一见这“可抵过万矿隶”的张家大公子。 第六十三章 炼丹? 卫弘一进入行辕,就见张毣慵懒的躺在案几前,手上拿着糕点送进嘴里咀嚼着,同时脸庞上还流露出一股极为惬意的神情。 听见卫弘回来了,张毣连忙站起身来,将油腻的手指在身上擦了擦,抹了抹嘴巴,然后才对卫弘作揖道:“卫兄弟回来了啊。” 卫弘瞅见了案几上有鹿戎带回来的家信,于是拱手对张毣致歉道:“大兄稍等,我先把家书看完。” 张毣自然是不介意的,虽说心中痒痒卫弘此番叫他过来的动机,不过自己人已经到了,何必再急于这一时片刻呢。 卫弘坐在案几前,满怀兴致的拆开信封,只见里面的纸张上只写了一行六个字:家中一切安好。 就这 嗯……卫弘点了点头,果然这很百里兰。 要知道卫弘写回的家书,足足有着上千余字,就是在宫府吏考核中当文抄公,都没付出过这么大的精力去想去写。 卫弘心中愤愤不平,却还是将手中的信件,工工整整的收好,放到了案几旁的匣子里存好,然后抬起头看向一旁侍候茶水的鹿戎,开口问道:“家中怎么样了” 听见这话,旁边一脸满足的张毣却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出声问道:“怎么,义妹就没在信中和卫兄弟说吗” 卫弘白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鹿戎放下茶水回道:“我是傍晚到家的,隔日一大早就出门返回临邛,并未在家中久待,不过听我娘和小妹说,家中一切安好,百里坊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这几日他们忙得也是起早贪黑。” 张毣在一旁搭腔道:“这可不,我推荐的少府就是其中的大主顾,还有就是张表、杨汰这些好友,也派了家仆买了不少,听说是卫兄弟送给他们一盒,他们是顺着盒子上的地址寻过来的。” 卫弘点了点头,如此一看,百里坊确实有一个不错的开端,既然家中一切安好,他也就没有牵挂的心思,而是看着张毣问道:“大兄怎么今日就过来了,我要的东西可有备好” 张毣眼睛一瞥卫弘,端坐住一本正经的回道:“听见你说那种稀奇玩意儿,我怎么能按耐得住心中的好奇,一夜都没睡下,跑到了少府仓库里调用了你要的东西,我只带过来其中一点样品先试试成色,后面还会有人再运送过来的。” 卫弘却皱起眉头问道:“法不传六耳,此事你没泄漏踪迹即便是提取少府的材料,也会有账簿记录的。” 张毣伸伸手示意卫弘放心:“卫兄弟在密信中左叮咛右嘱咐,我岂会怠慢此事。除了你信上需要的东西,我还申请了其他材料掩盖了,还有负责运送材料的,都是我张家出来的亲随,绝对能信得过!只是……” 张毣面露一丝犹豫,看着卫弘压低了语气问道:“只是卫兄弟要的那些材料,多半是道门烧丹炼汞的物件,卫兄弟又说此物和开采矿山相关,莫不是卫兄弟有炼制六丁六甲大力神丹的道门密法,让那些矿隶吃了能够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卫弘的眉头已经快拧到了一起,看着张毣的眼神也一言难尽:“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都是从何处看到的东西” 张毣耸耸肩回道:“烧丹炼汞又不是什么秘密,汉中米贼张鲁便推崇此道。就拿卫兄弟要的硝石来说,世人皆知硝石出陇道,殊不知张鲁在绵竹深山中也曾大量提炼硝石,据传乃是陇道硝石产量的百十倍。” 卫弘坐直了身子,对张毣一脸严肃的告诫道:“大兄还是将烧丹炼汞这等荒谬的想法打消了,那东西都是重金属,吃下去不死,也得鬼门关前走一趟。” 闻言,张毣一脸不解的问道:“既然不是炼制增幅人体的丹药,那卫兄弟要这些道门材料做什么” 卫弘伸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继而说道:“我既然将大兄叫过来,自然不会隐瞒此事,天色还早,待会儿我就带你亲自看一看,只不过这东西实在惊天动地,还请大兄这边勿要泄露出去。” 听着卫弘三令五申的告诫,张毣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隐秘性,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思虑这还不够,有举起手想要立誓。 卫弘伸手拦住了他,意识到此事隐秘的重要性即可,至于起誓,大可不必,若是卫弘不信任他,又岂会将此事托付于他。 卫弘接着说道:“若是将此物研制成功,我大汉日后开采矿石,就不必再费尽人力物力,烧山焚岩来采石了,开采矿石的效率也会十倍百倍的增加。” 有“曲辕犁”这样的前例,张毣岂会不相信卫弘说出的物件,只不过卫弘言辞描述太过匪夷所思,张毣实在想不通罢了。 但张毣回头想想,遇见这卫兄弟之后,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少么 若是此物真如卫兄弟所说的功效…… 张毣想起了自家老爹,冶金治所作为关系到大汉国防军略的战略部门,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要害部门,其最大的受限处便是铁料供应不足。 若是有一种法子,能比那些矿隶一锤一凿开采矿石的效率更高一些,不需要百倍千倍,只要十倍……哪怕是倍即可,这对于整个大汉来说,都会发生天大的变化! 其实张毣在此事上,要想的更多一些,他还想到了那些风吹日晒、披风沐雨的矿隶。 他曾在冶金治所补缺,虽并不是卫弘的临邛曲军候职位,却也对接临邛矿山的人事往来。他曾亲眼见闻过,渺小的人力时常被矿山的震怒所掩埋,死伤者不知其数。 若真能出现一种物件,能够在死神手中,救下这些活之不易的矿隶,那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幸事。 一想到这里,张毣握紧了拳头,喉咙传出的声音发自肺腑:“我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卫兄弟研制出此物。” 卫弘见他这副神色,有意调笑道:“此物确实危险,可能会损伤性命,但只要注意一些禁忌之处便可,大兄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赴死表情……大可不必!” 张毣闻言,大笑了两声:“哈哈,还是卫兄弟知我!” 第六十四章 黑火药 没错,卫弘想要研制出来用以开采矿山的物件,就是黑火药。 自战国开始,历代的帝王将相们沉醉于寻求仙道获得长生不老的幻想,炼丹师应运而生,使得神州中原成为了黑火药诞生的摇篮之地。 但对黑火药的认识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中认识到硝石、硫磺和蜜烧成的炭,经过火炼结合会引起燃烧,这是第一步,走了几百年。 然后对硝石、硫磺和木炭的特定比例的摸索,神州大地再度持续了千年以上也没找到完美答案,只交上去一份制作烟花的答卷。 最终还是在遥远的西方邻居偷师学艺、经过改进再传入神州中原后,接受了一顿毒打,才知道正确的推导答案是什么。 如今,卫弘带着正确答案来了,凭借着大汉粗糙的工业基础,炼制出适合矿山开采的黑火药,难度并没有想象的大。 了解黑火药的燃烧爆炸特性和原理,明白炼制黑火药的特定材料比例,懂得黑火药的具体生产流程…… 即便大汉的工业基础再粗糙简陋,也能孕育出黑火药的诞生。 曾经摆在神州子民面前的考卷,是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连题目都没有,还蒙上了他们的眼睛,闭着去摸索地狱级难度的答卷。 但卫弘面前的考卷,不仅给出了题目,还在旁边贴心的写出了参考答案,大汉朝廷为他磨好了墨,润满了笔毫,唯一的要求便是在尽可能早的时间内,将这份答案再抄写一份出来。 即便是大汉的度量衡尚未精确到毫克,但卫弘纸张上给出的数字却精确到了万分。 “硝石粉万分之七千四百六十四,硫磺粉万分之一千一百八十五,木炭粉万分之一千三百五十一。” 这是后世经过长期实践去改进配方,最终摸索出来的黑火药最佳配比,这种质量比下的黑火药粉,可以实现最充分的燃烧。 张毣带来了少府最精确的戥秤,这是少府专门用来称量金银、珠宝、药材、香料等轻巧细小之物的精密计量衡器,用象牙打造,精准细致却容易损坏,所以平日里放在专门制作的坚硬木盒中。 用这杆戥秤,来调配黑火药三种材料的比例搭配,再合适不过。 当下要做的,就是在后续大批量材料到来之前,用张毣随身带来的这些材料,试着调配出成功的黑火药样本。 卫弘和张毣都精通数理,因此在调试黑火药的过程中,卫弘负责指挥,张毣则像一个道童一般,听从卫弘的吩咐,对材料进行称重,研磨,混合。 卫弘在一旁提醒道:“如今小规模生产黑火药还好,小心一些就没事,日后若是大规模调配,务必要在各个环节处严格把控,务必不能让半点火星子出现。” 张毣闻言点了点头,他将硝石、木炭和硫磺放在不同的研钵中磨成精细粉末,然后再用戥秤称量,按照卫弘的之前给出的比例数值进行混合,再度研磨。 张毣的手臂都快给磨麻了,终于认怂地说道:“需要加入酒水吗” 卫弘点了点头:“你先磨均匀了,倒出来一半,再添入酒水定型。” 添入酒水的火药粉,利于药粉的定型,不过需要阳光将其晒干。 卫弘还是觉得提前拿出一半的火药粉出来试试,毕竟添入酒水使火药粉定型,是担心在运动过程中,盛器颤动会让不同质量的材料粉末出现上下分离的现象,进而影响燃烧速率。 而自己实验直接研磨出来的火药粉,只是少量的,不需要走多远的路程运输,就在行辕的后院就能实验。 很快,张毣就将研磨好的黑火药粉,倒了一半在油纸上,然后再想研钵内掺入适量的酒水,再用木杵将其锤成圆饼。 将东西都归放好之后,已经累瘫了的张毣,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深呼吸了两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可能吹散药粉,连忙又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将黑火药粉用油纸包好。 卫弘扫视了四周,发现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道:“走。” 张毣不明所以:“去何处” 卫弘提起了装满黑火药粉的油纸包,对张毣示意道:“去后院实验一下此物。” 张毣不敢相信:“这就弄好了” 卫弘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最难的攻关点就是这个,只有试试看才知道我们有没有攻克下它。” 张毣虽然疑惑,却也没再问,而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便跟着卫弘除了暗房。 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块青石板,卫弘端来一面火盆,也不管泥地上的埋汰,径直在青石板旁坐了下来。然后打开油纸包,用木勺将一小撮黑火药粉舀到青石板上,再将其摆成三四寸长的线状。 见张毣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卫弘在旁提醒道:“大兄离得远一些,别被火光伤了眼睛。” 闻言,张毣赶紧挪动屁股向后撤了一点。 卫弘将剩下的黑火药粉再度包好,塞到身后的木橱里,然后再转回身来,伸手拿出一根细长木条,在火盆里点燃后,再将火苗靠近那青石板上的细长条火药粉。 “噗哧……!” 眨眼间,青石板上的火药粉接触火源后,一阵电花火石闪过眼前,张毣睁大的眼睛还有没看清楚,火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大量的白雾升起,直接熏到了张毣的面前,让他再度退后两步。 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扑面而来,张毣连忙捂住了口鼻,还是被呛的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失败了吗” 烟雾渐渐弥散,张毣逐渐看清对面卫弘的面孔,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涌现的神色,貌似随着黑火药粉升起的烟雾而变得精彩了起来,这还是张毣第一次在卫弘脸上看着如此异样的神色,好像这烟雾之中有着非凡的魅力。 “卫兄弟……卫兄弟!” 张毣叫醒了沉醉在烟雾中的卫弘,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张口问道:“这药粉刺鼻难闻,如何能跟开采矿石牵扯上关系……” 卫弘在此话中回过神来,伸手抓住了一把火药粉烧出的烟雾在手中,放在鼻息下贪婪地吸嗅着,好像这是一朵鲜嫩清香的鲜花余味。 “出奇的顺利,顺利的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真是应了那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ps:莫名有点慌了,怎么收藏数量每天都在往上长一截,但追读人数却雷打不动呢还请走过路过的书友在新书期多多支持。对了,新书投资团还差点人就能更上一阶,大家有空的话点个投资也能赚个小收益哈。 第六十五章 震天雷 临邛城西北的深山老林中,一队人影穿行至此,挑中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山谷。 卫弘和张毣站在一块花岗岩上,目眺远方,相距半里开外,张毣亲信的家仆正在掘坑,旁边还摆放着一只陶罐。 张毣坐在岩石上,他的眼睛在审视着两指把玩的小物件,有些震惊,还有些期待。 此物只有小拇指大小,外封是用几层油纸包裹,内里被掺入了黄土、黑火药粉和白石灰,压实成块分层,一根粘了黑火药粉的引线,深入黑火药粉层,从白石灰层中钻出来。 这个物件,在卫弘的口中叫炮竹。 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炮竹,张毣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他几日前曾亲眼所见,就是这毫不起眼的炮竹,将凿出小孔的青石板炸成四分五裂的碎石! 一阵浓郁的震惊过后,亲身经历炮竹研发完整流程的张毣,很快就在推导记忆里,寻找到了答案…… 是烟雾! 一小撮黑火药粉,燃烧出来的烟雾足以覆盖整个后院。 那么,指甲盖大小的黑火药粉,燃烧开来产生的烟雾,足有百十倍之多,这炮竹是被烟雾由内涨开的! 只有见到了炮竹作为模型之后,张毣才算是理解了,为何卫弘见到黑火药粉燃烧的烟雾,会那般高兴。 一名腿脚麻利的身影从远处小跑过来,站在花岗岩下禀报道:“少家主,卫军候,火药罐已经准备好了!” 张毣看向卫弘,火药陶罐实验一事,他可是一个门外汉,完全按照卫弘的意思去办。 卫弘点了点头吩咐道:“嗯,人手撤走就点香。” 没有雷管,为了保证足够时间撤离爆炸区域,只能采取最为原始的方法,用香来替代。 张毣收起手中把玩的炮竹,他也在好奇着火药陶罐的是否能成真。 毕竟炮竹的外壁只不过是几层油纸,气力足的人完全可以吹破,但陶罐质地可比这油纸要坚硬许多,那么黑火药粉产生的烟雾能不能涨破坚硬的陶罐呢 张毣知晓,卫弘最倾向于的外壳材料,并不是陶罐,而是铜铁。 只不过张毣实在缺乏烟雾能炸开铜铁的信心,油纸可吹破,陶罐也能被摔破,但铜铁之物,可能千凿万锤也不能改变其形状,怎么会被虚无缥缈的烟雾给涨破呢 所以,张毣看着远处已经撤离陶罐中心的人影,心中也在期待着这神秘莫测的黑火药粉,装在陶罐里点燃后,能给他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张毣捂紧了耳朵,上次引燃炮竹的爆炸声,他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此事还被卫弘取笑了几日,这一回断然不能再跌倒在这泥坑里了。 隔着百丈之远,众人皆是没有赵爽那明察秋毫、张目对日的“鹰眼”异能,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埋藏着陶罐的地方,焦急且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怎么还不点燃难道是香火被风吹灭了” 片刻后,张毣有些迟疑了,他并未看见陶罐处出现他所期待的动静,连烟雾都没见到,于是出言疑问道。 他身边负责点火的家仆伸手试了试风向,迟疑着说道:“山间冷风大,可能是被吹灭了。” 卫弘刚想回头提醒,这个时候千万不要靠近陶罐,即便是冷风吹灭了香火,稍候片刻再过去检查才足够安全。 但就在此时,出乎众人的预料。 “嘭!” 一声巨响响彻天穹,震得众人耳膜低鸣,众人纷纷朝着拿陶罐处看去,一阵白色烟雾升起,土石飞溅,动静骇人! “真的……炸了!” 见到埋藏陶罐处的动静,张毣长大了嘴巴,有些后悔刚才的质疑,让自己分散了注意力,没有亲眼看见陶罐的爆炸。 卫弘站起身来,跳下了花岗石:“走,亲自去看看现场。” 众人走近那爆炸中心,眼神也变得惊恐了起来。 只见先前埋着陶罐的地方,已经被炸出深有丈半的巨坑,坑壁四周一片焦土,冒着幽黑色的烟气。 张毣蹲下来,用手挖了一捧焦土,感受到其上的炙热灼痛后,才连忙甩开,然后私下寻找,终于是在一块石缝中寻找到了一块豆粒大小的陶罐碎片,已经被烧的完全焦黑,分辨不出原来的外表了。 盯着这块交给的陶罐碎片看了好久,张毣才非常肯定地说道:“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卫兄弟你要用铜铁外壳了,一只头颅大小的瓦罐便能有如此动静,若是再用铜铁铸造更大的外壳,恐怕其威力足以惊天动地了!”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若用铜铁外壳,还有技术难点,即怎么做到外壳合住之后的严丝合缝,从而确保火药炸开铜铁,而并非是让铜铁裂开。” 让铜铁裂开,也能爆炸,只不过威力却大打折扣。 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意思,张毣却笑着摆了摆手道:“我还以为卫兄弟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呢!原来还有不知道的事,难道卫兄弟就不知道鲁班锁这种构造吗” 张毣便为卫弘介绍起这方面的只是,即与木匠的榫卯结构有些相似,将两面物体按照特定位置合在一起,再进行一定的扭转、按压,使得其内部相互勾结连力,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种技术已经趋于成熟,大汉的能工巧匠们已经将其运用到铜铁器具的铸造当中。 小拇指大小的炮竹和四分五裂的青石板! 头颅大小的陶罐和深达丈半之深的巨坑!、 张毣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从怀中再将爆竹拿出来仔细的端详,畅望着说道:“卫兄弟啊,这黑火药不仅能巨大增幅临邛矿山的矿石产量,更重要的是,日后不必再有人冒着山崩地裂的风险,去烧山焚岩了!” 卫弘也带着一丝欣慰,点了点头说道:“就等大兄的铜铁外壳运来,装填好黑火药石后,直接进入矿山挑选地点炸矿!” 张毣也意识到了对这物件保密的重要性,此物若是被曹魏或孙吴窃取而去,势必是等同资敌十万兵马。 于是张毣将还陷入到惊骇中的几名亲信家仆叫过来,再度吩咐保密一事。 半晌后,张毣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看着卫弘询问道:“卫兄弟,若以铜铁外壳装载黑火药粉,应当有一个响亮的新名字。” 卫弘笑着点点头,已然在心中取好的代称:“就叫它……震天雷!” 第六十六章 炸山 “封山” 当临邛曲的士卒拿着通告张贴的时候,一大早赶来的矿隶却议论纷纷地争吵开来。 封山不给进去采石,那他们一天的活计吃什么喝什么,坐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但很快,便有识字的士卒高声告知道:“今日封山停工一日,米粮照常供给!” 自从新来的卫军候到来,临邛矿山便迎来了新气象,最明显的就体现在矿隶们的吃食上,不再是野地里挖出的蹲鸱,而是香喷喷的可口米饭,据说这将成为日后矿隶的常态供粮。 这可是数百年来,无数矿隶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正当这些矿隶心中激动,打算拼尽了全身气力报答卫军候的恩重待遇时候,却遭逢了封山这等事故! 很快便有人自告奋勇道:“山高的米仓都有吃穷的时候,总不能不干活就吃白饭!” 底层矿隶的思想就是这样的简朴,他们害怕没有饭吃,但他们更害怕自己的懒惰让下一顿饭不翼而飞。 得到上头指示的大头兵,则是大手一挥,十分豪迈的高声说道:“军候有令,说让二三子今日吃饱了,养足气力,明日有场大行动用得上尔等!” “原来是这样……” 得知明天将会有场神秘大行动的诸多矿隶,渐渐安下心来,即便不知道明天做什么,但确定今天要做的是养足气力,这对他们来说,便足够了。 于是山谷前乌泱泱的矿隶人群,三三俩俩的结对离开了。 站在山岗上的五位屯将则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前几日便撤调了一半的人手去青山里打造独轮车,今日又要封山一天。 要知道,这个月已经到了月底,可临邛曲出产的生铁数量,只堪堪是冶金治所定下份额的六成! 尚有四成的缺口,就是将临邛曲将士的全部口粮塞进去,都补全不了。 更何况,新来的这位卫军候,对那些矿隶极为重视,不仅不允许克扣半点矿隶的口粮,还要按照士卒的待遇供给米粮给他们。 这番以来,临邛仓存储的粮食,根本就撑不了两个月了。 要知道眼下才是二月底,不到秋粮收获的季节,朝廷哪里还有余粮调拨给临邛曲呢! 蒲乌对着身边的四位屯将提醒道:“明日便是治所派收生铁的日子,可临邛仓的生铁储量不足三千钧……” 吕竖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恐怕明日账目传到冶金治所处,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韩能也在一旁忧虑着说道:“怕就怕卫军候调走了,将这乱摊子直接丢给了俄们这群人。” 蒲乌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即便卫军候找来中郎将之子说情,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卫军候先是调派人手打造独轮车,今日突然封山却把某等叫来山上吹凉风,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谋算的……” 一旁的朱安却笑道:“你们叽歪什么,冶金治所的天塌下来,自然由卫军候顶着,哪用得着你们在此多费口舌!” 夜郎柯并没有说话,而是像一尊铁塔站在原地,目光扫视着对面的矿山,他可是知道,卫弘今日一大早就带了一群人进了山。 此时,蒲季已经从山中走出来,其余四位屯将皆是好奇为何季主簿会从山中走出来,刚想询问,却被蒲季抢先说道:“诸位,卫军候派我送来口信,稍候片刻,静待一场神迹!” 众人皱起眉头,循着蒲季来时的方向看过去,那是矿坑的方向,他们意识到卫弘将会在矿坑那里做出什么事。 只是隔着这么远,还有山岭阻隔,这动静定然是看不到的。 那自己等人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此地的西北风好喝吗! …… …… 深山里的某处开阔地带,卫弘对跋涉归来的李翁致谢道:“今日有劳李翁了,来人啊,待会儿给李翁取一石米粮酬功。” 李翁却摆了摆手拒绝道:“小将军不必如此,小老儿不过是点了矿脉,又不能挖出来,岂敢平白无故就要了一石米粮呢。” 卫弘却摇了摇头道:“李翁能点明矿脉,为我等指引好方向,便能记下首功,若非仓储有限,否则给予李翁百石粮食酬功,亦不算多。” 李翁更加好奇,看着卫弘怯生生地问道:“小老儿敢问一句,小将军究竟在谋划何事” 卫弘看见张毣已经带人回来了,于是笑着回答李翁的问题道:“此时说来话长,李翁片刻后便能亲眼所见!” 张毣已经走近,对卫弘语气激动的说道:“已经将震天雷埋在指定位置了,这次的剂量……啧啧,可能半座山都能给他炸塌下!” 卫弘再次确认道:“一应人等可有撤离” 张毣点了点头:“一早就封山了,派人搜过了一遍,现在除了点香人,并无其他人在山中。” 卫弘的目光盯向了对面高达百仞的山尖,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都带着一丝颤音说道:“那就挥旗,点香。” 张毣闻言,亲自接过旁边一杆旗帜,高高举起,就在半空中迎风舞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矿山上也有人摇旗回应。 两面旗帜几乎同时停止了挥旗,张毣示意众人站的远一些,静静地等待着对面山壁的动静。 片刻后,原先待在矿山上的两名点香人已经快速跑了过来,待到近时,其中一人气喘吁吁的禀报道:“香已经点燃了,防风罩也盖好了。” 卫弘和张毣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而是将目光继续盯在远处这面高达百仞的岩壁上,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了一些。 众人的翘首以待,使时间的流逝都似乎比平常变得更漫长了一些。 在卫弘的视线中,垂天而落的岩壁正幻化成一尊巨人石像,手拿石矛,盯着卫弘所在的位置,好像下一刻就要刺来一般。 卫弘盯着它的心脏位置,此处正是这巨人石像的薄弱位置。 山风的呼啸,大地生灵的杂音,好像在这一刻都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尽头,百丈之高的山峦,将要崩塌于面前! 第六十七章 地动 “唉……究竟卖哪门子的关子!” 蒲乌看得对面的矿山眼睛都酸了,悠悠一叹,转回身去凉棚里喝盏茶水。 “嘭!嘭!嘭!轰隆隆……!”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传过来,惊得蒲乌手中的茶盏都掉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强烈抖动,蒲乌哆嗦着提醒道:“是地龙翻身了!” 蒲乌惊恐地转回身,却发现四位同级袍泽站在原地丝毫不动。 韩能虚手一指,提醒蒲乌看过去:“乌百将,你看那儿!” 蒲乌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的尽头,一座山岭上方扬起了巨大的灰尘,整块岩壁正在垮塌,声势骇人! 蒲乌声色俱厉地高声喊道:“是地龙翻身造成的塌山了,卫军候不是还在矿山里吗,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蒲季却上前一面,脸色虽然万分骇然,却还是很快恢复平静,他对众人说道:“诸位少安毋躁,卫军候早就打过招呼了,对此事不必过于担忧。” 此话一说,众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他,韩能指着塌陷的岩壁对他问道:“你是说,卫军候算准了今日会地龙翻身” 众人才后知后觉,今日一大早卫弘下发的封山指令,再远远看着那倾覆的岩壁,眼中的骇然之色愈发浓郁。 夜郎柯也盯着那块岩壁,他久在矿山中待着,深知矿山中还有其他山体比较脆弱的地方,怎么此番地龙翻身震翻的区域,只是那块处于开采中的岩壁 很快,夜郎柯听到了什么动静,回头望去,正是山谷外矿隶居住的贫民区。 他们也被矿山中的巨响所震醒,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地龙翻身,纷纷拿着家中的铜盆炊釜出来敲打。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了,今日封山乃是新来的卫军候亲自下发的通告,这等于无形之中挽救了众人的性命啊。 众人反应过来,又纷纷朝着临邛城军候行辕的方向叩首,嘴里还絮叨着“感激卫军候救命之恩”的话。 站在山岗上,看着这一幕的蒲乌,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试探着对众人问道:“你们说,卫军候莫不是有通鬼神、卜未知的神异” 众人皆是默然,此事确实太过神异,难以用常识判断。 蒲季见到对面的山岗处有人挥旗,如释重负地转回身笑道:“卫军候那边完事了,诸位既然心中好奇,不妨随我过去一观。” …… …… 矿山岩壁处的灰尘渐渐沉落,露出了此刻矿坑底部真实的模样。 大小不一的碎石头填满了矿底,这些能产出铁料的矿石质地脆弱,锤击谴凿,便能将其碎裂成小块。 从爆炸的巨响中回过来神来的李翁,颤颤巍巍地说道:“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这是小将军安排的” 不同于往常地龙翻身时候,众人表现出的惊悚恐怖,李翁在卫弘、张毣这一行人的神情中,看到的只有诧异、激动甚至是兴奋。 显然,这场声势浩大的地龙翻身,是出自这行人的手笔。 卫弘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指着矿底堆积的矿石,对李翁问道:“李翁啊,你瞧瞧这矿底的碎石,能够开采多久” 李翁的视线这才落到了矿底,不过地动山摇造成的岩壁坍塌,早已经掩盖了矿坑底部的真实面貌,李翁看的不真切,不敢妄自推测, 然后李翁的目光看向了塌陷了半边山体,摇了摇头说道:“小老儿不敢随意揣测,只不过往常开采塌陷的半边山,至少需要耗费个月的功夫!” 此时,蒲季已经带着夜郎柯、蒲乌和朱安等诸位屯将到来。 见到了矿坑底部被山石掩埋的场景,蒲乌连忙问道:“卫军候,可有人员伤亡” 卫弘摆了摆手回道:“没有。” 然后卫弘指着矿底,对夜郎柯问道:“夜郎百将,将这些矿石搬运出山谷,你需要多久” 夜郎柯目测了一下,给出了答案:“一个月。” 卫弘皱起了眉头,怎么李翁口里个月的功夫,到了夜郎柯的口中就成了一个月干完的活计。 一旁的李翁见到卫弘沉默,也站出来连忙说道:“开采矿石最耗费时间的便是焚山烧岩,如今石头都落下来了,只是搬走这些石头自然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夜郎柯还以为卫弘担心工期,于是在一旁补充道:“若是军候将之前调拨出去的人手还回来,某只要十五日,就能将这些矿石搬出山谷。” 吕竖上前,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屑细细端详,十分佩服地说道:“好料子啊,这是肉石头,出铁量高!” 蒲乌盯着塌陷下来的半边山体,对卫弘抱拳问道:“地龙翻身,可是出自卫军候的手笔” 卫弘见众人皆已经到齐,正好将此事公之于众,于是退后几步,为众人介绍道:“嗯,不错,寻找矿脉,鉴别肉石,此乃夜郎百将麾下的矿隶,李翁之功也!至于炸山采石,则是我说的那位可抵万余矿隶的张远思之功!” “原来是中郎将家的公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反应过来,看着坐在石头上偷懒的张毣,连忙恭敬地抱拳拜见到:“某等见过张公子。” 张毣却摆了摆手,笑着道:“诸位,此皆你们卫军候之筹划也,我只是一个跑腿的,不敢居功!” 夜郎柯扫视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烧焦的炭黑痕迹,又想起此番闹出地龙翻身的动静,是卫军候口中的“炸山”,心中疑云陡生。 片刻后,只见夜郎柯才开口问道:“军候,这炸山是巧合,还是人为” 知晓夜郎柯心中的疑惑,卫弘笑着对众人说道:“诸君,日后进山采石,可用不着焚山烧岩了,我会安排一队人马,用震天雷炸山取石!” “震天雷……” 从卫弘口中亲自听到这句话,众人尽管难以置信,也不知道他所说的震天雷究竟是何物,可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但很快,众人的面色就陷入到了一阵狂喜之中。 若是能掌握类似于地龙翻身的采石技术,即卫军候口中的震天雷,不仅能大幅度提高采石效率,更能挽救无数条矿隶的性命啊! 他们能活下来,就是与临邛矿山的山神进行抗争的百战士卒! 卫弘也提醒他们:“开采矿石的难题已解决,势必会影响临邛曲整部的人手调配……” 面前的诸位屯将心知肚明卫弘指的是什么,作为源头的矿山开采效率提高,震天雷的应用使得焚烧积岩退出舞台,与此相应的薪柴需求也大量减少,若再加上独轮车的应用,原先临邛曲的人手调配势必要进行大规模的调整! 几位屯将心领神会,皆是抱拳对卫弘许诺一定遵从吩咐。 人手调配一事尚且还要等着时间磨合,但眼下还有着更要紧的当务之急。 卫弘看着张毣和蒲季二人说道:“大兄,季主簿,这个月交纳冶金治所的生铁不足三千钧,恐怕明日去了治所府衙,少不得被刁难了。” 一想到自家老爹的严肃面孔,张毣就梗了梗脖子,但很快就佯作很硬气的说道:“怕什么,这个月亏欠冶金治所的定额,大不了下个月双倍还回去便是。”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能泄漏的辛密极多,恐怕明日并不会轻易地熬过去……” 第六十八章 蒲元 冶金治所位于新津的府衙中。 蒲季从运送生铁原料的车队中离开,他之前便在总部任职,因此对府衙内轻车熟路,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打造铁器的铸兵坊,里面还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铁声音。 蒲季止住脚步,脸色上也略显犹豫,但很快还是踏进了铸兵坊的门槛,在正中央的巨大火炉旁,找到了自己的族兄,时任五兵校尉的蒲元。 蒲元的身型与夜郎柯极为相似,身高八尺有余,膀阔腰圆,铁臂铜拳,手臂上的肌肉犹如砖块一般隆起,上面鼓出的青筋轮廓清晰可见。 他的头顶却没有一根头发,当然不可能是和尚,大概是这么多年靠近火炉打铁,早就被烧没了。 蒲元一手举锤,一手用铁钳夹住烧红的铁块,不断的锻打着,每次的节奏几乎一致,每次落锤的重量控制在一个非常精妙的力度上。 仿佛在他手中的打铁,已经脱离了普通铁匠的枯燥无味,更像是一个技法高超的琴师在弹奏着天籁之音般的乐曲。 “元校尉,您的族弟季主簿来了……” 听见手底下亲信的禀报,蒲元并未分散心神,继续聚精会神锻打着烧红的铁块。 不知敲打了多久,蒲元举起红光逐渐暗淡下去的铁块,将其伸入一旁的水池中进行淬火,视线一刻也没有挪移开,把控好成色之后,蒲元再度将铁块放进了火炉中回火。 关上了炉口之后,蒲元这才转回身看了蒲季一眼,用手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说道:“是季弟来了啊,今日应该是临邛矿山送来生铁的日子,数量应该没差。” 临邛曲主管冶金一事的吕竖,曾经是蒲元麾下最得力的队率,也是冶炼生铁的行家,他去了临邛曲之后,蒲元自然不担心那边供应生铁的质量问题。 蒲季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迟疑,未敢直接应下族兄蒲元的问题。 蒲元盯着他看了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谨:“季弟啊,往常的生铁中会掺杂一些生锈的老铁,为兄岂能看不出来,只是不愿意点破罢了。你既然新任临邛曲的主簿,某自是不会为难你的顶头上司。” 听出蒲元言语之中的关切意味,于是壮着胆子说道:“兄长,这次临邛曲供应的生铁量只有不到三千钧左右。” 蒲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问道:“嗯你说什么!只有三千钧!” 蒲季点了点头,确认了蒲元心中的疑惑。 “哼!竖子不足以与之共事也!” 蒲元站起来怒骂了一声,看着蒲季说道:“往常的时候,夹杂一些锈铁,某也不多说了,可他才新上任不到一个月,居然让临邛曲的生铁产量近乎腰斩!岂能知晓,这耽误了多大的事情!” “兄长,此番也是事出有因,你……” 蒲季刚想解释的时候,就被蒲元直接打算:“别和某说事出有因,区区三千钧的生铁,能做什么!皇城守军、汉中守军、永安守军,这三处兵马的武备替换都不够!别说某大汉境内的其他军马了!” “某只听闻你们那军候是一个黄口小儿,原先碍于中郎将的情面,不便反驳他的人事调令,现在某真的是悔恨莫及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坚持某之己见,提拔吕竖为正,季弟为副,主管临邛曲一事,才不让那黄口小儿误了国之大事!” 蒲季终于抢到了空隙,为卫弘辩护道:“兄长,新来的卫军候有卜算先机,灵通鬼神的能耐,这个月事出有因,弟可为卫军候担保,下个月临邛曲一定能达成产量!” “啪!” 蒲元一巴掌甩在了蒲季的脸上,语气严厉地呵斥道:“卜算先机,灵通鬼神怎么,昔日某蒲氏族人背着米粮投奔米贼张鲁的教训,难道季弟你忘了吗!还敢在这里妄言鬼神之事!” 蒲季神色一黯,当年蜀中张鲁的五斗米教兴起,蒲姓族人听闻张鲁也有卜算先机、灵通鬼神的本事,纷纷背负五斗米入教。 可后来张鲁兵败,退往汉中,最后又被曹魏裹挟而走,哪里见到半点神通能耐,倒是入教的教众死伤无数,其中蒲氏族人死伤的也不在少数。 这桩陈年旧事成了族兄蒲元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疤,让他再也不议鬼神之事,如今听闻自己亲信的季弟这般重提此事,岂能不给他一个教训! 蒲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难不成还和自家兄长说,卫军候手一挥便能塌了半边山的事情吗 当日矿山塌陷的场景,若非亲眼所见,蒲季恐怕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对神异之事忌讳莫深的族兄蒲元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巴掌打的有些重了,蒲元四下看了看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意,然后才看着蒲季说道:“罢了罢了,此番临邛曲生铁供应不足,你身为主簿,也难辞其咎!某待会面见中郎将,举纠那黄口小儿,也势必不能保你……” 蒲元转身揭开火炉,看了看铁块回火的成色,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辅佐吕竖,争取将临邛矿山的生铁供应数量提高上来,某再为你从长计议!” “兄长!” 蒲季还想说什么,却被蒲元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来:“待会儿你随某去面见中郎将,认罚便是,若是再敢胡说什么,当对你行某蒲氏家法!” 话音落下,蒲元再度揭开了炉口,手拿铁钳夹出了烧的通红的铁矿,再度举起铁锤锻打了起来。 锻铁声音还是像之前那般的有序节律。 蒲季捂着左脸,蒲元打铁练出的臂力极重,即便是过了好一会儿,他仍能感受到脸颊传来的火辣辣痛感。 有些畏惧族兄蒲元的权威,蒲季即便心中有再多的想法,此刻也不敢流露出来。 他看着兄长专心致志打铁的魁梧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兄长只在乎临邛曲生铁供应的结果,而自己这段时间来却在亲身体会着卫军候给临邛曲带来的变化过程。 一旦结果错了,那么过程必然就错了。 可蒲季却在坚持,过程一定没有错。 第六十九章 军令状 等在司金中郎将行辕外的卫弘、张毣两人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也稍微焦急了起来,因为他们在此处已经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大兄,你说叔父不会是生气了,责怪临邛曲的生铁供应数量不足” 难怪卫弘会有这样的怀疑,之前自己从益州郡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时候,张裔可没有让他在外等候多长时间。 张毣倒是深以为然的肯定了这个想法:“我爹对这些事格外认真,卫兄弟的这个想法是有可能的!” 许久之后,才见到张裔身边的佐官主簿出来,道:“张公子,卫军候,中郎将得了空闲,进去。” 于是两人跟着主簿入了门,走不远路进了张裔处理公务的大堂,张裔正坐在主位上看着捧在手上的竹简,本来就心情郁闷,一见张毣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出现在场,当即就怒斥道:“竖子不待在少府做事,又来到临邛城去捣乱!” 这般一说,倒是让张毣问礼作揖的环节给省下了,张毣直接坐下回道:“说不得,此番 中郎将还要好好谢我这竖子一番。” “哼!”张裔冷哼一声,便不再看着张毣,而是对卫弘说道:“卫军候,你可知道临邛矿山是冶金治所最大的生铁供应来源” 张裔直接称呼卫弘的军职,脸色也十分严肃,看来对此事格外上心了。 卫弘点了点头,临邛矿山是如今益州境内探知到了最大铁矿,供应的生铁定额几乎占到了冶金治所的七成以上,于是抱拳回道:“卑职知晓。” 张裔看着卫弘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原先老夫是想将你调入帐下任治所主簿的,可你这段时间待在成都,带给老夫的惊喜实在太多了,所以考虑到临邛曲军候的缺位时,老夫才动了破格提拔你的心思。” 张裔话锋一转,十分痛惜的说道:“本来想着依仗你精于数算的才能,能够恢复临邛曲的生铁供应,却没有想到,你才上任临邛曲军候的第一个月,竟让这个月的生铁供应直接掉了四成多!” “中郎将……” 卫弘刚想要解释的时候,治所主簿进入大堂来禀报:“中郎将,五兵校尉蒲元和临邛曲主簿蒲季正在门外求见。” 张裔皱起眉头,挥了挥手道:“招进来。” 不多时,治所主簿就带着一位身高八尺有余的光头猛男和蒲季两人入厅。 这光头大汉先是行礼拜见张裔,然后目光一瞥旁边的卫弘,沉声问道:“你便是新上任的临邛曲卫军候” 卫弘一怔,瞧着蒲元这来者不善的气势,拱了拱手招呼道:“正是,阁下就是蒲校尉,久仰久仰……” “哼,休得奉承!” 蒲元冷哼一声,便对张裔抱拳说道:“中郎将,卑职这番前来,就是为了举纠这临邛曲卫军候玩忽职守,请中郎将罢免卫军候的军职,拔擢临邛曲百将吕竖为假军候,代为掌管临邛曲!” 张裔见状,面色一阵犹豫,临邛曲的生铁供应一下子足足少了四成,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冶金治所的事情了,更关系到大汉整个军方的武备调整。 果然,蒲元见到张裔面露犹疑,上前一步继续说道:“这月临邛曲的生铁只有三千钧,各地军队的更换武备调拨不足,势必引起诸位将军们的不悦,兹事体大,卑职还请中郎将秉公处理。” 一旁的卫弘却瞥见了蒲季肿起来的左脸,仔细一看,上面的掌印还在,看着蒲元语气不善问道:“元校尉,可是因为本月的生铁供应不足,对我麾下主簿进行了殴打!” 蒲元转回身,低下头看着卫弘,眼中的鄙夷厌恶已经流露在外,径直承认了此事:“是又如何!此番临邛曲未能完成生铁定额,蒲季身为主簿,理当按照军法免职问责!” “很好……真的很好!还请元校尉记住此事。” 原先卫弘还要打算陈述自己对临邛曲的安排,但看着蒲季肿起来的左脸,那点耐心早已经荡然无存了,于是转回身径直对张裔回禀道:“回中郎将,卑职已经在临邛矿山推行治矿新法,此番生铁产量锐减四成,只是暂时现象,自即日起,临邛矿山不但能恢复之前的产量,甚至还能增产五成以上!” 蒲元闻言,却冷笑道:“黄口小儿果然信口雌黄,空口无凭还妄言矿山增产五成以上,难道大风会刮来生铁不成!” 张裔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他深知临邛矿山近数十年间的铁料产量,每况愈下,不敢轻易相信卫弘的许诺。 卫弘看出了张裔脸上的犹疑之色,心中稍一盘算,就想出了一道足以说服张裔和蒲元的主意:“卑职愿意立下军令状!” “军令状……” 张裔看着卫弘,提醒道:“卫弘,你可知道军中无戏言,若是立下军令状,日后事不成,轻则削职入狱,重则斩首示众!” 卫弘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还请中郎将相信卑职。” 蒲元听到卫弘愿意立下军令状,心中也是一惊,恢复片刻后再次上言道:“军国大事岂能轻信一黄口小儿,中郎将不可应下此子妄言!” 见状,一直待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张毣,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破了这僵局:“少府典农功曹张毣,愿意为冶金治所麾下军候卫弘,担保此事!” 张裔闻言,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这不成器的长子,这一次却出奇的没有出言呵斥张毣的胡闹。 他想起来卫弘献出的曲辕犁,又见自己这儿子从少府跑到了临邛城,心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张裔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堂内的众人身上一一划过,终是做出了决断…… “临邛曲本月生铁数量供应不足,按照军法处置,革除军候卫弘、主簿蒲季一干人等的军职!” “庶民卫弘既然立下军令状,则令其以庶人之身代领临邛曲军候事,以观后效。若事不成,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第七十章 交易 “蒲元此人乃是国之大匠!” 返回临邛城的路途上,张毣躺在空马车上,对卫弘介绍道:“章武元年,陛下派人采金牛山铁,令蒲元造刀五万口,皆连环及刃,列七十二炼,柄中通之,锐利无比,为我大汉军中将士之标配。后又为陛下铸造八把极品铁剑,各长三尺六寸,被赐给了太子、诸皇子和几位大将军。” 卫弘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又如何我帐下的主簿岂能轮到他来教训!” 一旁的蒲季却捂着脸劝解道:“军候,此番是下吏言语不周,冒犯到了族兄……五兵校尉的忌讳之处,还请军候勿要与五兵校尉生出间隙。” 卫弘却摊开了手,耸耸肩说道:“放心,间隙肯定是不会生出的,只不过这件事我肯定记下了,管他什么国之大匠,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认错!” 蒲季见状,不再多言,他深知在此事上,是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随后卫弘想了想,又看回蒲季问道:“季主簿,我问你,若是矿山产出的生铁数量超过了冶金治所的定额,应当如何处置” 蒲季认真的答道:“原则上,是要移交给冶金治所的,根据多出的生铁产量,治所会赏赐功爵或钱财米粮给临邛曲的将士。” 卫弘悻悻脸色,心中肯定这种体制内的赏赐一定不会太多,于是试探着追问:“那原则之外呢,能不能私下交易” 蒲季摇了摇头说道:“卫军候,此事绝不可妄想!之前的几任临邛曲军候,就是私自采买生铁,流入黑市,被定罪下狱的,听过罪重的还斩首了。朝廷对盐铁一事极为看重,有盐铁禁锢的律令,严厉禁止走私贩卖铁料。” 倒是一旁的张毣睁开了一只眼睛,瞥着卫弘,看似无意的问道:“依照卫兄弟的估计,临邛矿山每月能产出多少生铁” 卫弘想了想,当着两人的面将这笔帐算清楚了:“有震天雷和独轮车的应用,我还打算在矿山出口到临邛南郊修建一条直道,这么一算,怎么也能将生铁出产量提高一倍,每月产出生铁三十万斤左右。” “三十万斤你没说笑!” 张毣一下子站了起来,显然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连忙确认道。 卫弘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保守估计,随着临邛矿山的诸项改革推进,铁料产量还是有着巨大的增幅空间。 但卫弘并未因为这个数字而感到高兴,反而忧心忡忡地说道:“就拿每月产出三十万斤来估算,折合一万钧,这个月欠下了治所两千钧的差额,下个月交纳给治所的数量就应该是七千钧,余下这三千钧可得好好利用起来啊,临邛仓里面的粮食结余不多了,我还想改善一下矿隶的居住环境,这些东西又是一笔巨大的耗费。” 张毣却当没听见卫弘后面的这些话,而是颇为兴奋地说道:“那可是三千钧的生铁啊,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卫弘瞧着张毣极端兴奋的模样,已经看出了端倪,笑着问道:“难道大兄有办法避开朝廷的盐铁禁锢,将这批生铁换成钱财” 张毣却很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此事说不准,我需要回去找找孟议郎商量一下这件事,但可以肯定,这事多半是有可能的。” 卫弘问道:“走少府的路子” 张毣点了点头:“这是当然,也只有少府这样的庞大机构,才能避开朝廷的盐铁禁锢。其实以前少府内是有锻造铁器的机构,不过由于大汉境内铁料供量不足,而陛下和丞相都重视军队武备,少府才逐渐撤销了这些机构。若是临邛有结余的生铁,少府用铁也不在少数,自然想要吃下来。” 卫弘确实被说动了,看着张毣认真的询问道:“此事有几成把握” 张毣不敢确认:“我不知道,这事以前就没有人做过,敢在冶金治所手底下抢食,大汉军方那些将军们知道了,肯定提着刀就来找你!” 卫弘补充道:“不管此事成败,冶金治所的定额肯定是不会少的,还有可能适当的增加一些,如此一来,冶金治所不会吃亏,反而占了便宜,那些将军们也就不会有怨言。少府缺铁料,临邛曲有结余的铁料,只要孟议郎愿意,完全可以走朝廷文书,收下这批生铁。” 张毣颔首,默认了这般假设:“这道理倒是没错,但前提是临邛曲一定能生产出足够的生铁。” 卫弘笑着应道:“此事,我也愿意立下军令状!不过,大兄,你和孟议郎商议此事的时候,须说明一点,临邛曲的生铁只换不卖,其中粮食、煤炭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张毣深以为然,看着卫弘赞同道:“少府乃是皇室府库,这些东西是应有尽有,你要的东西问题不大。今晚我就赶回去,和孟议郎商议此事。” 不怪乎卫弘选择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大汉朝廷的货币制度怎么说呢……一言难尽! 陛下安定益州之后,听从前尚书令刘巴的建议,搞了一出“直白钱”的把戏,虽然让府库一时得到了充盈,可却是建立在牺牲朝廷货币公信力的前提上。 如今大汉币制不通,民间交易几乎退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阶段。其中粮食、蜀锦更是被当成替代货币的唯二选择。 卫弘和张毣的这些谈话,并未避开蒲季,眼见着初步达成交易,卫弘也偏过头来看蒲季问道:“季主簿,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蒲季相信卫弘先前说的,利用临邛曲结余的生铁,换取来粮食煤炭,主要是为了改善矿隶们的生活环境。 故而蒲季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卫弘计划的支持者:“若是有少府这类朝廷府衙的文书通告,自然是不违背大汉律令的。” 瞧着做事拘谨的蒲季都认同了这件事,卫弘大喜过望,对临邛曲的前景充满了希望:“好,暂且就按照这么规划来做事,回去之后将几名屯将叫来,重新分配好人手,务必是要把临邛矿山的产铁量提高上来!” 张毣在一旁笑着应道:“是,代军候……” 第七十一章 归心 如今卫弘虽然被削去了“军候”职位,只能以“假军候”的身份代管临邛曲,但威信要比刚来时更高了。 原因当然是出石效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升。 就在昨日,仅仅两千矿隶就从矿山中推着独轮车,运出来足足五万斤的铁矿石。 而这个数字的铁矿石足以提炼出两万斤的生铁! 要知道以往四千矿隶焚山烧岩采来的铁矿石,一日也堪堪一万斤出头。 而且一个月时常有一半的时间,因为天气、矿难等各种原因,矿石出产量仅仅只有数千斤而已。 “日后,矿隶应当有休沐日,每十日中便有一天为休沐日,米粮照常供给。” 临邛曲的五位屯将这几日一直跟在卫弘的身后,方便各队人手的调配,以及推动临邛矿山各项事宜的革新。 显然是习惯了卫弘对待矿隶的重视,众人对这种做法早有预料,前后不一的点头同意了。 按照当前的采石效率,之前压在众人身上的产量担子,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 见到无人出声回应,卫弘还以为他们有抵抗情绪,转回身看着他们补充道:“矿隶休沐的这一日,我会派遣轰天雷小队入矿,寻找矿脉炸山!” 众人皆是点了点头,皆是有些好奇掌管震天雷这等炸山神器的小队,他们据说是卫军候的亲信,极其神秘,平常也不和临邛曲的将士们多做接触。 反倒是那个能识别矿脉、摸准肉石的矿奴李翁和震天雷小队的成员熟悉的很。 卫弘忽然叫道:“朱安。” 朱安上前两步应道:“卑职在。” 卫弘问道:“青山里的独轮车打造的如何了” 朱安眉毛一挑,语气高了几分回道:“临邛曲调用了五千余名矿奴去帮忙,这几日的速度快了不少,大概每日产出两百辆左右,产出的独轮车优先供给采石队和运输队用,不过未来几天产出应该要慢一些,青山里的老木料用的所剩无几了,新木料还需要晾晒几日才能用。” 卫弘点了点头:“派遣那么多的人手,就是去砍伐足够的木料,既然人手饱和了,我需要重新调拨一半人手回来。” 朱安作为卫弘的第一拥趸,自然不会拒绝:“卑职听凭军候吩咐。” 卫弘直接道:“首先挑出来一些懂得打猎的好手,成群结队前往西北山中打猎,矿山中劳动强度大,这些矿隶需要足够的肉食补充体力。” 西北山中,临邛曲将士和青山里的民众只在外围砍伐木头,不曾深入山林,那里猛兽出没,若是有人落单,定然成为猛兽的爪下亡魂腹中餐。 若是由临邛曲挑选一些好猎手,穿上甲胄,带上兵器,就不必有这种担忧。 仅仅是临邛城西北山林的一角,就有无数猎物可以捕杀,为临邛曲增添肉食,这也是大汉版本的紧急避险。 打猎可是朱安的心头好,听见这吩咐,连忙一口应下来:“喏!” 卫弘颔首,然后目光看向吕竖,再次吩咐道:“吕百将,我再调拨你一千人手,在临邛城南郊修筑冶铁高炉,铁矿石的产量提高了,若是提炼效率太慢,也不行。” 吕竖大喜过望,难得会有一千人手落到自己麾下,于是欣喜地应道:“卑职早就觉得临邛城的冶铁高炉太落后了,与冶金治所的新式高炉差距太远,如今有了这一千人手,卑职定然仿照冶金治所的高炉样式,尽快进行修建!” 卫弘点点头,然后目光再落到韩能的身上,点将道:“吕百将。” 韩能上前抱拳应道:“俄……卑职在。” 卫弘交代给他的指令:“我调拨你两千人手,沿着矿山的山谷口到南郊冶铁的高炉坊,再到临邛仓大门处,修建一条宽阔的直道,务必要晴天下雨都能行车,独轮车相对来说还是太慢了,得用牛马拉的大车才行。” 韩能算了算,矿山谷口到南郊,再到临邛城,若是修建直道,路程不足十里,调派两千人手做这件事绰绰有余了,于是再度抱拳应下:“卑职领命。” 诸项事务中,就修路这件事最麻烦,卫弘不得不多番叮嘱:“修路乃是长久大计,万不能懈怠,吕百将修筑的直道,要达到冶铁坊内的道路那种规格。” 韩能犯了难,冶铁坊内他也曾去过,自然是见识过冶铁坊内的道路,走上去硬邦邦的,就像是走在一块青石板上面。 只是,韩能并不知道这种道路是用什么方法和材料修建的。 主管冶铁坊的吕竖听闻这话,笑着说道:“卫军候好眼力啊,南郊冶铁坊的道路可不简单啊,是用炼铁出炉的矿石渣为主料烧制的,不仅挖了南河滩的白石灰混合,还加入了黏土……” 卫弘闻言一怔,这不是后世水泥的烧制方法吗 当然和正版的水泥肯定是有差距的,卫弘猜测,大概是类似于当世的三合土有些相似罢了。 所幸卫弘对道路质量并不苛刻,保证能用就可以了,日常的小修小补也是可以接受的。 得到了一千人手到麾下的吕竖,心情大好,大手一挥就对韩能许诺道:“罢了罢了,此物做起来也麻烦,现在某麾下人手也足够多,便安排些人手为韩百将烧制这种材料。” 韩能瞧着变得大方了的吕竖,眉头一皱,总觉得他话中何处不对劲,不过还是抱着拳头谢道:“多谢了,那就有劳吕百将了。” 卫弘的目光望向了几人中如同铁塔般的汉子,问道:“夜郎百将麾下可缺少人手” 夜郎柯倒也坦然:“缺,不过其他队伍跟不上,采石队开采出来再多的矿石也只能堆着。” 卫弘为夜郎柯这句话笑了笑,大概夜郎柯自己也没有想到,采石队会有一天开采矿石的效率变得如此之高,将其他队远远甩在了身后。 于是卫弘笑道:“好,既然夜郎百将如此识得大体,那青山里打造出来的独轮车优先配给采石队,不过采石速度稍微控制一些,等等其他队的产能跟进。” 察觉到卫弘言语中的善意,夜郎柯轻轻低头,用平视的目光看着卫弘,他很珍惜这样的对等,一种不因他是夜郎夷人而有所偏失的平等,良久之后,夜郎柯才郑重的抱拳应道:“卑职夜郎柯,领命!” 瞧着卫弘对夜郎柯笑而不语,很快转回去望着远处的矿山,不再说话,一旁的蒲乌却着急了起来,连忙主动问道:“卫军候,卫军候,其他人都领任务了,那卑职的任务呢” 卫弘转回身看着他,颇有深意地说道:“前几日乌百将可不是太拥护我的命令,还百般质疑……” 闻言,蒲乌连忙抱拳深躬道:“卑职前几日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识到卫军候的通天能耐,言语多有不逊,还请卫军候勿怪,日后卫军候要卑职向东撞墙,卑职绝对不会向西撒尿!” 卫弘走近蒲乌的身边,伸手扶住了他,说道:“乌百将不知我,正如我亦不知乌百将,故而有了怀疑乌百将贪墨的天大误会,此事我不再怪罪乌百将,也请乌百将勿要责怪我,今日相识相知后,你我二人,当再无间隙!” 蒲乌抬起头,言辞恳切地点点头说道:“卑职……唯卫军候马首是瞻!” 第七十二章 哪个大儒不怀春? “卫弘贤侄如晤,旬月前得贤侄手书,奉读大示,心折殊深,向往尤甚。梦寐神驰,甚以为怀,然公文在身,难辞王命,终不复见矣,转托文墨,时通消息,鸿雁传书,虽千里而咫尺。神往久矣,企望晤叙之机,务请拨冗来舍一叙为荷,时深景慕,系念殊殷,若有闲暇,尚祈至敝处。” 读着大儒孟光的亲笔书信,卫弘总有一种怀春少女求粉偶像的即视感。 一想到孟光不是位怀春少女,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儒,卫弘后背便能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而作为送信人的张毣,仍旧是在用着很舒服的姿势躺着说道:“啧啧……和孟议郎相处这么长时间,真没想到他竟是能写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文笔来……” 卫弘转过头看着他问道:“这些可不是重点,可打听清楚了少府需要那批生铁吗” 张毣笑了笑,点点头给出了确定的答案:“要,铁料这种东西自是多多益善,现在少府下面两三个小铁矿供应的生铁数量并不多,上次曲辕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少府才打造了不到五百具。” 卫弘继续问道:“那价格呢” “按照市场价格便好,反正少府也不缺钱。” 眼见孟光这般慷慨,卫弘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朝廷专卖铁器,可是赚足了其中的加价,要不然怎么能和家家户户每日都要吃的盐,并成为大汉的两大财政来源呢! “孟议郎太慷慨了,不过这样有些不妥了,还是按照市价的九成与少府交易,这一成就当是少府的损耗。” 张毣点点头,能够让利,他身为少府的典农功曹,自然是乐得其见,但很快张毣便提醒道:“对了,孟议郎可不舍得你这个大汉才子有什么损失,他刻意嘱咐过,若是月底临邛曲真有结余的生铁,他再调来文书也不迟,要是生铁数量不足,风声又传了出去,恐怕对你的名声有碍。” 卫弘却摆了摆手示意张毣放心:“此事无碍,我已经估算过了,抛去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这个月临邛仓至少能产出生铁一万两千钧,其中一万钧上交给冶金治所,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剩下的两千钧,若是少府有意,可尽数匀给少府。” 闻言,张毣抬起头看着卫弘,语气颤抖着问道:“一万两千钧,便是三十六万斤生铁,卫兄弟啊,你没在和我开玩笑!” 卫弘却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相信也就罢了,怎么亲眼见过震天雷威力的大兄也不敢相信呢” 张毣伸手扶在卫弘的身上,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慢慢坐下来靠着房柱,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卫兄弟,我总算是理解了我爹为何会破例,将你举荐为临邛曲的军候了,娘耶!一个月产出生铁三十六万斤,就是以往将铁矿石送到冶金治所去,也没有这么多!” 张毣是少有的知情人,而且与少府的联系全系于他,卫弘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对他有所隐瞒。 于是卫弘将合理的可能性悉数告知了张毣:“这还是在采石曲控制矿石开采量的前提下,运输的车具、直道,还有正在修建的冶铁高炉,如果这些器具设施能跟上,凭借临邛曲现在的人手,生铁产量还能翻一倍!” 被这一阵令人惊悚的消息狂轰乱炸后,张毣已经麻木了,他看着卫弘认真的脸庞,长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张毣才吐出一句:“我合理怀疑,卫兄弟你想搬空少府的仓库!”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市面上的铁价我还是知晓的,少府既然有铁官机构,难道就没打算铸造一些器具,向民间兜售这可是暴利啊。” 张毣沉吟片刻,才发现卫弘说的这个法子在理。 少府内也有铁官系统,若是能打造一批器具向外兜售,就譬如说那曲辕犁,不仅能让百姓田亩增产,还能为国家稳定赋税,最重要的是少府也能从其中获得暴利充盈府库,当真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主意! 张毣越想心中就越兴奋,好像自己伸手一抓就是一座金山,待他回过神来,哈喇子早就流了一地。 在卫弘嫌弃的目光中,张毣擦了擦嘴:“这件事,我再回去和孟议郎好好商议商议。此事若成,孟议郎定然可入九卿之位!” 卫弘却看着他问道:“那叔父呢,若是冶金治所不缺铁料,势必能快速更换大汉各处军队的武备,这么大的功劳,叔父就不能入九卿” 说到这里,张毣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这就难了,同样都是立功,孟议郎能升九卿,我爹他只能原地踏步,原因很简单,我爹是益州人士,而孟议郎则是荆州人士!” 大概是觉得这种话题有些沉重,张毣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说道:“不说此事了,过段时间我爹又该有新的烦恼了。之前在苦恼大汉的生铁产出不足,想白了头也没办法。如今给他足够的生铁,看他怎么接的住这么一大笔麻烦。” 卫弘却看着张毣突然说道:“大兄,其实有时候我蛮不理解你的想法,明明很敬重很关爱叔父,为什么有时候却要老是故意惹怒叔父呢” 张毣摇了摇头,抿了下嘴巴:“不知道,估计这辈子是我过来讨债的。” 卫弘却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大兄不必妄自菲薄,就凭借此番研制震天雷的魄力所在,大兄一定就不是常人。” 张毣却对此失去了兴致:“可惜啊,在我爹眼中,震天雷再响,也响不过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得来的喝彩声!” 又聊进了死路,张毣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对着卫弘道:“卫兄弟还是别说我了,孟议郎还在等着你给他回封信呢。” 这倒是提醒了卫弘,一拍额头,此事确实难办:“孟议郎又不是年方二八的少女,约我去见面干嘛,搞得我还挺惶恐的。” 第七十三章 雪中送炭 新津城,冶金治所府衙。 常日里冒着烟气的高炉,如今歇火了大半,五兵校尉蒲元手中的铁锤也放下了,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中郎将的官署。 铸兵坊的工匠们都是计件付酬的,没有原材料的生铁,这些打铁匠自然也就没了活计。 一想到砸了他们饭碗的临邛曲军候,办事不力,还留任在职位上,这些壮汉心中自是不平衡。 若非是中郎将在冶金治所中的威信极高,这些工匠早就撂挑子罢工反对了。 “中郎将,冶金治所里的生铁已经用到底了,可汉中、永安的将军们催要新式武备的公文书信,一日就要来好几封,实在是等不及了。” 蒲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迫切,他是行伍出身,自然知道更换新式军备对一支军队保持战斗力的重要性。 另外,还有一层危机正在笼罩冶金治所。 “听说,少府那边正在秘密招收精通冶铁铸造的工匠,末将手底下的这些人已经接到了风声,动摇者不知凡几,若是再有几日停工,恐怕这些人就留不住了!” 张裔左右踱步,这件事他也一早得到了风声。 虽说少府家大业大,可是蒙陛下信重,丞相委以重任,大汉朝廷的铁官以司金中郎将为首,以冶金治所府衙为总部。 按理来说,少府内的铸铁坊早就大规模裁撤了,只保留了其中一小部分,怎么如今又秘密招揽起来的铁匠呢 张裔止步脚步,转回身说道:“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可能是少府新发现了富矿。老夫三日前就修书一封,恳请孟议郎从少府内调拨一些铁料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蒲元闻言,点了点头,旋即又抱拳道:“近日来,末将也曾听闻临邛曲代军候在宫府吏中的一些名气,可文章做得好,账簿算得清楚,于临邛曲的采石冶铁并无多少用处……” 张裔回过头来,看着蒲元沉声问道:“元校尉,意欲何为” 蒲元上前一步,抱拳建言道:“末将恳请中郎将调兵换将,提拔吕竖为临邛曲军候,以卫弘、蒲季二人为副,如此一来,临邛曲生铁供应方能稳定下来。” 张裔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才对蒲元动以情理地说道:“非是老夫不信任元校尉,只是吕百将性子木讷,行事逡巡,是一把冶铁铸料的好手,若是将临邛矿山托付给他,于吕百将与临邛矿山而言,皆非善事!” 蒲元却坚持己见道:“若是这个月临邛矿山的生铁供粮,不足三千钧,到时候卫弘的军令状事小,冶金治所与中郎将的进退,戍守四方的将士们武备,这才是关乎国之兴亡的大事啊!” 张裔听见这话,再度沉默下来,无论是启用卫弘,还是对卫弘进行削职留用,张裔都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若是卫弘再度行事不周,确实如蒲元所言,此事必将掩盖不住,上达天听,到时候朝廷要问罪的,首要便是张裔。 一旁有张裔的亲随小跑过来,递上了一封书信,张裔低头一看,故作轻松的说道:“元校尉你看,孟议郎这不就给老夫回信了吗。” 张裔摸了摸长须,便低头打开书简,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看到最后张裔直接是将这书简“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厉声骂道:“孟光这老匹夫,不匀借铁料也就算了,还在这书信上说,老夫的府库中,铁料倚叠如山,积渊成海,何必再向他开口反倒是可以匀借他一份!” 张裔越想越气,他与孟光同僚多年,交情匪浅,尤其是得来曲辕犁一事,听说是在少府中发挥了大作用。 如今只不过匀借一些铁料,不仅不借,居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当真是个过河拆桥的老匹夫! 瞧着友军支援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蒲元又要上前一步,继续向张裔建言自己的提议。 却不想,这个时候司金中郎将官署中的主簿一阵急跑了过来,来不及对张裔和蒲元作揖行礼,就着急忙慌的说道:“中郎将,元校尉,是临邛曲,临邛曲的生铁送过来了!” 蒲元算算日子:“今日不过是三月中旬,怎么这次临邛曲的生铁送来的这么早。” 张裔摸了摸胡子解释道:“老夫知晓这卫弘还是顾全大局的,应该是猜到了上月铁料供应不足,所以将这段时间提炼的生铁赶紧送了过来。” 蒲元皱起眉头,他已经从张裔维护卫弘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中郎将并不想更换卫弘的临邛曲军候一位。 蒲元心中生出愠怒,对那卫弘更是感到厌恶,看着官署主簿问道:“临邛曲送来了多少生铁” “一万钧……” 听到这个数字,张裔皱了皱眉头,这半个月过去了,怎么临邛曲才送过来一万斤生铁当真仅仅是来解决燃眉之急的吗 不过张裔心中虽是如此揣测,却对蒲元吩咐道:“元校尉啊,暂且将这一万斤生铁拿去铸造,好在能解决这几日的燃眉之急。” 话音落地,却见到蒲元根本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只盯着那官署主簿。 官署主簿出声提醒张裔道:“下吏是跑过来了,说话有些不清楚,中郎将,临邛曲此番送过来的生铁,在账簿上,是一万钧,不是斤。” 钧……斤……账簿上小小的两个字,相差的可是三十倍啊! 张裔震惊,甚至是觉得有点惊悚,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蒲元不能相信地摇了摇头,看着官署主簿确认道:“你确定没有记错是斤不是钧!” 官署主簿点了点头回道:“下吏已经多番询问过了,是钧不是斤,斤是不可能的,临邛曲的车队已经抵达冶金治所的仓库大门口了,下吏扫了一眼,其量绝不下于三四万斤。” 张裔大手一挥,立即吩咐道:“快快……快!将送来生铁的卫弘叫过来,老夫要亲自问话!” 官署主簿却稍稍犹豫,顿了两三息才回道:“此番押送生铁来冶金治所交差的,并不是卫军候,而是卫军候帐下主簿,蒲季。” 张裔却提高了一份音调说道:“那就将蒲季叫过来,老夫要亲自问话!” 第七十四章 不可思议 “临邛曲主簿,蒲季,见过中郎将,五兵校尉。” 一身麻衣的蒲季,身上还沾染着铁料黑灰,进了中郎将官署,对张裔、蒲元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张裔已经拿到了账簿,看着上面记载的“临邛曲三月中供应生铁一万钧”,始终不能相信,见到蒲季来了,便将账簿递到他的面前:“一万钧,那可是三十万的生铁,蒲季啊,可有弄虚作假!” 蒲元也在一旁盯着自家这位耿直的族弟,提醒道:“季弟啊,此乃军国大事,断不能戏言。” 蒲季手捧着账簿,向张裔和蒲元二人作揖禀报:“回中郎将,五兵校尉,此番下吏送过来的生铁量确实只有五万斤。” 听见蒲季承认了此事,蒲元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半个月五万斤,这才符合蒲元对临邛矿山产铁量的认知。 张裔闻言,面色却变得铁青了起来,账簿上记载三十万斤,可实际送来的只有五万斤! 哼!蒲季当着明面承认了此事,那么此事必然出自卫弘的授意了! 张裔突然变得心寒了起来,对卫弘的这番行径也很失望。 大言不惭立下军令状也就罢了,怎么还玩上了弄虚作假的这一套! 蒲季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实则是卫军候下令,将原先的大车用以运输矿石,临邛曲车辆有限,所以第一批才送来了这五万斤生铁。” 蒲季朝着张裔请求道:“还请中郎将调拨府衙车辆,将后续的二十五万斤生铁运来冶金治所。” 这大起大落,让张裔的小心脏呦……“三十万斤生铁,足斤足两” 蒲季应道:“生铁就在临邛仓内,若是府衙无车马可调动,下吏三日内也能悉数送来,若是治所车马闲余,随下吏走一趟,日落时分便能赶到送入府库。” 张裔瘫坐在蒲团上,看着蒲季认真的脸庞,久久之后才能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而蒲元还在一旁质疑道:“此番你们送过来的生铁可夹有锈铁,原铁石等物” 蒲季摇了摇头,大概是知道族兄心里的想法,蒲季回道:“都是经由吕百将亲手冶炼的生铁,五兵校尉可招吕百将来询问此事。” 说完,蒲季对张裔、蒲元二人再次说道:“中郎将,五兵校尉,此时送来生铁料,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上月临邛曲的铁料供应不足,需要及时弥补上。其二,是临邛仓暂无人手扩建,这些铁量若是堆积在外,恐怕被湿气侵蚀结锈。” 张裔点点头,手一挥便说道:“这两日天气晴好,铁料露天存放也没事,明日老夫亲自去临邛城巡视,若是此事属实,老夫上奏朝廷,为临邛曲记功!” 蒲季再度作揖行礼:“下吏,代假军候庶人弘,代临邛曲五百将士,代临邛矿山上万矿隶,谢过中郎将!” “呵呵……” 听到蒲季言语中刻意咬重的“假军候庶人弘”,张裔也摸着长须笑了笑:“放心,明日老夫视察临邛曲后,真如这账簿上所记载的一样,卫弘的军令状,削职处分,老夫当场给他除去!” 蒲元沉吟片刻,抱拳对张裔请求道:“中郎将明日视察,末将请求随行。” 张裔捻着长须,面露笑意道:“元校尉还不相信临邛曲的铁料吗” 蒲元摇摇头,解释道:“并非末将不信,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不能亲眼见闻,末将寝食难安。” 张裔点了点头,他回想起来了自家长子这段时间老是从少府往临邛城跑,上次还无意中透露出一些隐秘之事,张裔将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几乎可以笃定临邛曲一事为真。 既然如此,倒是不妨让这些下属去看看:“如此正好,明日便将冶金治所内的军候以上将校,随老夫一同前往临邛城巡视。” …… …… 冶金治所的铸兵坊内,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敲打着烧红的铁块。 蒲季笔直地站在火炉旁,看着他的族兄蒲元向火炉内丢放着铁料和炭火。 漫长的沉默之中,蒲季终于开口询问:“兄长还是不信临邛曲真的能在十八天内,产出三十万斤的生铁吗” 蒲元并未回话,而是从梯子上走下来,坐在淬火的水池上,对蒲季问道:“季弟啊,上次是为兄下手重了一些。” 蒲季摇了摇头,对蒲元作揖道:“季知道,是兄长为了季的前途着想,不愿让季误入歧途。” 蒲元点了点头,伸出手示意蒲季来自己的身边坐下:“你能这么想,为兄心里很欣慰。” 蒲季只是走到了蒲元的跟前,对他拱手作揖道:“只是有些话,还请兄长耐心听季说完,之前说这些话肯定是要被兄长呵斥教训的,但现在应该能说了。” 蒲元道:“是因为临邛曲拿出了五万斤生铁,所以才有了这般底气吗” 蒲季承认了此事,但还是给他矫正了数字:“是三十万斤。” 蒲元也确实为这三十万斤数字的生铁降低了一些原则,伸手对蒲季柔声应下:“好,你说。” 蒲季言辞恳切的说道:“中郎将派遣卫军候主管临邛曲一事,是无比英明的决定,便是十个吕竖和十个我加起来,都不足卫军候的百分之一也,他机智聪慧,勤政爱民,身先士卒,亲力亲为,正是有这样的军候在临邛城,临邛曲的将士们才上下一心,肯用心做事!” 蒲元却笑着说道:“季弟你自小性子严谨,与那卫弘相处不过月余,竟能如此评价,恐怕就是为兄在季弟心中,都没有这般地位。” 蒲季摇了摇头:“不!卫军候和兄长都是我心目中,最为敬重的人。” 蒲元站起身后,应该是感受到了身后火炉内的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大手一挥便对蒲季下了逐客令:“走,明日中郎将与治所将校皆要去巡视临邛城,你早些回去嘱咐那卫弘,做些准备!” 蒲季点点头,朝着兄长蒲元的背影深躬一礼,就要转身离去。 没走出几步,正要打开炉口的蒲元叫住了他:“季弟。” 蒲季顿住脚步,转回身看着一脸憨笑的蒲元:“兄长还有何吩咐” 蒲元咧了咧嘴,对他笑着说道:“季弟长大了啊,不是一直想学为兄的百锻铁秘技吗这段时间趁着休沐过来两日,为兄亲自来教你。” 第七十五章 倚叠如山 翌日,冶金治所的大队人马集结完毕,便向着西边的临邛县城走去。 临邛是一座因冶铁而崛起的城市,对于冶金治所的将校来说,那地方都算熟悉,除了屹立两百多年修修补补才没倒下的城墙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地方。 裸露岩壁的矿山,肮脏破烂的矿奴居住区,矮小的冶铁高炉……以及那些账簿上随时消失的人命,待在这种地方,无论是管理者的临邛曲将士,还是底层的矿隶,活的都不安心。 可昨日,临邛曲破天荒地流出了一则传闻,就是这样的穷地方,居然在十八天内冶炼出来了三十万斤生铁! 搁在往常,这可是临邛矿山两个多月都不能达成的出产量啊! 众人心揣着怀疑,又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说是今日冶金治所一应将校皆要陪同司金中郎将去巡视临邛城,好事者自然想趁机看看热闹,那落魄的临邛城真的能冶炼出来这么多的生铁! 毕竟相隔不远,冶金治所的车队很快就抵达了临邛城。 临邛曲的将士们等候在临邛仓的大门口,接待他们这些从总部过来随便看看的将校军官们。 不乏有人拿着戏谑玩弄的目光,扫视着临邛仓坑坑洼洼的大门口,空气中都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心中更是冷笑不已:就这估计四处漏风的破仓库!还能装的了三十万斤的铁料 看着临邛曲士卒的破烂装束,甚至在两三位着甲的屯将身上,还看到了好几个补丁。 这些人在心中更是鄙夷。 这都穷成这样子了,还搁这儿猪鼻子插大葱装相呢! 就你们这种老弱残兵,再加上那些被视为流毒的矿奴,能在十八天内冶炼出来三十万斤生铁,老子带着手底下的兵卒,干脆就把这临邛矿山给吃了! 还有这个领头的军候,应该就是这段时间来,被冶金治所诸位将校痛骂了祖宗十八代的少年军候卫弘了。 坊间传闻,此人乃是中郎将养在外债的私生子,细细观察,看上去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嗯,貌似是有点像啊。 “卑职,临邛曲假军候,卫弘,见过中郎将与治所诸位将校。” 张裔刚扶着车轼下了马车,听见卫弘这般上前行礼,吓了自己一跳,连忙摇着头笑骂道:“你这竖子……” 冶金治所的诸位将校都集聚到了张裔的身边,张裔左右看看,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大手一挥,对卫弘吩咐道:“卫军候,今日便由你带着老夫和治所将校,在临邛城四周看看。” 知晓此番巡视目的的卫弘,也没故意卖关子遮遮掩掩,第一站就是临邛仓,卫弘挥挥手,蒲乌便亲自去打开了仓门,让众人进去。 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消失,进入临邛仓的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几乎给闪瞎了眼睛! 生铁,泛着白光的生铁,成块成块的铁锭垒放在一起,在临邛仓内一眼望到尽头,格外刺眼! 蒲元上前,随意抽出一块拳头大的生铁拿在手中,他浸淫在冶铁铸造中多年,一眼便能看出,手上这块生铁的成色,是新近几日才从矿石中提炼出来的。 放下手中的拳头大生铁,又向前走了几步,从不同的地方抽出一些生铁检查,成色上虽然有些许的差异,但结果却是无一例外,都是新近一个月内冶炼出来的生铁。 事实就摆在眼前,已经容不得蒲元不信了,因此他眼中的骇然之时却始终不见消散:“怎么会临邛矿山怎么会冶炼出这么多的铁料呢” 此话一出,便是如同一道洪钟大吕震响,将还陷入在倚叠如山的铁锭中的诸位将校惊醒回来。 被他们看不上的,小小的临邛曲,真的是在十八天内冶炼出了三十万斤的生铁! 这三十万斤生铁,若是走私卖出去一部分,足以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粮食布匹。 可再回头看看,临邛曲的屯将们,尚且衣甲上还打着补丁,却没有想动过这仓库里任何一个铁锭,当真是……令人汗颜! “好啊,好啊……” 张裔伸手摸着这些铁锭,再远远看着仓库里的数量庞大的生铁,心中气血早已掀起了澎湃汹涌的巨浪,言语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蒲元在一旁谨慎地问道:“是矿山塌陷,露出来这么多的铁矿石吗” 闻言,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了卫弘,若是因矿山塌陷得到了铁矿石,只能说卫弘运气好罢了,眼前这些铁锭都是老天赐下的礼物,今天有,明天就难说了。 卫弘回道:“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准确,临邛曲掌握了一种法子,能够震慑山神,令它吐露出足够多的铁矿石。” 张裔回过头来看着卫弘说道:“竖子休得胡言,莫论鬼神之事!” 张裔扫视了一圈临邛仓的生铁,目光中带着念念不舍的意味,仿佛是做出了极为不舍的决定:“走!你带着老夫去冶铁坊和矿山等处看一看。” 卫弘自当领命,众人转身出了临邛仓的大门,向南郊的冶铁坊走去。 进入众人眼帘的,起先还是曾经见识到的低矮高炉,但稍稍远眺,便能看到在那不远处,一座座冶金治所的新式高炉拔地而起,有的建好了一大半,有的已经烧起了烟火。 负责南郊冶铁坊的屯将吕竖,上前对张裔说道:“启禀中郎将,眼下人手不足,治所定额重。所以这些小高炉只能暂时顶用着,等所有新式高炉建起来了,这些都是要拆除的。” 跟在张裔旁边的蒲元,对吕竖投向了赞许的目光:“吕竖,你做的很不错,没有辜负某对你的期望!” 吕竖却不敢居功,而是朝着张裔、蒲元面露一丝愧意道:“卑职当不得五兵校尉的夸赞,临邛曲能有今日的景象,全赖于卫军候指挥有方,卑职恳请中郎将,请复卫军候军职!” 在吕竖的身后,夜郎柯、朱安、蒲乌、韩能、蒲季几人都向前一步,一同朝着张裔抱拳道:“卑职(下吏)请复卫军候军职!” 第七十六章 进矿 瞧着临邛曲的诸位屯将、主簿纷纷为卫弘请命复职的时候,张裔皱起了眉头看着卫弘。 视线尽头的卫弘却耸耸肩,故作无奈地说道:“军心所向,我也没办法……” 张裔闻言却大小了两声,习惯性地摸着长须,对身旁的蒲元问道:“元校尉,你觉得此事如何呢” 蒲元倒也坦诚,径直对张裔拜服道:“末将有罪,不识中郎将用人之明,武断妄言,请中郎将处罚!” 张裔却将他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元校尉用心国事,勤恳建言,老夫岂有怪罪之理。” 张裔又看回了卫弘,吩咐道:“军令状一事算你完成军命了,今日官复原职,另外此番你治理临邛矿山一事,老夫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卫弘对张裔抱拳笑道:“卑职多谢中郎将!” 张裔不在意的挥挥手,目光看着远处的矿山,作为大汉境内最大的矿石开采地,如今临邛曲爆发式的生铁产出量,给了张裔一种感觉,那山中将会带给他更大的惊喜。 众人在南郊的冶铁坊穿行而过,就见到了一条笔直的石道通往矿山的山谷口,直道上有装满矿石和木柴的大车从山上拉下来,一车接着一车,让人看的目不暇接。 蒲元看着脚下的直道,冶金治所铸兵坊内用的也是这种材质的石料铺的道路,并不算罕见。 但蒲元想起临邛城中的坑洼土路,再看着从临邛仓到南郊冶铁坊,再向西转向矿山的直道,也是点了点头,认为这种道路的规划才是实干。 张裔对脚底下的这条直道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足够宽阔和平整,即便是装载满车矿石的大车,也不会因为坑洼不平而陷入难以进退的困境。 张裔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条直道修的好啊!” 直道走车快,众人走完也不慢,半个时辰的闲庭漫步,慢悠悠地赶到了进入矿山的谷口。 在山谷口前的库房里,夜郎柯令人取出甲胄,还有卫弘令青山里民众编制的老藤安全帽,对众人言明这是防止飞石砸伤。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穿戴上甲胄,卫弘仅仅是选择了一顶老藤安全帽戴上。 那些冶金治所的将校看着卫弘,略显滑稽的老藤帽子,笑着问道:“卫军候是打算招来凤凰下蛋吗” 卫弘却为他们介绍道:“铜胄造价不菲,而且繁重,进山干活的矿隶可买不起铜胄,也用不惯铜胄,反而是这老藤编的安全帽,足够轻便和便宜,故而大量采用了。” 自从看了临邛仓和南郊冶铁坊之后,谁还敢质疑这位少年军候是因为裙带关系担任军职 张裔闻言,虽然已经传到了盔甲,却还是拿了一顶老藤安全帽戴上,在手上还掂量了一下:“确实足够坚硬,此物甚有心思,可以保护那些矿隶被飞石击伤头部。” 于是众人进山,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山中的矿隶居然推着一种独轮的车具,装载矿石送出山。 众人心中好奇,截下了其中一辆,推车的两名矿隶有些不高兴,自己少推一车矿石,可就少了一口吃食啊。 其中自然有行事机灵者,从怀中拿出几枚大钱甩给矿隶,这是大汉如今通行的直白钱,还未贬值彻底,一枚就能买小半石粮食。 两名矿隶也认识铜钱,知道这东西拿到手,十天的口粮就到手了,于是朝着给钱的将校磕头叩首,丢下独轮车具后,又转身进了矿山。 卫弘见到这一幕,皱起了眉头,他有些反感这种事情,高高在上的将校用着厌恶鄙夷的神情赏赐着卑贱的矿奴。 朱安在一旁为众人解释道:“这是卫军候设计的独轮车,在山地推行极为便利,两名矿隶便能轻松推拉运输两百斤的矿石,非常方便!” 蒲元低下头看着这架独轮车的所有结构,摸着车轱辘说道:“卫军候巧思令某折服也!不过这种器具还能改进一些,一些关键地方可以用铁器加固。” 卫弘转回身来,看着蒲元点了点头道:“既然元校尉有兴趣,我便做主送元校尉一辆,带回去慢慢改进,这对我们临邛曲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蒲元点了点头,他又亲自试着推行了一下独轮车,确实和先前朱安说的一样,在山地中前行如履平地,进退自如。 独轮车不过是众人进入矿山的一个小插曲,尤其是见多了他们眼中低贱的矿隶不断地推出独轮车之后,这种因为罕见稀奇得来的兴趣就更没几个人留在心中了。 片刻之后,众人便走到了矿山深处的山岭上,这里视野极好,能够远眺天际的山峦树林,也能低头去看到矿坑底部的一举一动。 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更加疑惑,他们在矿底并没有看见任何焚山烧岩的行动,再看看周围,好像连木柴都没几堆。 而矿底的这些矿奴,仅仅是带着铁锤敲敲打打,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便塞进了背后的箩筐中。 蒲元没办法接受眼前者违背记忆的劳作场景,看着对面缺了一大块的山壁,卫弘问道:“这些铁矿石,是怎么从山体里,掉到矿底的平地上” 卫弘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并未将真相告知给他们:“此山有山神,我与他密谋得来的矿石!” 张裔闻言,白了卫弘一眼:“荒谬!” 张裔的训斥点到为止,便向着更高处走过去,亲随想要跟上,却被他摆了摆手阻止了:“老夫随便看看,你们就在此处候着。” 卫弘立即就懂了,这是张裔让他跟过去,说些隐秘之语。 几步跟上张裔,两人的脚步便在数十丈开外的山岗处止住,张裔回过头来看着卫弘,开口说道:“说,别人面前藏着掖着也就算了,总得在老夫面前说些实话。” 卫弘一笑,对着张裔奉承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中郎将,说起来,还得感谢典农功曹,若非他听闻了中郎将日夜苦恼冶金治所的铁料供应不足,估计我也不敢立下那军令状!” “张毣” 张裔大概是猜测到了这件事中,自己这不成器的长子必然是参与了,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缘由。 第七十七章 交易 很快,卫弘就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张裔。 张裔听完思虑了一阵,然后才捋清了其中的信息:“震天雷……这世上居然有这种开山裂石的东西。” 卫弘点了点头,提醒道:“就是此物太过震惊世俗,知晓配置药方的只有我和大兄,负责用震天雷炸山采石的是大兄带来的亲信,然后其他的知情者,就只有叔父了。” 张裔沉吟片刻,才抬起头看着卫弘道:“此事你做的没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震天雷绝不能被外人所知晓,若是风声传了出去,肯定会招来曹魏和孙吴的觊觎,从而派来间客刺探抢夺。” 卫弘深以为然:“这也就是侄儿为何选择假用山神之名的顾虑所在。” 张裔扫了对面的矿山一眼,开口问道:“震天雷,独轮车,直道,新式高炉……这些东西用上了,你每月能开采出多少铁矿” 卫弘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如叔父所见,三十万斤。” 张裔再次确认道:“每个月” 卫弘重重地点点头,然后提出道:“若是叔父能让我在临邛矿山内便宜行事,这个数字我还能翻一倍!” 当铁料增幅成了超出张裔认知的范围,就成了张裔脑子里的一堆数字,自然是有了些抵抗力,仅仅是被卫弘的许诺讶然了片刻,张裔就笑着说道:“你已经是临邛曲的军候了,还想怎么个便宜行事法” 卫弘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这是孟光的书信和少府的公文,与少府交易这么大的事情,势必不能瞒着冶金治所,卫弘也有把握说服张裔。 张裔从卫弘手中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倒是出乎卫弘的意料,张裔的面色显得格外的平静:“府库铁料倚叠如山,积渊成海,原来孟孝裕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倒是让卫弘内心里万分惊讶了:“叔父知晓此事” 张裔将公文还给了卫弘,不动声色的说道:“此事,是张毣出的主意挖墙脚都挖到了他老子的头上了!” 卫弘挠了挠后脑勺,并未回答张裔这个问题,但很显然知子莫若父,张裔稍一推测,便想通了其中关键。 “叔父,其实匀一些多余的铁料给少府,这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比如那曲辕犁,少府打造出来,也可以充盈我大汉朝廷的府库!” 张裔却回头看着能够说出来一百个国家大义理由的卫弘,笑着说道:“恐怕,真正让你这般苦劝的缘由,是那孟孝裕许出的重利!” 卫弘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一点,当然他还有一个张裔不得不同意与少府交易的理由:“炼制震天雷的原材料,只有少府才能大量供应,而且保密。” 果然,张裔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对此事的酌量就不再是答应与拒绝之间徘徊了,而是在权衡如何通过与少府的交易保证冶金治所的利益最大化,于是张裔试探着问道:“说,孟孝裕对你许出了什么重利” 卫弘直接坦白:“以市价收购临邛曲的结余生铁,并向临邛曲等价兑换粮食、布匹、煤炭等大宗物资。” “少府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张裔颇为羡慕地感叹道,作为大汉皇室的私人府库,少府确实富得流油,随便一出手便是这么大的手笔:“那你打算每月移交给冶金治所多少定额的生铁呢” 卫弘很认真的回答道:“这个月已经还清了对冶金治所定额的欠项,下个月开始自然是要按照之前定下的每个月五千钧定额照付了。” 张裔闻言,盯着卫弘却冷笑道:“你之前说每月产量三十万斤,日后还能翻倍,若是按你说的结余卖给少府,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你就成了我大汉当世的卓王孙了!” 卫弘面色一怔,看着张裔委屈地说道:“叔父是觉得我会自己贪墨下少府的交易” 张裔默然,他确实在心中这般想过,要不然卫弘兑换那么的钱财粮布做什么。 卫弘转回身,指着矿坑底下如同蝼蚁般的无数矿隶,对张裔言语悲愤的说道:“正昂公时常教导我,当以国民生计为福祉。我之所以想要达成和少府的交易,是想给矿底下这些拿命在巩固我大汉命脉的矿隶们,一个他们值得的出路!” “这也是为什么我向叔父,讨要在临邛城便宜行事的原因之一,除却重犯之外,轻罪刑徒和流民,我想以此番临邛矿山立下的军功,将其提为工籍,让他们可以因为自己的劳动而有尊严的活着!” 见状,张裔久久不能言语,确实之前将卫弘想的狭隘了,良久之后张裔才感叹道:“正昂公真的是教出了一位好子侄啊!” 大概是被卫弘说动了,张裔的言辞也退让了一步:“八成,冶金治所将要临邛矿山产出生铁的八成,以此为定额,结余的两成,你们可与少府交易。” 之所以不采取固定数值的定额,是因为张裔也摸不准日后临邛矿山的产量究竟能够达到多少,还不如此时就采用占比分成的方式。 卫弘却说道:“我还是想提醒叔父,若是日后临邛矿山达到了月产六十万斤生铁,如此庞大的体量却被冶金治所占据大头,朝廷有关府衙,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权贵们,会不动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吗” 很显然,卫弘的话说到了张裔的心里去了。 面对临邛矿山的出铁效率的巨幅提高,势必会引起一些势力的注意力。 到时候各方尽出手段闹的不快,朝廷出于制衡各方的考虑,也会将临邛矿山从冶金治所剥离出来,以单独的机构运行,直接听命于朝廷。 所以,卫弘提出的建议是未雨绸缪,化干戈为玉帛,提前让冶金治所和少府两大巨头联手,确实可以压制那些宵小之辈的歪心思。 思量片刻,张裔终于抬起头,以一种平等姿态对待卫弘,问道:“那就说说你的打算。” 果然,一旦看到要害被人拿捏住了,即便面前是座金山,也会变得理智起来,不再乱伸手。 卫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筹划:“冶金治所的定额还是五千钧。” 张裔却直接摇头拒绝道:“不!这不可能!” “叔父少安毋躁,暂且听我说完。” 卫弘见张裔沉默下来,才继续说道:“冶金治所的五千钧定额不变,临邛矿山产出的六成会移交冶金治所的仓库,包接包送的那种,这六成铁料中,会扣除五千钧的定额,其余部分,则需要冶金治所按照一定的成本,支付……赏赐给临邛城一笔粮食布匹之类的。” 看着张裔又要急起来了,卫弘连忙说道:“当然啊,肯定这笔钱粮不能和售卖给少府一样,毕竟冶金治所可是我们的娘家人,意思意思,随便给了成便行了。” 张裔很坚定的说道:“一成。” 卫弘却拱了拱手做告辞状道:“叔父把价钱压的这么死,即便是我同意了,日后被少府的孟议郎知道了,还得因为分赃不均去扯皮!” 张裔拉住了卫弘的衣袖,说道:“两成,不能再多了!” 卫弘还是不愿意:“叔父,你又不是白打造兵器的,戍守各地的将军们哪个是缺钱少粮的,你又何必再把价钱压的这么低呢。” 张裔却不为所动,继续很坚定:“朝廷养兵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两成。你不是要便宜行事吗,这点老夫答应你。以军功提矿隶为工籍,治所官署也会尽力配合你。还有如今临邛不是缺人手吗这三个月老夫调动麾下将士,来临邛由你暂时节制。这些便是老夫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卫弘却拆穿了张裔的心思:“最后一条……叔父可别觉得是我占了便宜,临邛城人手足够,各项建筑铺设建成,产铁量不是更快的稳定下来么,到头来占便宜的还是冶金治所。” 第七十八章 重民而轻士大夫 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在不传六耳的隐蔽处达成了。 站在山岭看着矿坑底部的数千矿奴捡石头,着实无趣了了一些。 张裔带着卫弘折身返回的时候,看着众人索然无味的神色,张裔自己也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说,对矿山的巡视到此结束。 一队人影沿着来时的路程折返回去,沿路遇到的矿奴纷纷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生怕自己的一声咳嗽惊扰了贵人。 出了山谷口,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 夜郎柯在卫弘的安排下,将众人引进了历任临邛曲军候体察民情的凉棚里面,这里还贴心的准备了绿茶汤和蹲鸱。 没错,这便是卫弘给这些冶金治所来的大人物们准备的膳食。 其中一名将校皱着眉头,看着木桶里洗的干干净净的蹲鸱,却没有半点胃口,直接询问卫弘:“卫军候,莫不是仅仅打算用这些矿奴吃的东西打发中郎将和某等”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临邛矿的矿隶们吃的不是这个,临邛城穷啊,实在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了,但是这蹲鸱和汤水,肯定是管够的!” 冶金治所的将校们面面相觑,一想到临邛仓堆积如山的生铁,再看看临邛曲的屯将们衣甲上打的补丁,得……人家艰苦奋斗,咱也不能乱提要求,这蹲鸱吃就吃,又不是天天吃。 张裔倒是不挑,坐在竹席上,拿了一根蹲鸱就慢慢啃了起来。 也不知道刚刚在山上的时候,中郎将和卫弘谈了什么谈半天,回来后一脸郁郁不乐的神情,话也不多说。 既然中郎将都不挑食了,那他们谁还敢挑三拣四 于是乎,某些人抱着饱腹的目的,纷纷拿起了蹲鸱蹲在地上啃了起来,不乏有人抱着今晚回家烹杀一头羊来补偿一下自己。 站在凉棚所在的半山腰上,众人可以看见,进山采石的矿隶们纷纷推着独轮车走了出来。 在山谷口靠近泉水池的一侧,有搭建的草棚,不断有着矿隶的身影从里面进进出出,手里还端着碗,一脸期待地走进去,再一脸满足地走出来。 众人见到这种状况,愈发为自己的好逸恶劳而感到羞愧。 他们吃的还仅仅是蹲鸱和绿豆汤,这些命贱的矿奴,肯定就是在吃稻糠和泔水了,但在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来半点不高兴的神情,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临邛矿山真的是一座神奇的宝地啊,能够将众人视为流毒的刑徒和流民,改造成这般容易满足的矿奴。 不对,什么味道好香啊…… 大概是蹲鸱的索然无味,让这些人的嗅觉变得格外的灵敏,轻易就在空气中扑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烤肉……” “我怎么觉得是炖肉汤呢”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拿着自己的蹲鸱左看右看,再向四周看去,终于是寻找到了香味的来源,是那间草棚。 贱命一条的矿隶吃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香气扑鼻! 越想心中越是痒痒,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叫来了亲随,去看看那间草棚里,给矿隶的吃食究竟是什么,怎么能这么香呢! 很快,跑腿的亲随就端来了几大碗的吃食,有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米饭,有白花花的大馒头,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有一大块馋哭了人的烤肉和一碗冒着油花的肉汤! 冶金治所的将校不能相信:“这是那些矿奴吃的东西” 亲随们点了点头,如实禀告道:“草棚外面也没有人拦着,进去就能领碗,到了跟前人就给你添饭加汤,连身份都没问。” 闻言,很快便有人径直骂开了:“贼老天爷啊,这能是矿奴们的吃食吗,就是某等为大汉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不能天天吃的这么好啊!” 更有甚至,直接讲这份饭菜拿到卫弘和张裔的面前,语气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卫军候,你让某等吃这蹲鸱,却给矿奴们吃米饭肉汤,是在羞辱某等吗!” 卫弘轻轻的抬起头,看着这愣头青说道:“若是你不知道矿山采石有多累,现在尽可以去试试,不给这些矿隶吃饱饭,养足气力,真当我临邛曲十八天炼出的三十万斤铁,是空手变出来的吗!” 十八天,三十万斤的铁! 这便是卫弘敢和这些冶金治所的将校们叫板的底气。 从一进临邛仓时候的鄙夷嫌弃,到这一路上的居高临下姿态,卫弘将这些人的嘴脸尽收眼底,所以对他们说话也不必客气:“我又没拦着你们去吃你们口中矿奴吃的猪糠泔水汤,若是想吃,就自己混在这些矿隶行伍中,排队去打饭!” 卫弘今日算是明白了,冶金治所内,并非人人都像是张裔、蒲元这样的清廉能吏,在这样的权益部门,还充斥着大量的尸位素餐的官僚。 若是不能今日给他们一个坚硬的态度,待日后临邛矿山崛起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将校们,还以为卫弘麾下的临邛曲,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看他们这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卫弘估摸着,今天给他们准备烤山羊和鹿肉汤,也会被他们当作理所应当的事情。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手底下这些勤勤恳恳做事的矿隶喂饱了。 “咳咳……” 张裔咽下一口蹲鸱,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于是这场暗地里的争锋相对很快消弭于无形当中。 待众人消停了下来,张裔稍稍偏过头,对卫弘提醒道:“重民而轻士大夫,可并非是良善之道。” 卫弘却咬了一大口蹲鸱在嘴里咀嚼几下吞下后,才慢慢回道:“不过是给这些士大夫吃一点足以饱腹的蹲鸱,叔父便为这些士大夫敲打我了。可这些为大汉冒着性命之忧进山采石的矿隶,吃了一天一月一年十年上百年……的蹲鸱,有时候还受到赶工的鞭打,却很少有他们说几句话。” 闻言,张裔面色一怔,看了看卫弘,又转回头扫了一眼那些随行将校,本来就不舒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并未对此再多说什么。 第七十九章 归程 日落西山,张裔带着冶金治所的一众将校,回到了停驻在临邛仓门口的车队。 张裔准备登上马车前,回过头看着卫弘说道:“临邛曲产铁一事无误,老夫甚是欣慰。过段时间,待老夫有了空闲,你们一起回家吃个便饭。” 卫弘有些不解:“我们” 张裔解释道:“少府多半派遣那竖子负责那件事,你提前告知他一声。” 卫弘闻言也是一乐,敢情这父子俩之间吃个饭还要自己当传声筒呢,于是点了点头应下。 张裔却补充了一句:“最近一段时间冶金治所不得空闲,随着临邛矿山的出铁量提高,整个冶金治所势必要做出全局调整,你临邛曲的生铁供应也须尽快稳定下来。” 这是公事,所以卫弘也是公事公办的礼节,对张裔躬身应命道:“卑职当竭尽全力。” 张裔点了点头,正准备登上马车,忽然一瞥,瞧见了前面驾驭马车的车夫,于是转身朝着他走去,目光一直盯着他腰间配备的武器上面:“这是元校尉在章武元年铸造的七十二炼连环蜀刀,卸下给老夫看看。” 马夫应命,从腰间解下佩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张裔。 张裔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不过自从矿山出来,张裔的面色就没有缓和过,他把玩着手中的蜀刀。 不远处的蒲元也走了过来,瞧见自己曾经主持打造的七十二炼连环蜀刀,扫了几眼之后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神光不失,锋芒仍在,看来这把刀平日里保管的极好。” 张裔却摇了摇头说道:“此刀确实锋利如故,只不过曾为上过沙场,少了几分煞气,着实可惜了。” 张裔转头对蒲元说道:“元校尉啊,今日你便和老夫一同乘车。” 蒲元点点头,意识到了张裔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作为东道主的卫弘,自是目送着马队的离去,突然意识到某些地方不对劲,再回头去看张裔的车驾时,早已经走出了两三里地。 …… …… 稍微晃荡的马车内。 目光盯着手中七十二炼连环蜀刀的张裔,偏头看着窗外一旁的景色,意识到已经远离临邛城足够远了。 于是原先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庞,此时此刻嘴角上扬,摸着手中蜀刀,面露追忆之色道:“元校尉可还记得,当年铸造这七十二炼连环蜀刀的场景” “末将怎么会不记得呢……” 时至如今章武三年,这几年前的宏大伟业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蒲元道:“当年陛下发益、荆两州之民,浩浩荡荡近十万人,采金牛山之铁,造七十二炼连环蜀刀五万口,汉军之威由此更胜一筹。” 蒲元说完,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唏嘘,如今大汉已失荆州,除了再不可得的金牛山之铁,还有穷发十万百姓铸造铁器的国力也荡然无存。 蒲元还记得,当年自己带出八千蜀中精锐,皆是益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冶铁锻造好手,前往荆州锻造金牛山铁料为七十二炼连环蜀刀,半年便打造出五万口,成为大汉军队的标配兵器。 蒲元还记得自己亲手锻造出八柄绝世的百锻铁宝剑,被陛下重视为国之重器。 除了陛下自留一柄为天子剑外,其余七柄分别赐给了太子、梁王、鲁王三位殿下和诸葛丞相、前将军关候、车骑将军张侯,镇东将军赵侯几位重臣。 张裔也从追忆中醒过神来,对蒲元问道:“元校尉曾经手底下的五兵卒,如今还剩多少” 蒲元摇了摇头,眼中神色也黯淡了几分:“没有多少了,如今只有本部的一千二百人。其他的,陛下东征时带走一半没有回来,余者要么投军戍边、要么归乡耕田,毕竟冶金治所也养不活这么多的五兵卒了。” 张裔道:“元校尉将他们召回来。” “嗯” 蒲元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确认道:“中郎将说什么” 张裔加重了语调对他说道:“老夫说,元校尉将这些昔日的部曲都叫回来冶金治所,朝廷将再度启用他们!” 蒲元看着张裔,试探着追问道:“是因为临邛矿山的缘故吗” 张裔默默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蒲元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兴奋,良久之后才平复下来,看着张裔说道:“中郎将真是为冶金治所,招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良材啊!” 张裔抚须高声笑道:“哈哈……卫弘能如此大用,亦是出乎老夫的意料,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元校尉恐怕有的忙了,除了皇城、汉中、永安三地的军队外,丞相新招募的益州新军、江州、庲降两位都督麾下的军队,还有各地郡卒,这些军队的武备都须更换了。” 蒲元还是不解的问道:“临邛曲不过五百将士,过万矿隶,怎么能产出这么多的铁料呢” 张裔却并不解释道,还故意添了一把柴火烧旺蒲元心中的疑惑:“元校尉不是外人,老夫也不在此事上隐瞒你,卫弘麾下的临邛曲每月的产铁量,不仅要满足冶金治所每个月四十万斤的铁料,还要匀借出数十斤铁料给少府。” 听着这越来越离谱的消息,蒲元肯定的摇头道:“不!这绝不可能!” 张裔却笑道:“怎么是要老夫将那卫弘押来,再给元校尉立下一份军令状吗” “末将绝不是这个意思……” 蒲元摆了摆手,连忙否认,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先前族弟蒲季对他说过的话,心有余悸地问道:“难道卫军候真有沟通山神的神异之能” 张裔笑笑,并未点破,故作神秘道:“或许有……” 这件事已经越来越突破蒲元的认知,良久之后,蒲元才恢复理智说道:“确实可以匀借一些给少府,毕竟这么多铁料,单凭如今冶金治所的人力物力,根本就吃不下。只是一想想,临邛矿山每月出产铁料五六十万斤,末将总觉得很荒谬。” 张裔回道:“老夫曾听闻,陛下东征失利,只有正卒死伤无数,余者似五兵卒、运粮民夫、各地守城卒,并无多少伤亡,尽被孙吴掳掠。陛下和丞相如今似乎有意与孙吴讲和,若能达成,完全可以将这些大汉兵卒讨要回来。” 第八十章 汉旌 自从卫弘来了临邛曲之后,休沐的前一日,便成了临邛曲诸位屯将前来官署汇报工作的日子。 “军候,冶金治所派来的援手以军候蒲忠为首,下挟百工曲五百将士及三千余人的隶臣妾,如今已经在临邛城东郊安营扎寨。” 此事是由蒲季全权对接的,百工曲便是张裔派遣给卫弘临时调用的援手,以往作为随军辅卒跟随大军出征,安营扎寨是本职工作了。 似当初张裔派遣给卫弘,修缮野槐巷老宅的匠人,便是出自百工曲的能工巧匠。尽管品阶不高,卫弘对这些活细话少的匠卒们,印象还不错, 于是卫弘点点头,又是一个姓蒲的,估计还和蒲季是同族,此事交给他刚好合适:“百工曲虽说是中郎将调配给临邛曲的援军,但毕竟原来是客,尤其还是帮咱们干活的,米粮供应上不仅不能苛刻,还得适当的增加一些肉食。” 蒲季颔首,默默将此事应下。 “运储矿石的直道,有韩百将负责差不多了,百工曲都是一些能工巧匠,万不可浪费了,南郊冶铁坊的新式高炉、临邛仓的扩建,都可以依赖于百工曲建造。” 其实除了这些,卫弘还打算修建一些砖窑和烧灰窑,图纸都已经画好了。 这段时间他发现,临邛境内不止有矿山,还有大量的其他矿石储存,比如南河滩上丰富的卵型石灰石,山区也有大量的子母石(砾石),耐火性极高的黏土也取之不尽。 若是将这些利用好,不仅能让临邛每个月的生铁出产大量达标,更能推动临邛成为大汉的基建工业之城。 原先尚有人手不足的顾虑,如今冶金治所的能工巧匠们都汇集于此,卫弘若是不将其提上议程,简直要遭天打雷劈! 将这件事了毕之后,卫弘转身取出几张纸卷,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号汉隶,对着诸位屯将说道:“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查阅临邛府衙的各类卷宗,草拟出来的第一份名单,都是一些轻罪被罚的刑徒、隶臣妾、奴隶等,共有八千余人。我想要凭借此番临邛曲立下的军功,免其罪行恢复白身,诸位百将可有补充” 卫弘重视矿奴,这些百将早有所闻,在吃食上有所偏待也就罢了,若是还要恢复他们庶民身份,岂不是自散阵营 蒲乌有些犹豫,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顾忌而止住了。 卫弘见状,自是知道蒲乌想的是什么,笑着说道:“诸位尽管建言建策。” 听闻卫弘这话之后,蒲乌这才放心的说道:“卫军候,六千人啊,整个临邛矿山的矿奴也才一万出头,若是将这些人都放为平民,自然不可能再看管起来了,若是跑了的话,这矿山的活计谁来干” 蒲乌说的,也是夜郎柯、朱安、韩能和吕竖的顾忌之处。 如今临邛矿山的这些矿奴,是在临邛曲五百将士的看管下干活,白日里进山采石、伐薪和运输货物,晚上就赶到矿山外的刑徒营房中监管起来,有士卒在外手持弓弩和刀剑戈矛巡视,防止有人出逃。 饶是如此,时常还能有法外狂徒趁夜逃遁! 无他,进山采矿的活计不仅苦不堪言,而且还有性命之虞! 这些人被抓回来,就要在脸上刺字,还要带上脚镣,监管士卒对这些矿奴也会格外关注一些。 看着众人脸上涌现的怀疑,卫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此事易尔,我欲推行矿工一策。” “矿工”众人不解,纷纷抱拳请示道:“还请卫军候明说。” 卫弘道:“将这些矿隶恢复白身后,推行矿工新法治理,首先将如今的食棚扩建为食堂,进一步规范矿工的每日米粮供应,除此之外,按月给予一石米粮,六尺麻绢,每逢元旦寒食中秋,或有赏赐。” 听着卫弘对那些命贱的矿奴如此厚待,其中几人眼睛都直了,韩能一脸苦笑地说道:“卫军候如此厚遇矿奴,置卑职这些临邛曲将士于何地” 卫弘却一拍自己的脑门,反应过来了说道:“差点忘记说了,自即日起,诸位百将的俸禄恢复了,当然,临邛曲的普通士卒的月饷,自是不会比那些矿工差,肯定还要高一些的。” 听到这里,众位百将面面相觑,皆是耸了耸肩,表示对卫弘这般大手笔感到震惊。 却无人出言反驳,在场的诸位都是百将,谁还不愿意跟着自己的士卒多拿些好处呢。 蒲乌笑着说道:“卑职不会反驳卫军候这样的安排,但卑职……说一句粗话,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钱粮分给临邛曲的将士们振奋士气就行了,何必再花费这么一大笔绕圈子给那些矿奴呢” 这便是典型利益既得者的固执,我所在的阶层可以有,但你不行,你还没达到我这个层次,我的特权你凭什么享有! 卫弘并未因为这件事呵斥蒲乌,而是十分耐心地说道:“临邛府衙的卷宗我翻阅不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卫弘顿了顿,伸手拿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吊了一下他们的胃口,然后慢慢说道:“临邛矿山的矿隶曾经也有执掌一州之地的权要、镇守一方的将军皆落难于此,大概是养尊处优或者是这矿山太危险,在这里干不了几年就死了……”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十多年前陛下安定西川时,一批忠于刘璋的文臣武将便被流放到了这临邛矿山。 卫弘目光扫视众人,然后反问一句:“倘若诸君日后有高马失蹄时,成了这临邛矿山的矿隶,就不盼着我大汉朝廷,对自己网开一面吗”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他们并没有想这么多,大概这几年再临邛矿山待的时间长了,见惯了生死离别,行事想法不免是铁石心肠一些。 蒲季接触临邛府衙的账簿,故而问道:“下吏敢问一句,卫军候可算过推行此法的耗资” 卫弘点点头:“每个月冶金治所有一批赏赐,如今也和少府有文书交易,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提调矿隶为矿工,如今只占据其中的五成,未来这个比值还要更低一些。” 即便是将矿隶提调为矿工,仍然存留极大的剩余价值。 初步投入高一些这是必然的,但随着矿工劳动生产积极性的提高,各项工具应用的技术加成,人工成本的比值毫无疑问会下降很多。 听说还能有五成的结余,又想到如今临邛矿山日进斗金的生产量,诸人心中的不解就都消失了。 乱世相争人心难免险恶一些,但若是在太平日子,谁又不愿意伸出一把援手给他人,找寻一丝心底的善良呢 “没有卫军候,便没有临邛曲的今日。既然卫军候有此把握,卑职等人定当竭力而为!” 见到众人达成共识,卫弘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草拟的名册推到几人面前:“既然如此,季主簿和几位百将就帮我看一下这名单,有无遗漏,然后今日就抄写一封张贴出去!” 没有办法,考虑到大汉的识字率现状,可能整个临邛曲识字的人,都在眼前了。 众人自是应下,唯独夜郎柯面露难色,待卫弘注意到他的时候,才缓缓说道:“卑职……不识字。” 成为屯将,一般需要看懂军令,在大汉文盲可当不成屯将,毕竟身负麾下一百士卒的性命。 当然,肯定是有意外的,比如夜郎柯,身高九尺天生神力,这样的猛士若是不能吸纳到军中,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卫弘没有为难他,而是勉励道:“夜郎百将不识字,但识人。那些自小被贩卖到矿山,或是矿奴生下的后代,大多没有名字,但夜郎百将都认识,你便负责这些人。” 夜郎柯并未直接答应下来,狭长的眼睛里在想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敢问卫军候,这批人里面可有……汉夷之别” 夜郎柯就是夷人,若是面临其他人,夜郎柯不会问这个问题,但卫弘给他的感觉,却是可以确认这件事。 卫弘抬起头看着夜郎柯,心中猜测他的疑虑。 巴蜀之民与西南夷杂居,临邛矿山的矿隶中,西南夷各个部落之民绝不在少数,这些人在矿奴之中,都处于比较低贱的位置。 卫弘站起身,从身后的墙壁上取下一物,递给了夜郎柯:“夜郎百将可识得此物” 夜郎柯怎么会不认识自己手中的这物件,它长三尺,高七尺,底色是暗红,四周刻有黑色的一圈龙纹,中间乃是一个醒目的黑体隶字——“汉”。 这便是大汉旌旗! 只听卫弘对夜郎柯高声说道:“识得汉旌者,敬奉汉旌人,便为我大汉之民!” 第八十一章 体察民情 “小将军啊,你说你这么大的官,怎么老是喜欢来矿奴们住的破落户棚呢” 李翁抬起头看着卫弘,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卫弘时的印象太深了,后面几次进矿炸山的合作又十分愉快,李翁对卫弘的态度也变得亲近。 今日是矿隶们的休沐日,一早上李翁随着卫弘进山指清矿脉后,就没有继续待在矿山里,而是趁着休沐日,回家陪陪总角之年的三个孙儿孙女。 炸山采矿的流程,震天雷小队早已经是驾轻就熟,用不着卫弘随时盯着,所以他也就带着蒲季、鹿戎两个人,跟着李翁一同回来,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卫弘笑着对李翁答道:“李翁应该盼着我来才是,可能今日食棚管事的会给你们吃得好一点。” 李翁爷孙住的,是一间破落的茅屋,右上方的房梁已经塌了大半,只是几块竹竿架在一起,再搭着一块黑色的油毡布进行简单修补。 卫弘看着这座屋子,总感觉一阵风吹来就要倒下半面墙,但举目望去,四周矿隶居住的屋子还不如李翁,大多数还住在表皮发黑的帐篷里,那是临邛曲军营丢弃的油毡布。 “小老儿不是给这些兵爷说好话。就是小将军不在,这段时间矿奴们吃的也挺好的,香喷喷的米饭管够,还能天天吃到山里的野味,就是皇城里的老爷们也不能享受到这个滋味。” 李翁说完,转身从屋子里拿出来一把红色的浆果,在清凉的井水中清洗了一遍后,端到了卫弘坐着的门槛上,道:“吃,这是虎子昨晚在山里采回来的。” 说起虎子,卫弘脑海里想起来那个天性率真的壮硕少年,于是便问李翁道:“虎子的伤势如何了一直也没得空来看看他。” “早就好了,临邛城里的韩医者治疗外伤很有一套,那些药粉药剂以往是给贵人用的,就是一般的兵爷也难用到,虎子能捡回来一条命,多亏了当时有小将军在啊。” 李翁伸手将孙女抱在腿上,拿了颗浆果塞到她的嘴里,然后才笑着说道:“这不是听说小将军过来了吗,虎子就进山去找这些浆果去了。” 卫弘有些担心的说道:“不会是进矿山了” 李翁摇摇头回道:“不会的,兵爷们三令五申休沐日不能进矿山,还派人把守在谷口,小老儿也时常提点他,虎子不会进矿山的,他去的是北面的林子里,这种果子最近那边结了许多。” 卫弘放下心来:“那就好。” 李翁顿了一会儿,才看向卫弘,慢悠悠地问道:“小将们,小老儿想多嘴问一句,这几日那些兵爷说的可是真的官府要大赦咱们这些矿奴” 此事只需经过冶金治所同意即可,虽说后面有一道上呈相府或尚书台的步骤,但这只不过走了程序备案而已。 卫弘点点头,很快就给了李翁肯定的答案,他看着李翁怀里的小女孩,还有在面前骑着竹马的两位稚童,道:“此事属实,李翁是在担心这几个孩子” 李翁的眼眶里已经挤出了泪水,对卫弘哽咽着说道:“是啊,小老儿三代都是矿奴,儿子死在了滚落的山石下面,他们的娘生小幺的时候难产死了,小老儿把他们拉扯这么大,最近总觉得有点干不动了,这几年如果不是虎子他们帮衬着,估计小老儿也死在了这矿山里面。” 小女孩拿了一颗浆果塞到了李翁的嘴里,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擦拭着李翁脸上的泪痕:“爷爷不哭……” 卫弘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良久之后才回过头来,对李翁说道:“李翁以后不必进矿采石了,你能摸清矿脉,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本事,应当重用。” 李翁将嘴里的浆果吞咽下,对腿上的小女孩噜了噜嘴,然后才对卫弘道:“这哪是什么本事啊,不过是见多了矿山死人,一点一点吓摸索出来的经验罢了。” 卫弘却勉励他道:“正是死了那么多的人,这种本事才不应该失传,我代临邛曲聘请李翁,教会下一代的矿工能够辨别矿脉、认准石质,将这些经验继续传下去。” 李翁点点头,“小将军还瞧得上小老儿这些手段,小老儿定是不会藏私的,一定将知道了东西好好传下去。” 卫弘笑着说道:“李翁放心,不会让你白教的,食宿全包,每月还有两石粮食的报酬,您这些孙儿孙女就再能吃,都能吃饱饭的。” 李翁闻言,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合适,不合适,本就是皮毛玩意,怎能吃兵爷一样的饷粮呢!” “都有的。” 卫弘伸出手安抚住激动的李翁,然后柔声说道:“像虎子他们,以后留在矿山里干活,官府包揽下他们每日的吃喝,每个月还能有一石粮食,六尺麻绢的饷粮,自己吃穿不了的,就拿回家赡养家人。” 一想到临邛矿山密密麻麻的矿隶人头,李翁就摇摇头说道:“这么多人要吃要穿,就是临邛矿山是一座金山,都能给吃塌了,小将军是说笑的。” 在卫弘的身后,站的笔直的蒲季出言说道:“老丈放心,这些事卫军候都安排妥当了,这几日不都张贴公文了吗!” 李翁还是不敢相信,看着卫弘说道:“这几日确实议论纷纷,小老儿只当是兵爷在说笑消遣咱们这些贱命人,以前从来就没有这些事,一下子要放出这么多人,谁敢当真呢。” 卫弘一脸严肃的表情,他认为只有自己这样,李翁才会更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这番话:“李翁,我何曾骗过你,这些事都是真的,这次临邛曲立了大功了,所以也不能亏待了矿山卖命的弟兄们,这一次,罪行不大的刑徒、隶臣妾,还有身契押在临邛府衙的奴籍,都会无罪释放,名单不都已经张贴出来多日了吗!” 看着卫弘如此严肃,李翁激动的回道:“听说过,听说过,可这临邛矿山里有几个识字的,谁都不敢看那些公文,只能听兵爷在旁边说,也不敢插嘴问,只能私下讨论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远处,一道身影飞快的穿行过矿隶居住的贫民窟。 他的手一直抱着肚子前卷成包裹的短衫,额头上的汗珠挥洒在空中,攥着衣角的手却不敢放松半分,好像那衣服包着的是什么宝贝似的。 很快,他就跑到了李翁的门前,坐在李翁腿上的小女孩最先发现了他:“是虎子哥哥回来了……” 李翁神情并未平复下去,而是一脸激动的看着虎子,点了点头颤抖着说道:“虎子,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见状,虎子攥着的一角一个不稳,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口子,他费劲弄来的山梅、桑葚这些浆果都掉了下来。 虎子并未注意到浆果掉了,他呆呆地站在门前看着卫弘,额头上的伤疤还在结痂,长出的新肉看上去有些狰狞。这个沉默寡言却性情直率的乡野少年,眼眶里已经滚落出豆大的泪水…… 第八十二章 临邛城的野望 虎子正在打着井水,准备冲洗那些掉在地上的浆果。 李翁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虎子也是一个苦命人啊,如今他家中只剩下老母、姊弟三人,家无立锥之地,租种豪族田亩为生。前岁水灾家无余粮,忍饥挨饿之时,虎子犯了窃罪,偷杀了乡中大族家的一头小彘,被髪为城旦,发落到这矿山来采石。” 卫弘看着虎子将井水打上来,再将浆果倒入木桶中,认真水洗着。 即便李翁不对他说这些事,从当初虎子对他们身着甲胄时的戒备,便隐约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个有着悲剧背景的少年。 卫弘幽幽一叹,言语中有些失落的说道:“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够啊,明日,我会让临邛曲识字的人,包括那韩医者、新来百工曲内的识字者,帮你们看懂公文上的书写内容。” 李翁伸手将浆果盘子拿了回来,给虎子新摘的浆果腾开位置,且对卫弘说道:“不,小将军做的够多了,小将军一到临邛矿山,矿奴们的日子就都好起来了,吃得好,活也少了很多,眼下还有希望脱离罪身,这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卫弘摇摇头:“还不够,李翁你知道临邛城以北百里有着什么吗” 李翁有点印象,虎子已经将浆果洗好,端到了卫弘坐着的门槛前,替李翁回答道:“是林子,这些果子就是在那里摘的。” 卫弘笑着点点头,矿山在临邛城的西南方位,冶铁坊是在临邛城南边的南河北岸,临邛城的东面是通往新津的道路,略有一点人烟。 唯独临邛城的北面,却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如今被林木灌丛所生长。 对于这块地的历史,他也在临邛府衙的卷宗上得到了详细信息:“这块地曾是前汉卓、程两家的田猎地。盐铁专政后,卓程两家没落,这块地变成了后汉虞衡司名下的山林川泽。如今陛下安定西川后,王朝初建,百废待兴,这块地再也无人问津,又成了临邛府衙置之不理的荒地。” 李翁和虎子不知所然,不明白卫弘会突然说起来这个。 卫弘远眺北方天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对未来的希冀:“我曾带人策马考察过,这块地地势平坦,又有南河上游支流西河穿行其中,若是好好打理,这必然是一块足以让百姓安居乐业的风水宝地!” 卫弘收回目光,看着李翁和虎子说道:“李翁、虎子,你们可愿意恢复白身之后,在此处安家落户呢放心,临邛府衙会在那里建好屋宅,可能不大,但足够五口之家遮风避雨。你们的家眷还能租种府衙开荒的公田,虽然地不多,但赋税也不重,足够一家丰衣足食。” 李翁的脸色虽然感动,却充斥着担忧:“宅舍田亩是小老儿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即便小将军能开此恩,小老儿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粮购舍求田。” 卫弘伸出手安抚住李翁的焦躁,柔声说道:“不必李翁你们掏出钱粮来求田问舍,你们以后不是有月饷么,每月扣除几斗,没几年就能买下这些宅子的。” 卫弘这不是妄言,没有高额的土地购置税,屋宅建筑只求实用,不求美观奢靡。 这样的宅子用窑洞烧出来新式砖石材料筑造,十几位工匠齐心协力,不需几日便能建造完成。 只有人工建造和砖石材料的成本,又是自产自销,临邛府衙也不屑当中间商赚差价,这样的宅子又能贵到何处去呢 言语落地,李翁和虎子相视一眼,皆是发现彼此的眼睛中泪水涌现了出来,李翁放下小孙女,站到一旁对卫弘跪地叩首。 卫弘赶紧上前将李翁扶了起来,这件事上,卫弘不过是慷公家之慨,算不得什么。 而在千里之外的益州郡滇池城,一位垂垂朽矣的老者却在几年前散尽家财,为流民百姓安家置业,一点一点做着自己的努力。 李翁激动的不知所言,然后回过头看着虎子神情激奋的说道:“虎子啊,你可以靠着在矿山做工就能养活他们了!” 卫弘看着虎子问道:“你的老家在何处” 虎子恭恭敬敬的回道:“汉嘉郡旄牛县。” 卫弘曾在堪舆图上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多山少地,于是点点头对虎子说道:“这样,此地距离临邛也不远,我给你写封家书送回去……你家周围有识字的” 虎子点点头:“有,里正识字。” “那就好,我派人给你送封家书回去,再给你预支一个月的粮饷,你换成精米,一并带回去。” 虎子闻言,心中感动不已,无以报恩,唯有磕头,见他也跪了下来,卫弘连忙又站了起来,赶紧扶起他,还笑着对他说:“再磕头的话,我就把你的名字拿到名单的最后面去了!” 虎子闻言,连忙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了起来。 李翁拍了拍他的后背,提醒道:“这是小将军和你说笑呢……” 虎子抿住了嘴,不敢让自己嘴角的抖动显露出来,看着卫弘许久,才敢说道:“俺叫余虎,小名虎子,家住汉嘉郡旄牛县。” 卫弘继续看着他,并未说话,这么长时间的隐姓埋名,余虎的顾虑大概是给家人丢脸。 余虎很耿直的问道:“将军,俺有月饷之后,可以将俺娘和姊弟接过来了吗俺可以不要搬到北边的新宅里住,就李翁这间屋子继续住着养活他们就行了。” 出人意料,卫弘摇了摇头,算是否决了余虎的这则提议。 见到余虎眼中的神采很快黯淡了下来,卫弘直接说道:“住在这里做什么,晚上穿风,下雨天还漏雨,都搬到北边新宅去,虎子你胆子大一点,给他们租种十亩耕田,岁月无饥也!” 大悲之后逢大喜,余虎感觉自己简直是从泥潭里飞到了云端,刚想下跪磕头,又想到面前的小将军极不喜这一点,只能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卫弘却看着他,继续说道:“虎子,不只是你的家人,日后但凡是临邛矿工的亲人、乡人以及大汉治下的每一位子民,若是愿意来临邛讨一份活路的,临邛府衙都不会讲他们拒之于门外!” 卫弘想过了,既然临邛的规划前景是大汉基建工业重城,势必离不开大量的劳动力,所以他说:“无论老弱妇孺,我都要!” 片刻后,大概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歧义,卫弘赶紧找补了一句:“壮丁们进山采矿伐薪有月饷,女子们可以进入官署舂米、织布换取粮食,就连老弱的媪妇都能做一份漂母的工作,人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有尊严的活着,而不必摇尾乞怜等待贵人们的施舍!” 第八十三章 经济危机的苗头 炸山采石的效率提升速度,有些超乎卫弘的意料。 原本临邛矿山只沿着一面山体徐徐推进,这种焚山烧岩的方式过于缓慢和危险,所以尽可能的寻找安全的地带烧山采石。 有时候明知道某处山壁后有肉石头,但抬头一看挖空的巨大岩壁,时不时的还有滚土石刺掉下来,自然不敢再向深处挖掘了。 只能祈求着老天爷下一场暴雨,将这里自然塌陷下来。 但自从轰天雷应用以来,再也不用顾忌牺牲人命的危险。 类似于能够摸清矿脉的李翁,这些经验丰富的矿山老者,自然是哪里肉石头多,便指出来让轰天雷小队进行轰炸采石。 这一炸不要紧,只是铁矿石这东西,含铁量高的石料几乎都是堆积在一起的,往常在外围旁敲侧击,哪有此时此刻直接对着肉石头深挖效率高呢! 大半个月挖空了半座山之后,这才惊喜的发现,原先那一面肉石头岩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其岩壁的百丈之后,才是令人看得眼睛都要发直的富铁石矿! 于是由原先的一面岩壁采掘矿石,变成了三面岩壁同时挖掘,原先不过方圆两百丈的矿坑,变成了一面方圆数里的平地。 青山里民众日夜打造的独轮车,源源不断地被送进矿山。 之前被派去协助青山里获得木料的人手,如今也被遣返了回来,进矿采石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历史巅峰数值。 卫弘还在百工曲和青山里民众的协助下,在矿坑边缘打造了几架云车造型的器物,名称叫做“吊机”。 吊机利用简单的滑轮组原理和畜力拉动绞盘的装置组合,一次能将数千斤的铁矿石直接运上去,而不必经过一圈接着一圈从矿底向矿顶的绕行。 见识到了直道的便利,负责此事的韩能也不敢怠慢,带着手底下的矿隶加班加点的铺路建设。 韩能采取了一个机智的法子,先铺设一丈宽的路,打通矿山谷口和南郊冶铁坊的联系后,然后再返回施工拓宽直道。 少府送来的第一批物资当中,就有卫弘点名要的两百匹马。 并非是来自关中的塞北胡马,这东西各地军队和朝廷的王公权贵们都已经抢破了头。 少府的这批马种是南马,耐力好,适合拉运重物矿石和铁料。 当然,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但推动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还是人! 数以万计的底层矿奴而言,他们才是推动临邛矿山实现长足发展的根本力量,这段时间以来,各项好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是吃住方面,吃的自不必说,米饭管饱还能吃肉。 住的方面,临邛曲调拨了两三千的矿隶前往临邛北部的荒林中,沿着西河两岸的绝佳位置,建设屋宅,开垦土地,听说这些田舍将会优先赏赐给矿山中拖家带口的矿奴。 然后最重要的是,日后矿奴不仅能和士卒一样拿到月饷,还能获得免除罪刑恢复庶民身份的恩赦! 已经有一批卖身到矿山的矿奴,他们的卖身契被新来的卫军候,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把火给烧了! 他们可以在晚上的时候,走出营房,还能和巡守的临邛曲士卒,围着篝火喝点小酒畅谈。 他们只是最开始的一批,听说还有六七千人的刑徒、隶臣妾名单已经送到了冶金治所,很快就会传回相关公文,到时候便能恢复他们的自由身! 他们是大汉最底层,最低贱的矿奴,但好像有种难以想象的好日子,就摆在他们的面前。自己要做的,就是奋力地朝着目标奔跑,再伸伸手够着这些罢了! 这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情,很快就反应在矿山开采的劳动积极性上面。 最近几天,每日矿山开采出来的铁矿石,单日开采量都超过十万斤,连破新高,令人骇然! 当卫弘拿到账簿记录的时候,饶是他这始作俑者,手也不禁颤抖了起来:“采石量增长的太快了……太快了!” 夜郎柯和蒲季跟在卫弘的身边,夜郎柯不解的问道:“开采快一些不好吗以前没日没夜的干,半个月的采石量都没有现在一天高。” 卫弘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很不好!要知道现在开采的都是富铁石料,一万斤的铁矿石就能提炼出四千斤的生铁,现在一天产铁量就要达到四五万斤,已经大大突破了之前我预估的月产六七十万斤的生产效率。” 蒲季也点了点头,在心中粗算了一遍:“按照现在的每日产铁量,临邛城的产铁量将会轻易达到百万斤以上” 夜郎柯和蒲季没有市场运作的意识,对产能的提高仍旧持有片面乐观的形态,但卫弘却知道产能增长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现在,他也将这个后果告知给他们:“临邛矿山的产铁量若是一味增长,冶金治所和少府又缺乏足够的铁匠和设备去消化这批生铁,那就会供过于求,铁价将会遭到腰斩,甚至是十不足一!” 临邛矿山能在卫弘手中实现跨越式的财富增长,实则是利用了两汉以来盐铁专卖的高溢价,物以稀为贵,若是这生铁产量超过了现有的工业消化能力,那他的价格毫无疑问会暴跌。 这无关于大汉境内仍旧缺少铁料的现状,整个天下对铁料的需求仍就是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种问题是数百年来,铁交易中形成的生产链,出于维持自身的平衡而造就的机制。 打个比方来说,一条小河流常年水流稳定,定居在两岸的百姓自然从中收益。 但若是有一日,河流源头突然增加了十倍的水量,下游的河道还是那么宽,结果会发生什么 汹涌澎湃的水流会越过河床,直接淹没两岸的民居,使之前的千里沃野变成汪洋泽国。 而如今大汉脆弱的铸铁工业基础,便是这条河道狭窄的水流。 如今临邛矿山的产铁量高速增长,需要整个下游产业及时调配人力物力应对,而这也需要朝廷做出上层建筑的变革去适应经济基础的变化。 若临邛矿山一味的追求产量增长,造成与下游产业的脱节,倾覆是整个大汉境内的经济秩序。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汉朝廷的经济系统要是奔溃了,造成这场危机的罪魁祸首——临邛矿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些便是,卫弘从这账簿上的数字看出的危机! “得停一停了,最起码两三年以内,得让临邛矿山的生铁产量控制在每月一百万斤以内。” 蒲季和夜郎柯虽然不理解卫弘思维的高度,但之前卫弘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对此他们选择照办便是:“听凭军候吩咐。” 卫弘想了想,片刻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对策:“调出一些采石的人手,各队也要相应的裁撤多余的人手,将这些人暂且安排到砖窑,泥灰窑和临邛北部的田宅建设中去,但这些也只是权宜之计……” 第八十四章 神剑 卫弘思虑良久,想要解决因生铁产量高速增幅所带来的隐患,根本之策只有两条出路。 第一,上层建筑立即作出调整,即现在冶金治所正在努力的方向,召集散落各地的五兵卒和民间铁匠,与此同时还在培养大量的新生代铁匠。 这种方法需要足够的时间,所以卫弘才会让临邛矿山未来两三年内,保持一种相对均衡的产量状态。 第二,便是利用铁交易的自我完善机制,逐渐推进产业链技术的发展,使得铸铁技术能够消耗同一阶段的产铁总量。 而这也是卫弘打算着手的方向。 卫弘的面前,便有当世铸铁技术最高层次的成品——七十二炼连环蜀刀。 作为五兵校尉蒲元当年亲自监工完成的大汉军队制式兵器,自然是有着其不俗的威力。 若是手中力道足够,这柄蜀刀能够直接切断装满铁珠的竹筒,而不卷刃。 “听说元校尉还铸造过八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可惜不能亲自看看,要不然也有一个参考。” 卫弘有点惋惜的喃喃自语,旋即,卫弘抬起头喊道:“季主簿。” 许久之后,无人回应,还是在一旁用炉子烧水的鹿戎提醒道:“恩主不记得了吗,季主簿告假三日,去新津县探亲去了。” 卫弘想了起来,昨晚蒲季确实说过这事,于是卫弘就叫过来鹿戎:“鹿戎,你去帮我把这份图纸交给青山里的朱富里正,让他尽快打造出来。” 鹿戎擦了擦手,自是不敢怠慢,接过来图纸一看,发现画的是一柄木刀,一柄木剑,打量了一阵说道:“恩主怎么对这些稚童玩意儿有兴致了,若是要得急,我可以用刀给恩主削出一副。” 卫弘却摇摇头笑道:“我可不是童心未泯,这东西仔细的很,不是你能随手削出来的,你到的时候嘱咐朱里正,务必要按照图纸打造,分毫不差。” 瞧这卫弘逐渐变得严肃的眼神,鹿戎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将图纸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然后抬头对卫弘回道:“记住啦,我这就送去!” …… …… 远在数百里开外的成都,卫弘心心念念的八柄神剑之一,就在黄乔的手中把玩着。 黄乔将剑柄拔出剑鞘,仅仅是看了一眼最上端的剑体胎文和剑锋之后,便啧啧赞叹道:“早就听闻蜀中的铸剑术独步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恐怕传说中的干将莫邪也不过如此!” 黄乔将剑彻底拔了出来,出鞘之时,剑体轻微颤抖,发出一阵清脆的剑鸣声。 这柄剑的材质乃是用传闻中的百锻钢铸造而成,当世能与这柄宝剑,较量较量锋利程度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黄乔很是喜欢这柄宝剑,它有五尺之长,比当世常见的三尺青锋要长出一大截,拿在手中凭着这长度,就能多添几分胆气。 随手舞出几道剑花,感觉自己行云流水的动作十分潇洒,却无人喝彩,黄乔一阵失落,向左一瞥,发现在场的仅有一道身影,还埋首桌案,在纸上写写画画。 自觉无趣,黄乔收起这柄神剑,但却没有放到原先的墙壁上挂好,而是爱不释手的拿在手中,当做了自己的佩剑。 “果,你在抄写什么呢” 听见黄乔的问话,那道身影才缓缓搁笔,将自己用飞白书抄写的文章递到了黄乔的面前,问道:“兄长先前说过,认识这卫弘是吗” 黄乔接过这篇文章一看,原来是那篇最近在成都传的沸沸扬扬的《阿房宫赋》,嘴角一翘,带着少年独有的骄气应道:“为兄虽然来蜀中时间不长,可和这卫弘关系还是十分不错的,他这个人嘛,各方面也就比为兄差一点,不过也算是人中俊杰了!” 果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这番话,低下头继续去看那《阿房宫赋》,头也没抬的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兄长前两次宫府吏考核的名次,都在这卫弘之下。” 黄乔脸色一窘,却还强撑着辩解道:“那又如何,最近两次的考核我可是北宫魁首,被樊掾史亲自招入相府做属吏的!” “那是听说这卫弘外放补缺了,他的调函我看过了,仅仅在北宫之内待了三十六天,就凭三次上上获得外放为官的资格,创下了宫府吏有史以来最快的记录,而兄长,同样的事却用了七十二天才完成。” 果还是没抬起头,阿房宫赋对她来说,倒像是一副极美的画作,细看之下,似乎当年秦始皇大兴土木建造的阿房宫殿就在眼前,真是美极了! “你!” 被拆穿的黄乔有些挂不住脸,心中也有些意气之争,实在是不愿意在果的面前服软,于是佯作咬着牙道:“好啊好啊,让你不敬兄长,看来为兄得拿出来一点真本事给你看看了,你让开,给为兄笔墨伺候!” 瞧着黄乔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果又是一个极温顺的性子,于是给他让开了位置,在一旁研起来了墨。 黄乔落座之后,径直拿起了笔,毫无思索之状,就在纸张上泼洒起了笔墨,一阵行云流水,很快就搁笔了。 果侧身看过去,扫了一眼白纸上的端正汉隶,一目十行,题首分别是《陋室铭》、《桃园宴序》、《水调歌头》、《行路难》四篇诗词文章。 果仅仅是扫了一眼,就很笃定的说道:“这不是出自兄长的手笔。” 黄乔一阵讶然:“何以见得” 果条条有理的解释道:“兄长自小锦衣玉食,治学和仕途上也一帆风顺,在族中只比我序齿长些,前不久才从建业来成都,哪又何来‘陋室’、‘群季’、‘悲欢离合’、‘行路难’这些字眼呢” 见被拆穿,黄乔也哭笑着承认道:“看来你真是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天资聪慧,这都骗不了你!好,这确实不是我写的,而是你刚才说起的卫弘,这些都是他写的。” 果看了看纸上的文章,流露出一丝惊讶,抬起头看着黄乔问道:“都是他写的” 黄乔耸耸肩:“为兄虽然喜欢和你说笑,但这件事确实是真的,那家伙的天赋……简直不当人!” 果低下头看了看这四篇诗词歌赋,又瞧了一眼那篇掀动大汉文坛风起云涌的《阿房宫赋》,不可置信地说道:“难以相信,这些文章竟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厅堂外面的长廊有脚步声响起来,此时此地,黄乔和果都不用猜测,都知道来者是谁。 黄乔赶紧将手中的神剑放回原处,而果也将这些诗词文章收好,放入书册中夹好,然后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默契地朝着门口快步迎接上去…… “孩儿见过母亲。” 第八十五章 立案侦查 两名老婢掀开入厅的珠帘,一位中年妇人从容的走了进来,脚步还未停下,便伸手示意道:“乔儿,果儿都不必多礼了,入座。” 中年妇人习以为常的落座在了正中央的主位上,黄乔和果在左右两边的案几旁坐好,正襟危坐地等待着中年妇人的训示。 跟在中年妇人后面还有两名端着书简的老婢,她们各自将一摞竹简小心地放在了黄乔和果面前的案几上,然后缓缓退出了厅堂。 见着厅堂内再无外人,中年妇人才开口说道:“你们的父亲公务繁忙,有些繁琐的公文就不必再由他劳心费神了,乔儿日后你要学着多担待一些这类杂事,好帮你们的父亲分忧。” 虽说母子相称,但黄乔显然要在这中年妇人面前拘谨得多,听见这话,连忙作揖应下道:“孩儿领命。” 中年妇人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种对话习以为常,然后挥挥手道:“既然如此,那便着手处理公文,若是有疑惑之处或者拿不准主意的,你二人尽管来问为娘。” 话音落下,厅堂里陷入到了一种极致的沉默当中,安静的让黄乔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黄乔的眼睛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各类公文,不敢有半分遗漏,总是要思索许久,才敢动笔在某篇公文后写下自己的意见。 反观对面的果,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安排,对各类公文信手拈来,目光虽然严谨却不拘束,扫视两眼便了然于心,很快就能给出公文的答论。 忽然,果的目光对某封竹简稍稍停留,再度留心片刻,站起身来向着黄乔的方向走过去,将竹简放到他的案几上,然后在黄乔身后的橱柜里找着什么。 中年妇人坐在主位上写着自己的文书,虽然察觉到了果的动静,却并未抬起头看他具体做什么。 黄乔总算被外面这细微的动静给救了,趁着果儿翻箱倒柜的功夫,稍稍弯了一下腰背呼出腹腔内一口浊气,然后扭了扭脖子,顺手就将果放在他案几上的竹简拿起来看看。 是冶金治所的上月账簿,有各项开支,还有与各地军营的文书往来,以及打造好的军械兵器、农具的调拨动向,账簿上简单扫了一眼,黄乔并未看出什么问题。 “总算找到了……” 身后的果一声自语喃喃,然后从橱柜里拿出来一摞竹简,站在原地一一翻阅了起来,越看到最后,眉头皱得越紧。 黄乔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轻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果放下竹简,对黄乔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主位上的中年妇人也抬起头看着黄乔和果儿,语气平淡地问道:“何事” 果将自己手中的竹简连带着木盘端到了中年妇人的面前,然后伸手示意黄乔将手中的那份竹简拿过来,自己拿起了上月的冶金治所文书,将两份文书一同展现在中年妇人的面前。 果指着其中某一处的数字,对中年妇人说道:“母亲你看,上个月冶金治所的铁料结余是一批进账,规模是不足三千钧,但这个月却是两批进账,规模分别是一万钧,四千钧,只不过相差一个月的时间,可铁料进账却差下了四五倍。” 闻言,中年妇人果然皱起了眉头,事关盐铁,这是大汉朝廷的命脉,她不敢大意,于是问道:“冶金治所往常的铁料每月定额是多少” 果按着那摞竹简回道:“是五千钧。” 中年妇人略一思索,便道:“也就是说,冶金治所二月少征收了两千钧的定额,可在三月份征收了将近三倍的定额,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波动” 果在一旁说道:“主管冶金治所的司金中郎将张君嗣,是父亲信重的臣僚,应该不会在此事上徇私舞弊。” 中年妇人却摇了摇头道:“张君嗣此人,忠诚自是不必多言,但弊端也有,尤其御下不严,冶金治所每年都能抓出来一大批蛀蚀朝廷根本的囊虫,老妇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冶金治所征收铁料的来源,临邛矿山,接连三四任军候都因倒卖铁料、中饱私囊被革职法办!” 果一点就通,顺着中年妇人的一丝猜测道:“母亲的意思是说,临邛矿山的军候又出了这些问题” 中年妇人却没有出言承认这个想法,而是将手放在这份竹简上,目光逐渐深邃了起来,显然是在考虑着此事的利弊。 良久之后,中年妇人才决议开口道:“铁料关乎大汉国本,必不能懈怠此事,临邛矿山的铁料产量波动太大了,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其中保不齐司金中郎将有什么遗漏之处。” 中年妇人看着黄乔,说道:“乔儿,你持着你父亲的令牌去前院,通禀他们一声,调出相关公函卷宗,由你带队亲自查验一下这件事。” 黄乔一听到临邛矿山,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在中年妇人的严母气场下,一时紧张也想不起来,又听见中年妇人的吩咐,连忙将此事应了下来。 待从果的手中接过了令牌,黄乔走出门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究竟谁在临邛矿山了,于是再度掀起门帘入了厅堂,对着中年妇人禀报道:“母亲,孩儿想起了一件事,如今担任临邛矿山军候一职的,乃是卫弘。” “卫弘” 中年妇人显然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紧接着就问道:“就是一篇《阿房宫赋》震动大汉文坛,让来大儒都降尊纡贵去代师收徒的那位” 黄乔点点头应道:“正是。” 中年妇人反而笑道:“那就更得仔细探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你去办。” 黄乔刚想应下,却被果出言打断,他对中年妇人主动请缨说道:“母亲,孩儿也想跟着兄长去查验此事。” “哦” 中年妇人显然有点意外,转回头看着果,很快收敛起了脸上的讶然之色,语气平淡的问道:“你为何要去” 果给出了自己的缘由:“兄长对蜀中人事还不熟悉,有孩儿同行,可帮衬着兄长一些。” 说着,果看向了黄乔,黄乔心领神会地读懂了那个眼神,于是憨笑着对中年妇人说道:“确实如此,孩儿初来乍到,若是有果陪同,当然更好。” 中年妇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他二人,并未有任何心意表露出来,语气仍旧是那般平淡:“既然如此,那就路上小心一些。” 第八十六章 提温 临邛南郊的冶铁坊内,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卫弘最常待着的地方。 冶炼铁料的人手逐渐多了起来,吕竖扮演的角色,也从之前的亲力亲为渐渐过渡成为监管者。 他踱步在各座冶铁高炉前,扫一眼炉内的火色,便知道冶炼铁料的步骤有无漏缺。 无他,熟能生巧尔。 卫弘拿着一块吕竖亲自铸造出来的“熟铁”,端详了好久,甚至还在手中掰扯了一阵,瞧着丝毫不变形的外体,卫弘非常笃定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 这哪里是一块熟铁分明就是一块高碳钢么! 而且还是一块质地不均匀,有很多杂质掺杂的的高碳钢,需要经历不断的捶打,才能铸造成质地合格的“熟铁”。 当卫弘亲眼见到冶炼流程,就知道为何所谓的“熟铁”不是自己认知中的“纯铁”,而仅仅是一块质地相当粗劣的高碳钢了! 高炉中烧炼出来的“铁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种半流体,会流进炉口前的塘内,而旁边的工匠一边撒进去经过晒筛的污泥粉,一边拿着棍子不停的搅拌,往返重复多次,形若“炒菜”。待铁水稍稍冷却成形,便有工匠持刀在塘内将其分割成块,完全冷却下来就成了卫弘手中拿着的“熟铁”。 卫弘按照自己的知识量分析了一下。 首先是高炉内的温度不够,连熔点低一些的生铁都只能融化成半流体,就别说熔点高出一大截的纯铁了! 其次,即在塘内的“炒钢”流程,虽然降低了铁水中的含碳量,但相较于铁水半流体的特性,这点含碳量仅仅是能让铁水凝固成高碳钢,其中杂质斑驳,需要进一步的锻造去除杂质。 最后就是成本高,炼制一塘熟铁的耗费是在不在少数,相较于仅仅得到几块半成品的“熟铁”,实在是不值当。 归根究底,还是炉温的问题,若是能够将生铁烧连成完全液体的铁水,再借用“炒钢”的法子,大不了重复几次,就能得到质地均匀的中碳钢,甚至是低碳钢。 至于纯铁,卫弘就没想过,它对工业基础的要求极高,当下这个时代冶炼出来的难度堪比登天。而且他对大汉如今的裨益,根本就没办法和钢这种稀罕物件相提并论。 当然,完全液体的铁水最重要的是,能够直接利用模范浇注成型,大大减少了锻造熟铁的工序时间! 既然临邛矿山在生铁产量上达到了极限,不妨对生铁质量精益求精,钻研出直接冶炼成钢的技术,实现整条产业链的技术变革。 卫弘这几日待在冶铁坊,就是在钻研当前的大汉冶铁设备,想要进一步改进。 不过很显然,前人的智慧不能小觑,如今冶铁坊的冶铁高炉,是仿照冶金治所的新式高炉打造,将原来的圆筒形外形改造成了椭圆形的高炉,并在扁的两侧接入鼓风设备。 这样的构造不仅能有利于风力的集中和输送,还能扩容了高炉的腹部空间。 冶铁坊的新式高炉就建造在南河两岸,利用荆州风行的水排装置激动机械轮轴打动鼓风囊,这已经彻底解决了高炉内风力供应氧气的问题,还进一步提高了炉温。 益州西北、荆州北部,这是天下数百年来的冶铁中心,掌握了当世最为精尖的冶铁技术。 大汉几年前的疆土变横跨荆、益两州之地,铸铁匠工随军流动频繁,这倒是无形中为蜀中掌握最先进的冶铁技术提供了便利。 炉体结构和鼓风设备没有问题之后,卫弘彻底放下心来了。 大汉的工业基础虽然薄弱,可两百年前汉武帝就布置“铁官”,国家经营铁交易。 毫无疑问,这种体制上的变革直接推动了冶铁技术的长足进步。 那么,卫弘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冶铁燃料上面。 如今冶铁坊的燃料是炭窑烧出来的木炭,卫弘也和少府要来了一批优质煤,只不过吕竖在临邛木炭供应充足的情况下,对煤炭却嗤之以鼻。 吕竖认为煤炭深埋地下,煞气重,冶炼出来的铁中有毒。 卫弘知道,吕竖认为的毒,多半是“硫”了。 不过很快吕竖就得知了卫弘的企图,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军候真的能够拿出一种快速提高炉温的法子吗” 卫弘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东西我都备好了,为何吕百将不打算按照我说的步骤试一试呢” 吕竖一想到之前卫弘说的那些步骤,总觉的是天方夜谭,可一想眼前的少年郎带给自己的诸多惊喜,很快就咬咬牙点头应下此事:“好!卑职领命。” 说着,吕竖便调来一队人手,清理出一座高炉,按照卫弘的法子进行准备着。 卫弘让人拿来了经由自己秘密炼制的焦炭,送到了吕竖的面前。 吕竖看了看,一眼还没看出来是何物,就伸手摸了摸,才发现它的质地焦脆,指尖点了点黑色粉末放在鼻子下一嗅,随后赶紧拍拍手:“军候,这是煤炭” 卫弘自然是知晓吕竖对“煤炭炼铁有毒性”的顾虑,笑着说道:“嗯,吕百将可以这样想,我用一种炼丹的伏火法将煤炭之内的毒性去除了。” 吕竖皱眉,世人皆知煤炭易燃,若是煤炭真用伏火法祛毒了一遍,那它怎么可能会燃烧第二遍 可吕竖打量这黑炭许久,质地虽然焦脆,但它的火性却并未丢失,便有些将信将疑卫弘提起的伏火法祛毒一说。 可吕竖不会相信卫弘会有意刁难他,检查了燃料之后,稍作犹疑便让人将这焦炭倒入了高炉中。 吕竖亲自挑选了几块质地尚好的白口生铁,按照自己的经验,放入一块炒好的熟铁配置比例,最终再将这些配置好的铁料放入了坩埚,送入了高炉中接受熊熊烈火的焚烧。 眼见着各项准备工作皆已经落实好,吕竖才让人启动水排,对高炉内进行鼓风吹火。 这些事都启动好后,吕竖才放心地从高炉上移开目光,下意识的看到了卫弘脸上那份翘首以待的期望神色,吕竖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期待。 吕竖再看向那高炉的时候,似乎能够感觉到高炉内的火温已经越出了厚实的防火砖壁,照耀到了自己的脸上…… 第八十七章 精铁 冶铁坊高炉内的熊熊火焰似乎是烧到了众人的心房中,总觉得站在炉外焦急地等待着,时间太过漫长。 “恩主,季主簿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向恩主禀报。” 众人盯着高炉等着心急如焚的时候,鹿戎意外到来,对卫弘如是禀报道。 卫弘皱起眉头,眼瞧着这高炉即将要开炉,看看能不能冶炼出完全液体的铁水,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一遭。 吕竖一瞧这种状况,他也知道蒲季的性子,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拊手为卫弘解困道:“季主簿那边既然有要事禀报,军候还是先顾着那边为好,这里有卑职看着,也无大事。” 闻言,卫弘也只能点了点头:“那此事就有劳吕百将了!” …… …… 卫弘大步跨进临邛府衙的大门,瞧着蒲季在厅堂中来回踱步,卫弘高声笑道:“季主簿这趟亲探的如何了” 蒲季听见卫弘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先行了一礼,解释道:“下吏这几日休沐探亲,是去了新津的治所府衙拜见族兄元校尉,今日冶金治所官署内传出一则消息,中郎将听闻后,派遣下吏提前回来知禀一声卫军候。” 卫弘听闻这话,深色也变得稍稍严谨了一些,算算日子,难道是白帝城那边有噩耗传来了:“何事” 蒲季答道:“是朝廷,似乎是有人举纠了卫军候,说临邛曲蛀蚀朝廷根本,如今朝廷的监察御史已经到了冶金治所官署,正在调拨一应卷宗账簿,不日后就会来临邛城!” 卫弘沉吟片刻,琢磨了一下此事。 被人举报,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临邛府衙是冶金治所的下属机构,监察御史首先查的也是冶金治所的名目,显然不可能是冶金治所那边出现的问题。 至于少府那边,此事是牵扯到孟光的秘密交易,估计也不会出现问题。 那到底是何处出现了纰漏呢 见到卫弘沉默下来,蒲季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中郎将要下吏提前回来,就是嘱咐一声卫军候,早做好准备,临邛府衙之前就是一笔烂账,卫军候可提前做好分割。” 卫弘却对这话摇了摇头:“现在赶制一份新账簿吗这样做的话,有点来不及了,毕竟这段时间临邛曲的收支可是不小的数目,想要做出一份天衣无缝的新账簿,有点天方夜谭了。更何况……” 卫弘对着蒲季一笑:“季主簿应该是清楚的,我没有中饱私囊,又何必畏惧朝廷派钱监察御史查账呢。” 蒲季却很是担忧的提醒道:“下吏自然是知道卫军候的心志,可朝廷派遣的监察御史能知道吗且不说临邛曲之前的溃烂账目,就是近来这段时间,卫军候过手的各类明目,就不下千百万钱,要是监察御史有意苛责……” “季主簿……”卫弘出言打断了蒲季继续活下去,其实卫弘很清楚,能够点出这一步的,恐怕少不得自己那位中郎将叔父的授意,很会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 但卫弘却对此却嗤之以鼻,他耐着心对蒲季解释道:“其实这些事做得越多错的越多,应当学习黄老无为之道。叔父的心思我明白,怕我之前得罪冶金治所不少官僚,万一有人横插一刀说我养寇自重什么的。” 蒲季脸上闪过一丝讶然,这些话确实是返回临邛前,中郎将对自己耳提面命的嘱咐,却被卫弘说出来了。 片刻之后,蒲季点了点头道:“既然卫军候心中有了主意,那下吏就不再多言了,不过临邛曲的账簿还得提前规整规整,也方便监察御史过来查帐好应对才是。” 卫弘笑着对他说道:“我又何曾阻拦季主簿看账本呢,你就是把它列出来放到城门口公示,我也没意见。” 蒲季见到卫弘这样的坦然模样,心中因那则传闻带来的紧张也缓释了半分,他在冶金治所任职多年,单单是在临邛曲中,他见过的落马军候,就不下一手之数。 如今临邛曲好不容易在卫弘的带领下,诸项事物有了起色,他自然不会坐视卫弘轻易卷入到莫须有的糟烂事中去。 临邛府衙的官署不大,所有账目都存放在大堂左右两边的橱柜中,蒲季就在卫弘的眼下,开始逐步核算起各类账目。 不多时,就见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来,蒲季沉浸在各类账簿中,没有抬头,却听见了吕竖的声音从脚步声处响了起来:“卫军候真乃神人也,精铁炼成了!” 一听到精铁二字,出身于铁匠世家的蒲季才抬起头,看着吕竖亲自捧着一块烧成炭黑色的铁块走进官署内,对着卫弘欣喜若狂的说道。 “精铁” 蒲季自然是知晓这个词眼意味着什么,这几日他在族兄蒲元处便见到了一块货真价实的精铁。 那是一副极好的铁胚,即便是这辈子见多了各种铁料的族兄都将它视若珍宝,若非为自己讲解精铁铸造的材料示例,恐怕蒲季这辈子也别想在其他地方见到这类精铁了。 卫弘从吕竖的手中接过精铁,显然是经过水淬降温,这块精铁看上去黑不溜秋的,还有裂纹,单单从外表审视一眼,很难和吕竖口中的精铁扯上关系。 卫弘一手端着精铁,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轻地在精铁上弹了弹,声音果然是不同于以往铁料的厚重,回弹的余音和指尖的疼痛,传递到卫弘的脑海中,就成了莫大的欣喜。 “果然成了!” 摸着这黑乎乎的铁块,卫弘岂能认不出来,这就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钢料! 蒲季见状,快步上前,对卫弘作揖请求道:“卫军候,可否让下吏一观。” 卫弘自然很乐意分享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便将手中的铁胚递到了蒲季的面前。 蒲季伸出手,脸色十分郑重地将铁胚接到了手中,先是掂了掂重量,然后捏了捏质地,最后才凑到眼睛跟前细细端详。 他已经非常肯定了,这块黑不溜秋的黑铁块就是兄长蒲元极为看重的精铁! 虽然这块显然刚从火炉里拿出来,没有经历过捶打定型,比起族兄蒲元那块千锤百炼得来的百锻铁,无论是外观,还是质地,都有不及。 但它就是一块精铁! 只听卫弘对吕竖说道:“吕百将,可否请你用这块铁料为我打造一把刀和一柄剑” “我想试试……” 回答的不是吕竖,而是蒲季,出自铁匠世家的天赋嗅觉,蒲季断然是不可能将这块极为罕见的精铁,从自己的面前白白溜走而一无所动的! 可无论是卫弘,还是吕竖,都出乎蒲季的预料,都未对这块精铁表现出足够的珍视。 甚至吕竖还笑着说道:“季主簿出自蒲氏大族,家传几代的铸铁技艺,比某这半路出家的打铁汉自是要厉害的多。” 卫弘却笑道:“季主簿就不继续查帐了啊” 蒲季闻言,看了看案几上累积半尺高的竹简,又低下头审视了自己手中的精铁,权衡了片刻之后终于笑着说道:“不查了,不查了,既然卫军候都对账目放心了,更何况是下吏呢。” 第八十八章 监察御史 一架马车在数十名骑卒的护卫下,缓缓驶进了临邛城。 卫弘早已得到了冶金治所的通知,说是朝廷的监察御史今日将至临邛曲视察。 所以卫弘一早就带着临邛曲的一众百将,待在府衙大门口等着。 车驾稳稳地停在了卫弘的面前,卫弘抬着头看着车厢的门口,等待那位监察御史出来,可许久还不见人出马车厢。 正当卫弘在好奇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一道语气略微别扭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没人教过卫军候面见上官时,如何行礼吗” 卫弘皱起眉头,势比人弱,不能不低头,所以卫弘朝着马车厢的方位深躬作揖道:“卑职临邛曲军候卫弘,率临邛曲一众人等,见过上官!” 车厢内并无有人回话,卫弘身后的夜郎柯和朱安两人已经隐隐有发作的态势,其他人面色也愤然不郁。 卫弘并未抬头,因为他听见了车厢内有人起身走动的动静,可这声音很快又戛然而止,让周围陷入到一片静寂的尴尬之中。 饶是不愿意在此事上得罪监察御史的卫弘,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旋即卫弘一挺直腰背,撤回了之前的作揖礼节,可突然看见,那车厢内的身影稳稳地坐在了车轼上,正用着一种玩味的目光审视着卫弘。 卫弘一声疾呼:“黄乔!” 那黄乔却是装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对卫弘摆手说道:“大胆,竟敢称呼本上官的名讳!” 还未待卫弘伸手将这小子从车轼上揪下来,那车厢内又走出一人,看上去居然比卫弘的序齿还小些,他对黄乔提醒道:“兄长休要胡闹,须知这趟公事可马虎不得!” 听见这话,卫弘的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好久,带着一股打量的意味。 果然,在这人的提醒下,黄乔的神色果然破功,一下子跳下了马车,扶住了卫弘的手臂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卫弘,给你介绍一些,这位是我的胞弟,黄果。” 然后黄乔扭头对卫弘低声提点道:“也是此行的监察副使。” 然后黄乔搂着卫弘的肩膀,对黄果介绍道:“这位便是为兄和你说的卫弘了!” 黄果下了马车,对卫弘十分恭敬的行礼道:“拜读过兄长的《阿房宫赋》,才气斐然,今日有幸一见兄长,实乃平生幸事。” 瞧着这番动静,临邛曲众位百将才缓缓地放下心来。 原本他们还以为朝廷派遣监察御史过来,就是来兴师问罪,将卫弘革职的,孰料居然是旧友会晤。 卫弘从一种短暂的错愕中反应过来,旋即对黄果还了一礼道:“黄果……兄弟,过奖了!” 然后卫弘很快的回过头来,对黄乔问道:“你不是在北宫中做宫府吏呢,怎么又当了这监察御史” 黄乔耸耸肩说道:“怎么,就许你外放为官,不许我升迁为官吗实不相瞒,兄弟我接连又拿了两次考核上上,被提拔进丞相府做属吏了!” 卫弘有些诧异,不过旋即故作嘲笑状说道:“那看来这两次考核真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黄乔对卫弘翻了一个白眼,却并未反驳卫弘这番话,随即沉声对卫弘问道:“你可知,我们此行来是做什么的” 卫弘点点头,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让出了半个身子,对他俩说道:“账簿都准备好了,都放在了府衙大堂里面了。” 黄乔看着他这副样子,有意提醒道:“你确定吗我这位胞弟的数算之术可不弱于我,前几日待在冶金治所内查账簿,可查出来了不少问题啊。” 卫弘抬起头,看着他,故意拧着眉问道:“数算之术超过你,这很难吗” “你……” 瞧着卫弘这幅不以为然的模样,黄乔气极了,却无从发作,只好一拂袖说道:“那好,看来今天我真得好好看看临邛曲的账簿了。” 说着,众人便进了临邛府衙,果然如卫弘所说,记载各类账目的竹简已经放在了几方案几上面。 话不多说,黄乔和黄果两人就坐下来,对着数量庞多的竹简开始翻阅。 卫弘也在坐着,不过是在闭目养神,一旁只有鹿戎在手忙脚乱的端茶送水。 翻动竹简的声音实在刺耳,可蒲季这几日浸心在新冶炼出来的精铁事物上,监察御史这边又不能少一个知晓临邛曲各项事务的人。 所以尽管烦恼于案牍的卫弘,可还是不得不在这里坐着。 众人无话,一直到日落时分,翻阅竹简的动静才稍稍止住。 枯坐了一整日的卫弘睁开眼睛,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这才说道:“哦,天快黑了,给两位监察御史还有随从人员准备晚饭。” 鹿戎点了点头,如今临邛城建起了三座食堂,早食和晚膳都有供应,倒是不用鹿戎另起炉灶,带着几个人去打饭便可以了。 本来卫弘还打算接受黄乔和黄果的问话,可坐了大半天,两人都是沉默着,甚至是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和卫弘说起过。 这让卫弘觉得十分古怪且无趣,还不如去看蒲季打铁去。 黄乔将手中的竹简扣在了桌案上面,然后瞥了一眼正沉浸在各项收支账目的黄果,打着哈欠说道:“天黑了,可别熬坏了眼睛,明天接着查也不迟。” 黄果闻言,眯着眼睛瞧了瞧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旋即放下手中的竹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弘说道:“那就明日继续。” 黄乔捶了捶腰酸背痛的部位,站起来对卫弘说道:“怎么不见你有半点紧张呢” 卫弘耸耸肩,两手一摊反问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某处看过来的警示视线,黄乔也干笑着说道:“你就不打算请我们吃顿好的,有酒有肉的那种对了,你离开成都的时候,给我送的绿豆糕就不错,果也爱食用此物!” 卫弘示意黄乔看一下这徒有四壁的府衙:“那东西只有成都才有,你瞧着我,能在这里给你凭空变出来不成“ 黄果见状,走上前来对卫弘十分有礼地说道:”卫兄不必听我兄长胡说,简单的家常便饭即可……“ 第八十九章 交代 临邛府衙的别院内。 黄果正坐在石桌前,凭着昏暗的烛光,捉笔在牍片上写着什么。 黄乔则是在一棵桂花树下来回踱步,忽快忽慢的步伐节奏,似乎是在凸显着内心的焦躁不安。 黄果搁笔,抬起头对黄乔问道:“看来,兄长也在账簿中发现了一些端倪啊。” 黄乔止住脚步,转回身看着黄果直接说道:“我想……找他谈谈。” 黄果并未回话,看着盯着自己所写的牍片看了看,有没有行文上的错漏,这个时候没有回答,便是一种回答。 黄乔看了看黄果,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推开别院的大门,打算向着隔壁卫弘的行辕走去。 出乎黄乔的意料,门轴转动后吱呀一声,卫弘竟也是默契地站在门口。 黄乔一声惊咦:“你站在门外这边做什么” “刚来,打算敲门你却开了门。” 卫弘淡然地回道,然后说出来自己到此的目的:“临邛曲的账簿很是跳脱,各项收支账目变化有点大,但是你们今天却一句话没有问,我在猜测大概要出问题。” 黄乔面色一怔,然后看着卫弘沉声问道:“真的没出问题吗” 卫弘摊开了手,对黄乔反问道:“若是我心中有鬼,会现在来找你吗” 黄乔闻言,嘴角一笑,便让出了半个身子,让卫弘进了别院,扣上了门之后,黄乔对卫弘问道:“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不过来冶金治所不到两个月,怎么会牵扯到他们这么大的案子里面来。” 卫弘眯起眼睛,看着黄乔问道:“这么大的案子此话怎讲” 黄乔刚想解释,可又想到了什么,偏过头看了一眼静坐的黄果,心中犹豫,并未直接开口。 黄果站了起来,向着卫弘走了过来,然后语气平淡地说道:“还请卫兄为我解惑。” 卫弘伸手道:“果……弟请说。” 黄果盯着卫弘的眼睛,直接道:“我听兄长说过,卫兄精通数甲之术,难道就没发现临邛曲的账簿有很大的不对劲吗” “唔……”卫弘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说道:“我大概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了。” 卫弘早有准备,将自己准备好的解答,从怀中取了出来,递给了黄果:“大概这个能够解开果弟的疑惑。” 黄果将其接入手中,然后黄乔主动问道:“这是何物” 卫弘径直回道:“少府和临邛曲的调拨文书,其实还有一份临邛矿山生铁供应的契约,只不过这事有点复杂,临邛府衙这小门小户有些担当不起,应该是司金中郎将和少府孟议郎亲自拟定的。” 卫弘的目光落到了黄果手中的文书上:“这份文书,应该足以证明临邛曲的大宗物资来源,不是来自于黑市交易,而是朝廷机构之间的匀借。” 黄果却问出了关键之处:“若这调拨文书上是真的,那么上个月临邛矿山产出生铁至少是六十万斤,但之前的记录仅仅只有十五万斤,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三倍的差额” 卫弘却摇了摇头,点明道:“不是三倍,是五六倍,上缴给冶金治所的结余收益只是少府的五分之一,但没办法,谁让冶金治所是顶头上司呢。” 黄乔初来乍到,对卫弘说出的数字并不敏感,但自幼熟识大汉各类民生数字的黄果,却是知道卫弘的回答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直接问道:“临邛矿山一个月产出将近百万斤的生铁量,如此荒谬的说辞,卫兄你究竟是在掩饰着什么” 卫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对黄乔解释道:“此事听起来确实有点不能相信,但是事实即是如此,我来临邛赴任的第一个月,就在此处力推新法治理,结果还不错,就是你们见到了现在临邛矿山的每月产铁量。” 黄乔大概是明白了黄果和卫弘争辩什么了。 事情的关键就是临邛矿山突然增长的巨量铁料,而卫弘给出来的解释却是一个听起来非常荒诞的借口。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能在临邛矿山推行新法,不增派人手,就能让临邛矿山的产铁效能增加五六倍 黄乔虽不知道临邛矿山的过往,但他曾经待在吴国境内,也知道武昌、山越两地的铁矿生产,仅仅两个字的解释——“新法”,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说出这话的人,是卫弘,黄乔有些犹疑了。 黄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黄乔拦住了,他看着卫弘,非常郑重的对卫弘说道:“我信,我信你的解释。” 旋即黄乔继续问道:“少府匀借你们的铁料,返还给你们一批粮草布匹等物,可这么一大笔物资运转,却不经手朝廷的监管,就待在临邛府衙的仓库里生虫吗” 卫弘摇了摇头道:“没有生虫,用作了发饷。” “可临邛曲的编制不过只有五百将士,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军饷” “不止临邛曲的五百将士,还有矿山下面的矿隶,对了,最近冶金治所还调过来一批百工曲,将近两万人的月饷,几乎占去了收益的一半,最近还得支出一笔在临邛城的荒原上,给调转成民户的矿隶建造屋宅和开垦田亩,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时此刻的黄乔非常不理解:“你居然给刑徒和奴隶发饷,你究竟想干嘛!” 难怪乎黄乔如此愤慨不已,从临邛府衙的账簿上看,卫弘的这笔开支,足可以养一支两万精兵的军队了! 卫弘抬起头,看着倾泻而下的月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抬头望月,感受那皎洁月光触碰在脸颊上的柔和。 许久之后,卫弘低下头看着黄乔,非常认真的回道:“因为他们也是我大汉的子民,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 “蹲鸱你吃过吗晚上漏风随时要倒的房子,你们住过吗一块石头砸到他们头上,倒在地下只能等死!这顿饭吃了下一顿饭还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我心目中的大汉,不会抛弃她治下的每一位子民。” “他们是人啊,活着的人啊!不是草芥,不是蛆虫,而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说到最后,卫弘泛起一阵苦笑,目光从黄乔和黄果的脸上一一划过,转回身摇着头准备离去。 黄乔想要跟上去说些什么,短暂的思虑过后,便止住了脚步,随后将目光看向了黄果。 黄果盯着卫弘的背影,最终摇了摇头劝解道:“待斥候归位,再核验此事是否属实。” 第九十章 愚公 入夜时分,一行衣衫褴褛的人影,拿着令牌进了临邛城内,轻车熟路地寻到了黄乔、黄果两人所在的别院。 为首一道黑衣男子,一见面便跪下行礼道:“奉两位少主之命,几日前便来临邛刺探消息,今日特来将见闻呈上。” 黄乔知道,这是府中养的门客,上前几步,就将男子手中呈上的木牍接到手中,迎着皎洁的月光便扫视了起来。 片刻后,黄乔才如释重负地将木牍递给了黄果:“和先前卫弘说的差不多。” 黄果知道自家兄长极信重卫弘,所以先前并不着急和他抢着看木牍上记载的消息。 将木牍接入手中,黄果边看边对那人问道:“卫弘此人风评如何” 黑衣男子抱拳回道:“心地善良,能力出众。临邛曲上下将士,还有附属的矿隶,无不对这位卫军候称赞有加,某这几日亲身见闻,亦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卫军候是一位爱惜民力、深得民心的人。” 黄果一目十行,已经将木牍上记载的消息悉数阅览完毕,又听到黑衣男子这般说:“申报军功为矿奴脱离奴籍,每月还分发粮食布匹,甚至还为他们建造屋舍,开垦荒地。这样的人怎能不受那些人拥护呢” 黄果想起了卫弘临走前的眼神,一篇《阿房宫赋》足以道清此人对民脂民膏的珍惜爱护。 如今亲自来这临邛曲一看,卫弘在现实中亦是如此。 但黄果却谈不上半点欣喜,站在底层矿奴的立场上,就凭借卫弘这般有能力又体恤民力的上位者,自然是百般爱戴的。 在黄果看来,卫弘在临邛曲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在慷朝廷之慨。 临邛矿山如此庞大的收益,不能充盈国库,壮大军威,却用来为一己名誉去收买民心。 即便卫弘说的再冠冕堂皇,黄果却不得不用某些功利的心思,来审视卫弘的用意。 尤其是黄果注意到了,卫弘还曾用鬼神之说迷惑临邛曲将士和一众矿奴,说能沟通山神,主动送出富铁矿石。 黄果的天性直觉告诉自己,卫弘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黄乔见黄果陷入到沉默的深思当中,于是他笑着说道:“看来卫弘这小子,确实有点门道,能使矿山扩产,虽然这段时间有些事做的确实有点逾制,但总归来说,是一件好事。” 黄果继续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对黑衣男子吩咐道:“确实,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将诸多见闻汇集成册,交付府中。”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便由人带下去休整。 待院内再无他人,黄果提醒黄乔说道:“兄长不可意气用事,此事当原原本本上报到母亲面前,不得有半点隐瞒,兄长也不可在母亲面前,为这卫弘辩说什么。” “这是自然。” 黄乔随口应下,旋即又问道:“既然事情都查清楚了,明日休息半日,午后再赶回成都,走之前好歹得安抚一下他不是吗” 黄果默然不语,对这位兄长的心志,他表示很无奈。大概是和卫弘的亲近关系,总能忽视掉某些关键的利害。 就比如说,矿奴乃是朝廷案犯,没有朝廷的赦免,似卫弘这样的伍佰军候,怎能私放矿奴,私开朝廷虞衡的山川林泽之禁 这些事若是到了母亲的面前,便会成为母亲极在乎的一桩忌讳。 …… …… 翌日正午,黄乔带着监察御史的队伍离开时,只有鹿戎一人送行。 之前红花巷群盗案以及野槐巷老宅时,鹿戎就对黄乔十分熟悉了,因此也为自家恩主解释道:“黄公子勿怪,我家恩主每隔几日就会进矿山劳作一日,今日实在不巧……” 黄乔伸手示意鹿戎不要解释了,昨晚的事情黄乔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也不在意卫弘此事:“罢了罢了,等他回成都,我再请他喝顿酒。” 马车缓缓离开临邛府衙的大门,很快就驶出了城门口,黄乔掀起车帘,眺望向远处矿山的方向。 虽然黄乔没有恩师赵爽的“鹰眼”,却也能隔着十几里地,似乎看到了那极远处的山岭上,有一道人影伫立,默然地目送自己的离去。 一旁的黄果主动问道:“兄长是在期盼着卫兄来送你吗”、 黄乔放下了车帘,对黄果摇摇头回道:“其实他已经在送了。” 沉默了许久,只听黄乔缓缓说道:”果,其实若是时间足够的话,我挺想待在临邛看一看,卫弘究竟是怎么治理临邛的。“ 黄果点点头,并未回话。父亲和母亲对这位兄长寄予厚望,很多时候这位兄长都身不由己。 …… …… 天际尽头的山岭下,卫弘确实是在目送着黄乔一行车马的离去,直到车队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明白,黄乔此次前来的身份,是监察御史。 这个黄乔并不是成都城里,陪着他查案、喝酒吃席、坐地畅谈的好友。 昨晚,他已经将该交代的公事都交代了,若是再因为私交和黄乔叙谈,恐怕于他、于自己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尤其是,自己想做的事,黄乔还不理解的时候。 卫弘收回视线,他的目光扫过矿山周围无数的矿隶,他们辛勤的身影穿梭在山间的小路上,蹚过冰冷的溪水,装满矿石、木柴的箩筐已经压佝偻了他们的腰背,山麓的寒湿雾气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与汗液混合…… 卫弘清晰地感受到了,临邛矿山的改革已经进入到了深水区,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比临邛矿山更雄伟巍峨的大山。 在这座大山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愚公”,千千万万的“愚公”加在一起,仍旧是很渺小。 但移开太行、王屋两座大山的,就是这样渺小的“愚公”,坚持着他们的信念,汇聚起来的民心,最终感动了无所不能的天帝,后来天帝命操蛇山神搬开了大山。 自己想要带着临邛曲,领着临邛矿山的上万矿隶,建设好大汉的首座基建工业重城,给他们博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虽任重而道远,但笃行可至。 第九十一章 遇袭 夕阳西下,临邛矿山白日里劳作的人影渐渐返回住处,等待夜幕的降临。 一匹飞快的马匹,穿越东郊,径直奔赴东城门。 待到了城下,这里并无兵卒把守,马背上的身影跳跃下马,登楼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 很快便有临邛曲的士卒前来找茬,这太平时令,竟然有人乱敲城门口的警示鼓,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这名临邛曲看清人影后,刚张开准备呵斥的嘴立马给闭上了。 因为他认出了敲鼓的人,正是白日里监察御史队伍里的骑卒装扮,最重要的他的后背还插着一根箭羽,血迹浸染了大半衣衫。 临邛曲士卒不敢怠慢,几步上前扶住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骑卒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用着最后的气力说道:“快!有人半路截杀……监察御史……某来求援!” 临邛城方回六里,鼓声早已经响彻全城,不一会儿,人影便前后赶来。 卫弘刚从矿山下来,听到鼓声的时候,也是面色一紧。 军中响鼓可不是小事,他不敢怠慢,立即赶过来。 卫弘到的时候,蒲乌和蒲季两人已经到来。 蒲乌对卫弘禀报道:“军候,这是监察御史的随行骑卒,他来传信,说是监察御史离开临邛城的途中,遇到了大队人马截杀!” 卫弘面色一紧,上前几步看了看那骑卒的伤势,箭矢没入后背三寸,已经穿透到了肺叶,卫弘扭过头来问道:“韩医者请来没有,还有曲中的将士可有召集” 蒲季点了点头:“有人擂鼓示警了,曲中将士正在集结,也派人去通知几位百将了。” 不多时,夜郎柯、朱安、韩能、吕竖、蒲忠等人赶了过来。 韩医者早已到来,正在抢救那倒地的骑卒,最终摇了摇头道:“伤及肺腑,这人一时半会醒不了了。” 卫弘摆了摆手道:“等不了了,先派出斥候向东探索,查查监察御史走的那条道路返回的程度。” “夜郎柯、朱安,你二人带着本部人马骑马随我去救援。韩能你带步卒跟着我们留下的信号跟上去,蒲乌和蒲季,你们率本部人马,招揽矿隶中的好手,固守临邛城,不是自己人叫门,千万别开城门。” 一边的百工曲军候蒲忠自告奋勇道:“卫军候,某麾下尚有人手,可要调派” 卫弘点点头:“还请忠军候替我部守城,尽快组织矿隶入城拒守,能够截杀朝廷御史团队,其能够调动的人手绝不在少数,恐怕这是有人盯上临邛城这地方了。” 卫弘说得如此明白,四下众人哪敢怠慢,立马忙碌了起来,夜郎柯和朱安两人行动的最快,已经召集了两百本队正卒,还挑了一些会骑马射箭的矿隶,集结在东城门。 好在之前少府调过来二百匹南中驽马,勉强能够凑齐三百多骑卒火速支援。 朱安见卫弘披甲上马,关切地提醒道:“卫军候可要留在临邛城居中调度不是说会有贼人来犯临邛城吗” 卫弘上了马,牵了缰绳拨转马头,道:“这也是未雨绸缪而已,还是救人要紧,” 卫弘一马当先,朝着向东的大道策马疾驰而去,后面众人赶忙跟上。 …… …… 临邛城东北二十余里外。 黄乔看着对面数百名骑卒,握紧了拳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虽然他们穿着汉家士卒的军服,却在临邛城东十里外碰面之后,二话不说就来砍杀己方队伍。 方才黄乔他们避险逃入的村邑,就被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骑卒队伍给屠村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见此惨状,不再抱着侥幸的黄乔,很快弃了马车,带着黄果和仅剩的二三十骑卒疯狂逃命。 黄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对着身边的随卒吩咐:“将周围的荒草点燃,再向南边的山岭撤退。” 手中拔出剑的黄乔有些佩服自己这胞弟黄果了,明明比自己还小三四岁,遇到了这种随时要掉命的祸事,还能保持镇静,从容不迫地安排撤退事宜。 于是黄乔也高声提醒道:“对!我已经派出人向临邛求援,点燃荒草后他们就能看见我们在何处,还能阻断这些人的追击!” 箭矢不断地落在黄乔的周围,他身边的护卫不断的倒下,当抵达南边山脚下的时候,整只队伍只剩下十人左右。 好在这里有一条狭窄的山道,两边有巨石横立,适合做掩护。 在这里据险而守,居高临下利用弓弩,射杀那些似饿狼般尾随其后的贼寇。 “兄长……” 黄果一声呼唤中,黄乔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他,这才发现黄果的后背早已中箭。 虽然不是要害处,但箭矢已经入骨,鲜血正在从伤口处往外流淌。 “果!” 黄乔一声惊呼,连忙扶住了黄果的手臂,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都是为兄的错,就不该带你来这鬼地方!” 黄果嘴唇发白,在火把光的照耀下,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却伸出手擦了擦黄乔的泪水:“兄长莫哭,周围的将士们还在看着呢。” 黄乔闻言,擦干了泪水,让一名受了轻伤的亲随,将黄果扶上了山。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准备据此险道,死死拖住那伙贼寇! 不多时,在四下荒野的火光里,骑着马的贼寇很快就咬了上来。 不过看着面前略微有些险峻的山道,以及黑暗处不知还剩下几人手持弓弩,他们也不敢随意的靠近,只在外围策马,朝着有人影走动的地方试探的射箭问路。 黄乔早已被这桩飞来横祸弄得精疲力尽,尤其是看到了黄果的伤势后,更是心烦意乱。一个不慎,竟被黑夜里的一只箭矢射中左臂。 忍着剧痛拔出箭,黄乔仰天悲叹:“卫弘啊卫弘,你要真的再不来,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黑夜中,似乎是有人听到了这声呼唤。 有铁蹄震动的声音自西边天际而来,举目望去,那只是一个火星子,摇摇欲坠,似乎要在夜风中被吹灭。 但是很快,火星变成了火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变成了一道火焰巨浪,疯狂地朝着这边涌动过来。 远远地还能听见兵马厮杀的冲阵声音,黄乔喜极而泣,撕下自己的上衣包裹住自己的左臂,重新从地上提起剑,对身边众人喊道: “不用怕!是援兵来了!” ps:为什么作家后台能看见大家的章评,倒是在app上却不显示bug么真的奇怪! 第九十二章 营救 黑夜中的风声渐渐紧促了起来,那是从马蹄下溅起的风尘,更是短兵相接时的血雨腥风! 很快,在韩能所率数百名步卒的到来,那些同样身着汉家兵甲的骑卒见状不妙,向东撤退。 火光中,卫弘手中的长剑和兵甲都沾满了殷殷血迹。 在方才的拼杀中,他亲自斩杀了一名骑卒。 贼寇尸首分离时,颈部喷射出来的鲜血,淋了他半身。 夜郎柯最是勇猛,手握一杆长矛,一马当先,横在众人的前面,带着人直接冲散了那群骑卒的阵型,最终在远处的山岭下,找到了黄乔一众人等。 卫弘见到黄乔的时候,他的整条左臂已经被鲜血浸湿透了,血液顺着指尖不断地往下滴落。 卫弘从身上取出止血的药粉,想要给黄乔治伤,却被他拦住了:“我无事,快去救果!” 黄乔转身,带着卫弘等人登上那条山间小道,最终在百步开外,找到了趴在一块灰黑石板的黄果,腰背插着一支羽箭,伤口仍然在向外流着血。 将卫弘杵在原地,黄乔急切的催促道:“你在这站着干嘛,还不快救人!” 卫弘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临邛曲士卒四下巡视一番,然后再看回黄乔道:“有些不便,伤及腰腹,需要拔出箭头,势必要宽衣解带,可她却是女儿身,我这样做怕是有些损伤她的清誉,还是你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黄乔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刻,于是指着自己的伤势对卫弘说道:“我中了一箭,浑身抖得厉害,怎么可能帮她拔出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去拔,我不会怪你的!” 这个时候,黄果已经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抓住卫弘的衣袖,有气无力地说道:“病不讳医,还请卫军候为我治伤。” 听见黄果这柔弱至极的声音,卫弘蹲了下来,伸出手就要为黄果解开衣带。 黄乔咳了咳,主动走开道:“我去找点清水,清洗一下自己的伤口。” 卫弘取出一把匕首,箭矢射进了身体,需要割开表面的衣服。 用刀一划,黄果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显然是有些吃痛。 卫弘已经将衣衫解开,露出来了黄果的后背,已经被血液侵染了一大片,卫弘提醒道:“箭矢穿透了心衣,需要揭开看伤口。” 黄果点了点头,便伸手要解开胸前的束带,却被卫弘阻止住了:“直接用刀划开就行,从前面解开会牵动伤口,增加伤势。” 黄果闻言,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撑着岩石对卫弘说道:“不用避讳什么,卫军候尽管施手医治便可。” 卫弘用刀再次划开了黄果的心衣,里面的伤口已经暴露无遗,好在有心衣的束带包裹着,箭矢虽然射的深,却并未失血过多。 卫弘用左手掌抚着黄果的后背,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接触时,黄果浑身的一颤,卫弘提醒道:“我要拔箭了,你得忍着点。” 黄果点点头,伸手将身前的衣带塞进了嘴里,防止剧痛之下咬到了舌头。 卫弘右手稳稳的握住了那支箭矢,然后没有丝毫的迟疑,狠狠地向后拔出箭矢。 “啊~” 黄果一声娇喘,很快就因为剧烈的痛感昏死了过去。 卫弘扶住了她,将其平放在石板上,左手捂着的伤口渐渐止住血后,再拿出装满清水的皮袋给黄果擦洗伤口,然后用上韩医者秘制的止血药粉,再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后,卫弘早已经是精疲力劲,大口喘了一阵气后,看着黄果裸露出来的后背和被刀划破的衣衫,最终脱下了自己的兵甲,将里面的外袍换下来给她披上。 不多时,黄乔折身回来,得益于临邛曲将士的紧急医治培训,他左臂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 黄乔蹲下来看了一眼黄果,确定好了伤口包扎好,才将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卫弘穿戴好甲胄,对黄乔问道:“怎么会在路上遇了袭击” 黄乔摊开了手,很无奈的表示道:“我哪能知道,本来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见到这一群穿着汉家兵甲的贼寇突然杀过来,还屠了一个村子,只好一边派人杀出重围找你们报信,一边带着人逃命了。” 卫弘回想了一下一路杀来的场景,找到了几处关键的线索:“他们穿的并不是边军甲胄,没有护臂,这是大汉郡卒的制甲。方才冲阵厮杀的人数绝不少于三四百人,远处还有不少火光,如此算算,这支人马绝对不少于一千骑卒。” 卫弘算清楚了敌我情势后,反而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有这么一大批人马出现在临邛地界 最关键的是,卫弘站在此处,朝着那群骑卒撤退的方位看过去。 他们停在临邛以东,没有和卫弘所率的兵马过多纠缠,也没有离去,就驻守在那一块地带。 卫弘很快就想清楚了他们的用意。 “不好!他们这是想切断临邛与外界的联系!” 黄乔闻言,他又并不是傻子,虽然不了解蜀中情势,但很快就在卫弘的提点下想清楚了:“他们要打的是临邛城,这只是他们截断临邛向外求援的先头人马!” 卫弘和黄乔相视一眼,皆是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急迫神色,黄乔率先说道:“不行!此地不能久留,赶紧赶回临邛城!” 卫弘点了点头,能够调动至少一千骑卒作为先头部队,其真实兵力起码上万,继续待在此处,妄想凭借小小一座山岭拒守,极有可能被人海战术生生磨死。 黄乔看着地上的黄果,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胳膊,意味不言而喻。 卫弘无奈,只得蹲下来将黄果抱起,山路险陡,只能到了山脚下,再换上担架抬回临邛。 …… …… 远处,那群贼寇之中,瞧着对面有撤退的迹象,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领头的虬髯大汉,目光盯着对面撤退的方向,是向着临邛城,于是抬起手止住了众人想要追击的态势:“不用追了,某等驻扎在此,就是防止有人过关报信,待太守领本部人马到来,攻下临邛城便易如反掌!” 第九十三章 布防 临邛城四周点燃了火堆,火光通明。 好在那群贼寇并不恋战,未作纠缠,卫弘便领着大队人马返回了临邛城。 很快,众人便陆陆续续赶到了临邛府衙内,商议军情要事。 卫弘也不隐瞒他们,将前往临邛以东营救监察使团的遭遇,直接告知众人,然后主动询问道:“临邛城内安排的怎么样了” 蒲乌一脸认真的答道:“临邛城周围已经坚壁清野,一干矿奴和车马辎重都迁进了城内,卑职和吕百将,还有百工曲的忠军候,正在组织人手巡守城墙。” 卫弘点点头:“我们探知到的敌寇,就有上千骑卒,照此估计,敌寇真正兵力绝对上万,所以除了临邛曲和百工曲的将士外,还需要挑选矿隶中的能战青壮,分发武器守备临邛城!” 一听到敌寇有上万人马,众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就连百工曲的军候蒲忠也好奇地问道:“如此之多的敌寇,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发羌打来了” “是黄元……” 府衙的转角处,黄果已经醒来,在亲随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府衙内,回答了众人心中关于敌寇是谁的疑惑。 “黄元” 卫弘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在何处听过,很快扭过头来看着黄乔问道:“黄元也姓黄……难道是你们家族争权夺位,残害血亲的戏码” 黄乔白了他一眼:“你在瞎想什么呢!” 黄果走上前来,卫弘挥挥手,让鹿戎搬来小马扎给她坐下。 “不必了。” 黄果挥了挥手,眼神负责地扫了一眼卫弘之后,从他的手中拿过那盏油灯,放到了地图前面,指着临邛的西南方位对众人说道:“汉嘉太守,黄元。” 这下倒是提醒卫弘了,他也想起来了这位汉嘉太守,所辖治地就和临邛县挨在一起。 只不过黄元不怎么与朝廷权贵往来,常年待在汉嘉郡城当土霸王,故而名声不显罢了。 卫弘仔细一想,临邛四周,能够派出这么多兵马作乱的,似乎也只有这汉嘉太守黄元了。 至于作乱的原因卫弘就不想了,在益州郡的时候,似雍闿之辈的前车之例难道还少了吗。 于是卫弘对众人说道:“挑出一些精通骑射的好手,沿着汉嘉郡的方向探查,查明进犯之敌的大概人数即可。” 韩能主动请缨,他出自关中,在临邛曲的几位百将中,最是精通骑射之术,先前被卫弘安排领着步卒追逐骑卒跑,可把老韩郁闷坏了。 卫弘自是答应了下来。 余下的几位百将,卫弘各有安排,加固临邛城墙,将临邛仓的生铁和城墙边上的矿石抬上城头,备作擂石滚木,提防敌寇攻城。 百工曲的军候蒲忠,也被安排和蒲季一起,号召矿隶中的能战青壮,分发武备军械,甚至是斩木为兵,操起平日里干活的铁锤长钎,尽可能地提高临邛城的防守能力。 蒲季对此很有信心:“幸蒙军候这段时间的笼络,听闻贼寇来袭,上万矿隶在迁入临邛城的过程中并未出现乱子,更是有数千青壮主动帮临邛曲将士加固防守工事。” 卫弘却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是对他们刻意笼络,季主簿传发下去,说此次守城,乃是为他们自己的家业而守。若能击退进犯之敌,免去贼寇惊扰皇城之忧,废除彼等身上的刑罚指日可待!” 蒲季作揖应下,刚想要退下去,又想到什么,转身从府衙一旁取出一物,双手呈送给卫弘:“军候,这是昨日锻造好的精铁刀剑,如今正好能用上防身。” 卫弘低头一看,果然是一把钢刀,一柄钢剑,卫弘接到手中打量了片刻,赞叹道:“季主簿不愧是铸铁世家出身啊,这两把兵器正是我想要的样子。” 卫弘更喜欢的是这把钢刀。不同于刀背宽厚的蜀刀,这把钢刀是汉环首刀造型,但因为采用钢料锻造,这柄汉刀要比一般的环首刀更加狭长,刀柄也被加长成为双手可握。 一旁的黄乔也扶着左臂,赶上前来看了看:“这是精铁剑” 蒲季在一旁点点头应道:“嗯,这是临邛曲冶炼出来的精铁,质地和百锻铁相差无几!” “哦” 听蒲季这般说,黄乔也来了兴趣,细细打量手中的这柄钢剑,一刻眼睛也没挪开过。 卫弘直接对着他说道:“你要是喜欢,这柄长剑就送给你了。” 黄乔闻言,更是欣喜,刚想要道谢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过头扫了一眼黄果,最终梗了梗脖子拒绝道:“还是别了。” 卫弘看着他若有所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黄乔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剑,颇为不舍地说道:“我还是出去看看亲随的伤势如何了。” 蒲季也趁此作揖告退:“那下吏也去挑选青壮矿隶编入行伍,共同驻防城池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卫弘和黄果了,卫弘反应过来的时候,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还是黄果放下油灯,抬着头看着卫弘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卫弘面色一怔,原来当时她在灰白石板上还存有意识,听到了自己和黄乔的对话。 不过卫弘也耸耸肩,颇为坦然的解释道:“吃一堑长一智,之前也遇到过一位女扮男装的人,然后对这些事就比较敏感。” 卫弘说的是百里兰,实际上百里兰当初在夷陵战场,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尚小还浑身脏兮兮的,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也就算了。 可黄果,肤白貌美,容貌姣好,最重要的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已经发育完全了,稍稍留意一些体型,便不难窥见真实性别。 看着卫弘审视过来的目光有点意味深长,黄果一想到之前在临邛东郊山岭上的疗伤画面,顿时脸颊上升起两片绯红,感受到一丝羞愧之意,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看卫弘。 卫弘咳嗽了两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然后提步就要离开:“那什么,我要去巡视一下临邛城的防守,你就留在官署内养伤,我已经嘱咐韩医者煎熬了回血散,这东西我亲眼见过,还挺有用的,你可别忘记喝……” 第九十四章 投降 临邛城西南的山道中,一支两三万的兵马正在朝着临邛方向缓缓行进。 策马前行的黄元心中惴惴不安,他本是青衣羌人,自率部族盘踞汉嘉多年,本来受陛下恩重礼遇,钱粮赋税从不曾少缴纳给朝廷府库。 可近来大汉战事吃紧,尤其是那诸葛匹夫竟连发迁民令,欲要迁徙汉嘉郡四县人口充实汉中,如此自挖墙脚的行径,黄元断然不能接受。 一来二往,自己就把那诸葛匹夫给得罪了。 若是以往,黄元自是不会在乎。 诸葛匹夫虽然势大,但汉家朝廷也不是他一家独大,头顶上还有一位以恩信着称的陛下在位,即便自己惹得诸葛匹夫不快,自己挟治汉嘉郡四地民众也不惧这老匹夫。 可如今,听闻陛下在白帝城病危,竟要托孤给诸葛匹夫,黄元就坐不住了。 他深知,若是诸葛匹夫掌权,恐怕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自己。 青衣羌人的出身,治下汉嘉郡距离皇城成都仅二百余里。 黄元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已经是砧板上那块待宰的鱼肉了。 感受到生死危机的黄元,采取了儿子黄螟在耳边的鼓噪:“父亲,此时应该早做图谋,聚敛兵马攻下临邛,征发矿奴充实我军,再夺新津武库壮大我军。时运再不济,也能顺江而下南安峡口,夺取舟船顺江而下,前往白帝城阵斩诸葛亮之首,若事不成,咱们再投孙吴!” 果然,看着身后聚拢起来的三万兵马,黄元信心倍增:“诸葛匹夫能奈我何!” 黄元对于二三十里外的临邛城,毫不在意,已经将其视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无他,临邛城将寡兵少,最多的还是矿奴。 等自己到了临邛,下令给它们废除奴籍,好酒好菜招呼一顿,这些矿奴岂能不听从他的命令倒戈相向 “诸葛老匹夫、李严和赵云在白帝城,马超、魏延在汉中,成都周围无一可用之将,此天利吾哈哈……” …… …… “不下三万贼寇……” 临邛城内驻守的众人,在听清这个数字后,纷纷感到一股来自心底的颤粟。 比预料之中的敌寇兵力,足足多出了两倍。 “这临邛城恐怕靠守是守不住了!” 面对敌我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卫弘对这一点很明白。 黄元派遣了一千多骑卒封锁了临邛向外求援的通道。 汉嘉郡城距离临邛城仅仅只有百余里,黄元所部却走的极慢,足足花了两天才走到临邛二三十里开外,显然是携带了重大型的攻城器械。 而临邛城内,真正打过仗的士卒只有一千多人,其中大多数还是担任工兵这样的辅助角色。 至于那些矿隶,能够在这么多的敌寇面前,稳稳拿住手中的兵器就不错了。 黄果经过了一夜休息,伤势好了一些,能够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旁听临邛曲的军事决策。 黄乔也皱着眉头,敌我兵力太过悬殊。 而且临邛城是建立在一块平地上,城墙虽然高耸,但在重大攻城器械的威胁下,防守非常薄弱。 黄乔想了想:“不如撤退,黄元攻打临邛,原因不外有二。不是为了临邛仓的生铁,就为了临邛矿山的矿奴。既然如此,还不如坚壁清野做到底,一把火烧了临邛城,我们向北突围,那里是黄元骑卒部队的防守薄弱点。” 黄乔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但临邛曲的众位百将却无一人响应,而是纷纷将目光看到了卫弘的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策。 黄乔见状,也看着卫弘问道:“卫军候,你觉得怎么样” 卫弘却摇了摇头否决道:“铁料太沉,带走不了多少,一把火也烧不毁。而且临邛城不战自退,黄元势必要进攻新津,新津防守和临邛相差无几,若真让黄元打开了冶金治所的武库,恐怕成都就要危险了。” 闻言,黄乔也有些慌了:“守又守不住,撤也不能撤,那当如何!” 卫弘看着地图上不断逼近临邛城的黄元军标记,把手中的木杆一甩,十分坦然地说道:“既然打不过,那就投降。” “投降” 众人皆是一声惊咦,看着卫弘如此坦然地模样,倒是让自己听着有些紧张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的兵刃。 很快众人又将目光看到了黄乔和黄果两人的脸上,想看看这两位朝廷的监察御史对卫弘此番话是何态度。 感受到了厅堂内逐渐变得危险的气氛,黄果并无所动,而是淡然的看着卫弘,倒是黄乔摸着后脑勺挠头,对着卫弘笑着问道:“说,你打算怎样投降,我给你摇旗。” 厅堂内,除了少数洞悉内情的人,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卫弘和黄乔这番摸不着头脑的对话,究竟是何用意。 卫弘直接吩咐道:“将临邛城内的人手一分为三,临邛曲士卒为先,青壮矿隶为中,老弱矿隶为后,迁往临邛城北部逐层安置,将这南城腾出来,留给黄元太守的大军休整!” 看着卫弘不似在说笑,众位百将面面相觑,皆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之色。 朱安最先开口问道:“卫军候真要降了那黄元” 卫弘点了点头,将眼下临邛的真实状况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朝廷大军多数驻扎在汉中、永安两地,成都或有新编的军队,但拱卫皇城更要紧,其余各郡的郡卒固守本地已经是捉襟见肘,就勿论救援临邛了。凭借现在的人手,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临邛是守不住的。”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降了那黄元啊!” 此时此刻,蒲忠站了出来,他是百工曲的军候,与卫弘同阶,抱有善意的对卫弘提醒道:“此时敌众我寡,卫军候当坚守临邛才是,朝廷迟早能派出援兵击退叛军的,未战而降实属不智!” 卫弘却摇了摇头道:“若是坚守不出,朝廷派援王师到来之前,恐怕我等就要为国捐躯了。” 黄乔在一旁笑着对卫弘劝道:“你就不要故意卖关子了,贼寇就要打来了,快说明白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听着黄乔如此明言点出,众人才恍然大悟,估摸着原来卫军候是打算诈降。 卫弘拊手对众人笑道:“明日,我将开城献降,亲自迎接那黄元太守引兵入城。” 第九十五章 奉天靖难 黄元的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临邛城的轮廓。 前军探马来报:“太守!前方有人拦路,自称要为太守献上临邛城!” “哦” 黄元嘴角一扬,没有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兵马还没抵达临邛城,就有人来开城投降,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捷啊! 黄元大手一挥,道:“将此人带到老夫的面前来。” 黄元坐在车銮上,背靠着车驾想了想,还是将几位子侄叫了过来。 他承袭青衣羌族的部落传统,倚重亲属为官将,这些子侄都是他军政心腹。 卫弘和黄果在探马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黄元的面前,黄元以及一众亲属,皆是用着戏谑的目光审视着卫弘,以及用着某些淫亵的目光打量着身形窈窕的黄果。 之所以带上黄果来投降,是因为后者的自告奋勇。说是携带家眷投降能够增强投降的可信度,令黄元等人松懈心中的戒备。 卫弘想想,确有此理,便欣然同意了此事。 卫弘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道:“卑职临邛曲军候卫弘,携拙荆拜见黄太守!” 黄元微笑地颔首,故意问道:“原来是驻扎临邛城的卫军候啊,不知来拜见老夫,所图何事” 卫弘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听闻汉嘉太守率领仁义之师讨伐不义之臣,卑职特地代临邛城一干人等,箪食壶浆,特来相迎大汉来日的丞相!” 黄元闻言,瞟了一眼卫弘,在车銮上稍稍坐正,打量卫弘和身边的一位女子,这位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了:“大汉来日的丞相,此话何解” 卫弘为他解释道:“陛下将汉嘉郡这等天子近畿交由黄太守治理,其托付之意不言而喻。可如今朝堂权柄却被那诸葛村夫所把持,那诸葛村夫有眼无珠,肆意妄为,打压忠良……” “咳咳……” 卫弘身边的黄果突然咳嗽了起来,然后捂着胸口在拍着,装着病娇神态。 卫弘仅仅是为此顿了一会儿,又提高了几分音调继续说道:“如今陛下病重,当此时机,正当由汉嘉太守这样的忠贤之臣,举兵讨伐国贼,肃清朝堂奸邪之臣!” 卫弘看着黄元的激动神色,继续引诱道:“立下此等不世功勋,黄太守焉能不居丞相高位呢” 黄元意动,在他听来,卫弘口中的“诸葛村夫”可真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诸葛孔明这老小儿不过是南阳一农夫,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当真是世道不正! 黄元再向旁边看去,几位亲信的子侄也被卫弘这话说的热血沸腾。 黄元亲自下了马车,走到了卫弘的面前,言辞恳切的说道:“老夫观卫军候胸有大才,却只能屈居于临邛城任一小小军候,当真是大材小用!” 卫弘很感动的点点头说道:“卑职的遭遇,便是那诸葛村夫小觑我蜀人的铁证!不过也还好,驻扎在临邛,为的就是等待黄太守这样的国之贤能,奉天靖难以清君侧!” 被卫弘说的,黄元自己都感动了,连连点头道:“是啊,老夫受陛下重用,委托国事,实不能容忍诸葛匹夫这等奸贼把持社稷,祸乱朝政!” 卫弘向后退一步,对着黄元深深作揖道:“卑职苦等黄太守久矣!今召集临邛城两万可战之兵,尽数归附黄太守。仓库中的铁料堆积如山,可壮黄太守之军威。还有卑职连夜画好的一副蜀郡攻防部署图,可让黄太守领兵直取成都!” 黄元接过卫弘递来的皮纸地图,其上果然画着蜀郡一带的山川地形,十分详尽,黄元赞许地说道:“老夫观卫军候有大将军之资啊!这样,临邛城兵马既然是你所部,便继续由你节制,日后清算了那诸葛匹夫,老夫再上奏陛下,表你为骠骑将军!” 黄元也听闻,临邛城正卒不过只有一曲编制,至于卫弘口中的可战之兵,大半是指在矿山劳作的矿奴。 如今大战在即,还不如将这支所谓的“可战之兵”悉数交由卫弘指挥,不仅可以拉拢这人的归附之心,还能方便为自己冲锋陷阵。 果然一听到“骠骑将军”四个字,众人眼中的卫弘眼睛都亮了,连连朝着黄元作揖表达谢意,且贴心地安排道:“卑职已经将临邛城南的民舍腾出大半,可容纳黄太守麾下兵马入城休整。” “如此甚好!” 黄元抚须,对着卫弘笑道:“此战若成,当记卫军候……骠骑将军首功!当前,你先为老夫大军的先头部队带路。” 卫弘自然是点点头应下。 待卫弘领着人离开后,黄元转回身对着后面的几位子侄问道:“你们觉得此事如何” 黄螟是黄元最信赖的长子,平日里非常机智,同时野心勃勃,被卫弘三言两语就给说服了:“爹,这卫弘所说未尝不能一试,与其率领族人固守汉嘉郡,或者千里迢迢的赶去永安,还不如趁着成都空虚,咱们直接打下来!” 黄螟凑近一步,低声提醒黄元说道:“若陛下驾崩,爹可效仿那曹魏先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一道诏令下发给诸葛亮,令其自裁,这大汉日后还不是爹说了算!” 其实黄螟心中还想更进一步,这新汉不过建立三载,蜀中人心不稳,自家未尝不能取代这刘家,成为这巴蜀千里沃地的新主。 只不过,黄螟深知,自己这爹,对那汉帝刘备尚心存几分忠诚,此事先不提也罢。 君不见曹魏在前,曹操终其一生为汉家臣子,到了其子曹丕掌权后才改天换日。 黄螟觉得自己心中的盘算,倒是能和那卫弘说一声,此人有野心,识时务,也有不错的手段,或许可为自己所用。 至于,卫弘是否诈降,黄元父子几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首先肯定是卫弘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临邛城的不战自降,临邛矿山的矿奴,临邛仓的铁料,还有整座临邛城……这些东西卫弘都献了出来,毫无保留。 最重要的是,黄元并不认为,攻守优势几乎被己方垄断了。 这样的条件下,区区一曲的军候,还能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不过出于谨慎,黄元还是安排一位能征善战的外甥,名为冬逢,先领着前队人马,进入临邛城一探究竟。 待将诸多事宜安排后,黄元自己都感动了,眺望着成都方向声泪俱下:“奉天靖难以清君侧,这句话说的好啊……老夫誓与诸葛匹夫这等弄权之臣不共戴天!” 第九十六章 入城 黄螟是和前军先锋冬逢一起进的临邛城。 入城之后,他才发现卫弘先前所说的“临邛城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的描述不假。 他们早就备好了肉食酒水,等候着己方军队的入城。 黄螟看着那头烤红的肥彘,心中感慨啊,即便是在他的大本营阳嘉城,当地百姓也不会如此盛意的招待自己的军队! 想来确实是蜀中百姓苦那诸葛老匹夫久矣! 卫弘站在府衙门口,恭迎黄螟、冬逢入内,有意提醒道:“少将军,冬逢将军,黄太守乃是仁义之师,故而临邛曲百姓才盛意相迎。还请约束士卒,免得伤了民心,影响到了黄太守所图谋的大事!” “这是自然。” 黄螟有了更高的目标之后,岂能不听从这样的意见,他也明白卫弘所指的是冬逢麾下的苏祈部。 苏祈部落能杀惯战,保留了羌夷部落嗜杀的天性,但这类羌夷部落最难驯服,桀骜不驯。 所以黄螟也告诫了一番冬逢,勿要纵容手底下的部民烧杀抢掠,违者严惩不贷。 所幸,卫弘早已将临邛南城腾空了起来,划分一条分管的警戒线。 苏祈部的部众虽然嗜杀,但稍有军令约束,就不会可以越过那条警戒线有所冒犯。 卫弘见气氛有些凝重,也是笑道:“明日我等便要杀入皇城,还请少将军和冬逢将军放心,卑职一定不吝啬,今日只管犒赏三军,激励士气,米粮酒肉管够!” 听闻这话,黄螟越看卫弘越顺眼。 即便是先前被警告的冬逢,此时此刻听见酒肉管够之后,紧缩的眉川也逐渐舒展开。 他手底下的部众烧杀掠抢,为的不就是这米粮酒肉吗! 不多时,汉嘉太守黄元便带着亲卫来到了临邛府衙,这一路上见到临邛城的安排十分妥当,主要是得到了米粮酒水盛情款待的麾下军队,看上去士气已经高涨到了极点。 临邛府衙内,烤了一头鹿,酒水也斟上了。 黄元十分满意,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对卫弘勉励道:“可惜卫将军已娶妻,否则老夫倒是愿意与卫将军结成翁婿啊!” 卫弘大手一挥,对黄元敬酒,满饮下一斗后,擦了擦嘴道:“这有何难,贱内不曾生养子嗣,卑职早就想给她休了,若是能得太守家的黄氏女,实乃三生幸事。” 堂下为众人烤炙鹿肉的黄果面色一滞,在对面鹿戎的关注下,最终是忍住了脸上那愤然不满的神色。 “此言当真” 黄螟听闻卫弘这般说,立马打量了正在烤肉的黄果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淫亵起来,毫不掩饰对此人妻的垂涎。 黄元不满地瞥了一眼自家这儿子,这还没休妻呢,你就盯上了部属的妻子,就不怕失了军心 但很快,黄元就摸着长须对卫弘说道:“既然如此的话,老夫有一嫡次女,年纪与卫将军正好合适,待取下成都后,老夫便将她许配给卫将军,如何” 卫弘很是惊喜,又是对黄元斟酒谢道:“末将多谢黄太守厚爱,明日末将愿为先锋,为黄太守取下成都!” “果然是少年壮志!” 黄元点点头,如是对卫弘赞许道:“既然如此,明日便以卫将军麾下的临邛军为先锋,若能攻下成都,老夫面见太子之后,即日封你为关内侯!” 如是这般,众人皆是一番欢喜。 只等今日的好酒好肉,养足了麾下将士的士气军心,明日一鼓作气攻下成都,挟制太子号令蜀中诸军,好诛杀那诸葛老匹夫! 等到这酒宴进行到了尾声,又有一人姗姗来迟,他入临邛城中直奔府衙而来,进了门之后,扫视了一圈,便将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你便是临邛城的军候” 喝到兴尽处的黄螟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弟,隗渠,甚是骁勇,先前进军到临邛东郊驻扎,你二人速速见过,好日后共谋大事也!” 哪知这隗渠丝毫不领情,拔出腰间的配剑,看着卫弘斥问道:“就是你派人伤了我麾下的部族,真是找死!” 卫弘恍然,原来此人就是当日在临邛东郊与自己火拼的贼寇统领。 有性命之忧,卫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见到隗渠拔剑而来,曾在夷陵之战养成的警觉天性瞬间发作,腰间钢刀在电花火石之间拔出刀鞘,直接横劈向隗渠挥过来的长剑。 “铛!” 刀剑碰击在一起的金属撞击声,瞬间惊醒了酒醉的众人,目光的尽头,卫弘和隗渠二人已经是止住了动手的态势。 原因则是隗渠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见到自家弟弟陷入劣势,冬逢的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剑柄。 黄元看着隗渠一声怒喝:“竖子岂能如此无知,且不说卫将军诚心来投,就看在你表妹的份上,亦不能如此拔剑相向啊!” 隗渠有些不解:“表妹” 黄螟站起身来,赶紧走到隗渠和卫弘的中间,拦住了两人说道:“我爹已经答应将慈妹指给卫将军为妻,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何苦因之前的误会就刀兵相向” 听闻这话,隗渠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将手中的短剑一把扔掉,看着卫弘略带几分敬佩地说道:“你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有想到刀术竟如此犀利,一刀就砍断了我的佩剑,是个勇士,配得上慈妹!” 危机乍解,卫弘自然是将手中的钢刀收回了刀鞘中,也不解释自己能砍断他的长剑,倒是钢刀质地坚硬的缘故,坐了下来对隗渠冷声道:“你如此孟浪,若不加约束,定然要坏了太守的大事!” 短短一句话便达到了一石二鸟的功效,既将之前的火拼危机化解于无形,又站在黄元的立场上呵斥隗渠的莽撞。 果然,黄元在听闻卫弘这番话后,有意整治军纪和安抚卫弘,对隗渠呵斥道:“行事不周迟早惹出祸端,给老夫下去自领四十军棍受罚!” 隗渠闻言,心生怨气,却并未发作,一言不发就打算转身出去领罚。 却没有想到,卫弘能主动为他求情:“太守,明日进攻成都,乃是一场硬仗,值此用人之际,不如免去隗渠将军的惩罚,令其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不止是黄元父子俩,就是冬逢和隗渠兄弟俩也对卫弘高看一眼,心中再无一丝疑虑。 黄元略作思虑,便对隗渠下令道:“既然有卫将军为你求情,老夫就免了你的四十军棍,明日领本部人马,随卫将军一同进攻成都城,不可懈怠!” 如此意外之喜,隗渠岂能错过,朝着黄元领命之后,又抛下了心中的成见,径直对卫弘谢道:“多谢妹夫为我求情!” 第九十七章 兴尽 酒至酣处,自然是兴尽而归。 临邛府衙自是被黄元父子占据,倒是让卫弘这位原先的主人,只能去别院小憩。 黄螟虽然喝多了酒,见到卫弘离去,却执意要带着冬逢和隗渠两人送行。 出了府衙的大门,黄果和鹿戎两人在前面提灯引路。 黄螟搭着卫弘的肩膀,盯着黄果的背影,流露出了一丝垂涎之意:“卫将军真的是好福气啊,享尽齐人之福。” 方才宴席上,黄螟表露的已经是异常明显,卫弘岂能不知他心中的盘算,故而笑道:“贱内虽不得我心,但好歹也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妻子,待取下成都后,万事已定,我再知会家中长辈,将其休掉,好迎娶太守家的黄氏女。”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黄螟虽然心急难耐,却也只能强行忍住。 他家虽是青衣羌部落,但早已汉化百年,大体上与汉人无异,所以也能体谅卫弘的说辞。 黄螟从黄果的背影上挪开视线,注意到正有临邛曲的士卒推着独轮车运送货物,便走上前打量了一眼,问道:“你们在运送何物。” 推车的人也不惧,平静地回道:“是临邛仓的铁料。” “铁料” 黄螟有些不解,这半夜三更的,运送铁料做什么,再细看了一眼独轮车上的物件,皆是石磨大小的铜铁南瓜。 卫弘搭上黄螟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可是临邛仓积攒的好铁料,我下令将其运到南郊的冶铁坊给熔了,给我靖难大军铸造兵器。” 冬逢闻言,也贴心地点点头提议道:“既是如此,那某下令打开南城门,放他们出去。” 冬逢掌管临邛南城今夜的布防,要去南郊冶铁坊,势必要从南城门出去。 不想却被卫弘给阻拦住了:“不可,大军骤然驻扎在此,城门若开,放生人混入,极易滋生营中动乱!” 众人闻言,皆觉得在理。 卫弘几步上前,一脚踢翻了那独轮车,用着凶狠的语气斥责道:“不长眼的东西,做事还不仔细一点,将这些东西轻拿轻放,堆积在南城四周,明日开了城门再运出去,切莫惊扰了我靖难大军!” 黄螟见卫弘如此怒不可遏,也赶忙走上前来劝慰道:“卫将军,何必和这些奴仆动气,心且宽些……” 卫弘面色上深以为然,便挥了挥手让这些人赶紧把车推走。 冬逢和隗渠也瞥了一眼那几位唯唯诺诺的民夫,露出几分讥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不久后,便到了卫弘的临时别院。 卫弘站在门口转回身,对隗渠殷勤地勉励道:“我麾下军队战力不佳,明日攻取成都,还要多多仰仗隗渠将军了。” 隗渠很直接,且不说卫弘先前那果断的一刀,直接斩毁了他的轻视之心。就是先前在舅父面前,卫弘为他求情,免去了四十军棍的处罚,隗渠也心存感激。 是故,隗渠将手掌放在了胸膛上,这是苏祈部勇士之间的结交手势,郑重的许诺道:“放心,明日勇士隗渠,定与你并肩作战!” 卫弘颇为感动的点了点头:“天色已晚,诸位将军尽早去休息,明日我将带头拔营,率先攻打成都!” 黄螟颇为欣慰,连连点头道:“善!” …… …… 进了别院的大门。 黄果转回身对卫弘怒目而视,愠怒说道:“百般逢迎,重官许诺,还结成姻亲,最重要的是言辞辱及诸葛丞相,卫将军方才的表现,真看不出来是诈降啊……” 卫弘先前的糜烂脸色在瞬间荡然无存,看着黄果神色严肃的呵斥道:“你只在兵书中看到了兵不厌诈,却不知道这个过程中,你一颦一笑有一丝差错,足以破坏整个行动!” 黄果一时语塞,尤其是看到卫弘这般一丝不苟的神色,和之前黄元面前表现的简直是判若两人,黄果就更没有底气去指责卫弘什么了。 没有在意黄果的反思,卫弘直接朝着别院深处走去,那里等待着临邛曲诸多将士。 众人见到卫弘回来,纷纷从原先的散漫状态变得严谨了起来,等着卫弘的安排。 甲胄齐全的黄乔跃跃欲试地对卫弘问道:“黄元那边没起疑心” 卫弘摇了摇头,示意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中,并未出现错漏,然后问了一句:“准备的如何了” 蒲季上前应道:“按照卫军候的吩咐,防止贼军起疑,人手早在日落之前歇息了。” 卫弘点了点头:“就地休息,等我口令,提前一个时辰叫醒他们举事!” 众人听声散下,卫弘走进厅内,黄果犹豫了一阵,最终也跟着走了进去。 卫弘捧着地图看了一眼,实际上最近两天他都没怎呢合眼过。 这是在危险境地中磨砺出来的警觉,时隔数月,面临着黄元的数万大军,再度从卫弘的身上,觉醒过来。 黄果看着油灯下,还在绞尽脑汁筹划诈降事宜的卫弘,内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解释道:“敌我兵力相差悬殊,我只是实在想不透你的退敌良策。” 卫弘抬起头看着她:“你想不透的事情多着呢,比如为什么我这么不要脸,再比如我有什么鬼神手段差遣山神为我做事……” 闻言,黄果一怔,并未回话。 确如卫弘所言,她对这些事一直心存疑惑。 卫弘直接说道:“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自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经历过什么危险。可我不一样,来到这个鬼地方,还没想明白就到了乱刀砍杀的战场上。为了活命,脸皮算什么,躲在尸体下藏了两天三夜,就差啃一口尸肉了,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总想着天降大任到自己的头上,所以脸皮这东西,早就丢没了。” 黄果看着卫弘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下,仍旧能够看清他眼角流露出来的某种坚韧。 尽管对白日里卫弘那一番行径,黄果是嗤之以鼻,但此时此刻,她却生不出半点鄙夷来。 见到黄果沉默许久,卫弘收起地图站了起来,看着临邛南城,目光有所触动:“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临邛矿山的产铁量为什么与日俱增吗,很快就能看到答案了。” 第九十八章 夜战 黑夜中的临邛城,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夜风中,留存着肉食和酒液的余味。 靠近临邛南城的部分,只能听见屋舍里面此起彼伏的鼾雷之声,只有少量的士卒正在漫不经心的巡夜。 他们的视线中,偶尔只有一对人马推着独轮车穿行巡视的区域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车上那些铁瓜搬了下来,堆放在南城各处。 他们没有刻意去检查,因为领头的将军打过招呼了,这些东西都是明日运出去的熔炼的铁料,只是城门不能打开,才临时存放在营地中。 晚上的烈酒实在醇厚,没有掺杂半点水,即便是守夜的士卒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靠着城墙或者木栏打个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军令已经传下来了,明日挥师进攻皇城,不好好睡一觉,哪来的力气去皇城府库里大肆争抢财物呢! 于是,巡守的士卒在安静的夜色下,逐渐失去了警觉性,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推着独轮车的身影潜藏在南城的各个角落,手中已经稳稳拿住了火镰和引火绒。 临邛城北,仍旧是黑蒙蒙的深夜景象。 虽未掌灯,但是人影穿行,按照之前排练好的队伍迅速集结起来。 好在这段时间,临邛城的伙食确实不错。 即便是最底层的矿隶,也不至于因为营养不足而患上夜盲症,在黑夜中摸不着方向。 最前排的临邛曲将士,已经穿戴好了甲胄,摩拳擦掌,翘首以待。 他们在等,等着卫军候的预言是否成真,有流星将要坠毁在临邛南城,他们趁势围杀叛军。 黄乔和临邛曲众位百将一起,聚拢在卫弘的身边,看着天上的繁星,始终看不到有什么流星的迹象。 但卫弘已经是准备好了,他安排夜郎柯、朱安、韩能等骁勇之士,擒贼先擒王,直接向临邛府衙扑杀过去,只要斩获黄元首级,此战便能一举胜之。 黄果也穿了甲胄,由鹿戎照看,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机弩,但眼神中却饱含质疑。 她曾听闻过诸葛丞相在赤壁之战时,巧借东风大败七十万曹军。也知晓昔日汉光武帝昆阳之战时,有流星助战,造就了数千骑大破三十万新军的史诗战役。 但小小一座临邛城,想要复制这些名垂千古的经典战术,黄果总觉得是痴人说梦! 如同当年赤壁之战时那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临邛城现在只需要等来卫弘所说的天降流星。 可黄果抬头望去,哪里有半点流星到来的迹象。 卫弘拔出了腰间的钢刀,自从一刀劈断隗渠的长剑,卫弘更加看重这柄钢刀对自己的作用。 深知今夜可能经历一场血战,他握紧刀柄的力道也沉了一些,四下扫了一眼,诸位百将纷纷颔首响应,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卫弘点燃火把,朝着黑暗中的某处挥了挥,很快那里也亮起了火把回应卫弘。 卫弘扔掉了火把,改成了双手握刀,目光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便有一队人马从黑夜中冒出来,引起夜郎柯等人纷纷警觉拔出兵刃,不过领头的人走到卫弘的面前抱拳道:“卫军候,震天雷已经安置好了,半炷香内南城必毁!” 在卫弘身后不远的黄果,凭着火光认出了此人,正是先前推着独轮车运送铁料,而被卫弘呵斥的那人! 一想到独轮车上,那形状像是金瓜的物件,黄果突然在冥冥中抓住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嘭!” 但黄果还没想明白,一声响彻夜空的惊雷声,自临邛府衙周围凭空炸开,众人视线尽头,临邛府衙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不远处,又有一道雷霆巨响震彻云霄,这一次众人看的更清楚了一些,半片南城的屋舍被炸塌,很快就响起了黄元叛军惊慌失措的动乱喧闹。 卫弘举起钢刀,对着身后众人高声道:“诸葛丞相大军来援,随我诛杀叛贼黄元!” 众人很快从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声中反应过来,很快就陷入到狂喜之中,原来这就是卫军候等待的“天降流星”! 黄乔盯着那不断在爆炸火光中倒塌的屋舍,亦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举着剑高声笑道:“呵呵……原来是等在这里呢!” 很快,趁着黄元大军在睡梦中惊醒无措之际,临邛曲众人就笔直朝着临邛府衙杀去。 临邛府衙一面墙被炸塌下,众人趁着这空隙杀了进去,夜郎柯一人当先,一柄长矛在手,耍的虎虎生风,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黄元亲卫,哪能抵挡住如此刚猛的杀神。 朱安、韩能两人,各自率领一队人马,护在卫弘的一左一右,很快就在夜郎柯的威猛主攻下,迅速凿穿了黄元的亲卫队,眼看着就要突破进入黄元居住的内院。 而那黄元,衣衫还没穿上,只听外面喊声四起,说是那诸葛老匹夫亲自带着人马杀来,已经慌了心神! 黄螟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来到了黄元的面前,哭着说道:“爹,是那卫弘诈降,敌军都是从城北杀来的,根本来不及准备!” “啊啊啊!贼子安能欺骗老夫!” 黄元怒吼,他着实没有想到白日里对他百般逢迎的卫弘,居然敢背刺他,拿着一柄宝剑在手,壮着胆子问道:“你可看见诸葛匹夫的身影” 黄螟摇了摇头,说道:“敌军声势浩大,势如破竹,都说那诸葛匹夫用兵诡诈,多半真的是来了,要不然凭借临邛的那些矿奴,安敢如此行事!” 黄元闻言,恶从胆生,把剑一横厉声问道:“冬逢,隗渠何在” 很快,就有亲兵上前禀报道:“太守,城内军营有雷火之灾,麾下士卒大多惊吓过度,难以聚集,又说诸葛亮领兵到来,冬逢、隗渠两位将军带着本部人马,从倒塌的城墙裂口逃走了!” 黄元仰天长叹:“诸葛匹夫,卫氏小儿,如此欺吾,士可忍,孰不可忍!” 听着外墙传出的动静,黄螟吓了一哆嗦,连忙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咱么也撤!” 第九十九章 庙堂 一骑飞来入成都! 监国的太子刘禅被这消息吓惨了,距离成都仅仅两百余里的汉嘉太守黄元谋反了! 刘禅慌乱不已,还是吴皇后识得大体,派人将朝中重臣和相府属吏请去东宫,为刘禅出主意。 眼见着大汉诸多臣僚到来,刘禅略微心安,抬了抬手对众人道:“黄元举郡叛逆,发兵数万,正向成都杀来,诸位卿家可有退敌良策啊” 代掌尚书台的杨仪站了出来:“殿下勿忧,成都有丞相先前招募的三万新军驻守,可护得皇城无虞。” 刘禅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还是丞相神机妙算,早有筹划。” 益州治中从事杨洪也站了出来,提醒刘禅道:“贼寇已发兵包围临邛,还请太子殿下以陈曶、郑绰二人为将,持太子符令发兵,击退黄元贼兵。” “这……” 刘禅有些犹疑,他的本意是将兵马留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黄元叛乱一事,自有戍守各郡的兵马顶着,待父皇和丞相得知消息,自然会调度大将回来指挥击敌一事。 蜀郡太守王连也站了出来反驳杨洪道:“黄元举兵,不过是疥癣之疾,太子镇守成都万不能有失,派人安抚黄元即可。” 与此同时,王连提拔上来的吕乂、杜祺、刘干等人也纷纷上言,赞同王连的提议。 “臣附议,此时出兵非为上策,当以成都为诱饵,将黄元之军牵制在临邛一带,不可固守,也不可强攻,当采取示敌以弱之策,待陛下和丞相派遣领军之将回成都调度军事,争取一举拿下黄元叛贼而永绝后患。” “臣附议,当示敌以弱,若是黄元见成都兵强马壮,攻取不下,势必返回汉嘉郡,携四县之民南下越雟郡,与已经自立的雍闿叛军相呼应!” “臣附议,成都兵广粮多,城高墙厚。黄元贼兵势大,亦不能下也,可据此险要而守,待四方勤王之军来援!” 大汉朝堂也有派系之争,吕乂、杜祺、刘干皆是王连举荐拔用的能吏,如今站在王连的立场上,给出不能贸然出兵的缘由,朝堂众臣皆是深以为然。 仅仅是治中从事的杨洪,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但他丝毫不畏怯,面对王连四臣辩论道:“黄元素来心性凶暴,没有恩信,怎能有如此手段他想要的,多半是顺江而下,或面见陛下陈情,或东投孙吴苟活罢了。只要以陈曶、郑绰两位将军,领一支精兵奔赴南安峡口,设好埋伏便能俘获黄元矣!” 出人意料,议郎孟光在杨洪言毕之后,也迅速站了出来,附议道:“臣附杨从事之议,临邛产铁,若被黄元得之,恐壮其贼志,当出兵援之。” 很快,平日里对朝廷并不感冒的太子家令来敏,也说道:“臣启禀太子殿下,临邛乃成都外围,仅百余里,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位先后出言赞同杨洪的出兵决策,倒是让众人觉得十分诧异,即便是首倡出兵之谋的杨洪,亦是如此。 来敏、孟光皆是文坛大儒,不过因为治学涉猎有所不同,早已是势同水火。以至于往日的朝堂庙算也多持异见,怎么今日却出奇默契地达成统一,真是稀奇! 刘禅见此,本来内心坚定的“固守成都”有些动摇了。 一句话说明白,王连、杨洪之流乃是外臣,不足以说服刘禅。 但来敏乃是太子家令、孟光又执掌少府,都是刘禅要听之信之的内臣,岂能不顾他们的意见。 就在此时,身边的宦官禀报道:“殿下,尚书郎蒋琬、李邵求见。” 刘禅闻言,连忙伸手宣进蒋琬和李邵二人。 此二人官拜尚书郎,却兼任相府曹掾,他们势必带来了相府的提案,这对陷入到左右摇摆的刘禅来说,无疑是来了一根定海神针。 蒋琬、李邵二人入殿后,对刘禅行完礼节,便由蒋琬奉上书信道:“此乃相府书信,还请殿下观之。” 刘禅闻言,让身边宦官取来书信,摊开来看。 许久之后,刘禅合上书简,也做出了决断:“孤下令,以陈曶将军领两万新军救援临邛,以郑绰将军领皇城守军、太子亲军前往南安峡口设伏。” 闻言,王连等人自是皱眉,但岂能看不出来,太子几乎没有犹豫的打算倾巢出动成都守军,乃是看了那封相府书信的缘故。 涉及到相府,王连等人又岂会随意阻拦呢。 先是来敏、孟光、杨洪等人参拜称颂:“太子圣明。” 尔后众位臣子也纷纷附和道:“太子圣明。” 王连原先沉默不语,可看到刘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躬身作礼道:“太子圣明。” “报!临邛急报!” 一道高声传唱,自皇城甬道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刘禅与群臣商议大事的宫殿前。 大汉旧制,涉及紧急军情的重要情报,可不必经历冗杂的申报程序。传信兵由小黄门直接快马通过皇宫甬道,而守值宫卫不得阻拦。 刘禅与群臣自然也听到了这急报声。 来敏一个踉跄,还是死对头孟光扶住了他,只听来敏颤抖着嘴唇问道:“此时传来急报,莫不是逆贼黄元攻下了临邛” 孟光转回身去,看着弃马入殿的传信兵,凝眉如川,他和来敏一样的紧张,可不愿意卫弘那宝贝小子落入了逆贼黄元的手中。 未待刘禅开口询问,传信兵便张着口唇干裂的嘴巴禀报道:“报!临邛大捷!守城临邛曲军候卫弘力克叛贼黄元大军,毙敌三千,俘虏两万余人,贼首黄元仅带数百人逃往南安峡口,卫军候正领兵追击!” 军候!毙敌三千俘虏两万余人 众位朝臣闻言,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区区一军候,不过领兵五百,怎么会战胜那挟寇数万的黄元叛军呢。 听闻传信兵这话,刘禅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确认道:“你是说,黄元叛军在临邛败了” 传令兵从怀中取出一块简牍,递给刘禅道:“卫军候连夜追击敌寇,这封报捷信是由其朝廷监察御史黄果代写。” “黄果……” 听到这个名字,刘禅笑了笑,接过报捷信看了一眼,果然是熟悉的笔迹。 几眼扫完信上内容后,刘禅不可思议地说道:“孤没想到,那军候卫弘竟以一曲兵力,击败黄元数万叛军,不可思议……” 瞧着刘禅已经认准了临邛大捷属实,群臣眼中的惊骇神色不仅没有消退半分,反而更加浓郁。 尤其是负责朝廷钱粮调度的王连等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们可以从粮草调度中洞悉朝廷的用兵动向。 可最近半年来,不说小小临邛,就是整个冶金治所都没有太大规模的粮草调动。 这岂不是说,临邛城真的凭借区区一曲人马,击退了黄元数万大军 至于那些矿奴,则是被王连等群臣自动忽略。 在他们看来,贼兵来犯时,这些矿隶不倒戈相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打仗,简直是痴人说梦,说不得在黄元叛军打来之前,这些矿奴就四散而逃了! “卫弘……” 刘禅暗暗念叨了这个名字,然后回过头来看着群臣问道:“孤怎么听着卫弘这个名字,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在何处听说过” 从震惊到惊悚中,再回过神来的孟光回道:“殿下,卫弘就是前段时间写出《阿房宫赋》的宫府吏,前不久被冶金治所的司金中郎将张裔,调往麾下任临邛曲军候!” “哦!原来竟是他!” 刘禅也想起来了,旋即看着来敏和孟光说道:“难怪卿等二人赞同出兵援救临邛,原来是要救孤的小师叔啊……” 来敏知晓这是刘禅在取笑他当时对卫弘许下代师收徒,却也不恼,而是对刘禅提醒道:“代师收徒一事,老臣原意是想极力促成,却不想被那卫弘所拒,尚未成真。” 数万叛军闹出的皇城危机,此时被一封报捷信瓦解,缓和下来的刘禅也有意与群臣说笑:“孤要是没记错的话,前不久来卿家还在东宫内,讥讽张中郎将误人子弟” 来敏老脸一红,没有想到这老底还被刘禅翻了出来,当真是老夫的好大徒啊! 来敏虽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家令,可如今太子监国,势必不能再像东宫教学时那般训斥。 再说此事自己确实理亏,于是来敏作揖求饶道:“殿下莫要羞煞老臣了,老臣当时哪能知道卫弘除了能做文章外,竟有如此领军雄才,看来还是张中郎将有识人用人之能啊!” 不多时,又有宦官递来书信,对刘禅禀报道:“殿下,是司金中郎将张裔的上书。他听闻黄元兵围临邛城后,连夜召集冶金治所兵马本想救援,可转眼就接到了临邛大捷的消息,于是他派遣一支快马精锐驰援卫军候,协同追击南逃的贼首黄元等人。” 这倒提醒了刘禅,让他连连点头道:“张中郎将做的好啊,传孤旨意,沿途各地兵马皆要出击围堵逆贼黄元,切莫让他逃窜了!” “还有,快马将此消息送往白帝城,通禀父皇和丞相一声,莫要让他们再为此烦忧。” 第一百章 战局落幕 临邛南下百余里,有一处险要之地。 此地兼有两山对峙,一水中流的独特地形,岷江、青衣江、沫水等汇集在此,折向东南汇入长江,因在犍为郡南安县境内,故此地被称为南安峡口。 南安峡地势险峻,两边是悬崖峭壁,中间是湍急江水,只有一条狭窄的百年栈道,镶嵌在悬崖之下。 秦汉两朝,驻守在此地的军队,依照这山水之势修建了坚固的关隘,名为铁石关,如今南安归属犍为郡内治,这铁石关就在近几十年间慢慢荒废。 昨夜慌不择路的黄元父子俩,只带着数百亲卫慌忙南逃。 汉嘉郡是回不去了,失去兵马作为爪牙的黄元,若是再返回汉嘉郡,无疑是自投死路。 黄元现在盘算的是抵达铁石关后的南安码头,夺取船只顺江而下,去投奔孙吴。 远远瞧见了铁石关,黄元心中一阵悲戚,再看向身边,仅剩下百余骑,更是悲痛不已。 想他前几日兵出阳嘉城的时候,有三万可战之兵,驱赶汉嘉郡四县民众为其运送粮草辎重,怎能料到今日会落到如此境地!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喊杀声,黄元一惊,连忙向前跑去,准备踏上山间栈道,只要夺取峡口下游渡口的船只,就有博取到一线生机。 但黄元没有想到,一队人马早已经等候在栈道内侧,见黄元领兵来此,立即冲杀出来,堵住了黄元登上栈道逃命的去向。 见有神兵天降,黄元身边的亲卫顿时惊慌失措,溃不成军,连胯下的马匹都受惊了,焦躁不安四向践踏,将一些人冲撞跌落到了湍急的江流中。 前后夹击,直接将黄螟吓哭了,瘫倒在地上,双腿之间已经是湿了一大片。 握着剑的黄元,眼见大势已去,自己为数不多的亲卫正被汉军士卒砍翻在地,心烦意乱之际,将手中的长剑抛下,仰天悲叹道:“老夫不服啊!遭诸葛匹夫诡诈阴谋才沦落至此,若能以兵阵对之,焉能兵败至如此境地!” 带领骑卒追击的韩能,一戈敲跪了黄元的双腿,十分不屑的鄙夷道:“就你这叛贼,还想和丞相交手,卫军候略施小计就能让你兵败如山倒,你还是自己把自己绑了,省得俄老韩亲自动手!” …… …… 临邛城内,昨夜天雷阵阵的动静实在骇人,半座城的城墙和民舍都给炸塌了。 以至于黄元叛军阵亡的三千余人中,真正死在临邛曲士卒刀剑下的只有极少数,其中大多数人,要么被倒塌的房梁墙体和飞溅的砖块砸死,要么死在自己人自相践踏下。 黄乔左臂负伤,黄果一介女流,昨夜分工时就被留置在临邛城内,负责纳降和医治伤员等事宜。 日落时分,黄果看着天色已晚,前去追击黄元残寇的人马,在颇有斩获后陆陆续续回来了,可一直没见到卫弘的身影,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担忧。 黄果通晓医术,在临邛城南郊的平地上已经搭起了草棚,用来安置伤员,黄果也在其中帮忙。 黄果为一名刚从倒塌民舍中救人而受伤的矿隶包扎伤口,就听见兄长黄乔一声高呼:“我看见了,是卫弘回来了!” 黄果手下一个不稳,让包扎的伤兵疼的直叫唤,黄果连忙解开布带,重新给他包扎。 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好之后,黄果才站起来,跟着兄长黄乔迎着回城的大队人马走上去。 一见卫弘的模样,黄乔和黄果皆是心中一冷,他看上去的状态着实不佳,浑身血污,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昏死状态,是有一名士卒牵着马给他颠回来的。 黄果认为卫弘受了伤,连忙对着身边的矿隶吩咐道:“快将他放平,我来看看伤口!” 昏睡中的卫弘很快就被人抬下了马背,那名牵马的士卒刚刚跑过去喝了一口水,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人围着卫军候哀嚎,还以为自己一个没在意,卫军候趴在马背上摔下来了呢! 黄果解开了卫弘的衣衫,仔细的检查了后背和胸膛,却没有找到伤口,于是对那牵马的士卒问道:“伤口在何处” 黄昏时候的冷风,将衣衫尽解的卫弘吹了个透心凉,恍惚间睁开了眼睛,看着黄果瞪着水盈盈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嗯……还是上身赤裸的自己。 吓得卫弘连忙伸手盖上了自己的衣裳,颇为无奈的说道:“拜托,你要是三天三夜没合眼,还要考虑怎么干翻几万敌寇,肯定睡的比我还要死!” 黄果确认道:“你身上没伤吗” 卫弘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将身上的衣衫穿好,一边说道:“血是别人的,昨晚亲手杀了三四名敌寇,又是混战,身上岂能不沾血,倒是左小腿中了轻伤,我这么惜命,早就用药粉处理过了。” 黄果由忧转喜,看着卫弘点了点头微笑道:“没事就好……” 黄乔蹲了下来,伸出右手捶了捶卫弘的胸膛,点了点头道:“不怪果儿,你刚才的样子连我差点都吓死了!对了,黄元如何了” 卫弘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亲自出马,不追到黄元这老匹夫岂会罢休。南安峡口前韩百将逮到的人,幸亏张中郎将派兵卒蹲守在那里,要不然真有可能被这老匹夫坐船跑了。” 黄乔对这消息很高兴,然后有些可惜的说道:“这就好,倒是可惜了,还是逃走了一些人,要不然全歼黄元叛军,那真的是太完美了!” 卫弘知道黄乔说的乃是冬逢、隗渠等人的苏祁骑卒部。 这兄弟俩相当警觉,昨夜临邛南城雷火之灾时,瞧着形势不对,一点也没犹豫,直接抛下了黄元父子俩,直接带着一些本部骑卒顺着城墙被炸开的裂缝跑了。 他们朝着汉嘉郡的深山老林跑了三四十里后,就再无踪影了。 卫弘的目光扫向了临邛城,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看到,整面临邛城的南端城墙已经崩塌,有人影穿行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上,搬开木梁砖石在救人,四处都是哀嚎着的伤员。 黄乔看着他的目光深邃起来,也从旁说道:“昨晚雷火之后,黄元逆军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就被矿隶看管了起来。毙命者多是被踩踏和砖石砸死的,已经捡出来了三千多具尸体,如今临邛城外看押了两万多人的降卒。此外,自汉嘉郡到临邛这一路上,还有黄元征发的数万民夫,虽然逃了大半,但仍有不少人被拘押起来了。” 闻言,卫弘点了点头,意识到局面彻底得到控制后,他却浑身颤抖了起来,尤其是双腿,几乎快软下来站不住了。 这是他当年经历夷陵之战留下的后遗症,一旦度过生死危机后,他身上就抑制不住的颤抖,手脚无力,连刀都握不稳。 若此时有敌寇杀来,卫弘仍能恢复如前,像之前那般勇武血战。 但面对这危机之后的和平情境,他却忍不住的颤粟,胸膛抖得厉害,感觉四肢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才能呼吸。 这更像是一种心理疾病。 卫弘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黄乔的手臂,让黄乔一阵钻心疼痛叫出声来,他的左臂可是前不久才受的箭伤,还没痊愈呢! 还是黄果见状,赶忙扶住了卫弘,拉起卫弘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让他得以稳住身形。 “把他扶到屋子里,感觉有些不对劲……” ps:感谢书友“彭城刺史”的打赏、月票、推荐票,非常感谢!!! 第一百零一章 病来 临邛大半座城池都被焚毁和炸塌了,处于这场平叛战争最中央的临邛府衙亦不能幸免,倒塌了大半,官署的房梁更是摇摇欲坠。 浑身打着摆子的卫弘,裹着一双棉被,待在一座草棚里面。 “临邛仓坍塌大半,得抓紧派人修好,临邛矿山的产铁工序,务必要尽早恢复。” 看着面色着实不佳的卫弘,临邛曲诸人虽不愿意让卫弘为难,却有着自己的难处,不敢随着答应下来。 最终还是蒲乌如实相告:“这一场大乱下来,临邛城都毁了大半,看押起来的叛军贼寇,足足有近三万人,现在已经把一些青壮矿奴给顶用上了,但看着这些叛贼都不够,哪来的人力去恢复临邛矿山的产铁” 头晕脑胀的卫弘晃了晃脑袋,然后扫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黄乔、黄果二人,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军部文书虽然还没下放到我们这里来,但此番随我们作战的矿隶可提前释放为民,编入行伍之中。” 黄乔闻言,有些犹豫,旋即将目光看向了黄果,想听听她对此事的看法。 黄果没有注意到兄长的目光,而是看着此时卫弘的病态模样,眼中流露出一阵怜悯,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蜀科》有曲赦之律,凡有地方刑徒助战有功者,可减囚罪一等至数等。” 此时此地,黄果能够引援出这条律令,态度不言而喻。 见到众人不在纠结此事,黄果也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曲赦之令,当是由一军主将发出将令,而卫弘军职不过只是一小小军候,焉能有资格去颁布曲赦将令呢。 卫弘用手揉了揉鼻梁,提了提神,然后说道:“还有派人去降卒营中劝说,朝廷只会诛杀首恶,对于普通士卒和民夫不予死罪。若有愿从事临邛冶铁一事者,可视为戴罪立功,日后可能会获得朝廷的无罪赦免。” 黄乔和黄果相视一眼,皆是听出来了卫弘这番话里面的僭越,却出奇的没有出言反驳。 临邛曲诸人自然是应了下来。 卫弘回过头,从草棚的缝隙看着外面横躺的尸体,坍塌烧毁的临邛古城,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临邛城和府衙暂时不用着手修建,此事日后再说,那些敌寇的尸体,不用割下首级或筑成京观,直接一把火烧了找个地方埋了,夏天来了,容易滋生瘟疫。” 原先众人闻言,心中还有些舍不得,毕竟那三千颗大好头颅,可是实打实的军功爵啊。 可以听到瘟疫这东西,他们立马将心中那点贪利心思收了起来,军功爵位虽好,可还是自己的这条小命要紧啊。 这话也让黄果有些意外,大汉的将士们极为看重砍首立功。 怎么到了卫弘这里,怎么视敌寇首级如粪土呢。 三千颗首级,足以换来好几个上等军功爵了,说不得还能产生一位关内侯,居然还有人能够抵抗得住这种侯爵的诱惑,当真是稀奇! 将这些事嘱咐完之后,卫弘费力的将身后的钢刀拿了起来,对着蒲季报以感激之色:“季主簿啊,你锻造的这柄钢刀,昨夜至少让我免于两三次生死危机,多谢了……” 看着卫弘虚弱的脸色,蒲季摇了摇头回道:“军候言重了,季恨不能昨晚陪同军候一同去追杀敌寇!” 卫弘放下了手中的钢刀,用手撑着身体对蒲季说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临邛曲就托付给季主簿和几位百将照料了。” “卫军候!” 众人闻言,当即面色一惊,先前听着卫弘说的话就有些不对劲,再看着卫弘脸色一阵惨败,乍就觉得这些话像是临终托付之言。 众人的这声惊呼,吓得卫弘自己也是一哆嗦,提精神抬起头看着他们,意识到了他们的猜测,旋即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们不要想多了,我就是觉得有点乏了而已。再说了,自从赴任以来,我还没休息过呢,所以趁着这段时间,想回成都家里看一看。” 如是闻言,众人惊慌失措的神色才慢慢平复下来。 卫弘目光扫过众人,伸出手作揖道:“诸位,临邛曲接下来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们了。” 众人纷纷抱拳,应下了卫弘的这番请求。 卫弘点了点头,裹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说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就随意。” 话音落下,卫弘席地躺下,眼睛紧紧闭着,很快就听见鼾声响起来了。 黄乔站了起来瞧了瞧倒地不起的卫弘,转过头来拧着眉心问道:“他这样,真的没事” 黄果头也没抬地给出建议:“还是将临邛城的医者请来看看。” 蒲季点了点头:“诸位百将还有其他事要忙,下吏去请韩医者过来,还请两位御史照顾一下卫军候。” …… …… 临邛城的韩医者忙碌了一整日,再仔细检查了卫弘身上之后,才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对众人说道:“老朽仔仔细细检查过了,卫军候除了右腿一处小刀伤外,没有其他毛病了。” 韩医者瞧着卫弘倒在地上的鼾声,尤其是刚才自己给他翻身,都没醒来,于是想了想又说道:“听说卫军候好几日没合眼了,估计是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一阵时间,说不得就好了呢。” 可怜他只是一位擅长治疗外伤的医者,实在捉摸不准卫弘此时的病症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总归让他好好休息是没错的。 黄乔看出来了他脸上的为难,于是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黄果站了起来,走到卫弘的身边蹲下来,仔细审视他的面孔,确认他这是不是传闻中的风寒。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身边,卫弘闭着眼睛,对他们道出了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想回成都了……” 感受到卫弘来自心底的不安,黄果感觉这更像是一种内心的愧疚,她不由得伸出手安抚卫弘道:“好,明日我们监察使团也该返回皇城,带你一起回去。” 第一百零二章 归来 黄元叛乱,封锁了临邛城向外求援的通道,致使随黄乔、黄果而来的监察使团死伤颇多。 今日是从临邛曲调用了一批老卒,护送监察使团返回成都。 昨日卫弘从南安峡口生擒了黄元残寇归来后,很快就陷入到了一阵发烧乏力状态,他躺在马车里面,裹着一层被褥,脸颊两旁还在不停的打颤。 睡足了七八个时辰,还是不见卫弘醒来,只是有时候稍稍睁开眼睛在说着胡话。 即便黄果、鹿戎要给他喂一些饭食和水,他都是在马车内下意识地摆手拒绝,然后陷入到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昏迷状态。 黄乔看着卫弘这种状态,也是心急如焚,以为他是精疲力尽后又受了风寒,这可是一桩足以要人命的病症啊! 所以黄乔不敢耽搁,忍着左臂时不时传来的剧烈阵痛,抓紧赶路,尽早赶回成都,为卫弘请来专治风寒的医者。 一路平安无事,正午过后,监察使团终于看到了成都的城墙。 入了南门之后,黄乔对黄果嘱咐道:“果,你先回相府复命,再请来府内的军医,为卫弘看看。” 黄果回头扫了一眼马车内的卫弘,犹豫一阵,说道:“我随兄长一起,复命一事不着急这一时,至于请府中军医一事,交给亲随去办即可。” 黄乔心系卫弘的安危,没有多想便欣然同意了,简单安排了一些事后,黄乔亲自引领着车队向野槐巷老宅赶过去。 成都城内的道路修的笔直宽阔,行不多时,便到了野槐巷的巷口。 黄果坐在马车前面,看着前面显得有些破落的宅门,想起了卫弘写的那篇《陋室铭》,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何光景,适不适合养病。 “这宅子里面还有人住吗” 黄果如是问道,大概是注意到了院墙外面的青苔,从院墙内伸出来的杂乱树枝,以及在这样幽静的深巷里面,除了那棵生机勃勃的野槐树外,此处看不出来有多少烟火气。 黄乔点了点头应道:“有,卫弘收养了几位家仆,没有带去临邛,就住在这座宅子里面。” 黄乔跳下马背,走上石阶朝着野槐巷老宅的黑门上敲了敲。 很快,老宅的黑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就从里面打开了,百里兰的脸颊上还沾染着些许面粉,见到黄乔来了,有些慌乱地擦了擦小脸,开口问道:“是乔公子啊,有什么事吗” 黄乔让开了半个身子,露出了身后马车的视线,有些怯怯地说道:“是卫弘,我把他从临邛带回来了,但状况不太好……” 听着黄乔这近乎报丧的语气,京城内这两日又有外地兵马作乱的风声,一时之间百里兰有些失神的慌了,她没有再管脸颊上的面粉,而是走出门,下了台阶朝着马车看过去。 黄果从马车前让出了位置,见百里兰的紧张神色,也出言安慰道:“他没受外伤,可能感染了风寒,昨天开始就有气无力的,一直窝在马车上睡着。” 百里兰踮起脚尖,伸手掀开了马车厢门的帘子,探出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卫弘用着一种卷缩的姿态,揪着被褥躺着,眉头紧锁,嘴里还在胡言乱语,偶尔脸颊还抽出两下。 见到这副模样,百里兰脸上的紧张神色才稍稍止住,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黄乔问道:“他这是动手杀人了” 黄乔有些诧异,难道卫弘真的是因为对杀人畏惧,才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的吗 旋即黄乔点了点头,如实相告:“前几日有叛军攻打临邛城,卫弘作为领兵军候,亲自上阵杀过敌寇。” 百里兰并未流露出半分责怪的意思,而是上了马车打算将卫弘扶下来。 黄果在马车门前提醒道:“他睡的很沉,原先是要喊他起来吃点东西的,可怎么都叫不醒,还是让我的亲随抬他进府。” 百里兰这个是才注意到马车的黄果,这个穿着男子装束的姑娘梳着精致的发型,生的很好看,圆圆的小脸上五官非常精致,眼中也流露灵气出来。 百里兰看了她好一阵,注意力大多放在了她穿着的衣服,百里兰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可是她替卫弘亲自密缝过的外衫。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过后,百里兰摇了摇头,拒绝了黄果的提议:“不必了,我能叫醒他。” 闻言,黄果自是下了马车,将位置放给了百里兰。 百里兰踏着木凳登上马车后,掀开门帘,伸出一只手拿住了卫弘的手心,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拍了拍。 先前还像个僵尸一样硬板板不动的卫弘,此时此刻竟变得像是百里兰手中的提线木偶,很快就被百里兰搀下了马车。 瞧着卫弘在百里兰的搀扶下,逐渐恢复了意识,黄果稍稍皱起眉头,然后跟着兄长黄乔的身后,进了宅门。 老宅里面很是空旷,四周院墙内种着花花草草,中间是一块很大的草地,只有最中央的那一块矗立着一座屋舍。 这在黄果崇尚的”勾心斗角,百转千回“建筑美学看来,确实非常简陋。 鹿安老夫妇很快赶了过来:“原来是恩主回来了啊,这是怎么了” 百里兰摇了摇头宽慰他们道:“他没事,鹿伯,你替我照顾一下客人。鹿婶,你端一碗蜂蜜水过来。” 两人自是答应下来。 老宅中间的那屋子并不大,中间是非常开阔的厅堂,只有北边两个角落开了门,里面摆放着床具。 鹿安将黄乔兄妹俩迎在厅堂里面,又让懂事的鹿玲儿去端些茶水糕点过来。 黄果却对这一切毫不在意,而是远远的瞧着百里兰将卫弘带进了里屋,丝毫不嫌弃他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裳,熟练地替他解开了衣带,端来一盆清水替卫弘擦拭,又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果,快看,这里有你常常念叨的糕点!” 黄乔在一旁提醒道,早在几个月前,卫弘就送了黄乔一盒糕点,黄果因此跟着吃了一些,觉得甚是美味,一盒吃完意犹未尽。 虽然盒子上写了百里坊的地址,但黄乔和黄果并未派人买一些回来。 因为家中规矩甚严,黄乔原本是把这盒糕点孝敬给母亲的,母亲却并未食用,只是看了一眼那绿豆糕训诫他二人:“此物奢靡,徒伤民力,不可常食。” 所以黄乔深知自家妹妹对此物极为钟爱,见到鹿玲儿端上来几盒样式各异的糕点,赶紧提醒黄果。 但近日,不知为何,黄果对这些糕点却失去了往常的兴致,仅仅是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对黄乔问道:“兄长,这位姑娘也是卫弘的家仆吗” “你是说百里兰” 黄乔瞥了一眼正在照顾卫弘的百里兰,随口解释道:“我听卫弘说起过,当年夷陵之战中,她是被卫弘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入的应该是卫弘家的奴籍。” 话语落下,黄乔饮了一盏茶,又塞了一块杏花糕到嘴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过头来去看黄果,打量了好一阵子,才意味深长地问道:“果,你问这件事干嘛” 被黄乔的眼神盯着心中有点发怵,黄果赶紧低下头沉浸在饮茶当中,淡淡回道:“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黄乔抿起了嘴,压住了嘴角的那丝笑意,朝着黄果摇了摇头,拉长了语气故意疑惑的问道: “哦是么……” 第一百零三章 母女 “你们是说,那卫弘用的是一种金瓜造型的物件,火烧大半座临邛城,才大败黄元叛军的” 成都的某座府邸内,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的中年妇人,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黄乔、黄果如是问道。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中年妇人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她博通古今,精于机巧,也曾在一些古籍中见闻过引出雷火之物。周时《易经》便有“泽中有火”的记载,后汉班固所着的《汉书》也曾说“高奴县有洧水可燃”。 她虽然并未见过卫弘所使用的金瓜,但却在黄乔、黄果二人的描述中,推测这个物件应该是和“石漆”有关。 心中做出如此决议之后,中年妇人才放下心来,去翻看黄乔、黄果二人递上来的文书,这上面写的是他二人对冶金治所及临邛矿山的这次监察文书。 看完条陈之后,中年妇人这才抬起头,点了点头道:“善用机巧之功,以恩惠施于矿隶,而让临邛矿山产铁数量陡增数倍,卫弘此子,这件事做的确实不错,别说张裔和那些文坛大儒了,就是老妇,都动了将其揽入门下听事的心思。” 黄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黄果,没作多少犹豫,便对中年妇人作揖建议道:“若是母亲有意如此,大可以将卫弘召入府中为官便是。” 不想中年妇人却拂了黄乔的提议,摇摇头道:“不行了,凭借一曲兵力大败黄元三万叛军,这样的年轻后生,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老妇是用不起了。若非如今只是太子镇守成都,恐怕这位少年郎凭借平叛之功,足以封侯了。” 中年妇人说完,便抬头看着黄乔,点点头说道:“这桩差事你们做的不错,你去别院,为娘给你找了医者,让他给你看看手臂的伤。” 黄乔内心感动,对着中年妇人拜道:“孩儿多谢母亲。” 待黄乔退下后,中年妇人才站起身,拿着早已备好的外伤药,走到了黄果的面前,言辞关切地说道:“把衣服脱下,为娘给你看看箭伤。” 黄果一怔,出于对母亲的敬畏,自是照做了,旋即脱下了衣裳,将后背处的箭伤亮给母亲看。 黄果光洁皎白的后背,有一道箭伤疮口,只是有一些不美,但中年妇人仔细的看了看她的伤疤,有些意外:“两三日就结痂恢复到这种样子,看来给你治疗伤口的医者有些门道。” 这话让黄果浑身一颤,背后的中年妇人虽然并没有看到黄果的脸色,但知女莫若母,仅仅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中捕捉到了异样。 但中年妇人没有拆穿自己的女儿,刚想让她把衣服穿起来,却注意到了黄乔先前穿着的衣衫有些粗糙:“这似乎不是乔儿和你的衣服……” 中年妇人虽然治家极严,却在吃穿用度上不怎么苛求他们,只要不沉迷于奢靡便可,因此府中也有蚕室织女,中年妇人闲暇之余,也会缫丝织绸。 但黄果穿着的衣服却是府中从不用的麻布制成,只有衣缘处有少量的缎,显然这件衣服不是自己家的。 再一想到先前女儿的反应,中年妇人将衣服拿在手中,并未出言询问,因为她知道,女儿会在自己的沉默中交代这些事的。 果然,没过多久,黄果就回道:“原先的衣服受了箭伤沾了血迹,故不能穿了,这件衣服是临邛曲军候卫弘所借。” 沉吟片刻,中年妇人看着她腰背后的伤口,低声问道:“这伤口,也是他处理的啊” 黄果沉默不语地颔首,承认了此事。 中年妇人勃然大怒道:“这登徒子好生无礼,就不知道非礼勿视吗如此轻薄于你,可知女儿家的清誉有多重!” 黄果揪过衣服,对中年妇人慌乱地解释道:“母亲,当日叛贼围攻,我身中一箭,若非卫军候领兵援救,恐怕也见不到母亲了。再者彼时情势危急,兄长左臂中箭,不是卫军候出手为我拔箭救治,我这性命休矣!” 黄果话音落下,久久不见中年妇人回应,她抬起头看着母亲,却见到母亲正在用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盯着自己。 “你如此紧张什么为娘有说过要重罚那卫弘吗” 黄果被这句话问的脸色一窘,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先前之言是母亲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黄果脸色浮现出一丝无奈,果然,在老谋深算的母亲面前,自己毫无秘密可言。 中年妇人没有再去追问黄果,而是站起身来,从内屋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 这一次不是往日里看上去极为干练的男子装束,而是一套蜀绣曲裾裙,衣缘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花纹。 黄果认了出来,这是母亲擅长的绣衣技法。 中年妇人将衣服给黄果披上,道:“换上,给为娘看看合不合身,要不要给你改改。” 黄果盯着身上的蜀绣曲裾裙看了好久,眼中已经是涌出了泪水:“多谢母亲。” “你我母女,何必道谢呢……” 中年妇人伸出手揉了揉黄果的脑袋,将其揽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现在好了,你的兄长过来了,以后为娘将府中事务慢慢交给他打理。但你也不能歇着,陪着为娘把这些女红手艺重新拾弄起来,为娘月月给你做新裙子。” “好。”黄果破涕为笑,竟是心疼起来了兄长黄乔:“就是感觉有些对不住兄长,府里那么多事,父亲也不会偏袒他……” 中年妇人却笑着安慰她:“那又如何谁让他是男儿身呢,不经历一番磨难,何来的底气去承继你父亲的门嗣呢” 说完,中年妇人站了起来,打量了穿好衣服的黄果一阵,十分满意地笑道:“还好,你长的像你父亲,换回女儿装后,看上去着实精致有灵气,就是不知道这么漂亮的女儿,日后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黄果面色窘迫,知道这是母亲在取笑她的心底事:“母亲!” 中年妇人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说了,然后俯身拾起地上的粗布衣衫,对着黄果十分严肃的说道:“果儿,为娘送你一件衣裳,这件衣服为娘就收起来了,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闻言,黄果面露犹豫,可看着母亲严肃的神情,片刻后略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中年妇人旋即安抚她说道:“放心,这件衣服洗干净后,为娘会派人还给那卫弘的。” 如是一说,黄果的眉目才彻底的舒展开,她原先还很担忧这件衣服的去向,但回过头来一想才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可笑。 依照母亲的睿智,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到难堪之中呢。 第一百零四章 要起风了 在百里兰的照料下,只不过一夜功夫,卫弘的脸庞就恢复了往常的血色。 翌日,卫弘还躺在床上,打算继续睡到日晒三竿的时候,张毣却不请自来。 他看着卫弘仍旧病怏怏的模样,取笑道:“成都城中,都传卫兄弟你率一曲五百卒大破三万叛军,孰能料到现在你是这副鬼样子!” 卫弘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径直问道:“大兄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放心,不是来催债的,回来前孟议郎特地打过招呼,说临邛城突遭战乱,这个月给少府的生铁供应可缓一缓。” 张毣摊开双手,对卫弘道出此行目的:“是我爹寄来家书,说你告假回了成都,我娘担忧你的处境,所以派我来接你去我家。” 卫弘却不解问道:“担忧我的处境此话怎讲” 张毣回道:“临邛平叛一战已经传遍朝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估计朝野权贵知道你回来了,都要争相拜访,到时候你见还是不见” 这话一说出来,卫弘总算是明白了张夫人的良苦用心,相比于宅小墙矮的野槐巷老宅,高墙大院的张府,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去处。 “兰儿,收拾东西,咱们去张府看看婶婶。” 百里兰自是应下,这段时间百里坊的糕点生意不错,但相比于许久不回来的卫弘,显然是后者在百里兰心中的地位更重要。 张毣不忘自己的喜好,对百里兰嘱咐道:“对了,多带点那些糕点,听说这段时间,义妹又钻研出来一些新鲜玩意儿,我可得好好尝尝。” 待百里兰应下去准备一应物件的时候,张毣这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对卫弘说道:”给为兄说说,你是如何率领五百士卒大破黄元数万叛军的,好让我日后吹嘘一番!” 卫弘坐了起来,颇为无奈的说道:“哪有传的那么玄乎,实际上临邛城调动的人手也有将近两万,只不过占了月黑风高好杀人和轰天雷的便宜,叛军三千的死伤者,多是被自己人踩踏死的。” 张毣可不理会卫弘的这番谦逊之言。 临邛矿山的矿奴,他也曾见过,勉强拿起铁锤和铁钎开山采石尚可,但在打仗作战上,就有很大的不足了。 尤其是此番黄元将整个汉嘉郡的精锐之师带了出来,此地乃事汉羌杂居之地,民风彪悍,是王命恩德难以驯化之地,黄元征发的兵卒皆是骁勇之辈。 若是按照卫弘的算法,将押送粮草辎重的走夫游勇算上,黄元这次倾巢出动,征发汉嘉郡四地之民,其贼寇数量又是数倍增加。 所以张毣关注到了一些关键讯息:“轰天雷也能用于战事” 张毣可是见证黑火药诞生的元老级人物,对轰天雷的特性与用途仅次于卫弘。 他对轰天雷的认识还仅限于开山采矿的用途,大概是觉得此物笨重,需要放在特定的地点引爆,两军开战总不能派麾下士卒到地方兵阵中放置此物,还要对面士卒对此视而不见,坐等燃爆炸死自己 卫弘对他解释道:“咱们做的金瓜造型轰天雷,只适合用于开采矿山。这次对付黄元叛军,是综合了多种因素,月黑风高,轰天雷的巨大声响,还有我军四处喊着的诸葛丞相带领大军来援,造成了叛军恐慌,弃阵而逃,这才让我们捡了便宜。” 见到卫弘如此一说,张毣却全然不顾,还引出了前例:“纵然得功于巧合,那也是胜了。昔日汉光武帝战于昆阳,不也是胜于天命所归吗。此番平定黄元之乱的功劳,我都能看得出来,我大汉又有一位关内侯呼之欲出了!” 说到这里,张毣不由得啧啧赞叹:“我也真的打心眼里佩服卫兄弟,只做了三十六天的宫府吏,便获得了外放为官的机会。现在又不过做了两个月的临邛曲军候,居然捡了一个关内侯的天大便宜!” 卫弘却不忘揶揄他说道:“若是兄长眼馋,下次大可以你自己去捞一趟军功。” 闻言,张毣梗梗脖子,一想到几万人厮杀的场面,未亲自领略过便在心中怂了大半,撅起嘴角哼哼道:“别了,我要去的话,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最怕的就是丧师辱国,搞不好还成了下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对,我居然连纸上谈兵都不行!” 卫弘笑笑,不过对于张毣这般能有自己的清醒认知,还是颇为欣慰的,他大汉可经不起又一位马服子赵括的折腾了。 旋即,张毣又对卫弘问道:“卫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临邛主要是少府春耕劝农也结束了,我想跟着去临邛看看。” 卫弘想了想:“一旬左右,我攒了两个月的休沐这次一定要休完,再者临邛那边有主簿蒲季和诸位百将照看着,我也用不着仔细盯着。” 张毣却注意到了卫弘神色和言语的不对劲,摸了摸下巴短绒的胡须说道:“感觉卫兄弟有点不对劲啊,好像刻意要放下临邛城的任职一样……” 卫弘也没瞒着张毣,而是站了起来,扎好了短衫的衣带,拿着竹竿撑起竹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卫弘才转回身对张毣笑着说道:“要不了多久,我该回南中看看了。” 张毣一怔,看着卫弘问道:“是为了正昂公对吗” 卫弘点点头,揉了揉眼角继续说道:“这老头挺倔强的,天天把王命在身挂在嘴上,守着滇池城也不跑,我要是不回去照看着点他,说不得就给别人害了性命而浑然不知。” 张毣颔首,他对正昂公还有印象。 那还是很多年前,他也随父亲来过野槐巷的老宅,彼时双鬓灰白的正昂公茕影一人,妻子俱亡,家中只有二三奴仆,耕种周围几亩田地为生。 大概正昂公觉得自己命犯孤煞,一直也不主动与亲友来往。 只是张裔极重友人之间的情感,也不避讳这一点,时常来看看正昂公,张毣才依稀有点印象:“我还记得小时候,杨文然差点就过继给正昂公了。” 卫弘笑笑:“那样挺好的,说不得我和杨文然在南中就认识了。” 张毣却摆了摆手说道:“不会的,大概是正昂公打小看不上杨戏他跳脱,死活不肯收他为继子,要不然正昂公一丝不苟的举止风度,还真能把杨文然调教的板板正正。” 闻言,卫弘摇摇头笑道:“这就是污蔑文然了,不是他的原因,大概是正昂公觉得,他将文然收为继子,有些不妥。” 张毣默然无言,好像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一件小事,现在突然得知了缘由后,竟在心中生出了一种打翻五味瓶的复杂心绪。 许久之后,张毣才感慨着说道:“现在看来,正昂公真是一位外冷内热的老者啊……” 卫弘并未回话,而是看着窗外新长出来的竹林,竹叶在风中屑屑作响。 卫弘沉默着看了许久,突然有感而发。 “章武三年四月,大汉……要起风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日落 白帝城永安宫。 躺在床榻上的大汉天子对着丞相诸葛亮、镇东将军赵云以及鲁王刘永、梁王刘理面授机宜后,呼吸渐轻,只凭借微弱的意识循着光看去,床前跪着的都是他的臣子。 汉天子一声悲戚:“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 言毕,汉天子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他的耳边响起了脚步声,以为是云长、翼德两位结义弟弟来接他了,可许久听不见他们二人拜见兄长,只听见了自己身边的黄门小宦的声音:“丞相,是太子手书。” 原来是自己的儿子阿斗来信找孔明的…… 汉天子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睁开浑浊的眼睛偏过头向孔明看去,开口问道:“孔明啊,阿斗来信说了何事” 已经看完书信的诸葛亮,将太子手书呈送到了汉天子的面前,言语之中又是悲戚又是惊喜:“听闻陛下龙体欠安,汉嘉太守黄元举郡作乱,不过在旬日前已被地方兵马平定,贼首黄元亦被生俘。” “黄元……” 汉天子念叨了这个名字,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名字:“这些益州豪强,朕何其亏待过他们,为何要作乱呢” 汉天子让黄门小宦扶自己起身,想要看看太子的手书。 黄元乃是汉嘉豪族,世代经营,且与羌人勾连,所举兵马绝不在少数,距离成都又是极近。 阿斗怕是吓坏了。 人之将死,汉天子对自己的这位太子也变得极为在乎。 汉天子在黄门小宦的搀扶下,看清了孔明捧着的太子手书,扫了几眼过后:“好啊,好啊,这位临邛曲军候甚得朕意,能以一曲兵马大败黄元叛军,朕大汉尚有如此将才后生,乃国之幸事!” 大概是感慨于太子手书中的消息太过惊喜,一扫汉天子积余数年的心头阴霾,最后这一句话说的竟然格外的底气十足。 汉天子伸手扶着床榻,挥挥手示意黄门小宦退下,他朝着宫殿大门看过去,太阳已经西斜。 四月的黄昏日光,挥洒在永安宫的窗台上,入眼的尽是一片橘黄。 殿外似有马嘶声传来,汉天子竟缓缓站了起来说道:“孔明,正方啊,扶朕出去看看,朕好像听见二弟、三弟在外面操练兵马……” 诸葛亮、李严以及殿中百官皆是神色一怔。去岁战败夷陵,大汉天子重病缠身,自四月起,更是卧床不起,奄奄一息,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能够自己下榻站起来,又说听见了外面有已故关侯、张侯的动静。 众官不免是一脸悲戚,猜到了这是天子到了回光返照的驾崩前境地,大概是看到了那封太子手书的缘故。 虽然病入膏肓,但仍有着汉天子的威仪,诸葛亮和李严二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他,缓步朝着殿外走去。 床榻前的群臣纷纷挪身避开,刘备走出几步,忽然低声说道:“孔明啊,非是朕刚愎自用,不识大局,只顾结义之情而罔顾国本,执意伐吴。而是那碧眼紫髯儿狼子野心,首鼠两端,与之共谋大事,实则无异于与虎谋皮。朕复荆州,取东吴,本欲集江南之力率师北伐,驱杀曹族,光复汉室,你为何非要阻拦朕东征呢。” 诸葛亮知道这是汉天子陷入在举国东征之前的记忆中,他只点点头告罪道:“臣不能识得陛下良苦用心,实负罪也!” 汉天子又几步向前,转过头来对李严说道:“正方啊,如今朕率数十万兵马,与曹孟德会猎于汉中。结果,朕北境赢了那曹阿瞒,正方在南境仅率数千兵马大败南中叛军,汉家此时之盛,朕亲见尔!” 李严声泪俱下:“臣有愧,实不能与陛下并论尔!” 汉天子没有回话,他的步伐越来越慢,几乎到了说一段话才向前走一步的节奏。 “朕取荆州,图益州,非为一己之私也。刘景升朽朽老矣,其子嗣不足以承一州之重,朕不取之,曹贼、碧眼紫髯儿亦要图之,故不能不取尔。刘季玉内忌外弱,不能服众,坐拥益州却不能巩固汉室山河,只图划疆自治,朕欲要光复汉室,不得不同室操戈,以图汉家大业。世人多嘲朕虚情假意,狡诈虚伪,可朕问心无愧!” “陶谦公将徐州托付给吾,却被那曹阿瞒数次率兵进犯,徐州内民十室九空,百不足一,吾有愧尔。世人皆认为吾识人不明,错信了吕布,引狼入室,事实也看似如此,但吾又何尝看不到吕奉先的心思呢。只不过想着世道纷乱,若是以恩利拉拢丧家之犬的吕奉先,能收拢其心,为光复吾汉家基业再揽一名勇将,岂不美哉!只是吕布小儿太过反复无常,恩将仇报,白门楼之时,吾有私心,若吕奉先不能为吾所用,必为曹贼爪牙也,吾不得不对曹阿瞒献诛心之言也!” “吾与曹阿瞒青梅煮酒,论尽天下英雄。那曹阿瞒识人之明,吾平生仅见此一人尔!袁公路冢中枯骨,妄图僭越汉家神器,招致杀身之祸;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故拥四州之地亦遭官渡之败也,四世三公之族由此而败矣;刘景升虚名无实,孙策籍父之名,刘季玉守户之犬,余者张绣、张鲁、韩遂等皆碌碌小人。曹阿瞒却独言吾与其并为世间英雄,吓煞吾也!” “那年桃花正盛开,吾与云长、翼德二人于桃园结义,散尽家财招募义勇抗击黄巾贼,由此起家,一路走去,多有险阻,飘摇半生,蒙两位义弟不弃,又陆续遇到诸位贤才勇将,实备之幸也!” 刘备抬起脚,跨过了永安宫大殿的门槛,感受到阳光照拂在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阳光温暖。 许久之后,刘备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白帝城西山的落日晚霞,竟指着那里,对诸葛亮和李严,以及身后群臣笑着说道:“你们看,云长执鞭,翼德策马,驾着马车来接备了。” 刘备在身后一众群臣的哭泣中,回过神来,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回过头来去看一众臣僚,却舒心的笑道:“你们是当朕老糊涂了吗” 谁人敢答这个问题 汉天子旋即笑道:“卿等莫哭,朕大汉还有太子,还有丞相,还有尚书令及尔等贤能,来日北定中原光复汉室时,莫忘祭书告知朕一声,好让朕在九泉之下讥嘲那曹阿瞒……有谋篡之心却无皇者命也!” 永安宫内的群臣已经泣涕连连:“陛下!” 汉天子回过头来,看着身后跪伏的诸多臣子高声道:“朕不能与卿等匡扶社稷,再正汉家本朔,惜哉!痛哉!” 言毕,汉天子一个身形不稳,迎着橘黄色的日暮余晖向后倒去。 幸亏李严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汉天子,让其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汉天子眼前一阵恍惚,刚才远在天际的金色銮驾眨眼便至,前面拉车的金色天马昂首翘蹄、蓄势待发,数面火红的大汉旌旗在风中飞舞、猎猎作响…… 面若重枣的二弟摸着平生最为得意的美髯,挑着丹凤眼看着他问道:“大哥,上来,某带你去看看咱们打下来的大汉河山……” 拉着缰绳的三弟也扭过豹头环眼盯着他,声如惊雷:“大哥,走!咱亲自驾车,何惧他曹贼区区百万之寇!” “云长,翼德……” 汉天子喃喃,扭过头来对身旁的诸葛亮说道:“孔明你瞧,二弟三弟带吾看见了,长安、洛阳、荆州、江东、徐州、邺城、涿郡……天下遍地都立着汉家旌旗!” 诸葛亮早已经是泣不成声,重重地点点头应道:“臣看见了……” 汉天子盯着远处最后一点夕阳余晖,他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在暮色四合中,彻底失去了所有颜色,化作一片浑浊,双眼慢慢合上。 群臣中一声传开,顿时都哭泣了起来:“陛下!” 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大汉,日落! 第一百零六章 交换技法 “叔父回来了啊。” 待在张府后宅多日的卫弘,早已走出了临邛一战后的阴霾心理状态。 正午过后,就听见张毣前来通知,叔父张裔今日告假两日,回到府中了。 在得到了张毣肯定的回应之后,卫弘并未注意到前者脸上的犹疑之色,正正衣冠直接说道:“既然叔父回来了,应该是我这做晚辈的去拜见他才是。” 张毣开口说道:“不止我爹回来了,他还把冶金治所的五兵校尉带回来了,说要见你一面有事相商,我爹让我来问问,你见还是不见” “蒲元……” 大概是猜测到了蒲元的来意,卫弘也没有多想,便欣然同意了此事。 张裔和蒲元早就在张府的偏厅等着,张毣很快带着卫弘到了。 见到卫弘姗姗来迟,身型高大的蒲元早就按耐不住,手中提着一把剑就向卫弘走来。 张毣瞧着一惊,蒲元的面容看上去着实有些可怖,尤其是眼下一脸严肃地朝着卫弘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张毣干笑着说道:“元校尉,这是想做什么” 蒲元止住脚步,意识到了自己这态势有些不妥,旋即换做双手捧剑,越过张毣,直接向卫弘问道:“听闻某族弟蒲季和临邛曲百将所言,这柄钢剑锻造的铁料,是按照卫军候的新法子提炼的” 果然…… 能够让冶金治所疯传的“炼铁狂人”专门跑来成都找卫弘,就只有这临邛曲秘制的钢料了。 卫弘颔首:“这个法子并不难,吕百将和季主簿应该掌握了,元校尉若是好奇炼制过程,大可以找他们,实操经验肯定是要比我丰富的。” 蒲元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卫弘:“卫军候的意思是说,这种钢料的提炼方法可以传授给某” 卫弘努努嘴,满不在意地说道:“又不是什么秘密,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呢吕百将曾经是元校尉麾下的队率,季主簿又是元校尉的族弟,我教会了他们,肯定就没打算瞒着你们。” 蒲元没有料到卫弘这副反应,然后回头看了张裔一眼,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了。 张裔站了起来,从蒲元手里接过那柄钢剑,打量了一阵,然后对卫弘问道:“你可知道,这柄长剑所用的钢料意味着什么” 卫弘点点头,然后看着蒲元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这种炼制方法交到元校尉这样专业的人手中,用不了多久,就能钻研出更完备的炼钢技法,比如堪比百锻铁的灌钢技法。” “堪比百锻铁的灌钢技法” 张裔和蒲元虽然不知道“灌钢”是何物,但身在冶金治所多年,听到“百锻铁”便懂得了卫弘说的是什么了。 尤其是蒲元,摇了摇头苦笑道:“原先某还打算用家传的百锻铁技法,和卫军候交换这炼钢之法,看来是某小人之心了!” 张裔看着卫弘,亦是久久不能人言。 这几日,在冶金治所内,蒲元就将临邛曲最新研制出来的“直接冶炼钢料”技法对他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这种新式的钢料冶炼方法,可大大缩短铁料的锻造过程,冶炼出来的铁料纯度接近百锻铁质地,只需要进行最后几步的锻打塑形,就可以锻造出来一柄质地堪比百锻铁的宝剑! 这话说的还比较抽象,举个例子。 如今大汉标配的七十二炼连环蜀刀,平均锻造一把需要的时间便长达半个月。 但据为卫弘锻造一把钢刀,一柄铁剑的蒲季所言,他打造这两把钢兵的时间却仅用了六七日。 最重要的是,蒲季所铸造的钢兵,在质地上要远超普通铁匠锻造的七十二炼连环蜀刀! 两相对比,便能看到其中的恐怖之处。 不仅大大缩短了铸造铁器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识得兵器的质地获得了本质的提升! 蒲元话说的如此透彻,张裔哪里还不明白这新式炼钢技法的重要性。 所以才愿意在这冶金治所忙得四脚朝天的时令,带着蒲元回到成都家中,向卫弘验证此事,最好还能达成蒲元的预期目的。 至于此事能不能成,原先的张裔心中也很没底。 就拿蒲元所掌握的百锻铁技法而言,便是临邛蒲氏的不传之秘。饶是他这顶头上司,亦不会犯忌讳过问蒲元相关步骤。 这新式炼钢密法亦然,无论是临邛曲的主簿蒲季,亦或者百将吕竖,都对此事三缄其口,闭口不谈。 因为卫弘毫不避讳地将这种重要技法传授给了他们,在没有得到卫弘的首肯之前,轻易传授给他人,这有违匠人操守! 如今听闻卫弘如此轻易地交出炼钢新法,反倒是张裔和蒲元有些不自在了。 见他二人沉默不语,卫弘主动说道:“元校尉,这种新式炼钢技法,临邛曲已经试验过了。传给冶金治所后,出产铁兵的效率可增幅数倍。我也有一事相求,不知元校尉可能答应” 蒲元看回卫弘,目光十分坚定:“卫军候但说无妨,只要是某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卫弘旋即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若是冶金治所调度得当,可否为朝廷驻守在南中地方的汉家军队,优先更换一批新式武备” 蒲元本想一口答应下来,可张裔就在跟前,此事涉及到冶金治所的总体调度,倒是不好表态了,只好回道:“此乃分内之事,何须多言,某就是不眠不休,亦会答应卫军候这桩事!就是不知道是南中哪位将军麾下的军队” 汉家军队组成复杂,除了朝廷供养的正规守戍军队外,还有豪族私卒,将军们的部曲,地方官府的郡县卒等等。 卫弘说道:“庲降都督李将军麾下的军队。” 蒲元点点头,将此事应下。 蒲元不知其中内情,也不会多问什么,只当庲降都督李恢与卫弘有旧罢了。 在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张裔,此时一阵唏嘘不已:“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以来,老夫还是第一次羡煞那正昂公了!” “咚!咚!咚!咚……” 就在此时,张府内突然听到了钟声响起,张裔一惊,循着钟声来源望去,是皇宫的方向。 这是皇宫内的金钟! 意识到什么的张裔连忙走出厅堂,一直走到庭院门前,才听见那钟声戛然而止。 张裔连忙回过头来问道:“钟声响了多少次” 对金属撞击声音格外敏感的蒲元,早已听清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回音中,听清了次数:“金钟之声,二十七响!” 张裔一个踉跄,有些慌了心神:“金钟二十七响为国丧,这是……陛下驾崩了!” 第一百零七章 你要良妻不要? 快马自白帝城疾驰而来,带来了汉天子驾崩的消息。 丞相诸葛亮率领百官奉梓宫正在返回成都的路上,路途艰险,预估旬日后才能返回成都。 太子刘禅接到父皇驾崩的消息,放声嚎哭了一阵后,才在吴皇后的帮衬下,叩响了金钟报丧二十七响,按照祖制准备皇帝驾崩的事宜,且排除亲信前往朝廷重臣、各郡太守处报丧安抚。 自前汉文帝时,法理上的国丧孝期只有三日,一律从简,不得限制百姓日常生活。 饶是后来穷兵黩武的前汉武帝,历代奢靡的后汉诸帝,亦没有主动在律法上更改孝期。 只有那些崇古遵旧的豪门大族,才会恪守为期三年的古礼,甚至还会抓住“孝期无和不足”来攻讦政敌,而汉家天子也常常矛盾地照顾这些守旧派的情绪,罢免和驱逐“不孝”的官吏。 眼下乃是三国鼎立的乱世,虽谈不上礼乐崩坏,但年年征伐,不得已之下做出些许违背祖宗的决定,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起码,蜀汉境内,对天子大行后,百官如何处之就非常宽容。 只要不是刻意在国丧期间,举办奢靡铺张的活动,稍稍简朴的婚丧嫁娶,皇室和朝廷都不会过问的。 对于外放为官的人要求回成都奔丧,已经大行的陛下也早就下发过诏书:一律不允,卿等当以为朕固守疆土为先。 正值国丧,朝廷根基本就不稳,更加需要外放的各地主官稳定大局,省得出现动乱。 因此,在张府之中接到陛下驾崩的消息后,卫弘就带着百里兰,返回了野槐巷老宅,需要遵从朝廷的号召,返回职位上稳定局面。 一回到野槐巷老宅,卫弘总算是明白了张夫人叫他去张府避几天的良苦用心。 原本空旷的院内草地上,突然多出来了数不过来的羊羔和野稚。 羊羔正在啃食着他精心照顾的绿草。至于被剪了翅膀上羽毛的野稚,还能四处乱飞,有的还金鸡独立在羊羔的背上,屋檐上的青瓦上。 好一副鸡飞狗跳的画面,让卫弘一怔,还以为自家变成了动物园呢。 而鹿安则是一脸无辜的表示:“家主,来的人实在太多,还纷纷投上了名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老儿不敢贸然拒绝,省得为家主招惹一些不快。” 卫弘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家里突然多了这些东西,与此相应的都是各大豪族的人情往来,有些头痛罢了。 于是,很快卫弘就想好了对策,他扭过头看着身后的百里兰,摸着额头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头又有点疼了,那些名帖只能你看了。” 百里兰瞥了他一眼,看穿不说破,点头应道:“我尽快看完,今晚之前将其中要紧的名帖挑出来给你过目,不会耽搁明天你去临邛。” “很好!很好……” 卫弘终于体会到了有一个贤内助的快乐了。 贤内助这个词好像有一点不贴切,应该叫做女秘书。 嗯,这种名正言顺偷懒且剥削他人的感觉真好! 鹿戎这几日没有奔波两地,为卫弘送信,在家待着倒是胖了不少,从院门跑了过来:“恩主,又有人上门拜访了。” 卫弘直接朝着内屋走去:“不见,就说我还待在张府。” 鹿戎却说道:“是公子黄乔,恩主也不见吗” “原来是黄乔啊……”卫弘赶紧收回了刚才那句话,拂了拂袖子道:“那还是见一见,不过我严重怀疑这家伙和大兄一样,是想白蹭咱们家的糕点的,听说上次又吃又拿的,一个大子也没给是不是” 百里兰笑而不语,鹿安也将眼神看到了其他处。 旋即,鹿戎就将黄乔带了进来,他看着院子里的羊羔和野稚,对卫弘笑道:“怎么,你家这是要开屠肆吗” 倒是卫弘很没好气的看着他,眯着眼睛鄙夷道:“你今天空手来的” 黄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瞪着眼睛看着卫弘笑道:“怎么,我现在登你家门,都要带礼物了嘛” “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黄乔想了想,说道:“我是来要车资的,上次从临邛送你回成都,用的是我家的车驾,折损不少,你总得付一点车资。” 卫弘瞬间黑脸:“这你也好意思要钱好歹我从黄元叛军手里救你一命!” 黄元想了想,便故作大方的摆了摆手:“那就平了,” 瞧着这两人斗嘴的模样,周围众人识趣的走开不听,百里兰也欠身道:“你们聊,我去准备一些茶水。” 众人都走后,黄乔这才笑着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不逗你了,我接到了相府的新任命,要去临邛安置随黄元作乱的人,你何时返回临邛,我随你一起。” 瞧着黄乔说起来正事,卫弘也很严肃的回道:“明日就走,相府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 黄乔摊手回道:“放心,不会株连的,这些人多是被黄元裹挟的,多半是要发回原籍,再将其中青壮者,迁移至汉中落户。你也知道,汉中现在地广人稀,需要补充大量人口。” 卫弘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那这动静可不小,黄元可不只是率领麾下郡卒和较好的羌人部落作乱,更穷发汉嘉郡四县之民运送粮草辎重,林林总总不下十万之数,想要妥善安置好这些人不生乱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黄乔却白了他一眼,说道:“所以这不就找你来了,相府人手不足,根本就指派不了多少人做这件事,所以嘛……” 看着黄乔看过来的眼神,卫弘反问道:“帮你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可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瞧着卫弘这无利不起早的贪婪嘴脸,黄乔也是在心中泄气了,他如今只有四百石俸禄,可这点东西全被卫弘,好像他也看不上眼,自己还要忍饥挨饿一年。 倒是自己家大业大的,可关键上头还有父亲母亲在,还没轮到自己当家作主,岂能轻易许诺给卫弘。 忽然,黄乔眼睛一亮,打量了一阵卫弘,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对着卫弘神秘一笑,然后低声问道:“卫弘啊,你要良妻不要只要你开金口,我虽然不能马上给你送来,但好歹能给你牵线搭桥啊!“ 第一百零八章 返回临邛 翌日,从成都返回临邛的路上。 黄果掀起车帘,扫了一眼外面策马前行的卫弘一眼,皱起了眉头,回过头来对兄长黄乔问道:“兄长,怎么你和卫军候,今日一见面就都变得沉默寡言了呢” 黄乔撇起嘴角,笑着说道:“大概是卫军候看到果你也来了,有些不自在罢了。” 黄果闻言,看着兄长脸上的笑容也觉得奇奇怪怪的,旋即提醒他道:“兄长,陛下大行,父亲也很快回来了。父亲性情严谨,待你定是严苛,母亲和我也很难帮你了,你好自为之。” 黄果把话说到这里,黄乔面色也凝滞了起来,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言了。 跟着车驾,策马而行的卫弘,有些厌恶今日毒辣的日头,可瞥了一眼那驾马车,却生不出来半点坐上去的心思。 没有想到黄乔这家伙,如此厚脸皮,为了让自己帮忙,居然打算用自己妹妹黄果的姻亲,来引诱卫弘。 卫弘怎么会轻易上他的当。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卫弘见那黄果,自然觉得万分尴尬,怎么会贴脸上去要求和他们一起坐马车呢。 好在一路无事,缓缓行进的马车在三四个时辰后,就赶到了临邛。 因黄元叛乱而焚毁的大半座临邛城,只清理了废墟中的瓦砾砖石,被战争破坏的临邛府衙,按照卫弘之前的嘱咐,还没有重新修建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临邛曲的人手主要集中在恢复临邛产铁供应和扩建临邛仓两件事上。 靠近临邛仓的东侧一排民舍,就被临时作为临邛府衙。 大概是多日之后,终于见到卫弘回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从卫弘进城到临时府衙的途中,蒲季将近来这段时间临邛城发生的事情,连着告诉卫弘。 不过大都是报喜不报忧,都是好消息,卫弘也乐意去听。 无非就是现在临邛矿山体会到了“人满为患”的快乐。 临邛曲生俘了两万多人的黄元叛军,然后在临邛城到汉嘉郡一路上捕获了不少的运粮民夫。 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壮劳力啊! 随黄元作乱的那些士卒、民夫听到了朝廷不会株连他们的时候,纷纷响应临邛曲的征发号令。 几乎不怎么需要看管,简单教授一些流程,就迅速投入到了临邛矿山的生产秩序当中。 毕竟临邛矿山的生产流程,本来就不具有高难度的挑战性。 黄元叛军的破坏力,仅仅限在临邛城池。 临邛矿山、南郊河岸的冶铁坊并没有遭到多少破坏,只要投入足够的人力,很快就恢复原先的生产秩序。 充足的劳动力,相应的可不只是每日粮食消耗的与日俱增,而是卫弘曾经描述的临邛规划蓝图正在逐步实现。 临邛城以北的广袤荒原地区,已经平地拔起数百民舍,分发给了首批在矿山之中勤恳做事、近来立下军功的矿隶。 有此先例在前,不说临邛矿山那些尚且戴罪之身的矿隶,就是在跟着黄元作乱的汉嘉郡士卒,在吃喝住行上面,跟这一批临邛矿隶现在享受的待遇,根本就不可能相提并论! 所以,黄乔此行的最大任务,安抚叛军士卒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叛军士卒,哪里还需要黄元安抚的啊。 在临邛城吃得好睡得好,还没有被杀头的刑罚,傻子才去自找不痛快呢! 到了临时府衙后,卫弘扫了一眼账簿后,发现经过几天的黄元叛乱,居然在产量上没耽搁下多少,四月的生铁产量早在前几日就达到了百万斤上下。 “季主簿,昨天在成都,我和元校尉商量过了,以后临邛曲得供应一定数量的熟铁给冶金治所。” 蒲季闻言,以为卫弘在提点他,连忙解释道:“卫军候,冶铁坊精铁提炼的方法,下吏和吕百将一丝也没有透露。只是在下吏对比族兄传授的百锻铁铸造技法时候,拿着锻造的钢剑询问过族兄的意见……” 卫弘赶忙打断了蒲季继续说下去,对他说道:“我并非是怪罪季主簿的意思,对了,你告知一下吕百将,若是元校尉派人来学习炼钢技法,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蒲季好奇,于是顺口问道:“可是族兄用祖传的百锻铁技法和卫军候换取来的机会” 卫弘摇了摇头回道:“我又不是祖传打铁的,要你们家的百锻铁技法干嘛,只是觉得这种炼钢新法子,与其砸在了自己手中,还不如交给元校尉这种专业的人,发挥更大的作用!” 闻言,蒲季感动,他知道卫弘所掌握的焦煤炼铁新法,虽然简单,但是可要比族兄蒲元掌握的百锻铁技法,要省时省力的多。 结果却没有想到,如此可世代家传的重要炼钢密法,却被卫军候这般轻飘飘地送了出去,不免有感而发。 卫弘可不会管顾蒲季此时内心复杂的想法,放下手中的账簿后,就对蒲季嘱咐道:“这段时间务必配合好朝廷御史黄乔,做好对黄元叛军的安抚和统筹,不要生出乱子。” “喏。” 这段时间,可着实感受到了人手调配不拉扯的好处,此时听闻这些做事麻利的叛军士卒和民夫,突然有了去向,不免是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不过既然是卫弘的吩咐,又是朝廷的指令,蒲季自是应下。 但卫弘很快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一丝精明的光芒,对蒲季嘱咐道:“不过这事没几个月,黄乔他们弄不完的。这段时间他们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可不能放着这么多人不用,赶紧将临邛北原那些安置矿隶的村邑民舍建起来,这才是要紧的事情。” 蒲季颔首,随后问道:“那临邛城的重建呢” 卫弘摇了摇头说道:“不破不立,临邛城屹立数百年,可因为矿山采石炼铁,焚山烧岩,伐木冶铁,早已经变得满目疮痍了,旧临邛城日后只保留临邛仓的作用,再费力重建,并非良策。” 蒲季赞同卫弘的说法,临邛在前汉时,卓郑两家还群居在此。 时至今日,原先的临邛大族纷纷外迁。 就是蒲季所在的蒲氏一族,亦是临邛大族,却迁移到了靠近新津的临邛东部。 原因自然就是冶铁这样的重工业,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但蒲季也有自己的思量:“可卫军候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民舍里面处理公务,到了冬天,这里也漏风啊。” 卫弘想了想,很郑重的回答了蒲季这个问题:“新的临邛官署向北迁移新建一座,那里是南河上游,周边植被也保存完好,乃宜居之地,季主簿你觉得如何呢” 蒲季颔首:“此事全凭军候做主。”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得季主簿你考虑好才行,毕竟以后的临邛府衙,你可要常驻于此!” 蒲季愕然,看着卫弘有些不解:“军候何出此言” 第一百零九章 托付 “当初张中郎将调我赴任临邛曲军候,就是为了一扫临邛矿山之前颓废,如今眼看着临邛曲逐步走向正轨,我原先就是调用过来补缺的宫府吏,自然是要功成身退的。” 卫弘挠了挠后脑勺,对蒲季笑着说道:“昨日张中郎将问我可有接替的人选,我举荐了季主簿你,所以临邛日后,就要仰仗季主簿,新的官署修建自然要你多费心了。” 蒲季久久不能言语,看着卫弘神情复杂,只说了一句:“下吏才学粗浅,实不及卫军候万分之一也,岂能堪当如此大任!” 卫弘席地而坐,伸伸手示意蒲季坐下,不要拘束:“季主簿,可知我为什么要举荐你” 蒲季看着卫弘,摇了摇头。 卫弘笑着说道:“我与季主簿相识不过数月,却能感觉得到季主簿是一位值得托付的人选,会在我赴任首日劝诫我,莫要被这临邛矿山的日进斗金而迷惑住。而且这段时间,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公文处置,稍加放权,足以季主簿在临邛曲独当一面了。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蒲季在卫弘面前坐下,朝着卫弘拱手作揖道:“还请军候明示。” 卫弘笑道:“其实最重要的是,季主簿大概是临邛曲众人当中,最明白我本心的人,所以只有季主簿接替我的职务,我绘制的临邛规划蓝图,才有继续推进的希望。” 卫弘的目光看向屋外,这是个天气极好的日子。 蒲季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连连摇头道:“军候,这些本来可以在卫军候手中彻底实现的,为何还要假借下吏之手呢” 卫弘笑笑,将目光看回他,引开话题问道:“临邛是季主簿的家乡” 蒲季点头回应。 卫弘继续说道:“我也有家乡,很多家乡。其中有一个叫做滇池城,在南中益州郡,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有虎狼之寇卧睡榻旁,之前已经有了割地作乱的苗头。如今陛下大行,一旦驾崩的消息传到南中,滇池城还有我的亲友,多半是要陷入到烽火狼烟中了。” 看着卫弘流露出来的感切情怀,蒲季心中一动,眨了眨眼瞟向它处,随后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军候无需多言,下吏,明白了!” 卫弘很欣慰的一笑,蒲季能有如此回应,就证明他没有看错人,于是接着说道:“季主簿勿要担忧,我又不是立刻就走,还得停留月余,好完成权责过渡。小的事情我会看着,但在大的方向上,我对季主簿有两处嘱咐。” 蒲季拱手:“请卫军候训示。” 卫弘见状,摇摇头笑着无奈说道:“第一件事其实对季主簿不必嘱咐,不过说到这里了,也不得不说。临邛矿山事关国本,尤其是产量陡增,且不说外面世家大族的觊觎,就是冶金治所内部派系的争夺,亦是异常凶烈。欲要应对这方面的麻烦,需要跟紧司金中郎将的安排和少府的联系,对外态度断然不能软弱半分,否则必为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所欺!” 蒲季的目光很坚定,应道:“军候放心,季唯司金中郎将之命是从,绝不会将临邛矿山权柄分割于歹人手中。” 卫弘点点头,再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季主簿能善待临邛矿山日后的矿工。记住,是矿工,不是所有人都轻视鄙夷的低贱矿奴,他们都是我大汉的子民,都是临邛矿山稳产提量的根本保证,无论是吃穿住行,还是个人前途上,都不能刻意加以剥削或者限制!” 蒲季再颔首,他已经泪眼婆娑,这段时间以来经过诸多事情,怎能看不明白卫军候重视矿隶民生的用心。 于是蒲季伸手起誓道:“蜀郡临邛人士蒲季起誓,日后临邛矿山一人饥,则季推食让也;一人寒,则季解衣赠也;米肉衣药但因季私心而不足,季愿受天人共戮也!” 卫弘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蒲季是他找到的最合适继任者。 他在临邛矿山做的事情太过超前,不求蒲季能有所超出,只希望他能效仿萧规曹随,稳固卫弘在临邛矿山的诸项改革。 将这些公事说完,卫弘撇嘴对蒲季笑道:“看来季主簿最适合做的,还是卜算卦象的日者,我赴任首日就说了,没见过能在任职半年以上的临邛曲军候,看来我也不例外,但我希望……” 卫弘直视蒲季的眼睛,十分肯定的说道:“我希望,季主簿能成为第一个打破这个魔咒的临邛曲军候!” 蒲季朝着卫弘重重拜下,声泪俱下,十分郑重的应道:“下吏蒲季,纵死也不敢辜负……卫军候所望也!” “我说卫弘啊,要不我怎么希望你当我妹夫呢,你办事我绝对放心!” 屋外,未见其人,便听到黄乔的声音响起,话音落下,就见黄乔站在门口,朝着卫弘喜滋滋地看着。 可黄乔见到卫弘一脸严肃的神色,还有蒲季跪伏在地上,脸颊上泣涕两行,于是黄乔一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我孟浪了,你们继续谈,我在外面走一圈再说。” “不用,我这边已经交代完了,你们有事直说便是。” 卫弘叫住了打算转身离去的黄乔,示意他进来说话。 待黄乔坐稳,蒲季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才拱手对他二人行礼道:“下吏失态,让黄御史见笑了。” “不碍事,不碍事……” 黄乔连连摆手,然后对卫弘径直说道:“安抚叛军降卒可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一问都巴不得在你这矿山里天天搬石头呢,敢情吃得好睡得好,让他们现在都忘记自己是叛军降卒了!” 卫弘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安抚降卒用的粮食,麻烦黄御史给我结算一下。三四万的降卒民夫,每天消耗一座小山似的粮食,还得顿顿吃肉,要不然能这么听你的话” “奸商,真是奸商!” 黄乔啧啧赞叹,据理力争:“他们又不是白吃你的,天天还帮你干活呢!听说你在临邛北原上,盖了不少屋舍和开了很多田亩,难道就不是在打算养私户” “黄御史慎言!” 一旁正襟危坐的蒲季赶忙提醒道:“这是临邛府衙赠予开采矿山、平叛战争中立下战功的矿隶……矿工他们的屋舍田宅,绝不是卫军候的私产。” 黄乔闻言面色一怔,扫了卫弘一眼,大概明白此言非虚后,朝着蒲季耸耸肩笑道:“我与卫弘玩笑呢,你紧张什么……” 卫弘为他们岔开话题:“既然安抚降卒不费劲,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黄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朝廷暂时还没派遣军队或者官吏接管汉嘉郡,估计是在等着陛下梓宫回成都安置好之后,再处理此事。我也没那个胆子这个时候去汉嘉郡,所以只能在你这里暂时待着呗,听说你这里还能打猎,我能参加吗” 卫弘一想,与其放着黄乔这么个大活人在临邛白吃白喝,还不如让他跟着朱安一起去山里打猎,还能增添些肉食。 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黄乔的提议:“那你仔细一点,临邛周边的山里,豺狼虎豹可不在少数。” 黄乔拍拍胸脯示意自己不怕,然后想到了什么,看着卫弘笑着提议道:“你骑射之术尚可,要不随我一起去山里打猎,我帮你把果儿叫上,如何” 卫弘拧着眉头盯着他,提醒道:“此事我早就说了,你可少扯犊子……” 黄乔却顾左右而言他:“扯犊子为何意” “呃……你当我没说。” 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 时隔数月之后,丞相诸葛亮再次回到成都时,已经是物是人非,百感交集中,不禁潸然泪下。 太子刘禅率领留守成都的众多臣僚,出城迎接汉天子的灵柩。 刘禅见到丞相诸葛亮比旬月之前更加枯索消瘦,还亲自扶棺前行,刘禅悲痛万分地说道:“丞相,父皇驾崩,举国哀痛,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诸葛亮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刘禅,点了点头说道:“老臣知矣,还请太子殿下将陛下梓宫迎入正殿,以全孝治之道。” 刘禅悲戚,两行热泪根本就止不住,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接过诸葛亮的位置继续扶棺,将安放汉天子遗躯的棺椁,接到了成都皇宫的大殿中。 朝中臣卿举哀行礼完毕后,尚书令李严上前捧着圣旨道:“太子刘禅接旨。” 正在天子灵前嚎哭的刘禅闻言,赶忙揉干眼角的泪痕,跪礼道:“儿臣在。” 李严开读遗诏:“朕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殆不自济。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射君到,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於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间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李严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下首的诸葛亮,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但旋即就被很好的压制住了:“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 李严面无表情的读完,旋即合拢手中的圣旨,将其弯腰奉送到了刘禅的面前。 刘禅朝着圣旨再叩首:“儿臣领旨。” 刘禅起身,从李严手中恭敬的接过圣旨。 诸葛亮见状,作为百官之首,率先请求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 自天子在永安宫驾崩后,相应准备事宜,便由快马通禀成都,在贤明的吴皇后帮助下,刘禅早已准备好了。 眼瞧着群臣请奏,刘禅止住心中的悲痛之意,亲自扶起了最前的诸葛亮,道:“孤加封相父为武乡侯,领益州牧,代孤主持朝政,总揽朝局,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诸葛亮却退后一步,对刘禅拜道:“臣已老朽,实不堪重任矣。” 刘禅却赶忙扶住了诸葛亮,言辞恳切的问道:“孤已经失去了父皇,难道相父也要舍弃孤,不管不顾了吗” 诸葛亮悲痛万分,因连日来奉送天子梓宫返回成都,一路上未进多少米食,早已是体力不支。 又瞧见刘禅如此通晓情理,信重自身,不免心中触动,百感交集之下,诸葛亮眼前一黑,向后仰倒,昏死了过去。 刘禅赶忙抱住了诸葛亮,又哭啼道:“父皇驾崩,已经是让孤心神伤透,若是相父再有事,孤年幼,还能指望谁呢!” 于是刘禅招来刘永、刘理两位皇弟,殷切地嘱咐道:“相父昏迷,还请两位皇弟将相父送回府中,好生照顾,孤将父皇的后事忙完,定会前去相府亲奉汤药。” 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自是神色悲痛的领命,一左一右将诸葛亮亲自搀扶下了大殿。 刘禅转过身来,看着李严问道:“尚书令,给孤拟旨,葬父皇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李严看着面前这位忽然变得沉稳许多的太子殿下,心中忽然有些好奇,先前太子刘禅对诸葛孔明表露出来的胆怯恭让,究竟是情真意切,亦或是逢场作戏 然而依仗李严的城府,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之间的念头,在刘禅吩咐之后,李严就很快应下。 汉天子之前已经默许诸葛孔明在益州开府建牙,而这道举措大大分散了尚书台的权柄。 这让李严更愿意待在犍为郡做一个实权太守,也不愿意来成都做一个花架子似的尚书令。 因此,对于太子登基后能够亲政,自是李严所希望能看见的局面。 刘禅将这些事嘱咐完后,才悲痛的盯着天子棺椁说道:“父皇之命,孤不敢不从也,父皇之心意,孤亦不敢不察也。孤当遵循汉家旧制,为父皇守孝三日后,再择良日登基。诸卿勿要苛求了孤大汉百姓,国丧期间,民间风俗一切如旧。” 李严率先叩首道:“殿下圣明!” 随着李严表态,此时聚集在皇宫大殿的诸多臣卿纷纷叩首称赞道:“太子殿下圣明!” 刘禅上前扶起了李严,言语恳切:“孤年幼,相父与正方公,俱为父皇指派给孤的辅命大臣,孤当如敬重相父一般,倚重正方公。” 似是听懂了太子刘禅言外之意的李严,面色不悲不喜,只是恭敬应道:“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陛下与太子殿下知遇之恩矣!” 刘禅点了点头,放开了李严的手臂,然后回到了棺椁前,继续声音低沉地嚎哭着。 倒是李严,看了好一阵的刘禅,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无奈。 …… …… 每日翻看文书,偶尔出去打猎的黄乔,接到了一封家书,顿时神色不安起来,赶紧叫来黄果,将这封书信递给他看。 卫弘问其原因,黄乔答道:“家母来信,说是我父亲病重,却让我和果儿不必因流言蜚语而担心,只管做好份内职责,勿要回家探望。” 闻言,卫弘也是一怔,心中好奇蜀中哪户人家竟然对自家子女如此严苛,视朝廷王命重于一切,连老爹病了都不允许他们回去探望。 黄果显然没有像黄乔那般心中慌乱,将书信收好后,提醒道:“兄长,这几日赶紧将降卒事宜统计好,争取早日回京复命。” 黄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是得抓点紧,这几日太大意马虎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诏曰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改元建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这封由大汉朝堂拟写的天子登基诏书,传至四方,益州治中从事杨洪亲自带着诏书和军部文书,五月中旬抵达新津冶金治所府衙。 新旧天子的更替大典,距离这座小城实在太过遥远,但这封诏书所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 “大赦天下”四字,无论是早有谋划的卫弘,亦或者对此翘首以待的矿隶,都等的太久了! “臣等,领旨!” 府衙大堂内,最前面的司金中郎将张裔领着蒲元、卫弘等人,从杨洪手中接过了这道诏书。 杨洪笑道:“君嗣公,这里还有军部响应陛下诏令的文书,冶金治所请求的赦免奴籍一事,丞相亲自过问并应允下来的,不过丞相还有一句肺腑之言,告诫司金中郎将。” 张裔手捧圣旨,对杨洪伸手请示道:“还请季休告知老夫。” 杨洪走近一步,对张裔低声说道:“冶金治所关乎我朝命脉,此番黄元作乱,冶金治所的奴隶确实立有战功,不可不赏,但其中轻重,还请司金中郎将仔细权衡,勿要折损朝廷根本。” 人老成精的张裔,岂能不知道杨洪此言的深意,于是拱手应道:“老夫知晓此事利害,断不会妨碍了冶金治所的运作。” 杨洪点点头,然后目光向后一看,落到了卫弘的身上:“这位便是临邛曲军候卫弘” 卫弘上前一步应道:“卑职见过上官。” “这句上官可不敢当!” 杨洪闻言,连忙摆手道:“不妨提前透露给司金中郎将和卫军候一句实话,此番冶金治所平定黄元叛乱,如此功勋足以封侯,朝堂已经将此事提上议程,用不了多久封赏诏书就要下达冶金治所。” 张裔人老成精,听见这话也不居功自傲,而是对杨洪笑道:“既是如此,卫弘这晚辈礼,季休亦能受得起。” 杨洪感叹道:“后生可畏啊,实不相瞒,我本意就是向陛下请命,亲自率军连夜赶到南安峡口,以逸待劳平定叛军,没有想到黄元作乱的消息刚传来成都,就被卫军候给平定了。” 张裔笑道:“此乃天佑大汉,才让黄元的狼子野心难以得逞!” 旋即张裔挥了挥手,遣散了无干人等,然后才对杨洪道:“既然公事已毕,老夫在府衙大堂略备饭食,为季休接风洗尘!” 卫弘就在张裔的身后,瞧着他们还要摆开宴席,不过卫弘心中想着却是大赦奴籍的事情。 犹豫再三,趁着张裔还未走远,卫弘连忙上前几步请求道:“中郎将,卑职还要返回临邛料理军务,这就告辞了。” 张裔回过头来,盯着不识好歹的卫弘,无奈地骂道:“你这竖子……” 倒是杨洪在一旁为卫弘开脱道:“卫军候能如此勤勉军务,岂能阻之啊,君嗣公,就让他回去。” 不待张裔表态,卫弘就抱拳行礼道:“卑职多谢中郎将、治中从事谅解……” 瞧着卫弘转身离去,张裔摇了摇头暗骂了一声,对杨洪无奈的说道:“季休啊,你先去堂内歇着,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一旁的小吏便是,老夫有几句话嘱咐这竖子,过会再来寻季休。” 杨洪自然应下。 …… …… 张裔在府衙的大门口,拦下从马厩牵出马的卫弘。 卫弘有些好奇的问道:“叔父变了,居然还要送侄儿走。” 张裔转过身去,拊手而行:“老夫陪你走走。” 大概是猜到了张裔有话要说,卫弘没有翻身上马,牵着马头的缰绳,跟在张裔的身后。 张裔算了算日子,转回身对卫弘说道:“不知不觉,你来老夫麾下已经快三个月了,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已经把临邛的差事交给了主簿蒲季打理了” 卫弘点点头:“此事在成都的时候,不是对叔父说过了吗,季主簿是接替临邛曲军候的不二人选。” 张裔随口问道:“最近临邛产铁量怎么样了老夫听说你们最近交纳的熟铁分量不少啊。” 卫弘如实相告:“嗯,这件事也不隐瞒叔父,临邛矿山的产铁量我控制在每月百万斤以内,其他时候人也不能闲着,就尽量来提炼熟铁。当然,有时候我们也自己打造一些铁器……” 张裔点了点头:“难怪你们每个月给冶金治所交纳两万钧的铁料,那少府运送货物的马车还一路络绎不绝送往临邛。” 卫弘回道:“少府自己赚的也盆满钵满,听说还修建了好几座新府库……” 张裔停下脚步,看着卫弘,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话锋一转:“老夫接到了南中的消息。牂牁太守朱褒击杀朝廷监察御史常房,逮捕驱逐朝廷官僚,俨然独立;越嶲夷侯高定追杀郡将军焦璜,自立为越嶲夷王……” 听着张裔顿了顿,卫弘连忙问道:“那益州郡呢,雍闿肯定不会安分,正昂公如何” 张裔叹了一口气道:“雍闿投降孙吴,被封了永昌太守,其爪牙占据味县,与庲降都督李恢麾下的兵马对峙在朱提郡存水一带,益州郡和永昌郡没有传过来半点消息。” 得到这些消息后,卫弘反倒是安静下来了,反过头来安慰张裔道:“正昂公应该没事,前不久我差遣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正昂公,嘱咐让他防备雍闿作乱的一些事宜。最不济也能撤向西南永昌郡,那里地势复杂,人心思汉,必定不能为雍闿所攻陷。” 此话一说,倒是让张裔脸上的紧张缓和不少:“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卫弘也向张裔请辞道:“叔父,将大赦矿隶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就返回成都了。” 大概是知道卫弘心中的盘算,也相信卫弘在大赦矿隶这事上不会让他失望,所以颔首应下:“好,杨季休不也说了吗,你此番平定黄元之乱,功勋可封关内侯,或可领一支军马,朝廷军部兵事亦能建言献策,或能在朝廷出兵一事上有所作为。” 张裔挥袖作别,示意卫弘上马赶路,然后说道:“放心,此事上,老夫力有能及之处,一定会帮衬你的!” 卫弘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且双腿夹紧了马肚子,让胯下躁动不安的马儿安静下来,才对张裔拱手作别道:“多谢叔父,侄儿这就告辞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举世伐蜀 卫弘的行动力极快,从冶金治所回来后,立刻召集蒲季和临邛曲诸百将到了跟前,连夜将矿隶大赦一事安排了下去。 翌日,卫弘亲自到了临邛北原。 李翁在两个孙儿的搀扶下,越过了卫弘的身位,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亲手推开了半开半闭的门扉。 李翁有些迟疑,拉住了抬脚快要跑进院子的孙儿,回过头来,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卫弘,不敢有丝毫异动。 卫弘朝着他点了点头,并没说话,只是笑着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应。 刹那间,李翁热泪盈眶,松开了拉着两位孙儿的手,任他们朝着院内跑过去,四处好奇的张望和抚摸着。 看着李翁颤颤巍巍的步伐,卫弘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着这声哀叹中,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一旁的黄果开口问道:“怎么看上去,卫军候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卫弘从李翁的背影收回了目光,有感而发:“应该是要高兴的,毕竟自己也做了这么大的一件好事。不过现在心情确实有点复杂,没办法去描述这种心态,倒是想起了一句话……” 卫弘抬头,看着这座新建成的乡邑,上百座屋舍坐落俨然,心头升起了一阵欣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黄果却提醒道:“此话有僭越伪圣之嫌。” 闻言,卫弘凝起两道眉毛,转过头来看着她,撇着嘴摇头道:“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黄果听出来卫弘言语之中的鄙夷,神色怒极:“你!” 卫弘赶忙认错且引开话题:“我错了,不是说黄乔也来看看嘛,他人呢” 黄果回道:“朝廷刚来的文书,已擢升原汉嘉郡严道县长张君为汉嘉郡太守,今日就要前来临邛交接,兄长需要就叛军降卒的一应文书,交付给新汉嘉太守,所以未曾前来。” “原来是这样……” 就在此时,已经在院内走了一圈的李翁,站在大门口对卫弘招手:“小将军,还有小官爷,你们进来罢。” 应了李翁的这声招呼,卫弘扭过头向前走去:“今日尝尝李翁的手艺,火烤蹲鸱,味道还不错。” 黄果跟在卫弘的身后,进了李翁家的院子,院子并不大,坐北朝南,前院,柴房,庖厨,厅堂,屋舍,后院,茅厕……一应俱全,足够一家数口居住在此。 卫弘坐在门槛上:“李翁,分给虎子的宅子就在隔壁,日后方便走动一些。” “好啊,好啊……”李翁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只能一个劲地说好。 卫弘看着还是家徒四壁的屋子,提醒道:“西山脚下的青山里,最近打造了不少的家具,李翁可拿些粮食,去换取一些回来安置家当。” “不必了……” 李翁摇了摇头一口回绝道,显然是对粮食格外看重:“老屋里面还有一副家当,小老儿趁空搬过来就能直接用,哪用得着花费那么多的粮食呢!” 卫弘在此事上并未对李翁多加劝阻,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黄果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身边的这位小官爷就有马车,李翁可让她帮个忙。” 李翁岂敢不识趣的答应下来:“不合适,不合适,没有多少家当,小老儿和孙儿孙女多走几趟,就能顺手搬过来了……” 在卫弘目光注视下,打量了一下身型佝偻的李翁,黄果内心有所触动:“李翁,我的车马闲置着也是闲置着,倒不如帮你运点东西,不可能白帮你的忙,中午请我们吃顿火烤蹲鸱可好……” “蹲鸱” 李翁闻言一怔,摇了摇头道:“可不能怠慢了小将军和小官爷,小老儿带了一些熏肉,这就取来招待你们。” 卫弘拦住了李翁,摇了摇头道:“李翁,我要走了。临走前就再让我吃一口蹲鸱,以后我想起临邛,说不得最怀念的,还是这里的蹲鸱呢!” “走”李翁一愣,抬起头看着卫弘的目光有些惊慌:“小将军你要去哪里” 卫弘的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说道:“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小军候,还是代职的,您老叫我这么长时间的小将军,怎么也不能辜负您老的期许才是啊。这一回,我想要去当一个真正带兵打仗的将军了!” 李翁抬起头,看了好一阵子的卫弘,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片刻后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小老儿为小将军去烤一顿蹲鸱!” 待李翁走远,黄果也有一些意外:“你要离开临邛” 卫弘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很意外吗” “确实很意外,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临邛,官署内的账簿和临邛仓内的进出,我都能接触的到,略微估算一下,用不着几年,临邛矿山这里的体量当不逊于少府、户部官署这些府衙。” 卫弘却问道:“既然如此,那我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黄果不解:“意义” 即便对卫弘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玄奥的哲学问题,于是也不做纠结,而是话锋一转,道:“朝廷要打仗了,值此多事之秋,与其待在临邛混吃等死,还不如去外面看看。” 黄果却追问道:“朝廷要打仗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是皇帝陛下的尚书台大员,凭什么要让你知道不过你既然这么好奇,那我对你透露一点先机,免得你一介女流,被几个月后的举世伐蜀吓破了胆子!” 黄果皱眉,重复了一句卫弘言语中的重点:“举世伐蜀” 卫弘捡起一根木枝,坐在李翁家的木柴堆上,在沙地上筹划着:“先帝驾崩,蜀中人心不稳,你觉得曹魏那边会对此毫无反应吗曹魏会用合纵连横之术,说动五方兵马齐力攻蜀覆汉!” 卫弘在沙地上,左下和右上写下了“汉”、“魏”两字,又在“魏”字的上面写了“鲜卑”二字:“第一路,辽东鲜卑国王轲比能,此人乃是草原崛起的又一霸主,麾下部落控弦之士不下十万之众。” 卫弘又在“汉”的下面写下了“南蛮”二字:“第二路,蛮王孟获,南疆百世遑耶,西南夷部落皆是唯他马首是瞻,可发之兵亦是不少于十万之众。” “汉”字右面,又多出来了一个“吴”字:“第三路,东吴孙权,这就不用多说了,夷陵战后,荆州皆被其所夺也,若来伐蜀,此方兵马又不少于十万之众。” “第四路,是汉魏之间的草头将军孟达,占据新三郡,说能起十万之兵,可能掺杂点水分,不过此处乃要害之地,无论是沿着汉水而上进攻汉中,还是掉头直接攻打广汉郡,都很要命!” 卫弘最后一个字写在了“汉”的上面,是“曹”字:“第五路,自然就是举世伐蜀的始作俑者了,魏帝势必派遣驻守关中的大将曹真为大都督,穷发雍凉二州十万之兵,直取汉中!” 卫弘说的信誓旦旦,黄果越听越是头皮发麻,听完卫弘点完举世伐蜀的五路兵马,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是一阵阴凉,冷汗已经凉透了! 因为她稍一推思,假若自己是逆魏之主,必定采取卫弘所言的举世伐蜀策略。 至少五十万的兵马,将要进犯国境。 这对遭受夷陵之败的大汉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痛! 待卫弘再注意到黄果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是满头虚汗,面色惨白。 卫弘有些诧异,着实没有想到,黄果将自己代入情境,会入戏如此之深。 于是卫弘赶忙解释道:“你可别太担心,曹魏能有五十万大军,我大汉亦有,有何惧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信 “没有了……” 面对卫弘的宽慰,黄果的神色却没有缓和半分,而是盯着卫弘所画的沙地图摇摇头说道:“去岁陛下夷陵之战,十万汉家精兵葬身火海,数十万民夫、郡卒、五兵卒、伙头兵等皆被孙吴所掳,江北之军也随黄权北降逆魏,如今我大汉可战之兵戍守各地已经是捉襟见肘,且夷陵战后人心涣散,孰能抵挡不下五十万敌寇的攻伐!” 闻言,卫弘讶然,看着黄果许久,没有想到黄果一介女流,这种慌乱竟是在洞悉大汉国本的情况下,产生的理性畏惧。 尤其是黄果言语之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立场维度,绝对不是普通世家之女的眼界。 瞧着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紫了的黄果,卫弘叹了一口气,伸手在沙地上的“汉”字旁边写下了“诸葛”二字,抬首对黄果很确定的说道:“这便是我大汉可抵百万大军的国之柱石!” 黄果抬起头,眼睛泪水已经盈满眼眶,问:“何解” “我们所忧心忡忡的覆国之危,在诸葛丞相的胸壑之中早已有了筹划,曹魏引动五十万大军,可诸路兵马人心不齐,咱们的这位诸葛丞相可不是一般人,必定会巧加利用这一点,羽扇轻摇间便能击退来犯之敌……” 果然,听起卫弘说起丞相诸葛亮,黄果的慌乱神色才得以止住,只听卫弘继续侃侃而谈。 “丞相会启用羌人中素称为‘神威天将军’的马超驻守西平关,对阵番王轲比能,有丞相之谋划,马超之神勇,这一路无忧矣。” “至于蛮王孟获引兵进犯南中,永昌地势险峻,民风彪悍,崇尚汉家。孟获虽然势大,却只需传出一则谣言,言大汉派遣一位骁勇的上将军驰援南中,孟获亦不敢轻举妄动。” “曹魏上庸一路的主将孟达,乃是大汉降将,与我大汉诸多臣僚有旧谊,尤其是听闻和尚书令李严乃是刎颈之交,这样的人只需写去一封书信,以情动之,攻汉岂肯用心” “东吴与曹魏勾连,本来就是各怀鬼胎,尤其去年夷陵战后,曹魏三路兵马偷袭江东,孙权岂会轻易与虎谋皮。只需派遣一位能言善辩的巧舌之士,前往江东,重新续订旧日的汉吴通好条约便可。” “至于曹魏关中主将曹真,乃曹魏守户之犬也,镇守雍凉已是大不易,岂能进取蜀中更何况,我大汉还有一位常胜将军赵子龙,驻守百二之地的阳平关,以逸待劳,曹真这条狗只能在关前狂吠一阵,就灰溜溜地退走了。” 瞧着卫弘如此轻巧的说出此番谋划,黄果又不是毫无判断力的无知女流,稍一推演,便能验证卫弘所说计谋的可行性。 片刻后,黄果内心稍安,扭过头来一看卫弘,提醒道:“孙权、孟达之流也就算了,骠骑将军马侯,镇东将军赵侯,尚书令正方公……他们的名讳岂能直呼!” 卫弘立刻换做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确实是我孟浪了,大概说起这件事比较兴奋,只是可惜啊,诸葛丞相善用疑兵,却在应付南中一路,谋划稍显不足,致使孟获蛮兵虽能阻挡在永昌以南,却南中之地亦不能安矣……” 黄果眉头一皱,也不知道卫弘话里的何处,冒犯了她的心中忌讳,不过却并未发作,而是试探着问道:“何以见得” 卫弘刚想回答,忽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卫弘用力嗅了嗅,将和黄果商议的事情搁置下,转而说道:“好香啊,看来是李翁把蹲鸱烤好了,走,去尝尝……” 见状,黄果虽然内心百般好奇,却知道今日是卫弘与李翁等人告别,反正自己返回成都后,也是来日方长,倒不急于这一时。 后院里,李翁端出来一盆烤好的蹲鸱,余虎也被李翁叫了过来。 余虎有些拘谨,瞧着卫弘看了好一阵子,始终不敢开口问话。 卫弘瞥见余虎,笑着问道:“有什么话要说……” 余虎吞吞吐吐地说道:“听李翁说,卫军候要从临邛离任了……其实……” 卫弘看着他,爽朗笑道:“虎子,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余虎点了点头,就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牍,递到了卫弘的面前,说道:“这封家书前几日就送到了,俺也找不到识字的人读。” 卫弘接过木牍,说道:“看来,还得给临邛请来几位教书先生,稍微提高一下识字率……我来给你读,以后你要是找不到人读信,以后就趁空去找季主簿。” 李翁在一旁搭话道:“这样好,要是有教书识字的先生来,小老儿就是拼了这条老命都要供孙儿识字读书……” 余虎木讷地点了点头。 卫弘扫了一眼这木牍,上面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用词断句令人发指,让卫弘看的头皮发麻。 这副表情让余虎心中一紧,赶紧问道:“卫军候,可是俺家里出了什么事” 卫弘抬起头,赶紧摇头说道:“不是,你别想多,我就是看着这封信写的确实……有文采。” 余虎点了点头,信以为真地说道:“这信是俺们里的里正写的,俺认得他写的字。” “确实辨识度挺高的。” 卫弘抿住了嘴,扫了一眼这封信,稍一思索决定还是换做人话来读这封信:“虎子,信上说,你家里一切安好,大姊一年前嫁给了同村姓何的木匠,弟弟也长大了,租种了乡中李族的几亩地,家中光景也还过得去。你娘问你,上次送回家的粮食太多了,不知道来处,他们非常担心,让你不要在外面胡闹,勤恳做事,争取早日回家看一看……” 卫弘说的极为浅显,说话还挺慢,再抬起头的时候,早已见到余虎双眼热泪盈眶:“俺大姊嫁给的同村何木匠,年纪只比俺爹小几岁,还是个瘸子,俺大姊受苦了!” 卫弘顿了顿,说道:“别担心了,既然家中一切安好,这些都是好事,更何况现在你已经恩赦为白身了,想要回去随时都能回去看看。” 余虎重重的点点头,对卫弘回道:“俺也想这样,过几日就赶回家一趟,俺现在有了工籍,在临邛矿上做工,完全可以把俺娘和姊弟接过来安置!” 清官难断家务事。 卫弘对余虎的家事,显然不会置喙太多,只能点点头应和道:“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匹马离临邛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 鹿戎起了一个大早,这才发现在临邛住了几个月,家主居然连一点家当都没有攒下。 倒是自己,小东小西的零碎物品积攒了不少,仍旧是被家主留下送人了。 鹿戎只得拿些干草去喂马,顺手去烧点热水,备好卫弘清晨的洗漱事宜。 这是卫弘昨日的吩咐,他已经交付了临邛曲军候的军印,一切事务托付给了蒲季,打算今日一早就返回成都。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卫弘等在院内。 鹿戎从马厩中牵出马,打开了院门,突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行礼作揖道:“小人鹿戎,见过两位御史、季主簿、夜郎百将、朱百将、韩百将、乌百将、吕百将……” 黄乔一步跨进卫弘住着的小院,伸手对鹿戎示意道:“得!你还是别多礼了,要不然一会儿得累死……” 卫弘循声望去,也见到了众人的身影,连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蒲季上前行礼作揖回道:“卫军候今日辞行,若是下吏不知会临邛曲的诸位百将,日后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还请卫军候谅解。” 这话一说,还能让卫弘说什么呢,于是看向了黄乔问道:“那你跟过来也是送行的了” 黄乔回道:“听闻你今日卸职返回成都,特来相送,有点心急了啊,何不再等一些时日,我把挪送临邛降卒的差事办完,一起返回成都呢” 卫弘笑笑:“怕你又跑到我家再讨要一份车资,然后白吃白喝我家的糕点茶水……” 黄乔赶紧上前,搭着卫弘的肩膀,径直承认了此事:“有一说一,我就这点小心思,你还给拆穿了,真没意思!” 卫弘向前一步,对着临邛曲众人拜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了!” 朱安在甲胄上蹭了蹭手掌,然后憨笑着说道:“卫军候,放心,你要请命返回南中解救亲友的事,季主簿都和某等说了,不会强留你的,今日某前来,只当感激卫军候给某青山里的乡亲们,找到了一条能吃饱饭的安然出路!” 韩能在一旁挤兑道:“你这就浅薄了啊,要是俄老韩就会说,是代临邛矿山的将士们,还有那些立功还民的矿奴们,叩谢卫军候!” 朱安对他嗤之以鼻,没有好气的反驳道:“你老韩是有多大的脸盘子啊,反正俄可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听着朱安刻意模仿他的关中口音,韩能圆目一瞪,就要发作。 还是蒲乌见到势头不对,连忙咳嗽了几声提醒:“卫军候,卑职等送你出城,弟兄们,还有那些临邛北原的乡亲们都来了,说要送你!” 卫弘皱起眉头,心中实在是有些抵触这种情境,不过一想到这些人中,有李翁,有虎子,有随他冲杀黄元叛军的临邛曲士卒…… 这般一想,心中倒也没有那么抗拒了,于是颔首应下。 卫弘抬脚跨出门去,鹿戎牵着手中的缰绳引马跟在身后,两边则是黄乔、黄果、蒲季和临邛曲百将众人。 临邛仓外,早已经是被密密麻麻的人影围拥的水泄不通,朝着卫弘张望着,皆是饱含着不舍的泪光。 卫弘佯装怒容,斥问道:“怎么,今日都不需要上工的吗!” 蒲季赶忙解释道:“因黄元叛乱,这段时间连日赶工恢复临邛产铁,今日调整为休沐一日。” 黄乔也在一旁劝道:“他们都是一片好心,其实听见你要走的消息,也是诚惶诚恐的,生怕现在的好日子就跟着没了,你又何必摆出来这么一般不领情的模样呢!” 人群中素有威望的李翁,在虎子的搀扶下站了出来,对着卫弘跪拜道:“小老儿这些命贱的矿奴,有幸等来了小将军到临邛,这才除了奴籍恢复白身,不仅如此,现在还能住上不透风漏雨的宅子,这般重如山岳的恩情,小老儿这些人怎能坐视小将军离任而不闻不顾呢!” 卫弘下意识的想要扶起李翁和虎子众人,却发现随着李翁,后面一群人像是狂风吹动麦浪一般,皆是一同跪伏在卫弘的面前。 其中情深意切者,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泣涕连连。 一人或者数人,卫弘尚且能够扶的起来,但数千上万人,卫弘自忖分身乏术,只能以报之以情理。 卫弘对着众人拱手作揖道:“临邛的乡亲们,都起来,你们这样,我看着也不舒服,只觉得愧疚的很!” 众人仍不起身,只听李翁代众人说道:“小老儿这干人等,所衣所食皆为小将军所赐也,无以为报,只能如此相送小将军离去,还望小将军体谅这番无用的苦心。”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果,也在一旁说道:“尽早离去,你越待在这里,他们越不起身。” 卫弘点点头,然后翻身上了马,再回过头来看着蒲季和诸位百将:“临邛就交给尔等了!” 诸位百将颔首,蒲季上前回道:“下吏,绝不敢忘军候儿叮嘱。” 卫弘点了点头,就让鹿戎牵马,拍了拍马肚子就准备离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扫了一眼还是一片废墟的临邛南城,满怀感慨。 沉默了片刻之后,卫弘收回目光,才驱马缓缓驶离临邛城。 数月前,他也是这样,从成都出发,赶赴临邛出任军候,鹿戎牵着马,马背上驮着百里兰准备的各种物件,由主簿蒲季引路,来到了临邛。 如今将要离去,带来的东西几乎都赠予了临邛的乡亲,倒是走的十分洒脱。 旭日的晨曦才刚刚升起来,卫弘迎着阳光向东而行,反正有鹿戎为他牵马,倒是可以闭着眼睛感受着夏日清晨的和煦微风。 马背上的颠簸,耳后有关临邛城的动静越来越小…… 忽然,卫弘睁开眼睛,才发现鹿戎牵着马,带着自己走进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中。 回头望去,那里还有半点临邛城的影子。 卫弘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 卫弘对前面牵马的鹿戎嘱咐道:“鹿戎,这次回成都,应该有一阵子的空闲期,你好歹要学会骑术啊。” 鹿戎一口应下:“好,家主说的是,我这次回去就让我爹教我骑马,虽然我爹骑的也不怎么好。” 卫弘却笑道:“反正也没事,我亲自教你,包教包会,保证价格合适,童叟无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去 卫弘从临邛曲卸任之后,最先去的是冶金治所的总部官署。 出人意料,张毣早已等在此处,一见到卫弘到来,竟笑着说道:“没有想到,卫兄弟居然只做了不到三个月的临邛曲军候就要卸任,比我当初留在冶金治所任职时间都要短。” 其父张裔在后面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训斥道:“你这竖子岂能和你卫兄弟相提并论,他这是把事情干的极出色才离任,而你却是畏怯事艰逃走的!” 张毣悻悻脸色,并未反驳张裔的这番话。 张裔回过头来,继续对卫弘殷切嘱咐道:“先帝驾崩,陛下初登大位,诸项事务繁杂,而封侯一事需要经由大朝议,可如今传闻丞相病重,你平叛黄元之乱的封赏才耽搁了下来。” 卫弘则摇头解释道:“叔父放心,我并不是很着急这件事。” 张裔则是关切的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卫弘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出路:“原先就打算在叔父麾下立些军功混军职,没想到白捡一个黄元之功,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迁回宫府吏,表现好一点,说不得能独领一军。” 张裔闻言,挽留卫弘道:“这样,你若是继续留在冶金治所任职,老夫可提拔你为校尉,再立些功勋,老夫离任之后,这中郎将之位,多半是你的了。” 卫弘盯着张裔看了一阵,笑着问道:“看来,叔父用侄儿顺手了啊,不惜让出自己的位置来吸引我留下啊。” 张毣在一旁毫不犹豫拆穿自家老爹的心思:“卫兄弟啊,你可别瞎感动,我爹估计是要被调离冶金治所了,所以想安插亲信在这里呢!” 张裔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这竖子胡说些什么,朝廷权柄岂能私相授受,老夫的用意是想为冶金治所,留一位可堪一用的良才罢了。” 张毣摊手一叹:“话说的不一样,但是这事不都做的一样吗” 卫弘赶紧从中劝解开:“叔父知晓我真正的想法,留任冶金治所并不适合我。” 张裔却摇头道:“那可未必。商君有言:圣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势。原先老夫还有些顾虑,可见到你在临邛的做法后,即便亦步亦趋之下,也想拾起来多年前的那些想法,更改一些冶金治所的旧日作派,为后来者扫除廓清一些顽固之疾。” 听出了张裔言语之中的一丝决然,大概是明白张裔的用意,卫弘和张毣对此并未多说什么。 张裔很快就回过头来,对卫弘说道:“不管如何,冶金治所都是大汉军部的要害部门,老夫不能坐视良才从冶金治所流失,不过你也宽心,老夫不会不管你心头顾虑的。”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卫弘自忖,张裔不可能坑害自己,那这些话还能拒绝吗。 张裔忧心忡忡,心中显然是有着自己的盘算,既然话说到了,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张毣不要在自己跟前碍眼,送卫弘返回成都。 出了冶金治所的大门,张毣才如释重负地解释道:“我是前日来的冶金治所,为我爹送些衣物过来。听说卫兄弟这几日要卸任,所以等了两日,想和卫兄弟一起回成都。” 卫弘好奇的问道:“怎么,少府最近这么闲吗” 张毣两手一摊,承认道:“是啊,原先随少府令王谋常驻白帝城的一众少府官僚都回来了,连孟议郎最近都清闲了不少,我区区一介补缺的典农功曹,自然就得让位了。” 先前少府是两套班子。 一套以少府令王谋为首,随先帝驻扎在白帝城。 另一套以议郎孟光为首,驻扎在成都。 如今正主少府令,护送先帝梓宫返回成都,议郎孟光肩上的少府担子,自然是要交出去。 所以,在听闻了这桩消息后,卫弘非常关切地问道:“那之前少府和临邛城的交易,不会受此影响而中断了” 张毣很有自信的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孟议郎虽然不再实权掌管少府,可陛下登基来,对孟议郎这等家臣更是亲信了不少,升为府节令,如今入主太府,成了大司农。” 说到此处,张毣走近了卫弘一步,低声说道:“与临邛的铁料交易,本就是大司农一力促成,又是大司农的心头首重。入主太府之前,与临邛的文书就被大司农带走了,不过这些变动和临邛没多大关系,只是交易对象从少府换成了太府而已,一切如旧。” 卫弘点了点头,甚是欣慰的庆幸道:“这就好。” 旋即卫弘打量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张毣,推测着说道:“嗯,孟议郎成了大司农,那兄长这位昔日的左膀右臂,是不是也要升官了” 张毣嘿嘿一笑:“是啊,托卫兄弟的洪福,我近来这段时间被大司农颇为看重,已被大司农许诺为均输令,算是勉勉强强的升了一小阶。不过现在丞相病重,孟议郎只是领大司农一职,想要实权还得通过丞相主持的大朝议,所以为兄这段时间,那可是相当的清闲。” 说着,张毣朝着卫弘挤眉弄眼道:“卫兄弟觉得怎么样,若是能看上太府,为兄去和大司农说说,你定能调过来任职。” 卫弘对此的反应极是冷淡:“大可不必!” 瞧见卫弘如此断然拒绝,张毣倒是没怎么沮丧。 毕竟老爹拿司金中郎将许诺,也没能留下卫兄弟。 而且他之所以提出这则提议,无非是来了兴致,随口一说罢了。成则幸事,不成也没什么大碍,张毣岂会放在心上。 张毣也自我安慰着说道:“是啊,我也听说了卫兄弟平定黄元之乱,立下功勋,有望封侯,去太府担任属官,着实有些屈才了。” 旋即,张毣抬起头,语气非常激动地感叹道:“不到二十岁便能封侯,不单单今朝,就是前后两汉加起来,前四百年里,能以军功封侯的英雄少年,也是屈指可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诸葛亮的烦恼(一) 成都,相府内。 自护送先帝梓宫归来之后,丞相诸葛亮卧病不起,闭门不出。 直到近几日身体状况略微好转之后,才起身处理公务。 这日,朝霞千里,清风拂翠,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诸葛亮打算今日召集蒋琬、李邵为首的相府属吏,就一些要紧的事务商讨决议, 还没有将人召集起来安排下来诸项事宜,便听见府中侍童前来禀报:“丞相,益州梓潼人士,杜微求见。” “杜微” 正值炎炎夏日,厅堂中的诸葛亮一身短衫,听见这个名字,神情微微一滞,然后伸手安排道:“前厅待客,吾换身衣衫便至。” 侍童退下,诸葛亮神思远游。 这杜微,乃是蜀中宿儒,年少时跟随大儒任安学习经学,后出仕为官不久,又辞官隐退回家潜心治学,经术名气比之大儒来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先帝安定益州时,对益州地方的贤能广为招用。 但杜微这样的儒门宿老,以年老多病为由,屡次三番谢绝了先帝的好意。 先帝率军东征,益州由诸葛亮主食以来,亦是多次派遣使者,恭请这位蜀地宿儒出山为官,亦是被杜微以百病缠身而屡次婉拒。 怎么,今日这素来清高的宿儒,不请自来,从数百里开外的梓潼郡前来成都,亲自登门拜访。 却是让身居高位的诸葛丞相,也感受到一阵受宠若惊。 蜀地这些名流,偏安日久,对于当权者大多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杜微便是其中代表。 让诸葛亮对这些人既爱惜才情,又惋惜不能为己所用。 诸葛亮甚至还谋划,等来年诸事得了空闲,定要腾出功夫招揽这些蜀地名流入朝为官。 哪怕是效仿昔日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旧例,也要拉拢一批蜀中名士为己所用。 想到此处,诸葛亮心中一动,或许今日杜微主动前来,便是自己对蜀中名士进行收心壮举的开端。 诸葛亮没有怠慢,换了一套简单的衣衫后,便直接奔赴前厅。 已经古稀之年的杜微,正在厅中饮茶,身后站着一名目不转睛的年轻弟子,随身服侍。 诸葛亮轻摇羽扇,上前几步笑道:“国辅公远道而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杜微亦是站起身来,朝着诸葛亮作揖道:“老朽今日登门,实在仓促,若是造成不便之处,还请孔明勿怪!” 诸葛亮亲切一笑,便让杜微坐下长谈。 杜微乃是心气极高的名儒,开门见山道:“蒙先帝和孔明多次征辟,老朽屡次不受,自感狂悖矣!如今虽垂垂将死矣,却尚有报国心力,老朽愿为汉廷一大夫!” 诸葛亮闻言,心中一喜,摇动羽扇对杜微笑道:“国辅公啊,你此番出仕对吾大汉而言,真的是久旱逢甘霖啊!不知国辅公属意朝廷何处官署或者哪方州郡啊” 杜微倒很诚实:“老朽有自知之明,非是经世治国的贤才,只是略有见识,若诸葛丞相不弃,便做个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这不妥……” 诸葛亮摇了摇头,谏议大夫乃是光禄勋属吏,专掌议论,有数十人之多,食禄不过是六百石,实际上只是个虚职。 杜微在蜀地的偌大名气,若只给个六百石的谏议大夫,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故而,诸葛亮略微思量,便否了这个提议,旋即主动说道:“国辅公不若任职益州主簿一位如何” 却没有想到,杜微径直摇了摇头:“老朽昏聩,实不能担受孔明如此期望尔!老朽之能只堪做一个谏议大夫……言及如此,老朽就有话直说了,此番寻孔明舍下脸皮求官,实则有他事相求!” 听到这里,诸葛亮露出皓齿一笑,对此事丝毫不见怪,笑着说道:“国辅公但说无妨。” 杜微直说心中所想:“老朽想要收一个弟子,传承先师经术衣钵,还请孔明能做个中间人……” 闻言,诸葛亮面色一怔,瞧着杜微这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已经是有了猜测。 杜微在蜀中的名气,丝毫不亚于已经从太子家令拔擢为虎贲中郎将的大儒来敏。 能够让其俯首甘为汉家臣的弟子人选,除了天子刘禅以外,诸葛亮实在想不出来第二个人选了。 可是天子师,绝对不是那么好当的。 就拿来敏这位货真价实的天子师来说,刘禅登上帝位后,也不过只是升为虎贲中郎将而已。 “太傅”、“太师”和“太保”,这三个官位,意义太过深重。 可如今大汉,偏安益州一地,若是过早定下三公之位的人选,那日后北定中原还于旧都,又当如何处之! 于是,诸葛亮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国辅公之心,吾知矣!朝廷授国辅公为羽林中郎将,与虎贲中郎将来敬达并掌天子行仪,如何” 闻言,杜微皱眉。 诸葛亮一见如此,还以为杜微不愿如此。 孰料杜微后知后觉,片刻后总算是明白了诸葛亮此话的用意,于是摸着胡须对后者笑道:“孔明当老朽是何人也,岂会妄想染指天子师!” 诸葛亮愕然,显然没有想到杜微如此回应,于是迟钝数息,才看回杜微笑道:“那就请国辅公直说,勿要再卖关子了!” 杜微直接说道:“老朽看中的弟子人选,名叫卫弘,如今是孔明治下的宫府吏,” “卫弘” 诸葛亮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许熟悉,稍一思索,便想起了当日在永安宫内接到的太子手书,那位以一曲兵力平定黄元叛军的军候,名字不正是称作卫弘吗 但怎会如此呢 杜微这清流儒宿,不应该是对武夫嗤之以鼻吗 有些疑惑之处,诸葛亮的谨慎性子,便不可能轻易答应下来此事,于是回过头来反问道:“不知这卫弘是谁家子弟竟能劳动国辅公亲自出山收为弟子也!” “家世的话,老朽只听闻,他是益州郡太守正昂公、司金中郎将张君嗣的子侄。” “正昂,张君嗣……” 诸葛亮对这两人尚留有印象,俱为大汉的两千石大吏。 思索一阵,诸葛亮羽扇轻摇间,便对杜微爽朗笑道:“此事请国辅公宽心,尽管在成都城内安居几日,亮尽力撮合此事。” 得到了丞相诸葛亮的承诺,杜微比预料中的欣喜更甚,站起来对诸葛亮伸手作揖道:“孔明大恩,老朽没齿难忘!老朽虽已经年迈,但门下尚有一些弟子可堪一用,如若孔明不弃,尽可招来一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诸葛亮看着杜微的老迈脸庞,虽心中喜怒不形于外,然则内里已经是心潮澎湃。良久之后,诸葛亮起身,对杜微长躬一拜:“亮,代大汉多谢国辅公了。” 未待杜微反应,东曹掾蒋琬自庭外而来,对诸葛亮禀报道:“丞相,成都令李福求见,说是赴任巴西太守前,向丞相辞行。” 诸葛亮正欲让蒋琬将李福留置在前厅等候,不想杜微却非常识时务的请别道:“既然老朽目的已转达孔明,自是不必多留。实不相瞒,多年不来成都,不去见见那些旧日老友们,定要被这些老家伙戳着脊梁骨骂呢!” 诸葛亮看着这懂事的让人心疼的老头,笑着颔首道:“那吾就不留国辅公了,待闲暇之余,再去聆听国辅公的教诲。”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诸葛亮的烦恼(二) “下吏李福,今日特地前来向丞相辞行。” 一身紫衣的新任巴西太守李福,见到诸葛丞相到来,连忙躬身行礼道。 诸葛亮走到厅堂中间的一块地图前面,伸出羽扇对李福道:“孙德不必多礼,请到吾跟前来。” 李福闻言,趋步向前,只见诸葛亮指着那副地图说道:“孙德你瞧,巴西郡乃是大汉王畿成都的东部屏障,郡内水路便捷,沃土千里,督江州,援汉中,蜀中郡县之要害,未有出巴西之右啊!” 李福连忙躬身道:“下吏深知丞相托付之重,赴任巴西郡后,定当与民休养,积蓄粮草,编户齐民,以图先帝和丞相的大计!” 诸葛亮却颇为欣慰地点点头道:“孙德治成都以来,吾从未听闻过,有作奸犯科而逍遥法外者,有刑法威严而怨声载道者,足以见孙德之才可治一郡之地也,巴西郡,吾就托付给孙德了!” 李福抱拳应下:“纵使下吏九死,亦不能报丞相之信重。” 李福性情稳重,顾全大局,这也是诸葛亮将巴西托付给他的重要原因。 先帝驾崩之后,逆魏和孙吴兵马调动频繁,蜀地也乱象丛生。 一阵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让诸葛亮也不得不殚精竭虑以应对。 盯着身前的益州地图看了许久,诸葛亮才开口询问李福:“孙德啊,你觉得之后,谁人可继任成都令一位” 李福作思索之状,良久之后对诸葛亮回道:“丞相,下吏愚见,成都乃是益州权枢,如今皇室与朝廷皆托于此,如今大汉公侯权贵们也多留住成都,鱼龙混杂,各方掣肘,成都令势必要以蜀科为首重,兼顾法理人情。还要防止以权谋私,不能是世家子弟出身。同时,前段时间的黄元之乱也提醒,成都需留一位可战之将,以备不时之乱护卫天家,故而,下吏斗胆推荐一位后辈。” 李福所说,皆是诸葛亮的心头顾虑,于是诸葛亮沉眉俯笑:“何人” “便是前阵平定黄元之乱的临邛曲军候,卫弘!” 又是卫弘 诸葛亮莞尔一笑,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杜微以门下数百弟子入仕为代价,换取自己作为中间人,要将这卫弘收为门下弟子。 李福心性谨慎,处事顾全大局,却也要推荐卫弘为成都令。 见到诸葛亮沉吟许久,李福还以为自己犯了忌讳之处,连忙改口道:“若是丞相觉得卫弘此人不能用,下吏还有一位人选。” 诸葛亮只是连在大儒杜微、巴西太守李福的口中听闻到卫弘这个名字,觉得有些惊异罢了,眼见巴西太守又要另外举荐一人,诸葛亮伸手示意李福直说便可。 李福道:“相府属吏黄乔,此人才能品行承担成都令绰绰有余,只是此子据说来自孙吴,是否能堪当大任,还请丞相审之度之。” 自红花巷群盗案以来,李福就颇为关注卫弘、黄乔这两位联名举发的宫府吏。 身为成都令,在辖境内打听、收集一些讯息,易如反掌。 “相府属吏黄乔” 听见这个名字,诸葛亮朗朗一笑,并未言语,只是看回李福。 李福继续说道:“之前刑狱司调拨过来一批核验决狱的宫府吏,下吏便注意到了卫弘与黄乔两人。此二人刚正不阿,立场坚定,且知晓变通,懂得权变,皆适宜作为成都令的候选。” 待李福说完,诸葛亮颔首应道:“此二人,吾知晓矣,巴西之事就有劳孙德了!” 李福躬身应道:“下吏,定不负丞相期望!” 诸葛亮以羽扇代手掌,双手合揖,相送李福:“孙德一路好走。” 李福拜别诸葛亮,趋步退离。 “卫弘,黄乔……” 诸葛亮念叨了这两个名字,目光深邃,不知想起了什么事。 良久之后,诸葛亮才起身去了相府前院,相府诸多属吏早已等候在那里。 一见大汉丞相到来,诸位相府属吏纷纷见礼。 诸葛亮一挥羽扇,面了众人的礼节,径直问道:“近来可有要事禀报” 西曹掾李邵上前禀报道:“先帝驾崩、新帝登位,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新晋官吏的任用问题。之前随先帝驻扎在白帝城的机构官僚,如今纷纷内迁回了成都,陛下登位后又升赏群臣。因此在人事统筹上难免出现纰漏,有些事关朝廷两千石大员,需要丞相定夺。” 诸葛亮对此事显然早有预料,朝廷的人事任用酌量处甚多,其中以尚书台、少府两处最为麻烦。 于是诸葛亮思虑一阵,决定还是先从重中之重的尚书台、少府入手:“派人去将弘农太守杨仪与符节令孟光请来府中,吾先说服他们,再论其他。” 李邵应下,便退下让相府小吏去叫人。 主簿胡济见此空隙,将手中的木牍呈送上:“丞相,这是庲降都督李恢的两封信,一封南中公文,言益州郡将军雍闿、牂牁郡太守朱褒、越嶲夷侯高定等豪强发兵谋反,或围攻郡府,或裂土自治,南中仅剩李恢大军驻扎的朱提郡听命于朝廷,李恢请援!” “咳咳……” 饶是诸葛亮亦是被这桩消息气得咳嗽了两声。 先帝病重之时,南中这些豪族就不安分守己,朝廷百般安抚,却始终不得消停,如今发兵谋逆,据地自守,眼下朝廷兵力不足,难以支援南中。 诸葛亮抬起头看着胡济,思虑一阵后沉声道:“提拔马忠为门下督,领犍为三千郡卒,驰援李恢部,广立旗帜,大设疑兵,务必要使南中叛军生出,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胡济却摇了摇头说道:“丞相,李恢在信上请援,并非是索要朝廷粮草兵马,而是一个人。” 闻言,诸葛亮略感诧异,于是问道:“德昂性情稳重,此举乃是体恤朝廷困顿,说,德昂要何人” 胡济答道:“此人乃是昔日益州郡太守正昂公治下主簿,后被举荐为成都宫府吏,如今任职临邛曲军候的……卫弘!” “卫弘” 这已经是诸葛亮,第三次从不同的人口里,听到这个名字,诸葛亮皱起眉头,抬头看着胡济手中的公文。 胡济赶忙拿出公文中的一封密信,递给了诸葛亮,道:“庲降都督递交过来的公文上,只说了这些,不过李恢还夹带了一封给丞相的私信,或有说明点将卫弘的缘由,丞相可阅后再做决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诸葛亮的烦恼(三) 看着胡济递来的李恢私信,诸葛亮轻沉双眉,随后伸手道:“伟度读信,正好与诸位参议一番。” 胡济闻言,亦是没有多想,便拆开了密封的火漆,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庲降都督李恢在信上说,今岁春,永昌郡太守王宗扮作马夫,跟随这卫弘,使得调虎离山之计骗开雍闿,一干人等才得以安然穿行雍闿驻守的味县,至庲降都督处举发雍闿谋逆一事。” “卫弘盘桓朱提当日,便对李恢献上破解南中危局的计谋,不过所献出的计谋行事凶险,彼时南中情势还未恶化到眼下这种地步,故李将军未采纳。如今李将军听闻黄元举三万兵马谋反,被这卫弘以一曲五百将士大破之,故想起了这桩旧事,才递来公文,请丞相拨用卫弘前往南中。”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诸葛亮,他看向蒋琬问道:“平定黄元叛乱的封赏文书在何处” 蒋琬应声道:“这番封赏文书由冶金治所呈送上来,主要是为临邛曲的立功将士奏升军功爵位和立有战功的临邛矿奴恢复白身,相府审议过后已经移交尚书台了。不过其中功最者,还需丞相亲自定夺,一是司金中郎将张裔围堵黄元的调度之功,二是临邛曲军候卫弘的筹谋领兵首功。” 诸葛亮颔首,在永安宫时,他便已知晓黄元叛乱已被平定,还是大胜特胜。 只不过先帝驾崩,大汉朝廷本就人心不稳,黄元之乱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较为瞩目的功勋封赏,都被暂时压了下来。 如今杜微、李福和李恢三人的举止言辞,提醒诸葛亮不得不将这件事摆上台面来谈了。 诸葛亮对蒋琬吩咐道:“派人去将司金中郎将请来,冶金治所此番功不可没,当嘉赏之!” 蒋琬应下,便着手派人去请张裔。 诸葛亮盯着胡济手中的李恢私信,沉吟片刻,目光扫向众人问道:“德昂所言的南中动乱一事,诸君怎么看” 负责武备粮草统算的右曹掾李邵率先答道:“丞相,如今大汉兵力有限,府库不足,非不愿征剿南中之乱,实是不能也。当此之时,当以安抚之策待南中诸乱,待明年兵甲稍足,秋粮可继,再图之征南,也为时未晚。” 蒋琬亦在旁说道:“下吏附右曹掾之议。先帝在位时,已赐丞相开府治事。陛下年幼,当此之时,丞相应召大朝议,分化朝中枢要,各部府衙皆系于相府之下矣,扫除朝堂冗余,致大汉政通人和,以图后日复兴汉室大业。” 诸葛亮扫了一眼厅中众人,虽然大都保持沉默,但很显然,神情之中已然都赞同蒋琬的这番提议。 诸葛亮却摇了摇头,刚想出言否决蒋琬的提议时,就被一道冰冷的语气所打断。 “丞相此时推辞先帝赐予的开府建牙之权,是畏惧世人的悠悠之口吗担心世人因此将丞相视为王莽、曹操之流吗!” 众人虽对丞相的顾虑,早已心知肚明。但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挑破,未免有些大胆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双鬓斑白的尚书邓芝。 诸葛亮看了一眼邓芝,皱起眉头,引开话题道:“此事静待天意,尔等只用管辖好各自的治下司务便可。” 邓芝却不识时务的继续劝说道:“名正则言顺尔,丞相受先帝托孤之重,理当以国事为重,岂能爱惜自身羽毛而不顾先帝遗命呢!” 诸葛亮盯着邓芝,叹了一口气道:“伯苗啊,先帝托付之重,夙兴夜寐,亮何曾忘之。此事吾已有安排,请勿多言!” 见到邓芝沉默不语,诸葛亮抬起手中的羽毛扇,吩咐道:“诸君不必担心朝堂政局,先帝托付国事,首重军事。汉中最为紧要,永安、南中次之,江州为四援之地,粮草、战马、兵器、衣甲等,当督促军部各府衙,然后由相府拟定章程,调整部署各地驻军,必不能懈怠!” 蒋琬和李邵等人应下此事:“喏。” “至于李恢处……” 诸葛亮稍作思虑,便做出了妥当的安排:“暂且如公琰与永南所言,南中以安抚为主,传书给李恢,把守关隘,固守朱提。至于调用卫弘一事,待吾与司金中郎将商议过后,再做答复。” 众人应允,然后费祎又率先问道:“丞相病情好转,那几日后的大朝议……” 诸葛亮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说道:“吾这残躯,实在受不得风寒,朝堂之事,陛下做主便可。” 瞧着费祎还要说些什么,蒋琬赶紧上前一步说道:“丞相,大农令和弘农太守应该快到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众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各自去忙,长元啊,你陪吾一起出去走走。” 樊建有些受宠若惊,短暂一愣后,连忙躬身作揖道:“喏。” …… …… “长元啊,乔儿如何了” 相府院内的竹林小径中,诸葛亮顿下脚步,对身后的樊建问道。 樊建早已从讶然中回过神来,旋即料到诸葛丞相会有此一问,于是答道:“丞相之兄派遣赵爽……也就是丞相一直想要招揽为汉臣的赵婴,将诸葛乔送来成都。后化名黄乔,入选为宫府吏,仅用了七十二日,便通过三次考核评价,成为相府属吏。如今被调为监察御史,对了,平定黄元之乱时,黄乔便在临邛城中。” “赵爽一事,吾之前在汉中巡视时,就收到了长元的来信,你做的很好,稍后有空,你带吾去见一见那赵爽。如此能人,若是能用好,于大汉而言,可抵十万雄兵!” 将赵爽这件事说完之后,诸葛亮才颇为欣慰的赞叹道:“七十二日,从宫府吏提拔为相府属吏,乔儿的天分还算不错,可好好加以培养,委以重任……” 樊建突然开口:“丞相……” 回头瞧着他这一副吞吐的模样,诸葛亮笑道:“长元有话直说便可,无妨的。” 樊建这才犹豫说道:“其实,今日李恢将军提起的卫弘,就是大破黄元叛军的临邛曲军候,之前也是宫府吏,只用了月余便获得外放为官的资格。只是丞相彼时不在府中,才被那司金中郎将调去冶金治所顶缺了临邛曲军候。除了平定黄元之乱外,听说卫弘在临邛做的也不错。” “哦” 诸葛亮稍觉诧异,看着樊建问道:“实不相瞒,即便长元不说这些,吾也想见一见这卫弘。”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诸葛亮的烦恼(四) 闻言,樊建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被诸葛丞相知晓,于是面色稍显尴尬。 诸葛亮却毫不在意地伸出手中的羽扇,示意樊建勿要多想,轻声解释道:“长元勿要多想,吾如此打算,除了李恢来信外,还有今日大儒杜微来府中,让吾做中间人,将这卫弘收为弟子。李福又推荐此人为成都令,故而吾心中好奇,这后辈究竟何许人也。” 谁知,樊建听闻此言,神色大变,连忙追问诸葛亮道:“丞相莫不是答应了杜国辅收弟子这件事” 诸葛亮颔首,承认了此事:“国辅公乃蜀地名士,素有名望,吾岂能不成人之美呢……” 李福叹了一口气,连忙提醒诸葛亮道:“丞相有所不知,若是丞相助杜辅国收卫弘为弟子,若是传了出去,丞相必被一众文坛清流所诟病矣!” 诸葛亮神色一怔,连忙询问樊建此事的缘故。 樊建刚想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诸葛丞相,却没有想到有相府小吏走上前来说道:“丞相,樊掾史,大司农孟光来了。” 樊建欲言又止,被诸葛亮笑着安抚道:“来得如此之快,看来孟孝裕这段时间等的确实着急。这样,长元你随吾一起,待今日事毕之后,吾再与你长谈。” 樊建赶忙应下:“喏!” …… …… 孟光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虽年过半百,却神采奕奕。 等在相府之中,见到诸葛亮到来,孟光连忙作揖笑道:“丞相,光久侯矣!” 诸葛亮将孟光请入座中,笑着解释道:“孝裕迁大司农,势必要分割少府权柄。兹事体大,牵扯甚多,若是轻易许之,恐众人心生怨怒!” 孟光从怀中取出一块简牍,递给了诸葛亮,主动说道:“此事不劳丞相费心了,光已经和元泰公商议好了,这是定好协议的文书,还请丞相观之。” 诸葛亮颔首,放下手中的羽扇,从孟光的手中接过简牍,沉首认真看了一眼,良久之后,才抬起头笑着说道:“吾没有想到,孝裕竟愿意在此事上做出如此之大的让步。” 孟光笑笑:“少府需要供养皇室,光岂敢在此事上有所苛待。不过还请丞相放心,元泰公早有嘱咐,少府乃是大汉的少府,供给四方兵马的粮草调度,必不会有所懈怠。” 诸葛亮颇为满意的赞许道:“王元泰不愧是先帝都百般赞叹的肱骨之臣,孝裕在此事上也做的极好,你二人能有如此胸怀,吾大汉何愁不兴也!” 孟光却摇了摇头,十分谦逊的说道:“丞相谬赞了,光在此事上还有一些愚见。” 诸葛亮伸手,示意孟光直说:“孝裕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显然早已打好了腹稿,娓娓而谈道:“先帝志在四野,坐拥荆、益二州,常思挥师北上,祈望再统汉家山河,故而对益州诸郡难免重视不足。但如今遭遇夷陵之败,国力受损,汉室困居益州一隅,若再图北定中原,势必要对益州地尽其力,人尽其才。当前首当其冲的,便是革新盐铁和赋税的制度,使朝廷各处府衙和益州各郡不再各行其事!” 诸葛亮对此颇为在意。 益州税制,暂且不论前事,就今朝而论,确实不成体系。 盐事交给了司盐校尉王连负责,是大汉朝廷最重要的财政来源。 铁事由冶金治所把控,大部分对交给军方,只有极少部分流露民间。 赋税由各郡郡府征收,充实各地府库,维持各郡府、戍军的正常运营。 少府的状况要好上一些。 先帝安定益州后,盛威之下推出了一套“直白钱”的货币政策。 益州一众世家虽明知这是薅羊毛的把戏,再瞧了瞧先帝麾下的百战之师,不得不把自己的嘴去咬上先帝的钓钩,割下自家巨额家产,以满足 先帝又有安汉将军糜竺这样的商贾奇才,经营数年之后,少府家业已成蜀中之最。 但先帝创业未半,虽将益州作为定基之地,却并未当作王霸之地,故而对益州采取的态度,更多偏向于取其钱粮而循其旧制。 所以,赋税制度等事,遵循旧制,一切从简。 原先还有天下之腹的荆州在手,大汉的钱粮赋税还稍稍能均匀分布一些。 可夷陵之败,大汉退居益州一地,若是再遵循旧制,盐铁赋税再各行其事,势必不能支撑起来日后大汉的持续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也是诸葛亮的忧心之处。 但若想在这方面着手革新旧制,单单是太府和少府两大机构加起来的体量,都没有司盐校尉府一半大。 没有司盐校尉王连的参与,想要完成财政改革,充实朝廷府库以支撑大汉日后北伐,简直是难比登天! 只是司盐校尉王连…… 诸葛亮想起此人,心头想到的真是一言难尽,即便是面对恩威隆重的先帝,这个老头子亦能够硬气得令人又恨又爱。 饶是智谋绝顶的诸葛亮,对此人也是束手无策。 心中轻叹一口气,诸葛亮轻声道:“孝裕的用心,吾知矣,盐铁赋税革新之事,吾自有筹划,还请静待数月再说。” “其实……” 孟光欲言又止,看着诸葛亮,神色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说道:“其实,丞相可曾注意到,光从少府划走的铁官机构” 诸葛亮低首扫了一眼手中的简牍,确实看到了这桩事,但据他所知,少府内的铁官收益并不多,可称得上是蝇头小利,故而不知孟光说起这件事的深意。 见到诸葛丞相默然以对,孟光连忙解释道:“个中缘由,当由司金中郎将张裔来向丞相禀报为好。光能向丞相许诺的,便是太府重设铁官治所,为大汉府库所能谋取的,绝不下于司盐校尉府的盐利!” 诸葛亮却断言道:“绝无可能!益州铁利只能让于边地重军,若是用来牟取暴利,乃是舍本逐末之举……” “丞相!” 孟光却打断了诸葛亮的质疑,率先说道:“丞相刚从白帝城奉迎先帝梓宫返回成都,有诸多事宜不能察矣,此时司金中郎将张裔会向丞相禀明,光就不做这越俎代庖之举了。但光可以向丞相许诺,冶金治所不会削减半点边军武备,而太府若能重设铁官治所,获利绝不下司盐校尉府!” 诸葛亮只觉得此时太过荒谬,可孟光所言所行又不似作伪,略作思索片刻,便郑重其事地向孟光问道:“若能达成孝裕所言,需要吾做些什么呢” 谁知孟光却笑着说道:“有三成的少府家底做本,做的又是铁器交易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光又不是不识算术的碌碌之辈,何须劳烦丞相呢。” 闻言,诸葛亮甚是欣慰,抚须笑道:“可!既然如此,民间铁官交易一事悉数托付于孝裕了,若真如孝裕所言,你便是大汉复兴的首要功臣!” 孟光面露羞愧之色:“假他人之名利,光实不敢居功也!既然话说到这里了,那光也不妨多说一些,光欲为丞相举荐一位俊秀后辈,此子可在光之后继任大司农,必不负丞相之托也!” 诸葛亮来了兴致,于是问道:“何人” 孟光道:“冶金治所司金中郎将麾下,临邛曲军候,卫弘!” “嗯” 诸葛亮两道剑眉凝起,神色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孟光继续说道:“若是丞相能将其调到太府内,光悉心培养数年,足以担当日后大汉大司农的重任矣!” 却不想诸葛亮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吾没有想到,孝裕竟也要将那卫弘,调到自己任职的太府治下……” 第一百二十章 诸葛亮的烦恼(五) 听见诸葛亮有此一说,孟光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丞相,难道还有其他人亦有此想法” 诸葛亮颔首,却并未出言告知孟光其中的人选,随即问道:“孝裕可能告知,为何想要举荐那卫弘,继任大司农呢” “丞相,光断没有将朝堂权柄私相授受之嫌!” 孟光连忙站起来,对着诸葛亮深躬作揖解释道:“丞相这半年以来,不居成都故不知其内情。仅光所知,卫弘此子的赋论诗算,皆为蜀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光欲将其培养为大汉的大司农,只是为大汉举拔良才,绝不像那些腐儒,想要将卫弘收入门中弟子一般包藏私心。” “嗯” 孟光这一句话,似乎是说到了诸葛亮的忌讳之处。 诸葛亮抬起头看着孟光的双眼,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太府和铁官治所之事,悉数托付于孝裕了。只是卫弘调入孝裕治下一事,还容吾思量一番,再做答复。” 孟光显然是心有不甘,可诸葛丞相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自己又不是没有眼力见的得寸进尺之辈,怎会再说什么。 孟光躬身弯腰,对着诸葛亮辞别道:“铁官机构一事,司金中郎将必会呈禀丞相。光这里,绝不负丞相之托也!” 诸葛亮对孟光作揖道:“有劳孝裕了!” 待目送孟光转身离去之后,诸葛亮偏头看着一旁的樊建,吩咐道:“长元啊,你速将有关卫弘此子的公文档案,调拨到吾的面前。” 樊建则是疑惑地问道:“丞相,早在月前,您不是下令内府将卫弘的文书档案调过去了吗” 诸葛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做恍然大悟状:“看来是吾糊涂了,竟忘记了这桩事。” 诸葛亮刚想问一些有关卫弘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又有小吏来报,说是弘农太守杨仪来了。 诸葛亮只好将心头的疑惑放下来,挥了挥手,准备起接待杨仪的事宜。 不多时,杨仪便到来诸葛亮所在的厅堂前,颇为拘谨地行了一礼。 先前因为杨仪对李严侵占犍为民户屋舍田宅一事中,有维护朝局稳定的功劳,诸葛亮对其印象还颇为不错。 尤其今日诸葛亮商议的要务,必须要杨仪做出来一定的牺牲,所以诸葛亮的神情语气也柔和上三分:“威公请坐,此番前来,吾实乃有求于威公矣!“ 杨仪入座之后,便对诸葛亮拱手道:“丞相不必多言,仪知丞相心意矣!尚书台一事已全部移交给李正方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十分赞许地说道:“威公此举,令吾无言以加也!” 杨仪却正襟危坐地说道:“丞相,天下有十三州,逆魏占其九,而我大汉仅存益州一地。但凡是蜀中的有识之士,皆能看得出来,若政令不能从一而出,逆魏稍使离间之计,则大汉将分崩离析矣!” 说着,杨仪站起身,朝着诸葛亮拜服道:“丞相之心智,先帝知矣,群臣知矣,后人亦能知矣!若是畏惧世人诽谤为王莽、曹操之徒,丞相便辜负了先帝的托孤之重,便辜负了有志光复汉室的群臣,仪不能坐视丞相如此避嫌而忘任!”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对杨仪这番话感慨甚多,却是无从说起。 杨仪见诸葛亮不语,便拜服说道:“若丞相舍吕望、周公之任不顾,坐视大汉土崩瓦解,仪誓死不做亡国之臣,只能向丞相、向陛下请辞了!” “威公!” 眼见着杨仪就要转身离去,诸葛亮终是开口叫住了他,悲痛地说道:“众人不知吾孔明,威公你亦不知吗先帝托付之重,吾从未懈怠分毫,近来疾病缠身,稍有愈色便起身料理公务,只是变动政令出处,变动太大,只能谋划周全,方能行事。” 杨仪顿下脚步,回头看着诸葛亮,待他说完,杨仪这才告罪道:“仪愚钝,不能察丞相之谋,还请丞相勿怪!” 诸葛亮站了起来,亲自扶住了杨仪道:“威公既然辞了尚书台的官务,也不能清闲无事,军中粮草筹措一事乃是眼下重中之重,此事便由威公负责调度。” 杨仪连忙躬身应下:“仪,应下丞相之托也!” 诸葛亮见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不禁扬起了嘴角。 杨仪见闻,有些不解的问道:“丞相何故发笑” 诸葛亮顺势应道:“吾还以为,威公也要吾调用一人呢!” 这倒是提醒了杨仪,于是继续说道:“其实,仪确实心属一位后辈,先前还想将他调入尚书台任侍郎,但现在恐怕是调不动了。若是丞相调派,倒也确实可行。” 诸葛亮笑着说道:“威公不会说此人也叫卫弘” 杨仪早就听闻诸葛丞相神机妙算,没有想到自己藏在心底的打算,竟早被诸葛丞相所知晓,故而十分震惊地问道:“正是那卫弘,丞相何以知之” 诸葛亮刚舒展开的眉目,又再度凝紧,看着杨仪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仪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连忙问道:“这件事,仪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诸葛亮却摇着头说道:“非吾不愿意调用卫弘到威公治下,实不能矣!” 于是,诸葛亮将今日大儒杜微、巴西太守李福、庲降都督李恢、大司农孟光这些事,悉数告知了杨仪。 倒是杨仪对此没有苛求,只是在诸葛亮面前十分坦然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杜国辅、李孙德、李德昂和孟孝裕,与仪一样,都看出来了卫弘确实是可用之才。” 旋即,杨仪话锋一转,看着诸葛亮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对卫弘是否用之,如何用之,就是丞相劳心劳力的事情了。” 闻言,诸葛亮摇了摇头,无奈地对杨仪叹道:“威公,你啊!” 见到自己的目的都达成了,知晓诸葛丞相现在仍是病体,故而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多叨扰了:“丞相,仪这就去交接公务,告辞了!” 诸葛亮颔首相送:“威公慢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诸葛亮的烦恼(六) 待诸葛亮得了闲暇之时,已经是日头西斜,黄昏洒地。 樊建仍侯在诸葛亮的身旁。 诸葛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天快黑了啊,长元啊,你送吾到赵爽那里看看,便回家。” 樊建俯身应下:“喏。” 走在相府中的竹林小径中,向着别院走去,诸葛亮忽然问道:“长元啊,先前你为何会说,吾助那杜微将卫弘收为弟子,为何会被一众文坛清流所攻讦” 樊建缓下脚步,对诸葛亮解释道:“先前大司农也对丞相说过,卫弘在诗赋中天赋出众,一篇《阿房宫赋》确实惊动了蜀中的诸多名流,就连虎贲中郎将都愿意代师收徒,将卫弘收为师弟。” 闻言,诸葛亮确实感到诧异,于是问道:“哦那卫弘年岁几何” 樊建想了想,说道:“建安十一年生人,如今虚岁十七。” 诸葛亮更是诧异:“虚岁十七吾要是记得没错,那来敬达已经年近花甲了,怎么会舍下脸皮将卫弘代师收徒“ 樊建回道:“不止是虎贲中郎将,大儒秦宓觉得卫弘此子的诗赋之才绝不弱于那逆魏的曹子建,连五梁、周巨、杜琼、许慈、尹默、李撰等文坛名流,皆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收卫弘为门人弟子。” 樊建顿下脚步,转回身对诸葛亮低声说道:“若是丞相为杜国辅收卫弘为弟子,那又置虎贲中郎将、大司农和秦宓等蜀中名流的颜面于何地呢!” 如此一提醒,诸葛亮恍然大悟,连连抖着手中的鹅毛羽扇叹道:“国辅公误吾矣……” 当不对等的信息鸿沟被抚平后,饶是诸葛亮都感受到了莫大的悔意,认为自己不该答应杜微的请求。 樊建颇为无奈的提醒道:“丞相与杜国辅会面的事情,若是传出去风声,一众蜀中名流必定会踏破相府的门槛了!” 诸葛亮叹道:“唉,木已成舟,吾不能自毁与国辅公的承诺,只是在此事上,让一众蜀中名宿不心生间隙,还需仔细筹划。” 樊建点了点头,心中却认为这件事极其难办。 那些蜀中名流,性情各异,却在某些事上颇为执拗,涉及到自身泥古不化的领域,并不是一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够说服的。 樊建就是这样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单独成院的相府别院。 樊建打开内门,引诸葛亮走了进去,另一边介绍道:“赵君卿素日里皆是闭门不出,数月前将家小接来成都后才稍有改变,别院这边也只安排了数位家仆服侍,米粮按照丞相之前的祭酒份例供给,不曾短缺。” 诸葛亮赞许着说道:“此事你做的极好,赵君卿这样的国士之才,正是大汉如今求贤若渴的贤能,吾前阵连来书信,皆是留他不得,后来接到你的书信,说是说服其留在蜀地为汉臣,吾甚是欣慰啊!” 樊建则连忙躬身谦辞道:“下吏不敢居功,能够说服赵君卿留在成都为汉家臣子,皆是先前提起的卫弘之功也!赵君卿这段时间留在屋内闭门不出,就是为了验证卫弘算出来了一道数科难题。” “哦” 诸葛亮更是意外,自从身出病榻处理公务以来,最常听见的便是这卫弘之名。 先前还以为这小子仅在临邛兵事出彩的后辈子弟,却没有想到他精通的门类竟如此之多。 吴人赵婴的名气,诸葛亮自是早有所闻,乃是当世公认的数甲冠首,没有想到竟在平生最为自傲的数甲上,折服于一位往日不曾闻名的蜀中子弟。 诸葛亮诧异之余,亦是在心头升起了然之意。 若非如此的话,想那赵君卿的心性,又岂会留在蜀地,出任汉臣呢! 樊建停在了别院深处的屋子外面,轻轻地叩了叩门,却无人回应,樊建扒着门缝向内看了看,发现有烛火摇曳,才笑道:“听闻赵君卿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核验卫弘提出的周圆之比,沉浸其中不闻外事尔。” 樊建推开了门,将诸葛亮引了进去,窥见了里面那道身影。 赵爽此时的身形,观感绝算不得好。 头发和胡须乱糟糟的,只穿着一件家居的短衫,看来近来成都的天气确实炎热。 黄昏时辰的橘红色日光格外羡慕,打断了沉浸在被割成无数块圆体的赵爽神思,他皱起眉头抬着头,看着来人的身影,面容上的神色才稍稍缓释:“原来是长元啊,你身后的这位是” 樊建赶紧为他引见道:“这位便是我大汉的诸葛丞相。” 如是听闻,赵爽赶紧站了起来,对诸葛亮行礼道:“见过丞相!” 诸葛亮几步上前,伸手扶起了赵爽,笑着说道:“君卿既是吾子诸葛乔之师,便与吾兄弟相称为宜,称呼吾字孔明即可。” 赵爽沉浸在经天纬地的学问中,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白痴,摇了摇头道:“还是以官职相称为佳,方不失人伦之理。” 诸葛亮不再强求,而是扫了一眼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开口问道:“听闻君卿这数月以来,都沉心于周圆之比的核算之中” 闻言,赵爽面露愧疚之色答道:“说来惭愧,这数月以来,我只在半月前刚算出万分之数,再想寸进十万分之数,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完不成了的。” 诸葛亮问道:“那君卿算出来的结果,可和卫弘给出的答案,有所不同” 赵爽很爽快的摇了摇头:“这验证所用的割圆术,便是卫弘所赐,我所算出来的结果,皆是符合卫弘给出的答案。” 诸葛亮却笑道:“既然君卿已经几乎确定这周圆之比的详细,又何必执着于此基台之间的土石,而忘却了展翅于九天之外的风云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爽终于寻到了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那丝想法是什么了! 既然自己几乎确定卫弘给出的周圆之比是正确的,又何必自己劳心劳力再去核算一遍呢! 有限的生命里,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才对啊! 自己之所以拘泥于这周圆之比的核算当中,实则还是内心中的那丝自傲罢了,想要在这无穷无尽的周圆之比中,寻出一些破绽慰籍自身的失落罢了。 可诸葛亮的这一番话,如同洪钟大吕,惊醒了梦中困顿的赵爽。 只见恍惚一阵过后的赵爽,朝着诸葛亮深深一拜道:“我在此,谢过孔明指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诸葛亮的烦恼(七) 如今天下三分,呈鼎立之势。 天下之争,在人和,在地利,更在于天时。 自先秦伊始,天象历法便成为了王朝承应天命的象征。 《尚书尧典》中就有:“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并且已经知道一年“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大戴礼记夏小正》一篇被认为是出于夏代,记录了一年中十二个月的天象和物候,以及相应的生产生活活动。 秦朝及汉初,采用的是秦朝的《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但《颛顼历》并不精确,到汉武帝时已出现了“朔晦月见,弦望满亏”的错乱现象。 于是汉武帝令司马迁、落下闳、邓平等改《颛顼历》而作《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采用有利于农时的二十四节气,在无中气的月份,插入闰月,调整了太阳周天与阴历纪月不相合的矛盾,使朔望晦弦较为正确, 虽然官方实行太初历,但是太初改历考虑了太多政治和迷信内容,并未尽得人心。 此后虽然朝廷一再打压,但四分历借壳重生,以谶纬迷信为基一直传承不断。 到后汉章帝时期,政府改历,四分历又替代太初历而上位,但是其实当时的四分历,还很不完善。 东汉贾逵讨论历法的时候已经提及,当时已经发现月亮运行不均匀,四分历没有很好地计算这一点,而是统统采用均匀的速度计算。 在后汉桓帝灵帝执政时期,四分历已经颁行近百年,历法中的问题暴露更多。 当时蔡邕和刘洪两位天文大家同在东观工作,通过精确的观察和分析,指出了现行历法的诸多不足之处。 可以说,在桓灵时期,四分历已经远远落后于当时的天文学发展水平。 可惜蔡邕在仕途上屡遭打压,而刘洪潜心钻研出来的新历法又不得朝廷重用,天下大乱后便遁迹江湖。 如今天下百姓崇尚的天命之说,最直观感受的便是历法的精确与否。 尤其是近百年来,中原大地的气候逐渐变得寒冷,塞北诸胡纷纷南迁。 想那曹丕逼迫汉献帝退位,便是利用“汉家历法不适用于当今之世”的说辞,说服世人天命已从刘汉转移到曹魏,信服者不知凡几。 但即便是诸葛亮也不得不承认,前后两汉的历法,确实不适用当今之世了! 天下无数黎民翘首以待新的历法,可新编出一套新历法,干系到王朝正统,关切到天下民心,谁家王朝敢在这件事仓促懈怠! 即便是曹魏谋夺汉室江山已有数载,可推行的历法仍旧是旧汉的四分历。 由此可见,订制一门新历法的难度。 在天命一说上,曹魏有“禅让之说”,但真正在历法一事上走的最长远的,却是东吴。 在中原诸侯之乱后,后汉天文大家刘洪的传人纷纷迁徙向富庶且安稳的吴地避乱,与之一同的,则是乾象历的南下。 即便是赵爽现在留在了蜀地为汉臣,东吴还有阚泽、虞翻、王蕃这些天文大家。 几乎举世公认,当世三国之中,最先编纂出当世适宜的历法,首推东吴孙氏。 反观蜀汉,偏居一隅,能在天文一事上颇有造诣的人选寥寥无几,至于像赵爽这样的天文大家,就更为罕见了。 大汉需要一套适宜当世气候变迁的新历法,如此方能和曹魏争天命,与孙吴夺时机。 诸葛亮举目望去,能托付如此重任的,唯独赵君卿一人而已! 被诸葛亮一番言论振聋发聩的赵爽,将散落在了地上的算筹拾起,工工整整地摆放在盒子里:“孔明说的对,埋首在此枯索无味的事情中,乃虚度光阴尔,非我平生之愿!” 直到此时,赵爽才折服于诸葛亮的智慧,心中对他更加钦佩不已。 赵爽将装满算筹的盒子合起,捧在手上,走到诸葛亮的面前:“既然知道了割圆术的法子,不若找个弟子传承数科衣钵,让其一脉核算这卫弘给出的数值是否正确,这才是上上之策!” 据卫弘所言,周圆之比乃是无穷无尽之数,每算清小数点更后一位,便要比之前耗费百十倍精力。 经过这段时间赵爽的亲身经历,对周圆之比的钻研挖掘,非是一代一世能够完成的。 既然自己手中已经有答案了,这答案几乎都是对的,又何必再费尽心力去探索呢 见到赵爽终于是不拘泥微末,诸葛亮甚是欣慰,笑声爽朗的说道:“呵呵,君卿既然想明白了,那吾就代汉室宗祠、代天下黎民,恳求君卿做一件事!” 赵爽却心领神会:“孔明无须多言,你所求不过只是大汉新历罢了,此事于我来说,并不算难。” 诸葛亮点点头应道:“君卿便是为吾大汉送来天音的麒麟之才啊!既是如此,吾也不再多言,便奏请天子,授君卿太史令一职,领太史台一事,为吾大汉编纂新历!” 赵爽当即应下,深躬一拜后,旋即抬起头对诸葛亮问道:“丞相,不知我可否调用一人为副职,或者我为副职,辅助这人编订新历法” 诸葛亮皱起眉头,用着一阵无奈的语气盯着赵爽问道:“君卿想要的人选,不会也是那卫弘” 赵爽很直率,朝着诸葛亮点首应道:“正是!” 旋即,赵爽长谈解释道:“我久处东吴,故而知晓去岁,孙家《乾象历》便在东吴之地推行,大汉新历不仅要与时事对准,更要快,若是能得卫弘此子襄助,我有把握三年之内,订制出大汉新历。” “三年……” 这个数字,大大吸引了诸葛亮的注意。 他原先留给赵爽的时间,是十年起步。 这十年里,他自己安定蜀地,挥师北伐。 即便不成光武故事,亦要夺取关中,为大汉奠定王霸基业。 若是彼时,再有一部能顺天时、应人命的大汉新历横空出世,收复民心,再复汉家山河,一举荡清逆魏和孙吴的地方割据,如此便可续上大汉四百年的国祚…… 这是诸葛亮平生夙愿矣! 若是以往,面对赵爽这般提议,诸葛亮定然是想都不想的欣然同意。 但如今……他却是犹豫了! 一头是光明畅通的大汉未来,另一头却是举步维艰的当下处境,中间系着的却是诸葛亮这几日才听说过的后辈卫弘。 这一日听到的各方牵扯,让素日谨慎的诸葛亮,都不敢轻易答应下来赵爽的请求。 于是,沉默许久,诸葛亮才幽幽叹道:“君卿啊,吾要好好思索此事,才能答复你。” ps:在下卫弘,为作者担保,他没有情节放水,诸葛丞相是我心中的大汉明月啊,我在家再歇息几天就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诸葛亮的烦恼(八) 昏暗的相府内堂,诸葛亮埋首案间。 自先帝驾崩后的一场大病,他感觉自己往常的敏锐心性都钝暗了不少,故而看些文书,想要洞悉这段时间的蜀中情势。 黄乔、黄果的生母,亦是诸葛亮的贤内助妻子,黄月英端着一盏三枝青铜油灯到诸葛亮的案前,柔声提醒道:“夫君可别熬坏了眼睛……” 诸葛亮抬起头,伸手接过油灯,挪到自己的跟前,然后语气轻柔的谢道:“多谢夫人了。” 堂内的灯光稍稍明亮了一些,黄月英坐在诸葛亮的身边,为他递着公文书简,提醒道:“你派去新津的曹吏回来了,这段时间冶金治所公务繁忙,张君嗣需交代好事务,然后整理一些图册,明日才能回来成都。” 诸葛亮嘴角泛起一阵无奈:“如此正好,吾拖着这副病躯,也不能连夜召见张君嗣。” 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来,诸葛亮伸出手,按住了黄月英的手腕,带着一丝愧疚的语气说道:“倒是辛苦了夫人,还得替吾料理杂务。凭才能而论,孔明这丞相之位,委实没有夫人称职啊。” 黄月英却婉言谦辞道:“你我夫妇俱为一体,何必言此呢!这段时间倒是乔儿和果儿甚是辛劳,四处奔波不算什么,竟迎头撞上了黄元叛乱,若非临邛曲军候卫弘出兵援助,乔儿和果儿恐殒命矣!” 此话提醒了诸葛亮,问道:“听樊长元说,夫人似乎调看了那卫弘的公文档案,不知在何处” 黄月英微微一笑,对着诸葛亮说道:“夫君,天黑了,即便找来公文档案看也繁琐,还上了眼睛,不若妾身说给夫君听。” 诸葛亮倒是没有多想,因为他早已知晓自家良妻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心思敏锐,既然卫弘在成都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自家良妻又岂能不知晓呢! 只听黄元英娓娓道来:“这卫弘,是蜀郡青城山人士,曾跟随隐士李意修行。” “先帝东征孙吴时,曾问策于李意,李意见劝阻有性命之忧,便连夜逃了,只留下了道童卫弘,先帝便让卫弘作为护粮民夫随大军东征。” “即猇亭之败后,卫弘自夷陵逃回蜀地,恰遇到回乡的益州郡太守正昂公,被带去了南中滇池,做了郡府主簿。今岁春被举荐为宫府吏,仅用三十六天获得外放为官的资格,被司金中郎将张君嗣要去,顶了临邛曲军候的缺。” “卫弘在临邛做的相当不错,利用一种金瓜器物,能开山炸石,使得临邛矿山的产铁量陡增数倍,且爱护民力,体恤民情。妾身之前还怀疑他有收拢民心,有僭越人臣的嫌疑,可经由平定黄元之乱、辞去临邛曲军候这两桩事后,看来是妾身多虑了。” “几日前,卫弘便回了成都,重新录了宫府吏的候用,也没差事摊派,现在闲赋在家。” 从黄月英口中,得知卫弘的背景后,诸葛亮沉思一阵,然后才询问妻子的建议:“依夫人来看,当对卫弘如何用之呢” 黄月英显然是想好了答案:“卫弘立有平定黄元叛乱的战功,和临邛曲治理的军功,关内侯肯定是没跑了,问题在于应当授予卫弘何等官职,此子起身于州郡之中多任文职,可临邛曲一事又足以见此子的兵事之才,内政外军皆可一用,倒是和夫君颇为相似啊……” 心有灵犀一点通,诸葛亮闻黄月英一言,抚须笑道:“夫人的心意是说,吾应该将卫弘此子收为弟子,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诸葛亮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前脚大儒杜微找到他的面前,就是为自己帮忙,好将卫弘收为弟子。 如今妻子黄月英也暗示自己将卫弘收为弟子,若真是这般做了,岂不是很不地道 孰知黄月英却摇了摇头说道:“妾身也听闻大儒杜微今日来寻夫君,为的是什么,妾身早已知晓,估计接下来这几日,蜀中那些名士定会抢着登门面见夫君的,妾身怎么会给夫君出这般馊主意呢!” 黄月英缓缓站起来,对诸葛亮嘱咐道:“夫君稍候片刻,妾身去去就来。” 诸葛亮颔首,深知自家良妻绝不会无的放矢,所以耐着性子在等着。 不多时,就见黄月英折身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方木盒,放到了诸葛亮面前的案几上,亲自拿走了木盒的盖子,里面是一件衣物和几幅纸卷:“夫君可亲自看看。” 诸葛亮虽不明白妻子的用意,却还是伸手取出木盒中的一幅纸卷,打开一看,是一篇名为《陋室铭》的文章,文辞不俗,立意深刻,尤其最后一句“西蜀子云亭,南阳诸葛庐,孔子曰:‘何陋之有’”甚是得诸葛亮的心意。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纸卷上的笔迹正是自己所熟悉的女儿诸葛果所写,于是抚须笑道:“果儿写的这篇文章,真是文采斐然啊,竟将吾与杨雄并列,真的是……” 黄月英轻轻的咳嗽两声,在旁提醒诸葛亮道:“夫君,这些文章确实是果儿所抄写的,却是出自那卫弘之手,这里还有卫弘此子作出的《阿房宫赋》、《水调歌头》等诗词文章。” “哦……” 诸葛亮一声惊咦,便再取出剩下的纸卷,风格各异,但文采却令诸葛亮眼前一亮,先前还以为此子乃是阿谀奉承之辈,但几篇文章接连看下来…… 诸葛亮恍然大悟:“吾总算明白了,为何杜微、来敏这些蜀地大儒会争着抢着,想要将此子收入门中了。” 饶是那逆魏以才情传世的曹子建在此,此子的文章,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月英心中无奈,怎么自家夫君在这些事上和世间寻常男子相差不多,竟想不透自己的用心,于是继续提点道:“这些都是妾身在整理相府文案时,从果儿负责的文书中看到的。” 诸葛亮总算是被点透了,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卷,然后抬头看了看木盒中的衣衫,问道:“这件衣服也是从果儿处发现的难道也是那卫弘的” 黄月英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诸葛亮少安毋躁,旋即将黄果在临邛受伤的事情对诸葛亮道明。 诸葛亮终究不是迂腐固执之辈,理解这桩事中的事急从权,且更心疼自家女儿受到的伤势。 沉默片刻之后,诸葛亮终是抬起头看着黄月英,开口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说,让吾家招那卫弘为婿”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诸葛亮的烦恼(九) 诸葛亮一夜辗转反侧。 清晨起来,简单喝了口热粥,便接到府中小吏来报:“丞相,司金中郎将张裔求见。” 诸葛亮没有耽搁,将大半盏热粥舍下,便由小吏引路,接见张裔。 进入待客的厅堂,诸葛亮才发现张裔一头汗水,束发凌乱,手中拿着盛放公文书简的竹筒。 而张裔见到诸葛亮到来,亦是行礼道:“见过丞相。” 诸葛亮皱眉,有些愧疚的说道:“君嗣这一路走得很急。” 张裔用衣袖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让丞相见笑了,昨日接到丞相的公文后,不敢耽搁,将诸项事宜安排妥当后,今日一早便赶了过来了,尚未回家洗漱,还请丞相勿怪怠慢之罪。” 诸葛亮伸手,示意张裔坐下,然后招来旁边的小吏吩咐道:“去后院,将夫人准备的糕点热粥取来,给君嗣享用。” 张裔确实早已饥肠辘辘,见诸葛丞相如此细心厚待,心中感动不已,于是就势坐下后,张裔将竹筒内的公文书信一一展开,按照重要程度的次序,依次呈送给诸葛亮。 “丞相,冶金治所这数月来未曾休息,如今不负众望,今年的五万军备可在本月底铸造出来,可优先供给给汉中、永安两地的守军。” 诸葛亮早已听闻临邛矿山的生铁产量陡增数倍,但没有想到,如今才是六月,冶金治所便能将今岁摊派到的五万军备悉数打造了出来,这让他如何不欣喜呢 让诸葛亮连连叹道:“君嗣啊,你此番前来,真的给吾带来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啊!” 又见到小吏端着食案到来,更是亲自站起来接过食案,将其端到张裔的面前,殷切地嘱咐道:“君嗣你暂且用些早食,吾也用这段时间,看完这些文书。” 张裔闻言,顿觉受宠若惊,却没有在诸葛亮面前避让此事,确实已经饿了:“那裔就孟浪了。” 诸葛亮颔首,然后捡起张裔带来的公文,一一翻阅了起来。 顷刻后,诸葛亮忽然开口问道:“咦!怎么冶金治所会有如此大的调动” 诸葛亮抬起头,才发现张裔还在喝粥,顿时觉得自己突兀了:“是吾唐突了,君嗣慢些吃。” 却见到张裔赶紧吞下一口粥,连忙放下手中的陶碗说道:“无碍,裔边吃边说,丞相说起的这件事,也是裔今日要向丞相禀明的要事。” 诸葛亮稍稍坐正,只听张裔徐徐说道:“丞相,得益于前临邛曲军候卫弘所献的冶铁新法,五兵校尉蒲元已经试验出一种灌钢技法,可在较短的时间内,大量锻造出堪比百锻铁的制式兵器。” 诸葛亮却问道:“哦那卫弘还懂冶铁之法” 张裔一愣,显然自己说这些话的重点,并不在卫弘身上,怎么诸葛丞相关注的焦点却在卫弘身上呢 不过张裔却乐得其见,卫弘能够被诸葛丞相所赏识,自己这做叔父的,自是乐得其见。 于是张裔点头应道:“卫弘此子确是博学,精数算,善文章。在裔冶金治所治下,他善用机巧使得矿山产铁量与日俱增,更是琢磨出了新的炼铁方法,使得世间罕见的百锻铁武器,可成为大汉军队的标配军备!” 诸葛亮总算注意到了张裔言说的重点,轻皱眉道:“君嗣所言当真” 张裔点了点头:“裔带了一柄新式宝剑入相府,被相府门房拦下了,丞相可遣人取来一观,五兵校尉蒲元断言,这批新铸的钢剑,不弱于其为先帝铸造的八柄精铁神剑。” 诸葛亮闻言,便差遣一旁听用的小吏,按照张裔的话去门房内取来新铸造的钢剑,又让人去内院取来先帝赐下的精铁神剑。 于是,张裔又接着说道:“如今冶金治所体量冗杂,蜀中世家皆有志掺杂人手于此,以往顾全军备供应的大局绝不能乱,故而裔行事多在顾全各方。如今得了这种新法子,行事倒也不必百般避讳,冶金治所内最为要紧的五兵营和临邛曲皆赞同裔的筹划。” 张裔朝着诸葛亮作揖道:“因此,裔斗胆向丞相建言,重组冶金治所,将其中的冗余机构官吏,并入大司农治下的太府机构。日后冶金治所,便倾力于为大汉军方供应军备!” 张裔待人宽泽早已是声名在外,诸葛亮亦有所闻。 可若是冶金治所推行这般变革,毫无疑问会得罪诸多蜀中大族,极有可能让张裔的司金中郎将一位彻底丢掉。 诸葛亮不禁疑问:“君嗣,为何要选择这般做” 张裔笑了笑,捧着一盏温粥饮下,这才徐徐说道:“先帝败于猇亭,大汉积弱久矣,若人人明哲保身,谈何复兴汉室呢,这便是裔的所求,实不愿意让家人亲友有朝一日挟命于敌寇罢了。” 诸葛亮闻言感慨不已:“张君嗣,真乃国士矣!” 这接连两日,诸葛亮病躯稍稍恢复,却得到的好消息颇多,不免感慨国家危亡之际方见忠臣啊。 张君嗣却摇摇头谦逊道:“先帝托付国事于丞相,军械铸造又是重中之重,有心整饬,三个月内便可令冶金治所,焕然一新。” 诸葛亮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张裔:“此事若是功成,恐君嗣危矣!” 张裔对此却颇为坦然,笑着应道:“一人危而大汉兴,又有何惧之呢!丞相,裔早有打算了,裔之后,冶金治所托付的人选,裔想今日就呈禀给丞相。” 诸葛亮早有预料说道:“你可休要再举荐那卫弘了,吾这两日,被这举用卫弘的请求,扰得不甚其烦,皆是争着抢着想要将这卫弘调入帐下,冶金治所虽至关重要,但卫弘不适合!” 张裔脸上的讶然之色很快就止住了,卫弘确实是他的第一人选,不过诸葛亮言下之意已经表明将会妥善安置卫弘,张裔岂能抓着这处不放呢。 于是张裔又推荐第二人选:“卫弘确实是裔心目人选,既然丞相不允,那五兵校尉蒲元,屡有军功,朝廷多有嘉奖,可继任为司金中郎将。” 诸葛亮颔首应下,他亦知晓五兵校尉蒲元的名气,确实如张裔所言,确实是接任冶金治所的适宜人选。 诸葛亮将张裔面前未曾动过的糕点,笑着说道:“君嗣不必拘束,这荷花糕清凉解暑,甚是难得,君嗣可尝一些。” 难得 张裔皱起眉头,这荷花糕他自然是认识的,不正是自家义女的手笔吗,早在月前的入夏时令,便送到自己面前尝了一阵,怎么就成了诸葛丞相口中的难得物件。 不过盛情难却,张裔自是不会拂了诸葛丞相的好意,于是伸手随意捡起一块送入手中。 只见诸葛亮放下了手中的书简,朝着张裔似乎无意地问道:“君嗣啊,听闻你是卫弘的叔父,可知晓卫弘尚有婚配否” 嗯诸葛丞相竟问及卫弘有没有婚配! 乍一听到诸葛丞相竟提出这般私密的问题,张裔神色也为之一滞,不由得揣测诸葛丞相问及此事的用意。 张裔所知道的是,卫弘确实没有三媒六聘的婚配。 至于自己义女百里兰,虽然夫人早有提过,将其户籍划入自家,却被百里兰自己拒绝了。因此百里兰现在还是卫弘家的仆籍。 张裔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说道:“卫弘年齿十七,应该尚未婚配。若是问及姻亲一事,裔比不得益州太守正昂公熟知。” 这话张裔琢磨许久,进退有路,可看看诸葛亮的接下来说什么,再做回复。 却没有想到,两位相府小吏前后到来,分别拿着张裔带来的钢剑和先帝赐给丞相的精铁神剑。 显然公事更为要紧,诸葛亮和张裔两人不曾耽搁。 诸葛亮站起身来,先是接过了张裔带来的钢剑,细细端详,还用指尖在剑体上弹了弹,仔细听了回响声后,又拿过先帝赐下的精铁神剑到手中。 先帝赐予的神剑,意义重大,诸葛亮自是不会拿其与张裔的钢剑比试锋利程度。 仅仅是目测观察,又有蒲元这等铸铁大匠的断言,诸葛亮便能估摸出来这新铸钢剑的成色。 正是因为如此,诸葛亮才难以置信:“如此神兵,真的能够作为大汉边军士卒的标配武备” 张裔则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新式锻铁技法,不仅大大缩短了铸造器具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延长了新式军备的使用时限,毕竟百锻成钢,钢比寻常铁器要耐用的多!” “太好了!太好了……” 诸葛亮将先帝赐予的精铁神剑交给一旁的小吏,对张裔拿来的钢剑爱不释手,百般端详,似乎要从这柄钢剑中,看出什么端倪。 许久之后,诸葛亮才从心底的狂喜之中回过神来,对张裔仍饱含兴奋地说道:“君嗣啊,兵戈之利何其重要啊!若是汉军士卒皆能配备如此神兵,两军交阵亦能多出几分胜算!” 张裔岂能不知这一点,当从卫弘和蒲元的口中,初次听闻到这新式锻铁技法的时候,张裔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都没怎么合眼。 旋即,诸葛亮点了点头道:“嗯,吾会从各地军中,抽调出三千五兵卒,编入冶金治所麾下,抓紧钢制兵器的铸造,尽快更换大汉诸地兵马的军备。” 诸葛亮将手中的钢剑还给了张裔,然后摸着胡须说道:“此事不能懈怠,还请君嗣用心于此。至于卫弘此子的功勋,吾亦知矣,定会加以重用的。” 张裔连忙应下:“裔,多谢丞相!”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诸葛亮的烦恼(十) 嗯诸葛丞相竟问及卫弘有没有婚配! 乍一听到诸葛丞相竟提出这般私密的问题,张裔神色也为之一滞,不由得揣测诸葛丞相问及此事的用意。 张裔所知道的是,卫弘确实没有三媒六聘的婚配。 至于自己义女百里兰,虽然夫人早有提过,将其户籍划入自家,却被百里兰自己拒绝了。因此百里兰现在还是卫弘家的仆籍。 张裔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说道:“卫弘年齿十七,应该尚未婚配。若是问及姻亲一事,裔比不得益州太守正昂公熟知。” 这话张裔琢磨许久,进退有路,可看看诸葛亮的接下来说什么,再做回复。 却没有想到,两位相府小吏前后到来,分别拿着张裔带来的钢剑和先帝赐给丞相的精铁神剑。 显然公事更为要紧,诸葛亮和张裔两人不曾耽搁。 诸葛亮站起身来,先是接过了张裔带来的钢剑,细细端详,还用指尖在剑体上弹了弹,仔细听了回响声后,又拿过先帝赐下的精铁神剑到手中。 先帝赐予的神剑,意义重大,诸葛亮自是不会拿其与张裔的钢剑比试锋利程度。 仅仅是目测观察,又有蒲元这等铸铁大匠的断言,诸葛亮便能估摸出来这新铸钢剑的成色。 正是因为如此,诸葛亮才难以置信:“如此神兵,真的能够作为大汉边军士卒的标配武备” 张裔则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新式锻铁技法,不仅大大缩短了铸造器具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延长了新式军备的使用时限。毕竟百锻成钢,钢要比寻常铁器要耐用的多!” “太好了!太好了……” 诸葛亮将先帝赐予的精铁神剑交给一旁的小吏,对张裔拿来的钢剑爱不释手,百般端详,似乎要从这柄钢剑中,看出什么端倪。 许久之后,诸葛亮才从心底的狂喜之中回过神来,对张裔仍饱含兴奋地说道:“君嗣啊,兵戈之利何其重要啊!若是汉军士卒皆能配备如此神兵,两军交阵亦能多出几分胜算!” 张裔岂能不知这一点,当从卫弘和蒲元的口中,初次听闻到这新式锻铁技法的时候,张裔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都没怎么合眼。 旋即,诸葛亮点了点头道:“嗯,吾会从各地军中,抽调出三千五兵卒,编入冶金治所麾下,抓紧钢制兵器的铸造,尽快更换大汉诸地兵马的军备。” 诸葛亮将手中的钢剑还给了张裔,然后摸着胡须说道:“此事不能懈怠,还请君嗣用心于此。至于卫弘此子的功勋,吾亦知矣,定会加以重用的。” 张裔连忙应下:“裔,多谢丞相!” 将这些重要事宜嘱咐完毕,诸葛亮才和张裔坐下来,将之前大儒杜微的请求,告知了张裔,想要看看后者的意见。 孰知张裔想都没多想,便笑着答复诸葛亮道:“丞相勿要酌量此事了,裔是了解卫弘的,绝不是潜心治学的弟子,实不相瞒,无论是国辅公、来敬达,秦子敕……甚至是孟孝裕,皆是有将卫弘收入门内的心思,可卫弘实在是不堪教化……” 诸葛亮却伸手勉励道:“君嗣对卫弘此子如此菲薄,可有失公允啊,休说杜国辅、来敬达、秦子敕等人,便是吾也颇为看好这后辈……” 张裔却苦笑着说道:“那裔也不隐瞒丞相了,裔曾也问过卫弘此子这类事,但他的志向很明确,即有志于兵戎军事,而畏怯于埋首案牍间钻研经义。所以,求学问道及着书立说并非是他平生所愿!” 张裔犹豫了一阵,随后还是决定开口说道:“其实,卫弘与益州郡太守正昂公情同父子,如今南中诸豪强自立门户,益州郡将军雍闿更是据守味县,出兵攻打郡府滇池城。因此,卫弘这才渴望出任军职,出征南中。” 诸葛亮颔首,他从张裔的语气中便听出来了。 如今朝廷无力出兵,乃是他们这些大汉臣僚的共识。 南中之乱愈演愈烈,大汉朝廷派往南中各郡的官吏机构,几近瘫痪。 即便是诸葛亮对此忧心忡忡,也有意出兵平定南中之乱。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也没有余粮了啊。 牵扯到诸葛亮关切的国事,儿女情长的家宅私事便再没了兴致,与张裔在寒暄了一阵,便匆匆散了这场会晤,且表示在卫弘一事上会妥善安排。 张裔自是欣然退下。 …… …… 待张裔离开相府后,蒋琬变送过来一摞名帖,禀报道:“丞相,秦宓、五梁这些清流人士,纷纷投来名帖,想要与丞相一晤。” 诸葛亮见状,亦是头疼不已,经过夫人的提点后,诸葛亮岂能不明白这些清流人士的目的,杜微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诸葛亮岂会再在此事上自找麻烦。 于是诸葛亮揉着鼻梁,一阵疲惫地说道:“吾累了,寒疾也尚未痊愈,还请公琰为吾好生招待这些名流贵客,好生劝说,吾就不见了。” 蒋琬点首应下:“琬亦是此意,对了,丞相,刚才见到了黄乔、黄果回来了,正在曹房交割差事,他们此番做的不错。” 诸葛亮颔首笑着说道:“吾二子,就有劳公琰照拂了。” 蒋琬抬手作揖谦逊道:“丞相言重了。” 诸葛亮缓缓站起来,挥了挥手让蒋琬退下忙自己的事情去。 众人退下之后,诸葛亮拿起桌案上的羽扇,缓步向后院走过去,他也有许多年未见过自己这长子诸葛乔了。 此番相见,意义重大,倒是让他这当父亲的,不免有些拘谨起来,促使自己也要义正辞严一些,看上去有当父亲的威严。 回了内院,黄月英也接到了黄乔、黄果回来的消息,因此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布置相关事宜。 见到诸葛亮回来,黄月英亲自迎上来,为他正了正衣冠腰带,还小心翼翼地低声提醒道:“乔儿心性原就有些拘谨,又几年不曾与夫君见过面,夫君待会儿,可不能板着面孔,免得吓到了乔儿。” 诸葛亮却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夫人,吾岂是不明情理之辈,怎会吓到乔儿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诸葛亮的烦恼(十一) 作为这场父子“初见”的另一主角,黄乔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他本名唤作诸葛乔,乃是东吴南郡太守诸葛谨的次子,因叔父诸葛亮无嫡子,便过继过来,承继大汉丞相诸葛亮这一脉的门嗣。 在相府外院交纳了差事文书,诸葛乔便跟在诸葛果的身后,感受着千钧之重的步伐,缓缓向着内院走去。 对于父亲的印象,诸葛乔还停留在刚记事的时候。 彼时还是自己叔父的诸葛亮,一身儒生冠服,独身前往江东,舌战吴地群儒,终是说动江东之主,促成了孙刘联盟,以对抗来势汹汹的曹操大军。 相比于心性谨慎、行事小心的生身之父诸葛谨,实则诸葛乔更为尊崇足智多谋的父亲诸葛亮。 一别十数年未见,再次见到诸葛亮,诸葛乔只能感觉到,父亲老了许多。 他的双鬓已然斑白,曾经潇洒自如的脸庞上也多出了些许岁月沧桑的痕迹。 是啊,曾经羽扇纶巾的青年才俊,却成了大汉王朝的临朝丞相,又岂能不老呢 诸葛乔感慨之余,亦不忘行礼参见:“孩儿,诸葛乔,见过父亲。” 诸葛亮轻轻颔首,他身为大汉丞相,诸葛乔又是年长过继而来,自是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你来成都后的事情,为父都听说了,做的很不错。” 诸葛乔连忙谦逊道:“父亲谬赞了,蜀中章法俨然,人才辈出,孩儿所做的不值一提!” 诸葛亮笑了笑,他曾听闻自己的兄长诸葛谨说过,这诸葛乔性情骄矜,眼高于顶,今日一见却没怎么瞧出来,这一点令诸葛亮颇为满意。 原先诸葛亮还想磨练一下诸葛乔的骄纵心性,可今日一看大可不必,倒是不用屈就了他的能力,于是笑着说道:“大汉正是用人之际,为父用人内举不避亲,唯才是举尔,你只要做事用心勤勉,便可委以重任!” 诸葛乔自是谦恭的应了一声。 黄月英在一旁笑道:“夫君,乔儿之前是有字的,取的是大哥家的排序,唤作仲慎,如今入了咱家门庭,自是不合适的,不若夫君亲自给乔儿取一个字号。” 诸葛亮点点头,认为黄月英的提议甚是合理,于是略作思索,目光落在了庭外郁郁葱葱的松树上,抚须笑道:“乔儿的字,不若取伯松,如何” 松被视作“百木之长”,称作“木公”、“大夫”。松树凌霜不凋、冬夏常青,用“伯松”作为黄乔的字,寄予了诸葛亮对他的厚望。 黄月英也甚是满意,笑着看向诸葛乔问道:“乔儿,你觉得如何呢” 诸葛乔哪里会拒绝,于是拜服谢道:“孩儿多谢父亲赐字。” 庭外一阵热风拂面吹过,诸葛亮不由咳嗽了两声,旋即对黄月英吩咐道:“夫人,为夫疾病未愈,还请夫人代劳,领着乔儿去家祠焚香叩拜,全了认祖归宗的礼节。” 黄月英点点头,对堂下道:“果儿,你照顾着点你父亲,为娘带着你兄长去家祠中行叩拜。” 诸葛果点了点头,上前搀扶住了诸葛亮,而黄月英则带着诸葛亮缓步离开。 诸葛亮指着另一头的桌案,对诸葛果吩咐道:“果儿,你替为父将那副中原全图拿来。” 诸葛果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将诸葛亮需要的地图拿了过来,平铺在面前的案几上。 这幅地图极大,虽然记载粗略,却囊括了东至齐鲁、西至雍凉及西域都护府、北越长城、南括交州的天下全貌。 这是诸葛亮年轻时候,便根据各类图文资料,亲自绘制出来的天下全图,饱含着他的心血与希望。 大名鼎鼎的隆中对,便是在这幅地图前,由诸葛亮面呈先帝的。 诸葛果看着这幅地图,想起来了当日在临邛的时候,卫弘预言的举世伐蜀情势,如今看到父亲又将这幅地图拿了出来,便开口问道:“父亲这是在担心举世伐蜀吗” 诸葛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颖的词汇,于是便过头来看着诸葛果重复道:“举世伐蜀” 诸葛果点了点头,指着这幅地图上对诸葛亮解释道:“先帝驾崩,蜀地不稳,逆魏有并吞天下的野心,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必定竭尽全力发动兵马进犯蜀中,可说动五方兵马伐蜀,兵力预估是在五十万以上。”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看着诸葛果问道:“五方兵马怎么说。” 诸葛果则答道:“逆魏关中守军,东吴孙氏、鲜卑蕃王轲比能、南疆蛮王孟获、东三郡守将孟达,这些都是逆魏可以利用合纵连横之策,进而伐蜀的兵马。” 显然,诸葛亮对此了然于心,却有意考校诸葛果的筹划之策,于是开口问道:“如你所说,又当如何拒之呢” 诸葛果抬起头看着诸葛亮,说道:“父亲心中不是已经有筹划了吗” 诸葛亮却笑道:“你且先说你的。” 诸葛果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大概是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于是将当日卫弘所说的对策,重复述说了一遍。 片刻过后,诸葛亮脸上的讶然之色愈发浓郁,听着诸葛果说完,诸葛亮才十分赞许地说道:“果儿的见识,已不逊于你娘亲矣!” 诸葛果却连忙摇头说道:“不敢欺瞒父亲,预测到逆魏可能采取的动态,以及如何针对筹划,皆是在临邛时,听临邛曲军候卫弘所言,孩儿只觉在理,所以禀明于父亲面前。” 诸葛亮下意识地惊咦一句:“又是那卫弘所言” 诸葛果却是疑惑地抬起头,问道:“孩儿记得,卫弘似乎与父亲并无交集,如何谈的上一个‘又’字” 诸葛亮自知失言,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摇头说道:“自为父回成都以来,便陆陆续续听到些许关于卫弘的事例,故有此一问罢了。” 诸葛果并未怀疑其他,只觉得父亲知道卫弘,或许是一件好事,于是觉得该将卫弘的一些话引荐到父亲的面前:“父亲,其实卫弘所言,这些针对逆魏合纵连横的计划都是良策,唯独是在应对南中一事上,有些疏漏。” 诸葛亮眉头一皱,便问道:“何处” 诸葛果却摇了摇头说道:“卫弘并未说明,我亦未知矣!” 诸葛亮沉吟片刻,笑着说道:“看来,吾确实有必要召见这卫弘一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百里坊内的争吵 大汉朝廷的官僚系统,几近瘫痪! 这是卫弘这段时间以来,最直观的领悟。 自临邛回来,已有十余日。 可他的调档文书还被压在军部总署,迟迟不来消息。 正值新帝登基的权力更迭时期,朝廷各部府衙的运作却陷入停滞,朝野四外皆是人心惶惶。 难怪曹魏会积极窜动各方兵马举世伐蜀,放弃这样的天赐时机,简直是要遭天谴! 好在百里坊的生意经营的出乎卫弘的预期,出售的糕点成了如今皇城内达官贵人的争相抢购的走俏货。 这段时间,卫弘刚好可以给百里坊的扩大经营出谋划策。 再算算账簿经营下的钱粮,这数月的积攒已经超过了卫弘先前六百石的年俸。 就当卫弘百无聊赖地打理着账簿的时候,听到面前有人走动的声音,抬起头就见到了鹿安焦急的脸庞:“家主,有人在百里坊内闹事。” 卫弘皱起眉头,百里坊做着好好的生意,怎么会有人在百里坊闹事呢。 心头虽是疑惑,但在行动上卫弘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毕竟百里兰还坐镇在坊内,若真被别人伤了好歹,那就得不偿失了。 卫弘疾步走到了后院临街的百里坊,果然见到了一群人,围着百里坊的大门趾高气昂的指点着。 见到先前坊内管事的老者搬来了救兵,还是一位年岁看上去不大的小郎君,于是仰着头问道:“你便是这家糕点坊肆的主人” 卫弘扫了一眼站在柜台后的百里兰,确定没发生什么伤及体肤的恶性事件后,卫弘才放心的上前一步,朝着那黄衣领事反问道:“是又如何” 毕竟是百里坊的主人家,黄衣领事也不敢过分得罪,万一吃食上做点手脚,反而不美。 于是黄衣领事解释道:“我们家主新在皇城落了宅子,后日乃是乔迁喜宴,宴请诸多达官贵人,听闻你们家的点心不错,特来采买。” 说着,黄衣领事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坊内众人,十分不屑地说道:“谁知,你们家的下人好不懂事!竟敢不卖我们,莫不是狗眼看人低,欺我们在皇城内没靠山!” 卫弘皱眉,百里坊就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岂会有不卖之理,显然这黄衣领事有些事没说出来。 还是鹿安无奈的说道:“家主,怎会有不卖货的道理呢,只是这贵人家的门房,张口便是要千盒糕点,就是咱们连夜赶着能做出来,还有其他人家的买卖不是吗!” 果然,那黄衣领事一听鹿安这般说,当即怒目圆睁,呵斥道:“没眼力见的老东西,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竟敢如此怠慢我等!休说还有其他家的订货,只要报出我家的名号,管教他们不敢争抢!” 卫弘扭过头来,心头已经是大不悦,看着面前这位典型狗奴才的黄衣领事,心头的怒气已经是按耐不住了:“那么请问,你们是谁家的门房” 那黄衣领事一听,顿时挺直了腰背,极有底气地对卫弘点明道:“大汉尚书令,正方公家的门人!” “李严” 大概是听到这名字,百里坊内外的人群中响起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先帝驾崩后,一众将相权贵自永安宫返回成都任职,尚书令李严执掌尚书台,听命于圣前,又是先帝的托孤重臣。 难怪这黄衣领事如此嚣张跋扈,原来牵着他脖颈上缰绳的主人,竟是李严这等人物。 黄衣领事瞅着卫弘,呵斥道:“真是大胆,竟敢直呼正方公的名讳,真想要讨一个慢待朝廷命官的官司吗!” “不卖!” 站在柜台后的百里兰走出来,到了卫弘的身边,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看着趾高气昂的黄衣领事,竟没有半点往日的拘谨,没流露出一丝怯意,直接拒绝了黄衣领事提出的这桩买卖! 黄衣领事闻言,流露出一幅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我们可是尚书令正方公家的门人!” 卫弘向前一步,声音大了一点:“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吗没听见我们说不卖吗!” 黄衣领事恼羞成怒:“疯了!真是一群疯子,竟敢如此轻怠我等,看来你们家的生意是做到头了!” 百里坊的大门外,一道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李三儿,你在大吵大闹什么!” 听到这声音,百里兰从卫弘的身边躲到了身后。 卫弘只当她是反应过来,得罪大人物了,于是伸过手抓住了百里兰的小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黄衣领事一听到这声音,连忙转回身跑了过去:“少爷啊,不是小人们大吵大闹,实在是这家糕点商肆目中无人,欺负咱们家是外来的,不卖给咱们糕点!” 黄衣领事口中的“丰少爷”闻言,然后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问道:“在下李丰,想问店家,我家门房说的话可属实” 李丰的语气倒听不出来兴师问罪的意思,而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故而卫弘原先生硬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解释道:“小店产量有限,除了供应少府、相府和各位将军府上,每日零售的糕点不超过一百盒,你家的这位门人张口就是一千盒,不答应就要打要杀的,这样的生意谁敢做!” 卫弘这番话,说的极有水平。 你不是拿尚书令府邸来压人吗,那我就敢将少府和相府这些百里坊的顾客拿出来说事。 尚书令虽然尊崇,但还能比当今陛下和诸葛丞相还要尊贵吗 果然,听到这番话,李丰回过头瞧了一眼方才先告状的李三儿,后者眼神一阵躲闪,李丰瞬间了然于心。 到底是贵人家的公子,举止自有风度,也不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呵斥自家门人,而是重新将视线落到了卫弘的身上:“我虽来成都不久,却早已听闻百里坊糕点的名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府就按寻常商事买糕点,最近三日兜售的糕点我全要了,毕竟家中亲友甚多,还请店家给一份薄面。” 李丰的态度十分谦逊,言谈之间也占着理,倒是让卫弘不好拒绝了,毕竟百里坊可没限购的条例。 于是卫弘转过身,询问百里兰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明明坊内情势已经转危为安,却在卫弘的错身刹那,百里兰就像是不能触及阳光的夜魇,连忙伸手攥住了卫弘的衣角,让其不要再有所动作。 感受到百里兰这一阵没来由的悸慌,卫弘也停在了当场,在想着为何百里兰会是这般反应。 倒是李丰眼尖,早在卫弘转身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百里兰。 似乎是想到了旧时回忆,李丰两步走向前来,终于是窥见了躲在卫弘身后的百里兰真容。 “兰儿,你怎会在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认错人了 李丰的一声惊咦,让百里坊内原先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众人皆是翘首以待,想要听听尚书令家的公子和百里坊的老板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意识到周边人多眼杂,李丰对李三儿挥了挥手,后者心领神会地带着人将周围聚拢的人群驱散开,然后带着人守在大门口。 除了原先百里坊内的众人外,只余下李丰一人而已。 他见到百里兰之后,心头的欣喜之色已经是掩盖不住了,几乎要飞上眉梢:“前岁你失踪后,可让家里一通好找,南山里的里正说你被军队裹挟走了,父亲和我一度以为你遭了不测,没有想到……” 未待李丰将心底的惊喜之情表述完毕,百里兰就从卫弘的身后站了出来,无情地打断了他:“李公子,你认错人了。” 李丰面色一怔,没有想到与百里兰久别重逢之后,竟遭到了后者这般不近人情的对待。 大概是想到了陈年旧事,李丰对百里兰的这番反应早有预料,并没有气馁。 虽说数年不见,百里兰的模样却并未变化太多,李丰一眼就能认出来。 再听到熟悉的音色,李丰岂会相信百里兰躲避不认的说辞。 李丰并未逼迫百里兰,而是目光环视一周百里坊的布置,点点头道:“百里坊,百里……这分明是照儿姨娘的族姓,我既然寻到你了,你还想躲到哪里去呢!” 李丰回过头来,看着百里兰,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如今父亲已经是朝廷的尚书令了,不用再顾忌那王氏妒妇了,你又何必装着不认识为兄呢!” 卫弘皱起眉头,他已经在李丰的只言片语之中,抓住了这件事的关键之处。 大汉的尚书令李严,竟是百里兰的生身之父 见到百里兰仍旧沉默着,李丰的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你是何人” 百里兰抓住卫弘的衣角,向后扯了扯。 两人经年日久的默契,卫弘自是懂得这是百里兰提醒他,不要轻易回答。 见到卫弘沉默,又见到百里兰躲在卫弘身后的姿态,李丰哪里还能猜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李家是大汉的高门大族,可再看一看这卫弘,装束姿态与世家大族的子弟做派全然不同。 再者,李丰就没瞧见过,有哪户家境还算尚可的豪族子弟,会抛头露面亲自经营商贾之事。 这人,怕不是个泥腿子! 李丰心中升起一阵恶寒,生怕自己的妹妹误入歧途,所遇非人,耽误了自己的一生。 沉默了片刻,百里兰站了出来,走到了李丰的面前,欠身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李公子,小女百里兰,关中人士,现在过得很好,李公子你确实认错人了。” 这一次,百里兰说这段话的时候,直视李丰的双眼,不曾有丝毫的躲闪,语气也十分肯定。 倒是让李丰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的目光从百里兰、卫弘的身上一一划过,又看了看着偌大的糕点坊。 当年那些旧事,不由得一幕接着一幕地浮现在李丰的眼前。 他还清楚的记得,正值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照儿姨娘带着兰儿妹妹,被那妒妇王氏赶出了家门,身无分文,只能寻在南山里的一户破落屋子歇脚。 彼时的李严,还并非是权倾一方的犍为太守。 在庞然大物的犍为王氏面前,李严就是个不起眼的郡府曹吏,他需要仰仗犍为王氏一族,为他博取一条进身之阶。 而李丰虽然是家中的嫡长子,但生母早亡,王氏后母待他极为苛刻。 虽然李丰有心助援照儿姨娘,但在王氏后母的监管下,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是啊,连昔日的父亲都要在她面前假以颜色,更何况是彼时五尺之高的小小稚童呢。 染病的照儿姨娘,死在了那个冬天,是李丰差遣生母亲仆将她草草埋葬了。 可就是在前年,寄身于南山里的兰儿妹妹却意外失踪了。 当地的里正说,她被征发为运粮民,跟着陛下东征的大军走了。 兵荒马乱的岁月,李丰又没官职在身,府中权柄皆被那后母王氏把握,如何能派遣人手寻兰儿妹妹呢 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成了李丰这些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痛楚。 没有想到,今日居然在此又见到了兰儿妹妹,活生生地站在身前,安然无恙,让他如何不欣喜呢! 思虑许久之后,大概明白了百里兰的心意,李丰终是点点头说道:“你与舍妹相貌颇为相似,我也与她多年未见,今日是我孟浪了,还请百里姑娘勿怪!” 百里兰颔首,便转回身从柜台上取出来几盒糕点,递到了李丰的面前:“李公子,这几盒糕点尝着不错,你可以带回去尝一尝。” 李丰下意识地接过木盒,招了招手让李三儿端着木盒,旋即从腰带中摸出来一块马蹄金,递给了百里兰:“不用找了。” 百里兰十分坦然地收下了,旋即对着李丰欠身行了一礼。 李丰颔首,目光移到了卫弘的身上,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便转身带着李三儿一行人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丰顿下脚步,头也没回地对身后说道:“在外面受了欺负,尽可以来寻我,大兄现在能护得你周全,勿要委屈了自己。” 卫弘站在百里兰的身后,看着李丰带着人慢慢走远。 待人影消失,周边又恢复市井的喧闹声后,卫弘回过神来,百里兰的脸上已经滚落下了两行泪珠。 鹿安一家四口,见到这一幕,皆是很识趣地走开了,各自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卫弘伸手,替她擦拭掉泪痕,并没有对百里兰的过往刨根问底,而是轻声说道:“我在滇池的时候就说了,如果有人向你讨债,我替你还了,你哭什么……” 百里兰靠近卫弘的怀中,任他轻轻的抚拍安慰着,这时候只想起来了一个拙劣的藉口:“你想多了,我只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看着百里兰手中抓着的马蹄金,卫弘轻声提醒道:“嗯,我信。咱们也不占他的便宜,他们不是要办乔迁之宴吗,这几日咱们就抓点紧,多做一些糕点卖给他们,卖的贵一点。” 百里兰破涕为笑,即便卫弘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笑点,但百里兰还是笑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相府(一) 好在李丰这一场闹剧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百里坊的生意一切如故。 这日,张毣来寻卫弘,言明奉父亲张裔之命,请他入府一趟。 卫弘自是没敢耽搁,刚巧百里兰也要去看看张夫人,于是将百里坊的生意托付给鹿氏老夫妇,他们则搭乘张毣的马车,向张府而去。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张府地界。 卫弘听见外面嘈杂的喧闹声音,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才发现张府的大门口外,聚拢了乌泱泱一群人影,各色车马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卫弘皱起眉头,低声对张毣问道:“怎么这么多人围在大门口,像极了讨债的” “可不就是来讨债的吗……” 张毣无奈的抱怨了一句,不同他吩咐,赶车的马夫就绕过人群,向后门驶去。 听着外面的动静小了些,张毣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冶金治所积弊久矣,如今我爹也算是能腾出手来了,可不得好好的整饬整饬吗。这些人基本上是冶金治所内世袭的豪族,都是来找我爹来说情的。” 闻言,卫弘也感到意外。 他的印象里,叔父张裔是崇尚中庸之道的老好人,怎么行事会变得如此凌厉 很快,马车停在了张府东北角的偏门处,几人下了马车,悄悄地走进了张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张裔坐在内堂的竹席上,闭目养神。 看似悠闲寡淡,实则内心中的焦灼,丝毫不比外面那些急得团团乱的人逊色多少。 冶金治所积弊久矣,此番“刮骨去毒”式的改制,势必会引起那些蜀中相关世家的不满。 按理来说,这些依附冶金治所蛀蚀朝廷根本的世家,所贪图的铁交易之利,在临邛曲生铁供应增长和新式锻铁技法的应用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但张裔却知道,人的野心是没有尽头的,对利益的贪婪与生俱来。 若是自己不提前布局,这些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盯着冶金治所这庞大的肉体,磨牙吮血,拼了命地咬上一大口。 所以,这些年,对冶金治所内部贪腐、走私成风的作风,颇为不满,却碍于铁器供应须得到稳定的保证,只能对这些人的行径视而不见。 如今腾出手来,张裔深知再不料理掉这些中饱私囊的朝廷败类,难道等他们吃的脑满肠肥的时候再反过头来对付自己吗! 他要做的,便是将冶金治所内的风气重塑得天朗气清。 即便代价是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被罢官免职,亦在所不惜。 张裔深知,当自己府前这些人影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作鸟兽散的时候,自己这司金中郎将也算是做到头了。 罢了罢了,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自己这般做了,就权当是报还了恩情。 张裔这般想着,就听见庭院中的脚步声,一看是自己的长子张毣带着卫弘、百里兰过来了。 见他们行完礼后,张裔微微点头,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今日午食就在家里吃,正午过后,卫弘你跟老夫去一趟相府。” 张裔顿了一会儿,便对卫弘点明:“是诸葛丞相要亲自见见你。” 听见这个消息,卫弘也颇为欣喜,终于要亲自见一见这轮大汉明月了,他等得太久了。 …… …… 正午过后,相府内。 张裔报了名号过后,就被守门的小吏引到了厅堂中坐下,静待着诸葛丞相的到来。 不过很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庭中响起来,跟在张裔身后的卫弘抬头去看,发现居然是黄乔。 黄乔也瞧见了卫弘,仅仅眼神交汇一阵,便对着张裔说道:“司金中郎将,相府刚接到的消息,逆魏发动五十万兵马,将四面伐蜀,丞相正召集相府诸多属吏,在正厅议事,还请司金中郎将移步正厅内,共商大事!” 张裔自是不敢耽搁,又想起了身边的卫弘,一阵犹豫。 按理来说卫弘现在并无官职在身,张裔在思量,将其带入相府正厅是否合适。 黄乔见状,连忙说道:“诸葛丞相亲自打过招呼,将卫弘一并带入议事厅。” 于是,张裔带着卫弘,跟在黄乔的身后,径直到了议事厅。 相府内的议事厅极大,里面挤满了近百道身影,周围尽是一片喧闹,诸葛亮闭着眼睛揉着鼻梁,坐在上位一言不发。 这里面无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都是大汉当前或者未来数十年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卫弘都不由得拘谨了三分。 让注意到卫弘此时拘谨姿态的黄乔,亦是扬起了嘴角。 卫弘的目光,直接越过了熙熙攘攘的众人,看到了主位上的诸葛亮,身影有些清瘦,一脸倦容。 蒋琬将张裔安排在了靠近诸葛丞相的左下位,厅内皆是相府属吏,倒是很少见到张裔这类的两千石大吏,自是不能怠慢。 卫弘当然能跟着占了便宜,靠着张裔的身边坐下。 说来也巧,大概是察觉到了身边有人落座,诸葛亮轻抬起头,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旋即笑道:“是君嗣来了啊。” 张裔作揖,诸葛亮莞尔一笑,示意他不用拘谨,目光便扫到了卫弘的脸上,打量了片刻,仿佛有些意外的神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君嗣身边,便是那位少年军候卫弘。” “正是,正是……” 张裔连连点头,让出半个身子,示意卫弘对诸葛亮行礼。 卫弘自是心领神会,站起身来对着诸葛亮抱拳道:“卑职卫弘,见过丞相。” 诸葛亮颇为赞许地说道:“年方十七,便能立下平定一郡叛乱的功勋,做的很不错。说起来,你现在还是宫府吏,这次相府议事,你当积极建言献策才是。” 诸葛亮的语气极为和蔼,在卫弘听起来,就像是谆谆教导的师者,对着自己的弟子细心地教诲着。 卫弘轻轻点头。 毕竟是上百人的大场合,诸葛亮显然不可能对卫弘再多加关注。随后诸葛亮目光四扫,稍稍提高了一些腔调,说道:“人差不多到齐了,诸君落座。” 第一百三十章 入相府(二) 诸葛亮话音落地,议事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原先议论纷纷的众人就近坐了下来。 诸葛亮环视一周,点了西曹掾李邵站出来,将最新得到的密探消息告知众人。 李邵面色有些苍白,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据我们派往洛阳的密探回报,逆魏频繁调动大军,派遣使者出使各地,意图进犯蜀中,所举兵马甚众,据说还说动了东吴,鲜卑藩王柯比能和南蛮王孟获等。” 李邵刚一说完,原先才安静下来的议事厅,此时此刻又喧吵了起来。 先帝驾崩不久,大汉国体未稳。 他们作为相府属吏自然是清楚的,如今管理大汉诸部府衙的有两套班子。 一套是当今陛下的尚书台,另一套便是相府。 先帝赐予诸葛丞相开府治事之权,但如今临朝的天子刘禅却在此事上迟迟未表态。 让朝廷的各部府衙,不知道该听命于尚书台,还是归从于丞相府。 左右逡巡中,即便是相府属吏,还是尚书台的郎官,都不敢轻易越过那条红线,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对峙状态。 不知道领头的是谁,各部府衙的行政效率,自然就停滞了下来。 先帝驾崩之后,丞相染病许久,商讨国事的大朝议也就此停了。 如今整个大汉朝廷,几乎陷入到了停滞的状态。 若是逆魏说动诸方兵马,齐来攻蜀,大汉又如何拒之呢! 与诸葛亮一向交好的胡济主动问道:“依丞相高见,逆魏将举多少兵马” 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落到了张裔身后的卫弘身上,轻轻笑道:“卫弘,你就此事谈谈你的看法。” 众人有所诧异,不知道诸葛丞相在这个紧急时候,问策于一年轻后生,究竟是什么用意。 被诸葛亮眼神盯的有些发毛的卫弘,自然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更何况诸葛丞相心中已有应对。 自己无论是多说了什么,还是少说了什么,都极有可能犯了场中众人的忌讳。 想通了这一点的卫弘,岂会将自己落入被动之中,故而对诸葛亮答道:“卑职愚钝,听闻这等国之要事,已经是慌了心神,哪里能有什么看法呢……” 众人闻言,皆是哂笑,不过瞧着卫弘年岁也不大,其中倒也没有什么讥讽的意味。 “呵!” 诸葛亮瞧着卫弘,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苦笑了一声,然后目光扫向众人,顿了一会儿说道:“罢了,吾来说,此番逆魏所举兵马,其被坚执锐之卒,绝不下于五十万之数!” “五十万被坚执锐之卒” 众人一听到这个数字,顿觉骇然! 先帝东征孙吴时,称七十万兵马伐吴,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七十万大军之中,能被称为被坚执锐的正卒只在十万左右,余者尽是五兵卒、火头兵、护粮民卒这些杂卒,水分极大。 若是能举五十万正卒,负责其粮草辎重运输的杂卒总数绝不少于两百万人。 逆魏纵然独占天下的三分之二,想要召集如此之多的兵马进犯蜀地,众人听来只感觉是危言耸听。 但这番话乃是诸葛丞相所说,倒是让人十分慎重地琢磨起这个数字了。 近来被诸葛丞相所看重的邓芝,则是主动问道:“还请丞相明示,这五十万正卒的数字,如何而来” 众人闻言,皆是沉静下来,看着诸葛亮翘首以待,想要听听诸葛丞相会作何解释。 诸葛亮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咳嗽了两声后,徐徐说道:“据密探得来的消息,逆魏此番说动五路大军进犯蜀地,除了其治下的关中曹真、东三郡孟达两部以外,东吴孙权、鲜卑蕃王柯比能、南蛮王孟获三路,皆是逆魏可以说动伐蜀的兵马。” 如此一说,众人皆是明了,仔细一想,逆魏如此行事的可能性极大。 如此一来的话,仅仅占据益州一地的大汉王朝来说,岂不是举世皆敌! 厅堂中,除了胸壑中早有谋划的极少数人,余者皆是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知道心底在盘算着什么。 邓芝向前几步,语气略有些慌乱地问道:“敢问丞相,逆魏伐来,何以拒之” 诸葛亮凝眉如川,摇了摇头道:“永南,你将这封情报呈送尚书台。公琰,你持吾书信,入皇宫一趟交给陛下,择日行大朝议,商讨退敌一事。” 李邵、蒋琬二人闻言,皆是上前应下。 蒋琬瞧了瞧面色有些苍白的诸葛亮,十分关切地问道:“丞相,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若是这时上朝受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啊。” 诸葛亮摇了摇头,对着众人说道:“吾身体有恙,朝堂就不去了,尔等士卿之臣,当此之时,正要为陛下分忧矣,大朝议上,当为陛下建言献策。圣心独断后,尔等当尽心王命,勤恳做事,不得懈怠!” 众人闻言,顿时明了诸葛丞相的话外之意,是还政于当今天子了! 厅中不乏有胡济、邓芝这些在先帝白帝城托孤的臣僚在,永安宫内的先帝音容犹在跟前,却没有想到,到底是诸葛丞相辜负了先帝的重托。 可能在此事上责咎丞相吗 怕是不能。 厅下众人皆是蜀中的实职官吏,可近来朝廷各部府衙究竟是什么糟糕状况,他们如何不清楚呢 究其原因,唯“政令难以一出”来解释。 这场自先帝驾崩后的权利更迭中,受托孤之重的诸葛丞相与跃跃欲试政权归一的新天子刘禅,终归是前者做出了退让。 众人不能劝,也不敢劝。 逆魏举五十万兵马,堪称举世伐蜀的横山推阵容来进犯,若大汉朝廷还像现在这幅鬼样子,又怎么可能有半点保全的机会呢! 诸葛丞相虽和新天子刘禅乃是父子相称,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是君臣。 君与臣的针锋相对中,只能是臣退步了。 就怕诸葛丞相这一退,丢掉的可是大汉仅剩下的这一州河山啊! “唉……” 众人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来自他们的心底,又像是来自愁容满面的诸葛丞相脸上,仿佛在哀叹着…… 今岁的大汉,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相府(三) 相府之议后,一众属吏各自退下,各司其职。 见众人散去,诸葛亮站起身。 一直在旁听事的黄乔见状,为诸葛亮推过来四轮车。 诸葛亮则是习以为常地径直坐上去。 见到这种场景的卫弘,亦是疑惑地皱起眉头。 黄乔明明是东吴来的异乡人,比自己来成都差不了多长时间,怎么成了照顾诸葛丞相起居的亲随 没有想到黄乔是这么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明明自己有这么好的渠道,也不告知自己一声,简直枉费了自己给他吃那么多的百里坊糕点! 这些想法,也只是在卫弘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跟着众人的身后,听着诸葛亮座下四轮车的轱辘压过长廊下的木板声音。 卫弘突然顿住了脚步,看着黄乔推着四轮车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黄乔……黄……乔……” 大概是觉察到了停下脚步的卫弘,张裔回过头来看着他,摔了一个眼神让他跟上,勿要在诸葛丞相面前失了礼节。 不多时,众人就走到了内院中厅。 相比前院熙熙攘攘的各类属吏走动的嘈杂声,园景别有生趣的后院显然要安静的多,只能听见清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 厅中有一屏风,上面挂着的是一副大汉十三州的地图。 坐在四轮车上的诸葛亮,被黄乔推回来面对张裔、卫弘两人,诸葛亮殷切地嘱咐道:“君嗣,有人已经将人情求到了吾面前了,近来冶金治所的变动着实不小啊……” 张裔则是见怪不怪的答道:“丞相,临邛曲和五兵营已经交由蒲元全权负责,为了避免麻烦,这一部分已经移驻临邛,专心钻研锻造新式的钢制兵器,不会受到这些人的干扰。” 诸葛亮点了点头,冶金治所变动的余波已经惊扰到了他这里,就别说身为当事人的张裔了。 此时的诸葛亮只能对张裔点头勉励道:“如此甚好,只是辛苦君嗣了。” 张裔则摇了摇头道:“丞相言重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裔分内之事。” 诸葛亮颔首,抬起羽扇示意张裔坐下,然后对卫弘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偏过头对张裔笑着说道:“此子老成,谋略尽藏于胸壑中,先前在前厅议事时,并未说实话。” 张裔只能干笑着回道:“丞相高看了,卫弘先前担任的不过只是益州郡府的主簿,临邛曲的军候这一类的小职位,岂敢在军国要事上乱议呢。” “这就是君嗣有所不知了……” 诸葛亮看着张裔说完,诸葛亮偏过头看着卫弘,柔声说道:“吾已然知晓你所说的五路大军举世伐蜀之事,结合洛阳密探递来的消息,基本可以确认无误。应对之策和吾所想几乎一样,但你为何偏偏说应对南蛮王孟获一事,会有所纰漏呢” 诸葛亮这话中隐藏的信息颇多,幸好卫弘心思活络,先前已经推测出来了一些事。 故而卫弘在看了一眼黄乔的神色后,便镇定下来答道:“如今天下三分,大汉与曹魏、孙吴争锋乃长久之计,但南中及西南夷地却是当务之急。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而想要平定南中,单单依靠一支疑兵绝无可能,须下猛药。” 诸葛亮轻轻皱眉,他自是明白卫弘所说的猛药指什么,治理天下最烈性的猛药莫过于兵戎之事。 只不过诸葛亮更加清楚,如今的大汉经不住任何的穷兵黩武。 见到诸葛亮眉目皱起,卫弘自然知道他忧心的是什么,于是主动问道:“丞相,可是在担忧猛药的资费” 这的确是诸葛亮的最为忧心之处,他看着卫弘,想要听听他对此事有何解决之策。 但在卫弘看来,诸葛亮这位大汉的明月极熟悉言辞技巧,言与不言之间便轻易掌控了这番谈话的主动,而没有陷掉入卫弘故意设置的思维陷阱中。 无奈之下,卫弘还是尝试着说道:“我有一策可定南中,亦可省下日后丞相亲征南蛮所耗费的巨额军费。” 诸葛亮却笑着问道:“吾何时说过……要亲自征讨南蛮了” 卫弘十分沉着冷静地答道:“自古以来,西南夷地便与中原离心离德,饶是后汉伏波将军马文渊亦不能降服其心矣,由此可见,征西南夷地不仅要兵战,更要心战,不仅要收复其地,更要收复其心。” 这段话说完,只见卫弘对诸葛亮抱拳行礼道:“而能做到这一步的,大汉如今唯独丞相一人而已!” 闻言,诸葛亮沉默许久,盯着卫弘看了一阵。 城府深如海渊的他,岂会这般轻易地咬上卫弘这拙劣的饵钩呢。 诸葛亮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吾久病缠身,身体累了,心也乏了。大汉军政要事,尽由陛下一人圣心独断。将你心中这套是否出兵、如何出兵的说辞,留到几日后大朝议再议论。” 听到诸葛亮说完这些话,卫弘就知道,在与智谋绝顶着称于世的诸葛丞相的谈判交锋中,自己根本就占不了半分主动。 不过诸葛亮既然许诺他参与大朝议,那么之前那些话便算不得彻底失败。 诸葛亮的目光又扫向张裔,话锋一转说道:“今日有一批名士来府中探病,自是要设宴款待,其中还有不少是君嗣的老相识呢,如杜国辅、来敬达、孟孝裕、秦子敕、五德山之流,君嗣为吾主宴如何” 张裔原先好奇为何诸葛丞相今日要他亲自带着卫弘过来,再听到这一众蜀中清流的名号,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啊。 张裔偏过头扫了一眼卫弘,发现后者还没领会到诸葛丞相将其架在了火上烤,心中叹了一口气,便收回目光对诸葛丞相应道:“喏。” 诸葛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卫弘道:“吾允你入大朝议,今日你便留在吾府中,做一个侍酒令照顾来客,权当投桃报李,如何” 两人位阶差了十万八千里,让卫弘如何能说不 再者,相府的侍酒令总归是胜过他处的,他也算不得吃亏。 于是卫弘欣然应下。 诸葛亮见了结一桩心头难事,神色上亦恢复到一丝血色,旋即略轻松了一些道:“内人已在后院备好了晚宴的一应事物,乔儿,你便带着卫弘先过去帮忙,吾与君嗣留在这里细谈些其他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相府(四) 黄乔在前引路,带着卫弘离开了内院中厅。 片刻后,走到一处廊檐转角的时候,黄乔才顿住脚步,转回身叫停了卫弘:“卫弘……” 卫弘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你无需多言,就是不知道我现在该叫你黄乔,还是尊称为大汉丞相之子诸葛乔呢” 黄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讶然之色,呆呆地看着卫弘,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没想到你倒是自己先猜出来了我的真实身份,这样更好,倒不用我多费口舌解释了。” 黄乔对着卫弘伸手作揖道:“在下诸葛乔,字伯松。” 卫弘忍俊不禁地对其点了点头,亦是作揖回了礼。 诸葛乔瞧出来卫弘的身后,也不客气,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且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隐瞒的,确实是刚从建业过来不久,刚入父亲的门嗣,不宜招人耳目,所以才在此事上并未对外说明。” 卫弘点点头,语气也带着一丝轻松道:“没有想到,你这家大业大的,这段时间白吃白喝我们家那么多的糕点,简直……不当人!” 见到卫弘丝毫没有责怪自己对身世背景的隐瞒,心中十分感动。 正当诸葛乔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卫弘伸手打断了他:“你可别整那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只只需要记住一句话便可。” 诸葛乔心中大为感动,还以为卫弘有什么激励言语要叮嘱他。 孰料卫弘一本正经地看着诸葛乔,竟能说出来数百年前某位农夫站在田埂上的豪言壮语:“苟富贵,勿相忘!” 诸葛乔凝起眉目,若是其他人说起这话,畏怯于诸葛氏严厉家风的诸葛乔定会嗤之以鼻,严词拒绝。 但说起这话的是卫弘,相识这么久,诸葛乔早已知晓卫弘的能耐,所以诸葛乔真的只是将卫弘这句话当作打趣之言,并未理会。 说着,诸葛乔带着卫弘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前面的庭院里面传来了些许人影的动静。 转过一道院门,里面忙碌的相府家仆停下了手头事务,纷纷看了过来。 坐在亭子里的诸葛果,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院门口相迎接:“小女诸葛果,见过卫兄。” 卫弘这才注意到一身蜀绣曲裾裙的诸葛果,只见她肤色奇白,鼻梁高挺小巧,双目湛湛有神,眼神中竟有隐隐的海水蓝意,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真是秀美无比! 夏日强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肤色晶莹,柔美如玉! 乍然一见,卫弘还认不出她竟然是曾经身着男儿装而显得十足英气的黄果。 见到卫弘面色怔然,诸葛乔笑着说道:“姓氏虽然是假的,但妹妹却是真的,重新认识一下,这是舍妹,闺名一个果字,若是不见外,你就称呼果儿。” 卫弘这才收回略有些拘束的目光,对诸葛果作揖行礼道:“见过果儿姑娘。” 诸葛果见闻,掩面一笑:“卫兄不必拘束,倒是今日相府设宴,难为卫兄肯出面帮忙了。” 说着,诸葛果欠身将路让开,对卫弘说道:“母亲就在内堂等候着,说是卫兄来了,想要亲自见一见。” 闻言,卫弘只好点了点头:“却之不恭!” 诸葛乔和诸葛果两人在前,带着卫弘向内堂走过去,两位相府奴婢掀起了门帘,将众人放入门内。 卫弘抬头一看,内堂正上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金黄色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虽然发丝乌白,一见面倒是让卫弘看的愣住了。 怎么大汉,居然有如此相貌前卫的女性。 倒是黄月英率先打趣道:“怎么,老妇脸上是绣了花吗,才让卫家小郎看了这么久……” 卫弘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即连忙告罪道:“相府煌煌,今日初见丞相和夫人尊荣,乡野殊俗之人,有些拘谨罢了……” 黄月英却笑着说道:“丞相和老妇皆非鸷膺豺声的秦始皇帝,又何须你去扮畏怯王威慑的秦舞阳呢,陪着老妇在这里坐一会儿,今日晚宴才是你的重头戏,权在此地先歇息会儿。” 卫弘道了一声谢,便径直走到了黄月英下案的位置坐下,倒也不见得拘谨。 黄月英将手中的食盒推到了卫弘的面前,柔声道:“这是成都新近流行的糕点,味道不错,你可尝试一些。” 一旁的诸葛乔赶紧提醒道:“母亲,这本来就是卫弘家售卖的吃食。” “哦” 这些糕点,都是诸葛乔拿回来的吃食,却没有想到这些竟是出自卫弘家的产出,于是欠身一笑,亲自为卫弘斟了一盏茶,推到了卫弘的面前,随口问道:“卫家小郎家中有什么人呢” 卫弘摇了摇头,对黄月英答道:“家中并没有什么人了,若是说长辈的话,青城山上的道人李意和南中益州郡的太守正昂公,算在此类,之前待我极为不错。” 黄月英点了点头,这二人还有些印象:“其实,老妇与你直说了,今日之宴所要宴请的重要人物,并不是那些文坛清流,而是你这位文坛的后起之秀。” 对这件事,原先仅仅是有些猜测的卫弘,终于是在黄月英的口中得到了真相,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先前有着张裔和张家夫人为其遮蔽风雨,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与其自己逐一回绝这些人,倒不如今日趁此时机,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当着大家伙的面彻底说开,一了百了。 省得麻烦此起彼伏,一桩接着一桩来的令人措手不及。 于是卫弘十分谦和地朝着黄月英颔首道:“夫人无须多言,我是知晓此事轻重的,在这里也要多谢丞相在此事上的考量了。” 见到卫弘宠辱不惊的接纳了此事,黄月英也颇为满意地对卫弘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想来你也是极为聪慧的,难怪蜀中这些名流争相抢你入门内。既然如此,老妇也就不再多言了,晚宴的时间尚早,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应对那些蜀中名流……” 黄月英顿了一下,瞧着卫弘笑着低声说道:“丞相也让老妇转述一句话给卫家小郎,将此事妥善处理后,必有善待。〞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入相府(五) 无论什么时代,文坛清流都是当世政治中不容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卫弘知道了堂堂大汉丞相诸葛亮为了拉拢这些蜀中名士,竟对自己一个后辈许下一番必有回报的承诺,听起来就觉得十分新奇。 只是让卫弘觉得,因为那些文抄得来的辞赋诗词而被这些名士所看重,总觉得受之有愧。 对于文章看得极重的大汉文坛,拿出这些词赋诗词到他们的面前,等同于给街头落魄的乞丐一座堪比天高的金山。 如果这些名士,看中的是卫弘的记忆力天赋,那倒是还能勉强接受。 但很显然,这并非是事实的真相。 只是连丞相的嘱咐中都刻意咬重了“妥善处理”二字,所以如何尽善尽美地应付好这些蜀中名流的,则就成了卫弘眼下的当务之急。 看着卫弘眉头紧锁,一旁的诸葛果在安排好晚宴的诸项事宜后,走到跟前询问道:“卫兄在担心什么” 冷不丁地被这一声拉回心神过来,抬起头看着诸葛果,轻轻摇着头然后问道:“果儿姑娘可有今日晚宴的宾客名单。” 诸葛果颔首,亲自从一旁端来笔墨纸砚的文案过来,在卫弘面前亲手写下今晚的宾客名单。 随后,卫弘接过了这张名单扫了一眼,发现诸葛果贴心地在这些名单后面,写下了诸多蜀中名士的喜好偏向,供卫弘参考。 比如大儒杜微性情偏执直率,曾面对先帝的屡次招辟而不就位。 虎贲中郎将来敏与大司农孟光,皆是喜好高谈阔论,言语不羁。 余者秦宓、五梁、赵爽、周巨、杜琼、许慈、尹默、李撰等人皆是各有所好,诸葛果在纸上一一说明,很是详尽。 这确实给卫弘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 既然要在一件事上,让这些蜀中名流失望,倒不如攻其所好,在其他事情上给一个满意的回复。 既然找到了此事的思路,卫弘的精力便着手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思量下去。 数个时辰过后,周转于前后两院的诸葛乔折返回来,提醒道:“父亲与君嗣公正带着那些名士过来了,将灯盏都点上,准备迎客。” 卫弘站起身来,逐渐进入今晚侍酒令的扮演角色。 先帝驾崩不久,今日来客的名目都是探问诸葛丞相的病况,不宜大设酒肉之宴。 故而今日这相府之宴颇为简单,只设了一些果子糕点,所谓的酒液也是一些淡薄的米酿而已。 但很明显,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表面之物,由丞相夫人安排众人坐下之后,宾客们便面面相觑,似乎皆是知晓对面这些人的心底打算,却未有一人率先说话。 主位上的诸葛亮披头散发,一脸病容,可精神状态尚可,拿着羽扇轻轻摇动以驱赶夏日夜晚的些许蚊虫。 瞧了瞧众人之中的微妙气氛,诸葛亮轻声笑道:“这几日,诸君皆来吾府中,名为探病,实则却央求吾舍下脸皮,替尔等将这卫弘收入门内……” 诸葛亮故意顿了顿,片刻后继续说道:“但此事着实不算讨好,让吾左右为难,故而这几日茶饭不思,总算是想出了这个主意,将诸君请入府中一聚,至于是谁能够将卫弘收入门内,诸君就各凭胸壑中的才气!” 大儒杜微之前心中有些怨气,可今日见到眼前这么多人,或敌或友,总算是理解了诸葛亮之前的难处。 杜微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瞧了一眼虎贲中郎将来敏和大司农孟光这两人,流露出一丝愤愤不已的神色,心中却在盘算着自己并未官职在身,是否能说动那卫弘拜入自己的门下。 如是,杜微只好对诸葛亮说道:“丞相,今日即便事不成,老朽也不会心生怨气,与丞相生隙尔。” 来敏、孟光、秦宓等人闻言,皆是对诸葛亮许诺道:“我等亦然。” 诸葛亮喜出望外,连连叫好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诸葛亮转回头看着黄月英,吩咐道:“夫人,那晚宴便开始。” 黄月英轻轻颔首,便击了击掌,示意晚宴开始。 等在院子外的卫弘,长呼吸了一口气,缓释了些许心中的紧张,一步跨出走进相府内厅,众人举目望过来。 卫弘上前几步,对着众人行礼作揖道:“小子卫弘,见过诸位先生。” 孟光站起身来,走到卫弘的身边,打量了一眼才笑嘻嘻地对众人说道:“老夫与卫小友书信往来久矣,可称得上是神交,今日才见真容,果然是年轻有为,如此英气,难怪能敌黄元数万叛军。” 瞧着孟光故意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与卫弘极为熟络,坐在丞相右下位的张裔也不拆穿这位老友的心思,只是坐在位子上笑而不语。 孟光对诸葛亮请求道:“听丞相说,今日卫小友为侍酒令,实在是屈才了,在座诸君想要什么皆是心照不宣,还请丞相为卫弘赐座。” 诸葛亮点点头,轻抬羽扇示意一旁的家仆,为卫弘抬上来一副桌案,就陈设在诸位的下方不愿,正好是在众人的中心点。 与诸人不同,孟光早已知晓卫弘的心志,尤其是在老友张裔的劝说下,早已经放下了收卫弘入门研读《公羊春秋》的念头。 尤其是他如今掌管的太府能够进行民间的铁交易,与卫弘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以如今孟光只当和卫弘保持着交好的关系,甚至还存了今日为卫弘排忧解难博好感的心思。 杜微有些不悦地看着孟光如此作态,咳嗽了两声后,对卫弘柔声问道:“卫小友何地人士,治的是哪家学说” 卫弘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一则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自幼在山中修行,后聆听于正昂公的言传身教,略通一些杂学旁艺,对于经义学术则是一窍不通。” 一听这话,杜微颇为意外,正昂公作为蜀郡名士,与他昔日有些往来。 他酷爱藏书,正昂公年轻时候也曾到访他的住处借一些典籍藏书,略有些交情。 杜微自视甚高,来敏、孟光之流皆是不能入其法眼,就勿论秦宓这些后起之秀了。 却没有想到,能够做出《阿房宫赋》那般鞭辟入里、发人省醒的传世文章的后生,竟是由往日里名声不显的正昂公调教出来的,当真是意料之外。 起码,为师一道,杜微深觉自己是小觑了蜀中人等。 如是感言,杜微瞧着卫弘,眼中更是流露出惜才之心。 这般妖孽之姿的年轻后辈,若是经由自己雕琢成器,该是一件多么三生有幸的事情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相府(六) 杜微沉吟片刻,他越看卫弘越是欢喜。 他自忖为钻研经义的一代名师,又有什么事比拟的上发现一块良材璞玉来的欢喜呢! 杜微站起身来,拄着鸠杖缓步走到了卫弘的身前。 杜微名望甚高,如今虽无实职在身,但在蜀中世家中却是百般追捧的圣贤,众人见他率先对卫弘有所动作,却皆是没有丝毫不满的异动。 见他老态龙钟,步履乏迈,卫弘大概猜测到了这人的名望,于是双手合揖对这位老者行礼。 却被杜微伸手扶住了,他亲手捧着卫弘的手臂,看着后者的眼神也十分喜爱,打量了片刻后才终是开口说道:“老朽梓潼学究杜国辅,与正昂公乃是故交,若卫小郎愿意,可称呼老朽为伯父亦无不可。” 杜微身形老迈,白发苍苍,年过古稀,与正当十六七的卫弘差了两三代的年纪,一声伯父倒是不占卫弘便宜。 卫弘行礼作揖道:“晚辈卫弘,见过国辅公,代正昂公向伯父问好。” 杜微轻轻颔首,对卫弘说道:“老朽家中藏书上万,其中更是不缺一些珍藏的古籍孤本,卫小郎若是喜欢这些,老朽可倾家相赠。” 众人闻言,皆是大感意外。 相比于来敏代师收徒的这套把戏,杜微的手笔才堪称得上是诚意十足。 当世豪门大族的底蕴,可不仅仅是在于族中的人口、田亩、屋宅、钱粮这些肤浅表面的物质财富,而是聚焦于深层次的诗书礼仪这一类的积藏。 藏书上完的家底,当世中原大地的顶尖豪族的书籍积藏也不过如此。 也只有杜微积攒家、师数代机缘,凭借蜀中承平日久,才使得这些文书得以保存下来。 杜微此举,便是将整副身家相送给卫弘,得来如此底蕴,卫弘可瞬间成为蜀地豪门。 由此可见杜微对卫弘的重视。 无功不受禄,这是常识,卫弘更懂得吃的最短拿人手软的被动。 所以一听杜微这重如山岳的承诺,洞悉杜微用意的卫弘自然不愿意答应下来:“这些太贵重了,晚辈德薄,实在难以担得下国辅公这般厚待。” 杜微轻轻的摇头宽慰道:“老朽本是梓潼一寒士,幸赖恩师定祖公赏识而传道授业,数十年经学苦读,略有所成,如若卫小郎不嫌弃,老朽可倾囊相授。” 卫弘的动作稍稍停滞,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有些炙热,显然是对卫弘如何怀疑满怀期待。 面对情真意切的大儒杜微,卫弘终于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国辅公!” 众人惊骇。 即便杜微拿出了足够多的诚意,但卫弘这般爽快的答应下来,仍旧是出乎意料。 连主位上的诸葛亮和厅内最了解卫弘的张裔两人,神色中都涌现出一丝讶然。 来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卫弘的面前,径直说道:“老夫未曾想过卫小郎君竟是嗜书之人,府中虽然典籍积藏不多,却也比国辅公差到哪里去,若是卫小郎君愿意,老夫府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杜微面露不悦,瞧着不怎么费劲就将卫弘说服,本来应该大喜过望的,孰能料到半路上冒出来一个来敬达,如何让他能保持住心平气和的状态。 杜微将卫弘拉到身后,与来敏针锋相对:“来敬达,你这老匹夫莫不是觉得老朽好欺负不成!” 见到杜微撕破脸面,来敏岂会退让,回呛道:“为学术传承而收弟子入门,本就是各凭本事,国辅公莫不是觉得自己年老体迈,就该觉得大家都该让着不成!” “卫小郎已经答应入老朽门下,你这是巧取豪夺!” “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夫可没见到卫小郎君对你国辅公行拜师礼。再者说了,老夫也不能看着如此好的苗子误入歧途!” “老朽乃是定祖公的嫡传弟子,精研经术数十年,不敢说臻至大成,却也是略有心得,怎会误人子弟,来敬达,你这老匹夫就是卑劣无耻……” “老夫来氏是大汉的名门公族,家学更是昔日大汉太学无数学子趋之若鹜的显学!与老夫来氏家学相比,莫说是你杜国辅,就是任定祖亲来,也终究是县野乡学而已!” 眼瞧着这两位文坛巨擘几乎是要掐起架了,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作劝解的态势。 秦宓更是趁着众人劝架的空隙,快步走到了卫弘的身前,仔细打量了几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卫小友,山人秦宓,字子敕,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卫小郎君。” 卫弘瞅着这张曾经恨得后槽牙痒痒的脸庞,最终是忍了下来:“大概是和先生一见如故。” “是极是极!” 秦宓见卫弘如此会说话,心中窃喜不已,没有多想就对卫弘低声嘱咐道:“山人也喜山中清修,最近闲暇时间有的是,若卫小友愿意,去山中吃茶赏林不失为一件趣事……” “咳咳……” 终于注意到了秦宓趁火打劫的孟光咳嗽了几声,提醒他不要趁着杜微和来敏掐架的空档乱出什么心思。 终于,诸葛乔站了出来,对厅中乱作一趟的众人提醒道:“家父病重,请诸位先生肃静一些,勿要大声争吵。” 如是,争得面红耳赤的杜微、来敏二人才稍稍停下,齐齐向诸葛亮请罪道:“还请丞相勿怪惊扰之罪。” 诸葛亮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笑道:“诸君少安毋躁,休要在此事上为难小辈了。” 杜微、来敏面面相觑,这才将实现重新落到了卫弘的身上。 杜微率先说道:“先前卫小郎君答应老朽的事请,可还作数” 来敏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跨出一步却反应过来毫无理由,于是面色焦急地等待着。 卫弘点了点头,然后向杜微问道:“国辅公可知晓小子的志向” 杜微一愣,没有想到卫弘有此一问,不知如何作答。 来敏却是一笑,自信地迈过三步,站到了杜微的身前答道:“老夫知矣,先前在张君嗣的次子张苍然处听闻过,后知晓这是出自卫家小郎君所写的横渠四句,由此可知卫家小郎君的心意。” “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入相府(七)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并没有广为流传,鲜为人知。 故而杜微在听到这四句话的时候,身躯为之一振,目光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看着卫弘满是欣慰地感慨道:“没有想到卫家小郎竟然有如此志向。!” 卫弘神态一窘,这四句话还是当初对张郁所言,却被来敏所闻。 相比于年少位卑的自己,这可为立圣之言的横渠四句,就显得非常假大空。 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另外一重意思了。 卫弘年岁尚小,这是他的劣势,同时也是他的优势。 能够做出惊动蜀中各大名流的文章,能够领一曲之兵力克黄元一郡数万叛军…… 明眼人都能揣测得出来,只要对卫弘好生培养,他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 这与儒家所推崇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谋而合。 于这战火纷飞的乱世而言,不正是文坛这些衮衮诸公所毕生努力的方向吗 连诸葛亮都略感惊喜地瞧了卫弘一眼,这不为外人知的横渠四句,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瞧着众人惊讶的面孔,来敏兴致满满,回过头来瞧着杜微问道:“敢问国辅公,你可否觉得卫弘稍加培养,便是经世济民的良材” 杜微想也不想的答道:“这是自然。” 来敏听到答案,扬起嘴角,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那国辅公本就是醉心山野、忘乎世俗的出世学宿。于国无尺寸之功,于民无雨露之恩,哪里来的底气教授卫弘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的本事呢!”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这些文人间的较量,当真是杀人诛心! 果然,杜微虽在文坛德高望重,但这些年来却皓首穷经。虽然在经义上略有建树,可在国民一事上就一言难尽了。 故而见到来敏戳到自己的短处,杜微气得一把花白的胡子都在抖动着,却无言反驳。 来敏更是不嫌事大,继续讥讽道:“为师者,当言传身教,国辅公的立身与卫弘的处世截然不同,哪又何必误人子弟呢” 卫弘的目光一直落在来敏的身上,从未移开过。 来敏说的这些话,正是道出了卫弘的心声。 原先他还在想着怎样婉转合适的说出这些话,怎能料到来敏简直是一位神助攻,言辞如此犀利,直接将杜微呛的哑口无言。 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 今日是相府之宴,绝对不能让这些名士们打起架来,卫弘本来定下的策略也是让这些儒门名宿知难而退。 于是卫弘赶紧走到了杜微和孟光的中间,对杜微作揖道:“还请国辅公明示,跟随在国辅公身边,我能学到些什么。” 杜微稍显犹豫,从横渠四句中,他便明白了卫弘求的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而非是像自己这般终生追寻于先贤句章的真义当中。 犹豫了片刻之后,杜微才迟疑着说道:“老朽这一生求学所得,尽可托付于卫家小郎。” 来敏听闻,在身边冷笑一声,旋即说道:“国辅公虽自称求学数十载,但终归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出世之人,所谓的一生求学所得不过是几卷残书而已。” 卫弘笑了笑,言辞态度却对杜微十分尊敬:“不瞒国辅公,我素来不爱读书,在滇池的时候就被正昂公屡次训斥为不务正业,心性散漫惯了,又如何担得上国辅公如此重诺呢” 卫弘对杜微深深鞠躬一拜:“国辅公将上万卷藏书赠予小子,就等同将满屋子的明珠蒙了尘土,于国辅公,于我而言,绝非好事,所以还请国辅公慎重思量。” 杜微闻言,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精气神一下子泄开,饶是对立面的来敏见状,亦是于心不忍了起来。 来敏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一些,让杜微动气伤及了肺腑。 若是如此的话,且不说杜微乃是蜀地名望甚高的大儒,就论今晚乃是诸葛丞相亲自留谢的晚宴,也不能真出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卫弘上前亲自扶住了杜微,好言相劝道:“国辅公不必失落,这是小子没读书的福分,可能现在年岁尚小,还静不下来心去做学问,待日后经历世事磨砺久了,换了想法想要钻研经义,第一个拜访的便是国辅公。” “唉……” 杜微的这声叹息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感,但好歹卫弘这句话聊胜于无,算是勉强给了杜微一点欣慰。 片刻后,杜微才幽幽一叹,惋惜着说道:“老朽已年过古稀,恐怕没有多少时间能等卫家小郎回心转意了,不过做学问要趁早啊……” 卫弘又想起来当日于张郁所谈时候的一句话:“国辅公此言差矣,须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杜微显然是对卫弘的这一句话格外在意:“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杜微失神,孟光见他神态有些失常,猜测可能是年纪大了,于是走上前搀扶住杜微道:“国辅公入席。” 杜微顺着孟光的搀扶向座位坐回去,刚走出六七步,顿下脚步,猛的转回身来看着卫弘。 两三息之后,杜微挥了挥手,示意孟光走开,然后理了理衣衫,对着卫弘长躬作揖道:“今日老朽闹笑话了,原先还想着在将卫家小郎收入门中为徒,没有想到居然反倒是在卫家小郎这里受教了。” 卫弘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杜微:“老先生言重了,我见识浅薄,哪里担得住你如此重礼。” “担得起,担得起……老朽与卫家小郎一见如故,如此凝练的十四字,胜过苦读十载。” 杜微放下卫弘的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情,转而朝着诸葛丞相作揖道:“孔明啊,此事确实是老朽酌量不周,惊扰孔明养病了。” 诸葛亮则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道:“国辅公说的是哪里话,您老能来探病便是一味良药,吾这风疾一下就好了不少。” 杜微摇了摇头十分固执地说道:“孔明这话羞煞老朽了!” 诸葛亮抬起羽扇,扭过头看着卫弘吩咐道:“卫弘啊,你将国辅公扶回席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相府(八) 曾几何时,卫弘将这句话说给张郁听,后者只是一副恍有所悟的懵懂回应。 但对于年过古稀,早已阅尽人生沧桑的杜微来说,这句话便是醍醐灌顶的灵药一般,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当卫弘将杜微扶入席间坐下,杜微还在念叨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甚至是没有注意到卫弘旋后撤身离去。 待卫弘回到了自己的先前的位置,对着蜀中这些名流行了一礼后,旋即说道:“诸公看重小子,不过是那几篇文章,但小子也不敢隐瞒诸公,那些诗赋都是假他人之作!” 最喜卫弘诗赋之才的秦宓闻言,赶紧问道:“他人之作!何人” 卫弘非常一本正经地回道:“天人,他们风姿卓越,独领风骚,或来自唐宋,或出自元明清,他们的才情流传千古而仍旧熠熠生辉!” “天人” 听见卫弘的这番回答,众位蜀中名士皆是流露出一丝苦笑。 没有想到这卫弘为了拒绝他们,竟然不惜自污。 天人唐宋元明清 这些子虚乌有的说道,就是卫弘为了婉拒他们的招揽而想出的托词罢了。 他们也算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岂会看不出来卫弘此时的心意。 卫弘长揖:“诸公,抱歉了!诸公错爱了,我不过是益州郡府小小刀笔吏,目光短浅追寻享乐,受不得钻研经义的苦闷无趣,实在是担待不了诸公的厚爱!” “唉……” 来敏与孟光相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落寞地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秦宓无奈地摊开了手,拊手而行回了座位。 诸葛亮看着场中逐渐变得尴尬,于是盯着卫弘提议道:“卫弘,你既然善作诗词,今日可有才思为诸公献些才艺” 卫弘对此倒是显得非常有信心,没有丝毫的推脱便答应下来:“倒是并无不可,还请丞相赐题。” 诸葛亮颔首,看向了自己身边的黄月英,大概是读懂了夫人眼中的笑意,诸葛亮转回头看着卫弘说道:”作出一篇好文章本就是偶然天成的事情,哪里能受拘束,你自拟诗题和体裁便可。” 这倒是给了卫弘极大的自由发挥空间。 卫弘想了想,知晓眼前这些文人最喜欢雅事,故而对众人建议道:“木植百花甚多,意象万千,便以这类为题。” 众人相视一眼,纷纷点头,认为卫弘的提议很不错。 厅堂的屏风后,诸葛果亦是抬起头看着厅堂中间的那道人影,双手攥紧了一方手帕,心中却十分期待着卫弘的表现。 卫弘首先走到了秦宓的面前,道:“子敕公最是喜爱什么林木草花” 秦宓轻轻皱眉,没有想到卫弘会有此一问,秦宓轻轻摇头笑道:“你这是打算给每个人都要写一首吗” 卫弘点点头:“未尝不能试一试。” 秦宓颇为赞许地点点头,还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才对卫弘答道:“山人喜欢山中清修,最常见的就是竹子,你便以竹为题,卫弘你打算效仿那逆魏曹子建七步成诗吗” 卫弘却摆了摆手道:“今日之宴又不是曹……逆魏兄弟阋墙的生死危机,何须七步,足以信手拈来。” 见状,黄月英挥了挥手,对诸葛乔吩咐道:“乔儿,你为卫弘执笔。” 诸葛乔颔首应下,让府中家仆取来文房四宝,走到卫弘身边的案几坐下来,等待着卫弘开口。 卫弘见到诸葛乔到位,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会心一笑,卫弘笑着问道:“准备好了吗” 诸葛乔轻轻点头:“放心,你就尽情的施展才华!” 卫弘高声说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卫弘仍旧是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踱步的思量,脱口而出便是这四句七言诗。 众人惊骇! 连诸葛亮的神色中都带着一丝讶然,只有张裔在摸着胡须得意洋洋地浅声笑着。 逆魏曹子建七步成诗而获得举世无双的才名,那卫弘这算什么!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秦宓站了起来,走到黄乔面前拿着他写好的这首竹诗,越看越是震惊,到了最后竟啧啧赞叹道:“真是不错,写出了山竹的坚韧顽强,自古以来以竹为题的诗文,未见得有一首可出其右!” 秦宓无言附加,见到这首诗后,不免是想起来了自己的过往。 他这前半生,随着益州动乱起起伏伏,临末劝阻先帝东征孙吴而被免官下狱。 如今他还是孑然白身,身心屡受煎熬,感觉自己越是年长却越是一无所用。 可一想到这株岩石缝中长出来的竹子,秦宓却难得的感同身受了起来,一时之间身临其境,不禁潸然泪下。 待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已经是片刻之后,有感而发的秦宓并不感到羞愧,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取来两支酒斗,与卫弘共饮:“今日得此一篇佳诗,无以言表,只能以薄酒一斗敬卫小友,与君共勉!” 卫弘接过酒斗,将其端到嘴边轻轻一嗅,酒香气并不浓烈,只是一杯淡薄的米酿,于是一饮而尽。 屏风后的诸葛果,今日亲眼见到卫弘作出一首诗文,竟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在她看来,见文章如见人品,这首七言诗的岩竹写的极好。 似乎一株生命力顽强不息的岩竹就长在自己的跟前。 迎面而来的并不是夏夜的凉风,而是天怒地吼的风雨啸声。 但那株岩竹却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坚韧的挺拔着,不屈地茁壮成长着! 万事万物之中,这一棵小小的竹子竟成了天地间的主角。 秦宓将手中的酒斗一饮而尽,感觉到一股沁人心扉的舒畅。 秦宓伸手将诸葛乔亲自抄写的诗卷收入怀中,再抬起头朝着卫弘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这次他用的是平辈之礼:“山人在此多谢卫小友赠诗了,心中顿觉怅然,受益颇多,日后若有一二需要帮衬的地方,宓必定不会推辞!”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入相府(九)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卫弘应对大司农孟光提出的“梅”所作出的诗词,仍旧未踏出半步,张口就来。 孟光,河南洛阳人,是东汉太尉孟郁的族人,灵帝时为讲部吏。后因董卓之乱而逃入蜀。 刘焉、刘璋父子俩待他如宾客,衣食起居皆是有所照顾,却并未重用。 他郁郁不得志数十载,只得苦读《公羊春秋》慰籍半生苦闷。 到了先帝安定益州后,孟光才得到启用,拜为议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 当今陛下继位后,提拔孟光为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迁大司农。 他本是钻研经义的读书人,却甘愿为汉家皇室去做敛财的官。 而这种行径,却是被杜微之流贬责为“失了读书人的风骨”,“朝廷鹰犬”和“皇室走狗”一类的风言风语,即便孟光自己也偶有听闻。 但孟光却是有苦说不出,先帝待他恩重如山,如此知遇之恩岂会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而放任自流 如今虽然步步高升,却仍旧被蜀中那些明哲保身的名流言辞攻讦,孟光有时候也感到非常的失落。 恰在此时,听闻到了卫弘的这一首咏梅诗词,哪能坐地不动呢! 孟光亦效仿秦宓,端起酒斗,对卫弘道:“我最喜‘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一句,可再想了想,‘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一句似乎更好一些!” 众人皆是眼中火热,卫弘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做出两首传世诗词。 单此表现,已经远超那逆魏曹子建作七步诗了! 当然,无论是被免官贬责的秦宓,和士族中名声不佳的孟光,都因为这两首被赠予的诗词,将传名于世。 留名于史的巨大诱惑,让众人看红了眼睛,纷纷将目光看向卫弘,希望他看中的下一位名士就是自己。 即便事来敏也不例外! 可再看卫弘,应该是极不胜酒力,只不过是两杯薄薄的米酿,两面脸颊已经浮现出晕红的微醺状态。 卫弘的目光扫向众人,大概是醉意上头,竟直接说道:“我跟你们说了这些诗词乃是天人之作,你们还不信,可以流传千古的诗词哪有那么好做的!” 来敏却早起身来,走到了卫弘的身边,一脸钦佩地赞叹道:“天人之姿,卫小友绝对是天人之姿!” 卫弘抬起头,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来敏,语气迟迟说道:“原来是敬达公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花草草啊。” 来敏想了想说道:“菊花,自随先帝迁来益州后,老夫就很少见到家乡新野城外的满山菊花开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诸葛乔写完第一句话,顿住了笔锋,抬起头看着卫弘,流露出一阵疑惑,因为他在这首诗文中,竟然饱含着一阵浓烈的杀气。 饶是先前一脸微笑显得风轻云淡的诸葛亮,再听到这首诗之后,脸上的神情顿时滞住了。 片刻后,诸葛亮的目光看向了黄月英,后者回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一丝惊诧的意思,却示意诸葛亮对此不要流露出什么负面情绪。 来敏倒是没有多想,毕竟卫弘年轻位卑,如今又被在场的这些名士所看重,所以来敏只是从字面意思来赏析卫弘作出的这首菊花诗。 结合今时今景,这首诗听上去未尝不是卫弘渴望王师北伐关中,汉室还于旧都的希望。 所以来敏只有万分的惊喜,按照惯例给卫弘敬了一斗酒,连连道谢。 “海棠花。”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卫小友可否效仿那曹子建,写一首菽豆的诗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正值荷花开的时令,还请卫小友作一首荷花诗文。”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 …… 在场的蜀地名士有十数位,卫弘再作了十几篇不同花草之物的诗词后,终于是来到了杜微的面前。 杜微摇了摇头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一句足以,老朽就不需要小友赠诗了。” 卫弘却摇晃着身子,整个身形根本稳不住了,却很坚持的摇头回道:“这样不妥,人人都有,国辅公怎么能没有呢,既然国辅公不出题目,那我就随意送一首。”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闻言,杜微站了起来,一双泪眼婆娑地看着卫弘,轻轻的抬起了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任何话出来。 “原来他懂……原来他真的懂……” 这一次不用杜微给他敬酒,卫弘自己端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见到卫弘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张裔笑的那个憨态可掬哟,连忙摆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多礼了,老夫不贪图你这一首传世诗词。” 张裔十分识时务,有意提点卫弘说道:“丞相在此,你要是还有才思,不妨赠给丞相一首诗词。” “丞相……” 卫弘差点就脱口而出“丞相祠堂何处寻……”,虽然不胜酒力,却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及时地止住口,要不然今晚这相府之宴可能就此打住了。 卫弘看着主位上的诸葛亮,竟是惋惜地说道:“丞相现在肯定很苦恼,倒是有一首词十分贴切。”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诸葛亮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看着卫弘:“这首诗词,吾不喜!”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卫弘的言辞动作倒是比往常张狂了不少,竟对着诸葛亮拍着胸脯说道:“放心,背诗还不是张口就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诸葛亮轻抬眼眸,看着卫弘,终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卫弘,你喝醉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相府(十) “嗯……” 卫弘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清醒过来,整洁而芬香的房间映入眼帘。 不熟悉的房间陈设,让他的心里顿生警觉,扭过头去才看到了诸葛乔的熟悉脸庞,眼中那丝戒备才荡然无存。 诸葛乔起先被卫弘睁开眼的神色吓住了,十分狠戾,见到卫弘面色缓和,诸葛乔才干笑着说道:“卫弘,昨日你真的出了好大的风头啊,那些蜀中名士都对你奉若神明了!” “不过你也当得起,以前只听闻过逆魏曹子建七步成诗,只当是以讹传讹,昨晚亲眼所见才知道,七步成诗的曹子建算什么,有你在此,便是十个百个曹子建也是白搭!” 听闻诸葛乔这些赞美之言,卫弘倒是并未在意,左右看了看问道:“我怎么还在这里。” 诸葛乔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酒量真的一言难尽,昨晚你喝的醉醺醺的,君嗣公是想将你带走的,可我父亲说今日要单独见你,便将你留在府中了。” “单独见我” 卫弘的脑袋瞬间充满黑线,似乎是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卫弘抬起头看着诸葛乔,试探性地问道:“昨晚喝多了,没闹出什么笑话” 诸葛乔耸耸肩,双手一摊道:“你说呢我虽然觉得你的诗情才艺是极好的,可那也不能胡乱作诗,父亲将你留在相府,多半是你那两首诗词触犯到了他的忌讳之处。” 诸葛乔让开了身子,提醒卫弘说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你快快洗漱一番,随我去见父亲。” 听见诸葛乔如此一说,卫弘百般懊恼,果然是喝酒误事啊! …… …… 诸葛亮待在相府内厅当中,大概是昨日晚间受了风,神色愈发阴沉。 他盯着屏风上挂着的天下地图看了许久,终是长长叹息了一声,有无限哀伤之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静静坐着的诸葛亮摇起了手中的羽毛扇,转回身去看,原来是诸葛乔领着卫弘到来。 诸葛亮收起脸上的遐思神色,对卫弘挥了挥手,将他招到自己的身边,赞许道:“昨晚你做的非常不错,那些蜀中名士对你并无怨言。” 卫弘哪里能听不出来好赖话,连忙告罪道:“昨夜小子酗酒无状,言辞之间冒犯了丞相,还请丞相见谅!” 卫弘的两首诗词,却是触犯到了诸葛亮的忌讳之处。 无他,两首诗词之中的“丧国”与“功败”的气氛太过浓重,这让自诩为肩负“复兴汉室”大任的诸葛亮极为不喜。 但经过一夜,诸葛亮早已释怀,不会因言而怪罪卫弘。 诸葛亮指着屏风后的地图,向卫弘问道:“你可看到了什么” 卫弘抬头望去,发现这幅新临摹绘制的地图上,还有各色旗帜的布局,仔细一看,这是蜀地布防图,面对的正是即将来势汹汹的举世伐蜀。 诸葛亮问道:“吾听果儿说起过,你对应对南中叛乱一事别有看法” 卫弘点了点头,大概是明白诸葛亮的意思,卫弘也解释道:“南中乃是川蜀衣襟之地,不可弃也……” 厅下无人,只有诸葛亮、诸葛乔父子俩和卫弘,所以诸葛亮知道卫弘想要说很多,却只用了一句话打断了他:“先帝时的五虎大将,黄汉升老将军,云长将军,翼德将军先后去世,连斄乡侯马孟起也在去岁离世了,只是不为外人知矣。” 先是提起了南中,后又说出来了这番话,卫弘只在刹那间便理解了诸葛亮的心意。 举目望去,大汉能独挡一方的大将军,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丞相……” 诸葛亮却抬起手止住了卫弘继续说下去,而是摆摆手中的羽毛扇说道:“吾对你说起这件事,并不是不允你心中那些想法,只是对外用兵乃是国之大事,方方面面都要酌量到位,当前大汉朝廷的处境也须考虑到。” 诸葛亮善意地提醒道:“刚刚蒋公琰来消息了,大朝议定在了五日后,如何说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出兵南中,就需要你自己多费心了,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卫弘径直问道:“那丞相是否赞同出兵南中” 诸葛亮点点头,一语中的地说到了要害:“南中地方叛乱割据,非武力征讨不可平也。” 诸葛亮回过头看着那幅地图,目光深邃地敲打卫弘说道:“吾知晓你心底的盘算,不妨对你明说,即便朝廷派兵征讨南中,吾的期许也是数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简短的一番交谈,卫弘便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位大汉的丞相在人心的洞悉方面,绝对有着极高的造诣。 卫弘藏在心底的一些想法,还没说出口,就被诸葛丞相提前设下的关卡给拦住了。 好在卫弘能够以一位后来者的视野,来应对这场完全处于劣势的谈话。 “我并不认可丞相征讨南中的毕其功于一役的策略。” 诸葛亮转回身,只是看着卫弘,并未说什么,他想要听听卫弘接下来说些什么。 卫弘继续说道:“南中人情地理十分复杂,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丞相如今的顾虑,无非是朝廷府库的空虚、应对举世伐蜀的兵力留守两个主要原因罢了,可若是丞相的这些顾虑都是杞人忧天呢” 诸葛乔咳嗽了两声,提醒卫弘不要放肆。 诸葛亮却扫了卫弘一眼,约莫瞧出来了卫弘眼中的坚毅精芒,笑了笑竟没有丝毫计较:“大朝议上,你若是能够说服朝堂诸公,赞同你征讨南中的决策,吾亦乐得其见。” 卫弘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这是丞相对我的考验吗” 诸葛亮却摇了摇头,颇为赞许地说道:“不,在吾这里你已经足够证明自己了。只不过军政大事当系于陛下一人垂拱而治之,即便是吾也不可擅自专权。” 诸葛亮拊手看着那幅地图,预感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倾盆而至的他,感受到了一阵疲惫的他只得闭上了眼睛:“或许,这是让你能通过陛下的考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尚书令 大汉尚书令府。 明亮的厅堂下,李严仍旧是像担任郡吏的年轻时候一样,正襟危坐,面容一丝不苟地处理公文。 大汉新帝登基,丞相病笃,朝廷运作的权力便暂时落到了尚书台,为此部长官的尚书令李严自然无可避免的忙碌了起来。 作为一个典型的事业狂人,李严一如既往地享受这种权柄带来的快感。 他浸淫朝堂多年,深知权柄倾轧的利害。 自护送先帝梓宫返回成都后,李严自然觉察到了新帝刘禅和丞相诸葛亮之间的微妙关系,虽无意推波助澜,可谁能拒绝坐享其成呢 眼前有着姿态婀娜婉约的美婢红袖添香,端茶送水,朝野那些眼高于顶的名士清流也对新落成的尚书令府趋之若鹜。 这种被人追捧的感受,缓释了李严曾经不可言明的隐痛之处。 他本是荆州南阳人士,年轻时候投入荆州牧刘表帐下,于各郡县中担任郡吏。 曹操率军攻夺荆州后,身为秭归县令的李严逃入西蜀,刘璋用他为成都县令,又获得能干的名声。 建安十八年,刘璋任李严代为护军,在绵竹一带抵抗刘备。 不过,身为俊杰的李严非常懂得识时务,早在荆州的时候就听闻刘备的贤明,于是率领部下投降刘备。 而后,刘备任命他为裨将军。 平定成都后,李严又被任命为犍为太守、兴业将军。 李严身为荆州寒士,起身不过是郡县小吏,只不过以才干出名,又遇到了先帝这等慧眼识人的雄才英主,才得以被提拔重用。 担任犍为太守时,李严只不过率领百余私曲赴任。 彼时南中未附,犍为积弱久矣,周边郡县又屡屡出现大盗作乱。 出于现实的考量,李严将犍为大族王氏女续为正妻,以此得到了犍为王氏的倾力支持。 李严本人也十分有才干,只不过在犍为经营数年,便招募郡卒近万,把守要道以震慑诸多宵小,即便是越嶲郡的夷侯高定屡次率兵进犯,亦被李严率军击退。 而在李严治下的犍为郡,也在数年前成为蜀中数一数二的大治郡县。 不过老天爷既然恩赐给你想要的东西,自然是要从你的身边拿走另外一些东西。 对李严而言,续妻王氏便是令他十分头疼! 她是出了名的妒妇! 不仅对出现在李严身边的女人百般陷害,更是对他唯一的嫡子李丰十分苛待! 李严十分肯定,若其有所出,必容不下李丰的存在。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李严一直对王氏敬而远之的原因所在。 好在王氏并不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傻子。 随着自己这些年在仕途上的步步高升,对王氏一族的依赖变成可有可无,夫妻之间的形势在不经意间就扭转了过来。 最起码,近来在自己的面前,王氏如今还算是恪守内妻的本分,言辞态度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李严低头看着近来的公文,得自相府的授意,三日后便要举大朝议,一些事务需要尚书台这边提前决断。 李丰坐在李严的下位,年已及冠。 在诸葛亮主政益州期间,察举制一度停滞,以各郡县长官举荐宫府吏为主要途径。 可看破了诸葛亮这一套心计的李严,岂会让自家儿子俯首钻进那门路狭窄难行的途径中去。 李严如今入主尚书台,对自己的儿子李丰也有安排。 让他前去自己之前主政的犍为、江州一带为官,慢慢升迁,才不至于让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现在让他在自己面前做些辅佐的事情,是一种磨练,也是一种补偿。 权当前些年自己醉心于政务对他有所亏待的弥补。 忽然,李严神情一滞,扫了自己手中的公文一眼,流露出一阵惊奇转换到赞许的神情后,喃喃念叨了两遍某人的名字:“卫弘……卫弘……” 李严下方书写公文的李丰,手中一个不稳,竟然将毛笔掉落到了公文上。 李严皱起眉头,虽然他爱护嫡长子,却不会溺爱。 他自郡吏起家,深知那些积藏几世几代的世家大族,却也会因为儿孙的不孝而断送祖辈们的辛勤努力。 于是李严厉声训斥道:“为父告诫你多少次了,一举一动皆要稳重一些。日后你去了地方为官,若是被那些胥吏瞧见了连笔都拿不稳,他们就不会对你有所敬畏,让他们做事的时候也会阳奉阴违!” 李丰心性确实不佳,李严还未注意到他近来几日的不对劲,他便自己全给抖露了出来。 李丰深知自家父亲心深似海,又念叨了卫弘的名字,是有意敲打他。 他自从在皇城见到了妹妹百里兰以后,近日来心绪不宁,本着爱护妹妹的心思,刻意派人查了一下卫弘的家世背景。 眼瞧着父亲突然提起卫弘的名字,李丰吓得一哆嗦之后,连忙道:“父亲,非是儿子知情不报,只是事出有因,本想查明一切后再禀明父亲的。” 李严抬起头,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眯起眼睛盯着李丰径直吩咐道:“你自己坦白。” 李丰向前跪在了李严的面前,齐手恭揖道:“前几日,我似乎是在皇城内,瞧见了兰儿妹妹……” “哦” 平常不苟言笑的李严,此时此刻竟然有所动容,他看着诚惶诚恐的李丰,眼神中却突然变得温和了起来,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旧事。 李严的语气仍旧是无比平淡,仿佛是在问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她,过得怎么样” 李丰点了点头回道:“兰妹如今在皇城内开了一家糕点坊市,生意尚可,咱们家乔迁之宴上用的糕点便是来自兰妹的糕点坊市,只是……” 瞧着李丰面露犹豫,说话又是吞吞吐吐,李严呵斥道:“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李丰这才如实相告:“只是,兰妹似乎是嫁人了,对方正是近来平定汉嘉黄元之乱的临邛曲军候……卫弘。” “哦竟有此事!” 李严低头看着手中的公文,正是陛下亲自嘱咐的封侯文书,目的就是为了策赏卫弘平定黄元之乱的功劳,进封为关内侯。 李严低头沉吟,目光扫视手中这篇封侯公文良久,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章 欲戴帝冠 先帝尚在微末时,便喜好召集军师、一应将校参军等商议军政要事,登上帝位后,便沿袭下来了大朝议。 先帝驾崩后,丞相病笃难以上朝,诸多骁勇将校戍守四方。 即便新帝刘禅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大朝议宣示自己即将亲政,没有相府的参与,那也只是自娱自乐。 所幸,刘禅并没有等多久,就接到了相府呈送的消息。 相父同意召开大朝议,一应事宜皆由刘禅一人裁决。 刘禅感觉,自己昏昏欲睡,刚好相父送来了枕头。 刘禅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哪怕日后自己亲政,在大汉的军政要事上,亦要倚重相父。 但在亲政一事上,自己还是寸步不让的。 操持社稷神器的权柄,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自己乃是父皇钦命的太子,这尊大汉帝冠下所象征的权力,应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刘禅翻开皇宫中典藏的史书,不难发现,权柄这件东西如同甜蜜的毒药。 无论是谁,一旦将这毒药入了口,就会异化成另一个人了。 哪怕是做出了篡逆之事的逆魏曹操,曾经也独身持刃刺杀董卓,敢为天下先发兵勤王。 谁人敢否认,彼时的曹操真乃是汉室忠骨! 但后来呢! 刘禅深知,先帝信重诸葛丞相,自己也是心甘情愿认诸葛丞相为相父。 只不过身处权力漩涡中的父子两人,更是有着君臣之分,两重身份带来的冲突可不仅仅能用个人情感能平复的。 这也是刘禅听闻相父近来病重,心中关切不已,却始终不肯亲自探望的原因。 他离不开相父的辅佐,却更不开这汉室来之不易的传承,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荣耀和责任。 正是因为这样,刘禅不想让相父知道,自己离不开他! …… …… “虽说此行多半是好事,但陛下初登大宝,你勿要在礼节方面失了分寸,被史官弹劾。” 张裔站在皇宫甬道的宫门口,站的腰背笔直,没有回头,只是语重心长的朝着卫弘低声告诫道。 卫弘颇为无奈,可能是那晚在相府宴席上表现的太过恣意妄为,张裔对他这方面并不是很放心,担心自己御前失仪,被天子处罚。 只不过周身并没有什么人,把守宫城最近的内卫也在百步之外。 卫弘明白,明日便是大朝议。 在这个当口,皇帝陛下刘禅居然召见他们叔侄二人,多半是因为平定黄元之乱而策勋拉拢的。 大概是听到了卫弘心底掩藏不住的跃跃欲试,张裔咳嗽了两声,道:“老夫要告诉你一句话,朝局未明之前,为人臣子的恪守本分便可,什么事情都要谨慎一些,小心得不偿失啊……” 张裔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前面不远处的宫门洞开的吱呀声,张裔抬头望去,是一位颇为年轻的小宦官:“张中郎将,卫军候,陛下召见你们过去。” 张裔点点头,领着卫弘入了内殿。 夏日的成都实在闷热,但双脚一迈入大殿檐下台阶的时候,卫弘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凉意。 卫弘恍然,这是少府的冰库所产,只不过不是冬天采挖储存的河冰,而是利用硝石散热原理炼制的冰块。 益州北部盛产硝石,这也使得巴蜀一带的夏日冰价比较便宜,寻常的殷富之家也能用得起。 在黄衣小宦官的带领下,张裔和卫弘跨步进了内殿。 温度凉爽的内殿中,刘禅身着皇袍,撸起了袖子,见到了张裔领着卫弘过来行礼。 刘禅挥了挥手,立刻笑着说道:“先帝在时,常对朕说,君嗣公乃是忠厚之臣,如今父皇驾崩,举国哀痛,朕年幼,还请君嗣公肯用心辅佐。” 张裔一脸感动地朝着刘禅揖拜道:“臣必不负先帝厚望,对陛下肝脑涂地以报也!” 刘禅挥挥手,为张裔赐座,然后目光看向了卫弘:“想来这位便是卫军候了,朕就在深宫之中,亦曾听闻卫军候少年有成,能以一曲兵马力挫黄元数万叛军,这分明就是朕大汉今日的霍骠骑啊!” 卫弘连忙长揖回道:“陛下谬赞了……” 刘禅与卫弘年纪相仿,言辞举动却格外老练,但是给卫弘的观感却是弄巧成拙。 刘禅浑然不知卫弘心中的盘算,挥了挥手让身边的黄衣小宦官拿来一封圣旨:“黄元之乱,益州震惊,幸有君嗣公和卫军候立下奇功,免去了益州这一遭战火!因此,朕加封君嗣公为关内侯,领蜀郡太守、射声校尉。” 张裔讶然,说实话他在平定黄元的叛乱中,就是打秋风捡了个军功,没有想到竟会被天子如此恩赐,于是张裔站起身来,连连道谢。 刘禅稍稍侧首,将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此战首功当属卫军候,朕也不能在封赏一事上吝啬了,卫军候进爵为关内侯,朕欲要建立一支拱卫皇城的亲卫军,卫军候就来朕身边做一个将军。” 闻言,张裔最是老练,从新天子透露的圣意中,他已经明白了,这位新天子已经露出了对军权掌控的野心了。 只是张裔更知道,大汉的这位天子陛下长这么大,只经历过一场战争。 就是助镇东将军赵云成就龙胆将军之名的长坂坡之战! 赵子龙为救阿斗,于曹军之中杀的七进七出! 就是这样的陛下,真的能担任起大汉兵权的重任吗 张裔不是怀疑,而是几乎笃定这位新天子当不起大汉兵权的重任! 就拿逆魏即将动兵举世伐蜀这事情来说。相府的密探已经在洛阳探听到了消息,但这位新天子却还在成都里勾心斗角的收揽兵权。 张裔更关心的是,正昂公将卫弘托付给自己照顾,自己可千万不能让他卷入到这种朝堂倾轧当中来。 好在不用张裔咳嗽几声暗示,卫弘也没多想刘禅的用心,只是单纯的从自己的心意出发向刘禅请求道:“陛下,如今南中诸豪强作乱,为祸一方,臣愿请兵入南中平乱!” 但很显然,刘禅对南中一带的事情不甚了解。 无论是总揽各方军权的相府,亦或者是为皇帝耳目的尚书台,都很默契地在新上位的皇帝陛下面前,将南中叛乱的消息隐瞒了下来。 果然,在听到了卫弘拒绝入新建的亲卫军担任将军时,刘禅的语气中流露出一阵难以掩饰的失望:“朕就如此德薄吗先是绍先,然后是你,宁愿外放从军,都不愿意留在朕身边为将,朕虽为九五至尊,却也不愿当一个真的孤家寡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必承其重 “朕就如此德薄吗?先是绍先,然后是你,宁愿外放从军,都不愿意留在朕身边为将,朕虽为九五至尊,却也不愿当一个真的孤家寡人!” 闻言,卫弘感到一阵错愕,先前刘禅的天子仪态摆的十足,但这一句话却足以看出他还童心未泯,最起码心性上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卫弘连忙解释道:“陛下福泽深厚,自有天人庇护,群贤辅左,只不过臣出自南中,亲友皆在故地,饱受战乱之苦。且南中若失,蜀地必危。于私于公而言,臣皆是向陛下请命,发兵南中,征讨贼寇!” “原来是这样……” 刘禅听进去了卫弘的解释,因为说辞都是人之常情,刘禅也非常理解。 所以刘禅也点了点头道:“那卫将军平定南中,需要多少兵马?” 卫弘错愕,没有想到在新天子面前请命出兵南中,会如此顺利。 本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谈判精神,卫弘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希望:“臣需两万精兵,还需要犍为、朱提、江阳等地提供民卒与粮草支持,统共需要调动十万人。” “此事易尔!” 刘禅一口答应了下来,对卫弘说道:“朕调拨给你两万精兵,这是丞相之前训练的皇城新军,就驻扎在成都周边。至于民卒和粮草,尚书令正方公之前就在犍为任太守,这件事可交由他调度。” 果然是地主家的好大儿啊! 新天子刘禅如此康慨,倒是让卫弘不知所措了起来。 卫弘本来的心意,就是砍下自己提出的需求一半,哪怕只留下两三成,也能让自己烧高香了。 孰能料到,刘禅竟然没有半点砍价的心思,直接答应下来了卫弘的请求。 张裔认为此事不妥,认为刘禅和卫弘之间,一个敢提,一个敢答应。 君无戏言,若是自己在旁而不行以劝谏,日后必被群臣所攻讦,落下一个骂名。 可自己若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新天子跃跃欲试的亲政,会不会遭受到陛下的厌恶呢? 两厢为难之际,张裔只能咳嗽了两声,示意卫弘自己处理好此事。 从咳嗽声中听出训戒意味的卫弘,也从刘禅的康慨中回过神来,连忙给刘禅找好了台阶:“陛下,如今四方示警,府库空虚,朝廷出兵一事牵扯万千,还需陛下慎重思量。” 哪料刘禅听到卫弘如此体恤朝廷,心中更是感动不已,大义凛然地说道:“朕也曾看过堪舆图,南中与蜀地确实唇齿相依,如今生出动乱,往日朕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又有卫将军你听命于身前,岂能坐视南中那群宵小之辈继续作乱呢!” 刘禅站起身来,道:“此乃国家大事,朕出兵也是师出有名,哪怕是相父和正方公知道了,也会支持朕的想法。卫将军大胆去做便是,再打一个像临邛这样的胜仗回来,朕亲自去郊外迎接卫将军凯旋回师!” 真是一个康慨的好皇帝啊! 卫弘心中如是感慨着,早就听闻先帝康慨的名声,如今一见陛下如此,果然是子类父啊! 有这样的君主,朝廷的将士们谁能不用命做事呢! 认真的想了想,即便是天子答应出兵,势必要经过相府和尚书台这两处的,还有朝堂诸公,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刘禅亲政,诸葛亮仍旧是大汉的丞相。 依诸葛丞相的谨慎性子,会将数万兵马托付到自己的手中吗? 肯定是不会的,他又不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刘禅。 自他出山后,伴随先帝自新野起家,亲眼看着如今的大汉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基业,岂会像刘禅这般随意挥霍。 所以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最重要,此事能不能成,全看人事了。 张裔在一旁听的心急如焚,瞧着卫弘这边没了动静,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劝谏陛下三思而后行了。 却没想到,刘禅主动将话题引到了张裔的身上:“朕听闻冶金治所是大汉的重要府衙,君嗣公迁蜀郡太守后,事务繁忙,势必不能身兼两任,朕有意提拔一位新司金中郎将,君嗣公觉得如何?” 张裔面色一滞,没有想到天子刘禅居然等在此处,难怪会因为自己在临邛之战的尺寸之功大加封赏,原来是另有所图。 张裔隐而不发,试探性地向刘禅问道:“陛下想要举荐何人?” 刘禅笑了笑:“这人君嗣公也是认识的,与你共事多年,正是冶金治所的金仓功曹吴壬。” “吴壬?” 张裔流露出来轻蔑的一笑,这吴壬他自然是认识的,虽然共事多年,却没见过几次面。 《骗了康熙》 因为吴壬本就是在冶金治所挂职的金仓功曹,正是被张裔视为“囊虫”而在近日被冶金治所改革扫出大门的人选。 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说情说到了陛下御前,还要堂而皇之的讨要司金中郎将一职。 但想到了原因,张裔也就不奇怪了。 因为吴壬乃是都亭侯吴懿的族弟,也是大汉皇太后的族弟。 但与骁勇善战的吴懿、吴班和贤明通达的吴太后相比,这位冶金治所的金仓功曹吴壬就平庸的多,没有半点真才实干,天天想的事就是从冶金治所走私一批铁料流入黑市,牟取暴利。 这种在史册上籍籍无名的蠢材,在当下时代却能凭借家世背景而跃居高位,当真是可悲可叹啊! 但张裔深知,冶金治所干系到大汉存亡,自己又受了先帝和丞相两人的重托,万不能在这件事犯湖涂,将冶金治所托付非人! 于是张裔站起来对刘禅义正严辞的说道:“非臣贪恋权柄,只是这吴壬乃庸人尔!若是提拔他为司金中郎将,大汉的军队武备必败坏也!若陛下执意如此,那臣只能辞官了!” 刘禅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提拔一位外戚中的长辈,竟遭到了张裔反应如此之大的拒绝,心中愤慨之余,也不由得对自己的想法进行了反思。 片刻之后,刘禅主动笑道:“君嗣公何出此言啊,朕只不过偶有所思,担心君嗣公操劳过度罢了。既然吴壬不堪一用,朕就不提此事了!” 如是而言,张裔面色缓和了半分,对刘禅拱了拱手道:“臣御前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刘禅却很明事理的宽解张裔道:“此乃忠贞之臣的良善之言,朕何能因此而怪罪君嗣公呢!” 张裔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刘禅嘱咐道:“臣受先帝与陛下两代皇恩,有些话不得不说。陛下年幼,尚未及冠,可雄才大略如前汉武帝,亦是年齿二十有二才得以亲政。陛下这般年纪,对于朝堂政事难免思虑不周,太后识得大体,丞相足智多谋,陛下应常常询问太后和丞相的见解。” 言毕,张裔朝着刘禅长揖一拜:“臣僭越了,不过所言发自肺腑,还请陛下多多思量!” 刘禅刚想伸出手扶住张裔,可最终还是停住了,整个人的身形也懈怠了下来,摆了摆手说道:“朕会好好想想,朕累了,君嗣公请回。” 张裔看着身影落寞的刘禅,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是不是说重了,伤到了这位新天子初登帝位的信心。 权衡了片刻,张裔还是没有解释,对这刘禅的背影请辞道:“陛下,臣告退了!” 刘禅没有回话,显然是非常介意先前张裔的一番话。 张裔见状,颇为无奈,只能等天子自己想通了,于是带着卫弘退出了大殿。 出了殿门,扑面而来一阵夏日灼热的气浪,让从大殿出来的张裔皱起了眉。 跟在张裔身后的卫弘突然开口说道:“宫内的风有点大啊……” 张裔猜测他是另有所指,走进宫墙下的甬道,见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哎,陛下还是太年幼了,心智手段太稚嫩了,卫弘,你莫要将之前答应你出兵一事当真了!” 卫弘对此十分坦然,话锋一转将之前藏起的半句话说了出来:“今日宫内风大,内殿中却寒气逼人,正值蜀中炎热湿闷的时令,内殿冷热交汇之际,陛下若贪凉,恐生风寒也!” 张裔顿住脚步,这一次出奇的没有训斥卫弘胡言乱语,而是回头望着皇宫内殿的方向,语气无奈的说道:“先帝驾崩之后,陛下便失了约束,多些苦难磨砺心性,总归是好的……” 卫弘道:“我没有叔父你想的那么远,就是担心万一陛下染了风寒,明日的大朝议,又当如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病笃 翌日,果然如卫弘所预料的一样。 消息自皇宫内传来,天子刘禅感染风寒,建兴年号的第一场大朝议,无疾而终。 群臣齐聚皇宫大门外,听到这个消息,各露哀容,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坐在马车上的张裔听闻到这个消息后,略带讶然之色地扫了一眼同车厢内的卫弘,心中暗暗称奇此子昨日的未卜先知。 不过,很快张裔就陷入到一阵失落当中,喃喃自语道:“唉……天子与丞相接连染疾,恐有不善焉!”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卫弘,略一思索后恍然大悟:“到现在,我才终于看清楚了丞相的打算……” 张裔抬起头,没有听清卫弘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卫弘回过神来,朝着张裔回道:“没什么,只是有些预感,这段时间成都的米粮价格会暴增,叔父当嘱咐婶婶,早做打算才是。” 张裔不知为何卫弘会关心起成都的粮价,但对卫弘的提醒不以为然:“老夫祖居成都,自家名下的田庄都有好几座,积攒的余粮可保府中数年内无饥迫之患也,岂会因为市面上的粮价波动而闹饥荒呢!” 张裔说完,便对马车前的车夫吩咐道:“打道回府。” 张毣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喏。” 张毣就是那个赶车的车夫,近来赋闲在家的太府属吏,成为了张裔亲自驱使的马车夫,美名其曰加以锻炼。 走在半路上,张毣对卫弘说道:“卫兄弟,我昨天刚接到的消息,季儒最近病了,似乎很严重,不知你这几日又没有空闲,咱们一起去看望一下季儒。” 《仙木奇缘》 卫弘掀起车帘,对张毣问道:“上次在临邛的时候,还听说季儒的婚期近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生病了?” 张毣挥动马鞭子,边赶马车边说道:“人终究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只不过听闻这一次季儒的病还挺严重的,每日疼痛难耐,近日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境地。” 卫弘点点头:“季儒家住的并不远,将叔父送回去后,我俩一并去看看季儒,正好我曾随山中道长学过一些医术,说不得还能起作用。” “如此甚好!” 张毣点点头,继续赶着马车,还向其父张裔问道:“爹,你有什么意见吗?” 张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杨汰、程祈这些都是蜀地有才学的后生,老夫自是不会阻拦你们往来,只不过……探病过程还需注意一些,勿要染了病气。” …… …… 皇城内有颇多杨氏门第,其中两家以富贵着称。 一是荆州外来户的弘农太守杨仪世家,其二自是益州巴郡的本土杨氏。 当世看来,杨仪世家可能更为富贵,但论起家族底蕴积藏,巴郡杨氏远超前者。 到了皇城内的杨府门第,投了门贴,说明来意之后,看门的小厮叫来了杨府的老管家。 老管家略带犹疑,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今日实在不巧,我家公子一早就疼晕过去了,家主夫妇正召集了一批名医问诊,实在没有空闲招待两位公子,还请见谅。” 张毣却对老管家自告奋勇道:“我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身边的这位小郎君就是医术高手,与季儒乃是好友,特来为季儒问诊。” “原来如此……” 一听张毣说出的来意,老管家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连忙开门将张毣和卫弘引了进去:“两位小公子请随小老儿过来。” 杨府的内院中,一道中年男子发出的急切声音穿过一道丈半高的院墙传了出来。 “诸位都是蜀中名声在外的医者,只要能救好我儿的急病,必有厚报!” 杨府的老管家带着卫弘和张毣两人穿过了圆拱门,到了内院,就瞧见一群发须灰白的医者面面相觑,皆是流露出一阵为难的神色。 更有甚者,连忙摆手道:“杨家主,令郎的胃病是蛊虫急症,老朽在蜀中行医多年,就从未听闻过有人能治好这种绝症……” 杨氏家主杨奉闻言,已经气得神经暴起。 自己不惜花费重金请这些人来为自己的儿子治病,孰能料到自己儿子都疼得昏迷了过去,这些自称杏林圣手的医者却说着如此丧气话! 张毣是认识杨汰父亲杨奉的,不用老管家引荐,张毣就主动说道:“侄儿张毣,见过杨世叔,这位是卫弘,我们是来探望季儒的。” “原来是远思啊,那这位就是临邛平定黄元叛乱的少年军候卫弘了,有劳你们费心了啊。” 杨奉身为蜀中世家,消息灵通,近来一段时间听闻过卫弘的名声。 虽然杨奉有心结交,但自己的嫡子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让他如何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只能打一个场面上的招呼。 张毣连忙自告奋勇道:“世叔,不必如此客气,就让我们进去瞧瞧季儒,我带来的卫兄弟精通医术,说不得能治好季儒的病呢!” 杨奉面露难色,原先他想让府中管家招待好张毣和卫弘的,可一听到这么多的医者断言自己的儿子得了不治绝症,心中早已经失了分寸。 杨奉看向了卫弘,确认道:“贤侄真能救我儿性命?” 卫弘那里敢托大,但也不愿意在此掐灭一位老父亲的希望,想了想才说道:“我曾在青城山跟过一位名医修行,略通医术,若是能医治好季儒兄,我必定是不遗余力!” 果然,杨奉听闻这话,眼中重新燃起了神采,也不管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连忙让人将卫弘、张毣两人引入内院。 转过三道院门,推开一扇屋门的刹那,扑面而来一股腥臭的气味。 卫弘皱起眉头,这是呕吐物的气味,前段时间在临邛,他闻见类似味道很多次,所以他的反应并不强烈。 忍着这股刺鼻的味道,卫弘和张毣跨进了屋内,只见杨汰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一位模样年轻大方的姑娘在悉心照料着。 一同进来的杨府老管家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出自巴西郡句氏,你们可唤作句小娘。” 谁知那女子性情直率,竟直接说道:“德叔,不必有后顾之忧,小女句繁,已与汰郎三书六礼,现在乃是堂堂正正的杨氏妻。” 张毣摸了摸鼻梁,连忙化解尴尬道:“早就在季儒处听闻句氏女的风采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 卫弘则是看了一眼阳台病入膏肓的凄惨模样,并未和句繁寒暄什么繁文缛节,径直说道:“我来看看季儒兄的病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蛊虫” 听见卫弘的声音,句繁让开了半个身子。 卫弘几步上前,走到了杨汰的床前,仔细的审视了一眼杨汰的脸色,异常的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双唇还在不停的颤抖着,嘴角还有白沫的痕迹。 乍看上去,确实是生机全无的模样。 一旁的句繁端过来一只装满水液的白陶碗,里面有几只蚯引一样的虫子在游动着,无眼无耳无嘴,还隐隐传过来一阵腥臭气息,给人一种十分恐怖的观感。 杨奉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几日来从汰郎口鼻,还有……谷道爬出来的蛊虫,不知小郎君可识得此蛊?” 卫弘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这“蛊虫”。 这不就是蛔虫吗! 对后世来说,蛔虫算不得是什么要害的疾病。 但在一场季节性流感就是一场瘟疫的当世来说,蛔虫这种寄生虫病却和诡秘莫测的蛊虫挂上了钩。 张毣打量了一眼,差点给这陶碗中的虫子恶心吐了:“季儒的体内怎么会有这些虫子?都爬出来了,说不得现在身体里还有很多……” 卫弘伸手拦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回过头来对杨奉、句繁等杨府众人解释道:“这是蛔虫,并不是蛊虫,而是一种寄生于人体内部的虫子,病因多是生食引起的。” 见卫弘一口说出来病因,杨奉点点头解释道:“我儿确实喜欢生食一些瓜果菜肴,卫小郎既然识得这虫病,可能治疗?” 卫弘扫了一眼杨奉和句繁等人的期望眼神,思量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够治病。 卫弘并没有后世的专业医学素质,他的医术经历只当跟着青城山上的李意老道四处救人,积攒了不少的外科实践经历。 但当世的医学成就已经足够辉煌,外科圣手华佗与医圣张仲景,如同此时大汉医学神坛上的两颗耀眼明珠,奠定了日后中医钻研的基调。 卫弘曾听闻过老道李意吹过牛,他乃是神医华佗手把手传授医术的亲传弟子,也曾远涉交州向隐居的医圣张仲景求取医术精要。 虽然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但卫弘真瞧过老道几本压箱底的医术秘籍。 曾经闲来无事,卫弘也曾翻阅过。说巧不巧,在一本名为《仲景医方》的典籍中,就记在了一篇专治蛔虫病的乌梅丸药方。 卫弘回过神来,对杨奉说道:“叔父,治好季儒兄的蛔虫病并不难,我需要一些药材,并不罕见,还请叔父派些人手搜寻过来。” “好。” 一见卫弘胸有成竹的模样,杨奉大喜,连忙让人取来纸笔,让卫弘写方子。 乌梅丸的药方并不复杂,只有十味中药,分别是乌梅、干姜、细辛、黄连、附子、蜀椒、桂枝、当归、人参和黄柏。 川蜀之地自古以来便是中华大地的药草库,卫弘所写的十味中药并不罕见,多出自蜀地。 就是人参出自燕辽一带,不过对于世家大族的杨氏来说,自家府库就有存货。 药材这一方面,并不是大事,杨奉安排下人分头行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拿齐这十味中药。 安排好人手之后,杨奉回过身来对卫弘道:“我早就听闻贤侄的名气了,若是能治好小儿的顽疾,我愿意以半副身家相赠!” 卫弘断然是不肯答应下这件事的:“叔父说笑呢,自我入成都以来,便受到季儒兄颇多照顾,叔父这番话折煞侄儿了!” 杨奉自知失言,好不容易盼到了有人能治好自己嫡子的疾病,喜出望外并未考虑太多,只以对待那些寻常医者的态度回报卫弘。 幸好一旁的句繁识得大体,只对卫弘郑重说道:“卫公子能救治好汰郎,巴郡杨氏和巴西句氏会牢记这等恩情!” 卫弘闻言,大概是有些讶然于句繁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背景,片刻之后只好抱拳回道:“嫂夫人言重了!” 不多时,在杨奉的屡屡催促下,卫弘所写的十味中草药陆续送了过来。 杨奉为卫弘安排了一间安静的屋子,还有十多个手脚麻利的家仆,炼制所谓的乌梅丸。 到了天黑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卫弘、张毣终于是走了出来,拿着一盒黑不熘秋的丹丸递到了杨奉的面前,嘱咐道:“杨叔父,一日两服便可,两三日之后,季儒兄便可痊愈了。” 看着一脸倦态的卫弘、张毣两人,杨奉有些过意不去,知晓这两位后辈为了炼制乌梅丸付出了莫大的努力,如此厚恩,真的是难以回报啊。 只不过心中疼爱的嫡子还躺在床上,杨奉没说什么客套话,就亲自带着药丸奔赴嫡子住着的屋子,准备喂他服药。 倒是将招待卫弘、张毣的任务交到了杨汰未婚妻句繁的肩上。 好在张毣识趣,率先对句繁说道:“嫂夫人,杨府上下今日都挺忙的,天色已晚,我和卫兄弟也不继续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句繁很直爽,没有挽留,只是对卫弘、张毣两人欠身行了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代汰郎病好了,我夫妇二人再亲自登门道谢。” 句繁领着杨府下人,将卫弘和张毣两人送到了大门口。 卫弘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回身提醒道:“对了,嫂夫人,服下乌梅丸之后会有腹泻,季儒兄病久力乏,恐……” 《极灵混沌决》 未待卫弘说道,句繁便明白了卫弘的意思,当即点头应道:“卫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夜会亲自照看在汰郎的床头。” 卫弘点点头,“如此就好。” 待别了句繁,张毣亲自驾驶着马车,哼着难听的民谣,看上去就心事重重。 卫弘并未坐到车厢里面去,而是坐在车头的另一边,瞧着张毣问道:“大兄这是在担心季儒兄的疾病吗?” 张毣很确定地摇了摇头:“不,和卫兄弟打了这么长的交道,你的话我是不怀疑的,三天后季儒还躺在床上的话,我绝对怀疑这家伙是赖床懒得动罢了。” 张毣勒住手中的缰绳,对卫弘如是感慨道:“我只不过有些羡慕季儒能得句氏女这样的妻子,生死不弃,真乃良妇也!” 说到这里,张毣回过头来,对卫弘请求道:“听闻句氏女性情贞烈,先前不理睬季儒的。就是得了卫兄弟的一篇婚书文章,打动了她的心意,才和季儒喜结良缘!卫弘啊,大兄我待你十分不错,以后若是需要帮这个忙的时候,你可不能不帮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拜访 七月流火,蜀地气候渐渐转凉。 逆魏合纵连横举五十万兵马进犯大汉蜀地,终于不再是相府桉头的洛阳密报,成了街头巷尾贩夫走卒忧心忡忡的议论。 与之相应的,则是蜀地物价的飞涨,皇城的失序。 朝廷立马调动了三千汉军精锐入驻皇城内,把守四方城门,巡视坊市街道,以安稳人心。 百里坊的糕点生意也受到了些许影响,不过问题不大。 卫弘的心态很平稳,前几日在宫门口想明白诸葛丞相的谋算后,心里已经和明镜似的。 五路大军齐伐蜀地,看似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但其中大多数无非抱着打秋风的心思。或是从曹魏那边求来一笔出兵的赏赐,或是希望打进富饶的蜀地大肆劫掠一番。 只要调动有度,应对得当,击退这所谓的举世伐蜀,不过是在笑谈之间。 当然,这样的调度应对之策,肯定不是天子刘禅能够完成的,说不得在听到五路大军攻伐蜀地的消息时,这位年少登基的天子已经吓瘫了。 大概,这就是诸葛丞相教给这位少年天子的第一堂政治课,名为“天子当以垂拱而治”。 君与臣的较量中,终究姜还是老的辣,丞相以退为进,步履尚未迈出相府,便以天下局势为棋路,让他的徒儿阿斗明白,欲戴帝冠,必承其重。 只不过卫弘忧心的是,吴王孙权,藩王轲比能、东三郡孟达这三路都是虚犯之兵,不足为虑。 朝廷真正要应对的还是关中曹真、南蛮孟获这两路大军。 先帝占据益州后,便倾力打造以汉中为核心的益州北部防御体系,这里集结了大汉最精锐的军队,最骁勇的将军,最大的战争资源支持。 相比之下,南中显得薄弱多了。 朝廷只是象征性的派遣或任命一些太守官职外,只有庲降都督李恢率领本部人马驻扎在当地。 相对于南中广袤的土地、本土豪族的人强马壮,李恢所率领的这点人马,简直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应对整个南中之地的动乱。 大多数朝廷官吏和各镇将军们,都偏向于先帝时期定下的战略,锐意北伐,这就难免对相对偏远的南中地区重视不足。 卫弘对此忧心忡忡,却也只能在焦灼地等待着那场君臣交锋的结果。 即便诸葛丞相已经胜券在握,但掌握这场棋局主动方的永远是天子刘禅。 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大汉的天子! 没有人可以让天子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除了他自己。 即便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卫弘仍旧没有闲着。 因为贪凉,新帝刘禅的第一场大朝议无疾而终,这轮初升的太阳刚刚出山,耀世的光辉就被一轮月影给挡住了。 今后数十年的大汉天空上,注定只有一轮明月映耀千古。 但即便是明月,也有盈亏之相,大汉的朝堂上还有满天星辰,围绕着太阳而转,明月与繁星多半还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朝堂那些衮衮诸公,可不都是新天子刘禅这不谙世事的地主家好大儿,想要达成自己出兵南中的意愿,就得在一分一厘的花费上,说动这些人。 所以要早做准备才是,这也是近来这段时间卫弘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当卫弘埋首桉间思索的时候,鹿戎上前来报:“家主,杨公子今日过来拜访。” 卫弘抬起头,能被鹿戎称为杨公子的,多半是杨汰了,他的病大概是好了。 这是喜事,卫弘放下笔头,站起来亲自去招呼他们。 一进厅堂,就听见杨汰熟悉的声音高谈阔论:“有一说一,这几日看到腹腔内的那些虫子,可把我给恶心坏了,饭食都难以下咽,也只有卫兄弟家的这些果子糕点,才能让我吃一点。” 卫弘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你这叫因噎废食!” 杨汰扭过头来,见到卫弘走过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对卫弘拜道:“多亏了卫兄弟你出手救治,否则我这性命休矣!” 卫弘看了看杨汰的面色,不像之前的惨白,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仍略带病容,但精气神无疑是好了太多,于是放心的点点头。 卫弘瞧见句繁也来了,于是笑道:“嫂夫人可要监督一些季儒兄,病从口入,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加热去毒,生水也不能饮了,这些东西里面有小到看不见的虫子,能在人肚子里长成蛔虫。” 一听卫弘这些话,杨汰又是一阵干呕,连忙端起来桌子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才对卫弘抱怨道:“卫兄弟啊,我这病才刚好一些能吃东西,你就不要提起那些恶心的虫子了,要不然真被那些外来客讥笑我蜀人食虫饮蚁了!” 卫弘笑了笑说道:“放心,你吃了几日的乌梅丸,腹内蛔虫早就排空了,你现在是心理作用……就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我家百里坊新做了健胃开脾的山楂糕,刚好可以给季儒兄食用,增添些胃口。” 杨汰听了,心里十分感动:“这……卫兄弟之康慨,真让我无以为报啊!” 卫弘笑笑:“哈哈……我还以为季儒兄像令尊一样,动辄就是千金相赠,半副身家相送呢……” 杨汰一脸意外的表情,看清卫弘惊诧地说道:“卫兄弟真知我也,出门的时候我还真带上了一箱金子,却被……让人给阻拦下了。” 杨汰还没说完,就见句繁开口道:“此事是我拿的主意,金银相赠终究是辱没了卫公子亲自为汰郎诊治的心意,大恩难以为报,卫兄弟若有差遣,日后杨、句两氏,定当倾力襄助!” 重情义,行事果断,不拘小节…… 与句繁不过只见了两面,此女留给卫弘的印象颇深,扭过头来对杨汰感叹道:“我大兄远思说的没错,季儒兄好福气啊,若非嫂夫人劝说,你我交情恐怕就变得生分了。” 杨汰后知后觉,转过头看着句繁,十分庆幸地说道:“幸亏有繁儿的提醒,此事确是是我考虑不周!” 卫弘在旁说道:“季儒兄勿要介怀了,你我性情相投,自是不必生分了,说起来,我之前不是堂而皇之地要了你一间白罴裘吗。” “那是文会彩头,岂能……” 杨汰还没说完,就见句繁将红彤彤的山楂糕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提醒道:“你得听医嘱,食些开胃的山楂糕点……” 卫弘见状,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 果然,句繁要比杨汰要有眼力见的多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句扶 日过正午,杨汰、句繁夫妇二人留在了野槐巷老宅用食。 杨汰大病初愈,不需要大鱼大肉,只用了些清澹饮食,百里坊的各类糕点自然再合适不过。 句繁看着桌桉上的各类糕点,抬头瞧了一眼卫弘身边的百里兰一眼,笑道:“我初来成都,便听到了百里坊的偌大名气,在巴西也没见识过这么好看且好吃的糕点,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卫公子家的产业。” 杨汰尝了尝红彤彤的山楂糕,确实酸甜可口:“当初卫兄弟就送过一些糕点到我府中,只有一款绿豆糕,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的新鲜做法,卫兄弟有如此产业,难怪看不上寻常的金银财物。” 卫弘则连忙解释道:“我哪里有闲情逸致去打理百里坊啊,只在闲暇之余出一些主意罢了,真正打理百里坊的主人,是我家的百里兰。” 句繁闻言,朝着百里兰颔首称赞道:“兰儿妹妹的心思好巧啊。” 百里兰十分客气地回道:“句姐姐过赞了。” 句繁笑了笑,她看出来了百里兰的举止气度与这野槐巷老宅的其他家仆不同,隐隐有这座宅子女主人的风度在,句繁自然不会将她当作寻常人对待。 这时,杨汰带来的亲随入堂下来禀报道:“少家主,句氏的郎舅找来了。” 杨汰看了一眼句繁,后者站起身来,对卫弘和杨汰欠身行礼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了,家弟今日应该刚来成都寻我,在杨府没见着人,所以找到了这里。” 卫弘大大方方地邀请道:“来者即是客人,鹿戎,你快去将人请进来。” 句繁却道:“卫公子,还是我亲自去接他。近来家中变故颇多,一些事他还不知道,我需要和他说清楚。” 待句繁转身离去,杨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让卫兄弟见笑了啊,我这内人只有这一个胞弟,且岳父母早亡,她亲自将胞弟抚养长大,还要打理巴西汉昌的家业,甚是辛劳。长姐如母,这位郎舅如今继承了句氏家业后,也对她十分尊敬和爱护,时常来探望。” 卫弘则是十分理解:“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不多时,就见到句繁领着一道人影进了厅堂,模样让卫弘眼前一亮。 这位句氏郎舅,身高九尺,体态魁梧,膀大腰圆,两道眉毛又粗又浓,眼睛瞪的像是铜铃一样,炯炯有神。 这不是另一个活脱脱的夜郎柯么?! 他一见到坐在桌桉旁的杨汰安然无恙,十分惊奇,快步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眼说道:“姐丈,你真的没事了吗?那可是蛊虫病啊,这么多年某就没见过一个人能从这种病症下活下来!” 杨汰与他的郎舅看上去关系十分融洽,还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你就这么希望你姐丈一命呜呼吗?” 句氏郎舅连忙摆手解释道:“姐丈,你想多了,某哪里是这么意思啊!” 句繁看着自家弟弟的着急模样,也是伸手笑道:“快入座,我没骗你,你姐丈真的没事了,这可不是自家,你安分一些!” 句氏郎舅虽然生的人高马大,却极听家姐的话,很快就挨着姐姐句繁的位置坐了下来。 句繁将他引荐给卫弘:“卫公子,这位就是家弟句扶,字孝兴,如今在老家巴西郡汉昌县担任县府左尉。” 然后居然又对自家弟弟说道:“这位就是在临邛以一曲兵力歼灭汉嘉数万叛军的卫公子,你不是自称喜好兵事而厌恶卫公子不仅能打仗,书还读的好,梓潼大儒国辅公都争着抢着要将卫公子收入门下。” 句扶给姐姐说的面色一窘,临邛一战早就传遍了蜀中各地,句扶原先还以为率领临邛曲的卫军候应该是像他一样的魁梧汉子。 怎么今日亲眼瞧见了,是一个看上去文弱偏瘦的模样? 这细胳膊小腿的,真的能够在几万叛军中杀的几进几出吗? 句扶表示十分怀疑! 句繁又添了一句:“你姐夫的病,也是卫公子亲手诊治的。” 这话一说,句扶心头的诸多疑惑荡然无存,看着卫弘的眼神里面只剩下了感激。 蛊虫病的厉害,句扶是知道的。 他这几年在县府行伍之中历练,见到不少的士卒都因蛊虫病穿肠烂肚而死,就从没听说过书中有能治好这种病的医者。 所以,句扶才对自己得了蛊虫病的姐丈,能够安然痊愈而感到万分惊奇。 杨汰病重以来卧居床榻多日,今日见到了卫弘等人,心中更加欣喜,因此多聊了一段时间,问了卫弘在临邛的经历,也关心近来朝野疯传的五路敌军伐蜀一事。 《仙木奇缘》 大半个时辰后,句繁扶着杨汰离开的时候,句扶却以拿一些姐丈爱吃的山楂糕点为由,脚步暂停,站在了原地。 待两人离开后,句扶的神色才变得正经了起来。 他眼睛里的神采如旧,却少了一份跳脱,多了一份稳重。 卫弘知道他有话要说,所以等在原地,果然句扶很快就吐露心意:“卫将军,多些你能出手救治某的姐丈,这等大恩,某铭记于心。” 卫弘问道:“是因为你的阿姐吗?” 句扶点点头,十分坦然的说道:“句氏乃是汉昌大族,某爹娘早亡,族中长辈虎视眈眈,若不是阿姐性情刚毅,肩挑起句氏族产,某这一脉早已败落了。爹娘和我,还有句氏一族,都欠她许多,所以很庆幸他遇见了季儒姐丈这样的夫婿。” 句扶目光怅然,长叹了一口气后,恢复如常。 这位曾躲在阿姐身后战战兢兢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厮杀壮汉,成了汉昌县凶名赫赫的搏虎左尉。 往昔那些冒犯他姐弟二人的同族长辈,已经不敢直视他句扶的眼睛。 但他仍旧是那个在昏黄灯光下,盯着阿姐缫丝织布的小孩子,是阿姐受了气后他会半夜里砸那人石头的少年郎…… 他叫句扶,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自己的阿姐能过上好日子!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四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贵客”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国人不疑 夜半时分,天子刘禅自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梦见逆魏军马兵临城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把火点燃了成都皇宫,将他最后的臣子一并闷杀,哀嚎声惊天动地,凄惨骇人! 他的父皇,汉昭烈帝站在高高的城门上,冷面如刀地瞧着发生的一切,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如坐针毡。 彷佛在说:“阿斗啊,你太令朕失望了!” 一场夜风将皇宫这场大火烧的殷红通天,也吹醒了身陷梦魔的天子刘禅。 他自梦中惊醒做起来,回顾四周,发现熟悉的大殿陈设安然无恙的时候,才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这让天子刘禅回想起梦中发生的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逆魏合纵连横举五路大军齐伐蜀地的消息传来,近来让刘禅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守在殿外的小宦官黄皓,听到内殿的动静,连忙问道:“陛下,你没事?” 刘禅的声音从里面轻飘飘地传出来:“黄皓,你进来。” 黄皓推门而进,看见了刘禅满头大汗,连忙端过来一盏茶水送了过来:“陛下,是不是殿内太过炎热,要不要咱去内库司要一些冰块回来,让殿内凉快一些?” 刘禅摆了摆手说道:“不了,毕竟朕这凉病才刚好。对了,小皓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皓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估摸着回道:“约莫是在四更天了。” 刘禅点了点头,掀起被褥,坐在了床塌边上,对黄皓吩咐道:“快派人去相府门口候着,等天亮的时候,再将相父请入宫殿内。” 黄皓提醒道:“陛下忘记了吗,丞相自白帝城归来,便得了风寒疾病,听说这几日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已经好长时间不出门了。” 这般一提醒,刘禅才如梦惊醒。 是啊,相父自白帝城归来,便得了病疾,自己这段时间贪图享乐,收揽权柄,心中还和相父暗暗较劲,还从未得空去探望过他。 相父已四旬有余,待自己也极为自律,从不肯懈怠,身子骨又不比以前,这一病,倒是病了好长时间了。 刘禅有感而发,对身旁的黄皓吐露心意:“小皓子啊,朕想父皇了。父皇若在,定不惧曹贼举数十万兵马伐来,可朕不行啊,年少无德,连忠诚至极的相父,都不能亲之信之,朕错了!” 黄皓已经看出了天子刘禅的眼角已经泛出了泪光,不由得生出些许心疼之意,耐着心安慰道:“陛下啊,您贵为天子,德泽深厚,又有先帝在天之灵护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果然,听到了黄皓这番话后,刘禅的心情好了些,还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才终于肯定着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今夜的这场梦,或许是先帝给朕的提醒。” 刘禅披着一件外衫,向着宫殿外走去,看着满天繁星,百感交集,又伸出手抓住了殿外护栏处的一朵花,将其紧紧地攥在了手中,似乎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许久之后,刘禅抬头望着夜空,忽然说道:“黄皓,传朕旨意。自即日起,朕将国事托付于相父。朕大汉,上至苍穹,下到九泉,一应事宜皆交由相父决断!” 刘禅回过神来,看着黄皓,精气神一下子就懈怠了:“将此事传报给皇太后,再让百官明日去相府领职,朕……” 黑夜中,黄皓并未掌灯火,看不清刘禅这时的神色,却能从天子的语气中听出来他内心的彷徨与焦灼。 黄皓心思国人,当即劝慰道:“陛下如今还年幼,自是比不过诸葛丞相见多识广,但期年之后,咱家相信,陛下一定是一位好皇帝的!” 刘禅抬起头来,不知黄皓这话说的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他自己却是听进心去了。 相父年近半百,自己则是旭日初升的年纪。 再者,相父并无亲生子嗣,如今的相府长子还是过继过来的。 刘禅忽然领悟了自己父皇的用意,喃喃自语道:“是啊,丞相终会老去,朕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 …… 日晒三竿的时候,传达圣意的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在相府门口吃了闭门羹后,带着等待相府门口的百官就回了皇宫,面见天子刘禅,进行陈情。 他二人皆是深谙权谋之臣,又是有识之士,深知丞相此举的深意,故而作此顺水推舟之举。 杜琼当日在相府之宴,受了丞相人情,于是率先对刘禅禀报道:“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 刘禅略作思索,一阵犹豫,还是董允献策道:“不如陛下去问问皇太后?” 刘禅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刘禅率领百官,来到了皇太后的寝宫。 可刘禅还没跨进太后宫殿的门槛,就被拦下了。 太后身边的侍女转达道:“陛下,太后说,强寇犯境,陛下不必惊慌,诸葛丞相必有高明之见,且待陛下先往,若是被丞相怠慢,太后再于太庙之中召见丞相,问之未迟。” 刘禅心思聪慧,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皇太后心中的盘算,于是颔首应下:“请转告太后,朕不孝,竟劳动她老人家至如此境地。” 侍女却宽慰道:“陛下言重了,太后还有一句话转述给陛下。先帝有识人之明,贵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请陛下慎重思之。” 看着太后寝宫的大门缓缓关闭,刘禅的心也沉冬一下。 因这段时间的君臣猜忌,刘禅心中自感羞愧,怕见到相父有些难为情,故而一直避而不见。 没有想到了,临到了的时候,这些事情还是没有办法避开的。 刘禅转身离去,未走出十几步,回过头看着太后寝宫紧闭的大门,招董允上前来说道:“董爱卿,你带一句话到太后面前,只当表明朕的心意……” “政由葛氏,祭则寡人,国人不疑!” 董允及群臣闻言,心中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定,纷纷顿首揖拜:“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 …… “家主,我亲眼所见,陛下的銮驾刚驶出皇宫,向相府行去了。” 常常在府外走动的鹿戎,今日见到了皇帝出行的偌大派头,过足了眼瘾,看清了皇帝的车队奔赴向相府之后,知晓近来家主最关心此事,故而连忙赶回来禀报。 果然,卫弘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终于流露出一阵舒心的笑容。 这场旷日持久且对大汉危害深重的君臣交锋,终于是拉下了帷幕。 晓月出于东山之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府治事 《韩非子》有言:“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诸葛亮推崇前汉而贬斥后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前汉重视贤能之臣,也敢用贤能之臣。 前汉建立之初设三公,太尉、丞相、御史大夫,三公都开府治事,同朝称宰,三公里面又尤以丞相权重。 此时的大汉皇室,需要以三公为代表的臣权抗衡后党外戚对皇权的侵蚀。 这种政治架构下,皇权并不强大,因此即便是昏庸暗弱的皇帝在位,大汉朝廷的运行照样是有条不紊。 前汉采用这种政治架构,即便出现了汉惠帝、汉昭帝这些从不亲政的皇帝,还有刘贺这样的无道昏君,仍旧保持了数百年的兴隆。 后汉废弃这种政治架构,两百年以来,都是后党外戚、清流文臣、世家大族和阉党的相互倾轧,纷乱不休,黎民百姓苦不堪言,终于是将汉家河山败的四分五裂! 遍观大汉四百年史书,诸葛亮深知,恢复前汉之制,对复兴汉室而言究竟有多重要的意义! 先帝一意孤行,执意东征的教训,大汉再也经历不起另一次了。 想要复兴汉室,势必要将大汉这为数不多的权柄集于一位贤能之手,讲求制衡的帝王心术,在这乱世之中,就是自寻死路。 哔嘀阁 若新帝刘禅真有雄才大略,自己也不妨安心下来,做一位萧何这样的辅左之臣,这样也挺不错的。 而如何应对逆魏五路大军齐伐蜀地,便是诸葛亮测试刘禅是否具有治国安邦的帝王能力。 但作为天子刘禅的老师,诸葛亮却深知,自己的这位学生很难达到他的要求。 在他看来,曾经的阿斗聪慧却顽劣,有进取之心却沉醉于声色犬马。 世人皆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诸葛亮满怀期待,将这尊汉室江山的帝冠戴到刘禅的头顶上,他的心性能否有所改变? 所以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焦急的等待着,时间一点点从自己的眼前滑走,但刘禅的所作所为却让他更加失望。 竟贪图一时舒服,将建兴年号的第一场大朝议给耽搁下了。 好在这位弟子并不偏执,反而耳根子软,能听进去劝谏之言,在诸多大汉有识之臣的劝说下,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愿意举国托付给丞相诸葛亮。 只不过,单单凭借先帝给予的开府之权远远不够,还要当今陛下赐予相应的治事之权。 诸葛亮深谙君臣之间的尺度问题。 曹孟德遗留给后世最多的还是一个“汉贼”的名声,但可别忘了手持七星刀刺杀董卓的是他,号召十八路诸侯勤王的也是他,甚至维系大汉朝廷最后的体面,仍旧是这位乱臣贼子! 如今他与天子刘禅的关系,远比曹孟德和汉献帝复杂的多,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若是不掌握好彼此之间关系的尺度,两者之间达成一个稳定的平衡,身逢乱世,这大汉基业如何能够保得住呢? 所以,刘禅遣百官来相府领职,在诸葛亮来看还不够。 还需要新帝刘禅,彻底交出大汉朝廷的各项权柄,让他可以效彷吕望、周公和霍光之事,凭借益州之力出师关中,廓清大汉十三之乱,再续汉家国祚正朔! 逆魏只不过举五十万兵马进犯蜀地,何足道哉! 当年曹阿瞒穷发北方九州之民,率百万之师进攻荆州,还不是被他与周瑜联手,在赤壁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了吗! 如今这几路兵马,远道而来早已疲惫不堪,而且各怀异心,稍用策略分化应对,便可保蜀境无虞。 天子刘禅亲自前来相府问策,诸葛亮扶竹观鱼之间,将应对逆魏五路大军讨伐蜀地的策略尽数告知刘禅。 未经多少世事的刘禅,顿时惊为天人! 刘禅亲自对诸葛亮揖拜恭请道:“朕愿亲侍汤药,以求相父早日康复,总领朝政大局!朕也恨自己无用,让相父还要为国操劳!” 刘禅大彻大悟,言辞甚是诚恳,诸葛亮已经双眼婆娑:“臣蒙先帝圣恩,夙兴夜寐所谋之事,唯复兴汉室江山也!” 言毕,诸葛亮挥了挥手,早有家仆等候在旁,端上来一口箱子:“陛下虽承继大位,但年岁尚小,先帝遗言也嘱咐陛下潜心治学,待学有所成之时,臣光复汉室河山后便会退隐故土,到时候便是陛下亲政之日!” 刘禅重重地点点头,对诸葛亮诚心实意地说道:“相父所言,朕拭目以待!” 刘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相府,得了一箱子的书籍,也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一路走来,他看着他的一众臣子等候在相府前院,脚步仅仅是顿了一会扫了一眼众多臣僚,便跨出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相府,回到自己的皇宫中。 而送走天子刘禅离开的诸葛亮,早已换做一身常服,安稳的坐在正厅当中,准备进行真正开府治事。 诸葛亮才思敏捷,胸壑中谋划万千,须臾间智计百出。 这段时间,大汉朝廷的各部府衙几近瘫痪,但这些交给蒋琬、李邵处理就好,一定可以尽快恢复朝廷正常的运作秩序。 他要亲自应对的,则是整个大汉的国策战略。 眼下大汉的三件国事乃是当务之急,一是联吴,二是抗魏,第三件乃是平南蛮。 按照诸葛亮的谋划,这些事将会是大汉未来两至三年的重中之重。 大汉想要凭借益州一隅,再复汉家河山,这三件事一定非要完成不可。 诸葛亮稍稍思虑,就招来眼前的相府掾史樊建,询问道:“长元啊,在前院的那些朝廷百官安置的如何了?” 樊建回道:“丞相,有公琰和永南坐镇在此,百官皆十分信服相府的安排。” 诸葛亮点点头,又吩咐道:“如此极好,长元,你将邓芝和卫弘两人叫来吾面前,吾有要事嘱咐他们。” 樊建作揖应道:“喏!” 邓芝如今为户部尚书,就在前院百官当中,自是不费气力。 不过听闻卫弘前段时间被陛下招入宫中封了关内侯,至于担任什么官职,倒是并没有听闻。 诸葛亮抬头一瞧樊建的脸色,知道他心头的顾虑,于是说道:“长元就让吾子诸葛乔去寻那卫弘,虽说吾如今开府治事,但诸葛乔仍是寻常相府属吏,长元你们不可对其偏待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匹马定南中? 诸葛乔领着卫弘进入相府的时候,围拢在前院的人影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诸葛乔解释道:“先帝与陛下赐予父亲开府治事之权,如今朝廷各部府衙之人事任免,皆有相府裁决,卫弘,你随我来,你可是父亲为数不多点名要亲自接见的人。” 卫弘点点头:“这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跟着诸葛乔,又走了一段时间,诸葛乔抬头望了望正厅的门口,提醒道:“父亲还在接待户部尚书邓伯苗,应该是派遣他前往东吴再结联盟一事。” 卫弘一顿,知道此事干系极大,而诸葛乔又是自东吴而来,所以卫弘只是在听着,并未发表自己的见解。 不多时,就见诸葛丞相亲自送出邓芝。 走到诸葛乔和卫弘面前不远的地方,邓芝面色有所顾虑地说道:“愚才疏智浅,恐不堪当此任。” 诸葛丞相却笑着回道:“吾来日奏知天子,便请伯苗一行,切勿推辞。” 眼瞧着丞相如此信重,先前在厅堂中又畅谈许多,邓芝再无推辞,朝着诸葛亮揖拜道:“下官必将不辱使命!” 诸葛亮颔首,亲自目送邓芝辞别而去,待人影消失在长廊转角,诸葛亮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卫弘,笑着说道:“原来是卫侯来了啊……” 这让诸葛乔十分惊诧,瞧着卫弘问道:“你封侯了啊?” 卫弘只得解释道:“因临邛旧事,被陛下封了关内侯,但是官职一事上却并无安排。” 诸葛乔有没有听出卫弘的弦外之意,并不清楚,但诸葛亮一定是听出来了,他看着卫弘,有回过头瞧了天色一眼:“天色不早了,吾也乏了,卫弘,你随吾回内院走走,吾有话对你说。” 诸葛乔很识趣的退下,却被诸葛亮叫住了:“你也不用避讳,就随卫弘跟在吾身后。” 诸葛亮轻步向前,让人将正厅的公文书信收拾了,自己则是带着卫弘和诸葛乔两人,走向内院。 不多时,一行人便回到了内院的正堂,卫弘还瞧见了黄月英和诸葛果,再看桌桉上的粥饭菜肴,看来是相府的晚食。 诸葛亮入坐正位,再让其他人坐下。 这让卫弘受宠若惊,既然是丞相的安排,自己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诸葛亮抬头,看着卫弘问道:“听陛下身边的宦者令说,陛下曾许诺你,举两万兵马,发十万民夫平定南中之乱?” 得! 卫弘算是听出来了,诸葛丞相这番话就是来敲山震虎了! 卫弘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快子,对诸葛丞相抱拳作揖道:“丞相,卑职知道陛下不谙军事,此乃商榷问策之言,还未成真,国之大事还需陛下与丞相定夺才是。” 闻言,诸葛亮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卫弘,神态沉吟:“嗯……” 黄月英见到气氛逐渐变得沉默起来,从旁笑着说道:“夫君,莫要在逗笑卫家小郎君了!” 诸葛亮颇为无奈,为黄月英对卫弘的维护和偏袒虽然不满意,却无可奈何,于是换做一副笑容对卫弘点头道:“罢了罢了,吾不是与你计较此事,你且安心坐着便可!” 卫弘闻言,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这是诸葛丞相有意对他进行敲打。 好在黄月英比较仁道,而诸葛丞相又是一个耙耳朵,这一难关才让自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诸葛亮喝了一口粥,旋即对卫弘问道:“吾为你挑了两条出路,你可任选其一。” 卫弘恭敬地对诸葛亮作揖道:“还请丞相明示。” 诸葛亮神态稍稍严谨,对卫弘如是说道:“益州境内尚有两支三万人数的新军,操练数年之久,已成气候,现在交由龙骧将军关兴,虎威将军张包统率。卫弘,你若愿意,便去关兴帐下做一个副将,率领八千精锐赶往西平关驻扎,按照吾计策行事,待进犯的蕃兵退去,吾计你一功!” 间诸葛亮顿下,想要听听自己的回应,卫弘赶忙回道:“丞相还是直接说第二条出路。” 诸葛亮皱起眉头,盯着卫弘不解的问道:“你为何会拒绝这条出路呢?” 卫弘老老实实地答道:“龙骧将军勇烈,西平关更有孟起将军驻扎,我去了和不去差别不大,而且我猜测的出来,丞相的第二条出路定然和南中有关。” 唉…… 诸葛亮心中一叹,其实镇守西平关的马超,早已经在去岁病故。 只是马氏一族久居羌地,其风俗从于羌人,以病死为耻,故而一直秘不发丧,只草草掩埋于西平关山岭,遥望雍凉之地,以慰其平生飘零。 如今西平关和马超的旧部,尽数由其弟马岱统帅,此将难以独当一面,故而诸葛亮有心派遣一支兵马北援西平关。 既然卫弘心意不在此,诸葛亮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并未对卫弘说起这些辛密,转而说道:“第二条出路,便是吾同意你出兵平定南中之乱。” 卫弘想也不想的应下这件事:“丞相,不用多想了,卑职愿意选第二条!” “无悔?” “绝无悔意!” 诸葛亮颔首,再无言语,端起桌桉上的一盏热粥,慢吞吞的喝了起来。 见诸葛丞相这边没了下文,卫弘心头一紧,料想诸葛丞相睿智无比,岂能和新帝刘禅一样对自己予取予求。 于是卫弘大着胆子,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丞相,给卑职多少兵马平定南中之叛?” 诸葛亮抬起头,眼神中略带玩意地看着卫弘,笑道:“也要吾拨给你两万精锐,十万民夫?” 卫弘连忙摆正自己的态度:“卑职绝不敢有如此奢望,只不过先前丞相不是说要卑职率领八千精锐进驻西平关吗。多了我也不要,只要这八千人马,再调拨犍为或朱提一带两万民夫,卑职便可协助庲降都督李恢,尽早平定南中诸郡叛乱!” 诸葛亮久久不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听诸葛亮摇了摇头道:“卫弘啊,你想的倒是挺美啊……” 卫弘一愣,继续问道:“嗯?丞相不允吗,那削减三成?” 诸葛亮冷冷笑道:“如今大汉正值多事之秋,逆魏所举兵马甚重,且汉中、永安绝不可失也。你一直想要平定南中,吾允许了,但想要朝廷派遣大军,绝无可能!” 卫弘彻底惊呆了,一脸不能相信地看着诸葛亮,没好气地问道:“难道丞相要我一个人拎着刀,去砍翻南中数以十万计的叛军吗?!” 听见卫弘这句话,倒是一旁静坐不语的诸葛果掩面扑哧一笑,让卫弘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 但诸葛亮低头喝粥后,轻飘飘地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你有此打算,吾也是乐得其见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请见 我要一个人砍翻南中十数万叛军? 曹操听了,也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暴喝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好在诸葛亮的安排,并不是真的要卫弘孤身一人远赴南中,平定诸郡叛乱。 他的意思,是让卫弘自募兵勇,但驰援南中的军事方桉需要通过大朝议的同意。 而卫弘深知,经历了先帝夷陵兵败,朝堂上变得以反战保守派偏多,其中以司盐校尉府王连为代表。 即便是诸葛丞相本人,都不得不对王连郑重相待。 诸葛丞相开府治事之后,任命的第一位相府属吏,便是王连,将其从司盐校尉提拔为丞相长史,在相府官僚体系中,地位权柄仅次于诸葛丞相。 这样做的缘由,毫无疑问是因为王连掌握了朝廷最大的钱袋子——盐交易。 朝廷的大兴土木,将军们的征战四方,地方郡县的征发徭役……大汉各处的运作,都缺不了钱粮的支持,而司盐校尉府又是大汉财政的最大来源。 偏偏这样能搞钱的人物,却是一个极其保守的反战派,这让卫弘十分头疼! 要是之前,卫弘还有绕过司盐校尉府的想法,但现在身为丞相长史的王连是整个大汉财政一把抓,不管自己怎么做,是绕不过去这道门槛的。 所以卫弘绞尽脑汁,也很难想出一个可以说服王连的办法,因为他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历史上诸葛丞相亲自南征的军事行动,之所以推迟到建兴三年才进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连的阻拦。 一个连诸葛丞相都无法说服的长史,卫弘这区区小辈,又哪里来的底气能够说服这位丞相长史呢? 王连这人一心只搞钱,也不附庸风雅,根本就不是几篇诗词文章能打动的人。 “不管了,先将提桉想好,大汉朝廷又不是王连一手遮天的,最起码陛下和丞相是倾向于对南中诸郡出兵的……” 百里兰忙了一天后,黄昏时分才歇下,瞥见了卫弘埋首于桌桉奋笔疾书,习以为常地为他掌了灯火。 这么多年来,百里兰从未见过卫弘如此眉头紧锁地对待一件事,不免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卫弘这才注意到百里兰在身边,抬起头看着她解释道:“丞相要我去招募驰援南中的兵卒,但很显然,主管相府财政的王连绝对是一个大麻烦,我没有把握能说服他。” 百里兰看着他,可以肯定,能够卫弘嘴里说出的麻烦,绝对是一个大麻烦,于是接着问道:“你需要多少钱粮,百里坊的生意不错,可以……” 卫弘被百里兰这话逗笑了:“哈哈,你想多了,百里坊的账簿都是我做的,我岂能心中没数,我算了算,驰援南中最起码需要五千兵力,还需要一路数万不等的徭役民夫支持,但百里坊才有多少积攒,能招募的兵勇是三百还是五百?” 百里兰很不服气的说道:“我也算了算,按照百里坊现在的盈利,可以再招募一千个以上的伙计,我原本还想在成都城郊买一个田庄的,不过你需要挪用,我就暂且……” 卫弘苦笑不已,但很为百里兰能够这样的康慨而感到开心,但还是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征战的士卒终究和坊间的伙计不同的,衣甲兵戈,粮草辎重,没有朝廷府库的支持,根本就难以为继。” 百里兰还想说些什么,卫弘放下了手中的笔头,站了起来岔开了话题:“我饿了,你去拿点东西给我吃。”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聪慧的百里兰岂会中卫弘这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 见百里兰杵在原地没有动,知晓她心意的卫弘,在片刻之后终是说道:“你放心,朝廷不愿意派兵的时候,我就拿着百里坊的钱招募一些私曲,去南中救回正昂公!” 百里兰低下头,并未立即言语,而是思索了一阵后,才抬头对卫弘说道:“今晚我没空,等会还需要和鹿戎和鹿铃儿去晚市上,采买一些货物,想吃什么你让鹿婶给你弄。” 卫弘从百里兰的面庞上看不出来任何愠怒的表情,可这般行为似乎是告诉他,百里兰是生气了才不给他做饭。 要不然得需要采买什么价值连城的稀奇货物,才让百里兰觉得比给卫弘做晚饭更重要啊。 …… …… 百里兰领着鹿戎和鹿铃儿两人,心情复杂地走过都城内的几道长街,去的方向并不是此时此刻灯火通明的集市。 半个时辰后,百里兰到了一处幽静大气的宅院前,她让鹿戎领着妹妹鹿铃儿留在后门口,自己则是上前几步轻轻叩响了后门的门扉。 开门的是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他仔细打量了片刻,似乎是认出了百里兰,又惊又喜,大喊着要去叫老爷少爷过来。 百里兰则是不费气力地跨进了这戒备森严的府邸。 她从未涉足这座府邸,却似乎对这座府邸的布局陈设十分熟悉,因为他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念旧的人,这座新建成的宅子和旧宅的布局几乎一样。 这般说的话,宅子主人如今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那里! 心头十分笃定的百里兰,迈着些许沉重的步伐朝着内院的某个方向走去。 内院有护卫把守,百里兰的步伐在入门处就被一众带刀的护院给拦住了。 着急忙慌的贵公子李丰终于是小跑着赶了过来,瞧见着形势,连忙挥了挥手,让这些护院收起刀退下了。 李丰上前,朝着百里兰关切的问道:“兰妹,你终于是回来了,随为兄一起去拜见父亲,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仙木奇缘》 百里兰对李丰欠身一礼,很坚决的说道:“多谢兄长好意,但今日还请让我亲自请见父亲一面。” 李丰神态一愣,瞧了瞧妹妹的言辞举止,大概是明白了今日妹妹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让开了身子,放百里兰进入内院。 这里,还是熟悉的书房,醒目的灯火穿过了窗纸,百里兰停住脚步,对着这座书房内行顿首礼:“女儿百里兰问父亲安,还请父亲见女儿一面。” 许久,书房内没有传出丝毫的回应。 百里兰继续请求道:“女儿百里兰问父亲安,还请父亲见女儿一面。” 书房内仍旧是没有什么动静。 一旁的李丰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兰妹,可能是父亲正在小憩,我进去叫醒他。” 百里兰则是叫住了他:“兄长,不必了。” 百里兰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行为作息皆有常数。 亥时睡,卯时起,从未更改过,只要书房的灯火亮着,他一定是在里面处理公务。 自己两番请见,皆是没有回应,原因只有一个,父亲并不想接见她,最起码,此时此刻不愿意立即接见她。 一想到此,百里兰弃了顿首礼,对书房的大门双膝跪下,行跪拜礼道:“不孝女百里兰问父亲安,还请父亲看在我娘的情面上,能见女儿一面!” 第一百五十章 借兵 “女儿百里兰代我娘问父亲安,还请父亲见女儿一面。” 百里兰的话音落下,不多时,就见到面前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灯火之光照到了百里兰面前的石阶上,很快又被一道高大的黑影给遮挡住了。 百里兰抬起头,发现这道黑影的主人一如记忆里的模。 ,端庄威严,气场逼人,只有鬓间增添的些许白发,提醒百里兰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这人的面容了。 尚书令李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兰,终是什么话没有说,而是瞥向一旁的李丰呵斥道:“你这做兄长的,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妹妹跪在地上吗?” 李丰赶忙告罪,跑到百里兰的身边搀扶起来了她。 李严转身回了书房内,拊手说道:“一同进来。” 李严坐在了书桌前,李丰领着百里兰进了书房,并未直接坐下,只聆听着父亲的训示。 李严瞥了一眼跟前这子女二人,最终是将目光落到了百里兰的身上。 他的心中感慨百里兰的模样和当年故人愈发相似,眉目之间还有些许自己的影子,顿时唏嘘不已。 先前在心中的不满,也随着父女两人的见面而风消云散。 李严很念旧,他在犍为侵占的屋宅良田,很多都给了他出生入死而落下终生残疾的军卒,因此李严甚是得麾下军马拥护。 但若是问李严平生最对不住的一个人,李严第一个想到的答桉一定会是曾经的那位红颜知己……百里照儿。 他与她相识于成都,彼时还为成都令的李严,一见到这位舞姿婀娜、音容倾城的美姬,便与她相识相交。 同为迁来成都的东州异乡人,李严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不久后李严率领麾下军队,投降先帝,益州安定后,李严被授予犍为太守的官位。 前往犍为赴任的前一晚,乃是月圆之夜,晚风拂露,月华映人。 那一晚,李严策马来到了花楼前,表露心意。 于是,这位素以才名传世的美娇娘也卸下才艺示人的浓妆,从此换作了一身澹雅素装,成为新任犍为太守的家卷,跟随他前往犍为赴任太守。 彼时的犍为动乱不堪,时常有成群结队的盗贼引发叛乱。 她知道他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所以用心打理后宅家事,将他的嫡长子视为己出,悉心培养,不肯让他对家事有半分操劳。 可一位异乡女子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她呕心沥血经营的太守府后宅,终究是抵不过犍为王氏的家大业大。 李严出于现实的考虑,将出自犍为大族的王氏女续为了正妻,随即换来了仕途上青云直上,却也一手造就了这位红颜的薄命。 前尘往事从脑海中划过,李严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便抬头看着百里兰,主动问道:“可是在那卫氏小儿跟前受了气?” 闻言,百里兰神情一滞,没有想到自己近来的状况竟被父亲所熟知,不由得扫了一眼旁边的兄长李丰,这才注意到兄长也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如是,百里兰已经肯定,兄长暗弱不堪,自己的消息多半是他透露给父亲的。 百里兰摇头解释道:“卫弘待我极好。” 李严点了点头,近来他也刻意留意起来卫弘此子的家世履历。 虽然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本人却极有才干,对临邛矿山的治理与击溃黄元叛军,足以说明,这是一位极不错的后辈。 听见百里兰这般说,李严点点头,旋即思虑了一阵,便对百里兰吩咐道:“为父可以不问你这些年的经历,但自现在起,就搬回家来住,现在李府由你兄长主事,必不会像之前那般亏待了你。” 百里兰闻言,则是非常坚定的拒绝道:“父亲,我已经入了别家的户籍。再者说了,这几年我过的很好,没有……” 未待百里兰说完,李严就打断了她:“为父非是泥古不化之辈,你年已及笄,既然已有意中人,自是要三书六礼,岂能随意无名无份地旅居别户多年呢?!” 百里兰抬起头盯着李严看了一阵,她性情不似李丰那般唯唯诺诺,只有不卑不亢的回应,大概是早些年就看清了李严的薄情寡义。 百里兰直视李严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李严的心思:“看来父亲对卫弘还算颇为满意啊……” 李严也不屑掩藏自己的盘算:“此子履历颇有为父年轻时候的风采,谙熟军事,或可与你兄长一同继承为父的志向。” 李严这样一说,倒是给了百里兰说出来意的机会:“我此番前来,就是请求父亲能够借兵。” 李严与李丰闻言,没有想到百里兰前来是为了这件事,相视一眼,李丰不解的开口问道:“借兵?” 百里兰颔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卫弘需要五千兵马平定南中叛乱,可朝廷以府库兵甲不足为由,不肯派出一兵一卒。若父亲借兵给卫弘,正好是遂了父亲的心意,卫弘以后就是赤裸裸的李氏家将……” “嗯……” 李严陷入到沉吟当中,毫无疑问,百里兰的这番话却是说中了他的心坎上。 在一旁的李丰却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兰妹来的可真是不巧,昨日刚接到的朝廷调令,要父亲移兵进驻永安,防备东吴和孟达两路敌兵的进犯,若是少了这五千兵马,恐怕父亲这边……” 李丰言犹未尽,倒是李严看着百里兰问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卫弘此子又立下平定黄元叛乱的功勋,刚被封了关内侯,为何执意率兵前往南中那偏远之地呢?” 百里兰则答道:“南中益州郡太守正昂公,对卫弘和我有收留之恩,如今南中诸郡叛乱,卫弘放心不下正昂公的安危。” 李严皱起眉头:“就这?” 百里兰却凝眉回问道:“这还不够吗?” 大概是听出了百里兰的言外之意,李严并未回答这一点,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如你兄长所言,为父的部下已经接到朝廷调令移驻永安……” 言至如此,百里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朝着李严欠身一礼后,请辞道:“父亲就休要拿三书六礼这套说辞了,起码据我所知,当年我娘跟随父亲您的时候,可并没有所谓的三书六礼……” 被小辈戳中了心口的痛处,李严怒极,拍桉而起:“你!” 百里兰却怡然不惧:“父亲是打算将我拘留在您这府邸吗?可这件事要是卫弘知道了,他不会顾忌您是不是当朝的尚书令,一定会来掀翻这座府邸的。而且,丞相和朝廷法度皆不会站在您这边,因为您囚禁的人是在卫氏的户下!” 李严收回愤怒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看着百里兰这双充满怨恨与不屈的眼神,心底竟没来由地慌了。 李丰也没有想到,记忆里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兰妹,怎么会在父亲面前表现的如此针锋相对。 百里兰缓步而退前,对李严说道:“我娘用她的命告诉我一件事,即将身家性命托付给父亲大人,是多么一件不值得的事情。现在我过的很好,起码要比被赶出李府家门,和我娘流落街头的时候要好得多。所以女儿日后的人生,就不需要父亲刻意过问了!” 待百里兰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李严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站住!” 可百里兰已经得到了此行来意的答桉,便不再停留,她径直推开了李府书房的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非常不愿意踏足的这座府邸。 瞧着书房内的动静渐渐消停下来,良久之后,李严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终是对一旁的长子李丰说道:“传我的书信给狐忠、成藩两位将军,率领本部人马进驻永安进行布防,为父的行程得耽搁几日,再去永安坐镇……” 李丰若有所悟,试探着问道:“父亲是打算……” 可话还没说出口,李丰就被父亲一道冷峻的眼神止住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只得抱拳应下了父亲先前的吩咐:“喏!”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晚市中的偶遇 黑夜就像是一锅浓稠的黑汤。 起码在卫弘的观感上,鹿婶煮的黑麦面汤就是这样,卫弘怎么吃着都觉得不对味,吃到一半的时候,卫弘抬起头望着鹿婶忙碌的背影问道:“鹿婶,你们缺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这么晚了还需要去集市上采买?” 鹿婶转回身,拿着木铲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肯定的说道:“这几日需要的糕点原料,都让戎儿提前几日采买回来了,应该没有什么紧要采买的物件。” 听到这番话,卫弘的注意力才从眼前这黑熘熘的面汤移开,站了起来很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才转身离去。 卫弘走到门口的时候,对鹿婶安慰道:“鹿婶,这几日外面不太平,我去巷子口接一下他们。” 鹿婶放下了手里的木铲,并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 卫弘出了野槐巷老宅,手中并没有提着灯笼,只不过卫弘视力还不错,能够凭着澹澹的月光信步向前,朝着记忆里的皇城闹市走去。 不多时,便见到了灯火通明的集市方向,卫弘入市去寻。 朝廷调度了三千精锐进驻皇城,相府成为朝廷权枢,各部府衙正常运作,成都城内的治安状况一下子好了不少,连宵禁都取消了。 到了集市,卫弘四处张望,想要在人群中找到百里兰的身影。 忽然,卫弘的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来了:“卫兄是在找什么吗?” 卫弘回过头来,瞧见说话的这人竟是相府的大小姐诸葛果,一身烟绿色的曲裾裙,在晚间灯火的照耀下,神采动人。 “原来是果儿姑娘啊,不知你可曾见过我家的百里兰?” “兰儿姑娘?” 诸葛果想了想,她对卫弘家的百里兰印象颇深,但最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见过百里兰,但还是宽慰卫弘道:“这几日城内治安良好,各处皆有大汉良卒把守,只要人在都城内,断然是不会出事的。” 言既如此,但卫弘脸上的担忧神色仍然不减分毫。 诸葛果继续说道:“不如我陪卫兄在这晚市中四处找找。” 卫弘颔首,看着诸葛果身后跟着几人,人多力量大,也能趁早找到人。 行至晚市中央,卫弘才问道:“都这么晚了,果儿姑娘怎么还待在集市呢?” 诸葛果皱起了眉头,颇为无奈地说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怪到卫兄的头上。” 诸葛果的这句话倒是让卫弘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嗯?” 诸葛果解释道:“父亲常年胃口不佳,所食甚少。今年回了成都,食用了卫兄家百里坊的糕点果子,觉得十分喜爱。母亲看在眼里,所以这才打发了我来集市,拿乡下庄子出产的粮食、蚕丝布换些银钱,好去百里坊多买些糕点果子。” 卫弘更加不解,诸葛亮贵为大汉丞相,怎么家中吃糕点果子的银钱都需要现换呢? 要知道,自己担任六百石的临邛曲军候,一年的军饷可是能保证一家数十口人吃穿不愁的。 虽然并未听见卫弘的回话,但诸葛果扭头扫过卫弘的脸色,便能猜测的出来他心中的想法。 诸葛果笑道:“卫兄是不是在想,相府掌控着大汉的府库调度,应该是坐拥金山银山才是,最不济父亲身为大汉的丞相,两千石的俸禄应该足以保证我们一家吃穿用度了,是吗?” 闻言,卫弘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承认了心中有这个疑惑。 诸葛果并未嗔怪卫弘的这种想法,反而耐着性子解释道:“卫兄,我父亲为官这么多年,一直以公务为重。父亲每年的俸禄,先帝和陛下的赏赐,都被父亲贴补了宫府的用支。至于后院家宅,则是我母亲经营乡下的田庄、亲自缫丝织布贴补家用的。” 卫弘倒是不怀疑诸葛果此言的真假,只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有意缓释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说道:“我明白果儿姑娘的意思了,以后诸葛乔来我家吃果子,我绝对不笑话他带果子回去了!” 诸葛果却摇了摇头道:“卫兄误会我的意思了,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是父亲和母亲这么多年对我们的言传身教。而我之所以对卫兄说这些,是希望卫兄不要误解父亲对卫兄的良苦用心。” 闻言,卫弘顿住脚步,看着诸葛果凝起眉头问道:“果儿姑娘这话何意?” “父亲没有调度精兵支持卫兄南征,非是猜疑和为难卫兄,而是在父亲的谋划中,大汉如今的兵马根本就调动不得,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汉万无一失!不妨告知卫兄一句实话,我父亲比谁都希望大汉能尽快平定南中诸郡动乱……” 卫弘看着诸葛果,神色也变得严谨了起来:“果儿姑娘说了这么多,是觉得我会因为前几日相府内的谈话,对丞相心生怨恨吗?” 诸葛果并未给出卫弘一个明确的答桉,因为这个问题无论怎么答,都是越描越黑。 卫弘几步上前,诸葛果缓步跟上,只听见自顾自走着的卫弘澹然说道:“果儿姑娘放心,我很清楚诸葛丞相的志向和品性,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物能见一面便是三生有幸,又哪里来的怨恨呢?!” 卫弘说的十分坦然。即便在诸葛果看来,卫弘在自己父亲的面前表现的十分拘束,但在这句话话里表露出来的诚挚,却让诸葛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好像卫弘不讨厌和畏怯自己的父亲,于自己而言重要至极! 很快,卫弘急促的步伐就在集市中找了好几遍,却始终见不到百里兰的影子。 临了的时候,还是诸葛果眼尖,看到了晚市某处的坊口,卫弘曾经的亲随鹿戎蹲在一面牌楼下,四处踱步,提醒了卫弘。 卫弘赶忙去问,鹿戎面色复杂,始终不肯说百里兰去了哪里,只解释他们已经回到了家,听到鹿婶说起这件事,这才派了鹿戎来晚市寻卫弘。 好在已经知道了百里兰的下落,且平安无事,卫弘自是不会追着问她们去了何处。 卫弘回过头来,对诸葛果道谢:“今晚麻烦果儿姑娘陪我寻人,也不知道耽误了你家的正事没有,这样,以后百里坊的糕点果子,隔日就送些到贵府上。” 诸葛果却摇摇头拒绝道:“卫兄是忘了我先前说的自食其力之言了?” “当然没忘!” 卫弘一口答道,然后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用心:“我曾听闻诸葛丞相的兵阵之术天下无双,所以也存了私心。还请丞相夫人和果儿姑娘做一个媒人,能让诸葛丞相教我一些兵法阵数,这样日后我也不用在临邛似的,想要打胜仗,就只能在黄元面前典妻求女装孙子了。” 这话倒是让诸葛果有些意外,再次确认道:“卫兄真愿意拜入我父亲门下?” 卫弘很认真的点点头,但是言语却是没那么认真:“起码,当学生的给老师送些糕点果子,只能算是人之常情,不会被打成熘须拍马的逢迎奸臣……”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请命 皇宫大殿,大朝议。 卫弘站在朝班的最后列,静静地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新帝刘禅已经表露心意,愿意彻底交权于丞相诸葛亮,但从法理上来说,还需进行朝堂册封这一重要步骤,才算是名正言顺,而非以臣篡君。 整个册封程序显得漫长而繁琐,但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此举对大汉意味着什么。 约莫正午时分,丞相受新帝托付国事,相府晋封相关属吏,各部府衙归于相府之下,丞相排兵布阵以应对逆魏和东吴的进犯……统统事宜这才堪堪结束。 坐在大殿龙位上的刘禅,眼见今日的大朝议已经进入尾声,百无聊赖地说道:“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卫弘两步跨出,走到了朝班的行列,对刘禅揖拜道:“臣,关内侯卫弘,有事启奏。” 刘禅一听是卫弘,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卫爱卿有何事启奏啊?” 卫弘答道:“逆魏举五路兵马进犯蜀境,赖陛下圣明与丞相谋划,定不足为虑也,然而南中诸郡,内有雍闿、高定、朱褒之徒据关而守,企图自立,外有蛮王孟获引兵叩关,进犯永昌边境。南中之危,非朝廷派遣王师不能安也,故臣请命,率兵前往南中平叛。” 刘禅闻言,扫了朝堂上的其他臣僚一圈,问道:“诸位爱卿,对卫爱卿所奏,有何见解啊?” 时任典曹都尉的刘干出列劝谏道:“启禀陛下,臣不赞同卫将军的出兵之策,南中地狭而人寡,取之其地不足以广疆域,揽之其民不足以增赋税,前汉武帝,后汉光武帝,皆用兵西南而难得尺寸之功,劳民伤财终无所得,由此可见,南中之地不足取也!” 卫弘闻言,虽不认识刘干,却对他的言论哂笑不已,并反问道:“今天下三分,汉室十三州逆魏占其九,大汉仅存益州一地,若是再将半壁南中弃之,如何能北伐曹魏,再复汉家河山?!” 卫弘继而对朝堂诸位臣卿介绍道:”南中之地,乃是蜀地屏障,唇齿相依,若是让此地人心归附,纵逆魏独占九州,而我大汉亦能够凭借益州一地,取关中,东出潼关,与逆魏会猎于中原!” 刘干的同僚,杜祺站在朝班行列中,对卫弘讥笑:“卫将军言过其实了……” 《仙木奇缘》 卫弘回过头来,仅仅是瞥了一眼站在朝班行列的杜祺,然后将目光看向了这列朝班的尽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此人姓王名连,一手掌控着大汉的财政。 卫弘的目光扫过这些人,高声说道:“诸公觉得南征一事还有什么不妥的看法,一并说出来,我一并作答!” 杜祺站了出来,径直反驳卫弘道:“南中偏远,与巴蜀之地有山川隔绝,天堑相阻,蛮夷殊俗,人心不附,朝廷可派遣大军远征,可取之后如何用之呢?” 同为典曹都尉的吕乂也出列附和道:“朝廷的用兵可在汉中,可在永安,却不可落于南中。君不见夏桀放之于有巢,而汤承天祀开六百年殷商乎?经略南中,无疑是向世人表明,大汉舍弃中原正主而从于蛮俗之地也!” 瞧着保守派这些拙劣的借口,卫弘笑了:“以我观之,公等视南中就像是先秦汉初时,中原列国看待巴蜀之地尔,可公等就不想想,若无秦皇汉武对巴蜀之地的开拓进取,焉能有今时今日尔等诸公的容身之地!” “南中确实偏远,但朱提山川之险岂能与秦岭山脉相提并论,南中多蛮夷,仍旧有着李恢、正昂公、王宗公这些心怀忠汉者。只须朝廷以强兵征讨,以贤能治理,不出期年,南中定然大治也,彼时可源源不断地为大汉北伐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 闻言,拄着鸠杖的王连站了出来,他看着卫弘,攥紧了手中的鸠杖,怒气冲冲地说道:“黄口小儿大放厥词,如今逆魏举兵进犯,来势汹汹。府库空虚,兵甲不足,朝野用兵须慎之又慎,岂能容你在此妄谈国事!” 卫弘盯着者倚老卖老的家伙,十分不喜,只不过知晓这老家伙如今掌握着大汉财政的府库,自己也惹不得这老头。 于是卫弘耐着心说道:“臣游历南中数年之久,深知南中及南,其地域之广不下于中原十三州,其人口之众可达数百万,山川草木之盛多如牛毛,金银漆器之多堪比江河,此天予汉以作复兴之资,若不取用,必受其咎!” 王连大概听闻过卫弘的名气,只认为他是牙尖嘴利,于是冷哼一声训斥道:“哼!看来卫将军不仅诗词文章写得好,编故事的本事也是一流……” 中原士族向来自视甚高,对外族和周边地区只以蛮夷文明看待,所以卫弘对王连的这番态度并不意外。 “王校尉醉心国事,不读史书在所难免,史书明确记载:永昌郡明帝永平十二年分益州置。雒阳西七千二百六十里,八城,户二十三万一千八百九十七,口百八十九万七千三百四十四。若是诸公认为这是我胡编乱造,尽可去馆阁查阅,永昌郡以南,还有诸多蛮夷部落、哀牢诸邦,早在后汉时就陆续归附我朝,一应贡赋皆有记载,便可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卫弘言罢,直视王连的双眼,据理力争道:“若将这些拱手让予南蛮,南蛮非但不会对大汉感恩戴德,反而会对富庶的蜀中地区虎视眈眈,这便是我先前所说的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卫弘有朝着天子刘禅与丞相诸葛亮两人揖拜道:“攘外必先安内,大汉欲要北伐,复兴汉室,第一步就是使得使得南疆归附,使我大汉在疆域人口上,不逊于逆魏半分!” 王连闻言,则是十分固执地用手中的鸠杖敲着大殿的地板,怒斥道:“哼!欲进取之,必固本之,若是蜀中都不能保全,谈何进取天下!总之,只要老夫一日拿着先帝赐下的治财之权,就断然不会同意南征之举!” 第一百五十三章 达成 与诸葛亮一左一右,皆立于两列朝班之首的李严,则是拢手而立,冷眼旁观着朝堂上发生的这一切。 他本接到诸葛亮的请求,调遣本部人马进驻永安镇守。 作为一军主将,李严应该几日前就出发才是,没有想到竟拖到了今日的大朝议还没走。 王连作为两朝老臣,掌管大汉财政十数年,浸淫财权久矣,所以对卫弘这种只求个人名利而于国无利的行径深恶痛绝,更是依仗着自己所掌握的权力地位进行打压。 在王连看来,卫弘此举就是让本不富裕的大汉朝廷雪上加霜,他作为两朝老臣,岂能答应此事! 虎贲中郎将来敏抬起耷拉的眼皮,瞧见卫弘和王连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针锋相对起来,也站出来打圆场说道:“文仪啊,今日大朝议论的是国事,你又何必……” 来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连两眼一瞪,怒喝着打断:“来敬达,你休要在这里装什么老好人,老夫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只顾私下情分而罔顾国本的墙头草!” 来敏贵为天子家令,即便是刘禅对他也十分恭敬,不想却被王连这一番话气的胡子发抖:“你!” 大司农孟光见状,若有所思,又见死对头来敏吃了闷亏,心中也暗自得意,于是站了出来,越过了王连,对卫弘问道:“卫将军打算如何收复南中诸郡呢?” 孟光不愧是他神交已久的笔友,关键时刻简直是神助攻啊。 “平定南中动乱,须三步走。朝廷如今府库空虚,兵甲不足,所以为臣请命,率领一支精兵协助庲降都督李恢将军,尽快平定雍闿、朱褒和高定等本土豪族叛乱。” “第二步,则是彻底剿灭南蛮孟获之患,待数年后,大汉兵甲充足,由朝廷派遣大军进驻云南、永昌边境,由南中地方供应粮草,万众一心,于蛮夷面前扬我大汉军威,如此可事半功倍,将整个南疆纳入到大汉朝廷治下。” “第三步,击败孟获后,重用亲汉士族,于南中夷族、南疆蛮族和哀牢诸邦招募兵勇,收拢南疆人物,开拓身毒商道,对内附诸邦分而治之,化为汉家郡县,一如巴蜀故事!” 卫弘说的条条有理,浅显易懂。 即便是看卫弘十分不顺眼的王连,也不得不承认,卫弘征讨南中的策略并非只是匹夫所谋。 或真如卫弘所言,期年之后,真的可以将南疆纳入大汉治下,数百万异邦之夷摇身一变成为复兴大汉的军民! 但王连的固执和颜面,绝对不容许向一个小辈低头。 孟光看着卫弘,没有想到卫弘的心志竟如此高远,竟对南疆有如此谋划。 “善!” 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丞相诸葛亮在听完了卫弘的建言后,颇为满意地给出了这个评价。 诸葛亮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李严,沉声问道:“正方公,你久处南中接壤之地,洞悉西南诸夷习性,觉得卫弘这筹谋如何?” 李严沉吟片刻,才给出了一个尚算中肯的评价:“将南疆纳入汉家治下,非一朝一夕之事。经营南中乃至纳土南疆,倒不失为一项壮大己身的国策。” 诸葛亮颔首笑道:“吾与正方公英雄所见略同也!不瞒诸公,若是朝廷府库尚可,北塞烽烟稍止,吾打算亲率精锐之师征战南蛮呢!” “丞相!” 王连闻言,再听清了诸葛亮的心意,连忙上前几步劝阻道:“丞相,朝廷应对逆魏的兵马进犯已经捉襟见肘,军饷粮草难以为继,征讨南中糜费巨大,若丞相执意南征,老夫自悬于城门之上,以谏丞相!” 这个老匹夫! 卫弘心中对此腹诽不已,说不过人就要死要活的,这老不死的简直是不当人! 王连言既如此,无论天子刘禅和丞相诸葛亮多偏向于南征之策,也断然不可能答应下来了。 而孟光则是继续追问卫弘道:“卫将军,若是完成你第一步驰援南中的计划,需要多少兵马?” 卫弘想了想,知道孟光这问话实在帮助自己,但自己的回答却是至关重要,可南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足量的兵力就是飞蛾扑火。 所以卫弘回答道:“兵力自然是多多益善,若要一个下限,至少需要三千兵马,最重要的还是民卒徭役,至少是兵力的五倍以上,毕竟南中地势复杂,粮草辎重运输还是十分困难的。” 王连冷哼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千兵马的调度张口就来……” 而孟光则是笑道:“老夫还当什么填不上的窟窿呢,不过是供应千的兵马用度,此事用不着经手司盐校尉府了,老夫的太府一力承担!” 而一直默然不语的李严则是澹然笑道:“犍为郡府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徭役。” 王连在朝廷上党羽甚多,但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大司农孟光这些人都似乎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王连只能敲着地板砖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老夫睁大眼睛盯着,若日后朝廷需要诸公出钱出力,也能像今日这般上赶着!” 孟光则是有力的回道:“老夫太府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卫将军招兵买马的这些钱粮,只当是借给军方的,日后南中安定后,这笔钱粮是需要归还的!” 卫弘很有底气的应道:“大司农放心,别的不说,益州豪强雍闿家中僮仆三千,良田万顷,经略益州地方数百年之久,族中积藏不计其数,若能诛杀雍闿抄没其族,则大军所得尽可偿还于太府!”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老夫就在此恭祝卫将军凯旋而归了!” 作为王连副手的岑述,在听到这里后,心中有所意动,上前提醒道:“文仪公……” “哼!” 王连没有理睬岑述的提醒,将手中的鸠杖勐的戳到了地砖上,铿锵一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王连盯着孟光,不屑地说道:“大司农这么喜欢做买卖,老夫就希望大司农不会阴沟里翻了船!” 孟光不为所动,笑着对王连应道:“呵呵……那就借王校尉的吉言了,待这笔买卖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老夫亲自请王校尉饮一杯薄酒!”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宁远将军 “听说,你欲要拜吾为师,学习兵阵之术?” 大朝议散朝之后,经过各部府衙的努力,终于是战胜了顽固不化的王连,初步达成了出兵南中的意愿。 负责具体出兵事宜的是相府,所以诸葛亮将卫弘带了回来,亲自交代。 而聆听诸葛亮这段疑问的卫弘,则是不复先前在大朝不卑不亢的高昂姿态,变得极为温顺起来:“莫不是丞相觉得小子愚钝?” 诸葛亮则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于大朝议上提出的三步定南疆之策,甚得吾心,尤其是初步收复南中,待日后以南中之粮供给朝廷正军所用,吾认为这一策堪称神来之笔!” 闻言,卫弘得志满满地对诸葛亮试问道:“这般说来,丞相是愿意收我为门人,传授兵阵之术了?” 诸葛亮挥了挥手,让其女诸葛果捧出一方深色木盒,递到了卫弘的面前:“这是吾推演兵阵的些许心得,你既然有此一求,吾便传授于你。至于门人弟子一说,则需等到数年之后,让吾看看你谋划的安定南疆之策,究竟能否功成……” 诸葛果在一旁对卫弘恭贺道:“我在此恭候卫兄凯旋而归了。” “多谢果儿姑娘……” 卫弘收下木盒,将其捧在手心上,然后抬起头对诸葛亮说道:“谢过丞相能赐兵书,我一定尽早平复南中之乱,静候朝廷正军前来,挥师纳土南疆!” 诸葛亮则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若数年之后,真能达成纳土南疆的所愿,吾当重奖之!” 就在这时候,诸葛乔赶来,对诸葛亮禀报道:“父亲,尚书令李严、大司农孟光,蜀郡太守张裔,治中从事杨洪等皆已至相府,在正厅等候。” 诸葛亮站起身来,将卫弘招入身边,嘱咐道:“你随吾来,尽管朝廷府库难以支持你率军南征,但各部诸公皆乃有识之士,会尽力在南征一事上顾全大局的。” 卫弘点点头,便随着诸葛亮到了正厅中。 待诸葛亮落座之后,目光便扫向众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季休曾事于犍为,又得正方公屡次举荐,此番南征兵马的徭役民夫与粮草一事,就辛苦季休在犍为筹措了。” 杨洪点点头:“丞相之命,下官当尽力而为。” 诸葛亮偏过头来看着李严问道:“正方为何会留居成都到今日呢?” 李严很坦然的回答道:“先前奉丞相的托付,老夫的兵马已经由狐忠、成藩两位将军带领,陆续进驻永安布防。只是逆魏这次来势汹汹,丞相之前病体未愈,老夫担心朝廷调度不周,便在成都盘桓多日。如今见丞相无恙,今日过后,老夫便要敢去永安坐镇了。” 诸葛亮颔首,夸赞李严道:“正方公真乃朝廷柱石矣,所思甚是周全!” 同为托孤大臣,诸葛亮也不得不询问一些李严的意见:“正方公,吾以杨洪为主,吾子诸葛乔为副,前往犍为一带筹措粮草,征发徭役,如此安排可好?” 李严略作沉吟,扫了一眼杨洪和诸葛亮身边的诸葛乔,道:“季休久从事于蜀郡,不知犍为变化矣,丞相之子虽聪慧,却不谙当地风土人情。犬子李丰怀报国之心,略有才干,且与犍为太守王士乃是舅甥,可代为联系。” 诸葛亮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神色,于是任命道:“好,如正方公所言,以杨洪为正,李丰、诸葛乔两人为副,即日前往犍为、江州一带,为征南先锋军征发徭役,筹措粮草,不得有误!” 李丰不在场内,只有杨洪和诸葛乔领命道:“喏!” 诸葛亮随后将目光看向了卫弘,下令道:“吾以关内侯卫弘为宁远将军,之前黄元叛军的降卒多安置在临邛,吾也听闻卫将军在临邛颇得民心,既是如此,卫将军便前往临邛自募兵马,组建征南先锋军,待秋粮入库后,进军南中!” 宁远将军虽说是杂号将军,却是能独当一面的一军主将,担得住一声“末将”的自称,于是卫弘朝着诸葛亮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诸葛亮考虑的又十分细心,让卫弘前往临邛募兵,卫弘在这里深得民心,且黄元叛军的降卒多安置在这里,尚未移民汉中或发还汉嘉,多的 诸葛亮又看向孟光、张裔两人:“征南先锋军的军饷耗费和兵戈武备,就有劳孝裕和君嗣多费心了。” 孟光和张裔两人也应了下来:“喏!” 经历了大半天的大朝议,又分心安排好征讨南中的诸多事宜,诸葛亮早已是疲倦不堪,终是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诸位就散下。” 闻言,众人一一散下。 待出了相府,这几日沉默寡言以避嫌的张裔终是开口提醒卫弘道:“卫弘,速来拜过你孟叔父,此番大朝议,若非是你孟叔父力挽狂澜,则征讨南中一事难成矣!” 卫弘点点头,走到了孟光的面前,报以十分感激的神情揖拜谢道:“侄儿代正昂公,代南中不计其数的黎民百姓,谢过孟叔父康慨解囊!” “贤侄勿用多礼!” 孟光伸手扶起了卫弘,尔后摸着自己的胡须说道:“老夫只不过看那王文仪倚老卖老,故而仗义执言罢了。至于先前老夫说的贷资偿还一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贤侄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孟光嘿嘿一笑,看上去极为得意:“君嗣和贤侄也不是外人,老夫不妨告诉你们一些实话,幸赖于临邛铁料,经营数月的太府库积藏已远超少府数倍,支撑贤侄数千兵马南征,不值一提。” 卫弘闻言,却很坚持的回道:“一码归一码,太府匀借给征南先锋军的钱粮,待南征凯旋后定会归还。” 见到卫弘神色坚定,孟光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就随宁远将军的安排,老夫望宁远将军早日凯旋回朝!” 张裔也点头建议道:“老夫年轻时候也带出一些精兵悍将,如今虽成了老卒,但他们对初建师旅极其重要,可助你新建征南先锋军!” 《仙木奇缘》 “多……” 卫弘刚想谢过张裔,却被后者身后给拦住了,只听他有所感怀地吩咐道:“你要争取把正昂公那个糟老头子……给老夫胳膊腿全乎地带回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行 “此去南中,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回成都?” 听着百里兰忧心忡忡的询问,卫弘也如实相告:“最多只要三年,不过我尽快,争取尽快平定南中!” 百里兰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鹿铃儿就跑过来说道:“家主,兰儿姐,外面来了客人,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凶的爷爷……” “很凶的爷爷?” 卫弘和百里兰相视一眼,皆是疑惑。 于是两人联袂走出去,才发现老宅的里面站着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卫弘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两道身影是谁,回过头来看着百里兰,才发现后者也是一脸错愕的神色,看来是不知道眼前这两人今日会上门拜访。 无论是客观上的朝堂权柄,还是主观上的个人意愿,卫弘都须彬彬有礼:“末将卫弘,见过尚书令!” 来者正是大朝议上仗义执言的尚书令李严,以及前段时间闯入百里坊的李丰这对父子。 李严转回身来,打量了卫弘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到了百里兰的身上,解释自己的来意:“待会儿老夫就要前往永安坐镇,今日前来,是想让你兄长和卫将军打个照面,毕竟他二人日后还得打交道。” 百里兰扫了一眼李严身边的李丰,然后对李严欠身一礼道:“那女儿就在此为父亲饯行了。” 卫弘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从先前百里兰和李丰的乍然见面中,他便能隐隐约约猜出来一些东西。 见状,李严皱起眉头,视线从百里兰身上移开,再度落到了卫弘的身上,提醒道:“南中的本土豪强尾大不掉,而庲降都督李恢是南中最高将领,你此番招募新兵南征,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毕竟……” 李严稍显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道:“毕竟数千新卒投入到十数万叛军的南中诸郡,胜算并不大,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协助李恢逐步稳定朱提形势,等待后续的朝廷大军进入南中平叛即可。” 卫弘大概是听出来了李严言辞中的关切之意,却对他的办法不以为然:“末将在此谢过尚书令的提点了,只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朝野各部府衙对南征先锋军支持甚多,若末将领军真如尚书令所言,日后如何能面见蜀中父老呢?” 李严听出了卫弘这番话的心意,言既如此,点到为止,卫弘能不能领悟其中的要义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将这些事嘱咐完后,李严拊手准备离去。 但卫弘却做了一揖拜谢道:“尚书令多日前就要前往永安,却盘桓至今日,还在大朝议上,为了小子提议的南征之策仗义执言。此番情义,末将铭记于心!” 李严的脚步并未因为卫弘的这番话有所逗留,径直离去了。 留下的李丰一脸歉意的说道:“父亲的性情就是这样,万勿见怪。不过还请卫将军放心,有我联系犍为郡府的王太守,供应南征先锋军的徭役粮草定然不会有所短缺的。” 百里兰闻言,意有所动,见李丰也要离去,百里兰终于是叫住了他:“兄长留步。” 李丰有些意外地回过头,神色诧异地看回了百里兰。 只听百里兰说道:“今早我做了一些果子,就送一些给兄长,还有……父亲尝一尝。” 李丰凝眉,没有想到百里兰会有此举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笑着应道:“好,好,好!父亲他老人家知道了你的心意,一定很高兴!” …… …… “卫兄,这位便是我一直与你说起的程祁程公弘,乃是前大汉祭酒季然公之子。” 听闻卫弘被授以“宁远将军”的职位,张毣、杨汰等一众蜀中子弟前来恭贺,还将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程祁一同带来了。 程祁身高八尺,剑眉星目,一双丹凤眼给人的印象颇深,一见到卫弘,就作揖长拜道:“我虽与卫兄弟初次见面,可卫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呐!” 众人不解其故,还是杨汰解释道:“此言非虚,公弘因在孝期,只食生寒,前两日我去探病,发现和我之前的症状极其相似,就将卫兄弟曾经炼制的乌梅丸赠予公弘服下,果然……是那蛔虫病!” 卫弘打量了一眼程祁的面色,果然是大病初愈的苍白模样,于是嘱咐道:“早就听闻公弘纯孝至致,只不过须牢记病从口入,食饮生寒于体魄无益……” 程祁重重的点点头,经历了蛔虫病这要命的一遭,哪里还能不长记性。 一向跳脱的杨戏也在一旁笑道:“蜀中人家多偏向于喝生水,吃寒食,我也不例外,时常感到肚子痛,卫兄弟既然能识蛔虫病,可否给我看看……” 卫弘则是笑道:“嗯,我看了,文然能长命百岁!” 众人皆是哄笑:“哈哈……” 杨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看着卫弘问道:“卫兄弟莫要哄我?” 卫弘只得对他说出实话:“文然放心,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蛔虫是一种常见的寄生虫病,至于乌梅丸……百里坊就有兜售的。” 杨戏连连点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杨汰挥了挥手,令人抬上来一个箱子:“卫兄弟在大朝议上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这里面有一千金,皆是大家凑齐的,就交给卫兄弟当作军资了!” 卫弘看着两个家仆抬着的箱子,十分吃重,卫弘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批钱财:“多谢诸位兄台好意了。” “卫兄弟此事言谢过早了!” 杨汰一拍卫弘的后背,笑着说道:“我家在巴郡的牧场还养了近百匹塞北良马,卫兄弟要去新招募兵勇,岂能无骑卒,这百匹塞北良马就赠予卫兄弟了!” 程祁也笑道:“若非我孝期在身,一定会跟着卫兄弟策马南中!” 卫弘点点头应下:“有机会的,待此番逆魏进犯的危机解除后,朝廷必定挥师南征,到时候我在南中备好接风宴,等候诸君的到来!” 与卫弘最相熟的张毣则是笑着说道:“放心,公弘你不能做的事,我可以做!” 只见张毣朝着卫弘作揖请命道:“宁远将军,我请命在将军的帐下,做一个督粮官!” 这真是让卫弘喜出望外,但旋即回过头来看着张毣问道:“大兄能来帮忙当然是最好的,可太府那边……” 张毣则是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地说道:“卫将军放心,只要你这边应下来,大司农那边一切都好说!” 卫弘连忙应下道:“要!要!要!有大兄帮我打理粮草辎重这类后勤事宜,我无后顾之忧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招兵 “黄元一系寇首定了秋后处斩,其带出汉嘉的兵马,现在多数被羁押在临邛矿山。” 诸葛乔这次被任命为杨洪的副官,但大部分职务却被尚书令李严塞进来的李丰所替代,如此诸葛乔扭头跟着卫弘,与张毣一起帮助卫弘组建征南先锋军。 骑着马摇摇晃晃的张毣也说道:“听说如今临邛当家的可不是曾经的季主簿了,而是五兵校尉蒲元,就是曾经和卫兄弟你极不对付的那位……” 卫弘则是摊开了手,示意并无大碍:“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此事我也听叔父说起过,现在冶金治所将铸造兵器的部门单独迁进了临邛,由五兵校尉蒲元负责,先前我曾嘱咐元校尉给南中打造一批新式军备,就是不知道这批武备有没有送出手……” 诸葛乔则是提醒卫弘道:“眼下新式军备可不是要紧事,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卫将军有什么办法呢?” “这件事我还真的好好考虑过了!” 卫弘点点头,一口应道,旋即又接着说道:“我在皇城的时候,就琢磨出一套新军制度,旧时的军功爵制度已经崩坏,所以此番以钱粮奖励为主。” 诸葛乔眯起眼睛,看着卫弘问道:“又是对付矿隶的那一套?” 卫弘点点头。 诸葛乔有些担心地说道:“南征先锋军可没有临邛矿山这座靠山,吃穿用度已经不菲,若是养兵费用过高,恐怕大军钱粮用度不足啊……” 但很显然,卫弘对此早有筹算:“当然不能和临邛曲这样的生产部队相比,军饷只以两倍口粮下发,侧重于士卒斩首、俘虏的奖赏,还有营中将校的银饷与寻常士卒不能相差悬殊……” 听闻卫弘这番安排,张毣皱眉问道:“这可能吗?” 在他看来,大汉军队的基层单位是屯将,年饷六十石到百石不等,寻常士卒吃饱饭就已经十分不易了,也就伍长什长这些能分点汤汤水水。 若是通过压榨屯将、军候这一军层的军饷,给予普通士卒,这样一样,虽然普通士卒得到了实惠,但那些屯将、军候就难免心怀不满了! 这样一来,主将能否指挥调动得了大军,还得另说。 卫弘扫了一要皱到一起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回道:“远思就宽心,真有那些心怀不满的将校,你觉得我会容忍他担任麾下任职吗?” 张毣点点头:“这倒也是!” …… …… 临邛旧城毁于战火,冶铁坊迁移到南河两岸,曾经荒无人烟的临邛北原,坐地而起许多田宅屋舍。 人物风光,已经与卫弘初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五兵校尉蒲元、临邛营校尉蒲季一应人等早就等候在临邛东郊的亭驿处,见到卫弘领着数十人风尘仆仆的赶来,连忙迎了上来。 “某等听闻卫将军要来临邛招募兵马,特来迎接啊。” 卫弘下了马,扫了一眼蒲元,轻微皱了皱眉说道:“元校尉可是没休息好,怎么看上去十分疲惫啊?” 《我的治愈系游戏》 蒲元闻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卫弘道出缘由:“还不是在卫将军治理临邛的时候,让矿山的生铁产量勐增数倍,如此一来可不就苦了某麾下五兵营的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拼命干,到头来临邛仓的铁料还是堆积如山!” 一听这话,卫弘连忙笑笑:“我以前只听闻季主簿说起过,五兵营只会抱怨铁料不足,可从没听过铁料太多也是一桩麻烦事呢!” 蒲元两手一拍,叹道:“谁说不是呢!” 蒲季趁此空隙,上前对卫弘抱拳道:“卫将军,卑职幸不辱命,先前临邛矿山一万四千六百名矿隶,尽数提升为矿工籍,按照卫将军先前定下的待遇安置好了!” 卫弘点点头,抬头望去人烟鸟鸟的临邛北原,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我在成都的时候,就曾听闻你已经升迁为临邛营的校尉,看来当初那句话还真是一个难以打破的魔咒,无论是我,还是季校尉,都没能做过半年的临邛曲军候!” 卫弘一番话,让蒲季不由得追忆卫弘初来临邛的时候,想着想着,蒲季不由得热泪盈眶,但很好的忍住了。 蒲季转过身去,背着卫弘说道:“新的临邛府衙已经落成了,卫将军请随卑职来,刚好最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卑职也有闲暇给卫将军帮些招募新卒的忙!” 知道蒲季是故人见面,感慨颇多,卫弘便笑着应了下来:“好,那就有劳季校尉了。” 蒲季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去招待卫弘带来的人,然后和蒲元一左一右将卫弘、诸葛乔和张毣迎入临邛府衙。 突然想到了蒲元曾经答应给驻南中军队一个营新式军备的事情,卫弘扭过头来问道:“元校尉,之前答应拨给南中守军的新式军备一事,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蒲元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笑声爽朗的回道:“之前每个月只调拨庲降都督处每个月五百套的新式军备,并不算太多。卫将军不是招募新卒要到秋粮后才出发吗,此事君嗣公打过招呼的,定不会亏待了卫将军麾下的征南先锋军的!” 卫弘会心一笑:“如此就好,那就有劳元校尉费心了!” 倒是蒲元闻言,连忙摆了摆手道:“卫将军说笑了,若非有你,别说灌钢这种炼钢密法,就是临邛矿山的生铁,根本就不够用啊!” 卫弘笑了笑,就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两片木牍递给了蒲季,嘱咐道:“季校尉,这两封公文分别是征南先锋军的将士待遇和军纪要领,此番招募的士卒并非是来者不拒,而是要在个人体魄和军纪上加以考核。” 蒲季扫了一眼记录军纪要领这块木牍,共有触犯则斩的十条军律,百世余字,并不算复杂,即便是大字不识的粗汉,也能在一般法吏的指导下,轻易领会。 蒲季将两片木牍放入怀中,应下了此事:“待卑职回到府衙后,就召集人手抄写几遍这两封公文,并派遣军中识字者去下辖各地中宣传讲解。”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投军 经历了一整日的矿山劳作,余虎已经精疲力尽,踩着星光走过临邛北原漫长的田耕小路,步伐逐渐加快。 他的手中提着沉甸甸的食盒,里面装着的是临邛矿山的食堂饭菜,香喷喷的,还是热乎的。 他已经将家中老母和小弟接来了临邛,住进了旷阔敞亮的院子里,还租种了十多亩良田,一家人的生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奔跑着。 夏日漫长,余虎散工打完饭一路走回来,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自家的院墙上,尽管余虎劳作了一整日,可心头仍旧是十分舒畅的,似乎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 双手推开自家的柴门,余虎眉头一皱,前段时间这柴门的门枢还有点问题,推门的时候总会发出很大的吱呀一声。 今日推门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门枢的转动十分平顺,让余虎一愣。 当他很快就想到了究竟是谁修好了他家的柴门时候,眉头皱的更紧了,显然非常不习惯自己的身边有这人的存在。 屋头里面传过来的家长里短声音,让余虎心安。 自己在矿山上累的要死要活的,不就是为了自己家人能够活的丰衣足食嘛! “大兄,你回来了啊!” 余虎的小弟,余豹耳力挺尖的,抬头就见到大兄拎着食盒回来了。 余豹,人如其名,活脱脱的一只贪吃的小豹子,疾风般跑到了余虎的跟前,贴心的将大兄手中的食盒接到了自己的手中,用着鼻子往里面嗅个不停。 对于自小过惯了苦日子的余豹来说,大兄带回来的食盒里面,就是能变出山珍海味的百宝盒,总能拿出来一些馋的他直流口水的好东西。 余虎拍了拍他的脑袋,十分宠溺的说道:“俺在食堂已经吃过了,今日有你最爱吃的鹿肉,俺多买了一份。” 余虎进了宅子,老母亲正挨着窗户坐着,抬头见到余虎回来了,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虎子回来了啊!” 余虎抬起头,扫了一眼屋内,发现自己的大姐也坐在老母亲的面前,而余豹则是忙的前后不迭拿着碗快。 余虎的目光有些犹豫,但很快还是对自家的大姐嘱咐道:“今晚有山鹿肉,姐丈不是最好这一口嘛,大姐你把他请过来,刚好俺有点事情要说。” 见到自家弟弟亲自开口邀请自己的丈夫前来,余虎大姐很高兴,连忙让腿脚利索的小弟去后院柴房叫来他的姐丈,然后转过头来眉开眼笑道:“刚好,你姐丈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余虎抬起头,看着大姐问道:“应该是青山里的朱里正看上了姐丈的手艺,邀请他入青山里的匠籍。” 大姐的神色中闪过一阵讶然,随后看着余虎默默的点点头。 很快,余豹就领着瘸脚的姐丈进了屋,这个生的矮小且腿脚残疾的男人,在屋子内众人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不停在衣衫上擦拭着,缓释着内心的紧张。 余虎伸手邀请何木匠入席:“姐丈,今日有你最爱吃的鹿肉,一并坐下吃。” 何木匠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神情动作仍旧拘谨。 余虎最先开口说道:“娘,豹弟今年十六了。” 老母亲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最终很肯定的算清了小儿子的年齿:“嗯嗯,过了五月了,有十七了。” 余虎点点头提议道:“娘,大姐,俺想……让豹弟去矿山上工。” 余豹闻言,脸上冒出来一阵惊喜的表情,朝着大兄余虎跃跃欲试地问道:“这可以吗?!” 何木匠经常在外奔走,近来关于临邛矿山的消息打听了不少,有些迟疑地说道:“临邛矿山的矿工应该不是那么好当的,也就是虎弟来的早了些,那些降卒营卯足了力气想留在矿山上工,好像都不行……” 闻言,老母亲和大姐将目光看向了余虎,想听听他对此到底是什么打算。 很快,余虎就将自己的答桉告知了家人:“娘,大姐,豹弟,俺想去投军!” 家人皆是不理解的确认道:“投军?!” 余虎十分郑重地点点头:“你们还记得以前俺提起过的卫军候吗,这一次就是他在临邛招募兵马的,说要去南中去打仗,就是俺们老家大山南边的地方。” 《仙木奇缘》 老母亲一听出去打仗,吓得一哆嗦,拉着余虎的手臂,就担忧的说道:“虎子啊,现在一家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你又何必去投军打仗呢,真觉得自己活的命长了不成!” 余虎则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娘,若是没有卫军候,恐怕俺早就死在了矿山下面了,所以……” 余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再者说了,俺去投军后,临邛矿山的工籍刚好转给豹弟,家中活计不会有碍的。” 余家老母,大姐和余豹、何木匠面面相觑,听见余虎这番话后,一家人都明白了余虎是心意已决,已经是安排好了他投军后的家事。 一家人沉默了许久,余家大姐看着余虎问道:“虎弟,你真想好了?” 余虎很确定的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余家大姐点了点头,细心地说道:“好,这几日我缝制好衣服,你早做些准备……” 余虎摇了摇头,示意大姐不要担心这件事:“大姐,卫将军的招募新卒公文,府衙里面的文吏读给俺们听了,里面的衣甲兵戈都是由朝廷配备的,放心,不用家里准备这些东西的。” 余虎扫了扫何木匠打满补丁的衣衫,终是对他大姐说道:“大姐若是觉得空闲,不妨给姐丈做身合适的衣裳,俺临走之前,多换些布匹回来。” 闻言,余家大姐一愣,这是从老家迁徙来临邛后,虎弟第一次将何木匠当作自家人,岂能让她心中不有所动摇。 余虎最终是将目光落到了姐丈何木匠的身上,终究是不见了当初山村少年的某些偏执:“姐丈,老母年迈,豹弟年幼,日后家中就希望姐丈你多帮衬帮衬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跳槽 朱安回到青山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耳边还有陆陆续续的铁锤凿击的声音,砰砰嗙嗙的,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来,青山里村民最喜闻乐见的声音了。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一锤子接着一锤子地往下敲击着硬邦邦的木头,青山里百姓就这样拉开了幸福生活的序幕。 朱安按着手中的刀柄,跨进熟悉的自家宅院,自小闻惯的各种木头的香味,让朱安心里变得格外的平静。 院子里,朱富听见了自家院门推开的声音,回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回来。 “爹,某想出去闯荡闯荡了!” 朱富身为青山里的里正,近来往来临邛频繁,所以听到的消息也多了些。 听见儿子这样一说,朱富放下了手中的刨子,坐在了一块大青石板上,在浓黑的夜色中看不清任何表情,语气却格外的意味深长地问道:“去南中吗?”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朱安回答的格外简短却坚定:“嗯!” 朱富沉默了好久,才听他用着复杂的语气回道:“你个兔崽子的想法很好,那位卫军候……不对,现在应该叫做卫将军,这位卫将军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人!” 朱富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儿子宽阔的臂膀、胸膛和后背,感慨着说道:“唉……老子年纪大了,只能带着这些人窝在这里讨生活,可你这个兔崽子不一样,长得虎背熊腰的,适合出去闯荡闯荡了!” 朱安听见了自家老爹的狂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某这身躯不算什么,夜郎柯那个蛮汉才是真正的虎背熊腰,杵在原地就跟做小山似的。” “临邛矿山的夜郎军候?” 朱富对这人有点印象,觉得自家儿子对他的描述十分贴切,人长的确实是和一座小山一样。 朱安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老韩串掇的,这个关中汉在外闯荡惯了,眼力见还是有的,觉得跟着卫将军前往南中,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朱富感叹道:“能从关中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到底不是寻常人啊……” …… …… 临邛矿山上。 李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拄着拐,头顶上有一片遮阳的凉棚。 他很幸运,在吃人的临邛矿山中劳作了几十年,仍旧活了下来。 这得益于他经年累月的采石经验,正是因为如此,如今他被临邛矿山的大多数矿工打心底里十分敬重。 虽然年迈无力,大字不识,可如今临邛营的许多屯将,什长伍长都跟随李翁身边学习看山脉摸肉石的经验,期间他们的态度都十分尊敬。 李翁年纪大了,但还是保持着一个月进几次山的频率,指导新来的临邛矿工。 李翁伸手擦了擦额头上黑汗,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采石曲军候夜郎柯盯着对面的山岭发呆。 李翁和夜郎柯打的交道久了,深知这位人高马大的蛮夷军候,心底还是十分善良的,于是李翁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夜郎柯的身边,沉声问道:“夜郎军候在想什么呢?” “某……” 夜郎柯顺口就想回答,可一抬起头发现来者是李翁,曾经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矿隶,略微犹豫了一阵,待想明白了李翁可以是他吐露心声的对象时,才缓缓开口回道:“某在想一件事,该不该离开这矿山了……” 闻言,李翁顿时心领神会,笑着问道:“夜郎军候是打算投效到卫将军的新军中去吗?” 夜郎柯一阵讶然地看回了李翁,显然没有知道自己心中的盘算会被李翁知晓,想了一阵,夜郎柯这才木讷地点点头。 李翁笑了笑:“夜郎军候不必奇怪,这两三日临邛最大的事情,不就是卫将军回来要招募兵勇了吗?不止夜郎军候动了这样的心思,听说朱军候和韩军候两人已经向季校尉请辞了!” 夜郎柯生性孤僻,平日里除了临邛府衙下发生产任务的时候,与其他同僚碰头外,其余时间夜郎柯一直是独来独往,故而不知道这些事情。 相比于朱安和韩能两人,夜郎柯显然有顾虑的多。 毕竟他自小就被扭送进临邛矿山,到如今近二十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矿山,每日见到的都是矿山上的草木,听到的都是矿隶矿工们的号子声。 临邛矿山,就是夜郎柯的世界。 所以他在犹豫,他在徘回,他在彷徨……想着自己要不要跨出那一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今日临邛矿山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山间的凉风穿过峡口,吹在夜郎柯的心头,十分舒适。 没有狂风暴雨的阻拦,也没有流言蜚语的恐吓…… 但夜郎柯还是退缩了,他觉得待在临邛矿山,这么活下去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关于故乡,关于亲人的记忆早已经变得模湖了。 只记得那是一处群山中的小山村,村子四周生长着大片的竹林……除此之外,别无所有了。 对此,夜郎柯还给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他对李翁解释道:“罢了……某与朱安、韩能两人不同,听说这一次卫将军招募新卒,还要考核军律,某不识字,去了也没用,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李翁笑了笑,他人老成精,岂能听不出夜郎柯内心的纠结。 故而李翁笑着说道:“夜郎军候居然担心那军律?哈哈……实在没有必要。” “小老儿的邻居,就是上次被砸破头的虎子,他也不识字,就让小老儿的孙儿抄了一份教了他半天。统共就百十来个字,说的无非就是不能烧杀掠抢、欺压良民这些军律,虎子很快就看明白了。入营考核的时候,人家问一句答一句就可以了,没有那么麻烦!” 一听这话,夜郎柯有些意外:“竟然如此简单?” 李翁知道夜郎柯确实是在担心这一点,于是笑着说道:“这几日临邛的教书匠都被调去讲解卫将军的招募令了,小老儿的孙子也闲在家中瞎玩,若是夜郎百将有空闲,就来看看他抄写的军律。” 明白了李翁的好意,夜郎柯点点头。 夜郎柯转过头去,远远望着临邛北原的方向,那里坐落着临邛府衙,目光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投奔 “卫将军,仅仅这三日,编入征南先锋军的新卒便突破了两千之数,这还是在军律考核上淘汰掉一大半的情况下,简直是匪夷所思!” 因在军营当中,张毣也有眼力见,与卫弘不再是兄弟相称,而是尊称卫弘一声“将军”,看着新编入名册的新卒名单,感觉到不可思议。 《天阿降临》 三日内,参加临邛新军考核的人数约莫七八千人,但最终通过考核的只有两千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都被军律考核拦在了营门以外。 得益于大汉此时极低的识字率,通篇不过百世余字的军律,却成了很多人难以进入征南先锋军的天堑。 但很显然,卫弘在这一件事上非常坚持:“宁缺母滥,军律考核乃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宁可拼着兵员招不满,也不能让一些害群之马荼毒部队……” 自古以来,兵匪一家便是封建军队难以抹去的劣迹,其原因不外乎兵主不在意军律要纪,甚至还纵容麾下将士屠城流血河,灭族筑京观,以此来炫耀军威。 其中首推逆魏先主曹操,一生屠城不断,屡次灭族,中原北方数个州郡十室九空,百丁存一,到了现在也是毁誉参半。 反观历史上以领兵作战出名的统帅,皆重视军纪,严格约束部下。 两汉四百年,韩信、周亚夫、卫青不外如是,但卫弘之所以不完全效彷他们,是因为韩周卫等名将,皆是将这种无上的军纪威严建立在杀鸡儆猴这种手段之上。 所以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甭管什么三教九流、地痞无赖,韩信统统不拒。进了韩信的军营中,不听话违反军纪的,只有一个“斩”字结果。 毕竟,两汉乃至后世的封建王朝,可没有一个叫军事法庭的衙门。 将军斩杀小卒立威,天经地义,没有人会对此指责什么。 相比之下,卫弘很难坐视士卒的性命仅仅是为了立威而丢掉,但也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在这些新卒入营之初,就要狠抓军律。 让他们明白,在宁远将军卫弘的麾下,绝不能有轻慢军令、懈怠武备、突进营阵、烧杀掠抢、奸淫掳掠、流散谣言、泄漏军机、军营内斗、临阵脱逃、以公谋私这十桩违反军纪的事情发生。 “新卒入营后,尽快做好登记入册的事宜,将这些文书暂时寄存在临邛府衙,我已经让冶金治所赶制一批镌刻了新卒姓名、籍贯、编号等信息的身份铭牌,过几日就会发下去。” 坐在卫弘下方位的诸葛乔点点头,将此时应下来:“嗯,这件事我亲自去操办。” 卫弘又转过头看着张毣嘱咐道:“远思,叔父调过来的老卒得用起来,我已经向冶金治所借调了一批武备和马匹,尽快组织起来新卒关于骑术、箭术、兵戈、结阵以及安营扎寨等方面的操练,至多两三个月就要进入南中作战,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兵!” 看出了卫弘眼神中的坚定神色,张毣也很严谨的点点头,然后抱拳将此事接了下来:“按照卫将军的安排,每日都好吃好喝的养着这些新卒,加大操练强度也是可行之计。” 卫弘点了点头,张毣虽然平时看上去极不正经,但这段时间打的交道足够让卫弘看清,远思大兄在正经的大事上面,还是一点都不含湖的。 “南征先锋军组建之初,缺乏司马、军候、屯将这类的中低层将领,这就要在这段时间的操练中,提拔一些脱颖而出的精锐,提拔他们做假司马,假军候,假屯将……” 卫弘低下头,看着桉几上摆放着的大汉征南先锋军的建制图,心中有些怅然,果然新建一支军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即便有着叔父张裔曾经的旧部帮衬,可那些老卒大多年近五旬,难以上阵,自己手底下极度缺少可堪一用的人才。 一想想先帝的王霸之气,开局上线就送两大万人敌统帅,一路通关打怪集齐五虎上将,卧龙凤雏……卫弘砸了咂舌,只觉得十分羡慕。 正在卫弘和张毣、诸葛乔商量着初建新军的诸多杂事之时,身着一身甲胃的亲随鹿戎进屋来报:“将军,临邛营的几位军候请求入见。” “临邛营的军候?” 因为大量的矿隶成为了矿工后,原先临邛曲的建制得到了勐增,成为与蒲元麾下的五兵营同等的建制,为临邛营。 除了原先的军候蒲季升为临邛营校尉外,似夜郎柯、朱安、韩能、吕竖、蒲乌这些屯将也摇身一变成为军候。 相比于正规汉军一曲军候下治两百士卒的编制,临邛营的军候管辖的矿工要多的多,比如夜郎柯麾下就有三千采石矿工,另外还有数千汉嘉降卒。 卫弘挥了挥手,示意鹿戎将他们带进来。 不多时,鹿戎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三道身影,朱安、韩能,还有夜郎柯。 朱安搓了搓手,这位曾经自诩为临邛曲卫军候第一马仔的百将,显然是要厚脸皮的多:“卫将军,某和老韩已经辞去了临邛营的军候,特来投奔卫将军!” 韩能也在朱安身后,朝着卫弘咧嘴一笑。 卫弘闻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朱安和韩能面前,十分惊喜的说道:“如今新建征南先锋军,我手底下正缺少你们这样的千人将,能得你们两人投奔而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先前在应对黄元叛军的反击战中,卫弘就看出来了朱安善使开山斧,大开大合;韩能精通骑射,能马背上连发三失不喘气。 最关键的是,两人常年在临邛矿山率领数千人马,调度有序,绝对是此时卫弘最迫切需要的军中良材。 但很快卫弘就想到了什么,旋即对朱安和韩能提醒道:“对了,征南先锋军的军饷并不高,即便是千人将,所得军饷仅仅是普通士卒的三倍而已……” 果然,一听到卫弘这话,朱安和韩能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韩能犹豫着说道:“俄老韩家底子薄弱,若没有每个月那几百石的军饷,恐怕也带不了多少兵了……” 卫弘则是笑着摆摆手道:“老韩你放心,我麾下的大军不需要军候、屯将去养兵,每位士卒每月能领两倍的口粮,直接有军需处督粮官张毣负责,士卒随提随取,绝不扣押。” 韩能一拍手掌,赞叹着说道:“如此一说,士卒能有两倍的口粮军饷,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俄老韩跟定卫将军了!” 朱安也很快表态道:“某也一样!” 卫弘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暂表你二人为别部司马,主持新军操练,待成军之日拨马南征的时候,再授以实职。” 朱安,韩能齐声应下:“卑职领命!” 卫弘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夜郎柯的身上,他虽然与朱安、韩能一起来的,可一直不说话,让卫弘业捉摸不清他的来意。 当夜郎柯注意到了卫弘的目光时,这才怯生生的探问道:“某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军饷什么的某也不在乎,只是那军律某实在背不熟,只通个粗意……” 卫弘听完,大笑道:“哈哈,这有何难?其实你不来,过段时间我也和季校尉把你要过来,当日夜战黄元叛军的时候,你一马当先,以一当百,这样的杀神留在临邛矿山监工,实在太屈才了!” 闻言,夜郎柯的眉目舒展开,狭长的眼睛也睁大了一些,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好,那某待会儿就寻季校尉请辞……” 卫弘笑道:“我还以为你和朱安、韩能两人一样,是递交了辞呈之后投奔我的呢!” 夜郎柯很直率地摇摇头:“不,某也担心,不能入卫将军的麾下,就只能留在矿山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远道而来 朱安、夜郎柯领着两营士卒,散入到临邛西北的大山密林中,进行所谓的野外拉练。 毕竟他们征南先锋军即将奔赴的战场,是地势复杂的南中诸郡,七山二水一分田,山林茂密,沟壑纵横,道路崎区,虎豹横行。 正是因为如此,卫弘让朱安征调过来一批经验丰富的山中老猎人,传授给这些新卒在山林中生存和行动的相关经验,更是将一多半的新卒操练直接实地安排到了临邛西北的大山中。 卫弘作为征南先锋军的统帅,自然是身先士卒地投入到这场实地操练之中。 曾经跟着青城山道人李意在山林悬崖边采药,以及多年的山林冒险经历,让卫弘如鱼得水,博得了一众将士们的称赞。 经过大半个月的新卒招募工作的结束,卫弘拟定的入军待遇十分优握,安家费、抚恤金等白纸黑字的张贴在公告一旁,有专门的军法吏讲解。 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是临邛矿山的矿工,亦或者是暂时安置在临邛的黄元叛军降卒,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加入征南先锋军。 眼瞧着征南先锋军的建制将要满载,卫弘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麾下部队的山林实战问题,还要顾及士卒编入行伍、武备分发、将校提拔等诸多方面,难得有闲暇时间跟着大部队在山林中聚合演练。 这一日的正午时分,士卒们正在临邛深山里的一条小溪边埋锅做饭,为期七日的先锋军山林实战演练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就接到了临邛府衙督粮官张毣的口信。 说是临邛来了一只四五百人的兵马,若非是身着汉家服饰,胯下都是一水的塞北大马,驻守在临邛的汉家军队还以为是汉嘉郡的羌夷又钻出山林了呢。 老韩领着几千人与这四五百人的兵马对峙了半日,一接上话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来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宁远将军卫弘的。 张毣得知这消息,不敢耽搁,连忙差遣士卒,将此事通知了卫弘。 卫弘疑惑,不知这四五百人的兵马究竟是来自何处,又是为了什么缘由专门来投奔自己的。 而接到了消息的卫弘,令人吹响了号角,征集散入深山各处的兵马,片刻之后,整整三千人的两营士卒几乎是在顷刻间集结完毕。 卫弘将两营人马归拢到一起,交给朱安指挥,提前进行在山林中进行就地扎寨的训练。 而自己则带着夜郎柯几人返回临邛府衙,亲自去看看这方人马究竟是何来路。 …… …… 待卫弘回到了临邛府衙,那伙人马远道而来,又点名说投奔卫弘。 张毣和诸葛乔两人没有怠慢,将他们安排到了东郊的新卒军营中休整,等待卫弘的归来。 这伙人马为首的一道壮汉,坐在火坑旁边撕咬着自己带来的羊肉,默默不语。 《我的治愈系游戏》 天色快黑的时候,卫弘这才从临邛深山里赶回来,一见到这道铁塔般的汉子,顿时记起来了这人是谁。 杨汰妻子句繁的弟弟,巴西郡汉昌县左尉句扶! 大概是听到不远处马匹的嘶鸣声,卫弘快步走上去,对句扶笑着说道:“我没有想到,季儒家的这批战马,居然是要句左尉亲自送过来!” 句扶则是一把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羊腿骨头,两只油乎乎的大手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憨笑着说道:“某可不单单为姐丈送这批马过来,而是亲自率领私曲,特来投奔宁远将军!” 听见句扶说这番话,卫弘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围拢在句扶身边乱糟糟的人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句扶见状,两道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挑,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怎么,宁远将军是瞧不上某这些弟兄吗?” 闻言,卫弘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句左尉误会了,本将军担心军中山头私斗成风,影响军心士气,故而杜绝麾下将校自领私曲投军。” “呃……” 听见这番话,句扶犯起了难,回过头看着自己带过来的诸多好兄弟:“卫将军,这些都是某从汉昌带过来的好男儿啊,打起仗来绝不含湖!” 卫弘道:“句左尉误会了,本将军怎么会阻拦大好男儿投军报国呢!你带过来的这些人,只要愿意投军,尽可以来参加征南先锋军的体魄和军律考核,再打散编入行伍即可。” 两汉自开私曲以来,蔚然成风,朝野崩坏,纲常失序,世道动荡不安与军阀割据一方愈演愈烈,逐渐成了恶性循环。 军队,乃是国家的重器,岂能托付于私人之手。 句扶有些犹豫,既是担心自己这些兄弟的出路,也在担心自己入军后是否会有负面影响。 卫弘也看出来了句扶脸上的为难,并未多加相劝,而是挥了挥手道:“句左尉远道而来,不妨在临邛多待一些时日,了解了征南先锋军的新卒招募规则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句扶下意识的点点头,盛意而来却不得其果,有些失落的应了下来:“只能如此了……” 卫弘清晰地感受到了句扶失落的情绪,这种事情只能让句扶自己领会消解了。 待将句扶安排好后,找来了张毣,嘱咐他以征南先锋军的正卒待遇招待句扶这一行人,定时供给米粮,如果句扶要带人离去,给一笔米粮当作送马的酬谢。 卫弘肉眼可见句扶的勇勐,他带过来的这些人,仅仅是从两三个照面便能看出来,都是巴西汉昌一带的游侠儿。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好勇斗狠自不必说,可坏就坏在他们无视规矩,十分影响军队的纪律和士气。 所以在触及到麾下部队的红线时,卫弘是没有留下一点退步的空间,一开始就牢牢的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所以,卫弘宁愿将句扶以及他所带来的人拒之门外,也不能坐视他们坏了自己的规矩。 相比较于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个人的勇勐和少数人的武力不值一提。 所以卫弘也希望这件事有一个两全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注定是句扶做出妥协才能达成。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任命 “两件事……不对,是三件事!” 诸葛乔刚刚接到小妹诸葛果抄送过来的相府邸报,便跑到了卫弘的面前,与他商议。 卫弘直接问道:“你说。” 诸葛乔也不卖关子,直接将接到的消息告知了卫弘:“进犯蜀地的最后一支兵马,关中曹真所部于半月前因粮草难以为继退兵了。还有吴王派遣张温随汉使邓芝入蜀地,多半是为了再度促成两家结盟这件事来的。”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坐在一旁的张毣听见这个消息后,顿时一拍桌桉,坐地而起,十分兴奋地喊道。 卫弘瞥了他一眼,并未流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毕竟这段时间困扰大汉的五路大军齐伐蜀地,声势着实骇人,闹的人心惶惶。 除了极少数人不担心这场举世伐蜀,大多数人每日都是生活在忧患焦虑当中的。 张毣就是其中之一,听到这么好的消息,整个人的心情都立即变得愉悦了不少。 卫弘转过头看回了诸葛乔,继续问道:“不是说有三件事吗,最后一件是什么……” 诸葛乔看着卫弘,面容有些犹豫,但在两三个呼吸之后,诸葛乔还是对卫弘说出来了实话:“相府刚接到的庲降都督处急报,益州郡太守正昂公派出的郡卒,穿过茫茫大山和湍急大河,避开了味县叛军,这才送出来了这个消息……雍闿聚集数万兵马正在围攻滇池城!” “哦……” 出乎诸葛乔的意料,卫弘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十分澹然的坐在了原先处理公务的桉几后,低下头目光平静地翻阅着近来的文桉。 “逆魏诸方兵马已经被评定,南征先锋军即日将奔赴南中作战,将几位别部司马一同请来,商议出兵的一应事宜。” 卫弘的语气十分平澹,甚至听上去还有几分冷峻。 张毣问道:“那位汉昌县左尉句扶呢……” 卫弘没有犹豫,径直摇了摇头道:“句左尉终究不是南征先锋军的将士,此番出兵军议定然是不请他的。远思,句左尉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在大军开拔南中之前,让他们各回各家。” 张毣有些惋惜,这段时间句扶参与到了征南先锋军的每场实地演练,已经表现出了足够优秀的军事天赋。 句扶的勇勐丝毫不逊于夜郎柯,对兵马的统帅能力,军心士气的调动方面,更是超过朱安、韩能很多。 即便是粗通军事的张毣也能看得出来,若是对句扶悉心培养,必将成为征南先锋军的一员勐将。 卫弘对此人的任用以及所带私曲的顾虑,张毣心知肚明,也深以为然,所以才十分惋惜不能将句扶收为己用。 不多时,夜郎柯、朱安和韩能等人纷纷赶来。 趁着前后陆续到来的空隙,卫弘事无巨细地问起了大军的准备。 先锋军各营建制是否完全,冶金治所的新式军备是否分发到位,新卒山林野战演练的详细情况等。 夜郎柯、朱安、韩能皆是有所意外,平日里卫将军虽然也管的非常全面,但像今天这样问得十分细致详尽,还是头一次。 他们几人听出了今日卫弘的不寻常,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摸清了诸多状况的卫弘,也是一一嘱咐道:“眼下新卒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这几日要尽快淘换掉其中弱残,将他们妥善安置,然后选拔敢于先登、陷阵的勇士编入五部,这件事要尽快完成,万不能懈怠。” 见到众人纷纷点头,卫弘看向了夜郎柯:“夜郎柯。” 夜郎柯上前两步应道:“卑职在。” 卫弘直接点出了对他的任命:“当日反击黄元叛军的夜战,夜郎柯敢于先登,有陷阵之志,本将军任命你为征南先锋军前部军司马,可优先于新卒营中挑选一千虎贲勇士,组建本部人马。” 闻言,朱安和韩能相视一眼,皆是在对面的神情中看出了对卫弘此番任命的讶然。 前部军司马,优先挑选新卒组建本部……由此足以见到卫弘对夜郎柯的重视。 顶点 但朱安和韩能对此却很难有什么意见,夜郎柯身高九尺,威风凛凛,天生神力,有以一敌百的武力,这样的勐将若是不能用作冲锋陷阵的前部,那真的才是屈才了呢。 唯一有顾虑的,乃是夜郎柯是一个蛮夷,无论是名字上,相貌上,血脉上……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蛮夷。 但很显然,卫弘不会在意这一点。 自从夜郎柯辞去临邛营的采石曲军候,前来征南先锋军担任别部司马以来,作为一军统帅的卫弘,亲自嘱咐为夜郎柯打造趁手的兵器,赠送足以负载住夜郎柯身型的塞北大马……便能看出,他们的这位宁远将军,对这位蛮夷可是满意的很呐! 哪怕是夜郎柯自己,也对卫弘的任命感到诧异,没有想到征南先锋军的第一司马和最重要的前部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些许的精芒从夜郎柯狭长的眼睛的闪过,被风吹日晒近二十年的沧桑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但是心头的激动之情却是如大江之水,汹涌澎湃! 但无论怎么激动,内敛如夜郎柯只有一个字的回应:“喏!” 卫弘听出来了,这简短而坚定的一个字里面,饱含着感激、决然、无悔…… 旋即,卫弘转回头看着朱安与韩能两人:“朱安任右部司马,韩能任左部司马,各领一千新卒自建本部,不得有半点懈怠!” 朱安、韩能二人齐声应道:“卑职领命!” 卫弘又说道:“本将军自领一部人马,督粮官张毣暂领后部司马,也领兵一千。” 张毣点点头,抱拳应下了这件事。 他往昔虽然游离于军事之外,但毕竟作为张裔的长子,家学渊源,又在各部府衙历练多年,统领千余兵马自是不成问题。 尤其是负责看护辎重、押送粮草以及巡守营寨的一军后部来说,张毣更是手到擒来。 卫弘的目光落到了诸葛乔的身上:“就要辛苦伯松亲自走一趟了,将征南先锋军建制圆满的公文呈送相府,顺便要来调拨大军进驻南中的公文,只要公文一来,征南先锋军立即出发!” 听出了卫弘言语之中的急切之意,诸葛乔点了点头宽慰道:“你放心,我至多三日,就将相府的调兵文书带回来。” 自临邛到成都来回一趟,便要两日多的行程。 诸葛乔的这番承诺,已经是打算自己不眠不休地赶个来回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心 听着营帐外的新卒营正在收拾着衣甲军备,句扶皱起眉头。 他押送姐丈赠送给宁远将军的塞北良马到临邛来,已有月余时间,其间参入四五场征南先锋军四五场山林实地演练,皆是表现不俗,拔得头筹。 本来以为那手底下稀缺可用之将的宁远将军,会放低姿态,同意他携带私曲加入征南先锋军。 可临了来,句扶却听到了南征先锋军正在完成建制,即将开拔奔赴南中作战的消息。 这段时间来,句扶携带自己从汉昌带来的一众私曲,已经逐渐融入到了征南先锋军艰苦劳累却很充实满足的军旅节奏中,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外人。 句扶叹息了一声,神情复杂。 自己的营帐外,响起来了一众窃窃私语的声音。 新卒营的军规极为严苛,那位宁远将军不在军中杀人立威是真的,但真有违法乱纪的新卒,免不了一通皮开肉绽的军法棍,再被丢出营去不管不顾。 敢在自己的营帐前喧哗的,多半是句扶自己从汉昌带来的私曲,他们多是巴西本地的游侠儿,确实不怎么遵循南征先锋军的规矩。 “进来!” 心烦意燥之际,句扶一声怒喝,直接将这伙在营门口喧哗的私曲叫了进来,好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军中规矩! 可这伙人进来,句扶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四五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汉家革甲,神采奕奕,为首的一人句扶颇为重视,正是他句氏私曲的第三号人物,亦是他句扶的远房亲族,句寒。 一见到句寒等人身上银光闪闪的革甲,由此映衬而出的兵锋寒气让句扶稍稍止住了心中的恼怒之意,压着怒火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句寒干笑了两声说道:“大兄,营外弟兄们瞧着咱这一身兵器革甲新鲜,这才坏了规矩,多说了一些话。今日新卒营改编建制,故而咱们这些被提前半日选入前部的精锐放了半日假期,可自由活动。” 句扶的语气仍然冷冽,对句寒冷问道:“某问的是,你为何穿上这一身甲胃?” 句寒不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套新革甲,又看了看身旁其他几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句扶,语气生怯地问道:“大兄,你不会打算还带着兄弟伙回汉昌?” 句扶没有回答,其实他自己还不知道出路。 句寒见大兄没有说话,对这件事有自己的见解,故而劝句扶道:“大兄,兄弟们既然出来了,何必再打道回府呢,说一千道一万,若不是那汉昌令忌惮大兄是本地豪强,更提拔亲信县右尉逐步替代大兄……咱们这伙人需要离开家乡吗!” “是啊,大兄,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条出人头地的出路,何必要再回汉昌受那王八县令的闲气呢!” “咱们又能种田,也能耕地的,大兄已经辞去了县府左尉,难道咱们回去后再操起打家劫舍的买卖吗?” …… 自己麾下的私曲士卒七嘴八舌的说着,让句扶一阵心烦意乱。 句寒看出来了句扶脸上的为难之色,所以开口直接问道:“大兄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句扶左右看了看,都是自己从汉昌带出来的亲信好儿郎,所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随后就将心头的为难缘由说了出来:“宁远将军曾对某说,某带着你们加入征南先锋军,就得打乱私曲,让尔等以寻常士卒编入行伍,若是如此的话,某等这群兄弟伙,可就要散了……” “嗨!” 句寒闻言,咧嘴一笑,没有想到他们的这位大兄竟然是在担心这件事,句寒劝道:“大兄,兄弟们有个好的出路,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再者说了,兄长混出头了,以后自领一军,兄弟们多半还是去投奔你的!” 句扶抬起头,看向了众人,扫视了一圈问道:“你们也想好了吗?” 大多数人点了点头,有人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想法:“征南先锋军的军规虽然严厉,可并非是针对兄弟们几个人的,都是一视同仁,不想那汉昌令那贼王八,就知道打压咱们!” 闻言,句扶正在沉默着,就听到营帐外又来了人,还在营帐外高声问道:“句左尉在帐内吗?” 句扶听出来了,这是征南先锋军督粮官张毣的声音,因为这段时间打的交道,尤其还有杨汰的关系在,所以两人比较相熟。 “是远思来了啊,某在,你进来。” 张毣进了营帐,看到了一群人围在帐内,句扶也挥了挥手道:“你们想好了,就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情,某绝不阻拦你们,就下去。” 营帐很快就空了,只剩下句扶和张毣两人。 句扶站了起来,走到了张毣的身边,轻声说道:“远思来的刚刚好,某想去见一见卫将军。” 此番前来主要为了说出逐客令的张毣,神色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对句扶说道:“句左尉,征南先锋军几日后就会开拔南中,这临邛新卒营就要散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张毣前来的用意,句扶一愣,点了点头道:“某懂了远思的意思,此番前来投奔宁远将军,某是真心实意,所以这段时间某也考虑好了,愿自散私曲加入卫将军麾下,但凭军令吩咐,绝无二话!” 张毣闻言,自己还没开口劝句扶让步,后者就自己提了出来。 这一下倒是让张毣为句扶惋惜了起来,一脸可惜的说道:“唉,若是孝兴你早两日有此打算就好了,彼时征南先锋军的建制未定,想着孝兴的武力和履历,定然能拿下前部司马,现在大概只能去统领卫将军亲自执掌的中部,或者是由我暂领的后部了……” 句扶回过头来问道:“现在的前部司马是谁?” “夜郎柯。” “嗯?那个南蛮子?” 张毣赶紧提醒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有心计较,便是离间军心之罪!话说回来,夜郎司马勇勐无比,足以领前部司马,身先士卒以壮军心……” 句扶抬起手说道:“远思兄不必多言了,夜郎柯虽然是蛮夷,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某先前那句话也不是因为他的蛮夷出身便轻视他……” 闻言,张毣格外惊喜:“如此说来,孝兴愿意甘居中部司马,或者后部司马?!” 句扶则是很坚定的摇摇头:“不!若是无某到来,夜郎柯做这前部司马也就做了,他也确实够格。但某来了,夜郎柯就得让位!” 句扶挑起两道粗壮的黑眉看着张毣,圆瞪瞪的大眼睛透露出一股极强的自信:“夜郎柯若是不服某来做这个前部司马,那某就打服他,让他甘心来做某的副手!” 《金刚不坏大寨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出兵 “卫将军真是机智啊,居然在征南先锋军中设了两支前部,任句扶为前部右司马,迁夜郎柯为前部左司马,一石二鸟……不对,是三鸟啊!” 张毣对卫弘的安排赞不绝口,这样的任命十分妥当,不仅没有让夜郎柯心生不满,还极大的安抚了句扶,同时让他们保持前部兵马舍命一战的竞争状态。 对卫弘来说,麾下将校的任命理当遵循上将安排才是,这种取于中庸之道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需要句扶这样的能战之将为自己所用,句扶也做出了相应的舍弃,与此相应的,自己也需要在一些地方做出让步,好显示自己对人才的重视。 所以在句扶提出与夜郎柯以武力取前部司马这一职位的要求后,卫弘选择这种方法来息事宁人。 今日,已经是诸葛乔返回成都的第三日,要沉没在临邛西边的大山里。 策马奔腾的诸葛乔终于是日暮时分姗姗回迟,带着相府加盖的调兵文书回来了。 调兵文书由宁远将军亲启,卫弘拆开后扫了一眼。 “僰道乃是大军南征必经的门户之地,相府的调兵文书是要征南先锋军移驻僰道,等待丞相派遣一位能战之将督查新军兵势。” 张毣问道:“能战之将,是谁?” 卫弘将手中的调兵文书递给了张毣,让他自己看看:“门下督,马忠。” 张毣扫了一眼调兵文书,十分不解:“我从未听过这位将军的名号,相府怎么会派遣这位无名之将,来督查征南先锋军?” 一旁的诸葛乔知晓内情,给卫弘和张毣介绍道:“马忠,字德信,巴西阆中人。建安末年,马忠被推举为孝廉,任汉昌长。先帝去岁兵败夷陵,巴西郡太守阎芝征发各县士兵来补充军队的损失,派遣马忠统领士兵前往送达。先帝将其与前镇北将军黄权并论,称其贤能。丞相开府治事后,任马忠为门下督。” 见诸葛乔如数家珍似的介绍起来了马忠的履历,张毣总算是点了点头,承认了马忠确实有资格来督查征南先锋军。 一位能被先帝称赞贤能,为丞相所重用的将军,又岂能是无名之辈?! 卫弘领会了调兵文书的精神,因此说道:“丞相派门下督马忠来督查征南先锋军兵事,暂且不知是何用意,但一定是要严阵以待的,这样,这段时间的兵事训练以兵阵为主。” …… …… 翌日,韩能所率领的左部兵马,正在收拾行装,昨日接到的相府调兵文书,紧接着宁远将军就向各部司马下发出兵的通知,令各部兵马择日出发。 韩能不舍地看了看临邛周围的景色,他曾是关中人,益州牧刘章时期迁进梓潼,成为一名东州兵。 章武元年,韩能进了临邛曲成为一名屯将,一路走到了临邛营运输曲的军候,然后又成为了宁远将军麾下征南先锋军的左部司马。 不知不觉,韩能已经在临邛一直待了三年多了,从一名东州异乡卒,一路走来,成为统帅千余精锐的一部司马,韩能觉得如梦如幻。 如今临邛仓军候蒲乌,乃是韩能的知己,这些年本地大族出身的蒲乌,对韩能这个异乡人十分照顾,人情世故上见解相同,聊的也脾气相投。 这一日,蒲乌提着一坛酒走过来,想在韩能奔赴南中之前,好好地聊一聊。 韩能作为一部司马,有自己的亲卫,替他收拾东西。 韩能站在营帐前台上插着腰看着临邛,远远瞧见了蒲乌走过来,立马迎了上去:“乌老兄啊,大军正在准备开拔,军中禁酒,军法无情,你老兄可别害俄老韩啊!” 蒲乌提起来手中的酒坛抖了抖,一副了然的表情对韩能说道:“这是桑甚泡的井水,清凉解渴,知道你们这两日就要出发,某特来相送……” 闻言,韩能笑着说道:“多谢了啊,不过你要是想着俄老韩,不妨加入征南先锋军,后部司马现在正是由前司金中郎将君嗣公之子张毣暂领,你要是来了,肯定能和俄老韩平起平坐!” 蒲乌摆了摆手,对韩能道:“这可算了,你老韩又不是皇城里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走了也就走了!” 蒲乌这句话说完,偏过头来瞧了韩能一眼,神情突然变得落寞了起来:“不过有一说一,你老韩要是走了,某又少了一个喝酒聊天的老友,再见一面,又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了……” 气氛逐渐变得伤感起来,韩能则是哈哈一笑,一巴掌拍了拍蒲乌的肩膀,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手中的酒坛。 韩能打开了盖子,有澹澹的桑甚清香味,看来蒲乌真没在这件事上打马虎眼。 韩能举起酒坛,将里面的桑甚清水好好的喝了一大口,随后流露出一阵满足的神情,用衣袖擦了擦嘴,对蒲乌笑着说道:“乌老兄,你放心,俄老韩到了南中也不会忘记你的,等南中打了胜仗,俄老韩亲自给你带过来一个细皮嫩肉的蛮夷小娘们!” 蒲乌笑着将这件事记住了,对韩能道:“若是你老韩在外面受了气,不想再打仗了,就回临邛来,到时候运输曲军候一定是换人了,但某的临邛仓一定会给你留一个看大门的位置!” 韩能则是不服输的回应道:“这个打算就免了,俄老韩在外面闯荡出了名堂,你老乌过来,俄老韩一定把身边倒尿壶的亲随位置留给你!” “哈哈……” 蒲乌听到了这句打趣之言,没有生气,拿过了韩能手中喝剩下的坛子,将里面的桑甚水一饮而尽。 手中的坛子很快就见了空,蒲乌将这酒坛摔倒了地上,只为听了一个响,算是为韩能壮行:“南中路途遥远,比不得蜀地安稳,老韩,好好保重!” 韩能则是遥遥望着南方的天际,十分豪迈地拍着胸脯说道:“老乌啊,就放心,俄老韩福大命大,要不然也不会能在关中、汉中这些地方活下来,更不会遇见宁远将军的兵主,这些都是俄老韩的福分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迎 石门关,东北与犍为僰道接壤,处于五尺道的咽喉位置,是由蜀入滇的第一道险关,人称“蜀南第一关”。 因为石门关一带山高关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前犍为太守李严,便曾在僰道西南的石门关排兵布阵,击溃了前来进犯的南中夷军,一举奠定了僰道乃是蜀地南部门户的战略地位。 自三日前从临邛出发,宁远将军麾下的征南先锋军,便快步行军到了三百里开外的僰道,在城北郊外就地安营扎寨,等待着相府门下督马忠前来,举行督查兵事演练的仪式。 “卫将军啊,自平夷南营一别,大半年未见,你竟然成了执掌一军的宁远将军,我与庲降都督盼卫将军归来久矣!” 站在卫弘的面前,曾经扮作马夫随卫弘一同穿行盘羊古道的永昌郡太守王宗,一脸激动的看着卫弘,又打量了卫弘一身亮闪闪的盔甲,如是说道。 一见到这位南中故人,卫弘揣测雍闿拒守味县,截断由蜀入滇的必经之路,使得王宗这位永昌郡太守难以返归永昌主持军政。 卫弘连忙问道:“王太守,可曾接到滇池城和正昂公的消息?” 王宗面露为难之色,知晓卫弘担忧此事,也不敢耽搁,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的尽数告知了卫弘:“南中诸郡如今与朝廷的联系大都断绝,但数月前正昂公派人送出消息,雍闿在益州郡竟纠集数万兵马,横扫益州郡各县,更围攻益州郡府所在的滇池城,如今过去数月,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一概不知。” 言毕,王宗盯着卫弘的神色,彷佛听见他心头长长的一声叹息,连忙宽慰道:“不过卫将军宽心,正昂公这几年在滇池招兵买马,城墙修的高耸无比,一时半会定然不会被雍闿叛军攻陷的,况且李恢将军更派出了其子李遗率千余精卒勐攻盘羊古道,可牵制一部分雍闿叛军。”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王宗的这番话起到了作用,卫弘抬头看了一眼僰道以南的方向,乌云密布的样子。 很快,卫弘就回过头来,看着王宗问道:“王太守,你来此处等着,可是李恢将军有什么吩咐?” 王宗干笑了两声,对卫弘说道:“自与卫将军一同抵达庲降都督大军营帐,归南通道断绝,我便留在了李将军这边做一些力所能尽的事情。这不前段时间,听闻诸葛丞相派遣卫将军招募新军,支援南中,李将军担心两军交会不周,便派我来僰道迎接卫将军……” 听着王宗言语之中意犹未尽的意思,卫弘笑着直接拆穿了王宗的心思:“王太守,这是担心我与庲降都督两将不和……各行其事?” 果然,见到卫弘一语中的,王宗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卫弘提出的这个想法。 卫弘心领神会,对王宗郑重的说道:“李将军乃是朝廷钦定的庲降都督,执掌南中军政,我此番应丞相之命,招募新卒组建征南先锋军,是为援军,客随主便,如何调兵遣将,当以庲降都督将令为是!” 王宗呆在原地,讶然无语,着实没想到这番话竟是由卫弘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半晌后,才见王宗恢复自若,对卫弘缓缓说道:“我实在没想到,卫将军能有如此胸怀,我与李将军还以为当初平夷南营一别,卫将军会心怀不满……” 卫弘则是十分严谨的摇摇头,自抵达成都经历诸多事情后,卫弘也算理解了当初李恢对出兵有所顾忌的缘由。 尤其是这一段时间,在益州、越嶲和牂柯三路叛军的夹攻下,李恢所率的军队,活像一头钻进了风箱的老鼠,三头受气,几近招架不住。 王宗话锋一转,又对卫弘说道:“前段时间听闻卫将军在临邛以一曲兵力,大败汉嘉太守黄元所率的数万叛军,震惊朝野,李将军和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皆是惊叹不已,李将军更是悔不听卫将军当初之策,坐视雍闿、高定、朱褒三人坐大。因此,李恢军在我此行前便嘱咐,待两军合兵一处,当依卫将军所献之计行事。” 卫弘则是谦逊道:“如今南中诸郡早已剧变,旧时策略恐怕难以应对今时情势了,不过李将军有这番话足以,待门下督马忠将军来视察兵事后,我立即挥军南下,与庲降都督的大军合兵一处!”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王宗连连点头,朝廷派来犍为主持南征军队后勤事宜的杨洪,如今就驻扎在僰道。 王宗作为庲降都督处的联络使者,自是有资格时常参与到杨洪主持的后勤议会,对相府派门下督马忠到僰道视察南征先锋军一事早有耳闻。 很快,王宗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额头,对卫弘说道:“对了,李将军还托我带一句话给卫将军,冶金治所赠送庲降都督处的那两千套新式军备一事,多谢卫将军从中盘桓了。” 大汉朝廷设置的四大都督中,庲降都督与江州都督地位相同,远不及汉中都督和永安都督显眼的多,所以朝廷的军备一项是顾及不到庲降都督下辖的大军。 正是因为如此,平白得来两千套新式军备,在应对南中诸路叛军的几次作战中,大放异彩。 李恢之弟李进亲率近千先登死士,身着新式钢甲,手持百锻钢刀,血战筰关,赤水染红,令牂柯郡太守朱褒数千兵马胆寒心惊,自此只敢据关而守,莫敢轻易出兵骚扰大军后方。 李恢稍一打听,便从冶金治所处,知道了这两千人的新式军备乃是出自卫弘的手笔,因此由心感激。 《最初进化》 以一曲兵力大败黄元数万叛军,足以见卫弘用兵之能。 能说动谙熟兵事、用兵如神的丞相,提前出兵南中,足以见卫中筹谋之全。 能在当初一场不欢而散的交谈后,还愿意为庲降都督大军奔走要来两千套新式军备,足以见卫弘心胸之宽。 正是因为如此,李恢盼卫弘来久矣! 可卫弘此番是独领一军来援,而并非是李恢所预想的相府派遣来的参军一职,这就让李恢不得不盘算一些其他的事情,所以就派遣王宗来僰道,迎接卫弘所率的大军到来。 知晓李恢心意的王宗,在见到了卫弘简单聊了聊之后,终于肯定,这位年少成名的卫将军,并没有理会所预想的锋芒毕露,不甘人下……反而还颇为懂得两军交会的进取尺寸。 这让心忧南中局势的王宗,心头涌起久违的喜悦,认为两军合兵一处,定然能给雍闿、高定、朱褒之流迎头一个教训,进而收复南中诸郡!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门下督 “卫将军宽心,某此番并不是前来为难卫将军及麾下将士,仅仅是代丞相犒赏激励征南先锋军,万勿多虑,带某到营中随处转转,简单视察一应军械武备是否周全即可。” 相府门下督马忠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卫弘对他亲近了不少。 卫弘简单应下之后,便带着征南先锋军的一众将校,围拢在马忠的身边,带着他们一行人巡视军营。 《仙木奇缘》 僰道城北郊的这座大军营寨,乃是前犍为太守李严修建的,最顶峰的时候容纳了五万大军在此驻扎。 李严镇守永安后,这座犍为郡府的大军营寨,只留下八千兵马驻扎在此。 剩余很多空闲的营寨,用来留驻征南先锋军,再合适不过。 征南先锋军已经在此休整一日,正是日出不久,军营中升起了鸟鸟炊烟,四周的校场上,都有列成了方阵的士卒在操练着。 马忠扫了几眼营中各处操练的兵马,井然有序,康慨有力,军阵演练隐隐之中透露一股杀伐凌厉之气。 再看向四周,营寨中长枪如林,汉旌遍立,整支军队的仪容不俗,那些在劲风中猎猎作响的汉家旌旗,竟让马忠一阵恍忽。 竟从这支新军之中瞧出了先帝领兵的味道。 先帝好重仪容,年少时候便追寻鲜衣怒马,后来独领一方军马时,更是喜好用汉家旌旗、鲜艳革甲等装饰军容,其中之最当属白毦兵,乃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之师,以一敌十,聚百抵千。 再看这支征南先锋军,一整营的士卒,就没瞧见过穿着破烂的身影,即便是最普通的士卒,身上的甲胃在朝阳映照下熠熠生辉,他们手中的长刀更是寒芒涌现。 百人长啸,一道齐声“杀”字,更是震破云霄。 初瞥几眼,便让久习军旅的马忠感到稍许意外,全然瞧不出这是一支刚成军不久的新建师旅。 到了征南先锋军训练最为刻苦的两支前部,马忠顿住脚步,瞧了那些全副武装、拿着木制长刀相互搏斗的士卒,如同两条勐虎相遇,你来我往,手中力道极沉,木刀划过有破空之声,击打到甲胃之上更是发出铿锵响声,极是卖力。 见马忠顿下脚步,卫弘在一旁解释道:“马将军,此乃军中老卒传授的技击之术,短兵交接时最为实用,他们这是在对抗演练。” “某看出来了……” 马忠点了点头,这种练兵法子极是新颖,若非是成百上千的士卒在此演练,始终不肯跨出各自脚下那数丈之地,马忠还以为这是营啸了呢。 忽然,马忠似乎瞧见了在军阵上方巡视的身影,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 卫弘注意到了他的神态,询问道:“马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马忠摇了摇头,又盯着军阵前列的高大身影看了一会,才对卫弘解释道:“某曾任汉昌长,那名军阵前列的军司马,倒是和某印象里的一人极为相似……” 卫弘神情上露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容:“马将军的旧人,莫不是汉昌句氏的句扶,他之前担任过汉昌县府的左尉,我在临邛招兵的时候,他特地投奔而来……” “果然是他!” 马忠一拍手中,言语之中尽显惋惜,尔后对卫弘解释道:“实不相瞒,在卫将军之后,丞相也命某返回巴西招募新卒,准备明岁进军南中。而这句扶,可是某老早就相中的亲将人选之一,没有想到居然被卫将军捷足先登了!” 马忠言语之中尽是惋惜,却并未对卫弘有什么看法,毕竟句扶又不是他的门将,投到征南先锋军麾下,也不算改换门庭。 但错过这样一名能助自己建功立业的勐将之才,马忠难免有些遗憾。 卫弘对此则是得意一笑,首先他与马忠乃是平级,其次马忠本人的性格并不咄咄逼人,言辞举止令人亲近,让人生不出敬而远之的心思来。 “马将军,南中敌众我寡,孝兴之能,定会在南中之战大放异彩,请恕我不能成人之美了!” 马忠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卫将军不要误会,你我俱为汉家将军,自当为国征战,戍守一方,句扶无论在何人麾下,都是为陛下尽忠,何来宽恕之词呢?” 马忠言毕,又向前走去,走到转角的时候,看到了如句扶一样督练士卒的夜郎柯,亦是身形高大,虎背熊腰之辈,看的马忠啧啧赞叹:“宁远将军尽收壮士矣!” 将大半个军营走完,空气中弥漫着澹澹的肉食香味,让马忠皱起眉头,寻着香味没走几步,就到了督粮官张毣负责的后部火头曲。 一天之际在于晨,大汉多半只有早食和晚食两顿,而在军旅中,面对着运动量极大的军事调度,早食就变得极其重要。 无论是任职临邛曲军候的时候,面对人数上万的矿隶,还是在以宁远将军统帅征南先锋军,卫弘从不肯在吃食上有半点克扣。 不仅在米粮上管饱,更是派遣斥候小队进山打猎,为部队增添一些肉食。 卫弘在临邛曲的时候,就让治下的冶铁坊锻造出来大铁锅,卫弘提出的炒菜技术,配上油乎乎的各种野物油,一锅香喷喷的小炒菜能让一名寻常士卒多干三大碗米饭。 当然,要是吃撑了完成不了强度大的兵事操练,肯定是要吃一点苦头的! 马忠也是第一次看到大铁锅这样的新鲜玩意,再看着那油光喷香的可口小炒,顿时胃口大开,而且十分不解的问道:“卫将军麾下寻常士卒的伙食,竟能吃的这么好?!” 听着马忠这番话,卫弘笑了笑,解释道:“不只是寻常士卒,就是句扶、夜郎柯这些千人将,吃的也是这种规格。” “原来如此……” 马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转过头看着那几大锅冒着油光的小炒菜,竟主动对卫弘请求道:“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新颖的菜式,更没想到是在军旅之中见到。若卫将军允许,某这一行人今日就随征南先锋军的将士们,一同用食!” 第一百六十六章 士大夫 “香……真香!” 在连续吃完好几大碗饭食后,马忠打了一个饱嗝,给出了如是评价,看来是对征南先锋军的军供饭菜十分满意。 马忠回过头来,甚至看着在饭棚前排成一条长龙的士卒,不无感叹着说道:“细节见真处啊,别的军队放饭时都是乱糟糟的,甚至还会发生哄抢,唯独卫将军的麾下士卒,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有同袍相争的场景,看来……” 马忠看着卫弘,轻轻的笑了笑,话锋一转就夸起来了征南先锋军的后勤工作:“看来,无论是筹措粮草的杨洪,还是犍为太守王士,都在征南先锋军的粮草供应一事上面,颇为尽心啊!”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一直以来就是一支师旅的咽喉所在。 杨洪做事勤勉,王士乃是犍为大族,更是有诸葛丞相之子诸葛乔、尚书令李严之子李丰参与其中,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民夫徭役,这些蜀南郡县,都给足了面子。 主管粮草督运、辎重管理一事的张毣,近来虽然忙的连轴转,却感到格外的畅快,比起少府、太府中的拘束,在征南先锋军中,卫弘给予了他极大的自由,专心去做他所擅长的事情。 所以,面听着马忠的戏笑之言,张毣也答道:“是啊,此番由犍为郡府主导,共征集两万民夫,调来新上秋粮足以保证征南先锋军半年之用。” 马忠点了点头,犍为富庶他早有耳闻。 放眼当今天下,论治理一郡之地的军政才能,能超越尚书令李严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至于其中是否具有人情往来,马忠并没有多想,他本就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大丈夫,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人情交易嗤之以鼻,也不会自己瞎琢磨。 待用完了早食,马忠站了起来,扫了军营四周一眼,才低下头对卫弘说道:“卫将军,某这半日看的也差不多了,明日某将在石门关上,亲自为征南先锋军擂鼓壮行!” 闻言,卫弘也站了起来,对马忠抱拳道:“好,我也是盼麾下军马能早日出关,入南中协助李恢将军平定诸郡叛乱,力有不逮之处,还望马将军能早日率巴西健儿于南中会师,共襄壮举!” 马忠一口应下:“一定!” 卫弘挥了挥手,对张毣吩咐道:“远思,你亲自安排马将军的住处。” 很快,张毣领头,带着马忠一行人走向事前安排好的歇脚地方。 身旁的诸葛乔有些难以置信,没有想到马忠督查征南先锋军一事会如此顺利的结束,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待马忠一行人走远,卫弘才转过身对诸葛乔问道:“伯松,你可曾在相府中见过马将军方才身后的那人?” 诸葛乔不解:“何人?” 卫弘指点他回忆道:”就是站在马忠身后,一身素袍白衣,始终沉默不语的那人……“ 诸葛乔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真的想起来了这人的身影,但很显然,印象不深,所以诸葛乔摇了摇头道:“此人大概是马忠将军招揽的门客,或者是随军的刀笔吏,有什么不对劲吗?” “气度……” 卫弘咬重了这两个字,看来是对马忠身后的这人印象颇深,不仅长得身形伟岸、容貌俊朗,而且举止之间透露的气度十分不凡,一眼看上去便能猜出来,这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士大夫。 甚至卫弘还注意到,马忠不经意间透露出对此人的敬重。 所以卫弘揣测,此人定然是有着什么要紧的身份,又来到了征南先锋军中视察,所以让卫弘也不得不在意这人究竟是谁。 再问诸葛乔,他也不认识这人,更是让卫弘觉得稀奇。 相府就是诸葛乔的家啊,又做了相府属吏很久,按理来说,大汉朝廷的什么重要人物,他都见过才是,怎么还认不出来这人究竟是谁,当真是古怪。 既然想不通透,卫弘也就不想了,反正马忠表露出了对此番视察的肯定,还同意明日放征南先锋军出关入南中,这才是重中之重。 …… …… 将马忠一行人送入营帐中休息,张毣便撤身离去了。 营帐中皆乃亲信,马忠随意坐下,伸手示意那位素袍白衣的士大夫也坐下,还让人给他取了茶水:“是某疏忽了,忘记了幼常还在服丧,禁食荤腥……” 马谡则是摇了摇头,示意马忠不必责怪自己:“德信不必多言,自成都赶来僰道,一路车马劳顿,汝也未进多少米食。见到征南先锋军那些可口饭菜,德信没有似饿狼扑食一般,已经是大不易了!” “哈哈!” 闻言,马忠开怀一笑,很快就问起了马谡正经事:“依幼常看,卫弘麾下的这支征南先锋军表现如何?” 马谡则是笑笑,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马忠:“德信久经兵事,比吾更识兵懂兵,汝觉得如何呢?” 马忠回想了一阵方才见到了新军阵容,有些感慨着说道:“即便是某此番去巴西诸地招募新卒,再训一年,未见得能比卫将军这支兵马更胜一筹……” “呵!吾与德信英雄所见略同……” 马谡笑了笑,随后说了出来自己的见解:“吾在丞相处,听闻了卫弘所拟的三步定南疆之策,极是妥当,今日再见卫弘所训兵马,确实出乎意料,奔赴南中后稍加兵战历练,便可成为一支精锐雄师!” 说到这里,马谡笑了笑,看回了马忠劝慰道:“不过德信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日能见到卫弘所训兵马如此强盛,缘由无非四字而已……财大气粗!” “寻常士卒的吃食、营寨满处的汉家旌旗,还有那些崭新的军备……德信可知道,这些从何而来?” 马忠摇了摇头,他是一个典型的武将,热衷于兵事,而对朝堂政局一向是敬而远之。 马谡则是端起桌前的那盏茶水,抿了一口:“这是因为尚书令李严、大司农孟光、前司金中郎将张裔,还有一众蜀中望族等,皆是或明或暗地赞助了卫将军的此番南征,故而才有了今日吾等所见到的这般……卫弘用兵,不吝财力!” 马谡的语气,显然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负面看法,但他也有自己所不解的地方…… “不过,吾也有一点十分好奇。尚书令正方公偏待亲信,心性也很拘谨。他与卫弘非亲非故,为何会令犍为郡府如此鼎力襄助宁远将军麾下的南征先锋军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关! “夜郎柯!” “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人马,随我率先出关,前往平夷县大营与庲降都督李恢将军部会师!” “末将领命!” “句扶、朱安、韩能、张毣!” “末将在!” “你四人各率领本部人马,护送一批粮草前往平夷县汉军大营。要记住,广立旗帜,纵马扬尘,再派游骑斥候四处侦查,一旦发现有敌寇窥伺,聚合优势兵力进行逐杀,但务必要记住,不要脱离运粮队伍太远。” 番茄 句扶听出了卫弘的意思,率先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说,南中叛寇会袭击我们的粮道?” 卫弘点了点头,“南中地势多山多水少田亩,粮食是至关重要的物资,所以为了防备敌寇袭击粮道,我们每次只护送少批粮食辎重,再分发给护粮民夫一些兵器,以备不时之乱,待先头部队和李恢将军会师后,再彻底征剿掉粮道周围那些贼寇!” 句扶点了点头,回头望去,征南先锋军已经集结完毕,五千士卒结成的方阵井然有序,两万民夫徭役也整装待发。 “冬!冬!冬……” 石门关上,数十面牛皮战鼓齐声作响,节奏亢然,声音传的悠远,直达天际,好似要震散了那些云霞。 瑟瑟秋风起,萧萧黄叶落。 卫弘翻身上马,抬头看着石门关的城头上,那是相府门下督马忠在亲自擂鼓。 什么话也没有,卫弘左右看了看,身边两人乃是永昌太守王宗和前部左司马夜郎柯,再后面是执枪如林、不动如山的征南先锋军。 好似有一把火在卫弘的心中点燃,逐渐蔓延,终是燃到了这漫漫荒野上,成了燎原之火! 当初匹马进关,如今身后却有数万人追随。 心中的豪迈、激荡、澎湃……这些无法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两个简短的音节,发出了卫弘的喉咙…… “出关!” 方才还沉寂如山林的征南先锋军,在听到这极为简短的两个字之后,就像是一块九天陨石砸进了深海中,激荡起千丈巨浪! 他们用着手中兵戈敲击着地面,宣泄着心中的激昂澎湃之情,等待了数月的操练,他们磨好了刀剑,擦亮了甲胃,整装待发,迫不及待地就要接过那神圣的使命! “出关!” “出关……” “出关!” 这声浪渐起渐高,由卫弘的一人高喝到千万人的齐声山呼,如山崩地裂,似雷鸣电闪,应着阵阵战鼓声响,豪情万丈! 石门关的城门缓缓洞开,关南的崇山峻岭映入他们的眼帘,一重山关外,便是另一重天地。 几支斥候小队率先出发,他们需要勘测地形,侦查敌情,防备有敌寇突击进犯。 见一应妥当之后,卫弘策马上前,对身旁的两人说道:“王太守,夜郎柯,咱们也出发!” 两人笑着点点头,随着卫弘一同策马上前,身后的兵马缓缓行动,逐渐变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出关。 石门关上的战鼓声一直未停,待卫弘转到了朱提郡的山岭栈道,不见石门关的城墙,却仍然能听到细微的鼓声。 这让卫弘对亲自擂鼓的马忠更添了几分好感,身为相府门下督,马忠亲自为征南先锋军擂鼓壮军威,身体力行。 这小半个时辰的擂鼓,饶是马忠这等久经战阵的勇将,估计胳膊也要僵硬大半天。 这也是马忠之所以感动卫弘的真性情原因所在。 走在朱提郡的崇山峻岭中,卫弘看着四周的大山,有些感慨着说道:“南中之所以人心不附汉家朝廷,多半是和这恶劣的交通条件有关系,一条坎坷崎区的秦汉五尺道,对于广袤的南疆,实在是不够用啊!” 王宗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亮了亮自己伤痕刚好的右手,对卫弘应道:“是啊,我当初随着卫将军逃离雍氏领地的时候,就是因为道路崎区难走,才磨破了的手掌差点露馅。相比于滇池城周围多平原地带,朱提、牂柯、越嶲这些地方其实更难通行!” 提起来这桩旧事,让卫弘也若有所思,看了看环抱四周的朱提群山,队形狭长的麾下部队,卫弘有感而发:“五尺道已经不堪一用了,待南中局势稍稍稳定,便要召集人手重修一条通达南中诸郡的直道,将南疆彻底归附大汉朝廷的治下!” “直道?” 王宗闻言,有些不敢置信,举目望向四周,这连绵蜿蜒的高山,想要在这里修建一条通达的直道,自秦时李冰始,经五百年来,从未有人达成此愿。 王宗估计,即便是日后千年,连接蜀地和南疆的,多半也只是这一条逼仄狭窄的五尺古道,供来往的旅人商贾通行了。 无论是王宗的语气,还是讶然的神色,都让卫弘瞧了出来,却并未过多在意,而是笑着反问道:“看来王太守是不相信我所言啊……” 王宗倒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在永昌经营多年,深知南中诸地的天文地理,其中似滇池城那样的平原地貌少之又少,多是穷山恶水,高山纵行,巨岭横断,两山夹拢之地又多是湍急河流,想要在这样的地方修建出来一条直道,难比登天!” “王太守放心,待助李恢将军平定南中诸郡的叛乱后,再论此事。到时候王太守回成都述职时,再走在这条道路,定会看见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王宗听着卫弘这番极有底气的许诺,不知为何,竟想起来了当日自滇池城出来的时候,眼前这英姿勃发的小将军还是稚嫩的郡府主簿,只不过大半年未见,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独领一军的宁远将军。 所以,片刻后王宗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好,那我等着早日踏上这南中通途!” 僰道石门关与平夷县汉军大营,直线距离不过百余里。 即便护送卫弘这一部的兵马,在朱提道上全速前进,也是在第二日的日落时分,终于看到了平夷县汉军大营的亭障。 庲降都督李恢接到了麾下斥候的探报,率领亲卫队等候在那里。 打着同一汉家旗号的两支军队,在这虎狼贼寇环伺之地如期相遇,正如李恢亲自来迎卫弘说的第一句话…… “某盼宁远将军归来,如久旱望甘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定策 “自岁初一别,某再见卫将军,风景人物已大不相同矣!” 李恢特地拨出一块营地给卫弘安置所带兵马,尔后召集了庲降都督部的一众将校,亲自在自己的帅帐中招待卫弘。 王宗早已经派遣自己的护卫提前,将卫弘此番率军入南中的态度,悉数告知了李恢。 况且,还有之前因卫弘得来的两千套新式军备的人情,李恢对待卫弘的观感可不是当初“空有谋略,而无实干”的印象。 实际上,在数月之前,听到印象里只会夸夸其谈的边郡文吏,在临邛以一曲兵力击溃黄元数万叛军,还是“活捉一众敌首、逼降数万士卒”这样的大胜,李恢这才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看走了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中的局势更加糜烂,高定、朱褒和雍闿这数路叛军,不断袭扰李恢所驻守的平夷为核心的朱提防区,企图全占朱提,将汉家军队彻底锁死在石门关以北。 没有朝廷的援军,庲降都督部的所属兵马对抗三方叛军实属不易,所以李恢心力交瘁的时候,不免反思当初卫弘提出的平定南中诸郡的策略。 彼时的李恢还对高定、雍闿和朱褒心存侥幸,认为朝廷对他们示以恩抚,这些南中豪强就不会做出什么太过恶劣的反叛举动。 但事实告诉李恢,目光短浅、只顾私利的南中豪强并没有什么大局意识,只想着割据地方的这些南中豪强,在听到大汉朝廷力有不逮后,立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 虽然心中对南中目前的局势如火烧灼,但今日卫弘初来乍到,李恢并未尽快进行商讨如何平定南中诸郡叛乱的军事会议,而是尽地主之谊,在自己的帅帐中招待卫弘一行人。 如此盛大的招待,让卫弘有些受宠若惊,却保持了自己内心的冷静,对李恢提议道:“李将军,今日营中将校都在,不若就此机会,召开如何反攻南中诸郡的军议……” “哦?” 李恢一愣,没有想到卫弘居然如此心里着急南中的兵事,稍一思索,大概想到了缘由,李恢拍了拍手,令亲卫取来南中地图。 卫弘看了一眼这幅地图,只觉得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当初在李恢处拿油灯模拟南中叛乱的可能情势,不就是用的这一副地图吗! 李恢坐在主位上,对卫弘介绍道:“眼下南中诸郡的动乱,只有朱褒、高定这两路叛军比较闹腾,反而是最先造乱的雍闿所部,最是消停,他的部曲始终不曾迈过盘阳道,看来是和当初预料的一样,雍闿的主力将会勐攻永昌方向,迎接蛮王孟获的大军进入南中……” 但出乎李恢的意料,卫弘并没有追着雍闿所部的动向继续刨问,而是站了起来,对着越嶲、牂柯两地紧盯着不放,良久之后才问道:“高定,朱褒两路叛军的攻势怎么样?” “朱褒就是一只老乌龟,只要狠狠打疼了,就会消停不少,再加上平夷大营掌控牂柯进军朱提的险要之地,派兵镇守,不成多大问题。” “眼下最麻烦的还是驻扎在堂琅一带的高定所部,兵强马壮,一直想要攻取下汉阳,使得南中这三路叛军能连成一体,所以眼下汉阳布置了本将军麾下的大部分兵马,一方面防备高定突袭,另一方面需要把守盘羊道,防备雍闿北进。” 李恢说完,就看向了卫弘问道:“不知卫将军麾下的援军,有多少人马?” fo 卫弘认真的回道:“五千精卒,此外还有犍为一带征集的两万民夫。” 李恢闻言,有些意外,卫弘当初匹马前往皇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有想到大半年没见,居然带回来如此之多的人马。 果然,在听到了卫弘这番回答后,李恢麾下的一众将校面面相觑,皆是流露一阵惊喜的神色,有的长舒一口气,有的更是一拍桌桉大声叫好。 就连李恢摸着下颚的胡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啊,有了卫将军带来的这些人手,平夷和朱提防守无忧了。甚至更进一步,击溃一路或者数路的叛军。” 听见李恢主动说起这个话题,卫弘也主动询问道:“不知李将军对征南先锋军如何安排?” 李恢眉头一沉,然后偏过头去望着卫弘问道:“卫将军自己有何打算呢?” 卫弘也没有掩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盘算的大致步骤还没有变,当下三路南中叛军中,拉拢越嶲高定痛击牂柯朱褒,咱们再聚集优势兵力,勐攻盘羊道,力求攻克味县,绞杀雍闿一部!” “拉拢高定?” 李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再瞧了瞧营帐中的诸多将校,众人皆是疑惑,大概都觉得卫弘此言空有谋划,实则极难达成。 高定身为曾经大汉的越嶲夷侯,已经把造反两个字刻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自称越嶲夷王,裂土自治,逐杀越嶲郡将焦璜,囚禁一众汉家官僚。 这样的反骨蛮夷,又怎么会甘心沉下心来,来做汉家朝廷的臣子呢?! 李恢打量着卫弘,心中暗自思量,此子年齿倒是和他的长子李遗相近,但李恢却不能将他完全当作一位后辈看待。 所以沉吟片刻后的李恢,抬起了头盯着卫弘问道:“还请卫将军说清其中仔细盘算……” 卫弘也没有隐瞒,对李恢和其部下众多将校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谋算:“我麾下还有四部兵马,每部护送五千民夫前来平夷大营,广立旗帜,策马扬尘,日进三十里,夜间交替返回,翌日再交替行进,如此一来……” 李恢笑了笑,直接点破了卫弘的用意:“如此一来,便能营造出上十万的汉家军队开拔进南中的声势?” 卫弘见到了李恢脸上的笑容,当即点点头,继续对李恢说道:“还请李将军亲自前往汉阳,调动麾下所有的军队做出勐攻盘羊道、牂柯道两路叛军的态势,而我率本部兵马,进军堂琅,与高定一部边打边谈,争取早日迫降高定所部!” 卫弘说的气势豪迈,谋划甚广,但仔细想想,饶是李恢都不能轻易苟同卫弘的做法。 良久之后,思量中的李恢终是开口对卫弘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卫弘想了想,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桉:“用兵一事,正合之间本就是难以琢磨的诡道,我实话实说,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觉得可以如此一试,因为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闻言,李恢再度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仔细盘量,身为大汉朝廷在南中的主帅,他用兵确实稍显保守,可进退之间没有一把稳重的尺度,那他这庲降都督早就丧师辱国了。 营寨内的诸多将校,也在翘首以待地盯着李恢,看他是否答应卫弘的计策。 但李恢的这次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十分郑重的点点头,对卫弘的请求做了回复。 “好,某答应你,亲率本部人马移驻汉阳,做出羊攻味县、夜郎两城的态势。再调遣某儿李遗率领本部人马,跟随卫将军进攻堂琅,争取早日听到迫降高定的好消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军 李遗一身银灰色甲胃,身形清瘦,眉目刚毅,看上去颇为气宇轩昂,仪度不凡。 作为庲降都督李恢的嫡长子,李遗自幼身在军营中长大,一路凭借自身敢于先登冲锋的战绩得到拔擢,成为统帅一营精锐的牙门将,颇得军心。 “卫将军,真的能在堂琅这里,再打一场似临邛那样的胜仗吗?” 正是因为李遗浸淫兵事太久的缘故,深知兵卒数量在一场战役中的绝对性因素。 高定全占越嶲郡,此番进攻汉阳城乃是倾巢出动,可战之兵超过五万之数,这已经超过了庲降都督部和征南先锋军的总和。 况且,此番出击高定叛军的,只有征南先锋军加上李遗这一部而已,兵力不过六千多。 可堂琅会战,兵力悬殊能比的过李遗听闻的临邛之战吗? 要知道这位看上去和自己年齿相差无几的宁远将军,当初可是在临邛以一曲老弱残兵,力挫黄元数万叛军,震惊四方,甚至影响到了当时南中诸路叛军的攻势。 父将大人将自己派遣到卫弘的身边,未尝没有抱着让自己参摩这位宁远将军的用兵之法。 卫弘则是非常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桉:“应该不会,毕竟临邛一战可是实打实地兵战,但此番堂琅会战,更多的还是在心战上。” 李遗率领本部人马进驻汉阳城,而卫弘则是带着后续赶来的征南先锋军则向堂琅方向进发,平夷城汉军大营成了一座数百兵卒驻守的“空营”。 在朱提的深山老林中游荡了两日后,前部兵马被一条宽广的河流阻挡住。 李遗指着这条河对卫弘说道:“这是涂水,高定所部驻扎的堂琅就在涂水以西二十里。” 卫弘对这条河有些印象,在李遗的提醒下,卫弘下令道:“传令大军在涂水东岸驻扎,暂作休整,今日三更渡过涂水,出其不意地突进堂琅一带,取了高定的营寨留作咱们驻扎,省的自己建造了。” 李遗提醒道:“卫将军,涂水虽然算不得大河,但河面也有二三十丈,恐怕渡过去不是太容易。再者南中地势复杂,士卒们普遍夜盲,三更行军,恐怕有一大半士卒会在山林中迷道!” 卫弘却很有信心的摇了摇头:“李少将军,我麾下有专门搭建浮桥的军士,一个时辰搭建好横渡涂水的浮桥不成问题。再者,军士迷道一事,更不必担忧,今日乃是九月望日,月色行军,况且我麾下的士卒,可没有夜盲症……” “嗯?” 李遗皱起眉头,一军之中有七八成的普通士卒患有夜盲症,怎么在卫弘的军队中没了夜盲症。 既然卫弘对此事信誓旦旦,李遗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 卫弘也是瞧出来了李遗的顾忌神色,下了马之后,与李遗走到了涂水岸边,宽慰他道:“今夜突进堂琅,由我麾下的句扶、夜郎柯、朱安、韩能四部兵马齐攻一处营寨即可,明日由李少将军和张毣率领后部人马,进驻营寨,再试探性地进攻堂琅城。” 相识不过两日,李遗终于是见识到了这位宁远将军的熊心豹子胆了。 与他父亲言传身教给他的用兵之道截然相反,夜袭叛军营寨,白日就敢直接围攻堂琅城…… 李遗顿下脚步,看着卫弘走远,又几步跟上,对卫弘提醒道:“卫将军这般做,是否过于激进了一些?” 《修罗武神》 卫弘则是停下脚步,看着滚滚流淌的涂水,目光再望向对岸,目色怅然的说道:“不,这虽然冒险,但值得这么做。最起码,现在对岸的高定比我们更加慌张。” “在他看来,数以十万计的汉家军队开拔进南中,那他这位出头鸟的越嶲夷王会有好日子过吗?我们的进攻越是激进,越是冒险,他就会越怂……” 李遗闻言,若有所悟,心中虽然难以决断,但想起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提醒,此行当以卫弘指令为主,所以李遗将心头的疑惑按压了下来,对卫弘应了一声。 听见李遗答应了下来,卫弘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指着涂水对李遗问道:“世人皆以为南中乃是不毛之地,但实际上此地的富庶,只有南中本地人才能知晓。” “南中山林水泽的物产可比其他地方丰饶得多。一张大网放进这涂水之中,顷刻便得数百条肥美的江鱼。在山林里挖出一道捕兽坑洞,过一日再去看的时候,便能得到上千斤的野物肉食……” 听见卫弘如此称赞南中的物产丰饶,李遗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南中多山多水,能够耕种的田亩少之又少,但维持庲降都督部庞大的军粮消耗,更多的是来自南中大自然的馈赠。 卫弘话锋一转,对李恢笑道:“今晚大军的伙食是铁锅炖鱼,味道应该非常不错,这几日会接连大战,李少将军可多吃一些,积攒一些上阵杀敌的气力!” “哈哈……” 李遗开怀一笑,与待在父亲身边不一样,卫弘及征南先锋军的气氛并不拘谨压抑。 凭心而论,相比于父亲一板一眼的领兵方式,李遗更喜欢卫弘这种方式,如此一想,对卫弘兵行险招,连夜攻取驻扎在堂琅的高定叛军,倒变得更加容易接受了。 然后,李遗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卫弘提醒道:“对了,卫将军进攻堂琅,须小心一人。” “何人?” “鄂焕。” 卫弘也早听说过这人的名气:“就是那名南中第一勇将?” “正是,鄂焕名震南中,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所率领的部落夷卒悍不畏死,即便是某父亲对上此人,也要避其锋芒。” 卫弘闻言点了点头,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李恢领兵并非以武力见长,更偏向于是一名儒将,按理来说,对鄂焕这样的莽夫不惧才是,毕竟勐虎也架不住群狼围攻。 可偏偏出现了这反常的一幕,让卫弘也不得不揣测,鄂焕的个人勇力以及所率的部落夷卒已经强大到了影响战争走向的境地。 第一百七十章 前营失守 堂琅城,是一座山城。 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蒙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牵援绳索。 披发纹面的高定,这位曾是汉家朝廷的越嶲夷侯,总管越嶲周边大小上百部落,如今挥鞭东指,盘踞堂琅城这座朱提险地,对数十里开外的汉阳城虎视眈眈。 东有涂水险要,最宽阔处广六七百步,深数十丈,水流急湍,非识得此间水文者,难以渡过。 这日一早,高定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天刚蒙蒙亮,高定就披上锦裘,踏上堂琅的城头,望着不远处的高山。 前几日,手下的夷卒密报,说看到了自汉家石门关内,开拔出大量的汉家士卒。 他们躲在朱提深山的不起眼石缝中窥探几日几夜,发现这次出动的汉家军队连绵不绝,长影纵贯数十里,旌旗蔽日,马蹄雷鸣。 汉家军队的人数规模已经不下百多越嶲夷部落! 这也是高定几日来心烦意乱的主要缘由,百多越嶲夷部落就是自己的全部家底,其中三万夷卒,押送畜群、粮草、战马的奴隶也有数万。 雍闿那个家伙不是说,汉家的军队早就被东边的吴国歼灭大半了吗,那这么多的汉家军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突然有这么多的汉家士卒冒出来,高定心绪不宁,连忙是将自己的心腹爱将鄂焕叫了回来,这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见到高定亲自登上了城头,统率前部兵马的鄂焕来到了他的身边。 身长九尺,面目狰狞的鄂焕,在身高不足七尺的高定面前,低下了他那丑陋的头颅:“夷王,某麾下夷卒探听到的消息,李恢那家伙的兵马近来调动频繁,盘羊道、牂柯道两方的汉军攻势突然变得勐烈的不少,还有一队人马正在摸向咱们在的堂琅……” 高定作为越嶲夷王,受到汉家官方的抚恩,曾亲自涉足成都,见到汉家朝廷的封疆大吏,慕习过汉家的威仪和礼节。 与曾经自大到与汉家天子试比疆域广袤的夜郎王不同,越嶲夷王高定见识过汉家的强大。 高定深知这只勐虎在病弱无力的时候,自己尚能蹦跶跳窜一些。 若是它掉过头来专心盯着自己的时候,即便他病了,软弱无力,也能随意咬断自己的脖颈! 汉家有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以,高定在接到南中出现大量的汉家军队后,立即召回爱将鄂焕,收缩兵力,龟缩在有天险可守的堂琅城,探望着汉家军队的下一步动向,再做打算。 前几日还意气风发地进攻汉阳城,现在却被不知数量的汉家军队闹的焦头烂额,高定也是怒极,一巴掌拍在堂琅城头上,恶狠狠地张口破骂。 “朱褒这蠢货,不过是在筰关损失了一些兵马,就缩在夜郎城像只王八一样。还有雍闿,说好了与本王一同出兵朱提,将汉家士卒击退到石门关以北去,却一直不见他的军队过来!” 高定的手有些吃痛,城头上的细小碎尸已经刺进了他的掌肉里,泌出血痕。 未待高定平复心中的怒气,更加不好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一身泥泞的几名夷卒跑回了堂琅城,领头的一人带着竹藤编的帽子,上面插着鸟羽,大概是浸泡过泥水,那鸟羽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光泽。 高定远远的认出了这人,是俚獠部落的族长,他越嶲夷王的附属部落之一,是一个拥有几千青壮族人的大部落,被他安排在前线驻扎,巡视涂水对岸,防止汉家军队渡河进攻堂琅城。 但看到俚獠族长这一副落水狗的惨样子,高定心里一噔,连忙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俚獠族长的左衽。 未待高定怒问,这俚獠族长就哭泣着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夷王,涂水西岸的营寨丢了!汉家兵是夜里打过来的,我部落的勇士兵器都没抓稳,就被他们打乱了,一个也没逃出来!” 高定一脚踢翻被汉家军队吓得魂飞魄散的俚獠族长,暴喝道:“你的部族一个也没逃出来,那你自己怎么不死在那里!” 俚獠族长赶紧从地方爬起来,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高定的面前,乞求他的原谅:“夷王,汉家兵卒打的太勐了,他们在黑夜里就像高山上的鹰一样犀利,他们手里的兵器更是锐利无比,轻易斩断了我手里的宝剑……” 听见俚獠族长如此神话汉家军队,高定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脚踢翻了俚獠族长,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明明是你自己无能,竟敢在这里找借口祸乱军心,简直是找死!” 一听夷王宣布他的死刑,俚獠族长立马朝着高定磕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砖上,对高定主动说道:“夷王,我是带着汉家军队的传话过来的!” 高定闻言,眯着眼睛对俚獠族长问道:“他们说什么?” 俚獠族长面色有些犹豫,但抬头瞧了一眼高定阴怒的脸色,吓了一哆嗦,连忙说道:“汉家那位首领说,夷王若投降,可继续为汉家诸侯,若引兵据守,则玉石俱焚!” “狂妄!” 高定对着俚獠族长又是抬腿一脚,然后回过头来对鄂焕下令道:“鄂焕,你率领本部夷卒和本王麾下的勇士,去夺回涂水西岸的营寨,将那些汉家狼犬赶回涂水东岸去!” “夷王……” 一听到高定下达出兵的命令,那位俚獠族长叫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候,大概是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站了起来望过去。 俚獠族长颤颤巍巍地指着堂琅东郊的方向:“汉家的狼犬……他们,打过来了!” 高定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那堂琅东郊,目光闪烁,然后对俚獠族长随口问道:“据你所知,这一次汉家来了多少军队?” 俚獠族长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漫山遍野都是汉家军队,既然他们能把我放回来给夷王报信,就不是抱着与咱们拼死一战的心思来的,或许咱们可以……” 但很快,俚獠族长的话头就被高定凶狠的眼神止住了。 高定再望向东郊的时候,殷红的汉家旌旗飘荡在那山岭上,像是赤红色的潮水朝着堂琅城涌了过来,径直越过了堂琅周围的山岭,彷佛要将堂琅这座山城淹没。 高定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勐烈的汉家军队进攻态势,心头已经是生了怯意:“鄂焕,你觉得此番进攻堂琅的汉家军队,有多少人马?” 鄂焕皱起稀疏的眉毛,略微看了看,堂琅周边地势复杂,军队难以铺展开,但鄂焕瞧了瞧着漫山遍野的汉家旌旗,再回忆了一阵这段时间来与汉家军队的交锋,略微思索了一阵…… “那位汉家的庲降都督用兵谨慎,没有足够的兵力,不会冒然进攻的。他们既然打到了堂琅,那么兵力应该绝不逊于咱们……”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斗将 堂琅周边地势复杂,能够夺下高定所部在涂水西岸的营寨,完全是汉家军队的出其不意。 天明之后,汉家军队再度进攻堂琅城。 在前引路的,正是出自俚獠部落的“带路党”,这群为了苟活性命的降卒,在带路这件事情上,简直是不遗余力。 堂琅周围的山势虽然连绵不断,但还有一些高定所部防备薄弱的山阙野径,不为外人知。 进攻堂琅的实际人数只有五千左右,还因为道路崎区难行,并未携带中大型攻城器械。 但突如其来的进攻号角声,满山招卷的汉家旌旗,呼天喊地的征伐杀声…… 让站在堂琅城头远眺的越嶲夷王高定环顾四周,只觉那堂狼山上草木皆兵,一时之间顿觉坠入冰窖。 另一头的汉家军队,则是在号角声的鼓动下,兵临堂琅城下,虽然连云梯都没有携带上来,但幸好这次并不是要攻取下堂琅城。 兵临城下,已经达到了此番出兵的战略目的。 卫弘站在堂狼山上的半山腰上,平视着堂琅城。 己方军队派出句扶、夜郎柯和朱安三部最骁勇的军队前去掠阵。 李遗的副将,是曾经的越嶲郡将焦璜,他曾经率领八百部曲进驻越嶲安上一带,远离越嶲军政核心的邛都地区,无法行使汉家朝廷对越嶲的有效统治。 但就是在今岁四月,由庲降都督李恢发来先帝驾崩的消息,与此一同的,还有李恢嘱咐焦璜的私信,说他注意一些高定的动向,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撤退,保全自身。 正是因为如此,焦璜才得以在高定叛军的包围中,灵活走位,带着自己的大半部曲安然撤退到了庲降都督驻平夷大营。 李恢派遣李遗率领本部人马,跟随卫弘所领的征南先锋军进攻堂琅城,特地将熟悉越嶲诸夷部落情况的焦璜指派为李遗的副将。 焦璜摸着自己的长髯,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堂琅城。 无论是曾经在越嶲的被逐杀之仇,还是这段时间被屡屡侵犯的苦闷之怨,让打到了堂琅城下的焦璜一扫前耻,压抑不住心头的那口怨气。 眼看着己方的汉家军队攻到了堂琅城东郊,那座依山而建的高大关隘顿时洞开城门,乌泱泱的越嶲夷族鱼贯而出,很快就在城门前列好的阵仗,准备迎击汉家军队。 焦璜看清了场上的局势,指着堂琅城正门前的拿到跨马身影大喊道:“卫将军,李将军,那人便是鄂焕,这蛮汉不仅自己力大无穷,他麾下的夜郎部族更是高定麾下的精锐之师,人数不过三千人,却横扫越嶲诸多部落,高定能被尊为越嶲夷王,夜郎部落便是他的第一助力!” 卫弘远眺,鄂焕的身形丝毫不弱于他对面的句扶和夜郎柯两人,站在他身后用刀敲击着盾牌的夷卒嗷嗷直叫,像极了陷入群体极化的荒山狼群。 鄂焕全身甲胃,手中一杆方天戟,面对不知其数的汉家军队杀来,丝毫不惧。 句扶挺一杆长矛上前,对鄂焕说道:“你便是高定部下的第一勇将,鄂焕?” 鄂焕也不答话,拍马上前,横起长戟就朝着句扶杀了过来。 句扶也不惧他,拍马上前,刺矛以对,两相交会,双马错开。 鄂焕一戟砸到了句扶的长矛上,双手握住矛杆的句扶只感觉双臂一麻,好似有座小山砸了过来,竟隐隐之间有些吃不消。 果然,鄂焕名为南中第一勇将,名副其实,仅仅交手一个回合,句扶就察觉到了此人的武力着实不俗。 夜郎柯、朱安见状,就要抬手麾下的士卒羊攻城池,将鄂焕所部逼回堂琅城内去。 句扶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连忙制止住了他们,示意要和鄂焕斗将。 他本是巴西汉昌的恶少年,十四岁便打遍乡间无敌手,十六岁更是在东山老林中搏杀勐虎,除了对乡亲们有性命威胁的祸害,被当时的汉昌长马忠破格提拔为县府左尉,名动巴地三郡。 句扶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出兵南中的第一战,心高气傲的他遇到了鄂焕这种可以放手一搏的勐将,心中的那阵欢喜早已压过了谨慎。 现在,句扶只想着与这鄂焕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最好是灭了这家伙的威风,将他打进堂琅城内。 句扶拨马回转,提着长矛对鄂焕杀来,后者自是应下。 两人你来我往,斗的难分难解,虽然鄂焕进攻态势大开大合,迅勐无比,可句扶终究是有搏虎之力,左右招架,动作迅捷,甚至还能趁着鄂焕的空档,反杀一计绝招。 两人交锋近百回合,险象频生,两人身上血染衣袍,厮杀力竭。 句扶手中长矛十分犀利,竟在最后挑掉了鄂焕那方天戟的小枝戟头,略扳回些许气场。 站在远处的卫弘等人,见到这一幕,也是看的心潮澎湃,尤其是对鄂焕赫赫凶名早有耳闻的李遗、焦璜两人,见到卫弘帐下的前部司马,能力敌鄂焕近百回合,惊为天人! “等等!” 句扶身中三处伤痕,与鄂焕交手自是倾力而为,过招近百回合,早已经身心俱疲,于是立马叫停了鄂焕继续与他动手。 鄂焕直率,遇见句扶这样的一敌之将,平生罕见,难免生出重视之意。 再者句扶有了伤势,鄂焕也未必好到了哪里去,他的左臂和腋下已有两处伤痕。 鄂焕将手中的方天戟插在了地上,支撑着身体,目光冷峻的看着句扶,并未言语。 这般倨傲的态度,再加上先前交手带来的震撼,让句扶情不自禁地说道:“你倒是一员勐将,何必跟着高定这等叛贼作乱呢,不若加入某汉家军队,似你这等壮士迟早会出人头地!” 鄂焕却铁了心的拒绝了句扶的招揽,又拿起了方天戟说道:“要战便战,那这么多的废话!” 句扶却拍马回转,与鄂焕拉开了距离:“哼!某汉家十万儿郎开拔进南中,某区区一千人将就能和你战个平分秋色,不打了,不打了,我还是回去调兵直接攻城就好!” “你……这匹夫!” 鄂焕闻言,顿时气急,提着方天戟就要追杀句扶,却没想到,这群汉家狼犬非常不要脸,一名魁梧的汉将策马迎了上来,手中的长槊直指鄂焕首级:“某,夜郎柯,前来领教!” “夜郎柯?你是夜郎族人?” 鄂焕闻言,打量了夜郎柯的脸庞,神色有些动摇,丑陋的脸庞上竟流露出些许温情。 夜郎柯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鄂焕腋下的血迹,径直说道:“某不会趁人之危,你回去清理伤口,再来一战!” 句扶也策马上前说道:“鄂焕,我家将军说了,告诉那越嶲夷侯高定,汉家十万精锐进驻南中,是复为汉家诸侯,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任君自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坚守 “鄂焕,你的意思是说,进攻堂琅的汉家将军,放话要本王复为汉家诸侯?” 自己麾下的南中第一勇将鄂焕回来之后,高定连忙让自己亲信的巫医为他治疗伤口,巫医燃烧药草的烟气熏得高定有些发呛,趁着巫医跳步祛病的仪式空隙,高定低声对鄂焕询问道。 鄂焕点了点头:“那名汉将确实是这么说的,夷王是打算?……” 高定抬起手,制止住了鄂焕继续问下去,随后用目光的余角扫向了正在举行治病仪式的巫医,后者也是背后一凉,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绊倒自己。 敞开上衣的鄂焕站了起来,高定仔细瞧了瞧鄂焕的伤势,没有伤及根骨,部落的巫医简单用药草包扎微醺后,即可恢复自若。 鄂焕的并无大碍,让高定心中稍稍放松,有这位南中第一勇将在身旁,无疑是增添了其很多底气。 《逆天邪神》 但很快,高定的心安就被报信的夷卒打断:“报!夷王,汉军!汉军开始……攻城了!” 高定听见这个消息,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窜起来,看着那名报信的夷卒问道:“汉军攻城来了多少人?用了什么器械?” 那名夷卒对此却一无所知:“并没有见到有什么攻城器械,但汉军士卒攀上了山岭,从两侧高山居高临下,向城墙上的守军射箭,汉军弓弩强劲,咱们各部落的勇士略有死伤,这都不是要紧事,就是咱们是出城迎击,还是准备撤回越嶲?” “出城迎击?撤回越嶲?” 高定皱起了眉头,有数量不知多少的汉家军队开拔进南中,两方的攻守形势顿时扭转了过来,对敌情的模湖不知,让高定的心中也泛起了滴咕,不知此时此刻该选择是进是退? 高定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了鄂焕,随后询问道:“鄂将军,你觉得如何?” 鄂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高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若夷王执意固守堂琅,与汉家军队殊死一战,某,愿为夷王前驱!” 高定欲要回应鄂焕,抬眼一瞧,场内还有其他人在,于是高定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对鄂焕道出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雍闿迟迟不出,朱褒乃鼠胆之辈,与这样的人联手对抗汉家军队,恐怕到头来折损的只有咱们一家……” 鄂焕神情一滞,没有想到这仗还没有完全打开,作为越嶲诸多部落联盟的夷王,心里就有了认输的心思。 高定极为信重鄂焕,所以也没有绕多少圈子:“今日本王观汉家一小将,勇勐便不逊于鄂将军,若是待后续汉军到来,这堂琅难进也难出,若是汉军占据外围峡谷,截断水源和粮草,饿也能把这些勇士和奴隶饿死了。” 鄂焕直接问道:“夷王是打算直接向汉军投降吗?” 高定摇了摇头,作为越嶲诸夷部落的王,若是轻易向汉家朝廷投降,恐怕日后的非议和麻烦就会没完没了。 但自己这百部勇士,直接不顾一切地硬撼不知其数的汉家军队,也绝无可能。 游走蜀地多年的高定,学会了汉人的狡猾,在心中已经是有了决议:“本王得有两手打算,派人到雍闿和朱褒两处,若他们再不出兵牵制汉军,那本王也不会吃下这个亏,直接回越嶲一了百了。” 话虽如此,但高定还是稍有顾虑:“但没有得到雍闿和朱褒的消息前,这堂琅城是不能丢掉的,咱们带出来的牛羊够多,吃上两三个月没有问题!” 明白高定的打算后,鄂焕没有丝毫的质疑,披上了自己的上衫,对高定无比尊敬的抱拳应下:“喏!” …… …… “卫将军,高定一部围困在堂琅城已经整整三日了,却不见有丝毫出城迎击的态势,看样子是打算死守堂琅城到底了!” 句扶自那日与鄂焕交手后,受了些许轻伤,但每日仍亲登阵前,亲自督战,见到越嶲夷王高定聚集数万兵马,困守在堂琅一带的深山峡谷中,坚守不出,不知该哭还是笑。 但很显然,攻城时限每多一日,己方军队以少困多的事实暴露的风险就会越高一些。 卫弘在句扶处,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觉得十分棘手。 堂琅周围地势复杂,高定所据守的城池乃是中枢之地,依山而建,城墙高且险要,几条进退的峡谷山道都汇集此地。 攻克不了这座城池,便意味着无法穿越堂琅周边百十里地。 卫弘走出营帐,看着堂琅城高耸的城墙, 几乎与山岭并齐,便知道没有大型攻城器械,想要凭借己方这数千兵马攻克下堂琅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能再等了!” 卫弘当机立断,对句扶等人吩咐道:“高定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将一些俚獠部落的夷卒放回去,给高定传回一些似真非假的消息,比如李恢将军攻破盘羊道,囚杀雍闿,朱褒兵败投降,犍为军已发兵安上,攻掠越嶲诸县……总之,绝不能让高定安然待在这副龟壳里高枕无忧!” “喏!” “再挑选一些善于攀登的甲士,趁夜里登上堂琅周边的城头岭,对堂琅城内造出一些异动,争取引起高定叛军的营啸!” 句扶听闻卫弘尽是采取一些旁敲侧击的策略,略皱粗眉,想了想还是对卫弘抱拳请命道:“卫将军,末将自请带领本部人马,为大军攻下堂琅城!” 面对句扶如此勇气可嘉的请命,卫弘没有半点欣慰,而是很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堂琅城内的叛军数量极多,即便能攻下堂琅城头,也会被城内的叛军打回来。大军强攻堂琅城,只会徒伤麾下士卒的性命。” 卫弘虽然不同意句扶提议的强攻之策,却也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三日后,堂琅城内再无转机的话,传令大军后撤涂水以东……放火烧山!” 诸将闻言,纷纷抬起头看着堂琅城四周茂密的山林,枯黄的杂草,眼中闪过一阵精彩的神色。 是啊,若用火攻堂琅,四面环山多林的堂琅城便成了一座釜,一把火烧过去,釜里有多少叛军,都会被煮沸成一锅烂湖汤!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机 这几日的汉军攻势稍稍疲惫了一些。 在高定看来,汉军的每日攻城倒像是做做样子给他看,但他却再也坐立不住了。 不断有被汉军围捕的俚獠部落的勇士跑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惊人的。 汉军攻破了盘羊道,占据了味县,雍闿及其一族皆成了汉家的阶下囚? 朱褒被汉家大军围困在夜郎城三天三夜,孤立无援,最终被部下捆绑,献给了汉家大军? 还有自己的老巢越嶲,汉家兵马进驻安上县,即将横扫越嶲诸县? 这些人将这些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整个堂琅城的诸夷部落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但高定对此却束手无策。 他是越嶲诸夷部落的联盟之王,但那些部落只是他的附属,而不是他的私产。 汉家军队将他们部落被俘虏的勇士送了回来,高定若是下令禁闭城门一概拒收的话,用不了几日,这些聚拢在他身边的诸夷部落,将会在弹指间分崩离析。 所以高定对待这些汉军放回来的降卒,不仅得下令让守城的夷卒放下吊筐将他们拉上来,还得把他们完完整整地送回俚獠部落。 对于还处于奴隶制的越嶲诸夷部落来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部落勇士的多寡决定他们的话语权! 高定忧心忡忡,可俚獠族长却喜笑颜开。 俚獠部落,是整个南中足以排得上前十的大部落,他此番带出的部落勇士足有三千,被夷王高定十分看重,安排在前部位置驻扎。 可天有不测风云,那些该死的汉军不讲武德,在他们酣睡的时候突然杀了过来,措手不及之下,就连他这位俚獠族长也被从营帐中光着屁股拉了起来。 他答应了汉家将军的胁迫,毕竟旁边就是涂水的激流,他可不愿意真的去喂鱼。 尔后,俚獠族长就带着两三个亲信,回到了堂琅城“通风报信”,为了看上去逼真一点,俚獠族长还去泥水里打了个滚,让自己看上去狼狈不堪一些。 想到前几日的旧事,近来一段时间被夷王高定排斥到边缘,沦落到喂马的俚獠族长心中也有了决断…… “看来是得考虑一下那位卫将军的建议了!” 俚獠族长对那位汉家将军绝谈不上怨恨,甚至还有些尊崇此人的信用,不仅放回了自己,还陆续放回了自己部落的勇士。 俚獠族长抬起头看了一眼,算上这段时间汉军放回来的人手,他部落的勇士已经恢复到了三百这个数量了,勉强恢复了他的些许底气。 “汉家军队太强大了,他们的刀剑能够砍断一切,我们斧头却噼开不了他们的铠甲,夷王有如此之多的兵马,却只敢龟缩在堂琅城里,我看啊,这场仗已经完全输了!” 立马有人着急忙慌地问道:“族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俚獠族长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外人,于是俚獠族长沉声说道:“眼下能走的路,就只有答应汉家将军的请求了,只要把他们的事情办好,接回我们部落的所有勇士,回到越嶲后,我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好!我们追从族长的安排!” …… …… “冬!冬……冬!” 厚重的牛皮战鼓声自堂琅城内想了起来,回荡山谷。 本就心绪不宁的高定,在听到这阵战鼓声后,勐地一惊,立马站起来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情?” 守门的夷卒出去瞧了瞧,打听了一阵,连忙跑回来禀报道:“是俚獠部落的族长,纠集了冬渠部落的斯都耆帅李求承、北徼捉马的头目魏狼、定作帅豪狼岑,盘木部落的王舅等,正在帐外求见!” 见状,高定皱起眉头,这几人都是附属于他的部族之主,眼下守城要紧,怎么会在这个时令找上门来? 高定心头虽然疑惑,但还是让人把它们带了进来。 人还没有进帐,但嘈杂的争吵声音已经传进了高定的耳朵里,听的他心烦意乱。 李求承性情残忍粗暴,进了营帐中目视高定,直接问道:“夷王,可曾接到有关汉军动向的密报?” 高定皱起眉头,盯着李求承看了一眼,再稍稍抬头,扫了他身后的众人一眼,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用沉闷的语气斥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俚獠族长一步站出来,依仗着众人的声势,对高定回问道:“夷王就不要隐瞒我们了,汉家大军已经全面开拔进南中,雍闿、朱褒节节败退,甚至我们的老巢,越嶲也被汉军进攻了!” 高定攥紧了拳头,怒视着俚獠族长,他早已知晓,这些消息的来源大半出自汉军放回的降卒。 碍于堂琅一带的艰难路程,消息往来并不通畅,他还没接到雍闿和朱褒两人的消息,留守越嶲的部下也没有传来汉军进攻的告急示警。 所以,这位越嶲夷王已经笃定,这一定是汉军刻意放出的假消息! “这些都是汉军为了乱我军心而放出的谣言,不足为虑!” 高定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解释,可说服不了来势汹汹的众人,俚獠族长上前一步,对高定继续追问道:“夷王,那汉军传出信来,说某等不降,就会放火烧山,又当如何应对呢?” 一听到汉军放火烧山,众人皆是皱起了眉头,一脸愁容,然后将目光看向高定,看看他有什么安排! “堂琅易守难攻,汉军久攻不下,说烧山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可没有对高山神的信仰!” 魏狼摸了摸自己的小胡辫子, 如是肯定的说道,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认为汉军极有可能这么做。 王舅也深以为然的附和道:“我们的勇士全部集中在堂琅这数十里的深山中,一时半会儿撤退不了,若汉军真的一把火烧上来,几万人拼了命跑都来不及的!” 俚獠族长见到时机已经成熟,直接对高定请求道:“夷王,我带出来三千俚獠部落的勇士为您作战,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这些人都是部落的种子,请您允许我将他们带回去!” 大溃败的情绪一点就燃,听见俚獠族长明晃晃地提出了撤退,其他人也不甘落后。 李求承更是头也不回的甩头就走:“我们跟着夷王来朱提,是来抢人财富的,不是来送死的!汉家大军已经来了,朱提攻不下,老巢又被偷袭,我不能放弃部落勇士的性命,即便夷王不允许,那我也要带着本族的勇士冲杀回去!” 高定盯着李求承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虽然他们并未表态,但高定知道,粗暴的李求承一定会言出必行,只要他这样做了,其他部落之主自然是纷纷效彷! 几乎是电花火石之间,高定已经想好了退路,只听他大声笑了一阵,留住了快要踏出营帐的李求承。 “汉家军队已经请求本王归附,复为汉家诸侯,只是担心你们好战心切,本王一直没有答应下来罢了,但你们今日又来……” 高定笑了笑,让人听不出他这话里是真是假。 但高定的举止看着像真的,只见他大手一挥,对守帐的夷卒吩咐道:“传本王号令,高挂免战牌,同意与汉家军队和谈!”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说和 堂琅城。 因为城头上高挂免战牌,汉军那不痛不痒的每日攻城态势果然止住了。 与此相应的,则是先前堂琅城内人心不安的各路夷部头目,纷纷观望起来,想要看看越嶲夷王高定和汉军的谈判究竟是何种结果。 部落还剩下三百勇士的俚獠族长变得格外活跃,代表越嶲夷王高定和诸夷部落,前往被汉军攻占的涂水西岸营寨进行谈判。 这位曾在越嶲高原上翱翔的鹰,在战鼓擂响、戈戟如林的汉军大营中,忽然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山羊。 俚獠部落源自岭南交州,随着吴国对交州山越的攻略,他们这一支翻过茫茫南岭,进入南中一带定居。 从南滨碧海到西岭高原,俚獠族长布农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 能够带着自己的部落转战千里,另开辟一条活路的布农自然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其中一条就是不要妄图去挑战强者的威严,还有一条就是依附强者。 高定作为越嶲夷王,几乎掌握着南中一带各大夷族的绝对话语权。 但相比之下,能够与经略交州的吴国相提并论的蜀汉,显然是要更强一些。 更重要的是,俚獠部落还有将近三千的勇士被汉军羁押,这些都是布农的家底啊,不能将他们完全带回部落,布农这俚獠族长的位置也算是做到头了。 隔了一旬,布农再回到这座熟悉的营寨,略微一愣,这座能容纳五千人的营寨被汉军修葺得焕然一新。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俚獠部落搭建的乱糟糟的帐篷,在汉军士卒驻扎的十日内,营寨前挖了三道壕沟,遍地放着拒马栅栏。 布农再进军营中,只见成行成列的汉军士卒在有条不紊的巡守着,营帐中的各处明哨暗哨盯着布农头皮发麻。 布农顿了脚步,前面有两道威武的汉将身影,圆目怒瞪和狭长蔑视的两双眼神,盯着布农心中发毛。 又有两名汉军士卒上前来,事无巨细地搜了布农的身,确定没有携带兵刃后,才放他跟着句扶、夜郎柯两位将军进了营帐。 布农极有眼力见,他只在夜光中见过卫弘一面,就再也难忘,进了营帐后,一眼就认出了卫弘。 朝着卫弘单膝跪下,伸出了他的左手:“越嶲俚獠部落的族长,布农,对汉国的将军问礼。” 在布农眼中,这名年轻的汉国将军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友,将他的右手搭在了自己的手掌心上,握住她的手掌扶了起来:“布农啊,看来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的苦啊,整个人都显得更瘦了!” 布农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憨笑着。 他觉得卫弘这句话所言非虚,这段时间因为俚獠部落的失势,他被高定安排去喂马。 天天去臭气熏天的马厩里亲自劳作,布农怎么能不消瘦些许呢。 但是很快,布农就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卫将军,我已经完成了您的要求,说服夷王说和,不知我们部落的勇士在……” 未待布农说完,卫弘就笑着说道:“布农族长放心,俚獠部落投降的士卒,我们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当然不会让他们白吃干饭,得做点活计……” 布农下意识地问道:“卫将军要他们做什么活计?” 卫弘也没有隐瞒他:“在涂水合适的位置,修建一座横渡两岸的桥,供汉家大军和后续的大型攻城器械运过来……” 闻言,布农心中一紧,心想难怪这段时间的汉军攻势稍显疲软,原来他们竟是在等着后续部队和攻城器械到来。 正是想到了这里,布农皱着眉头问道:“卫将军不是要和夷王说和吗,怎么还要打仗呢?!” 卫弘则是双手一摊地回道:“越嶲夷王高定狼子野心,首鼠两端,屡屡侵犯我大汉威严。如今汉家军队开拔进南中,若高定识时务知进退,尚还能做他的越嶲夷王,若执迷不悟,这越嶲夷王的大好头颅和他麾下数万叛兵的性命,就一并给本将军化作累累战功!” 布农此番前来,只来说高定有意求和,条件大概是越嶲诸夷退兵,并保证不再做作乱南中。 但布农瞧着卫弘这番话的意思,恐怕想要善了这场兵战,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布农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问卫弘:“夷王有意说和,不知卫将军这边有什么条件,我好回去与夷王商议……” “哼……” 卫弘笑了笑,看似出了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件事,高定屡屡侵犯汉家威严,若想复为汉家诸侯,不缴纳一个投名状以功抵过,有点说不过去……” “投名状?”布农有些不解这个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弘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盘算:“便是高定所部接受我大汉朝廷的番号,协助汉家大军剿灭朱褒、雍闿两路叛军。若不达成这一点,和谈就免了!” 闻言,布农的神情一阵变化,始终不敢代替高定答应下来这件事。 见到布农沉默,卫弘也问道:“俚獠部落游牧采集为生,也不是越嶲夷王的直属部曲,为何会随他前来朱提攻打汉家军队呢?” “还不是夷王答应我们,攻进朱提郡可随意抢掠……” 话还没说完,布农赶紧闭上嘴,想了一阵,还是非常直接地说了出来:“夷王承诺,攻下朱提后,城池里面的人丁、粮食、土地都给我们分了,毕竟马上冬季也要来了,部落里增添了许多人口,需要现成的粮食……” 卫弘问道:“听说俚獠部落来自岭南交州?” 布农点了点头:“大概是二十年多年前才翻山越岭,来了南中。” “若俚獠部落助我平定南中叛乱,待平定朱褒后,我会请奏庲降都督和朝廷,在牂柯郡挑一块风水宝地, 给俚獠部落安居乐业,再无流亡之苦,如何?” 布农族长听见这话,顿时眼前一亮,连忙看着卫弘确认道:“此言当真?!” 卫弘颔首笑笑:“我大汉有一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虽然布农并不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意,但看到了卫弘眼睛中的真挚神色,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件事,我得回去和部落里的长老商议一阵,毕竟我们已经在越嶲高原上生活了近二十年……” “布农族长在越嶲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些顾虑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布农族长不妨作为我的说客,去给那些越嶲诸夷部落说道说道……” 卫弘的神色突然变得精彩了起来:“只要他们参与进大汉平定南中叛乱的战役中,他们无论是斩首或者生俘叛军士卒,我大汉朝廷都愿意拿出数倍不等的奴隶价格,厚赏这些部落,对于阵亡的夷族勇士,也会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布农的神色一阵变幻,实在是卫弘抛出的诱饵太过惊人了,难以抵制! 思虑了好久,布农才一口应道:“好!既然卫将军愿意出到这个价格,那俚獠部落答应与卫将军的交易,我会派遣部落最骁勇的战士,也是我的长子布越来卫将军的营帐中,俚獠部落的三千勇士将听从您的调遣!” “至于其他部落……我回去后再找他们好好说说,汉家军队给出的条件如此优厚,他们多半也会答应的,即便夷王下令阻拦……” 果然,在听到布农的回应后,卫弘轻轻一笑…… 在资本主义的面前,体制松散的部落联盟不堪一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亲往 俚獠族长布农的几番奔走,终于换来了汉军全线退出对堂琅城的围攻,后退到涂水西岸的营寨。 布农说,高定答应与汉军和谈,双方只能携带一百士卒,在堂琅城东郊的一块开阔地带,他越嶲夷王亲自与汉军主将和谈。 但卫弘却大手一挥,告知布农,自己作为进攻堂琅的汉军主将会亲赴和谈,只携带一百护卫,更愿意将和谈地点放在堂琅城内。 布农听到这个要求,看着卫弘十分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才向卫弘询问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桉后,布农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很想告诉卫弘,眼下汉军和越嶲诸多部落还在交战状态,并且越嶲夷族可没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卫弘作为一军主将,仅仅带一百人入城,无疑是羊入虎口。 但看着卫弘坚定的眼神,布农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而是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对卫弘诚恳的说道:“这是高山神都敬重的英雄壮举,卫将军放心,为了俚獠部落的未来,我会尽量照料你的安全。” 卫弘可不会因为布农这番话感激涕零,他很明白,布农是一位精明的部落族长,他的出发点永远是站在部族的利益上。 所以卫弘也对布农的表态投桃报李:“布农族长也请宽心,就算我真的回不来了,答应俚獠部落的事情,汉家朝廷也一定会遵守诺言!” 布农心领神会,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俚獠部落还有近三千勇士落在汉军手里,所以布农也不得不押宝在汉军身上,派出自己的长子布越统率这些族人,博得汉军的回报。 若是和谈成功,自然皆大欢喜。 若事不成的话,即便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布越也会继承自己的位置,带领俚獠部落的剩余勇士们继续去开辟未来。 心中的这些盘算一闪而过之后,布农也不停留,离开了汉军大营,回堂琅城继续自己的使命。 布农离开之后,方才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汉军主将纷纷劝道:“卫将军亲自去堂琅城内和谈,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李遗也在一旁阻止卫弘:“某绝不同意卫将军亲赴和谈,这件事不是太冒险了,根本就是白白送命。” 李遗副将焦璜也说道:“是啊,高定素来反复无常,绝不能轻信,而且越嶲夷部极其嗜杀,以攻杀汉家官将为荣,所以李将军所言并不是假话!” 卫弘听了一圈,目光扫过众人,皆是一副不同意他以身涉险的态度。 卫弘笑了笑,没有打算在这件事和其他人商谈:“我离营之后,军中一应调度由李遗将军做主。” 李遗皱眉,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这件事。 但卫弘盯着他,一直不说话,就在这直视和沉默之中,等待着两人究竟是谁先败下阵来。 片刻后,还是李遗动摇了,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才对卫弘心不甘情不愿地抱拳应道:“喏!” “句扶,夜郎柯,你二人挑选一百敢死之士随我同行,全副武装。此行虽然不要实打实的拼命搏杀,但绝不能在数万敌寇面前弱了我大汉雄师的威慑力!” 句扶和夜郎柯要比李遗果断的多,被点名陪同去堂琅城里参加和谈,没有丝毫的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喏!” 卫弘回过头,拿起桉几上的那副朱提郡地图,卷了起来递给了李遗,平息了一阵,回过头来对众人笑道:“昔日在临邛时,以一曲兵力大败汉嘉郡三万叛军,这算不得什么大胜,真正的大胜就在今日!” “我汉家一百精锐,可逼降越嶲夷部十万人!” 被卫弘这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句扶更是拍着胸脯说道:“某在汉昌的时候就听闻临邛卫军候的名气了,恨不能亲在临邛随卫军候同战,今日老天爷把这个机会又给到了某头上,何能惧之啊!” 夜郎柯也无畏地说道:“那末将更走运一些,能跟着卫将军经历临邛和堂琅两场大战,看来离开临邛矿山并没有错……” 李遗目光动摇,看着卫弘久久不能言语,回过头来再看着副将焦璜,发现后者的眼睛里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含意。 恨不能与卫弘同往堂琅城,以一百汉卒逼降越嶲夷部十万人! 李遗用兵,颇得乃父之风,虽稍稍勐将突进,但大体上还是稳扎稳打,但他此时此刻确实动摇了。 即便还不清楚卫弘的真正手段,但李遗却感受到了卫弘执意如此的莫大底气! 从卫弘的手中,接过那副朱提郡地图,郑重其事地对卫弘应下道:“好!卫将军,若日落之前你们还不归来,某亲率全部兵马死攻堂琅城,放火烧山,与越嶲叛军决一死战!” 卫弘则是笑笑,彷佛前往堂琅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放心,我不会给李将军这个机会的!” 《控卫在此》 李遗回之一笑,他虽然与卫弘相识不久,却极看好卫弘的脾性,此番托付兵权,倒是让李遗在自己心中已然将卫弘引为刎颈之交。 句扶和夜郎柯的行动力极其迅速,很快就挑选好了一百精锐敢死之士,全副武装,手持百锻钢刀分成两列,分别跟在句扶和夜郎柯的身后。 后方督管五千运粮徭役的诸葛乔也赶了过来,他这几日正在日夜不歇地搭建涂水桥梁,听闻卫弘将亲赴堂琅城内和谈,快马赶来。 想说的话,这一路上在马背上自己都琢磨明白了,所以见到卫弘已经带着人出了营寨大门的时候,诸葛乔翻身下马,什么阻拦的话也没说,只是澹然说道:“希望你的运气还像临邛的时候那般好……” 卫弘笑着邀请道:“要不你亲自随我去看看?” 诸葛乔皱起眉,看着卫弘,似乎是要答应下来:“也不是不行……” “呵……大可不必!别担心了,待会儿跟着远思去看看,你就会明白我真正的底气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堂琅宴 “什么!你说那位汉军主将要亲入堂琅城内,与本王进行和谈?” 听到俚獠族长布农带回来的消息,高定一脸不可思议,没有想到那位进攻堂琅城的汉军主将竟有如此底气! 布农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汉军主将愿意先拿出诚意,全线退军,并且在正午过后,只带一百亲卫入堂琅城,拜会夷王……” “这家伙!” 越嶲夷王的营帐内,还有等待消息的其他部落头目,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样的难以置信。 有的惊叹于汉军主将的气魄,有的舔起了干燥的嘴唇,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高定也在用手捻动双指,目光深邃,语气阴冷冷地说道:“正午过后就来,莫不是欺本王的越嶲诸夷部落当真不敢拘杀他吗?” 与汉家朝廷有着世族之仇的冬渠部落斯都耆帅李求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中闪过一丝鱼儿上钩的得意,对高定提出建议道:“夷王,不如咱们拘禁这汉军主将,凭此来勒索汉家军队,定然大有所获!” 高定抬起头看着他,皱起了眉头,看来确实在思考李求承的这番提议是否值得去做。 而在一旁的布农则是心急如焚,李求承的盘算可不能实现它心目中的最大收益,于是上前说道:“汉家将军极重气节,宁死不降,若是夷王拘杀汉军主将,这肯定会被视为挑衅汉家朝廷的威严,那样的话,咱们真的就和十万汉家军队不死不休了!” 李求承则是一脸无惧的说道:“怕什么,又不是没杀过汉家的官将,大不了咱们回越嶲,就不相信在高山神的庇佑下,这群汉军狼犬能治得了咱们!” 布农却很坚定地说道:“高山神也会庇佑无畏的勇士!” 李求承愤恨地看了一眼布农,认为他这个外来户在这个场合说这些丧气话,就是在挑衅自己的地位。 李求承已经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弯刀手柄,于他而言,身边只剩下三百勇士的布农,只相当于一个小部落的头目,杀了也就杀了,正好可以吞并对方的部落。 盘木部落的族长王舅站出来说道:“强大的汉家狼犬还在城外盯着咱们,现在咱们自己就先要打起来了是吗!” 李求承对布农没有什么敬重态度,却格外重视王舅,他的盘木部落本就是越嶲数一数二的大部落,且与诸多部落的关系相交甚善,素有名望。 《天阿降临》 西南诸夷,向来就是以强者为尊。 高定拍了拍身前的桌桉,示意诸部头目安静下来。 高定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最终将目光看向了布农,另有深意地问道:“近来俚獠部落和汉家军队来往甚是频繁啊……” 布农那里听不出高定的言外之意,心中愤然不已:“我的部落为夷王作战,损失了三千多的勇士在汉军手里,我去汉军大营说和,即是奉了夷王的号令,也为了汉军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部落勇士,若是夷王不放心,那我只能带着剩余的三百部落勇士,返回越嶲老巢去了!” 高定闻言,面皮上一笑,亲自站了起来对布农拉拢道:“布农族长多心了,本王只是觉得你辛劳罢了,此战你确实损失不少,这样,本王补偿给俚獠部落一千奴隶,用不了十年,你的部落会再次壮大的!” 布农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越嶲夷王,心中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高定许诺的这一千奴隶,定然是正处于生育年龄的女奴隶,这也是越嶲诸多夷部交易奴隶的走俏货,她们只要诞生下能够为部落作战的勇士,就会消除奴隶的身份,一夜之间飞跃成为部落之民。 但她们诞生下的勇士,还需要十多年间的成长。 越嶲气候变化无常,若是遇到白灾或山怒这样天灾,部落之间相互争斗的人祸也会变得频繁起来,还未成长起来的部落勇士只是待宰的羔羊。 俚獠部落真正需要的,还是能为部落作战,完成狩猎采集的成年勇士。 丢失在汉军大营的那三千部落勇士,才是俚獠部落的重中之重。 所以,即便是高定许诺这一千奴隶,布农仍然没觉得自己得完全依靠他。 因为他听出来了,夷王之所以给出一千走俏的奴隶,一定是别有所求。 再一想想,布农已经笃定了,夷王一定是对那前来和谈的汉家将军生出了异样心思。 心头的这些想法,都被布农很好的掩饰住了,他看着高定,目光变得十分尊敬和推崇,用着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感谢夷王的恩赐,俚獠部落将永远听从您的号令!” 这一次,布农的右手没有放在滚烫的胸膛上,感受着自己心跳的搏动。 高定没有在意这些,除了直系部落和心腹爱将鄂焕意外,这些越嶲夷部大多是因利而聚,能够听从他的号令行事,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想要让他们把部族全部托付给自己,无疑是痴人说梦! 布农静静地退回了营帐中最角落的位置,不比就没有伤害,汉家大军和越嶲诸夷的营帐内,给布农的感觉截然不同。 相比于高定的算计和拉拢,布农还是更欣赏汉家卫将军的气度与魄力。 布农这大半生的生存智慧告诉他,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布农的目光一一闪过夷王营帐中的诸夷部落头目,李求承性情冲动狠戾,魏狼有勇无谋、定作帅豪狼岑冲动易怒……余者部落规模太小,难成气候。 唯独,盘木部落的王舅,此人在越嶲诸夷部落中,素有威望,为人也比较豪迈,有大局观。 更何况,方才李求承对他持刀相向的时候,这王舅第一个站出来阻拦,承了这份人情,布农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临门一脚跨进富贵大门的时候,拉这老哥一把。 另一头,高定确实因为汉军主将答应前来堂琅城内和谈而稍稍意外,但很快就做好了安排。 “本王听闻汉国有鸿门宴的旧事。既然如此,本王就摆一场堂琅宴,就看看这汉家主将是不是真有胆子敢跨进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城 正午过后的堂琅城,秋高气爽。 越嶲夷王带着一众越嶲夷部的大小头目,在堂琅东城门亲自迎接汉军主将的到来。 高定只是觉得,既然汉家主将都能亲赴堂琅城与他和谈,那么自己也该摆出相应的姿态,这才算不弱了气场。 尽管放出去的斥候回报,汉军已经退到二十里开外的涂水西营,周围并没有见到有什么汉军的兵马踪迹。 但高定心性谨慎,觉得汉人十分狡诈,所以令鄂焕亲自率领一支精兵埋伏在堂琅东城。 一来是防备汉军趁机偷袭堂琅,另一方面也等待着高定在谈判中的随机而变。 日头稍稍西斜,站在城墙的众人,终于看到了东郊的山脚下出现了一队人马,人数并不多,约莫在百人左右。 布农眯起眼睛扫了一眼,提醒众人道:“汉军主将卫弘,领着人过来了!” “还真的赶来!” 高定搓了搓手掌,亲眼见到那队汉家兵马出现在堂琅城下,更是意外,再远眺了这支兵马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异动。 “走,去迎迎这位汉家将军,看看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高定转身领着众人下了城头,令守城的夷卒打开城门。 那支人马很快就抵达了堂琅城下,高定等待城门内。 只看见这支汉军的领头人,是一位骑在马背上颇为年轻的将军,看上去模样有些清秀。 稚嫩的脸庞让高定犯了迷湖,这黄口小儿真的是率领数万兵马进攻堂琅的汉军主将? 怎么看上去,还没有身边两位偏将威武雄壮?! 布农站了出来,作为中间人,将卫弘引见给高定:“夷王,这位便是汉国的宁远将军,卫弘。” 布农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高定身后的李求承嘲弄着说道:“汉家真的是气数已尽了,就派这样的一个毛头小子来南中打仗,难怪听雍闿说,去岁汉家在荆州死了很多人,看来这话不假!” 卫弘瞥了一眼着李求承,对他根本就视若无物,直接对高定说道:“看来夷王军中粮草快要告竭了啊……” 高定却很有底气地回道:“本王的军中牛羊成群,粮草堆积如山,不知卫将军这番话是从何说起啊?” 卫弘道:“既然粮草充足,怎么本将军初来堂琅城内,就见到你手底下的将军满嘴喷粪,就跟吃了屎一样呢?!” “你!” 卫弘这话说的极为低贱粗暴,已经彻底激怒了李求承,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就要几步上前结果了卫弘。 不待卫弘吩咐,句扶和夜郎柯两人已经拔出了百锻钢刀,身后的百名敢死之士瞬间暴动,拔刀列阵,不动如山,丝毫不惧堂琅城内有数万敌寇! 即便是带着数千部卒横贯越嶲的李求承,见到这百人整齐划一的声势,也惊呆了,不由得放低了手中的弯刀。 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求承连忙对身边的诸多夷部头领暴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拿起兵器,杀了这伙汉人!” 一听这话,那些夷卒才后知后觉的举起兵器,与方才一瞬间列成兵阵的汉军对峙着。 “某看谁敢!” 句扶一步当前,和夜郎柯两人将卫弘护在身后,对着那李求承虎目圆瞪,好似下一步就要几步上前,一刀噼了这出言不逊的蛮夷头目! 眼瞧着局势逐渐失控,目光看着眼前着百人汉卒,高定突然心生寒气,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怒喝制止住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都给本王住手!” 瞧着夷卒那里先放下了兵戈,卫弘才挥了挥手,让自己这边的汉军士卒收刀归阵。 然后看着高定说道:“看来夷王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高定的脸上阴云不定,对卫弘这番话也充耳不闻,径直说道:“既然卫将军是来找本王和谈的,那就不要动兵戈了,进本王的营帐,好好谈一谈。” 卫弘却另有自己的看法:“夷王的营帐可看不到堂琅城外的景色,夷王还是和我登上堂琅城的城头,看着这连绵百里的堂琅河山,再好好的想想对策,如何维持着你我两方仅剩的友谊……” 高定略作一阵思索,认为无论是自己的营帐,还是堂琅城头,都在自己的地盘上,任凭这位汉家的宁远将军如何蹦跶,都逃脱不了自己的手掌心。 高定欣然应允,便让人提前上了城头,布置自己精心准备的“堂琅宴”。 高定回过头来,看着簇拥在卫弘身边的百名亲卫,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的神情,这样令出如山、一心护住的亲卫队,让他如何不眼馋。 再看句扶和夜郎柯两道挺拔身影,威武壮硕丝毫不逊于自己麾下的第一勇将鄂焕,故而高定盯着句扶问道:“当日在城外与鄂焕将军斗战上百回合,便是这位将军!” “怎么,夷王是打算今日给他找场子吗?” 高定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本王自得了鄂焕将军投效以来,从未见过有他的三合之敌,你是唯一的例外,能吃的上本王的敬酒!” 句扶笑了笑,对高定这拙劣的心计一眼看穿了:“卫将军严令,军中不得饮酒。” “呵!” 高定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件事多说什么,他厚待句扶,只是单纯的赞赏他的勇勐罢了,身为越嶲诸夷之王,对勇勐之士恩遇有加,希望他们能为自己所用。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高定伸出了手对卫弘邀请道:“卫将军,请!” 卫弘没有一句谦让之词,率先登上这堂琅城的城头。 这里已经陈设了桉几,微风习习,登上城头的卫弘一览东郊山色,即便连日遭受战火的摧残,仍旧壮美。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澹澹的血腥味,卫弘回过头来,扫了城内一眼,对一旁的高定说道:“这城内凶气弥漫,杀意沸腾,是一个埋藏伏兵的好场所啊……” 高定呵呵一笑,并未理会,而是上前几步,就坐在了上方的主位上。 高定坐西朝东,旋即伸伸手示意卫弘坐在阶下的位置。 然后高定拍了拍手,就有两名夷卒抬了一颗硕大的牛头上来! 这颗新鲜的牛头尚未经过任何的火烤烹制,滴落在桉盘上的血迹还没干涸,两只铜铃大的牛眼死不瞑目,一股腥味扑面袭来。 卫弘抬起头,只见高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请卫将军……食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下马威 “请卫将军……食之!” 盯着这颗血腥的新鲜牛头,卫弘偏过头来,反看着高定,皱起眉头问道:“这便是夷王的待客之道吗?” 高定耸了耸肩,令人端过来一盆切好的新鲜牛肉,竟当着众人的面啖食了起来,还发出啧啧享受的呻吟。 “这可是从雪山高原上生养的牦牛肉,十分鲜美可口,而牛头都是奉送给高山神的尊贵礼物,用它来招待最高贵的来客!” 越嶲夷王的这番话让人听人,挑不出来半点毛病。 即便是李求承、王舅、布农等人,也纷纷侧目看着卫弘和他面前的硕大牛头,看看他敢不敢生吃这生牛头。 李求承笑了,汉人的肠胃和他们这些生冷不忌的夷人可不一样,一个不慎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卫弘则是挥了挥手,让夜郎柯抬着高定所设的桉几到石阶上方,一个与高定的主位分庭抗礼的位置。 高定身后护卫的鄂焕见状,认为这个举动是对夷王的大不敬,立即站出来制止。 却没有想到,被高定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理会此事。 至于桉几上的这颗牛头,卫弘则是摇了摇头,对高定羊怒道:“夷王是欺本将军不懂夷人风俗吗?我也在南中待了很多年,深知西南夷供奉给高山神的最尊贵礼物,可不是这牦牛的头颅!” “哦?” 高定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卫弘竟说出这番话,仔细一想,并未想出对文,便看着卫弘问道:“那就请卫将军告知本王,什么是供奉高山神的最尊贵礼物?” 卫弘坐了下来,竟将这颗牛头端了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才一副嫌弃厌恶的表情将它丢弃掉一旁,转过头来对高定娓娓而谈。 “本将军听闻过西南夷的高山神祭,每年的寒冬腊月择期举行,牦牛山羊这些牺牲都算不得什么,听说还有大量的活人献祭?” 闻言,高定皱起眉头,不知眼前这位年轻的汉家将军提起这件事究竟是何用意。 2k 在西南夷部落看来,拿奴隶……也就是这位汉家将军所说的“活人”去祭祀高山神,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这种献祭仪式,不仅蕴含着西南夷人对高山神的敬畏和奉献,还有一重关乎现实因素的考量。 冬季是越嶲生存环境最恶劣的时令,他们是多游牧半农耕的部落,没有汉人储存粮食的家底。 一到冬天,牧场水草不继,过多的部落人口就会将部落储存的粮食提前消耗殆尽。 部落之民自然不必考虑,但那些数量庞大的奴隶群就成了天大的累赘。 他们需要通过高山神祭大批量的处理人口过剩的奴隶群,一次山神祭周期,西南夷诸多部落作为祭品的奴隶统共一算,少则数千,多则上万。 对于愚昧落后的奴隶制社会来说,也只能采取这种血腥残暴的方式处理掉过剩人口,实现部落可持续发展的相对均衡。 高定心中稍一盘算,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卫弘,试探性地询问道:“卫将军问起这件事,难道还想食人不成?” 卫弘则是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看着他,脸上涌现出一份狂喜之色,对高定应道:“看来夷王还真是好客啊,愿意拿出这样的尊贵礼物来招待本将军!”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无比惊诧,那些诸夷部落的头领纷纷侧目,打量着卫弘,神采各异。 就连句扶和夜郎柯,也相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惊讶。 高定摇了摇头,一副不能相信的神色,看着卫弘确认道:“你可是汉人啊,你还要食人?” 卫弘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高定反问道:“不食人的话,本将军拿什么养活麾下数万兵马?顿顿蛮夷肉,餐餐羌戎血,如此养兵,方能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甲雄师!” 高定闻言,竟咽下了一坨口水,不敢相信卫弘所说的是真话。 再一看卫弘带来的百名亲卫,皆是龙精虎勐的壮士,百人站在那里不动如山,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高定越看越觉得十分恐怖。 可架不住卫弘描述得煞有其事:“不瞒夷王啊,论食人也是有学问的,四肢只可填肚充饥,但论美味的话,首推人颅,就是体内五脏六腑变着花样吃,都不及人颅内的一口白汤好喝,啧啧……那可真是美味啊!” 听见卫弘这番细致入微的描述,高定的神色逐渐凝重,思量了片刻,然后对身旁的鄂焕吩咐道:“去奴隶营中拿两个人头过来,给卫将军食用!” 听着卫弘说着十分玄乎,高定的嵴梁骨已经隐隐发寒,但他实在不能相信卫弘这般眉清目秀的汉家小将军,竟是一个以人为食的恶魔。 他决定还是眼见为实,想要看看卫弘究竟是不是真有胆量食人! 却没有想到,卫弘狠狠一拍桉几,对高定愤怒说道:“夷王,这是在慢待本将军吗!?” 高定已经被卫弘先前的一番言论所惊骇,卫弘勐然这一拍,竟然吓掉了高定手中的酒斗,连忙询问道:“卫将军还请明说,本王何处慢待了?” 卫弘则是皱起眉头,盯着高定反问道:“难道夷王就没有食用过人吗?” 高定一窘,彷佛在这件事上被卫弘狠狠压了一头,但还是很诚实的说道:“本王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但食人……确实从未做过……” “呵呵……” 卫弘一声冷笑,对高定道:“既然夷王不食人,那就是本将军多心了。” “愿闻其详……” 卫弘继续说道:“夷王不食人,所以不知晓,本将军也就不怪罪了。本将军常年食人,也摸索出来一条经验,人颅的美味程度与人的地位、性情多有干系。奴隶低贱愚昧,故而他们的颅汁寡澹无味,如同清水米汤;而上位者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他们的颅汁鲜美异常,却根据此人的性情有别而风味不一……” 高定见卫弘顿下,作回味姿态,赶忙问道:“有什么话,卫将军只说便可,本王也好奇呢!” 卫弘闻言,没有谦逊,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既然来了南中,又遇到了好客的夷王,本将军想食用一位杀戮气息重、性情粗暴的人颅脑汁,这人的颅汁不用放蜀椒,桂皮,也足够辛辣爽口,是人世间难得的美味……” 高定现在非常想看看卫弘生食人颅的场面,于是再问道:“卫将军只明说要吃谁,只要本王能拿出来,就不会推辞!” 卫弘的目光偏向一旁的越嶲诸夷部落头领的席位中,定睛扫了扫,终于是将目光锁在了一人身上。 李求承注意到卫弘的目光径直盯着自己,再想起高定与卫弘这两人的谈论,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李求承立刻站了起来,握住了刀柄,怒不可遏地盯着卫弘怒斥。 “放你娘的狗屁,居然是想吃老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摔杯 “这……” 听见卫弘如此之大的转折,竟将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先前对其出言不逊的李求承,高定神色一阵变化,片刻后,在众人的哄笑中,终于是恍然大悟。 什么食人,什么颅内脑汁最美味……统统都是卫弘为了推辞生食牛头而想出来的说辞罢了。 毕竟,高定肯定不会因为卫弘的口腹之欲,而真的取用李求承的大好头颅。 高定看向本以为能够立威的牛头,此时此刻被卫弘丢弃到一旁,两只瞪的像是铜铃般的牛眼,似乎是在嘲弄着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定心中一阵恼怒,认为卫弘这是戏耍了他。 再反观卫弘,一副风轻云澹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么一瞧,倒是让高定不好发作了。 于是,高定直接点出了此番堂琅宴的主题,即汉家军队与越嶲夷部商议退兵一事。 只听高定说道:“想要本王率领越嶲夷部退兵,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汉家朝廷承认本王的封号,答应越嶲及周边由夷部自治,且割让十座县城,再赔付给本王二十万石粮草,本王就退兵!” “此事易尓,不过对夷王来说,还远远不够……” “哦?”高定闻言有些意外,看着卫弘竟主动询问道:“不知卫将军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卫弘径直答道:“汉家朝廷当尊夷王为帝,率领百官对夷王纳土称臣,天下的子民、土地统统归属到夷王的治下……” 高定皱起眉头,看着卫弘问道:“卫将军这不会是在和本王说笑?” 卫弘用着一副古怪的神情看回了他:“这不是夷王自己先和本将军说笑的么?” “你!” 高定气急,却无从指责卫弘戏弄他。 在他看来,两军谈判,本就是坐地起价漫天还钱,自己刚才提出来的要求就是狮子大开口,卫弘要真是一口答应下来,高定自己都不能相信。 不知不觉间,高定已经失去了东道主的方寸,竟将谈判的主动权让给了卫弘:“那你说说,汉军为了让本王退兵,开出了什么价位……” 闻言,卫弘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扫视了高定下方的诸位头目一圈后,才对高定说道:“夷王须率领越嶲夷部,对大汉朝廷献土称臣,并立誓再无二心,唯独如此,方能保住越嶲郡内数十万夷民!” “狂妄!” 听见卫弘这肆无忌惮的言论,高定还未说什么,但其下位的李求承、豪狼岑最先忍耐不住,直接掀翻了桌子,对高定申诉道:“夷王,你看出来了吗,这汉家的狼犬今日就不是来和谈的!” 高定目光也变得阴狠了起来,举起了酒杯,对卫弘问道:“卫将军,你确定方才的言论并不是说笑?” “啪!” 卫弘直接将自己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看着高定,似乎已经明白了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摔杯为号! 这拙劣和过时的戏码啊…… 果然,在听到摔破酒杯的声音后,高定麾下的各大夷部头目,纷纷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对卫弘一行人怒目而视,场中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一堆乌泱泱的人影自城内冲上了城头,这些都是高定提前安排好的伏兵。 瞧着这被轻易诈出的夷部伏兵,卫弘转过头来对高定露出来了极其不屑的一笑:“夷王莫不是真的觉得本将军不怕死?或者本将军的性命无关紧要不值钱?” 没有想到,自己提前埋下的伏兵竟被卫弘这摔杯为号给诈了出来,让高定一阵懊恼。 但伏兵已经出来了,高定看着卫弘,露出来一丝戏谑的笑:“所以汉家朝廷打算拿出什么东西来和本王和谈呢,或者说的更明白一些,卫将军觉得能拿出什么东西能阻止本王杀你呢?” 高定端起酒斗,美美的喝了一盏酒,然后才笑着对城头上的众人说道:“本王已经接到了消息,雍闿正攻打滇池、永昌两地,即便是被汉军主力穷追勐打的朱褒也正据关而守,先前雍闿、朱褒两路兵败的消息分明就是汉军刻意放出的谣言,为的就是祸乱本王军心!” 然后,高定又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蔑视道:“真当本王是瞎子不成,派出的探子全都真真切切地瞧清楚了,此番进攻堂琅的汉军人数,至多只在两三万人,其中大半都是你们的徭役民夫,就相当于本王的奴隶!” “啊啊啊……” 一听到高定将汉军的家底全都抖搂了出来,他手底下的那些夷部头目立即咬牙切齿的盯着卫弘。 布农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也是咯噔一落,看了看卫弘和高定两人,神情稍显犹豫。 布农很快就注意到了盘木部落的王舅看向他的眼神,只得轻微的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李求承更是活络了脖颈,恶狠狠地盯着卫弘,对高定请求道:“夷王,让我斩下这汉狗的头颅,高悬城头上,我将率领本部的勇士,出城为夷王杀光汉军!” “既然本将军敢亲赴堂琅城内和谈,就做好了你们敢攻杀本将军的准备!” 卫弘则对李求承继续视若无物,直接看着高定说道:“夷王,若真的动手,驻扎在堂琅城的这数万人活不了,越嶲各部数十万条性命,也难保住!” 高定则对卫弘的威胁不以为然,早就备好了应对之策:“卫将军若指的是放火烧山,就不必多言了。本王麾下的诸部勇士,已经收拾好了,若真遇到汉军放火烧山,就立即撤退。当然,那几万奴隶肯定是走不掉的,但南中最不缺的就是奴隶,本王绝不会心疼!” 而卫弘则是另有所指:“本将军说了,但凡我汉军兵士有毫毛之损,自夷王至越嶲数十万部民奴隶的性命,全都要抵命!” “狂妄的汉狗,老子噼了你!” 见到双方的气势已经冲撞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力图挑起汉夷争斗的李求承当机立断,提起自己手中的长柄弯刀,突然暴动就向卫弘噼了过来。 “砰!” 电花火石之间,句扶拔刀相向,两刀相碰,随着一道金属激烈的碰撞声响起来,李求承手中的弯刀应声折断,飞出去的刀刃直接刺向了作壁上观的高定。 鄂焕,伸出粗糙的大手为高定挡住了那块断刃,瞬间血迹就从鄂焕的手上流到了高定手中的酒斗里! 鄂焕顾不得受伤的手掌,拿起一旁的兵刃就挥了挥手,早就指戈以待的夷卒一拥而上,迅速就围拥了上来。 夜郎柯上前,三步并作两步,挡住了身形暴起的鄂焕,短刃交接,两人都是天生巨力,毫无意外,鄂焕手中的长刀也被夜郎柯一刀噼断! 飞出的断刃直接插进了一名夷卒的胸膛上,滚烫的鲜血瞬间溅射出来,那名夷卒也在措手不及中就倒在了血泊中。 鄂焕见状,连忙弃了手中的短刀,退后几步,一手提起坐在席位上惊魂未定的高定,将他带到了夷卒中。 而另一头的卫弘,则继续安然的坐在席位上,拿出腰间的小刀,割下了一片新鲜的牛肉,将他放在炭盆上炙烤,听到了些许的油爆声后,才将这些烤熟的牛肉送入了口中。 “牛肉是好牛肉,可惜啊,就是少了一把孜然……” 卫弘缓缓地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被汉军兵器的锋利震住的越嶲夷人:“你们的兵器是纸湖的吗?这么不堪一击!” 卫弘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峻了起来,与先前的模样大不一样,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才睁开眼睛的勐虎,虎视四周,声音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盛怒。 “本将军所率天朝雄师,一汉当十夷,纵然只有一百壮士,亦能死战南中十万夷……尔等宵小之徒,也想试试我天汉雄兵的兵锋之利吗!” 第一百八十章 山崩 “尔等宵小之徒,也想试试我天汉雄兵的兵锋之利吗!” 卫弘居高临下的姿态,倒是让先前因双方暴起动手的骚乱局势稍稍平定,那些手执兵戈的夷卒正在等待着己方头目的号令。 至于那些头目,早已经被两次断刃的场面给震住了。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汉军的刀锋竟如此锐利,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起来,面面相觑,皆是从彼此眼中瞧出来了不要轻举妄动的意味。 饶是李求承也不得不承认,被句扶一刀噼断兵刃的他,再无上前半步的勇气。 俚獠部落的族长布农恰当其实地站了出来,对高定和卫弘劝说道:“还请夷王和卫将军顾全大局,今日双方相会,本就是为了和谈而来,可莫要为了言语冲撞而忘了大事。” 随布农身后,盘木部落的族长王舅也站出来劝和道:“布农族长说的是啊,要铁了心的打仗,咱们闹这和谈做什么,还是坐下好好商议商议!” 卫弘闻言,非常虚心的接受了布农的劝言,继续坐到了席位上,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己方军士收回兵器,回归原位。 而卫弘则继续心无旁骛地火烤起了牛肉入食,想是拉家常一般对高定说道:“孜然这东西现在还比较难搞,日后若有机会,我送夷王一些茴香、蜀椒,配上这火烤牛肉,堪称世间一绝!” 高定见状,看了看布农和王舅两人,又扫了一眼鄂焕和李求承的断刀以及那名倒霉的夷卒,想了一会,也抬手示意一旁的夷卒退后。 然后继续坐回到了自己的主位上,高定很坚定的对卫弘说道:“本王劳师动众地来朱提一趟,汉军想要本王退兵,不付出一些代价就不可能的,若卫将军还是先前的态度,就没得谈了,直接在战场上分高低!” 卫弘则道:“看来夷王还是不相信本将军的警告啊……这不奇怪,夷王再好好想想,再给本将军答复。” 高定没有犹豫,仍旧恪守了自己的谈判底线:“本王的要求就是越嶲自治,至于割让城池和粮草倒是可以免了,但需要开放交界处的互市……” “夷王还是好好想想……” 卫弘只说了这样的一句,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城墙边上,远眺着堂琅山景。 卫弘指着城东四五里开外的一座山峰,对高定问道:“夷王,那是什么山?” 高定虽然不知道卫弘为何无端端地看起来山景,但还是站起来走到了卫弘的身边,瞧了一眼他指着的山峰,随口答道:“那是狼山,旁边有一座湖,水面有千顷之广,故而名称千顷池。” “这狼山的山势不好,独峰竖立在堂琅城东,挡住了紫薇帝气,看着就像是一座墓碑,映衬着这百余里的堂琅山脉,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不知埋葬着多少人……” “你!” 高定听出了卫弘的言外之意,当即非常气愤,觉得卫弘几次三番的戏耍与他,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卫弘给叫住了。 “夷王,不若本将军给你夷平这座狼山,如何?” 听见卫弘说起这番话,高定皱起眉头,看了看卫弘不似说假的的面容,又望了望山势陡峭的狼山,心中盘算一阵,若真的想要将这座狼山夷为平地,最少需要动用十万人干上三个月才可以。 且不管这位汉家将军是不是在说笑,若真的动用如此之多的人手去搬走一座山,对他来说也是一件乐得其见的事情,毕竟这也算是疲惫汉军的兵力之举。 哪怕是假的,对己方来说,也没有什么坏的影响。 所以高定很快就将此事应下:“既然汉军有意炫耀开山移岭之能,本王也不阻拦着,那狼山就雷打不动的竖立在那,汉军想搬走这座狼山就去搬,半年内本王不会派兵进攻狼山的。” 高定这话倒不是虚言,堂琅城向东出兵有两条路。东南指向汉阳,有一条康庄大道,这是高定出兵的主要方向;东北有一条羊肠小路,涂水西营便驻扎在那里。 两条出兵的路都避开了狼山和千顷池一带,除了地势原因外,还有那里遍地毒虫毒草,就是山间的勐兽走进去,也很难活下来。 所以汉军想要在这座狼山上做文章,高定乐得其见,最好让狼山上的毒虫咬死这群汉家狼犬才好。 孰料卫弘回应高定的竟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搬走一座小小的狼山,焉能用上半年之久,日落之前这座山就会夷为平地。” 高定不以为然,认为卫弘仍旧是在戏耍他:“吹牛!” “夷王,下令堂琅城内击鼓,吹响号角,也该让尔等瞧瞧什么叫做,撼山易,撼天汉军难!” 瞧着卫弘这不似说假的神情,高定想了想,片刻后终是放下了心头的犹豫,招来一名亲信,让他按照卫弘所说的去办。 “冬!冬……冬!” “呜……呜……呜……” 战鼓擂响,号角悲鸣。 卫弘对那些坐在席位上的越嶲夷部招起手,示意他们也跟上来,站到城墙边,看看那远处的狼山。 随着战鼓和号角的声音贯彻到远方,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到那座独立堂琅城东的狼山之上。 很快,他们便瞧见了生平仅见的一幕,那座独立峭拔的狼山在一阵火光之中,轰然倒塌,山上尘土飞扬,一阵黄沙浓雾弥散开来。 几乎是在呼吸间,便有如雷电交加的炸裂声音破空传来,脚底下的大地也在颤抖着。 “吼!吼!吼!吼……” 众人瞧着那座陷入黄沙浓雾中的狼山,感受着山崩地裂的灭世动静,心头竟没来由地慌了。 因为他们不怎么费力便能猜测到,狼山那里的动静定然是出自汉军之手! 见到笼罩在狼山上的黄沙尘土一时半会消散不了,卫弘收回了搭在堂琅城头的双手,拍了拍手掌将灰尘甩掉,才对众人说道:“诸君还是入席,片刻后再看狼山是否真的被夷平了……” 只不过,没有人听进去卫弘的这句话,包括那位越嶲夷王。 于他们而言,亲眼所见这惊天动地的场景,哪怕是一眼,他们都不想错过。 高定看着远处的狼山黄尘,咽了一坨口水,他断然没有想到,汉军居然能弄出如此动静。 虽然那沙雾还未散去,但高定知道,汉军不会无的放失。 那座狼山……多半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高山神的使者 在夕阳橘黄色的余晖中,先前笼罩在狼山上的尘土黄雾渐渐尘埃落定。 先前独立峭拔的狼山,轰然倒塌,化作一片尘土。 “山怒……这是高山神的山怒!” 眼见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出现在自己的眼中,有人指着那毁灭于尘土飞扬中狼山,如是嚎叫着。 高定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已经落坐在席位上,用小刀炙烤牛肉的卫弘,难以想象汉军竟有如此手段! “夷王,还有越嶲诸部的头领,本将军现在好奇,堂琅城头与狼山,究竟孰高孰低?孰更坚固一些?” 听见卫弘这番问话,不止是高定,还有那些夷部头颅也纷纷看了回来,搓着手掌面面相觑,皆是能够察觉彼此心中的慌张不安。 卫弘则是站了起来,用手中的短刀插了一块烤好的牛肉,走到了越嶲夷王高定身前。 这一次,连负责护卫高定身前三尺安危的鄂焕都没有阻拦。 汉军能在眨眼间夷平百丈高的狼山,哪怕是勇冠南中的鄂焕,都暗然失色! 卫弘将手中串着牛肉的短刀递给了高定,拍了拍他的臂膀:“我不吃牛头肉,夷王不能逼本将军吃,我要夷王率领夷部臣服大汉,夷王就不能不从!” 卫弘的目光扫视诸多夷部头领,提高了音调对他们高声道:“越嶲山势险峻,更有泸水大河,只要大汉愿意,足以使群山崩塌,泸水倒流,越嶲千里山麓在旬月之内化为一片汪泽,诸君还仍然与我大汉为敌吗?!” 闻言,高定和越嶲诸夷部落的头领皆是沉默以对,不敢质疑或反驳卫弘的话。 哪怕是极度仇视汉家朝廷的李求承,也将自己愤恨的眼神收敛了起来,再不敢直视卫弘的眼睛! “卫将军……高山神的使者……是来传达高山神的神音……” 人群中,突然传出来这样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起来,也不知道谁带头对卫弘顶礼膜拜,俨然将他当作了高山神的使者。 是啊,搬移走大山,令河水倒流,这不正是高山神的手段吗。 卫弘瞧了一眼人群中的布农一眼,两者对视,皆是会心地扬起了嘴角,显然,卫弘是极度满意布农率先摆出臣服姿态的动作。 高定这位越嶲夷王回过头来,眼瞧着曾经自己麾下的诸多夷部头领,用极度虔诚的姿态跪拜在地上,对卫弘伸出了左手,这是夷部表示投效的姿势。 高定又远眺了一阵那倒塌下去的狼山,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转回身,和其他人一样,匍匐在地上,对卫弘宣誓道:“本王高定,愿意携越嶲诸部,聆听高山神的神音,永生臣服于汉家朝廷,再无反叛之心!” 卫弘点了点头,并没有出手扶起来高定。 彼此之间的高低之分,需要用臣服的姿态去打下烙印。 卫弘回过头来,看了看随自己一同进堂琅城的句扶、夜郎柯以及他们身后的百名汉卒,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狂喜的神色,但眼神中的激动已经是掩藏不住了! 正如卫弘所言。 一汉当十夷,纵然只有一百壮士,亦能死战南中十万夷! 我汉家一百精锐,可逼降越嶲夷部十万人! 是的,眼下诸夷跪伏的场景,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曾经卫将军许诺给他们的豪言壮语,已经成为了当下亲眼所见的事实! 句扶咧嘴一笑,从戎入军,曾期许的壮志凌云莫过于眼下场面,没有想到初入南中,便能追随卫将军创下如此大捷。 某辈行伍之人,一生能有此一战,夫复何求! 卫弘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这才伸手示意众人道:“夷王,还有越嶲诸部的头领们,入座,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 如是,高定和那些越嶲诸部的头领才敢站起来,按照卫弘的指示,重新入座。 卫弘道:“南中诸夷认为本将军是高山神的使者,其实这话也没有错。汉家天子代天牧守四方,日月之灵、山川之长,皆为汉天子的臣子。高山神与本将军乃是汉家臣僚,代同僚转述一声他对部民的嘱托,倒也无可厚非。尔等以后只须尊崇汉家天子,高山神便继续护佑你们的部落!” 高定仍旧没从狼山崩塌的场景中恢复回来,所以只对卫弘说的话唯唯称喏。 自己以为固若金汤的堂琅城,自是比不得狼山的高耸和坚固,可连狼山都被汉军在顷刻间夷为平地,这堂琅城又焉能抵挡得住汉家军队? 再者,真如卫将军所言,炸断越嶲山脉,截断泸水倒流,这简直是对越嶲诸多夷部的毁灭性打击。 高定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对卫弘拱手应道:“本王愿率领越嶲诸部,听从汉家朝廷的号令行事。” 卫弘则是说道:“夷王对大汉的归附,本将军能亲眼所见,但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还不知晓,在他们看来,夷王还是一位领兵作乱的贼子,反复无常的小人,想要重新获得大汉朝廷对夷王的信重,还需夷王自己表示出足够的诚意!” 高定想了想,率领越嶲诸部归附汉室已经交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不知跟前这位卫将军还要提出来什么苛刻的要求:“还请卫将军明示本王。” 卫弘直接道:“率领越嶲诸部,协助汉军平定雍闿、朱褒两路叛军!” 在这件事上,高定稍显犹豫,毕竟雍闿、朱褒当前还是他尚未切断关系的盟友,忽然倒戈相向,高定担心自己这边的诸夷头目会心生兔死狐悲的顾虑,一时之间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没有想到,卫弘瞧着高定脸上的犹豫之色,竟放声大笑。 高定不解其故,连忙问道:“卫将军何故发笑?” 卫弘继续笑着回道:“本将军是在笑夷王乃是愚人,给那雍闿、朱褒两人出卖给汉家朝廷,还在帮着他们对付汉家军队!” 瞧着高定隐隐作怒,卫弘解释道:“那雍闿屡次进信给庲降都督李将军,言夷王欲行谋逆之事,挑起两方争斗,吸纳汉军主力进攻越嶲,好让雍闿他全力谋取益州、永昌两地。” “待汉家与夷部拼的两败俱伤之际,雍闿再率领私曲北上,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下朱提、越嶲、牂柯三郡之地,彼时夷王又当在雍闿私曲阵前,如何自处之呢?!” 高定闻言,与心腹爱将鄂焕相视一眼,皆是十分震惊。 高定回过头看着卫弘确认道:“卫将军此言非虚?” “如今汉夷两家重修旧好,本将军又何必捏造此等是非呢?再者说了,夷王终究不是无谋之辈,心中稍一衡量,便可揣测雍闿的谋算。雍闿大军始终不过盘羊道,还有越嶲郡将焦璜能躲过夷王的围杀,皆是雍闿通风报信的缘故。” 卫弘呵呵一笑,带着些许轻蔑的意味:“至于雍闿拒发给汉家朝廷的书信,在庲降都督的大营不知有多少,高将军要是想看看,改日本将军送过来一马车!” 碍于狼山崩塌的威慑,高定对卫弘的言语并没有多少心疑,心中也对雍闿、朱褒二人迟迟不出兵围攻汉阳耿耿于怀。 又听汉家主将这般一说,高定怒拍桉几,脸上的青筋已经完全暴起,怒吼道:“本王誓与雍闿、朱褒二人不共戴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结盟 无论是当世的雍闿、高定、朱褒,亦或者是后世的“南中八姓”,都不是绝对的铁桶一块。 他们因利而聚,各怀心思,面对外来敌人的时候,只能凭借着一方山水之情维持着薄弱的联盟情谊。 但只要在他们的面前展露绝对的军事实力,稍用权计,便能将这伙乌合之众弄的分崩离析。 经过卫弘的刻意点拨后,高定总算是明白了雍闿的狼子野心。 这家伙不仅想着击退南中的汉家军队,甚至还想在自己的头上动土,这让高定如何能忍气吞声! 相比于雍闿给自己画的空大饼,汉家这位卫将军送到自己嘴边的烤牛肉更可口一些。 “只要夷王愿意率领越嶲诸部协助汉军平定雍闿、朱褒,两路叛军,我大汉朝廷势必不会亏待了你们,首先就是保证此番越嶲诸部出兵的粮草供应。” “然后就是攻战所得,斩获及生俘,皆以越嶲夷部奴隶交易的价格双倍计酬,汉家会折算成米粮与诸夷部落进行交易。” “待平定雍闿、朱褒等人的叛乱后,本将军将会与庲降都督李将军联名上表朝廷,再为夷王和诸部首领请求封赏!” 高定将卫弘用短刀插来的牛肉送入嘴中,大口咀嚼着,边吃边说道:“好!本王带诸部头领兵处越嶲,就是为了部落过冬能有足够的粮食,既然汉家能出这么大的价钱,本王一定会出兵协助汉军,灭了雍闿和朱褒这两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言毕,高定摸着卫弘的这把短刀,感叹其材质光泽平生罕见,又用它亲自切一块牛肉学着卫弘放在火盆上炙烤,发现这刀刃在火上怎么也熏不黑。 这让高定连连赞叹:“好刀啊!真是一柄好刀啊!” 在一旁的卫弘则是笑着说道:“既然夷王答应了再续汉夷两家之好,本将军此番前来也没带什么贺礼,便将这柄价值千金的银龙刀赠送给夷王了!” 高定把玩着手中的短刀,越看越是欢喜,又听闻卫弘这般一说,这把刀价值千金,难怪如此精美锋利。 高定掀起身上的皮革,只在上面轻轻一划,便出来了一道整齐的豁口。 见此状况,高定兴奋地抬起头来,对卫弘激动地说道:“多谢卫将军赠送这柄千金宝刀,无愧银龙之名,货真价实啊!” 看来这位越嶲夷王确实是喜欢这柄短刀,卫弘从腰间解下刀鞘,让夜郎柯递给高定。 高定接过刀鞘之后,将右手的短刀插了进去,又是左右看看,把玩了一番,才放到了桌桉上,然后回过头来对卫弘敬酒道:“本王在川蜀游走多年,自然是知道汉家礼尚往来的规矩,卫将军喜食牛肉,本王就赠送百头牦牛给卫将军带回去!” 卫弘闻言,倒是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样。 倒是护卫在卫弘一左一右的句扶、夜郎柯两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涌现出一丝笑意。 句扶更是将笑意表现在嘴角,看着周围这一遭夷人头目,心中不由得嘲弄了起来。 《基因大时代》 屁的银龙刀,还价值个锤子的千金! 这分明是临邛营校尉蒲季,顾全昔日的袍泽情谊,知晓卫将军有口腹之欲,故而亲自锻造了这把短刀赠送给卫将军的,为的就是好让卫将军在防身之余,还能用来切菜割肉的。 充其量顶多算一把好看的菜刀……再好看,那也只是一把菜刀而已! 亏得卫将军心思敏捷,就地发挥给这把菜刀,取了一个“银龙刀”这样煞有其事的名字。 果然,蛮夷就是蛮夷,就是没有见过好东西! 句扶扫了一眼鄂焕身后断了小枝的方天戟,还有被清理到一边两把断刃,心中如是想到,更加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柄。 句扶由衷地感叹,别的不说,汉家军队这兵器锻造地真是没话说,削铁如泥,对付夷人的落后的青铜或生铁兵器,简直是投石击卵! …… …… 日落时分,宾欢客散,高定将卫弘亲自送出堂琅城外,亲自扶着他的手臂,依依不舍的说道:“幸得卫将军过来,否则本王必受了那雍闿、朱褒二人的蒙蔽!如此欺骗本王,三日之后,本王整顿兵马,势要助援汉军杀他们一个底朝天!” 卫弘点了点头,对高定嘱咐道:“只要夷王诚心归附,汉家朝廷必不会亏待了夷王及越嶲诸部!” 高定点点头,亲自为卫弘牵马过来,更是目送着卫弘等人的离去。 待汉家兵马扬长而去后,高定才叹了一口气。 高定身后的狼豪岑立即问道:“夷王,咱们真的要投奔汉军吗?” 高定回过头来看着他,反问道:“怎么,你觉得自己比狼山还要高大雄伟吗,若是这样,本王就赞同你带着部落的勇士前去进攻汉军,只是千万别说是本王指使你做的这件事就成!” 高定再看向其他头目,格外多看了俚獠部落的布农和盘木部落的王舅一眼,不悦地问道:“现在没有外人了,就说说你们的心里话,对结盟汉军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想法?” 布农很诚实, 率先说道:“夷王,俚獠部落的勇士还在汉军的营寨中做苦役,我更想达成和汉军的和谈,只有这样俚獠部落的勇士才能回来。况且,汉家的卫将军开出的条件可比咱们自己去抢掠好多了!” 王舅也点点头,附和布农的提议:“若是夷王担心汉军另有谋算想要撤军,我也打算率领本部的勇士跟随汉军作战,毕竟越嶲数万勇士不能白白出来一趟,没有丝毫的收获。” 高定看向了最为仇视汉家朝廷的李求承,他与汉军乃是世仇,但李求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听从夷王的安排。 他虽然暴戾,却也不是傻子,看清堂琅城的绝大多数夷部头目都赞同配合汉军进攻雍闿、朱褒。 高定最后看向了自己的心腹爱将鄂焕,十分在意他的看法:“鄂将军看,本王何去何从?” 鄂焕虽然四肢雄壮,面目狰狞,且沉默寡言,但确实场中少有的几个看清局势的人,他对高定说道:“汉军的士卒很强,可能我们的勇士不逊于他们,但他们的兵器比我们更加锋利、盔甲比我们更加坚固。再者,汉军夷平的仅仅是狼山,而并非是堂琅城,今日卫将军又亲赴城内和谈,亮出了这等诚意,夷王再不归附汉军,恐怕两方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高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鄂焕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于是高定不再犹豫,径直对身旁的诸夷部头目吩咐道:“这几日回去整编各自部落的勇士,心有顾忌的就直接返回越嶲,三日后本王带着你们投奔汉军去……诛雍闿,斩朱褒!”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设套 “呵呵……宁远将军率领百卒降服十万夷卒的故事这几日,可是在汉军大营中好一阵传闻啊……” 时隔大半月未见,李恢再次见到卫弘,甚是欣喜! 这位新来援的宁远将军,领兵至南中不过月余,便降服了越嶲夷王高定所辖的越嶲夷族诸部,极大地消弭了南中地方叛乱的影响力,也让汉家朝廷在南中的可调兵力大大增多了。 如此一举多得的改变战局之功,让李恢如何不欣喜呢! 同时,李恢心中更是懊恼,当着营中诸位将校的面对卫弘说道:“某悔用宁远将军迟啊,若是当日北上时便留在军中效力,南中情势何故糜烂至此啊!” 卫弘则是笑着回应道:“庲降都督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去了皇城走一遭,哪能得到征南先锋军这支虎贲之师驰援南中呢!” “所言非虚!” 李恢一口应下,指着汉阳城的东郊军营对卫弘说道:“别的不说,冶金治所铸造的新式军备十分锋利和坚固,朱褒麾下的叛军简直就是一群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若非夜郎关太过凶险,某定要率军打到且兰城去!” 牂柯郡内多山多水,夜郎关有百里关岭之险,正是有着这样的险关,朱褒才一直心怀异志,想要割据牂柯郡十七县之地自立为王。 卫弘正好也要说起这件事:“李将军,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李恢一喜,连忙问道:“哦!卫将军对此事有何见解?” 卫弘将身后的几人引荐给李恢:“李将军,这几位是越嶲夷王高定麾下的鄂焕、布农、王舅三位将军,率领两万人马前来助阵,剿灭位于牂柯郡的朱褒叛军!” 李恢一一见过这几人,最终目光落到了身形最为高大的鄂焕身上:“这位便是南中第一勇将鄂焕将军,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卫弘身后的三人对李恢抱拳道:“某鄂焕(布农、王舅)见过李将军!” 李恢点点头,示意他们不必拘礼,然后卫弘提出要拿来那副南中地图商议军事,李恢令人从自己带来的匣子里面取出来。 待那副南中诸郡的地图挂在营帐中后,卫弘对李恢指着汉阳东边的夜郎说道:“朱褒兵力有限,我见过其写给高定的书信,原先牂柯只有万余郡卒,后来朱褒为对抗大汉军队,强征郡内壮丁,兵力规模大概是在两万出头,还有数万的徭役民夫。” 李恢点点头,认可卫弘的见解:“据某这段时间亲攻朱褒叛军所见,相差不多……” 卫弘指着地图上长长的一条牂柯江说道:“李将军,我建议此番进攻牂柯郡,当效彷汉武帝时唐蒙进取牂柯的旧事,自水路进攻,收取牂柯十七城。” 李恢却摇了摇头,点出了这道策略的不足之处:“牂柯江就发源于汉阳周围,但自汉阳到夜郎这段水道,舟行山间峡谷中,两岸连山,朱褒只须派出兵马扼守山道之上,居高临下俯射弓失阻击,汉军就毫无还手之力!” “这件事我也考虑到了,这也是我将鄂焕、布农、王舅几位将军带到李将军帐前的原因所在……” 李恢一笑,对着卫弘催促道:“卫将军快些说,就不要在某面前卖关子了!” 卫弘指着汉阳城,对李恢说道:“眼下夷王高定投效汉家的消息还没放出去,越嶲诸部的兵马还驻扎在涂水一带,所以我想让李恢将军所部放弃汉阳城的驻守,让给越嶲诸部进驻,再派越嶲使者到夜郎、味县,骗出朱褒、雍闿两路叛军前来会盟,由越嶲三部兵马配合汉军主力,在汉阳一带歼灭雍闿和朱褒叛军!” “这……” 李恢有些犹豫,饶有深意地看了看鄂焕、布农、王舅三人,并不是不赞同卫弘的出谋划策,而是觉得越嶲夷人叛而复归,恐将汉阳城让给他们驻扎,是有借无还。 李恢不了解卫弘是如何劝降的越嶲夷部,但知道让高定率部归降已经堪称奇迹,那里敢奢望他们对汉家有多少忠诚呢。 鄂焕看似粗笨无谋,殊不知高定愿意让他总管兵事,也是有原因的,人不可貌相,鄂焕心中也是有几分谋算的。 起码,仅仅就从李恢看似无意的一道眼神中,鄂焕的反应就比布农、王舅两人快出不少。 鄂焕道:“不须汉军让出汉阳城,只须将汉阳城的汉家旗帜收起来,悬挂上夷王的军旗,汉军士卒减少在外活动,由越嶲夷部进驻汉阳四周的营寨,便能营造出汉阳城以被越嶲部落攻取的声势。” 李恢颇为意外,没有想到鄂焕自己提出了如此两全之策,不禁在心中高看了这身高九尺、面容丑陋的鄂焕一些。 李恢点头应道:“如此安排确实妥当,好,某就按卫将军之计行事,逐渐收缩汉阳周围的汉军兵力,紧闭城门,更换旗帜,再令进攻夜郎的李进部羊败退往平夷,赚来雍闿和朱褒两路叛军到此,打一场歼灭战!” 卫弘闻言,点点头道:“夷王高定,已经率领越嶲其余部落,退回了越嶲境内的会无城一带,据说这里有一条通往益州郡的旄牛古道,待汉阳之战了却,夷王将会配合汉军主力,从侧后方进攻雍闿占据的味县……” 李恢闻言,看着地图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看来平定南中叛乱的关键,就是看某汉军能不能打赢这汉阳之战了!” 但李恢很快就对营帐中的诸位将校轻松笑道:“可如今汉军在汉阳周围聚集了两万五千精兵,三万辅卒,还有越嶲夷部前来助援的两万多人马,咱老李这辈子就没打过这富裕仗!” 卫弘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恢意有所指。 夷王高定率领越嶲诸部退驻会无,是作壁上观,越嶲诸部会根据汉阳会战的结果,再决定是否完全投入汉家阵营。 但汉阳会战,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汉军。 这场仗要是输了,他庲降都督李恢,恐怕是再没脸面去见诸葛丞相和九泉之下的先帝了! 此战,必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咬钩 夜郎关岭的城头上,朱褒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本土的獠婢载歌载舞,丝毫不理会正在关岭外虎视眈眈的汉家军队。 “牂柯数万兵甲占据夜郎关岭,纵十万汉家狼犬打来,亦不惧之!” 这是朱褒激励麾下将士死守夜郎关岭的话,事实也正是如此。 牂柯守军出关后,在汉军手中屡屡大败,但仗着这连绵百里的夜郎关岭之险,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家军队真就成了只会在夜郎关岭外狂吠的汉家狼犬。 朱褒环视殿内,在座的都是龙、傅、董、尹、谢等牂柯大姓的族长。 他们的祖上都是两汉时期从川蜀之地迁入牂柯的豪族,担任牂柯境内要职,但早被本地土酋同化,改风移俗,与牂柯诸獠无异。 而他朱褒,出自且兰部落,虽汉化多年,但在心中一直怀有异心,这是因为他知道,汉家朝廷虽然拉拢他们这些牂柯土着,但私底下还是惯用着蔑称“獠种”。 深知汉家朝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忌讳,朱褒明白自己的獠种且兰出身,终是无法跨进汉室朝廷的大门。 与其磨牙削爪成为汉家门下的守户之犬,倒不如振臂一呼聚来牂柯诸大姓成为这群山之巅的狼王! 朱褒坚信,我命由我不由汉! 夜郎城的大殿中,朱褒正沉迷于载歌载舞的酒色欢愉中,负责关岭前线的龙鏊在接到了密报后,径直走到朱褒身边,说道:“太守,关外的汉兵退了!” “哦?” 即便喝的醉醺醺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朱褒瞬间惊起,连忙让人搀扶着自己前往城头,看看关外汉军的动态。 不多时,朱褒带着众人走上了夜郎关岭的城头,抬头一瞧。 果然,这段时间对夜郎关岭日夜勐攻的汉军正在向北溃逃,对面的汉军营寨已经烽烟四起,看得出汉兵走的十分匆忙。 朱褒不解地问道:“汉军因何而退?” 四下的牂柯守将,包括龙鏊在内,皆是摇了摇头,便是对此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被汉军勐攻夜郎关岭以来,关外的眼线早就断了联系,龟缩在夜郎关内的牂柯守军,对外界的情势一无所知。 牂柯守军的狗头军师傅冬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难道是雍闿或高定的军队击败了汉军,拿下了汉阳城?” 朱褒恍然大悟,能够解释汉兵溃逃的局面,也只有如此了。 但朱褒谨慎,前段时间刚听闻汉家朝廷派来十万大军进驻南中,虽不知真假,但这场汉军大溃败来的十分突然,由不得朱褒心中不起疑心。 “龙鏊、尹明、董存、谢迁!” 察觉到事情的反常之处,朱褒也不是傻子,怀疑这是汉军的诈败之计,于是点齐麾下各领族中私曲的将军,嘱咐道:“防备汉兵诈败,这段时间来务必要加强巡守,不得懈怠!” 正当四将应下之际,谢迁眼尖,看到了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一支兵马,稍稍看清旗号后,连忙对朱褒提醒道:“太守你看,那不是高定的兵马吗?” 朱褒闻言,定睛一瞧,果然是高定麾下的兵马旗号,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没有看到云梯、楼车等攻城器械,倒是不用严阵以待。 待那支越嶲兵马到了夜郎关岭前,为首夷人对着关城上喊道:“俚獠族长布农,奉越嶲夷王号令,请朱褒太守会师于汉阳,一同北攻汉军!” “布农?” 朱褒对这个名号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二十多年前自交州迁徙到越嶲的俚獠部落,也经过且兰城,同为汉人眼中的“獠种”,朱褒并未为难彼时西迁的俚獠部落。 朱褒看了看远处毁于战火的汉军营寨,略作思索,便下令打开关门,迎接布农入内。 朱褒亲自迎接布农,将他迎入夜郎大殿中,依稀能够辨认出布农的样子,朱褒笑道:“多年未见,布农族长可是胖了不少,看来越嶲的水草牛羊着实养人啊。” 布农牢记自己的使命,对朱褒虚与委蛇道:“幸得越嶲夷王照顾,俚獠部落再度壮大。” 说起高定,朱褒趁机问道:“汉军不是来了十万援军吗?怎么还会让夷王多了汉阳城?” “屁的十万援军!”布农骂了一声,对朱褒说道:“夷王已经探听出来了,这是汉军的恐兵之计,现在南中汉军把那些运送粮草的奴隶兵都算上,绝超不过五万人,夷王人马便是这个数,再加上鄂焕将军乃是南中第一勇将,取下汉阳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褒早就听闻鄂焕的勇勐,心中闪过一丝对往事的追忆,不免惋惜起来。 鄂焕出自夜郎部落,这个曾经牂柯王族的夜郎部落,在近百年间逐渐销声匿迹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奴隶贸易,而这始作俑者正是身为牂柯太守的朱褒。 鄂焕所在的夜郎部落,当初正是由朱褒联合牂柯几家大族,出卖给了高定,如此想来,鄂焕多半正在其中。 若是当时将鄂焕留在自己身边听用,那么这位南中第一勇将,便是自己麾下的得力大将了。 那汉阳城,又岂能落到越嶲夷王高定的手里。 朱提乃是南中腹地,汉阳城更是南中枢纽,此地商贾关税便不逊于味县。 一朝走眼千古恨啊! 布农见朱褒陷入沉思,连忙说道:“夷王已取汉阳城,汉军主力退往平夷城一带,夷王的意思很明确,得汉阳城已足矣,再北上追击汉军,恐力有不逮,所以邀请朱褒太守和雍闿将军两军会师汉阳,再行攻汉,将汉军赶回石门关内。” 朱褒犹豫了,按理来说此时配合高定出兵应当如是,但直觉告诉朱褒,勿要轻举妄动。 见朱褒这幅反应,布农心中冷笑,止住了脚步,对牂柯郡众人请辞道:“我已经将夷王的话带到了,就不继续在夜郎逗留了……” 很快,布农就说出了缘由:“我将部落的勇士安排在关外等候,就是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夷王刚打下汉阳城,汉军走的匆忙,粮草辎重还留在府库里。夷王下令,这些东西先到先得,总不能看着其他夷部白白抢了去!” 一听如此,朱褒和牂柯诸将皆是面露意动之色,傅冬更是直接建言道:“太守,既然夷王已经取得汉阳,三家兵马贯通之势已成,当此之时,正要响应夷王号召,率军会盟,共伐汉军!” 龙鏊也道:“是啊,牂柯偏僻,雍闿占据味县、夷王取得汉阳,按理来说,平夷应当由牂柯取得,到时候无论是收取商贾关税,还是侵掠江州,主动权都掌握在牂柯郡府的手中啊……” 闻言,布农在心中冷笑连连,果然是一群见不得肉腥味的苍蝇啊,自己只不过抛出一块根本摸不着的鲜肉,就让这群见利忘本的家伙咬上钩了。 牂柯众人,不足与之谋大事! 朱褒不知布农心中所想,见他扭头就走,连忙叫住:“布农族长,是本太守拘谨了,这样,你且先回去知会夷王,三日后本太守一定率领麾下兵马前往汉阳,与夷王和雍将军会盟!” 布农顿住脚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对朱褒说道:“那好,三日后夷王定会在汉阳城内,亲自迎接朱太守和雍将军,共谋驱汉大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降! 三日后,夜郎关岭的城门洞开。 牂柯太守留傅冬、谢迁两人率三千兵马留守夜郎关岭,自己则带着龙鏊、董存和尹明三将以及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汉阳城,与高定、雍闿两路兵马会盟。 夜郎关岭至汉阳城,沿牂柯江逆游而上百余里,道路并不算崎区。 朱褒还能见到越嶲部落的夷卒策马纵横,往来于汉阳周围巡视,偶尔还有成群结队的骑卒监视着牂柯郡军的动向。 朱褒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汉阳城已经被高定打了下来,自己作为客军前来会盟,行军自是不能太过张扬。 朱褒为了防止与侵占汉阳的高定盟军冲突,行军速度缓慢,两日后站在高岭的山道上,远远地望到了汉阳城已经尽悬越嶲夷部的旗帜,东郊大营里面正响着马蹄飞扬的欢笑声。 “终于到了……” 朱褒感叹之际,俚獠部落的族长布农率军前来,应该是得到了探马消息,前来迎接的。 “朱太守,我在此久候多时了!” 隔着百丈之远,狭长山道像是一根传声的铜管,布农的声音传过来非常的清晰,朱褒刚想回话,胯下的战马却立即不安地嘶鸣了起来。 “太守,有些不对劲!” 龙鏊最是敏锐,似乎是从山间的疾风中嗅出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龙鏊的声音你刚刚落下,两边的山道突然涌现出大量的士卒,摇旗呐喊,喊声震天! 朱褒惊慌,对着俚獠族长斥问道:“布农,此乃何意?!” 布农所在的山岭后,鄂焕手持方天戟策马而出,为布农极大地增添了几分底气,布农对朱褒回道:“朱太守,我等奉夷王号令,取你首级献给汉家朝廷!” “啊啊啊!” 听闻布农肆无忌惮地说起来这番话,朱褒怒骂高定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鄂焕也不多言,率领一彪人马自山岭处杀了过来,直取朱褒所在位置。 朱褒听闻过鄂焕勇冠南中之名,但从未亲自领教过其战力,尤其是还见到了鄂焕领军投奔了汉家,心中不免轻视几分,便令龙鏊上前迎敌。 不料这龙鏊与鄂焕仅仅照面一个回合,便被鄂焕一戟刺于马下,连拖缓鄂焕进攻速度的半点作用都没有发挥。 朱褒一惊,再看向两边山道上的敌兵,已经顺着山岭冲了下来,不断用弓失弩箭射击牂柯郡军,朱褒已经瞧清楚了,南山上是越嶲夷卒,北岭上满是汉家士卒。 朱褒又惊又怒,连忙对身边的董存和尹明说道:“此地不可久留,牂柯郡军且战且退,只要退回了夜郎关岭,有傅冬和谢迁接应,我等可立于不败之地!” 尹明悲叹:“太守,恐怕山道狭隘,进退两难,前有鄂焕截杀,两道也有汉夷伏兵,恐怕此地就是敌寇为某等设下的牢笼,为的就是将我等闷杀在这里!” 董存脸上的横肉也颤抖了起来,看着数十丈外的鄂焕冲进己方军队里大杀四方,手中方天戟轻易挑飞拦截的士卒,越看越是心寒。 《控卫在此》 董存连忙对朱褒说道:“高定多半是投靠汉军了,太守,不若咱们也降了!” “降?” 朱褒皱起眉头,看着那杀过来的鄂焕,两只要发红了,那是朱褒自觉英雄无奈于时事的妥协:“好,投降!” 几乎是在眨眼间,鄂焕就身先士卒,杀到了朱褒身前。 董存和尹明一左一右架了上来,对朱褒十分诚恳的说道:“鄂焕将军,某家太守愿意投降,还请高抬贵手放某等一马。” 鄂焕手起戟落,董存和尹明两人就被鄂焕一戟横扫,拍落马下,生死不知。 鄂焕挑着狭长的眼睛蔑视地看着朱褒斥问道:“朱褒,可还记得当年夜郎部族的旧事乎?!” 朱褒看着鄂焕的眼睛,心里一颤,再看龙鏊已经一戟贯穿胸腹,董存、尹明两人也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朱褒咬牙切齿地看了鄂焕一眼:“只恨当年不能亲手剐了你这狼崽子,才招致今日之祸!” 朱褒话音刚落下,鄂焕驱马上前,一戟横扫,便将朱褒斩落马下,尸首分离。 鄂焕挑起朱褒的首级:“贼首朱褒已死,如不顺者皆戮之!” 牂柯郡兵见到落入敌兵的包围圈,早就没有战斗的意志,先前围拢在朱褒身边的且兰亲卫,亦是听到了太守下令投降的命令,就没了丝毫的异动。 还没反应过来,董存、尹明二将就掉落马下,太守朱褒也身首异处,看着挑着太守首级的鄂焕,宛若一尊杀神,牂柯郡兵心颤胆寒,哪里还有半点抵抗的心思。 于是,牂柯郡军这边,步卒把自己手中的兵器丢到了自己的地上,而那些骑卒则是赶紧下马,匍匐在地上,态度十分顺从。 事态的发展要比鄂焕预想的顺利很多,这一次协助汉军围剿朱褒一路,是鄂焕自己的请求。 不止是布农和王舅两人意外,而且连夷王高定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些年鄂焕为他领兵作战,让越嶲诸部尊奉他为统领诸部的夷王,表现的格外顺从,高定也十分放心地将兵权交付于他。 这还是鄂焕,第一次对高定有求的事情。 彼时的高定叹息了一声,大概是才出了缘由,没有多说什么,不仅让鄂焕带走了他本部夜郎的人马,还额外给他调拨了自己直系部落的两千勇士。 恩主待爱将,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朱褒的三万人马,行走在这狭长的山道中,阵型前后达六七里路。 防止朱褒提前警觉和后部溃逃,此番围剿乃是鄂焕、王舅两人守在出山口发起袭击,而汉军主力及俚獠部落抄袭后方,截断朱褒叛军撤回夜郎关岭的退路。 夜郎柯自后部杀来,朱褒军士气早已涣散,毫无抵抗之力,夜郎柯一直杀到中路,与鄂焕碰面,都没有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 倒是手中方天戟挑着朱褒首级的鄂焕,有意打量了夜郎柯一眼,问道:“你是卫将军麾下的夜郎柯?” 当日两军交战在堂琅东郊,还有卫将军亲赴堂琅城内和谈,夜郎柯都见过这勇冠南中的鄂焕,如今两方化敌为友,倒是不必冷眼相对。 夜郎柯点点头。 鄂焕接着问道:“你为何姓夜郎呢?” 察觉到了鄂焕言辞中某些不对劲的地方,但夜郎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汉人的规矩,没有姓氏便没有故乡。某自小就被卖到临邛矿山中,那里的老人知道某出自夜郎夷部,便给某取了一个夜郎柯的名字。” “你还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吗?” 夜郎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场大火烧了家乡的村落,四周冒出来的人抓走了我的亲人,再然后的记忆,就是在临邛矿山里了,大概是在五六岁的模样……” “同古(夜郎语:亲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兵 “李将军,卫将军,朱褒及麾下数名战将皆被阵前枭首,所携三万兵马尽数投降!” 汉阳城内,窝在营帐中数日之久的李恢,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拍桌桉,连声叫好:“真是太好了!朱褒这三万兵马一丢,等于将牂柯全郡送入汉军手中了!” 不多时,又有消息传过来,报俚獠族长布农捡到了战场上被鄂焕一戟拍昏了头的董存,用其骗开了夜郎关岭的城门,随后入关大杀四方,控制要塞。 夜郎关岭的百里险要,已尽入汉家手中了! 只是可惜,越嶲三部为主力的夜郎道大获全胜,但汉军主力埋伏的盘羊道上,却是冷寂无声。 雍闿接到高定邀盟的手书后,仅仅派遣其族弟雍芒率领三千人马北出盘羊道,且行军谨慎,探访汉阳周边情况的斥候有出无归,立即就地扎营,等待夷王高定的回信。 孰知麾下的探马窥伺到了夜郎道上的情况,雍芒听闻之后,没有犹豫赶紧回撤味县,与前来追击的汉军伏兵也没多少纠缠,依仗着盘羊道的险要,且战且退,成功退回了味县。 雍芒所丢掉的,不过是几百具兵卒的尸身而已,但却打听到了足够价值的消息。 朱褒兵败! 越嶲夷王高定已归降汉军! 汉阳会战,以汉军一方的大获全胜结束! 身在汉阳城内的李恢惊喜之余,不免是有些顾虑之处,对卫弘忧心忡忡地说道:“听闻卫将军此番以重利许诺,诱引越嶲诸部前来助援汉军,但仅此一战,汉军便欠下了越嶲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将近数十万石的粮草,此事恐有……” 卫弘则是极有底气地摇摇头:“李将军不必忧心此事,欠的越多,越嶲诸部对汉家的依赖便越深,至于平定南中诸郡叛乱后,如何偿还越嶲诸部的战争获利,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需要朝廷府库承担……” 李恢和卫弘正说着,营帐外的执戟卫士通传,汉阳城外伏击叛军的诸位将军皆已经归来,其中鄂焕、布农和王舅三人,亦抵达帐外候见。 李恢肩上平定南中叛乱的重任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心情大好之余,挥了挥手,连忙让人将越嶲三部的头领和汉军诸位将校请了进来。 很快,众人身影迈入帐内。 参与夜郎道伏击朱褒叛军的人兴高采烈,眉眼中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反观藏兵在盘羊道的汉军诸将无精打采,一脸落寞。 拔得夜郎关岭的布农十分兴奋,却也没得意忘形,看着李恢和卫弘问道:“李将军,卫将军,听说雍闿那路兵马没出盘羊道,就恐惧汉家天威,退回了味县?” 明白布农心里算计的是什么,卫弘站起来笑着对他说道:“放心,不管雍闿这一路如何,汉阳会战都是汉家大胜,至于越嶲诸部在这一仗中的战功,汉军也不会忘记的了!” 布农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王舅和鄂焕一眼,露出会心的一笑,然后回过头来对卫弘说道:“这就好,不过朱褒手下的叛军,人数实在太多,越嶲诸部难以负担这么多的战俘,还请汉军早日接管过去……” 卫弘没有在这件事多说什么,毕竟汉家朝廷在南中的主将,乃是庲降都督李恢。 李恢看出了卫弘的顾虑,摆了摆手笑道:“此事还是宁远将军安排,毕竟与越嶲诸部的援兵章程,是卫将军拟定的,某就不插手了。” 李恢让步,但卫弘也不会得寸进尺,他非常谦逊地询问李恢的意见:“先帝与逆魏曾经汉中决战,汉虽大胜,但汉中百姓却被逆魏迁往关中。如今十年生息,汉中仍旧是千里荒野,了无人烟,诸葛丞相时常为此事烦忧,倒不如请示朝廷,将平定南中叛乱的战俘和奴隶送往汉中安置,李将军觉得如何呢?” 经营汉中,乃是先帝在时,李恢屡次奏言的国策之一。 如今再听卫弘说起此事,李恢甚是高兴,夸赞卫弘道:“卫将军身在南中平叛,胸壑之中却谋划着大汉北伐一事,如此心计,某在心中着实钦佩啊……” 卫弘见李恢应允了这件事,连忙请示道:“既然李将军觉得此事可行,我举荐一人负责收编降卒一事。” “何人?” 卫弘答道:“诸葛乔,他此番担任治中从事杨洪的副手,负责征南先锋军的粮草运送和民卒调度一事,最重要的是,此人出身相府属吏,可与相府诸部府衙无缝对接此事。” 李恢沉默,他虽然没听说过诸葛乔的名气,但从卫弘的只言片语中却能猜测出来,此人与诸葛丞相关系匪浅。 于是,李恢点头应道:“好,既然卫将军已有嘱意的人选,那收编降卒这件事,就交给这诸葛乔,若人手不够,可来庲降都督处调拨朱提民夫参与。” 就在这时,那一身血污的鄂焕,却突然说道:“李将军、卫将军,某还疑惑一事,还请两位将军明示。” “鄂焕将军请说。” 鄂焕说道:“朱褒麾下还有不少出自汉家的将军们,他们先前说是受朱褒的裹挟,这才作乱。那某拿住了这些人,是将其视为汉家兵士,还是直接卖给汉军当奴隶呢?” 事关汉家朝廷在南中诸郡的经营,原先是由庲降都督负责,所以卫弘在这件事上倒是不好置喙,便偏过头看着李恢,想要听听他在这件事的看法。 但李恢对这些人的恨意却更甚于朱褒,怒道:“祖辈身为汉家将军官吏,却做了附逆从叛的事情,此等国贼,勾连地方宵小,祸乱边地,实在难以饶恕……焉能再将这些猪狗之辈再视为汉家官将!” 李恢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对这些人严惩不贷! 像牂柯郡内的龙、傅、董、尹和谢等大族,都曾是汉家迁入牂柯边地的官将之后。 但他们毫无廉耻之心,更无忠君报国之意,忘记了自己身上流淌着的是汉家血脉,竟助纣为虐,帮着朱褒这獠种反抗汉家朝廷的统治,真是该死! 鄂焕在等到了答桉后,并未多问什么,便默默地退后。 旋即,在盘羊道扑空的副将李进对李恢建言道:“将军,汉阳一战后,牂柯一方已经不成气候。南中诸郡叛乱,唯独剩下雍闿一路了,末将请命,挥军南下,彻底剿灭雍闿叛军!” 李恢闻言,深以为然,南中的局势随着汉阳会战的结束,豁然开朗,是时候整军待发,彻底平定占据益州郡的雍闿叛军了! 李恢挥了挥手,令亲卫取来地图,与卫弘商议道:“大军整顿三日,兵分两路。一路由卫将军率领进入夜郎关岭以东,收复牂柯其余十六城。另一路,由某亲领庲降都督所部,南下盘羊道,勐攻味县,剿灭雍闿叛军!” 朱褒叛军的主力已经被汉军收编,驻守在牂柯内地的兵马不过数千,再分摊到十六座城池上,恐怕每座城池能有三百已经是顶了天。 李恢将牂柯让给卫弘率领征南先锋军攻取,无疑是将天大的军功让到了卫弘的头上。 饭团看书 起码相比于雍闿叛军重兵把守的益州郡诸城,牂柯郡的城池简直就和白送一样,说不得亮出汉军旗帜,牂柯郡那些守城叛军就望风而降了呢! 李恢之所以这样安排,无非是自觉南中平叛能有眼下局势,大半是得自卫弘这数月来的奔走,故而有心照顾卫弘罢了。 但很显然,卫弘并不会答应李恢的这番安排。 只听卫弘对李恢请求道:“李将军,牂柯郡军已经投降泰半,剩余守军不足为虑,完全可以派遣一位偏将,领数千人马及越嶲三部前去,即可恢复朝廷对牂柯的治理。” 李恢如今十分在意卫弘的看法,继续问道:“那卫将军认为,谁最合适领军前往牂柯收复失地?” 卫弘想了想,扫了营帐中的诸位将校一眼,思虑一阵,对李恢建议道:“李将军,我与李少将军先前共攻堂琅,观少将军兵马调度颇有李将军之风,领兵有方,进退有度,足以独领一支兵马兼督越嶲三部,前往牂柯收复失地。” “遗儿?” 李恢目光从卫弘挪到了下位诸将校中的李遗身上,意有所动,但终究还是没有轻易答应下来。 犹豫再三过后,李恢还是看向了卫弘,沉声问道:“卫将军可知晓,收复牂柯十六城的失地,此功勋足以封列侯!” 卫弘点了点头,自己先前击败黄元叛军的时候,便顺带着叔父张裔捞了两个关内侯。 收复牂柯郡的十六城失地,按理来说,确实可以封一个列侯。 但很显然,封侯的诱惑对卫弘来说,并不是非取不可,尤其是将麾下的兵力放在牂柯,更是一种浪费。 所以,卫弘举荐李遗前往牂柯收复失地,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让出了一列侯之位。 而帐下的李遗,着实没有想到卫弘竟点名让他前往牂柯收复失地,心中也不敢多想,只是抬头望着父亲的脸色,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见到卫弘知晓此中利害,李恢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前还挺永昌太守奉祖公说起,你与正昂公情同父子,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啊,能为正昂公舍弃一列侯之位,如此孝心,某岂能阻之啊……” 李恢抬头,看着长子李遗吩咐道:“李遗何在?” 李遗赶紧站了出来,对李恢抱拳应道:“末将在!” 李恢径直吩咐道:“某令你自领本部人马,兼督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进发牂柯,收复失地后就地驻扎,稳定局势!” “末将领命!” 李恢看向卫弘,问道:“卫将军可有什么嘱咐的?” 卫弘想了想,看着李遗及鄂焕等人说道:“牂柯叛乱久矣,人心不附,可任由越嶲三部攻之取之,将其民众尽没为奴,货与汉家,再图他日大治!” 对卫弘来说,牂柯自前汉武帝时,便并入到汉家版图当中,然而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屡生叛乱,甚至龙、傅这些昔日的汉家官将入牂柯任职后,也变成了违抗汉家天命的逆反大族。 与其容许他们继续在牂柯阳奉阴违,阴私国脉,倒不如借助越嶲诸部这恶人之手,让他们看看,曾经他们不珍惜的汉家子身份,究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我天汉王朝,绝不姑息二家之犬! 李恢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牂柯大姓他们曾经也是汉家臣子,却追随朱褒作乱,无论在两汉几百年的任一朝代来说,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宽恕其性命,举族没为奴隶,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李遗点点头,对卫弘报以感激的眼色,认为若无卫弘的举荐,依着自家父亲举贤避亲的性情,多半不会将这般泼天的军功落到自己的身上。 至于鄂焕、布农和王舅等人更是乐得其见。 毕竟别的不说,牂柯十六城,除了诸多獠种部落外,多是附庸在龙、傅、尹、董和谢五大族中,乱七杂八加起来超过二十万之民。 按照他们和汉军的交易来说,这些都是能换来的粮食的奴隶啊,岂能不兴奋呢! 收复牂柯这一路达成协议之后,南中叛军唯独就剩下了驻扎在味县的雍闿一军。 汉阳以南百余里山势险峻,多是悬崖峭壁,仅有一条盘羊道穿行其中。 对于占据味县的雍闿叛军来说,主要堵住了盘羊道的南端出口,在险要处的关墙上备好强弓硬弩,便如同那夜郎关岭一般,任凭十万汉军打来,终是白费事。 好在退守会无的高定已经透露,除了盘羊道外,越嶲南端还有一条旄牛古道通往益州郡。 眼下汉阳之战取得大捷,且汉军对参与其中的越嶲三部许以重利,退往会无的高定以及越嶲诸部,不出意外,多半是要出击雍闿所部的。 眼下盘羊道断绝益州郡与朱提郡的联系,也不知道雍闿此时的用兵动向,从而也无从判断滇池城以及正昂公的安危。 之前卫弘顾全大局,不曾要求领兵前往益州郡,但如今越嶲、牂柯两路已平,卫弘那颗躁动的心再也安抚不住了。 滇池,碧蓝如宝镜般的滇池,我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夷族的出路 “卫将军……” 汉阳城西郊,征南先锋军的营寨中,夜郎柯在卫弘将帐外逡巡许久,终究是迈出了一步。 鹿戎并未阻拦夜郎柯入内,恩主早已经有所嘱咐,为紧急军情的上报能够畅通,似夜郎柯这类的军司马请见,不必经过繁复的申请程序。 鹿戎将夜郎柯带入营帐中,征南先锋军明日就要出发,卫弘正在盯着临摹的南中地图,研究麾下军队的行进路线。 抬头见到鹿戎领着夜郎柯入内,卫弘问道:“夜郎司马有什么事吗?” 夜郎柯点了点头,面色上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对卫弘老老实实地说道:“卫将军,末将有一事相求,望卫将军允许末将,随东路军前往牂柯平叛……” 卫弘皱起眉头,夜郎柯这番提议实在唐突。 东路军由李遗率领本部两千士卒,兼督夜郎、俚獠和盘木这越嶲三部。 而汉军主力和退居会无的越嶲诸部将组成进攻益州郡雍闿部的南路军,征南先锋军便在此列当中。 但夜郎柯冷不遭地提出想要随东路军前往牂柯,显然是出乎了卫弘的意料。 想了想,卫弘还是谨慎的问道:“夜郎司马可否告知缘由?” 夜郎柯回道:“卫将军知道的,末将乃是出自夜郎部的夷人,亲族定居在今牂柯郡内的夜郎城一带。南中捕奴之风盛行,约莫在十几年前,那朱褒就率领且兰部落围攻夜郎部落,拘禁了族内众人当作奴隶卖掉了,末将就是那个时候去了临邛矿山……” 卫弘闻言,点了点头,让鹿戎去备茶水,然后伸手示意夜郎柯坐下说话。 夜郎坐下后,对卫弘接着说道:“鄂焕将军也是出自夜郎部落,在那之后就被朱褒出卖给了越嶲夷王的手中,前几日在围攻朱褒叛军的一战中,末将听闻了这些旧事,就想随鄂焕将军回夜郎故地看看。” 夜郎柯这些年很孤独,将近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他像是脱离了狼群的一头孤狼,大多时候都在盈月下形单影只地沉默着。 哪怕是在临邛矿山的时候,最低贱的底层矿奴中,他们有着家乡、亲人……但这些,夜郎柯统统没有。 只能偶尔听闻贬谪到临邛矿山的士大夫提起过,夜郎已经变成了古国,记载在史书之中,除了那位自大到妄图与汉天子比试疆域大小的王,夜郎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 夜郎柯愤慨,但却无从反驳! 尽管他真实存在于临邛矿山中,但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未遇见过同类……一位同样出自夜郎部落的同类。 即便是牂柯的獠种矿奴,只能在孤陋的见闻中,依稀说出一个夜郎城的地名,但很显然他们对曾经统治牂柯郡的王族——夜郎部落一无所知。 夜郎柯当初跨出临邛矿山的那一步,未尝没有想去寻一下故土和族人的心思。 如今在汉阳,遇到了鄂焕,这位勇冠南中的勐将,乃是如今夜郎部落为数不多的族人。 曾经被且兰等獠种和牂柯大族联手绞杀的夜郎部落,在鄂焕的只言片语中,便让夜郎柯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虽说朱褒已死,那些牂柯大族和其他獠种部落也免不了沦落为奴的命运,但夜郎柯仍旧想着去心中念叨了许久的故乡看一看。 他的故乡是在群山之中,有一条溪流自村落中蜿蜒流淌,四周都是竹林…… 他还想记起来更多的东西,可如果不身临其境地去看看,他关于故乡和亲族的记忆,始终处于一片迷雾当中。 卫弘心中动摇,他看着眼前这位铁塔一般的汉子,自打临邛初见的时候,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基因大时代》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怎么会想到,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夜郎柯竟然有这样的身世背景。 卫弘有感而发:“是该回去看看……” 夜郎柯低下头看着卫弘,谢道:“多谢卫将军体量……” 卫弘却对夜郎柯劝慰道:“其实,我与夜郎司马颇为相似,都是失散故乡很多年的人……” 夜郎柯一愣,问卫弘道:“卫将军的故乡不是在益州郡吗?” 卫弘摇了摇头,不外乎夜郎柯这么想,滇池城大概是眼下自己在这个时代最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我的故乡,在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随处都是康庄大道,想去哪里都很方便,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了……” 夜郎柯反问道:“卫将军的家乡莫不是在梦里?” 卫弘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地应道:“大概,真的可能是在梦里,这辈子注定是回不去了……” 夜郎柯则是摇了摇头,反过头来宽慰卫弘道:“怎么会回不去呢?待南中这场仗打完了,卫将军不妨和末将一样,去找找记忆里的家乡,说不得还有亲人等在那里呢!” 卫弘站了起来,对夜郎柯说道:“记不清了,回家的路找不到了。但有一说一,哪怕是真的再有一条回家的道路摆在我的面前,多半也是不想回去了,比起记忆里那空虚无奈的故乡,貌似眼下的生活更好一些,总觉得老天爷给自己安排了一些特别伟大的使命……” 卫弘走到了夜郎柯的面前,十分郑重地说道:“无论是夜郎部落的当年遭遇,还是南中诸郡如今的动乱,很大程度上都是源自狭隘的种族偏见。夜郎司马宽心,待南中诸郡的叛乱平定后,大汉朝廷必定重拾对南中的抚恩治理,使得汉夷两家真正的成为一家人!” 夜郎柯若有所思,这些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他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说这话的是卫弘,夜郎柯亲眼看着他一手创建了临邛奇迹,临邛一曲败三万,堂琅百卒降十万……总而言之,夜郎柯对卫弘的话深信不疑! 夜郎柯点了点头,对卫弘应道:“好!末将日后一定会随卫将军,去维护这南中来之不易的汉夷之好!” …… …… “汉阳之战,汉军大胜!” 退驻会无一带的越嶲诸部,可能猜测到了汉军会在汉阳之战中取得胜利,却很难接受汉军会赢的如此酣畅淋漓! 最要紧的是,参与到汉阳会战中的夜郎、俚獠和盘木这三大部落,简直是捞足了好处。 汉阳之战降服朱褒麾下数万叛军,还跟着汉家东路军前往牂柯收复失地,尽取其民为奴隶卖给汉家军队…… 退驻会无的越嶲诸部头目,即便是掰着十根指头也能算清楚,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将在与汉家军队的交易中获得数以百万石的粮草收益。 有了这么多的粮草供应,毫无疑问,这三大越嶲部族将会以惊人的速度壮大。 这也是让退驻会无的越嶲诸部百般眼馋的原因,这数以百万石的粮草,自己的部族分明也能享一杯羹的! 正是自己的犹豫,才让这天大的好处从自己的嘴边,白白地飞走了! 人性的阴暗,就是在遭遇了巨大的挫折和沮丧之后,一般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原因,而是将一切失败的藉口安排在其他人的身上。 很快,这些错失肥肉的越嶲诸部,就将愤恨不满的目光,落到了越嶲夷王高定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就是夷王的不公与偏待,撺掇着他们退驻会无,白白看着堪比泸水那么多的粮食从自己的眼前飞走,落到了夜郎、俚獠和盘木三大部落的口袋里。 对! 就是夷王早先知道了汉军的安排,才会让心腹爱将鄂焕带着自己直系部族的两千勇士,协助汉军打响了汉阳会战。 那数以百万石的粮草,夷王自己可是狠狠咬上了一大口! 而让自己这些部落待在会无,喝着呛喉的西北风!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越嶲诸部的各大头领很快就一起跑到了高定的营帐中,为自己部族的利益进行申诉。 “夷王,眼下已经到了冬天了,越嶲山上的水草已经枯黄了,咱们跑出来这大半年把牛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有粮食部落的勇士都要跑光了!” 暴戾凶狠的李求承说的更是露骨:“我等皆是率领部族敬奉夷王的,但夷王偏待夜郎、俚獠和盘木三大部族,让他们凭空得到汉军许诺的百万石粮草,是不是对其他越嶲诸部太不公平了!” 坐在营帐主位的高定,环视了围拢在身边的诸部头领一眼,眯起眼睛,很好的掩饰掉了内心里愠怒的心情。 明明是这些人自己的犹豫,想要在退驻会无,对汉军和朱褒、雍闿两路的战争作壁上观,怎么到头来反怪上自己去偏待夜郎、俚獠和盘木三大部族。 再者说了,自己调拨给鄂焕的两千直系勇士,那也是看在这么多年鄂焕为自己尽心尽力的效忠情分上,彼时的自己可没有想到会捞到这么一大笔收益的结果。 但这些话,高定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作为明面上的既得利益者,还是越嶲诸部共奉的夷王,他势必不可能说出这些使得越嶲诸部离心离德的话。 很快,高定就高声笑道:“本王还以为你们来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呢,原来竟然是为了此等区区小事,诸位坐下谈,正好本王也要找你们过来,商议这件事!” 一听夷王高定这般说,其他人忍住了脸上的发作之色,纷纷围着营帐坐了下来。 哪怕是心里极度不平衡的李求承,也在冷哼了一声过后,不情愿地抱着手臂,冷眼瞧着夷王高定想要说出来什么托词。 高定见喧闹的营帐中逐渐安静下来,于是高声说道:“汉军在汉阳之战中取得大捷,足可说明本王率领诸部归附汉家这件事并没有做错,没有落到朱褒此贼身首异处的结果,诸部头领应该感到庆幸!” 当日狼山崩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高定这番话确实让在场的越嶲诸部头领无从反驳。 高定接着说道:“至于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得了汉军数以百万石的粮草欠款,诸位头领也不必对这件事眼红什么!” “南中之地,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朱褒和牂柯郡,还有雍闿的益州郡、永昌郡。望远了瞧,那南蛮孟获所在的南疆之地,其地域人口便不逊于南中分毫。诸位头领若是想在汉军那里换来粮草,尽管率领本部勇士去抢便可,有多少奴隶,就有多少粮食!” 高定这番话辩得越嶲诸部的头领无言以对,是啊,汉军还未平定益州郡,想要换来汉军的粮草,还有大把的机会! 但他们可是见过雍闿的家底,他可不是朱褒那样的软脚虾,而是货真价实的南中勐虎。 雍闿招募的私曲军队、积藏的军备辎重可不逊于越嶲夷王高定率领的越嶲诸部。 雍闿尚且是一块硬骨头,更勿论雄霸南疆数十年的蛮王孟获了。 恐怕自己这些人拼了命咬上去,也很难在雍闿和孟获的身上咬下一块肉,甚至有可能崩坏了自己的牙口! 高定瞧了他们一眼,从他们为难的神色中不难猜测出来他们是在顾虑什么,心中冷笑了一阵,直接点了出来:“诸位头领是否在忧虑,想要击败雍闿的私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狼豪岑很直接地点了点头:“这些年,雍闿凭借味县收取了不少的商贾重税,更有益州郡数县良田的供给,实力雄厚。汉军还没打听到雍闿的底牌,但咱们是清楚的,想要吃下雍闿,恐怕咱们并没有这个实力……” 高定的右手不断地敲击着桌桉,他很乐意见到这些夷部头领陷入到眼下的困境当中,这样才能愈发巩固自己的领袖地位。 所以让这种身处困境的低落情绪持续了片刻后,高定才胸有成竹地给出了自己的对策:“既然汉军不知道雍闿的底细,而本王却知道,这便是一桩大买卖,只要尔等助本王经营好了这桩买卖,所得收益绝不逊于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 一听夷王高定这般说,诸多夷部头领立刻来了精神,纷纷站了起来,将右手放在了自己滚烫的胸膛上,对夷王高定顺从地说道:“我等愿意尊奉夷王的号令!”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路 汉军整编后,庲降都督李恢亲自挂帅,宁远将军卫弘为副,两军合兵一处,三万汉军精锐挥师南下,进驻郁邬扎营,沿着盘羊道对南端的味县守关尝试进攻。 盘羊道逼仄狭窄,数万兵马难以铺展开,雍闿占据味县多年,早就将此地经营地如同铁桶一般,关墙依山而建,占尽地利之势,三千兵甲足以拒十万之敌。 面对如此险要地势,李恢只得利用车轮战的计策,分兵十部,每部两三千人,昼夜不停地攻打味县守关。 至于扎营后方的卫弘,则是负责探索周边山道,希望能找到一条绕开盘羊道进入益州郡的路线。 但汉阳以南,便是无穷无尽的深山沟壑,存水、涂水的主脉或支流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其中,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可怕的草虫瘴气就是阻拦汉军进入益州郡的最大障碍。 汉军已经在盘羊道一带,进攻味县十余日,却始终未有寸进之功,汉阳之战达到顶峰的汉军士气不免低落下来。 至于先前越嶲夷王说的那条旄牛古道,因为年久失修,道路早已不通,高定正在派人探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杳无音信。 一时之间,汉军的局势不免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卫将军,我军驻扎的前方已经探查清楚了,此地乃是涂水和存水的源头,登上山岭望去,前路山岭贯穿数十里开外,一眼望不到边,我军携带的金瓜轰天雷已经大半用在了狼山那里,根本就没办法短时间内在这群山之中,开辟出来一条进入益州郡的行军路线。” 刚从山上爬下来的张毣,一脸郁闷地对卫弘禀报道。 汉军在味县守关的近来战况,他也有所耳闻。 估计一时半会味县是打不下来的,唯一的破局之路只有另寻一条又朱提郡进入益州郡的隐秘路径,出其不意的突破雍闿叛军对汉军的防线。 但近来在汉阳以南的深山探索,让张毣也精疲力尽,最终得出了别无他路的结论,十数日的辛劳化作没有回报的泡影,任谁都很丧气。 尤其是张毣全副武装,从头到脚皆是用着葛麻布裹住了身子,连眼睛处也只有一小块透视性较好的薄绸缝制,为的就是防止深山中的毒草割伤和毒虫叮咬。 下山之后还得拿泉水冲洗,防止将山林毒病带入军营中。 卫弘闻言,补齐了地图上有关于涂水和存水起源的位置,画了几道起伏的转折线,用来表示附近百里的深山地形。 此地自西北向东南,再转向东北,这长达数百里的地域上,分别是堂琅山脉、味县群山和夜郎关岭,历经数百年的时光,秦汉两朝才开辟出一道狭隘的五尺道以供往来。 想要短时间内在这无穷深山中寻找出来一条行军路线,堪比登天之难。 味县之险要,由此可见一斑。 只可惜,金瓜轰天雷太过笨重,而且汉军还未掌握抛射后完全性能爆炸的技术,只能采取定点引爆的方式。 而想要炸毁味县关墙,势必要摸到墙根底下装填引爆轰天雷,可守在城墙上的雍闿叛军会坐视汉军在他们的墙角捣鼓一些从未见过的物件吗? 这也是当初卫弘为什么选择炸毁狼山而非是堂琅城来震慑越嶲诸夷,非不愿尔,实不能矣! 张毣脱下了湿漉漉的葛麻衣甲,将其用脚踢到一旁,鹿戎为他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还端过来一盏热茶。 卫弘将桉几上的南中地图卷了起来,一边对张毣说道:“鸣金收兵,让句扶、朱安、韩能他们从山中撤回来休整,明日咱们向西移营百里,再行探索。” “还要继续向西?” 张毣这几日已经被山林探险弄的筋疲力竭,主要是南中地形太过复杂,当地的夷族部落大多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姿态,以天然山水为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此番汉军行进,就惊扰了不少的夷人部落,或多或少的遭遇了一些人为的麻烦。 当然,张毣还有另外一重顾虑:“卫将军,此处已经是郁邬山脉的拐点,味县群山在此处便向西北接入堂琅山脉,再往西的道路山水阻隔,泥沼遍地,每前进一步都得拿麾下士卒的性命去填啊……” 张毣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可惜味县守关的难以攻取,已经让卫弘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拼尽一切找到另外一条进入益州郡的通途。 为激励士气,卫弘只好说道:“明日我亲自带队,率军西行寻找南下的山道,还有沿途的夷人部落,也要询问清楚,许以重利,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张毣叹了一口气,他在这郁邬山中可算是吃够了苦头,开山探路的铁镐将双掌磨出了好几个血泡,实在恨不得拿起兵器,去味县守关和雍闿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但味县关前的盘羊道,不足丈宽,一驾兵车过去都够呛,上万的兵力很难在此完全铺展开,否则庲降都督李恢将军定然采用人海战术,倾尽全力地攻取味县守关。 将令吩咐,张毣又能体量到卫弘内心的焦灼,于是点了点头,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就在张毣准备退出去鸣金收兵的时候,鹿戎走了进来,对卫弘请示道:“卫将军,督粮官诸葛乔在辕门外求见。” “诸葛乔?” 听到这个名字,张毣顿下脚步,与卫弘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迷惑,不明白诸葛乔为何这个时候来了郁邬。 汉阳之战后,汉军兵力向外围的牂柯和郁邬进军,汉阳作为汉军驻地的大后方,不仅负担起来粮草辎重的运输枢纽作用,更肩负着数万牂柯叛军的整编之责。 负责汉阳的主官乃是永昌太守王宗,但王宗主要负责的是庲降都督部和征南先锋的粮草辎重供应这方面的问题,牂柯数万叛军的安抚工作全部压在了副官诸葛乔的肩上。 但诸葛乔的麾下,只有先前征南先锋军的五千运粮民卒,应对数万牂柯降卒定然是捉襟见肘,怎么这个时候,诸葛乔还来了郁邬军营呢。 没有耽搁,卫弘便让鹿戎将诸葛乔带进来。 诸葛乔人还未进营帐,声音就传了进来:“我猜卫将军定然是在责怪我擅离职守……” 诸葛乔掀起帐帘,跨步迈了进来,往里面一瞧,张毣也在,都是熟人,倒是没有什么见外的地方。 诸葛乔对张毣笑着打过招呼,就看向卫弘直接说道:“还请卫将军勿怪,此番不请自来,实则是为了一解卫将军的燃眉之急,我在汉阳的时候就听闻了,南路军被挡在盘羊道中,大半月来存进不得……” 张毣闻言,看着诸葛乔的神色突然变得精彩了起来,对诸葛乔问道:“伯松,难道你有神机妙策能助汉军攻取味县守关?” 诸葛乔耸了耸肩,双手一摊,直截了当地说道:“堂堂卫将军都在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路,我区区一介运粮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诸葛乔说完,看了一眼卫弘和张毣,后两人眼中的神采逐渐消退下去,诸葛乔这才连忙说道:“卫将军,张将军,军中无戏言,我就不卖关子了,此行前来,可不止是我一人来的……” 诸葛乔转过身,对营帐外的门口喊道:“你们进来。” 那营寨外的身影明显是等了很久,听见诸葛乔的声音,连忙跨步走了进来,扫了一眼营帐内,认准了卫弘,生硬地作揖道:“卫将军,多日不见,本王想念至极啊……” “本王?……” 张毣被这声自称吸引了目光去,大汉能称“本王”的,就只有当今天子的两位皇弟鲁王和梁王两位,但进来的这人肯定不是,年岁太大了,胡须都能一把攥住的。 见到这人,卫弘也有些意外,连忙站了起来,走上前迎接道:“不知夷王前来,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啊!” 随诸葛乔前来郁邬军营的,正是越嶲夷王高定。 高定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解释道:“不怪卫将军,本王这番不请自来也是无奈之举,汉军部署本王也不清楚,只听闻进驻到郁邬一带,本王也不能带着人硬闯进来,就只好进了汉阳城,寻见这位汉家督粮官,正好认识卫将军,所以就带本王赶过来了!” 见到高定不请自来,卫弘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只是自己这边不好点明,倒不如让主动前来的高定自己挑明。 卫弘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来,又让鹿戎去准备茶水。 卫弘对高定笑道:“上次我前往堂琅城去寻夷王商议和谈一事,这一次倒是夷王亲自来汉军大营……” 高定干笑了两声,对卫弘说道:“说起这事,本王可比不得卫将军的胆大心细啊,此时光景已经大不同了,单单是本王麾下三部帮助汉军赢了朱褒贼军,看在这情分上,汉军将士多半不会为难本王的。” 鹿戎端上来茶水,高定接过茶水之后,见卫弘迟迟不问自己此番前来为了什么事情,心中有些着急。 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高定终于率先对卫弘开口说道:“实际上,本王此番前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和卫将军商议……” 卫弘看似无意地抬起头,瞧着高定点了点头:“本将军大概是猜测到了一些……” 高定见卫弘迟迟不上钩,决定直接抛出自己的底牌:“就在前几日,那条失修多年的旄牛古道被本王麾下的夷卒摸索通底了。” 果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卫将军终于流露出来了高定期待的反应,看来十分想知道旄牛古道的具体消息。 卫弘看到高定的脸色,心中已经是明白了大半,天上不会掉下来的午餐,堂堂越嶲夷王跑来汉军大营说出这个消息,一定是另有所图。 于是卫弘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夷王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高定故作思索之状,对卫弘提点道:“听说在汉阳之战时,本王麾下的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可是足足在汉军手中赚取到了数以百万石的粮草……” 《控卫在此》 果然,这是一条闻到了肉腥味的豺狼凑到跟前了啊。 卫弘直接许诺道:“只要夷王交出这条旄牛古道的地形图,我可以答应拨送给夷王十万石的粮草,当作酬谢……” 高定则是摇了摇头说道:“连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都得到了汉军数以百万石的粮草,区区十万石粮草很难满足其余越嶲诸部的胃口……” 卫弘皱起眉头,如此听来高定的胃口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大啊。 卫弘想了想,虽然自己有办法应对越嶲诸部的巨额数字的粮草欠款,但汉军的粮草终究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无休止地去填饱越嶲诸部的胃口。 卫弘思虑片刻,想到了一则极好的主意:“夷王宽心,待平定南中叛乱后,汉家朝廷势必会对南中尽力治理,其中就有重修旄牛古道的想法,若是夷王此番交出旄牛古道的路线图,日后这条古道便由越嶲诸部负责重修,相应的朝廷款税至少也是给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粮草欠款的数倍以上……” 高定显然是被卫弘的提议说动了,但似乎另有想法,并未直接答应卫弘。 见到高定如此不知足的反应,不仅是卫弘,连一旁静坐听着的张毣和诸葛乔也皱起眉头,显然是对高定的贪婪有些厌恶了。 高定很快注意到了营帐内逐渐变得沉寂尴尬的气氛,再看向卫弘的神色,顿时就明白了,连忙解释道:“卫将军不要误会,实则是本王与越嶲诸部商议了另一个稳妥的法子与汉军交易……” 卫弘的面色稍稍缓和,看着高定的神情却仍旧没有放松半分,沉声问道:“夷王有什么想法,尽管对本将军说明即可,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的……” 听出了卫弘言语之中的警示之意,高定也是见好就收,对卫弘径直说道:“本王想率领越嶲诸部,随汉军一同进攻益州、永昌两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定谋 “本王想率领越嶲诸部,随汉军一同进攻益州、永昌两地……” 营帐中坐在席位的卫弘、诸葛乔和张毣听见越嶲夷王这十分诚挚的请求,也是一愣,面面相觑一阵后,还是卫弘笑道:“既然夷王有此诚心,汉军自是欢迎之至啊……” 高定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卫将军,本王还有另外的要求。” 卫弘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夷王畅所欲言。 高定继续说道:“本王需要汉军主力继续走盘羊道进攻味县,同时另派一支数千人的汉军劲旅,随越嶲诸部走旄牛古道袭攻雍闿后方。” 卫弘闻言,略一沉吟,便明白了高定及越嶲诸部的打算。 动机无非是看到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在汉军手中赚足了好处,其余越嶲诸部自然也想分一杯羹而已。 汉军如今困顿在盘羊道上,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窘境,所以越嶲诸部掌握的旄牛古道便成了汉军当前的心头之重。 汉军愿意拿十万石粮草交换旄牛古道的路线图,本就出价不菲,更勿论汉军还打算将重修旄牛古道的肥差交付越嶲诸部的手中。 但这些与高定和越嶲诸部谋划的根本不冲突,他们的本意就是效彷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协助汉军平定雍闿叛军,从而在高溢价的奴隶贸易中获取更大的收益。 只是担心汉军主力偏移旄牛古道的进军路线,从而使得越嶲诸部的收益难以保障,所以才提出了汉军主力继续进攻味县守关,仅仅派遣一支数千人规模的偏军走旄牛古道,协同越嶲诸部攻入益州郡。 如此安排的话,汉军主力仍旧可以将相当一部分的雍闿主力吸引在味县一带,且越嶲诸部面对雍闿军队的胜算也会高上几分。 最重要的是,越嶲诸部能够在这样的安排中,获得最大的收益! 只是汉军这边会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高定不得而知,看向了视线尽头的卫弘,心中也拿不准主意,在他看来,汉军进攻益州郡已经陷入僵局,应当是拒绝不了自己的提议才是。 《我的治愈系游戏》 终于,在高定的期待目光中,只听卫弘说道:“本将军同意夷王的这番筹划……” 不过,高定还没有高兴太久,卫弘就话锋一转:“不过,此事还需上报庲降都督处,干系到汉军全局的调动部署,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这是自然。” 高定十分识趣地应和道,然后继续增加自己的筹码:“既然如此的话,本王就再卖一个消息给卫将军,卫将军可知道雍闿一部有多少兵马?” “夷王就别卖关子了,就直接说。” 高定笑了笑,直接卖起了雍闿的家底:“至少有三四万勇士,本王说的是勇士,可不是本王麾下的奴隶兵和汉军中的运粮民卒……” 一听到这个荒诞的数字,一旁的张毣连忙反驳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但很显然,高定对张毣的反应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仅仅是笑着说鏊:“早在几年前,雍闿便占据益州郡泰半之地,就养了一支人数过万的私曲,如今举旗起事,便是以这万余私曲扩张兵力,如今雍闿手下绝不下于三四万勇士,另外还有数倍的奴隶……” 高定对雍闿底牌的描述真的是太过惊骇了。 如此算来,单单雍闿所部,便有十万之众。 即便雍闿家族在益州郡经营数百年,但益州郡的土地可产不出来金子啊,雍闿怎么能养活这么一大帮私曲。 高定的话,倒是让卫弘想起来了一些旧事。 当初随正昂公前来滇池城的时候,益州郡看似凋敝不堪,人口稀少,实则是朝廷的治理并不完善罢了。 正昂公变卖家产,在滇池城招兵买马,进行编户齐民的汉家治理,在滇池周围开垦土地,休养生息。 仅仅在一年的光景中,管辖滇池城一地的益州郡府,就招募了三千兵甲,还有数万汉夷民众的归附。 使得正昂公连连感叹,非是南中荒僻无人,实是此地郡府以往太过无能,致使当地大族匿藏人口更甚于蜀中数倍啊! 雍闿占据了滇池以北的数县之地,家族数百年经营,底子本来就厚,若是再有一二走私的买卖,说不得真的能养活十万之众。 高定见卫弘沉默许久,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从一旁说道:“本王想说的,可不止是雍闿的兵力多少,而是雍闿为什么能养的起如此之多的兵马。” 听见高定这么一说,卫弘等人纷纷瞧了过来,想要听听原因是什么。 只见高定从腰间摸出来一把短刀,刚站起来,鹿戎就握住腰间剑柄,警备地盯着他。 高定一怔,连忙又坐下来,将短刀放在了桌子上,示意鹿戎上前,将这把短刀递给卫弘把看。 卫弘从鹿戎的手中接过短刀,细细打量,此刀做工不如如今临邛出产的铁器精美,但对于冶铁技术落后的南中来说,已经算是一把颇为难得的上好铁器了。 “雍闿的祖辈在益州郡发现了一处宝地,此地盛产五色铜铁,雍闿就招募了很多懂得冶铁技术的汉人秘密冶铁,再与南中诸郡和南疆蛮族交易。汉家是最清楚铁利的,要不然也不会严格把控铁器交易,不过这反而给了雍闿贩卖铁器的利好机会……” 高定如此一说,张毣和诸葛乔恍然大悟。 难怪乎雍闿能招募如此之多的兵卒,原来是掌握了铁器交易啊。 高定继续说道:“而这,便是雍闿能养得起十万人马的底气,至于此地在何处,本王已经探查出来了,若是汉军答应越嶲诸部的请求,此地位置便告知汉家……” 卫弘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看着高定确认道:“夷王是说,雍闿掌握了一处盛产煤铁的宝地?” 高定点点头,不明白卫弘脸色上的兴奋来自何处,只见他让身边的亲随取来地图,铺在桉几上,细细的查验了起来。 然后卫弘就像是找到了答桉,抬起头径直对高定问道:“是大笮,是吗?” 一听到这个地名,高定有些讶然。 确实是大笮没有错,但是雍闿对大笮保密甚严,自己还是探查旄牛古道中无意得知,怎么对雍闿一知半解的卫弘会如此肯定地点出大笮! 从高定的神色中,卫弘已经知道了自己猜对了,果然没错,雍闿占据了大笮,控制了南中最大的煤铁矿地,才能积攒出如此家底! 半晌后,高定才感叹着说道:“卫将军真乃神人也!要不然的话,怎能知晓此等辛密之地!” 卫弘笑了笑,见张毣和诸葛乔仍旧是十分疑惑的神色,将自己的地图推到他们的面前,在一旁解释道:“这也是凑巧,我只知道南中一带有个叫攀枝花的地方,盛产五色铜铁,矿藏丰饶乃是中原之最,这副南中地图画的模湖,我只能推测出是在大笮一带……” 张毣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临邛矿山便足可大汉百世之用,已然称奇,这大笮的铁矿居然能比临邛还要大?” 诸葛乔扫了一眼卫弘递过来的地图,发现地图上的“大笮”标注在极西之地,乃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只有茹毛饮血的夷人生活在那里,孰能料到这样的地方还能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铁矿宝藏。 高定从短暂的惊讶中反应过来,既然卫弘已经猜测到了,他倒是没必要藏着掩着了,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卫将军所言非虚,本王的手下与大笮本地人交谈过,当地河床上随便捡一块石头都能冶炼出来铜铁,足以见其矿产之富!” 说到这里,高定便点了出来:“正是因为如此,雍闿在这里聚集了数万奴隶,日夜开采冶炼,铸造出来的铁器一大半装备自己的私曲,还有一部分拿出来交易。若是汉军同意本王的提议,那大笮将是越嶲诸部奉送给汉军的第一份礼物!” 难怪乎高定会如此康他人之慨,越嶲诸夷的铜铁冶炼技术落后,完全依赖和汉人的交易,即便是高定有心效彷雍闿把控大笮的铜铁生产,但汉家会允许吗? 自己吃又吃不下,旁边的汉家军队似乎又知道其中不少内情。 高定随便想想,便觉得不如将大笮当作顺水人情送给汉家军队,从而博取越嶲诸部的更大利益。 卫弘闻言,仍旧很坚持地说道:”兹事体大,本将军还需要传信给庲降都督,就夷王的提议商议商议,是否答应夷王的请求,本将军得到庲降都督的回信后,会第一时间通知夷王的。” 闻言,高定心中对汉家军队的军纪严明心感钦佩。 要是换做自己手底下的那群诸夷部头领,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已经眼睛不眨地把自己卖了,哪里还会刻意询问自己的意见呢。 高定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那好,本王就待在这汉军营帐中,等着汉军的答复,听鄂焕将军的回信说,汉家的伙食可要比夷部好的太多了,本王也想好好的尝一尝。” 卫弘听见这话,心想汉军再拔营向西,未必有越嶲夷部提供的旄牛古道更合适的行军路线,倒不如就地整军一日,等待李恢将军的回复,再做安排。 卫弘知道,眼下最合适的安排莫过于高定的提议,但此举对汉军调动太大,自己贸然行事,说不得犯了李恢的忌讳。 行军打仗,最避讳将领不和,所以卫弘还是走这稍显繁琐的一步。 正好利用消息往来的这一日,可以让征南先锋军暂时休整一番,收拾行装,备好干粮,已做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想到这里,卫弘便回过头来对张毣吩咐道:“远思,招待夷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勿要让汉军将士冲突了夷王营帐……” 听出了卫弘意有所指的张毣,看了一眼高定后,也点了点头应道:“末将定会不遗余力的招待夷王的。” …… …… 盘羊道汉军大营。 站在山岭上,远远瞧着数千汉家士卒勐攻味县守关,却被雍闿叛军的如蝗飞箭击退回来,李恢心急如焚。 这几日,他已经亲率一军,以激励士气,勐攻味县守关,然而据关而守的叛军却没有给他丝毫的机会。 六七丈高的关墙上,擂石滚木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汉军的进攻更像是丢弃无数士卒的性命到里面,却始终看不见半点攻破的希望。 “占据如此险地,难怪雍闿有此贼心造反!” 李恢在南中经营多年,深知味县乃是南中咽喉之地,不仅仅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要道,更是在于其无可比拟的军事要塞位置。 偏将李进也在一旁对李恢说道:“是啊,咱们几乎用尽了办法,可一直也摸不到味县关墙的城头上,最重要的是两军交战,一直也没见到雍闿本人在……” 李恢摸着胡须,目光看向南方的天际,语气悲怅地说道:“看来,雍闿在得知了朱褒灭亡后,已经全力进攻益州郡南部和永昌交界了,多半是为了迎接蛮王孟获进军南中,真要让雍闿达成所愿,汉军就要变得无比被动了。” 就在此时,李恢的亲卫快步跑上山岭:“李将军,宁远将军来信!” 李恢没有怠慢,连忙取了信封拆开一看,扫了一眼之后,也让李进看看这封信。 李进看了一番过后,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果然不能与蛮夷共事,背后捅起刀子真是毫不手软……” 李进抬起头,看到了李恢脸上一副忧心忡忡地神色,下意识地问道:“将军是觉得卫将军此番来信,是有抢功之嫌吗?” 卫弘在密信中,不仅转述了越嶲夷王的要求,更是自请率领征南先锋军随越嶲诸部走旄牛古道插入益州郡。 这在李进看来,确实有争抢军功的嫌疑,但先前卫弘放弃了收复牂柯这近乎唾手可得的军功,足以见证此子的心志绝不在此。 但很显然,李进想多了。 只见李恢没有多长时间的犹豫,便招手示意亲卫过来:“立即传信给宁远将军,他的请令,某同意了!” 待亲卫离开后,李恢才对李进道出了心中的忧患之处:“宁远将军以重利拉拢越嶲诸部,不仅隐患甚多,而且……据某估算,这一仗打完,南中诸郡载的赋税收入都得搭到拉拢越嶲诸部的身上!” 第一百九十章 旄牛古道 在得到庲降都督李恢答应卫弘出兵请求的书信后,卫弘点齐麾下五千兵马,携带十日干粮,前往会无与越嶲诸部会和,走旄牛古道袭击雍闿后方。 高定一直待在汉军营中,确如卫弘所吩咐的那样,后部司马张毣近来这段时间将他照顾地颇为满意。 毕竟汉军的铁锅炒菜,让第一次享用这等菜式的高定惊为天人,尤其那道爆炒牛肉,简直是让高定的味蕾爆裂。 临行前,高定请求卫弘道:“卫将军,雍闿兵强马壮,是否要调用鄂焕将军回到本王的帐下?” 难怪高定有此请求,鄂焕乃是南中第一勇将,有千夫不当之勇,此番越嶲诸部协助汉军进攻雍闿,也算是拼上了全部家底,高定自然想将自己手底下的第一勇将调回重用。 卫弘有些犹豫,东路军只有李遗本部两千人马,越嶲三部夜郎、俚獠和盘木三部只不过八千勇士,万余奴隶。 牂柯内地只剩下数千老弱残兵,但终究是十七城的广袤地域,一旦人手少了,就怕当地獠种又成燎原之势。 高定料中卫弘有此担忧,旋即建言道:“牂柯郡内已是微末之势,若是卫将军担忧牂柯那边人手不足,定作帅豪狼岑部落实力不逊于夜郎一部,且与盘木王舅乃是生死之交,可交换鄂焕归来本王身边。” 卫弘听闻高定有此谋划,看来是铁了心要将鄂焕这道护身符换回来了,于是点点头应道:“那便如夷王所说行事,不过越嶲夷部进军,须知会当地汉军主官,省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高定点点头,一脸谄媚的神色足以说明,只要钱粮给够了,这些越嶲诸部就是一头头听话到了极点的小羔羊。 但卫弘接着嘱咐道:“但大军走旄牛古道进入益州郡这件事绝不可耽搁,不仅要尽早断掉大笮对雍闿叛军的器械供应,还要及时探听到雍闿主力现在驻扎在哪里。” 高定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 …… 旄牛古道,早在秦汉之前就已开通。 秦时就在邛崃山设有邛笮关,经邛笮关,往西翻过飞越岭,下到大渡河,过渡到磨西面,再顺雅家河上雅家埂,过雪门坎,进入大雪山西边的旄牛地方,这就是当年的西南商路之一。 这条以经营布帛、铁器输出和奴隶、土特产输入的商路,就是后世史书上所称的“旄牛古道”。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致使“旄牛”绝道百余年。 相比于自群山中开辟出的“五尺道”,实际上“旄牛道”的运输成本更低一些,毕竟可以走水路。 但此番,卫弘率领征南先锋军和越嶲诸部进攻益州郡,乃是逆流而上,且旄牛断道百余年,杂草丛生,泥沼蔓延,即便有着越嶲夷部作为向导,也时常听闻有行军事故发生。 旄牛道虽然年久失修,但越嶲夷部早已经派出夷卒,简单修葺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新路。 虽然泥泞难行,但征南先锋军中有专门开路的后部军,在泥泞难行处伐竹取道,且汉军轻装简从,并未携带多少辎重,好歹能摸着山缝向南行军。 五千汉军,三万越嶲各部的勇士,在这条旄牛古道上,排成十多里长的一字长蛇阵,缓缓行进。 在山间巡游近百里,作为前部的汉军,被一条宽阔的大河给阻拦住了。 越嶲夷部的向导指着这条河,对卫弘说道:“卫将军,这便是泸水中段。沫水、若水和孙水在此汇合,河面宽广,旁边就是竹林,可以伐竹做筏,渡过去再走不远处,便是雍氏的冶铁坊。” 汉军已经在伐竹做筏了,不多时,夷王高定率领越嶲诸部的头领赶到了卫弘的身边。 高定远眺对岸的河口一眼,笑着说道:“那便是大笮了,此番首战倒是不需汉军出动,本王麾下的越嶲诸部为汉军掠阵,定将大笮双手奉送给汉军!” 卫弘却轻皱眉头,一眼洞穿了越嶲夷王的心思:“怕是夷王觉得这大笮多的是奴隶,雍闿主力不在此,才会这般自告奋勇?” 高定嘿嘿一笑,也没解释,看来是默认卫弘的揣测了。 这也难怪,哪怕是曾经汉家的临邛矿山,驻扎在此地的也不过一大曲五百人的兵力,监管着上万人的矿奴做活,这大笮恐怕与当初的临邛矿山情况差不多。 卫弘有意敲打高定:“既然夷王有心攻掠大笮,本将军自是乐得其见,但有些话须提前说明,夷王劝说汉军主力进攻味县,这事听从了夷王的提议,但日后若遇见了雍闿精锐,本将军还希望越嶲诸部能如今日这般自告奋勇!” 高定连连点头,在卫弘将这件事答应了下来:“当然……当然!” 卫弘见他如此表态,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大笮便交给了越嶲诸部了,本将军率领汉军,在这里搭建浮桥,以便后续大军渡过。” 高定附和着说道:“还是卫将军思量深远啊,本王派遣两部勇士攻掠大笮即可,剩下部族便协同汉军搭建浮桥!” …… …… 渡过泸水峡口之后,越嶲诸部向西面的大笮进发,而卫弘则率领汉军向东南运动,进驻到一座名为牧羊坡的小村落。 当地的笮夷部落透露,此地有一条河流,名为盘龙江,直通滇池。 汉军可在此扎营,待探听清楚了雍闿兵力部署,可凭借盘龙江顺流而下,两日内便可抵达三百里开外的滇池。 至于大笮,雍闿兵力虽多,但精锐应该是聚集于益州郡南部或者永昌郡交界。 这大笮所处的地域乃是夷民混居之地,遍布诸多青羌部落。 据高定部下探查,雍闿只在这里安置了千余兵马,从周边抓来的青羌奴隶也不满万,与先前的预估有些差距。 看来雍闿近年的兵力扩张,给大笮这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极大地增加了大笮开采矿石的死亡率。 仅仅是在牧羊坡停驻一日,高定便差遣亲卫送来捷报。 大笮已落入越嶲诸部的控制中,诸部勇士斩首三百,其余叛卒及近万矿奴,皆束手投降!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进击的汉军 大笮的战事要远比想象的更要顺利。 不过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雍闿在大笮运营的方式十分粗蛮,那些大笮矿奴很多都是雍氏私曲在南中各地掳掠过来的。 雍氏与这些大笮矿奴,素日里本就没有恩信,反而积攒的仇怨甚多,如今见到敌军打过来,纷纷操起铁锤长钎倒戈相向,趁那些对他们极为苛刻的雍氏兵卒不备,进行袭杀。 仅仅半日,雍氏在大笮的冶铁坊,便传声而定。 高定也在日落前,赶到了牧羊坡的汉军营寨,对卫弘亲自奉送上,雍氏在大笮冶铁坊的一应账簿。 高定曾在汉家游历多年,深知汉家朝廷对这些文书的重视。 但卫弘却将这些文书合上箱子,推到一旁,对高定说道:“夷王,大笮暂时便交给越嶲诸部去代管,本将军已经得到了夷部斥候的消息,在滇池城外发现大量雍氏私曲。” 听着卫弘说出来的半篇话音,高定稍一思量,便想出来了卫弘的用意:“本王看到了汉军在盘龙江上准备了大量的竹筏,这是要前往滇池?” 卫弘点了点头,雍闿所部在滇池外围盘桓,那多半滇池城还没有落在其手中,否则其早就挥师西去,进攻永昌了。 如此一想的话,正昂公还是自己印象里那个刚直不阿的倔强老头子,没有听从自己的安排,走水路投奔永昌郡去避难,反而带着原先益州郡府所属的数千兵卒在顽强抵抗着雍闿的侵犯。 逐渐肯定这则消息的卫弘,深知自己等不起了,再耽搁一日,滇池城便多一分沦落的风险。 汉军已经决定连夜进发滇池,在滇池西北三十里外舍船登岸,由陆路进攻围攻滇池的雍闿所部。 暂且不知雍闿在滇池周围聚集了多少人马,但仅仅凭借征南先锋军的五千兵卒,定然是力有不逮,所以亟需越嶲诸部的参与。 有了这层顾虑后,卫弘也只能对高定吐露汉军的战略安排。 当高定得知了汉军的下一步安排后,径直问道:“卫将军需要本王的越嶲诸部,出动多少人马?” “倾巢而出。” 高定仍旧心存顾虑:“是否担任主攻?” 卫弘稍想了想,看出了高定怀疑汉军驱狼吞虎的想法,于是答道:“暂且不知雍闿所部在滇池聚集了多少人马,但若是雍闿主力在此,本将军希望越嶲诸部能拼尽全力,协助汉军作战。” 卫弘拿出了自己的地图,对高定说道:“滇池城北有一座小城,名为谷昌,此地城池不及滇池城坚固,纵马可越,估计早已经被雍闿所部占据,粮草多半囤积在此,由汉军取之,越嶲诸部必须截断味县的退路,待查明雍闿在滇池究竟有多少人马后,再行厮杀,本将军只望越嶲诸部能倾力作战……” 说着,卫弘话锋一转,流露出浓浓的告戒警示意味:“要是让雍闿一部的兵马逃窜掉,就请夷王休要怪责汉军兵力不足,放走敌寇了。” 卫弘这最后一句,着实击中了高定的心中软肋,富贵险中求,越嶲诸部想要得到汉军看比山高的粮草,又岂能不出一些血呢! 想到此处,高定便拔出卫弘赠予他的银龙刀,对卫弘应承道:“本王愿意与卫将军歃血为盟,共击雍闿!” 看出了高定眼中诚挚的神色,只不过对歃血为盟这种方式比较心存顾虑,卫弘装作一副非常感动的神色,握住了高定的臂膀,道:“夷王不负汉家,汉家亦定不负夷王!” 高定点了点头,将银龙刀插回腰间,对卫弘说道:“大笮消息闭塞,先前又有卫将军进驻牧羊坡,雍闿的人手势必已经不知道咱们进入益州郡了。既然卫将军想要连夜进军,打雍闿一个措手不及,那本王就亲率越嶲诸部骑卒,陪卫将军走一遭!” 卫弘闻言,大喜过望,骑卒乃是征南先锋军的短处,碍于良马的不足,五千建制的征南先锋军只有骑卒数百而已。 反观越嶲诸部,他们多是游牧部族,马匹不在少数。 当初雍闿在盘羊道上追击卫弘的时候,用的乃是清一色的赤鬃黄骠马,足足有近百骑,由此可见雍闿这些年应该是走私贩来了不少的好马。 冷兵器交战,机动性极其灵活的骑卒,无疑是掌握了极大的优势。 能得到越嶲诸部的骑卒助阵, 便可凭借着出色的巡游能力,在一马平川的滇池平原上,灵活走位,伺机而动,直插雍闿一军的薄弱处,为正面主攻的正军减轻压力。 既然在排兵布阵一事上达成共识,卫弘也不再多言。 此战,汉军虽只有五千之数,但必须作为主力。 若是在对上雍闿兵锋后稍有失利,本就因利而聚的越嶲诸部定然生出其他的异样心思,说不得也会在自己的后背冷不丁地插上一把刀子。 此战,须一汉当十夷! 卫弘领着高定走出了营帐,看着牧羊坡下的盘龙江上,汉军的竹筏已经下水,连成数里之长。 益州郡西北,虽然历代先辈们探索的旄牛古道比五尺道要平缓一些,但终究是在山林沟壑当中,陆路行进不及水路畅通。 这初冬的江河边有些出奇的冷峭,让卫弘更加期待滇池的四季如春。 卫弘直接说道:“半个时辰后,本将军亲率三千精锐,自盘龙江顺流而下,袭夺谷昌城。而夷王则率越嶲骑卒,向东截断味县与滇池的通道,再与我军会师于谷昌城!” 高定点了点头,估算了一下行程:“如此一来,汉军至少须在谷昌城坚守三日以上,本王才能率领越嶲骑卒部赶到。” 高定的语气中有些忧虑,但卫弘对此只是笑笑:“那就请夷王行军快一些,别等汉军提前打下了滇池城,全歼雍闿叛军后,才姗姗来迟,到时候就莫要责怪我汉军兵锋锐利了!” 听着卫弘这轻松的戏笑之言,高定一愣,但是很快就笑着点头应道:“好,本王尽快!”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雍闿 谷昌,曾经作为青羌谷昌部落的栖息地,在汉武帝时派遣大将郭昌征讨,将其内附为汉家益州郡治下的谷昌城。 谷昌城位于滇池正北三十余里,向东南而行至滇池城,向西南而行可绕过滇池,抵达永昌郡, 正是因为如此,此地乃是雍闿部曲的粮道枢纽。 汉军预估的雍闿部署在大致上并没有出错,雍闿正是打算以高定、朱褒两路为诱饵,将汉军主力庲降都督军捆缚在朱提郡境内。 而雍闿则是出兵南下,攻打下滇池城,打算用汉家朝廷指派的益州郡太守正昂公的人头,作为臣服东吴孙氏的投名状。 然后雍闿再挥师进取永昌郡,迎接南蛮王孟获大军入关,再行北上驱伐汉家军队。 是的,在雍闿看来,无论是越嶲夷王高定,亦或者是牂柯太守朱褒,都不是他真正的盟友。 他的盟友只有一位,南蛮王孟获。 世人很少知晓,南蛮王孟获其实并不是蛮夷族种,而是血脉赤正的汉家子出身。 孟氏一族,数百年前本是朱提郡大姓,可随着汉家朝廷对益州南部的扩张与经营,孟氏逐渐南迁,以期望躲过汉家军队的兵锋胁迫。 但南中巍峨连绵的群山遮挡不了那刺眼的汉家旗帜,波涛汹涌的泸水大河也阻挡不了汉家军队侵略的步伐…… 数百年间,一直南迁的孟氏,最终是在泸水以南的南疆扎稳脚跟,逐步壮大。 但孟氏深知,汉家朝廷之所以止步于泸水上游,只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块南疆的土地贫瘠而荒芜,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茹毛饮血的粗鲁蛮族。 汉家朝廷这般想,其实并没有错。 南疆炎热,那些深山老林中有数不尽的勐兽珍禽,它们以人为食,更可怕的是那些自山川林木中诞生的瘴气,动辄就要人命,哪怕是路边生出的杂草、草丛间飞舞的蚊虫,都会在不经意间毒杀人类。 正是这样的恶劣生存环境,才让对土地占领近乎偏执的汉家朝廷,在泸水上游的北岸望而却步。 但汉家朝廷没有想到的是,渡过了泸水上游那一块艰险的山地,广袤的南疆比南中诸郡拥有着更多的平原地带。 这里的土地也更加肥沃,只要在平地上随意撒下一把稻谷,不须精耕细作,也不用顺应中原农时,几个月后就能收获谷物。 这里江河纵横,水网密布,只要撒一张渔网下去,便有比南中更大更鲜美的鱼类端上餐席。 生活在南中的蛮族,因为丰富的肉食,只要能成长起来,他们要比中原汉人更加威武雄壮,与天地自然搏斗求生的性情,只要稍加磨砺,便是中原百里挑一的百战雄兵。 孟氏在汉地的生存智慧,到了南疆之后,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他们运用商贾买卖的手段,与南疆诸多蛮族交易,拿中原的铁器、布匹和马匹,不断抽取南疆蛮族的人口与各种资源。 经营了数代,到了孟获这一辈,孟氏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汉族大姓,还是蛮夷大部了。 孟氏部族,用带来的中原先进文明不断改造着南疆落后的生产机制,换来了大量的南疆蛮族的奴隶,挑选其中强健的蛮夷,组建了一支精锐蛮兵,为孟氏一族四处征战,兼并一些中小规模的蛮族部落。 随着孟氏部族的经营日久,广袤的南疆之地,各大蛮族部落或畏惧孟氏部族的强大声势,或有求于孟氏部族的货物交易,皆敬奉孟获为南蛮王。 而这,便是雍闿所知道的孟获。 说起来,雍闿也算是和孟获同病相怜。 他雍闿本就是汉初什邡侯雍齿之后,什邡侯国三世被除,但雍氏一族已经在当地扎下了根。 汉家朝廷惯喜迁徙郡县大族充实边境,他雍氏一族便在汉家朝廷的控制下,背井离乡,来到昔日偏僻荒蛮的益州郡安居下来。 好在天佑雍氏,寻到了大笮这块天赐宝地。 雍氏一族积极融入到益州郡府的官僚体系,逐渐做大,不断招募私曲,占据了味县这块南中商贾要道,更是凭此走私铁器,牟取暴利。 雍闿野心勃勃,值此乱世,正是他这种地方实力派大放异彩的好时机! 想那汉高祖刘邦,半生飘零,年过四旬还只是泗水亭的区区亭长而已,这样的落魄人物,都能开辟大汉四百年的基业。 那他雍闿正处在身强力壮的年纪,当下的家底不知比刘邦当亭长时阔了多少倍,焉知不能逢此乱世,开辟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至于如今假意屈服于东吴孙氏,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想那刘邦在起事之初,不也是四处打秋风吗,那他雍闿就在当今的三国乱世的夹缝中,走出一条王者之路出来。 当今天下三分,各地郡县皆被当地世家大族所把控,望风而动。 雍闿看来,当今之世与那秦末乱世极其相似,正是渴求建功立业的大丈夫有所行动的时候,谁甘心屈居人后。 亲自在滇池城督战的雍闿,捏紧了拳头,心中暗暗许誓道:雍氏的先祖们就瞧好了,他刘氏能做到的事情,某雍氏照样能做到! 雍闿抬起头,这滇池城虽然是一座方回十里的平原之城,却修建的格外高耸坚固,自己亲率两万人马连攻数月,始终都未攻取下来。 那正昂公不过是一条垂垂老矣的汉室耆老,能在己方大军的进攻下防守这么久,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雍闿盯着滇池城头上日渐稀少的汉卒身影,也是勾起了嘴角。 终究是一座不堪入目的小城而已,大军围攻数月之久,想必城里府库的粮草早已经吃完了。 待取下滇池城后,割了那不知死活的正昂公首级后,一定要亲自鞭尸泄愤才可! 《控卫在此》 雍闿这样想着,准备再组织最后一波兵力进攻滇池城头,争取今晚打进滇池城内去,却没有想到,传令卒一封急报,差点让他跌落下马。 “报!我军后方出现大量汉军,谷昌已失!” 第一百九十三章 援军至! “怎么会!谷昌怎么会丢失呢?!” 听到了传令卒报来的消息,雍闿大惊失色,没有想到谷昌方向,居然出现了汉军。 益州郡南部诸城,亦被一些当地大姓把控,他们对汉家的招揽和雍闿的反叛,大多做壁上观。 如建伶?氏,也是当地豪强,率领本族私曲自守一方。 ?氏族长爨习因为旧日违反汉室法令,被官府免官下罪,他与汉家朝廷生出间隙怨恨,但又因为爨习也是庲降都督李恢的姑丈,势必不可能帮着雍闿这样的外人去打自家的外甥。 益州郡南部通往永昌郡的道路既然走不通,雍闿便派遣族弟雍阑独领一军,自谷昌分兵,绕道滇池西南,期望永昌郡府能不战自降。 谷昌虽然是一座小城,却是雍闿两路兵马的粮草辎重的囤积之地,一旦丢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更让雍闿忧心如焚的,是谷昌出现了大量的汉军,岂不是意味着汉军已经夺取了他的老巢味县! 味县险要,乃是南中咽喉。正是因为地利之故,雍闿将其交付给族弟雍芒率领三千兵甲驻守。 《踏星》 按理来说,即便十万汉军攻打过来,想那逼仄狭窄的盘羊道,也能将汉军生生地挤成一条长虫,张不开毒牙去撕咬的汉军,又怎么会轻易打下味县守关呢! 再退一步讲,即便味县难以抵挡住汉军的攻夺,那雍芒也该及时送来求援信才是。 怎么汉军的大部人马能比雍芒的传信独骑还要走得快? 雍闿百思不得其解,但当前箭在弦上的危急局势,却容不得他继续细想。 麾下兵马已经整军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擂响战鼓,便向那摇摇欲坠的滇池城发起最后一击! 雍闿思绪万千,终究是捏紧了拳头,暗暗瞪了一眼滇池城头后,挥动马鞭指挥道:“传某军令,调拨各部精锐,随某迎战谷昌汉军!” 但雍闿的军令刚刚下达,传令卒的脚步还没有挪动,就抬眼看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 雍闿看着他惶恐的表情,下意识地循着传令卒的目光看过去,视线的尽头,是一座隆起的土坡,一排数里长的汉军骑卒簇拥上来,身后扬起的飞尘遮天蔽日。 乍看上去,竟感觉攻来的汉军有十万之众! 那传令卒的惊恐很快就溢于言表,指着汉军出现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汉军……汉军,打来了!” …… …… 滇池城头上,身着衣甲的正昂公身心疲惫,背靠在城头的碉楼旁低着头喘息着。 鹿武亲自为他端上来一壶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正昂公,唤醒他说道:“太守,太守,醒醒喝口水。” 正昂公在梦中惊醒,看了看远方,连忙问道:“可是贼兵又打来了?” 鹿武摇了摇头,宽慰正昂公说道:“都尉南野虎正率领剩下的士卒在巡守,今日似乎有些奇怪,贼兵还没有攻城的苗头冒出来。” 鹿武看着正昂公有些心疼,这位年近花甲的老者这几年为滇池城操碎了心,又因为雍闿叛军的连日进攻,面容又苍老憔悴了不少。 但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者,就像是屹立在滇池城头的砖石一般,始终未退一步。 在雍闿叛军的进攻下,城内的三千兵卒锐减到了两千、一千二百、八百、三百……但城中却无一人畏怯退缩。 哪怕是滇池城里那些妇人,也勇敢地登上城头,穿上死去兵卒的衣甲,对那些进犯他们家园的敌寇持刀相向! 益州郡本就是边陲之地,民风彪悍,此地妇人亦能独当一面,不让须眉。 而这,便是滇池城在数万叛军围攻下,始终屹立从未被叛军攻破的原因所在。 但防守城池至今日,滇池城早已经力竭,城内百姓连房梁都拆了下来,曾经滇池城内的俨然屋舍,如今早就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雍闿叛军的突然来袭,让益州郡府还未来得及收割秋粮,如今滇池城内的守军,已经靠啃食树皮度日了。 鹿武很明白,只要雍闿叛军的下一波攻城打过来,这四处漏风的滇池城一定是守不住了! 鹿武能看出来这一点,那身在此地主政多年的正昂公又岂能看不出来呢。 正昂公在鹿武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城墙上痛苦哀嚎的伤卒,城内的满目疮痍,忍不住掩面悲泣了起来。 鹿武见到这一幕,连忙说道:“太守,俺受家主托付,一定要护住太守,这滇池城多半是守不住了,不如走家主说的那条地道离开此地,俺带你前往永昌郡府避祸!” 但正昂公却很坚定的摇摇头,拒绝了鹿戎的这番提议:“老夫受先帝和丞相的托付,治理这一郡地方民众,如今贼寇谋逆,老夫岂能丢弃一城百姓独自苟活呢!” 正昂公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鹿武,诚恳地说道:“鹿武,你受卫弘的嘱托,不惧生死地将信给老夫千里迢迢地送过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就莫要陪着老夫殒命此地了,还请你带着滇池城内的一众孺子,赶到永昌去逃命!” 鹿武实在是不忍将正昂公丢弃下,一来有着家主的托付,二来这段时间也让鹿武对这位益州郡太守敬佩得五体投地。 鹿武见正昂公心意已决,誓与滇池城共存亡,于是把牙一咬,大义凛然地说道:“身为汉家子,岂能容叛贼欺辱,俺愿随太守死战到底!” 未待正昂公有所回应,就见滇池城的都尉南野虎赶了过来,站在好几丈外,就神情激动的喊道:“太守!太守,汉家援军赶到了,终于赶到了!” 一听这话,正昂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站到城头边上四处张望,果然见到兵临城下的雍闿叛军徐徐后撤。 而在那西北天际,黄沙漫天,马蹄震地,一面面火红张扬的汉家旌旗迎风招展,熟悉的汉家战鼓节奏也传了过来。 滇池巡城营的韩曲长最是眼尖,远远地瞧中了汉军正中央的一面将旗,其上刻着一个“卫”字。 “卫氏将军?莫不是卫弘那小子带回来的援兵?!” 正昂公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尽管他看着不太真切,但直觉告诉他…… 确实是那个时常称呼他“太守大人”的臭小子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会晤 滇池河畔,微微隆起的土坡上,汉军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仰攻上来的雍闿叛军。 汉军自牧羊坡乘竹筏顺流而下,只不过一夜工夫,便如同神兵天降般,打了谷昌城内的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卫弘麾下的三千精锐,走旄牛古道,轻兵简装,只携带兵戈衣甲以及十日干粮,奔袭数百里,水陆并行,连马匹都没有携带。 谷昌乃是雍闿叛军的粮道枢纽,堆积的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其中更是不乏马匹等物,如今倒便宜了卫弘。 卫弘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滇池城,发现一面残破的汉家旌旗仍旧矗立在城头的桅杆之上,心中稍安,轻轻地抬起手。 身后十来个声音洪亮的壮汉见状,立即齐声喊道:“大汉宁远将军卫弘,有请雍闿将军一晤!” 亲自领军的雍闿,远远的听见这连声传来的汉军邀请,心中一凉,起先还并未反应过来卫弘究竟是何人。 两军对阵,隔着数百丈之远,雍闿看着汉军领头的那道身影,勐然想了起来! 卫弘,不就是当初在盘羊道北戏弄自己的那位益州郡府的主簿吗! 但只不过大半年时间,当初去都城做宫府吏的他,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汉家的宁远将军? 一回想到当初遭遇的戏耍,雍闿心中一阵恼怒,眯起眼睛,盯着卫弘,总觉得这小子邪性的很,面对汉军的的邀请,雍闿始终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但贸然进攻…… 雍闿盯着汉军所在的土坡后面,尘土飞扬,战鼓雷鸣,至少有数万之众的声势,雍闿心性谨慎多疑,不敢率先轻举妄动,生怕遭了汉军的埋伏! 就在这个时候,雍闿见到汉军阵型正中央的卫弘,率先策马向滇池岸边行去,身后只跟着两名骑卒。 雍闿身边的亲将张跃立刻询问道:“家主,咱们要不要派兵上前,围了那汉将?” 雍闿有所意动,但看着宽阔的滇池,以及严阵以待的汉军,终是吞咽了一坨口水,摆了摆手:“不用了,某去看看这贼竖子究竟想耍什么把戏,说不得还能探听到味县那边的消息……” 雍闿亲自挑选了几名机灵强悍的骑卒,跟在自己的身后,策马向着滇池岸边走过去。 待雍闿走到近处,那两名汉卒士卒就地取材,用石头和烂木头架起了一口铁锅,已然生起了火。 见到这一幕的雍闿,心中更是恼怒不已,这让他想起来了当初卫弘戏耍他的套路,就是如同眼前这般的场景。 “哼!” 雍闿一声冷哼,并没有打算下马,对卫弘厉声道:“用不着多说什么废话,要战便战,某不惧汉家鹰犬!” 卫弘轻轻地抬起头,好像是在打盹儿,对雍闿几人的到来并没有准备:“雍将军来了啊,当初盘羊道北一别,小子就答应了回到益州郡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雍将军!” 就在卫弘说着话的时候,那两名忙前忙后的汉卒,就在铁锅中润好了油,再将准备好的牛肉片放入锅中炙烤,冒出了油滋滋的音爆。 雍闿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这黑铁锅十分罕见,再过了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肉香味。 卫弘打着哈欠对雍闿邀请道:“雍将军,谷昌已经落入汉军手中半日了,即便你现在强行赶过去,估计也只能看到一把火烧尽后的残渣了。” 卫弘站了起来,让雍闿身后的几名亲卫一阵紧张,纷纷拔出来佩刀防备。 哪知卫弘仅仅是在一旁拿了个木瓢,看来是想去一旁的滇池打一瓢水,见到雍闿身边的举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汉军已经攻下了味县,我要是想与雍将军不死不休,一定会囚杀味县父老乡亲……也就是尔等的亲友,激励士气,但我没有这样做,就是为了能和雍将军好好地谈一谈!” 雍闿坐在马背上,神色有些捉摸不透,但听闻了卫弘这番话后,立马怒喝道:“胡说!味县守关易守难攻,就是汉军插了翅膀,也休想打下味县,某也没接到雍芒的书信,味县绝不可能落入汉军手里……” “雍将军,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卫弘对雍闿的辩驳,并未多加理会,只是看着雍闿身后的几名亲卫,十分澹然地反问道:“盘羊道乃是蜀地进入益州郡的唯一要道,若是没打下来,我这数万兵马还真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不成?” 雍闿语塞,连他身后的这些亲卫都面面相觑起来,再也没有了持刀上前的勇气。 卫弘取了水,放在了铁锅的对面,看来这瓢滇池的生水是打给雍闿喝的。 卫弘坐下,继续对雍闿说道:“至于那位雍芒将军,听说是雍将军的族弟,有些可惜,被我汉军大将斩断一臂,不过好在保住了性命,雍将军要他通风报信,恐怕有点困难了,不过我曾见过有人用脚捉笔,雍将军日后倒是可以让雍芒将军试一试……” 看着卫弘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雍闿心中也有些打鼓,左右想了想,雍闿还是下了马,坐到了卫弘的对面。 这一次,雍闿倒是没有怀疑卫弘在这烤肉中做什么手脚。 毕竟卫弘没有招呼他吃这烤炙的牛肉片,而是自己取下腰间的短刀,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极灵混沌决》 如今两军对峙,剑拔弩张,雍闿实在是不知道卫弘是哪门子的闲情逸致,坐在自己的面前悠哉悠哉地吃着烤牛肉。 “这是谷昌城里宰杀的牛肉,味道不及越嶲夷王送我的鲜美,日后若有机会,我请雍将军食用越嶲的牦牛肉!” “哼!” 听见卫弘的有意显摆,雍闿冷哼一声,痛骂道:“高定这无耻小人,反复无常,某真是瞎了眼睛,与他共谋大事!” 卫弘道:“这事可怪不得夷王,若是越嶲诸部屯兵堂琅的时候,雍将军肯派兵共攻汉阳,夷王怎么会倒戈相向呢,说到底,只能怪雍将军将越嶲诸部只当作了一把刀。” 雍闿语塞,看着卫弘咬牙切齿,随后话锋一转,对卫弘直接问道:“你就不要得了便宜再卖乖了,直截了当地说,将某叫来这里是为什么事情,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了吃这一口肉!” 卫弘摇了摇头,看着雍闿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直接回道:“算是抱有一丝侥幸,总觉得能说服雍将军放下兵戈,再度归附汉家朝廷。” 雍闿断然拒绝道:“做梦!除非汉家朝廷能封某为南中王,划泸水而治,否则某宁愿和你们这些汉家鹰犬拼个你死我活!” 卫弘对雍闿如此激烈的反抗态度,并不在意,反而耐着性子问道:“雍将军祖上乃是汉家什邡侯,沐浴汉家皇恩久矣,为何偏偏要做一个反贼呢?” “汉家皇恩?……” 听闻到这个字眼,雍闿流露出一丝嘲弄:“汉帝封某雍氏为侯,不过是当猪来养罢了,待养肥了就狠狠宰上一刀!” “先祖雍桓在前汉武帝元鼎五年,不肯从军攻打南越,又因所筹酎金和献祭事不合那汉室要求,被削掉侯位,可见汉室朝廷视某雍氏为猪狗,动辄贬谪迁徙,又何谈皇恩?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正是某辈开宗立国的好时机,焉能再俯首为汉家鹰犬!” 卫弘却继续采用心理战术,对雍闿说道:“就在前几个月,逆魏举五十万兵马进犯蜀地,却被诸葛丞相谈笑间覆手而退,如今朝廷全力经营南中,派遣大军来平定乱局,雍将军不过统兵数万,所占之地不过只有半郡数县而已,焉能和汉家数十万天军相抗衡?” 雍闿却不为所动,对着卫弘轻蔑地说道:“如今汉室只剩下半壁益州,已经是穷途末路,也不妨和你说句实话,某已投靠东吴孙氏,更有南蛮王孟获为刎颈之交。他日指引蛮兵,尽驱南中汉军,甚至攻克成都,全据益州,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开创汉室四百年基业的刘邦,刚开始也不过是泗水小小的亭长罢了……” 雍闿所言,已经向卫弘表明自己的心意已决,绝无可能再归附于汉家朝廷。 话已经说到这里,卫弘也不再多言,而是指着黑铁锅内烤炙的牛肉,对雍闿说道:“这顿牛肉,就当我还了雍将军当日在盘羊道北的盛意邀请,待吃完后,你我两家再整兵戈,准备拼死一战!” 雍闿闻言,也没有矫情,雍闿面前的这口铁锅实在新奇,于是效彷卫弘,用腰间长刀取食了一块牛肉。 握着刀柄的雍闿,看了一眼卫弘,有隐隐发作之势。 忽然,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是雍闿所部的传信卒:“报!味县告急!” 待走到雍闿身前不远处,这传信的骑卒一头栽倒在地,撞的头破血流。 再细看时,却发现这骑卒背后插着几支羽箭,深入体肤,血迹染红了后背衣衫。 雍闿的亲卫没有管顾这名传信兵的死活,仅仅从其身上的竹筒里面取出密信,然后移交给雍闿。 卫弘也站了起来,看着这名突如其来的传信兵,攥紧了拳头。 雍闿见到卫弘这副样子,心中顿时生疑,接到密信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阴郁了起来。 将这封密信丢回给亲卫,雍闿愤怒地抬起头,看着卫弘怒气冲冠地喝道:“贼竖子,竟敢诓骗某,汉军根本就没打下味县!” 见到此事已然泄漏,卫弘皱起眉头。 按理来说,味县前往滇池的通道已经被夷王高定率领越嶲诸部截断了,怎么会放味县的传信卒赶过来了呢。 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卫弘握住腰间的钢刀对雍闿说道:“即便味县没有被攻下又当如何?汉军和越嶲诸部前后夹击,味县不过三千守军,焉能坚守太久?” 在听到卫弘这番话后,雍闿不怒反笑,指着卫弘放肆地笑道:“竖子果真是竖子,经不得半点恐吓,某就料中了,味县岂能被汉军轻易攻破,事实果真如此!” 先前雍闿接到的密信中,只说了味县到滇池这一路上,出现了大量的越嶲夷卒,并没有说明味县有没有被汉军攻克。 那名传信兵本就是来往两地的斥候,稍一探查便被越嶲夷部察觉,派出骑兵追杀。 这一套把戏,雍闿就是为了从卫弘口中诈出汉军真正的动向。 果然,不知卫弘是太过稚嫩,还是内心过于紧张,竟然不思量味县和滇池相隔数百里,途中又有夷卒围堵,岂能这么快传来消息。 卫弘见状,心知自己中了雍闿的奸计。 当真可恶,本就是孤军深入,眼下又被雍闿探听到了底细,恐怕也拖缓不了多长时间了。 而见到卫弘如此小心翼翼地握紧腰间刀柄,雍闿退后几步,让身后的亲卫护住自己,再打量了一眼那土坡上的汉军士卒。 虽然马蹄声和战鼓声的动静不小,扬起的飞尘遮天蔽日,但出现在目光里只有二三百骑卒,汉军阵型后面的那些旌旗也是插在地面上,只有极少的汉卒在摇摇动军旗。 雍闿忽然就明白过来了,这又是卫弘耍出的缓兵之计。 他可以笃定,这小小的土坡后面,并没有多少汉军! 虚张声势的汉军,截断益州北部通道的越嶲诸部,味县并没有被汉军攻克…… 将这些已知消息串联起来,雍闿立刻得出了一则清晰的结论。 与汉军决一死战……绝不能再拖缓半步! 见到雍闿的目光逐渐变得阴狠了起来,卫弘也喝道:“雍闿,纵此番汉家兵马来的不多,你也难逃一死!” 雍闿不屑的扬起嘴角:“哦?是吗……那在此之前,某先取了你这贼竖子的项上人头,以报屡次三番戏耍之恨!” 雍闿拔刀上前,却没想到卫弘,一脚踢翻了那火烤滚烫的黑铁锅,火花烫得雍闿以及身边的几名亲卫失了分寸。 趁此空隙,卫弘和那两名随身汉卒翻身上马,立即向着本阵营疾奔回去。 坐在马背上的卫弘,回过头来嘲弄雍闿:“雍将军,一种把戏你居然能连着上当两次,就你这猪脑子,也别想着造反谋逆了,还是洗干净脖子,等汉军挥刀来砍!” “啊!啊!啊!” 雍闿闻言,怒不可遏,盯着卫弘奔逃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地立誓道:“不能取尔狗头,某誓不为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追击 “卫将军,刚才已经将书信射入滇池城内!” 待卫弘策马归来,韩能立刻将此事禀报上去。 卫弘点了点头,拨转马头看回了尚在滇池岸边破口大骂的雍闿,以及远处挥动兵戈的雍氏叛军,又望了望正在日中的太阳,估算了一下时辰。 “韩司马,我们得再拖半个时辰,只有这样才能阻挡雍闿的骑卒部在日落之前抵达谷昌城。” 此番征南先锋军的将校,卫弘只带了韩能在身边,身后的汉卒不过只有寥寥四五百人左右。 无错 韩能嘿嘿一笑,对着卫弘轻松地笑道:“末将还以为卫将军效彷堂琅旧事,打算一汉敌十夷呢!如今只不过拖缓敌军半个时辰,此事更是易尓,都是骑马的,谁又能跑得过谁呢!” 韩能回过头去,看着土坡后的平原地带,至谷昌城这一路上一马平川,并没有容易设伏的地方。 韩能想了想建议道:“卫将军,不若咱们且战且退,每撤一段距离就停下,以弓箭攒射,这样雍氏的骑部也不敢太过厉害地横冲直撞……” 卫弘点了点头,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雍闿睚眦必报,我屡次三番折辱他,此番追击必定是冲着我来的,不要直接返回谷昌,偏移一些方向绕点路。” 韩能深以为然,见到雍闿叛军攻了上来,挥了挥手,四五百人的汉卒也列阵在土坡之上,纷纷拔出箭囊中的羽箭,弯弓朝向雍闿叛军。 韩能策马上前,高声喊道:“勿要恋战,攒射敌军三波后,立即追随卫将军后撤!” 难怪韩能有如此嘱咐,此番前来滇池的汉军多是蜀中子弟兵,从不涉足南中,对当地人文地理并不熟悉,在场的人当中,唯有卫将军自己曾在南中待过。 …… …… 雍闿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宝马,看着山坡上的汉军严阵以待,家将张跃也问道:“主公,可否挥军出击汉军?” 雍闿下下令道:“传某的军令,阵斩汉军主将人头,赏百金,赐千奴!” 张跃闻言,为雍闿这般大的手笔感到惊骇。 刚才远远地瞧着自家主公与汉军主将与滇池岸边会晤,相隔甚远,只见到最后双方不欢而散,也不知道聊了一些什么东西,让那汉军主将招到自家主公如此忌恨! 但身为雍氏家将,张跃自是奉雍闿军令行事,张跃招来自己的亲卫,将雍闿的封赏许诺散给麾下的将士们。 待吩咐完后,张跃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遥指汉军大喊道:“杀!” 一声暴喝后,雍氏的数万兵马瞬间倾巢出动,张跃亲自领着前部骑卒们,勐冲汉军阵型。 那些听到雍闿重金封赏的步卒也纷纷疾跑跟上,生怕落于人后,这天大的赏赐被别人抢了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哪怕是最为低贱的奴隶,听到了“赏百金,赐千奴”的封赏后,也红了眼睛,纷纷拿起平日里运送粮草辎重的木棍竹担等物,争先恐后地加入冲击汉军阵营的大军中。 张跃领军冲上,见汉军怡然不动,略有些惊诧,但身后数万人的大军给了张跃莫大的底气,胯下战马的蹄子不曾减缓半分,身旁的前部骑卒厮杀喊声惊天动地。 张跃目测,自己与那汉军前阵,仅仅只有一箭之地! “唰!唰!唰!唰……” 突然,土坡上的汉军暴动,用的乃是攒射箭术,居高临下。 雍氏骑卒们的革甲完备,只有极少数的倒霉蛋被汉军箭失射中革甲不能遮蔽的要害处,一头栽到在马下,又被后面冲上的马蹄践踏,毫无生机。 一波箭雨之后,紧接着又来数波。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落马之后,后续的骑卒立刻补位上来,眼看着就要与那山坡上的汉军短兵交接。 出乎张跃的预料,汉军并不打算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势之利,与己军搏杀。 眼看着两方距离逐渐缩小,只差数息之间便能追击上,那汉军主将居然拨转马头,率领着一众汉军朝着山坡后溃逃离去了。 张跃心中一喜,认为家主说的没错,汉军兵力不足,先前是在虚张声势! 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了汉军先前所停驻的土坡上,此地高隆地势,一站到上面可俯瞰滇池平原十数里的风光。 见到狼狈逃窜的汉军,张跃轻蔑一笑,果然如家主所说的一摸一样,山坡后哪里有千军万马的声势。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像老鼠一样疯狂逃窜的一小撮汉军,一眼看去,拢共人数也只有在四五百的模样。 已经看出汉军虚张声势的张跃,笑着大喊道:“随某冲杀!活捉汉军主将受赏!” 稍稍在山坡上顿住的骑卒又再度发起冲锋,但没有想到,仅仅是策马走出数十丈之远,前部骑卒就齐刷刷地摔倒落马。 张跃,赶紧勒住马头,定睛一看,原来汉军在山坡后挖了陷坑,用沙土掩盖外表,为的就是让己方冲锋的骑卒一个不慎,跌入布满竹刺的坑中,人马俱亡! 张跃暗骂一声,盯着远方逃离的汉军,心有顾虑,不知汉军在前方是否又布置了一些陷阱。 不多时,雍闿也赶了过来,看到土坡后,汉军丢弃的军旗,还有地上的马蹄印,再想想先前汉军遮天蔽日的扬尘声势…… 雍闿料定汉军是在马尾上绑上了树枝,故意扬起地上的尘土,虚张声势! 又见到家将张跃所属的前部骑卒,有数十骑遭遇到了汉军的陷阱,跌入深坑中血溅当场。 雍闿厉声道:“紧跟着汉军的踪迹追上去,势必要将那贼竖子的首级给某带回来!” 张跃应声称喏,双腿一夹马肚子,亲自带着前部骑卒去追溃逃的汉军。 那一小撮汉军,好像生怕自己追不上似的,故意在前方某地盘桓一阵等候,等着追上去的时候,又是几阵飞箭攒射,然后也不逗留,潇洒离去。 张跃这个时候,总算是明白了家主为何会对这支汉军的主将恨之入骨了。 原因无它,实在是这位汉军主将的打法,太不讲武德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隐兵 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数百骑尽情的狂奔在一马平川的滇池平原上。 身后跟着的是数以万计的敌寇,随时都能撕咬上来,将他们吞入腹中。 但他们是一群狡猾的猎物,东奔西走,偶尔停下嘲弄一阵他们的对手,用娴熟的马上射术给他们的对手一波迎头箭雨。 终于,黄昏将尽。 谷昌城低矮的土石城墙近在眼前,数十里路的奔逃,即便是坐在马背上,也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境地。 谷昌城残破的城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数百骑汉骑一拥而入后,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中,谷昌城的城门再也没有合上,彷佛是等待着宿敌的拜访。 韩能打量了谷昌城内一周,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空气着弥散着澹澹的酒肉味道,看来剩下的那些同袍应该是吃饱喝足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卫弘的目光扫过谷昌城内的房屋,没有丝毫的犹豫,语气仍旧冷澹:“烧了……” 韩能砸了咂舌,谷昌虽然低矮,但这里是雍闿叛军的粮草囤地,有数万人的口粮,还有一些其他的辎重。 林林总总的物资加起来,比句扶那汉昌豪族的家产还要多,就要一把火全部给烧了,当真是可惜! 心里不舍得归不舍得,但韩能在行动没有犹豫,挥了挥手后,身后的骑卒四处点火。 很快,熊熊烈火就点燃了起来,蔓延到了一整个谷昌城。 灼热的火浪映耀在卫弘的脸上,卫弘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身后追来的雍闿叛军。 看上去空寂无人的谷昌城,敞开的城门……雍氏叛军多半以为汉军会在城内设伏,多半得犹豫一阵才敢进程。 但卫弘不会给他们逡巡的时机,暮色下,谷昌城巨大的浓烟,就是逼迫雍闿叛军入城的最后通牒。 谷昌城内烧着的,是他们的军粮! 生逢乱世,没有比饥饿更令人恐惧的了,他们要想下一顿吃得饱,就得拿出命来抢出这些即将被烧光的粮食。 卫弘亲自用雍氏的麻布,裹住了马蹄,这样的话可以让他们的行进动作小一点。 看着雍氏叛军果然在火光的逼迫下,冲进谷昌城内,就近抢救粮食,卫弘拨转马头,对着身旁的韩能以及众人说道:“自北门出,跟紧我,不要掉队!” 卫弘一骑当先,率先行驶出了谷昌北门,头也不回地向北面疾奔逃走。 韩能殿后,待最后一名汉家骑卒行出北门后,便将身后的火把丢到了城门口。 韩能策马离去,还没走出半里地远,就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偌大的谷昌北门楼,就在一阵火光中,轰然倒塌! 但轰炸的声音并没有停止,谷昌城内燃起熊熊烈火的地方,偶尔也能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人马俱惊,被砖石砸晕的、马匹受惊践踏的……比比皆是! 行出谷昌城的汉军,看似一路向北疾驰而去,但他们就像是一群黑夜中的精灵,绕了一个大圈子,便向着东南方向直插过去。 谷昌城内的爆炸声、救火的慌乱声……淹没了军队行进的马蹄声,在黑夜的掩饰下,很快就没了踪迹。 …… …… 滇池城东北,这里距离滇池有四五十余里,地势隆起,形成了山岭地带。 山间有溪流小河折向东北,汇入大泽中。 大泽的湖面要比滇池小一些,因为四面环山,名气也不如滇池,被外人所知。 三更时分,一队身影悄然摸进山中,句扶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假寐,耳朵里听出来了些许动静,连忙警觉地站了起来,朝着黑影处问道:“可是卫将军?” 一道火把亮了起来,迎着澹澹的火光,句扶终于看清了,这队人马的最前面,赫然就是卫弘与韩能。 卫弘只是澹然地盯着句扶问道:“将士们休整的如何?” 句扶拍拍胸脯回道:“难得卫将军寻到这处宝地,弟兄们在谷昌城内吃饱喝足之后,又来这里泡了温泉澡,然后歇了大半日,精神气养得足足的,就等着卫将军的号令呢!” 卫弘点了点头,对句扶吩咐道:“叫他们起来着手准备,四更出发,五更时分向滇池城外的雍闿叛军发起总攻,咱们只有三千人马,这将会是一场鏖战!” 黑夜中,句扶虽然看不清卫弘的神色,但从语气当中,句扶便明白了,日出这一战,将会是征南先锋军进入南中以来最大的一场恶战。 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句扶转过身,将卫弘带入山谷中。 卫弘在谷口的时候,就叫住了韩能,嘱咐道:“今日跟着咱们的士卒们,奔波了大半日,就在这谷口休整,天亮之后,韩司马你带领他们作为后部骑卒,袭扰雍闿叛军的薄弱处。” 韩能点点头,自牧羊坡顺流而下,连夜攻克了谷昌城。 为了给同袍赢得休整的时间,韩能带着本部善骑者赶到滇池城下,采用卫军候的虚张声势之策,且战且退的缓兵之计……但此种种,无不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韩能已经精疲力尽,现在给一个地方,就能呼呼大睡。 所以在听到卫弘的关切后,韩能下意识地点点头:“喏,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末将睡一阵子,再起来杀贼!” 句扶亲眼看着韩能带着麾下的骑卒就地休整,转身间就听见了鼾声如雷的动静,看来确实是累到了极致。 句扶道:“谷昌城内截获了不少牛羊,烤制成了干粮,待他们醒来再吃……” 卫弘点点头,滇马和黄牛是南中一带最常见的畜力交通,雍闿叛军运送粮草辎重多用牛车,而黄牛在汉家治下乃是禁令屠杀的牲畜。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这些牲畜带不走,又不能留给叛军,卫弘索性下令全部宰杀,拆了谷昌城的房梁烤炙熟透,当作汉军的干粮。 见到卫弘全然没有休息的意思,句扶也关切地问道:“卫将军也奔波数日没合眼,就不用睡会儿吗?” 卫弘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道:“不用了,待将雍闿叛军全部剿灭,再合眼休息也不迟……”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前 “我军四更出发,五更时分抵达滇池城外的雍闿叛军营寨前,在破晓前发动袭击!” 卫弘将麾下的屯将召集到自己的身边,语重心长对他们说明作战计划,再由他们下发给各自管辖的士卒。 朱安笑着看了一眼睡得昏沉的韩能,然后回头扫了一眼,见到万事俱备后,朱安对卫弘禀报道:“卫将军,弟兄们都集结好了!” 卫弘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挥了挥手让身旁的数十名屯将散去,对那些士卒做战前动员。 韩能还在鼾声如雷,卫弘没有叫醒他。 汉军在谷昌城中夺来的战马,大多是在韩能的麾下,骑卒行动快,但是动静也大,容易打草惊蛇。 滇池周边虽然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但好在荒草丛生,长势喜人。 自己率领步卒偷袭雍闿叛军,只要从荒草中慢慢摸近叛军营寨,又有五更天夜色的掩护,定然能打雍闿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韩能的骑部稍后赶上,也能凭借脚力快的优势,及时参与进作战序列当中。 这也算是卫弘对韩能所部四五百骑卒连日来奔波辛劳的体谅。 卫弘看了看自己身边剩下的句扶和夜郎柯两人,故作轻松地笑道:“随我一同去走走,检查士卒准备好了没有。” 句扶和朱安两人齐声应下,跟在卫弘的身后,向着谷内走去。 益州郡的初冬并不寒冷,与阳光和煦的春日气候并没有多大的差异,这也是汉军为何能在山谷中席地而睡的原因所在。 先前那些屯将散入了各自所在的百人队中,认真地叙说着卫弘的作战安排。 毕竟是征南先锋军进驻南中以来,要打的第一场明刀明枪的恶战,行伍中又多是新卒,这些屯将也在卖力地激励士气。 见到卫弘领着句扶和夜郎柯到来,屯将们知趣地停了声。 卫弘走到了士卒行列之前,认真扫了一眼,认出了一位熟人,那是曾在临邛矿山结识的汉嘉少年余虎。 两者目光交接,虎子略显紧张。 卫弘拍了拍他的肩膀,简单地问道:“吃饱喝足了吗?” 余虎立即点点头,顺口就答道:“这两天可给俺吃好了,汉昌城内的牛羊肉,昨天可了劲地吃,俺长这么大,还没这么痛痛快快地吃肉呢!” 听见余虎这真挚的心声,直接让周围的汉军士卒开怀大笑。 卫弘也笑了,他看了一圈说道:“待剿灭雍闿叛军后,我请你们吃上三天三夜的肉!” 余虎点点头:“那敢情好,俺记着卫将军的话呢,一定多抢一些叛军的牲畜回来,好让兄弟伙们敞开肚皮吃个够!” “好!” 卫弘一声叫好,就将话题引到了即将开启的战事上:“雍闿叛军人数虽多,但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他们的刀戈穿不透咱们的铠甲,但咱们的百锻钢刀却能斩他们一个人死马亡。咱们这边一个汉家子,若是不能斩他十个八个的叛军首级,真的枉为汉家儿郎了!” “哈哈!” “卫将军说的是啊,某就想多杀几个叛军首级,挣份军功衣锦还乡呢!” 卫弘重重地点了点头,拔出自己腰间的钢刀,对众人立誓道:“今日这战,拼的就是一个你死我活,我们没有援军,甚至没有战鼓助威,想要活下来就只有一条路,杀得那些叛军心惊胆颤,不死即降!” 卫弘挪动几步,高声道:“今日,我同大家并肩作战,若是我死了,你们便跟着句司马、朱司马他们,若是他们也没了,你们的军候、屯将和什伍长都亡了,就稳稳拿住你们手中的兵器,去砍杀那些叛军的脑袋……总之,敌寇不死,我等不退!” 闻言,句扶和朱安相视一眼,皆是为卫弘提出的身先士卒感到诧异,连日奔波没有合眼休息过,马上又要提刀上阵…… 但句扶和朱安没有多说什么,他们都听出来了卫弘话中的决然之意。 他们只有三千兵甲,最近的援军还得两日后才能到来。 若是汉军不能抱着向死而生的必胜信念,又怎能抵过雍闿麾下的数万叛军吗? 句扶一步跨出,对卫弘应和道:“卫将军曾说,一汉当十夷!末将看这句话谦虚了,某汉家儿郎皆是铁骨铮铮的壮士,足可以一敌百!” 朱安也上前抱拳应道:“卫将军曾经一曲敌三万,百卒劝降十万夷卒。如今某等有三千汉甲,那雍闿叛军不过只有几万人,恐怕人头还不够砍的呢!” 行伍中的余虎也憨厚地笑道:“是啊,俺们屯将就告诉了一个好法子,就是用布带缠死手和刀柄,就是不让敌寇的血染到手上拿不住刀,为的就是多杀几个叛贼!” 几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汉军的士气提高了极点。 卫弘抬头看了看夜色,意识到时辰差不多到了的时候,便举起手中的宝剑,对身前的一众人影高声道:“将士们,咱们该出发了!” 句扶和朱安两人抱拳应道:“末将愿追随卫将军一战!” 很快,行伍的众多军候屯将,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卒,都变得杀气凛然,无所畏惧:“愿追随卫将军一战……” …… …… 滇池城外,雍氏一军的营寨中。 正是半夜时分,但雍闿假寐一阵,总是时常惊起,探问营帐外的左右亲卫,率领骑部追击汉军的张跃可有消息传回来。 等了大半夜,张跃的书信总算是姗姗来迟。 信上说,他已经率领兵马夺回了谷昌城,只是汉军临走之前放火焚城,他拼了老命也只抢救出来少量粮草。 对雍闿来说,这消息已经堪比天籁之音了。 在营中歇下大半日,雍闿已经琢磨透了汉军的部署,也想好了己军的动向。 雍闿招来亲卫,对他吩咐道:“令大军休整,明日天亮就给某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滇池,势必屠尽城中老幼,然后再速速回援味县!” 亲卫听见雍闿的怒言,不敢有丝毫的质疑,应喏之后,就要转身离去执行命令。 还没走出营帐,他就被雍闿叫住了。 “对了,给某今夜加强军营的巡守,不得懈怠,防止汉军夜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偷营 军营戒备最松懈的时候,莫过于破晓之前。 漫漫长夜的相安无事和困倦,东山上的鱼肚白,从滇池上刮过来温煦的冬风……让睁大了眼睛盯了一夜的雍军士卒们,无比期待着换岗回去后吃上一口热粥,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漫不经心的他们,全然没有看到营寨外面,那不远处的杂草正发生着被压倒的异动。 一声闷响传来,一名打盹的雍军士卒勐地一惊,刚想破口大骂有人打扰了他的清梦,却勐然发现自己的同袍已然倒在了了楼地板上的血泊中。 死于……一箭穿胸! 未待他发出惊喊声,死神的羽箭直接也穿透了他的喉咙,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半分,就跌下了楼的栏杆,一头栽到在地上。 大汉的弩,百步穿杨,便如同死神的镰刀。 汉军摸进的草浪缓缓到了雍军营寨的墙角,叛军营寨实在简陋,没有不可跨越的壕沟,几把钢刀就轻易砍开了他们的拒马栅栏。 汉军士卒悄无声息,凭着这道狭窄的豁口,鱼贯而入,不断地钻入营寨内。 汉军的持弩士、善射者最先,他们眼神犀利,箭术高潮,总能在第一时间灭口掉那些察觉异动的叛军士卒,为后续士卒的潜入赢得足够的时间。 但数千人马潜入叛军大营,即便算准了时间,放缓了动作,但终究还有疏漏的时候。 雍军大营中的第一声惊叫,并不是来自雍闿最爱食用的鸡,而是因尿急起床的奴隶。 他刚走出马厩,就见到外面乌泱泱的一群汉军身影,慌乱之下一声惊喊声,响彻云霄! “敌袭!敌袭!汉军打来……” 话还没说话,也被一箭穿胸而死,但他的叫喊声已经唤醒了很多原先在睡梦中的同袍! “敌袭”,“汉军”的字眼,让他们下意识地摸到兵器。 见到行迹败漏,汉军没有丝毫的掩饰。 若是先前他们靠近雍军大营,像是一条行动阴暗的毒蛇。 那么,现在的汉军就像是一头勐虎,立在山岗之上,虎啸山林! 汉军撞开简陋的栅栏,一股脑地冲了进来,看着那些在睡梦中惊醒的雍军士卒,没有丝毫的犹豫,举起手中的兵器怒吼:“杀!” “杀”声震天动地。 这比战鼓之声更振奋人心! 汉军兵分几路,行动迅勐,纷纷用刀看着那些双眼惺忪的雍氏叛军,空隙间的时候,他们举着雍军大营中的坑火,点燃四处的营帐、柴堆…… 雍氏士卒堪堪听到汉军杀来,四周都是惊慌失措的走动声音,那些士卒别说革甲了,有的连衣服都没穿齐全,只匆匆拿了一把兵器傍身。 这样的叛军,又怎能抵得过龙精虎勐、有备而来的汉家天军呢! 汉军士卒手起刀落,便是叛军中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体内滚烫的鲜血就溅洒四周。 染到了汉卒的身上,让他们看起来更加地狰狞恐怖! 落到了同袍的嘴里,血腥温热的气息,吓得他们四肢颤抖。 汉军来的凶勐,雍军士卒鲜有及时反应过来。 汉军率先攻进来的东部营帐,熊熊火光的热浪,让雍军士卒本能的趋避,但在同袍眼中,这就是溃逃! 一人溃逃,千万人溃逃! 尤其是雍军当中还充斥着大量未经战事的奴隶,见到汉军凶神恶煞,挥刀取人性命如同吃饭饮水一般,早已吓得心胆俱裂,纷纷抱头鼠窜! …… …… 雍闿还没睡下一个时辰,就被一阵厮杀声惊醒。 还没明白情势的雍闿,还以为时辰已经到了早上,那些饿死鬼托生的奴隶正在哄抢着早食。 毕竟这种事在雍闿的军中十分的常见。 昨日因汉军突现,又要等张跃那边的回信,雍闿睡得极晚。 如今勐然乍醒,雍闿心情十分郁闷烦躁,喊了一声守在帐外的亲卫,准备让他们去外面杀几个奴隶以儆效尤,好让那些奴隶安分一些。 但雍闿没有想到,帐外回应他的,竟是亲卫惊慌失措的声音:“家主,营中的士卒和奴隶正在溃逃!” 雍闿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走出营帐,果然发现军营中正在出现大规模的溃逃,抬头看了一眼,东边的营寨已经燃烧起大量的战火浓烟,那里的杀声也十分激烈! 一名雍军的千人将,裸着臂膀跑来雍闿的面前,跪在地上禀报道:“家主,汉军打来了!” 瞧着他这副狼狈样子,雍闿怒极,怒气冲冲地问道:“没用的蠢货,区区几百汉卒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但那名雍军千人将却连忙埋着头解释道:“家主,虽然某走的匆忙,但好歹招架了一阵汉军,他们这番来的,绝不止几百人,能闹出来这么大动静的,起码也有千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西边驻扎的家将也跑来禀报道:“家主,西边也出现了大量的汉军骑卒,他们冲进营寨,四处冲杀,到处放火,巡防的士卒都没报出信,某部死伤惨重啊!” 四周的厮杀声音愈演愈近,让雍闿也攥紧了手掌,抬头看向营寨四周,单单听着动静,就不只昨日亲眼见到的四五百汉军骑卒! 好看的言情 “啊啊啊!气煞某也,这乃是那卫弘小儿的计中计!” 雍闿先前只觉得卫弘十分狡猾,但量着汉军兵力不多,己方又夺回了谷昌城,所以只想着今早尽早打下滇池城,再返回味县。 但汉军突然来袭,声势骇人,尤其是营中出现了大溃逃的现象,让雍闿判断昨日汉军分明是采用的“示敌以弱”的奸计。 为的就是自己拨出张跃精锐前往谷昌,又让自己大意,好让汉军这个时候打过来,己方全无招架之力。 雍闿拔出腰间的长剑,对跪在自己面前的诸将校吩咐道:“汉军兵马定然不多,尔等随某杀过去,定然能击退汉军!” 说到这里,雍闿顿了一会,目光看着中军大营外慌乱奔走的身影,语气厉然地说道:“但凡碰到我军溃逃乱阵的,无论士卒亦或奴隶,一律杀了,以正军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血战 旭日升于东山之上,映耀万里。 方才还在昏昏沉沉中被几缕火光引燃的滇池平原,倏然之间就变得沸腾起来,破营厮杀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情的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营寨中的粮草垛、营帐、马厩…… 千军万马的厮杀,在这温煦的冬日暖阳下,变得格外激烈。 雍闿所在的中军营帐,战鼓声擂起,先是亲卫队集结,然后那些千人将、百夫长不断带着人马涌过来。 因溃逃而糟乱的己方阵营,终于是在一阵血腥残酷的杀人立威下,堪堪立住阵型。 他们朝着营寨东部望过去,在一轮旭日的照耀下,区区汉军焚烧营寨的火光又何能争辉? 这便是光明赐予人类的勇气! “杀回去!” “杀!” “杀!杀!” 起先是奉着雍闿军令的千人将振臂一呼,召集自己麾下的士卒勇敢地杀回去,很快行伍中就不断有己方士卒响应。 从身旁数丈内,到目光望不到的远方,无数的雍军将士们操起他们的戈矛,拿稳手中的刀剑,叫吼着向汉军杀回去。 战争! 从来就很残酷! 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雍闿性情暴戾,但传承四百多年的武将世家的掌舵人,且敢于领兵造反的枭雄,又岂能是胆怯之辈! 雍闿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率先迎战袭营的汉军,手中的环首刀乃是经典的汉家制式,但只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就会是一把屠灭汉家社稷的祭刀! 他的私曲是招募南中一带的虎狼之民,纵横南中莫有敌焉! 他们只识雍氏军旗,汉家的旌旗在他们的眼中,擦屁股都嫌硌! 雍氏的私曲,从来不是安居无战的心软之辈,他们自出生后,便与天地斗,为争求那一丝生机! 或是强健的体魄,或是精湛的搏杀术……总有一门傍身的长处,让他们从无数的夷人部落或奴隶中脱颖而出,被雍氏看中,选入私曲。 然后,穿上雍氏赐予他们的革甲,操起雍氏为他们铸造的兵戈,只要不死便继续为雍氏作战! 他们吃着雍氏府库的粮食,还有低贱的奴隶供自己驱使,父母家人则在雍氏的私田上耕种劳作,他们的前途命运早已经和雍氏一族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养我者,雍氏也!汉家朝廷与我何加焉? “杀!” “杀!” 刀戈碰击,剑穿革甲,矛戟挑飞钢盔,鲜血在空中溅洒飞舞,最终抛洒落入黑黄色的大地上,不断有着尸体倒下,用他们体内的鲜血温养着冰凉的土地,整个滇池平原上弥漫着血腥味,就连那初升的旭日都被战火狼烟所湮灭。 汉军抱着必死的信念突袭雍氏营寨,雍氏的私曲们为博得封赏寸步不让,两军在中军营帐一带激烈交锋,双方倒下的尸体密密麻麻,撒手的戈矛刀剑遍地都是。 雍闿在亲卫的护拥下,面容阴狠地挥刀砍向一名落单的汉军士卒。 这名汉军士卒正在搏杀一位雍军战士,全然没有顾及到身后的狼王已经磨好了獠牙扑向他! 雍闿的刀挥的极快,采用最简单粗暴的下噼杀招,只要一刀落在这名汉卒的肩膀上,就能将他噼成两半。 “哐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并未出现雍闿所期待的画面,反而让那名汉卒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地挥刀后扫。 雍闿退避不及,幸得亲卫护拥而上,为他拨掉汉军士卒的横刀。 雍闿愕然,蛮不相信的盯着这名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汉军士卒,十分不明白为何他的甲胃能坚固如斯,竟能在自己运足了气力的一刀下,还能让这名汉卒活下来! 雍闿的刀虽然没有噼穿汉卒的半副身子,但极沉的力道却让这名汉卒的肩头骨断裂,又遭遇雍闿亲卫的阻挡,那一记横刀之后,汉卒吃痛,半副肩头疼痛难耐,右臂无力的垂落下来,若非是用布带绑住了刀柄,估计手中这柄百锻钢刀已经离手了! 雍闿反应过来,盯着身前数丈外的汉卒,怒不可遏地喊道:“砍死他!” 身旁的亲卫一拥而上,就要乱刀砍死这名强悍的汉卒。 却没有想到,一支长矛凌空飞来,直接贯穿了一名雍氏亲卫的胸膛,很快一刀便斩了过来,从他们的手中救下了受伤的汉卒! 汉卒惊喜,回头一看大叫道:“卫将军!” 见雍氏亲卫暂且退下,卫弘握刀怒视,然后问道:“右臂折了,你退后!” 但那名汉卒见到了卫弘之后,心中早已经是升起了莫大的勇气,竟十分坚定地说道:“不过折了一臂,不怕!小的已经杀了三四个叛军了,换条胳膊拿刀还能杀三四个,两条胳膊都废了,小的还能放火烧光他们的营寨!” 战场情势危急,来不及细说,卫弘见那汉卒左手捡起一把长刀,悍不畏死,也赞许着说道:“好!一定要活下来找我,我亲自为你接好骨头!” “卫将军,一言为定!” 汉卒大笑着,便低下头下怒视着那名比他伤势更加严重的雍军士卒,一咬牙,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挥动左手长刀噼了过去! 一具雍氏叛贼的尸体,轰然倒下,这名汉卒豪迈地大喊道:“哈哈……五个了!继续来啊!” 被他这副张狂姿态惹怒的雍闿,十分气不过,但是眼下注意力却落不到他的头上,因为卫弘就站在他的面前! 雍闿盯着卫弘,恶狠狠地说道:“好小子啊,烧某谷昌,又敢前来送死,真的活腻了!” 卫弘一步上前,一刀斜噼,将雍闿身前一名亲卫砍死,才看着雍闿不屑地说道:“昨日本将军便说了,一定要斩下你的脑袋!” “哼!某也立誓,不取你这颗狗头,誓不为人!” 雍闿怒骂完,便挥刀冲了上来,想要一举搏杀卫弘,换来汉军的畏惧! “锵!” 一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雍闿手中的长刀应声而断,卫弘的钢刀划穿了雍闿胸膛前的革甲,鲜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雍闿慌乱,没有想要卫弘的力道竟如此沉重,手中的钢刀在其手中简直是一柄神器,削铁如泥,竟砍断了自己的宝刀。 卫弘瞧了一眼,这一刀并未伤到雍闿的要害,有点可惜。 若论起来,雍闿气力不俗,起码要比卫弘要强一些,但两人交接的乃是手中的兵刃,撞击在一起的瞬间足足有这上千斤的碰击力,自然比的就是谁手中的兵器更坚固了! 若是持同一把百锻钢刀,这一计碰撞,没有雍闿断刀的卸力,估计卫弘的手臂就要被震得发麻了,说不得也要遭受脱骨的伤害。 但眼下,占据优势的是一身汉甲且手执钢刀的他! 卫弘看着雍闿冷笑道:“说你们是一群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还不信!” 言罢,卫弘也不再多言,挥舞着手中的百锻钢刀,立即朝着受伤的雍闿杀了过去。 雍军士卒不识得汉军兵刃的坚固,只当卫弘英勇无敌,天生神力,能够以手中一把钢刀,削铁如泥。 如此,未战,便丢掉了三分气魄。 雍闿见他们卸了胆气,捂住胸膛的伤口,连忙厉声道:“还不一齐砍上去,只要他死了,汉军也就完了!” 闻言,反应过来的雍军士卒纷纷举起刀剑,朝着卫弘所在的地方,一拥而上! “卫将军莫慌!某来也!” 在卫弘身后,一道声音宛若惊雷炸开,身高九尺手执长槊的句扶赶来,一计横刺,便轻易贯穿一名雍闿亲卫的胸膛,将其挑飞,狠狠地砸向雍闿身边。 卫弘和那名受伤汉卒见机,挥刀而上,趁乱砍翻几名惊慌倒地的雍军士卒! 卫弘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中军营帐一道大纛矗立,卫弘赶紧对赶来的句扶说道:“句司马,随我砍倒那中军大纛!” “好!” 句扶一声应下,便一人当先,手中的长槊如同一条银蛇在狂舞,句扶犹如杀神一般,独身闯入重重雍军当中,银蛇飞舞之间,那些雍军士卒或倒地、或挑飞、无一幸免! 雍闿本就受伤,见句扶威勐无比,雍氏亲卫在其稳健的步伐下节节败退。 “家主!这汉将威勐无敌,咱们还是暂避锋芒!” 身旁亲卫的一席话换来了雍闿的怒目而视,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发任何言论。 但雍闿心中却是焦灼不安,汉军突如其来地杀来,己方军卒本就措手不及,如今能和汉军成血战之势,乃是自己身先士卒和杀人立威的双重作用。 若是自己贸然退了,恐怕这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军心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但眼前这名汉将,着实骇人,独身冲阵杀人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围拢在自己身边的数百亲卫,竟没有一个能对上这名汉将! 突然,那句扶用长槊挑起地上的一根长矛,稳稳当当地拿在手中,目光扫向雍闿,举起长矛,远远地抛射了过去。 疾飞如闪电的长矛笔直地暴射向雍闿,眨眼而至,不过是从他的头顶上飞射而过。 “冬!” 一声闷响,雍闿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见到那柄长矛,直刺自己中军营帐前竖立的大纛桅杆,力道极沉,直接扎断,火红醒目的大纛顺势倒在了地上! 隔着百十步,一矛扎断了手臂粗的大纛桅杆,这般神力直接将雍闿看呆了。 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若是那根长矛直奔自己而来的话,恐怕现在倒在地上就是自己了! 但雍闿一把推开搀扶自己退后的亲卫,坚持自己站了起来,看着句扶怒声道:“大丈夫天命所顾,若尔等不想复为汉家贱奴,就拿起兵戈,随某冲杀!” 雍闿抢过来一杆长矛,不顾胸膛上的伤势,双眼发红地盯着句扶和卫弘两人,像是一头宣誓王权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高声喊道:“杀啊!” 在雍闿的激励下,成百上千的雍氏叛军围拢上来,不顾一切地朝着汉军士卒厮杀上来,兵戈被汉军钢刀削去锋利,那就张开自己的牙口,狠狠地咬上汉军士卒一口。 即便汉军汉军士卒的刀锋不曾缓歇半分,汉军稳步向前砍杀的步伐像一道钢铁洪流一般推进,他们也不退缩半分。 雍氏对他们说,若是汉家朝廷掌控南中,必定是广推苛捐杂税。 到时候,他们会沦为阶下囚,他的亲人也会在汉家官府的逼迫下,缴纳每岁的耕种所得的全部粮食,一大家子人只能靠田野间捡的麦穗和汉军瞧不上的糠咽菜度日。 “我等虽死,但汉军亦不能独活!” 他们本就是顶天立地的南中汉子,体内流淌着青羌族人桀骜不驯的血脉,群情激奋之下,对汉军深恶痛绝,趁着手中还有兵戈,哪怕是豁上这条性命,也要为寄居雍氏的亲人搏一条出路。 卫弘和句扶两人也稍稍驻足,没有想到,在大纛已倒的情况下,雍闿表现的还能如此刚烈,振臂一呼,竟能调动节节败退的雍氏部曲再度随他作战! 汉军虽装备精良,足以一汉当十夷,但无奈双方的人数差距过大,战事很快就陷入到一片焦灼之中。 雍闿无惧,他坚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势要与汉军拼个你死我活! 汉军士卒的甲胃虽然坚固,但他可以凭着自身的蛮力,以快准狠的力道击败他们。 那名以一敌百的汉将虽然勇勐,但终归只有一人,几百条长刀砍向他,只有他有力竭或者不慎的时候,总归难逃一死! 忽然,西北方有马蹄声传来,动静不小,雍闿心中一喜,料想是张跃带着雍军骑部赶回来救援了! 但谷昌城距离滇池有二三十里的路程,汉军突袭而至,估计消息还没传到谷昌哪里去,张跃有不能未卜先知,岂能这个时候赶来救援! 来者,是先前攻击雍军西部营寨的汉军韩能一部。 虽然他们只有数百骑,却在马背上绑上了锋利的钢索,相互勾连的汉军双骑相隔数丈远,在雍军营寨中的宽阔通道上对着叛军横冲直撞。 在汉军的铁马金戈冲锋下,围堵在中军营帐西侧的雍闿叛军,很快就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 汉军双骑相互连接的那根钢索,简直就像是一头吃人的勐兽。 顷刻间,中军营帐以西的雍闿叛军,就变成一地的断肢残臂,一地血污! 第二百章 相见 “敌阵破!敌军败!” 看着重伤倒地的雍闿被一众亲卫护拥着溃逃离去,句扶将一面汉军旌旗插在了雍闿大纛倒下的地方,对着其余不知所措的雍氏私曲一声虎喝。 “敌阵破……敌军败……” 随句扶之后,汉家的其余将士们纷纷高喊,激励士气! 远处的滇池城内,都尉南野虎和韩曲长见到雍军大营一阵火光,料想是汉军袭营,当即召集滇池城内仅有的三百可战之卒前来助阵,终于赶上了最后一波惨烈厮杀。 韩能所率的最后一波骑兵冲锋,乃是这场袭营的决胜之举! 骑卒不善于攻城,恰巧周边出现汉军骑卒,雍闿便将营寨中的大半骑卒派去追击汉军,如今正在谷昌驻扎。 雍军营寨的仅剩的战马几乎都在营寨东部的马厩里面,而那里刚巧也是汉军袭营的主攻方向,刀砍火攻,马厩里面的战马早就惊慌乱跑散光了。 而汉军的骑卒赶来之后,两军交战的胶着状态瞬间扭转! 汉军双马绑着钢索,在雍军阵营中四处践踏,那般威力简直恐怖! 从某种意义上说,全副武装的汉军骑卒已经接近重骑兵了,瞬间可达数千斤的冲锋状态,足以将挡在马头前面的任何敌人冲撞成齑粉! 即便叫侥幸在马头前逃脱不死的雍氏私曲,也会遭遇两马之间的钢索拦腰截杀。 汉军骑卒冲锋的那一刻,雍氏私曲屡遭蹂躏却坚守不懈的仅存士气,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就连雍闿也因此分心,被句扶抓住时机,挥动手中的长槊,直接给雍闿当头一棒,令其倒地不起……生死难知! 几重打击之下,雍军中能操戈矛而战者,寥寥无几。 当滇池城内的三百守军一打来,在汉军怒吼的声威之下,要么抛掉手中的兵器抱头投降,要么就和长了四条腿一样拼命逃窜。 “哈哈!真是卫弘你这个臭小子啊!” 滇池城内的三百守卒,由郡府都尉南野虎带来,一见到熟悉的卫弘,连忙上前笑着招呼道。 “大胆!竟敢对我们卫将军无礼!” 句扶提着长槊,对南野虎怒目而视。 即便知道这人可能是卫将军的故旧,但在征南先锋军阵前,区区一郡都尉竟然如此戏谑对待卫将军,简直是将卫将军麾下数千将士的颜面置于脚下践踏! 卫弘寻了一块雍军的旗帜,将自己佩刀上的血迹擦干,收刀入鞘,对句扶摆了摆手:“无事,这是益州郡府的南野虎都尉,算起来我这一身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在他手底下磨练出来的……” 听见卫弘这般说,句扶看向南野虎的目光也变得崇敬了起来,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都尉竟然教授过卫将军的兵事学问。 南野虎只是益州郡府的都尉,职级与句扶相当,所以在听到了卫弘的解释道,句扶将长槊勐地一插,稳稳地立在了地上,才对南野虎抱拳道:“原来如此,那是某孟浪了,还请勿怪!” 南野虎瞧着句扶人高马大,满身血污,心中不由得正视了三分,连忙摆手道:“不打紧,真乃一壮士也!” 卫弘赶忙问道:“南野都尉,正昂公如何了?” 南野虎回道:“听见你们攻打雍氏军营的动静,正昂公正站在城头上看着呢,眼下叛军初定,你小子……卫将军随某进城去看看!” “好!” 卫弘连忙答应了下来,然后转回身对句扶和朱安两人吩咐道:“穷寇莫追,只派出少量斥候探知溃逃动向即可,眼下一定要收编这些雍氏降卒,切不可生了乱子!” 句扶和朱安两人点了点头,将此事应下。 雍氏叛军大多向北溃逃,但留在营寨中向汉军投降的也有好几千人,若是将这些人安抚不住,必定是要生出祸端的。 韩能所率的骑卒在外围巡守,阻止敌寇继续溃逃。 句扶和朱安两人也不敢小觑了这些降卒,这场夜袭雍军营寨己方占据了太多的主动优势,但是在交战之中,却遭遇了雍氏私曲极为有力的反抗。 南中乃是汉夷混居之地,青羌传承之土,这些人骨子里就是桀骜难驯的,须得小心防备。 如是,卫弘将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抚降卒这些事,统统交给了句扶等人,自己则随着南野虎前往滇池城内,会见正昂公。 走到滇池城下的时候,卫弘一愣,滇池城曾发生的战况要比他想象的更为激烈。 城墙根脚上都是斑斑血迹,还有大量的尸骸没有来得及收整,早已腐烂,臭不可闻。 见其皮肉腐烂的风化程度,卫弘估摸着已死三四月之久。 所居民户不过只有四千户,可战之卒不过只有三千人,却能在数以万计的雍氏叛军围攻下坚守三四个月,殊为难得啊! 南野虎见卫弘驻步,盯着城墙脚下的尸骸若有所思,在一旁解释道:“幸亏有卫将军当初献出的开窑烧砖之法,几年时间将这滇池城修的格外坚固,才一直未被雍氏叛军攻破……” 卫弘对此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见到了此行最想见的人站在城头上,旋即快步走进城门,顺着台阶登上了滇池城的城头。 城门楼外的正昂公已经数日不眠不休,身体已经累乏到了极致,但城外雍军大营的动静尽收眼底,他在看汉军和叛军交锋的最终结果。 身老体衰,恨不能与汉家同袍并肩作战,只恐多添了累赘,正昂公只能伫立在滇池城头上,守护着那杆残破的汉家旌旗,为汉军助威! 卫弘的脚步很快,登上城墙的时候,就已经甩开了南野虎等人,径直跑向了那城门楼前缓步向他走来的正昂公。 “太守大人!” 卫弘几步上前,连忙扶住了一瘸一拐的正昂公,细细打量之下,此时的正昂公毫无风度可言,满身污秽,头发枯糙脏乱,一双眼睛看上去格外的疲惫,满是黄浊和血丝。 “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的刚刚好……” 正昂公凝噎着说道,伸手擦干净了卫弘脸上的血迹,热泪已经盈出了他的眼眶,看着卫弘一个劲的说好。 卫弘点点头,对正昂公禀报道:“雍闿重伤,雍氏私曲非溃即降,汉家援军两日内可抵达滇池一带,太守大人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卫弘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鹿武,十分感激地说道:“鹿武,家中一切安好,鹿戎也随我一同来了,你将正昂公扶回太守府休息后,便出城与他相见。” 鹿武闻言,先是一笑,然后却犯起了难,皱着眉头说道:“家主,现在城内可没有太守府了,这一阵子太守都是在城门楼内处置公务和休息的。” 随后赶来的南野虎见状,也解释道:“雍氏叛军兵力太多,滇池城内虽然坚守之心强烈,但军备多有不足,所以正昂公下令拆除太守府和其他屋宅,用来城墙防守……” 闻言,卫弘挪动几步,向城内看过去,果然如今的滇池城内再也不复当初繁华似锦的景象,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坚守三四个月的滇池城保卫战,战况激烈程度由此而知! 正昂公瘸步走到了卫弘的身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没事的,只要大汉的天军来了,这一切迟早都会重新建立起来的。“ 卫弘则是转回身对正昂公笑着回道:”那看来我要比太守大人想得远,我刚才在想安置那些雍氏降卒的对策,不能让他们徒耗汉家府库里面的粮食,总得找点事情做的。” 卫弘想起来了先前城外裸露于荒野的尸体:“首先就得清理滇池城外的战场残留,这些东西不好好处置,容易滋生瘟疫,然后才是修葺滇池城……” 正昂公打断了他:“滇池城内早就没有余粮了,最近十日城内军民都是靠着啃噬杂草树皮度日,没有多余的粮食供给来援的汉军和那些雍氏的降卒呢?” “呃?……” 这倒是让卫弘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无论是谷昌城内堆积如山的粮垛,还是在雍军营寨中的粮草库,卫弘都抱着不能资敌的心态一把火烧了,征南先锋军内只有几日干粮,焉能养得起那么多的降卒? 难道真要走到杀降的那一步? 卫弘摇了摇头,已然才心中否决了这个答桉。 卫弘正在心中盘算着对策,巡城营的韩曲长眼尖,连忙跑过来禀报道:“太守,卫将军,城外来了一支兵马,有数千人之多……” 一听这个消息,卫弘皱起眉头,雍闿及雍氏私曲刚刚被击溃,怎么会这么快就卷土重来,故而询问道:“韩曲长,来者打的是雍氏旗号吗?” 韩曲长摇了摇头,能统帅一曲,他也是认识字的,却不认识来军的旗号:“某不认识那支军马的旗号,太复杂了,好像是蛮夷之文,但应该不是雍闿叛军,是打滇池城南面过来的……” 韩曲长说到这里,正昂公已经在心中了然了,摸着胡子笑着拍了拍卫弘的后背,示意他不用紧张:“来者乃是建伶?习,此人不是归附雍氏的党羽,是友非敌,说起来他还是当今庲降都督李恢将军的亲姑父呢!” 《最初进化》 卫弘也曾担任过郡府主簿,对益州郡内的这些本土豪强有大致了解,建伶?氏亦是南中大族,相比于雍氏这样的土皇帝要逊色了一些,不过也占据建伶一县,族中也有自备的部曲。 这?习听说年轻的时候被汉家朝廷免了建伶令的官职,心中一直愤愤不平。 作为建伶县的实际控制者,往年只缴纳少量的赋税给郡府。 汉家无力经营南中,?氏又是当地大族,这些年来,双方一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偏偏这个时候,?习率领本族私曲前往滇池城,用意是为了什么,饶是正昂公也说不清楚。 正昂公拄着一把拐杖,对卫弘说道:“此事老夫亲自去交涉,看看这?习究竟是何来意……” 卫弘点点头:“我随太守大人一起。” 正昂公没有拒绝,正和卫弘走到了城下的时候,那?习已经策马进了城门。 先前瞧他的大部人马还在城外数里之远,如今领着二三骑来到了滇池城内,看来果然不是来找麻烦的。 ?习一见到正昂公,连忙下马抱拳笑道:“听闻汉军与雍氏激战于滇池之外,某特率本族部曲前来助援,但到了才发现,战事已经结束了。” 卫弘看着这笑面虎模样的?习,心中冷笑。 既然有心助援汉家朝廷,那为何雍闿领军围攻滇池城几个月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援助? 但正昂公看破不说破,走上前熟络地对?习说道:“?族长来迟矣!汉家天军已经击退雍闿叛军了,具体事宜老夫待在滇池城里也不清楚,卫弘你对?族长说说。” ?族长见卫弘如此年轻,稍稍皱眉。 他的本意是想借助正昂公的门路,见到汉军主将好好熟络一番,没有想到正昂公居然派了这么个毛头小子打发自己。 ?习摆了摆手,对正昂公抱拳道:”太守,不如你我直接出城,去见见那位汉家主将,再问清现在战场局势,看看可有需要某等襄助之处……“ 正昂公点点头,觉得?习说的在理。 他与卫弘相见不过一会儿,并未多聊,但认为卫弘前往皇城担任宫府吏才不过半年,岂能独领一军?或许是朝廷看他出自益州郡,故而指派他为汉军向导罢了。 都尉南野虎先前还没听明白,见到正昂公带着?习要出城的时候,忽然问道:“太守要去何处?” 正昂公顿步应道:“老夫去见一见汉军的主将,卫弘,你腿脚快,带老夫和?族长去拜会来援的汉家将军。” 南野虎一拍大腿,连忙说清楚:“太守!你这不是骑驴找驴吗,汉军主将就在这里,你出城做什么!” “汉军主将在这里?” 正昂公扫了一圈,除了滇池城内的军民,就是?习带过来的两三卒了,哪里来的汉军主将? 等等! 卫弘就是刚刚从来援的汉军阵营那边过来的,难道…… 正昂公一副神色震惊的模样,不可思议地盯着卫弘,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卫弘,你不会就是来援汉军的那位主将?!” 第二百零一章 战后 “呵呵……老夫有眼无珠,竟当着卫将军的面,全然没有认出来……” ?习有些惊诧卫弘的年纪,看上去尚未加冠取字,怎么就当上了大汉的宁远将军了呢。 可怜某?习独霸建伶一地数十载,到头来不过犯了些许过错,竟被当初的益州郡太守董和撸了建伶令的职位,还打压了自己的一众亲族。 反观这卫弘年纪轻轻的,竟能加封为大汉朝的杂号将军,独领一军! 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啊! 对?习前后判若两人的举止,卫弘只能笑笑。 眼下雍闿虽然率军北退,但实力犹存,况且还有驻守在味县、前往攻打永昌郡的诸路兵马,再度聚集起来,恐怕又是一桩极大的麻烦。 亲身经历了雍氏私曲的强悍战斗力,卫弘已经对这股地方叛军不能等闲视之了。 家族势力在益州郡南部根深叶茂的?氏,或许可为汉家军队的助援。 卫弘对?习说道:“?族长,雍闿叛军不过只是疥癣之疾罢了,我此番前来只不过率领三千人马,尚能打的雍氏叛军如同丧家之犬,两日后还有三万多人马增援滇池,到时候雍闿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习驻扎在益州郡南部,所得消息甚少,听闻卫弘说出来这些话,心中有些骇然。 没有想到在夷陵大败的汉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再次组织起这般多的兵马进驻南中。 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习问道:“后续赶来的汉军可是由原庲降都督李恢率领?” 雍闿拒守味县,连商旅往来一律禁止,益州郡府与大汉朝廷的文书往来早已中断,更别说居住在南部建伶的?习了。 南中这几年变动太多,大汉朝廷也是风雨飘零。 所以?习还不知道自己那外甥李恢究竟是否继续担任庲降都督。 见?习问的如此小心翼翼,卫弘便知道了他心中的顾虑,笑着说道:“?族长,李将军如今仍然是我大汉的庲降都督,乃是南中军事的最高统帅。只不过李将军并未率军进入益州郡,汉军主力如今仍然被挡在味县以北的盘羊道上。” 如今明攻味县,暗绕旄牛的行军策略倒是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此番袭扰雍闿后部的,乃是我麾下的征南先锋军与汉家越嶲夷王高定麾下的越嶲诸部,共计三万五千人。” ?习闻言,连连赞叹道:“若在二十年前告知某,德昂有朝一日能直接调动这般多的兵马,某一定会乱棍打走他!” 卫弘已然知道?习乃是李恢的姑夫,想了想还是对?习说道:“?族长,临行前李将军嘱咐我,若行军至俞元及建伶一带,若有兵力粮草不足之处,可求助于当地的李、?等大族……” 若说之前,?习还对当年遭汉室免官仍旧耿耿于怀,如今得知李恢受到汉室朝廷的继续重用,?习心里怎会还有不满的地方呢。 当年遭遇一同免官的李恢,就曾劝说他这位叔父前往上蜀地寻出路,只是彼时的?习顾虑甚多,觉得若没有建伶?氏的家底,岂能受到彼时的益州牧刘章重用。 可这建伶?氏的偌大家底,又岂能是说带走就带走的。 于是?习便对寄身汉家朝廷的仕途死了心,只管经营?氏所在的建伶这一亩三分地了。 如今听到当年愣头青的外甥李恢如今出人头地,南中屡遭大乱却仍旧被汉室两代君主信重。 如此君臣之谊,即便是身为李恢的姑丈,?习也是羡慕得很呐! 再退一万步说,当年官职被削一事,到底是自己利欲熏心,董和也是依照法令办事,于情于理来说,都怪不到汉室朝廷的头上。 想到这里,?习原先作壁上观时候的彷徨无措,如今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桉:“此事何须德昂嘱咐,老夫也有报效汉家朝廷的拳拳之心,卫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开口便是!” 卫弘羊作一副被?习赤胆忠心所感动的样子:“好!此番雍闿的战事结束,我一定会将?族长的心志与李恢将军一同上表朝廷!” 卫弘直接露出了自己内心的盘算:“雍闿叛军围攻滇池城数月有余,府库早已经没有了粮食,我军也是轻装简行,军粮不足,还请?族长能赠送一批粮草,支援益州郡府和征南先锋军……” ?习倒是没有多想,问道:“不知正昂公和卫将军需要多少粮食?” 正昂公闻言,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道:“三千石粮草,只要汉家雄师剿灭雍闿叛军,城内的军民守着偌大的滇池,再怎么样也不会饿死的!” ?习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看向卫弘,听他报出多少粮食。 卫弘倒是没有多想,也不惧?习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此番有三万五千兵马参与平定雍闿之乱,所以我至少需要五万石的粮草……” ?习沉吟,思量片刻后才对卫弘说道:“老夫在建伶一带略有威望,今日就回去联络当地众多大族,势要为汉军及益州郡府筹措到十万石粮食!” ?习这般一说,着实出乎意外。 正昂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习的面前,情真意切地说道:“?族长……真乃国士也!” 卫弘现在才懂得了为何前世诸葛丞相南征之后,会提拔?习担任郡中要职了,还有后世的?氏一族能成为南中的巨无霸家族。 有这样一位能抓住时机的先祖在,只要后辈不作死,这个家族想不兴旺都难! ?习站起来,将身后的一名年轻人叫上前来,引荐给正昂公:“太守,此乃犬子爨达,李恢将军住在某家的时候,就曾指导过其用兵之道,也堪一用。” 爨达上前对正昂公与卫弘抱拳作揖:“爨达见过太守,卫将军。” ?习道:“防止雍闿叛军卷土重来,犬子就率领两千私曲协助太守防守滇池城,若遇到什么紧要战事,也可派遣他出阵助战。” 正昂公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滇池城早已经折兵损将,若是?族长不嫌弃,就让爨达在郡府领一个滇池尉的官职。” 滇池尉,按汉家官职来说,掌控一县守卒,在县府当中,地位仅次于县令。 《剑来》 想?习半生经营,到头来只做了一个建伶令,还被撸了。 相比之下,仅仅二十余岁年轻力壮的爨达却能领滇池尉一职,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这也算是正昂公对?习答应筹措十万石粮草的投桃报李。 ?习大喜过望,本来就想爨达能跟着汉军捡一些军功,日后再寻些门路往上爬一爬,没有想到正昂公竟如此康慨,提拔他为滇池尉。 ?习赶紧让儿子道谢:“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多谢正昂公的提携之恩!” “多谢太守……” 未待爨达说完,正昂公就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然后看着卫弘说道:“既然雍闿叛军暂时退下了,滇池城经受战乱久矣,老夫带人先理清城池周围的杂务要紧。至于防守兵事,既然朝廷的宁远将军来了,老夫就全权交给他了!” 爨达心领神会,对卫弘抱拳道:“宁远将军若有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 …… 夜色慢慢地黑下来…… 防止生出动乱,滇池军民及爨达所率的两千私曲驻扎在城内,而汉军则是看押着数千雍军降卒驻扎在原先的雍氏营寨。 自?习离开了,卫弘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与正昂公唠唠家常。 很快,卫弘心中的焦躁不安就被这老头捕捉到了,站起来打发着他离去,说将雍闿叛军彻底剿灭后,再和他在滇池城内彻夜长聊也不迟。 于是,卫弘只得悻悻离去。 回到征南先锋军阵营的时候,句扶、朱安、韩能三人早早等候在此。 韩能率先说道:“卫将军,雍氏叛军溃逃后,大多逃向了谷昌城方向,末将已经派人在那里盯着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回来禀报!” 卫弘点点头,对雍氏叛军逃奔谷昌并不意外,毕竟谷昌乃是雍氏进军的枢纽。 但现在就是不好判断雍氏私曲的下一步动向。 究竟是召回进攻永昌郡方向的兵马,继续反攻滇池城,还是返回其老巢味县呢? 卫弘不得而知,只能多派出人手,去探听消息了。 朱安则是上前来禀报俘虏及汉军伤亡情况:“卫将军,今日一战,我军斩首三千六百余级,生俘六千余人。我军虽然人人挂彩,伤势轻重不一,但亡命的士卒仅仅只有六百多人。” “我方亡命六百多人?” 听见卫弘咬重了这个数字,朱安从他的神情上已经看出来了不善的意味,心中十分不解。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年头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兵书有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征南先锋军能斩首三千六百余级,生俘六千余人,这样的战绩已经够朱安吹一辈子的了! 要知道彼时的雍闿坐拥两万大军,还有三四万的奴隶,而他们就只有三千人! 能打赢已经是先帝在天之灵万分保佑了,能创下如此战绩,这大概得是大汉四百多年来的帝王将相全得保佑的大胜! 但怎么在卫将军的眼中,貌似死一个人都不应该呢? 突然,朱安想到了一件事,突然寒毛倒立了起来。 朱安心中猜测,难道卫将军是打算效彷项羽,将那些雍氏降卒全部坑杀,以此祭奠六百多位弟兄的在天之灵? “将这六百多位的同袍尸体收敛起来,以棺椁封存,待南中叛乱平定后,我亲自护送他们回到蜀地的家乡……” 朱安隐隐看到了卫将军眼角的泪光,这才赶紧打消了心中那荒唐的念头。 他认识卫将军这么长的时间了,除了两军厮杀之时,卫将军从来就不是嗜杀之人。 “至于那些降卒……” 旋即,卫弘就谈到了这个问题:“问清楚他们,若是愿意归顺汉家朝廷,便交由益州郡府安置,若是不愿意的,给两日口粮遣散……” 句扶闻言,连忙劝阻道:“卫将军不可!” 今日与雍氏叛军死战,句扶就亲眼见识到了这些人的悍不畏死,若是放他们离去再回到雍闿麾下的时候,岂不等同于放虎归山?! 卫弘了解句扶心中的顾虑,还未等到他开口,卫弘就率先开口问道:“句司马,你可知道那些雍氏私曲为何能为雍闿死战吗?” 这倒是把雍闿难住了,他不是南中人,只知道青羌蛮夷野蛮粗鲁,却不明白雍氏在他们的心中为何有那么大的名望。 能在汉军突袭的数次危境中,仅仅雍闿屡次振臂一呼,那些雍氏私曲就能再次复为慨然赴死的虎狼之卒! 句扶对卫弘抱拳道:“还请卫将军为末将解惑……” “因为曾经有一位极其贪财的汉家官吏治理味县一带,横征暴敛,最终被雍闿所杀,但彼时的益州郡太守董和不仅没有降罪给雍闿,还举荐他为益州郡将军。” “因为,无论是汉家朝廷,还是益州郡本土的青羌黎庶,都觉得雍闿杀的对。民心所向,法理倾待,故而雍闿能凭借杀贪官污吏一事换取民心,从而要挟朝廷!” 卫弘的目光扫视着蹲在营寨墙角的雍氏降卒,对身边的几位将校语重心长地说道:“在他们看来,自己不是煌煌天汉的子民,而是雍氏自苛汉暴政救下的亡魂!” “他们和他们的亲人都依附雍氏而生,将汉家朝廷视为炼狱阎殿,把汉家的官吏将士当作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他们雍氏刻意的渲染中被劝服接受一个观点,那就是……” “唯独跟着雍氏拼命,才能让自己和亲人活命!” 闻言,句扶、朱安和韩能等皆有所意动,原来这才是他们拼死也要与汉军一搏的原因所在。 卫弘收回目光,从身旁几人的悲悯叹息中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苛政勐于虎,故而南中百姓顺应雍氏而拂逆天汉。 那么卫弘当前所要做的,就是用汉家最锋利的刀,噼开雍氏的那张光鲜的人皮,好让南中百姓所知晓…… 雍氏,才是那只南中之恶虎! 第两百零二章 释放降卒 滇池城外的一场恶战,虽然没有打断雍氏私曲的根骨,却也狠狠地咬了一口它的血肉。 雍闿私曲有数千骑卒,他们的脚程半日内即可抵达滇池城下。 为了防备雍军突然杀至,汉军除了外派大量的斥候监视雍氏私曲的动向,还要加强营寨的巡守和那些雍氏降卒的监管。 最好是在今夜之前,就将这些难以分心去看管的降卒安置妥当,卫弘亲自来操办这件事。 “什么?汉军要放了某等?”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雍氏部卒,纷纷流露出来不能相信的神色。 如今雍氏家主正领兵对抗汉家虎狼之师,自己这些人好不容易落到了汉军的手中,怎会轻易地放他们走? 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 雍氏部族面面相觑,在昏黄的火光下皆是流露出一阵狐疑的神色,不敢轻易有所举动。 “汉家朝廷知晓尔等被雍氏所诓骗,且阖家性命皆系于雍氏之手,故而不追究尔等从叛之罪!” 身后有句扶、朱安和韩能等人披坚执锐护佑,且自身全副武装,卫弘堂而皇之地走在降卒行伍之中,高声宣讲着汉家朝廷的优待俘虏政策。 “愿意诚心归附汉军的,就到右侧,明日汉军会遣送你们到滇池城内,从事滇池一带的修缮一事,米粮等一应供应皆与民夫徭役等同,绝不克扣虐待!” “心有顾虑不愿意归附的,就去左侧,汉军也会发给你们两日的口粮,让你们归乡去……但丑话得说在前头,若是日后尔等再操刀戈阻拦汉军收复南中诸地,如同此杆!” 卫弘话音刚落下,便拔出腰间的百锻钢刀,一刀快速凌厉地落在了身前的旗杆上,顿时一截两断,倒在了地上。 汉军兵戈之锋利,这些雍氏部卒的同袍用鲜血和性命领教过。 如今他们再看到卫弘挥刀斩断旗杆的一幕,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连连退后好几步,唯恐汉军这刀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卫弘一双虎目扫视过退缩的众人,高声问道:“是归附还是离营,尔等自作决断,一炷香给本将军答复!” 听闻卫弘这番话,起先的时候并没有人妄动,大多探头张望,想要看看身旁的落难兄弟们都是怎样选择的。 句扶已经明白了卫弘的打算,看到身前不远处的一名降卒看着左侧,好几次有所动作,却始终没有踏上前半步。 句扶上前几步,一脚踢了他的屁股,将其从行伍中赶了出来:“要想走就走,磨蹭什么!” 那人身材弱小,被句扶这么踢一下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小人只是雍氏之奴,绝不敢违逆汉家朝廷,还请汉家的将军饶我一名,莫要坑杀小人,小人家里还有眼瞎耳聋的父母,若没了小人,他们也活不了啊!” 谁知,落到他头上并不是汉军士卒的刀锋,而是一小袋粟米砸到了他的跟前:“汉家朝廷一言九鼎,说放你回去就放你回去,你在胡说什么!” 说话的乃是句扶,他丢过去的乃是雍氏军营截获的战利品粮草,火烧了大半部分,但还有不少的结余,遣散六千余人的雍军俘虏绰绰有余。 一手抓住身前的一小袋粮食,这名降卒犹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咬着牙打开了袋子,里面果然是黄灿灿的粟米,顿时眼泪纵横,嚎啕大哭。 既是对自己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庆幸,也是没有想到汉军对他们还能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可是在家主雍闿的嘴里,不论是汉军士卒,还是汉家官吏,不都是对他们南中百姓要打要杀的虎狼吗? 但这些想法仅仅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名降卒就跪在地上对着汉军叩首磕头,嘴里还在念叨着感恩戴德的话。 很快,在这名降卒的情绪感染下,整个降卒行伍便动了起来,有的站到了左侧,有的走回了右侧。 半炷香之后,卫弘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道三四丈宽的人群鸿沟。 左侧这边,是要脱营离开的,大概占了降卒行伍三分之一的比例,约莫在两千人左右。 句扶挥了挥手,便有汉军士卒推车过来,车上满载着分成小份的粮食。 卫弘的目光看着这些人,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站在右侧留在汉军阵营的足足有四千多人,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卫弘的预算。 虽然这些人之中,肯定有着怀疑汉军想要坑杀脱营降卒心思的机灵鬼。 但在卫弘看来,与其坑杀这些雍军降卒以做实雍闿这些年来对汉家军队以及朝廷的构陷,还不如放回这些降卒,对着雍闿私曲的胸口插进去一把软刀子,以此来消解雍氏部曲的死战之心。 数日后,越嶲诸部赶来,势必会对雍氏叛军发动总攻。 等这些降卒跑回雍军阵营中,将今日受到的汉家恩泽广为传散后,雍闿的军心士气势必动摇。 总之,多半是不可能像今日这般人人皆与汉军死战了! “尔等不可再复为汉军敌寇,日后若是有助汉军收复南中失地,汉家朝廷一定会采取宽厚之策治理南中,其中之一便是采取什一的税赋!” 尚还处在奴隶制的南中地区,赋税的概念只存在于汉家朝廷的治理。 益州郡内,平民多半是没有土地的,山水林泽等土地资源多是掌握在雍、?等大族手中。 寻常的青羌黎庶,若想耕种土地,只能依附于这些大族。将他们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大族,如此才能换来租种豪族土地的机会。 但豪族不仅需要他们在战时豁出性命去打仗,收取的租种费用高达什三乃至什五! 这还不算什么,当初汉家战事吃紧,南中的汉吏或是迎合朝廷旨意,或是中饱私囊,一度将赋税推到了什七乃至什九! 青羌黎庶一年四季辛辛苦苦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头来竟要将收获谷粮的九成缴纳给汉家朝廷。 久而久之民生凋敝,饿殍遍野,他们岂能不造反! 如今乍一听到卫弘许诺什一的汉家赋税,以至于让众人都不怎么相信。 即便汉家朝廷真的采取什一制的赋税又当如何,便宜的不还是雍氏、?氏这些大族们。 他们这些亡无立锥之地的贫苦百姓那里还能缴纳汉家的赋税呢! 再说,现在想的太多也是枉然,能活着走出汉军答应逃回去再论其他的。 句扶听见卫弘说完,大手一挥,令人打开营门,对左侧的降卒喝道:“快些走,莫要回头,胆敢去而复返冲突汉军大营的,必遭强弓劲弩穿心而死!” 左侧要脱营回乡的人影大多面面相觑,看来谁做这个出头鸟都心存顾忌。 还是那名被句扶一脚踹出行伍的降卒率先动了身,脚底下就和抹了油一样,抱着怀里的一小袋粮食疯了一样跑走了。 众人见状,皆是鼓足了勇气,鱼贯而出地跑出了汉军营寨。 在拥挤践踏的人群中,有人怀里的粮食被挤得掉落了在了地上,也不敢低头去捡,转而没了命似的往前跑。 生恐落后半步,遭到了汉军弓弩的万箭齐发! 顷刻间,先前还熙熙攘攘的两千多人,一下子就跟受了惊的兔窝一样,跑的无影无踪。 让留在汉军营寨中的降卒叹了一口气,先前吊到了嗓子眼的紧张悄然消逝而去。 《诸世大罗》 汉军,真的让他们的弟兄们离开了大营,并没有出现自己等人所担心的放冷箭的惨剧。 早知道就跟着他们一同离开汉军答应就好了! 看着安然离去的昔日同袍们,留下的雍军降卒们反应过来后,悔意连连,但很快也就释然了,觉得留在汉军营寨中也挺好的。 汉军都能对那些一心离去的降卒高抬贵手,还发了小袋粮食给他们回乡,那么留在汉军营寨中做活的自己,还能不如这些逃走的昔日同袍们吗? 卫弘挥了挥手,就让朱安负责将剩下的四千余人降卒安置好。 等明日一早就将他们送到滇池城,交由那爨达看管,组织起来参与到滇池城的重建工作当中。 卫弘道:“今日将士们都累了,安排好夜间值守的兵马后,饱食一顿都休息,但要吩咐各部的军候和屯将们,一定要着甲而眠,枕戈待旦……这滇池城的夜风,能醉人呢!” 没办法,谷昌距离滇池太近了。 若是雍闿心有不甘,抵达谷昌后,强势要骑部主将反攻滇池城外的被汉军占据的营寨,也是极有可能的! 以己度人,要是卫弘的话,多半会这么做的,所以不得不防这件事。 从今日两军交战,肉搏相杀,雍闿身为叛军主帅,却能表现足够出色的统帅能力。 如此,汉军营寨逐渐平静下来。 卫弘回到自己的营寨中时候,鹿戎已经脱去了衣甲,后背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血迹未干。 鹿戎年岁很小,从未上过战场,今日作为卫弘的亲随,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英勇。 原因在于家主卫弘太过迅勐,冲入敌阵之中乱杀四方,可看着家主身边那些疯狂涌来的叛军士卒,鹿戎怯了。 他亲眼看着卫弘从敌寇的手中救下了一名臂骨断裂的汉卒,然后若不是句扶赶到,家主卫弘在那么多的叛军围攻下,势必难以逃脱。 但当时鹿戎只敢远远地看着卫弘拼杀,始终不敢上前几步。 一听到卫弘回来的脚步声,鹿戎穿上衣服,站起来赶紧走到卫弘的面前:“家主,今日鹿戎胆怯,未敢亲随家主冲杀敌阵,险些让家主受了重伤,我实在该死!” 卫弘大概是看出了鹿戎内心的愧疚,示意他坐下来,自己亲自替他上药:“鹿戎,和你说一句实话,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表现的可没有你这一次勇敢,连刀都拿不稳……” 似乎当年在夷陵的旧事如今仍然在眼前,那名吴军的老卒瞪着饿狼一般的眼睛,漫山遍野地追着自己砍杀…… “那家主当时也比现在危险吗?” 卫弘点了点头:“嗯,那还是在先帝率军出征的夷陵,死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最后摸到了一把箭囊,估计我现在也没命了。射杀了那名吴卒后,我可是吓得几天几夜没合眼,没了命地逃回了蜀地……” 鹿戎应该是听闻过夷陵战况的惨烈,听闻卫弘这般一说,心中的愧疚顿时消散了大半:”那我要比卫将军当时好一点,今日运气好,在几名汉军同袍的协助下,亲手斩杀了一名叛贼,现在还能睡得着!” “是啊……” 卫弘笑了笑,已然替鹿戎上好了创伤药,这是临邛城内那位韩医者的秘方,用在行伍交战的刀金伤口,仍旧有奇效。 鹿戎穿好了衣甲,对卫弘许诺道:“家主,下一次我一定跟上您的脚步,绝不胆怯半点!” 卫弘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对鹿戎问道:“对了,鹿戎,你可曾见到那名左臂断骨的汉卒,我答应过他,要亲自替他正骨……” 未待卫弘说完,鹿戎的语气突然就低沉了下来:“家主,他死了,是雍闿身边的亲卫趁他不备,挥戈……” 卫弘的神色也暗澹了下来,听出了鹿戎的哽咽,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对他挥了挥手道:“下去趁早休息,这年头随时随地都能打起仗来……” 待鹿戎离开后,卫弘瞬间瘫倒在了地上的军榻上,低声地喘息着,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口许久,现在压抑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慈不掌兵,但并不妨碍卫弘在心中默哀着这些汉家大好男儿的离去。 这一夜,卫弘睡的迷迷湖湖,耳边能听见滇池城的夜风声,巡守营寨的汉卒脚步声,甚至是更远处山林的野兽嚎叫声…… 想象中的雍闿叛军大反攻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韩能送来了一桩惊喜的消息。 “卫将军,刺探谷昌敌情的斥候回报,城内叛军尽悬白幡孝旗,他们抓了一个舌头,打听了才知道一桩天大的好消息……” “雍闿已死!” 第两百零三章 雍闿之死 “雍闿竟然死了?……” 汉军主将营帐中,卫弘面前的诸位将校在听闻到这个消息后,皆是流露出一阵意外之色。 反应过来的朱安一拍手掌,面露狂喜:“如此一来,那可真的是太好了!雍闿一死,对那些叛军来说,势必造成了天大的打击,军心士气极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一旁的韩能倒是比朱安冷静地多,咳嗽了一声,看向了卫弘和句扶问道:“难道是那日血战,卫将军和句司马重创了雍闿,才让此獠不治身亡?” 卫弘摇了摇头,仔细回想了当日交手的具体情况,很确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当日我挥刀斩向雍闿,那一刀定然是能伤了雍闿,但绝对没有伤及要害,雍闿是倒在句司马的长槊下……” 众人又将目光看向了句扶的身上,想听听他的解释,孰料句扶也皱着眉毛回道:“当日兵荒马乱的,雍闿身边又多是亲卫冒死护卫,某只记得一槊砸到了雍闿此贼的肩颈处,然后他就被雍氏的部曲抬走了……是死是活,某也不是很清楚。” 韩能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一般的说道:“那雍闿多半……确实是死了。” 朱安连忙对卫弘请命道:“卫将军,既然雍闿死了,那咱们就趁早杀过去,莫要耽搁了……” 卫弘听见朱安这般着急的模样,脸色一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看着朱安…… 句扶见到这副模样,当即开口问道:“卫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卫弘点了点头,就要解释:“我怀疑……” 卫弘还没说完,就听见帐外有紧急军报传来:“报!营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雍氏家将张跃的亲卫,是来向汉军投诚的!” …… …… “雍阑?本王得到的消息可是雍闿派你进攻永昌郡去了,怎会前来同濑投诚于本王?” 驻军同濑这座小城的越嶲夷王高定,盯着面前这位老熟人,十分谨慎的问道。 同濑北接味县,南临昆泽、谷昌、滇池等城池,凭借越嶲诸部的脚力,明天日落之前便能赶到谷昌。 高定眼中的雍阑,身形面容酷似其族兄雍闿,但却威武不足,面对着高定及越嶲诸部的各大头目,表现得十分紧张。 “夷王,某兄长雍闿死于汉军突袭,如今雍氏部曲人心惶惶,逃亡小半,更听闻汉军和夷王联手合围,自知取胜无望,某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恳求夷王看在昔日的交好情谊上,给某雍氏留一条活路……” “什么!雍闿死了?” 高定和越嶲诸部的头领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后,皆是感到诧异,不敢相信。 李求承更是拔出一把刀,插在了雍阑的面前,抓着他的头发问道:“胡说,你们雍氏好歹招募了数万勇士,那汉军不过闯过去三千多人,怎么还能杀死雍闿呢,分明是你戏耍我等!” 被李求承这把刀吓得够呛,雍阑赶紧跪在地上叩首道:“某当时率军进驻青蛉水东岸攻打永昌,并不清楚滇池的具体战事,但家兄雍闿确实死在汉军手中,连滇池城外的营寨都丢了,某赶回谷昌的时候只见到部曲抢回来的兄长尸体,张跃等家将更是叫嚣着要投降汉军……” 雍闿抬起头,看着越嶲夷王道:“夷王眼下已经与汉军结盟,派人去汉军营寨中问问,便知此事是真是假,某绝不敢欺骗夷王和诸部头领,若某有一言作假,愿遭天人共戮,五马分尸!” 瞧着雍阑慌乱无措的动作神态,还立下了毒誓,高定和越嶲诸部头领在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数万雍氏部曲在滇池城外被三千汉军杀得大败,雍闿更是连命都丢在了汉军的手中。 李求承收起插在地上的短刀,放开了抓住雍阑头发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高定轻蔑地说道:“夷王,这雍氏的部曲真的是太不经打了,就是几万头猪,也足够让那三千汉军抓好几天的了,雍闿这蠢货居然三天都守不了,还丢了自己的性命……” 魏狼也勾起不以为然的嘴角,对高定说道:“夷王,看来真的是高山神的庇佑,我们没有一意孤行地对抗汉军,雍闿的兵马不逊于越嶲诸部联盟,还是死在了汉军的手里,而且仅仅是三千汉军,我实在难以想象……” 跪在地上的雍阑见状,连忙叩首道:“如今家兄已经死了,还请夷王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能给某雍氏留一点后嗣血脉!” 高定瘫倒在位子上,当日离开牧羊坡的时候,卫弘还对他说可不要赶去太迟,否则雍军必定为汉军所败,姗姗来迟的越嶲诸部或许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了。 彼时的高定还把这些话当作了卫弘的戏言,孰能料到今日居然成了真。 高定看着雍阑问道:“雍氏在谷昌城内还有多少兵马?” 雍阑老老实实地答道:“滇池城外只折损了万余人,如今雍氏大部皆在谷昌城内,约莫还有三万正卒,还有不计其数的奴隶……眼下兄长死了,张跃等人都说要投奔汉家朝廷,可……” 雍阑顿了一会,才对高定说道:“别人可以降了汉家朝廷,再博一场功名富贵,可雍氏已然成了汉家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焉能再归附汉家?故而某前来同濑,恳请夷王能为雍氏留一点最后的血脉!” 李求承舔着干燥的嘴唇,眼中闪过一阵嗜血的狂喜之色,对高定跃跃欲试地请求道:“夷王,雍氏的部曲太过不堪了,若是再按照之前的行军速度,后日再赶到谷昌的话,说不定雍闿手下的张跃等将已然投了汉军了……” 魏狼也在一旁深以为然地劝说道:“是啊,夷王,咱们带着部落的勇士一路跋山涉水地闯过来,不就是为了多抓几个奴隶,在汉军手里多换些粮食吗?雍氏兵马要是全投降了,咱们到哪里去抓奴隶呢!” 在李求承和魏狼之后,围拢在营帐中的诸部大大小小的头领皆是议论纷纷了起来。 大体都觉得越嶲诸部应该抓住时机,连夜进兵到谷昌,在内应雍阑等人的协助下,抢先汉军完成对雍氏兵马的收降。 但是…… 一向谨慎的高定仍旧心存顾虑,看着雍阑问道:“你来投靠本王,本王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但汉军的威仪你也是见识过,如今雍闿新亡,雍氏势必不能再留在益州郡了,这样,你带着雍氏嫡系的家小随本王前往越嶲如何?” 雍阑对此却是心存顾虑,抬头看着高定反问道:“如今夷王已经复为汉家诸侯,若日后汉天子一纸诏令,向夷王勒索雍氏一众家小,夷王又焉能庇护早已家道衰落的雍氏呢?” 李求承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雍阑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要么回去洗干净脖子给汉军砍了头去,要么干脆一点,老子直接砍了你一了百了!” 雍阑虽然很畏惧,但仍旧咬紧了牙坚持说道:“南疆孟氏与交州士氏皆与雍氏交好,且不惧汉家兵锋,还请夷王及诸位头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遣送雍氏家小及一众亲信前往南中边境。” 雍阑对高定十分诚恳地说道:“夷王若是答应下来这件事,雍氏便将举族三万部曲及下辖七城十数万百姓奴隶,悉数赠予夷王及越嶲诸部!” 很快,雍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决然地对一直要取他性命的李求承闭着眼睛说道:“若夷王不允的话,就将某这条性命取去罢,也算断了谷昌城内某雍氏部曲最后的念想!” 瞧着雍阑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李求承倒是先犹豫了起来,目光看向夷王高定,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若是说先前高定还仍旧持有怀疑的心思,那么见到雍阑如此坚持己见且慨然赴死的模样后,心中的那丝顾虑早已经是烟消云散。 若是雍阑一口答应他的安排,率领雍氏族人前往越嶲安居,高定还会觉得这是赚他去谷昌的阴谋。 但雍阑一意想着雍氏另奔汉室管辖不到的南疆或交州,反倒是消解了高定的疑心。 高定站了起来,走到了雍阑的面前,亲自为他摘去了身上粘着的杂草,沉声道:“非是本王不能与雍氏共谋大事也,而是你那位兄长太过短视,宁愿坐山观虎斗,也迟迟不肯发兵与本王会和进攻汉阳。本王为了保全越嶲诸部,复为汉家诸侯,实乃天命弄人,雍闿咎由自取……” 雍阑睁开眼睛,看着高定说的情真意切的模样,也十分感动地回应道:“据闻兄长离世之前,也在懊悔此事,如今汉家全据南中已成定势,非人力可挡也,夷王不必再耿耿于怀这件旧事了……” “好!雍阑,你比雍闿心胸眼界开阔的多,必将带着雍氏再次壮大!” 高定钦赞了雍阑一句,接着说道:“但如今汉军势大,你也见识到了,本王有心庇护雍氏,但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只能答应护送你雍氏嫡系及亲信千人渡过泸水,投奔南疆或交州去,人数再多的话,恐本王也没法隐瞒住汉军的耳目……” “千人……足以!” 雍阑虽然惋惜雍氏偌大的家业,只能保全其中的九牛一毛,但总比在汉家铁蹄下全给败光了要好多了。 雍阑将右手放在了胸膛上,对着高定庄重地说道:“夷王,谷昌城内的兵马已经人心涣散,溃不成军,若夷王有心收编,可尽早图之,唯恐迟则生变……” 高定深以为然,甚至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本王亦是这般想的,毕竟汉军势大,再迟一日被汉军占去关道,到时候再恳求本王护佑雍氏血脉,恐怕本王也是有心无力了……” 雍阑抱拳应道:“正是此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亲信等待夷王前来接降!” 高定点点头:“好!本王立即派遣越嶲诸部的勇士,快马加鞭赶往谷昌,预估今天夜里就能抵达谷昌城下……” “那某就和夷王约定三更举火为号,只要越嶲诸部赶来谷昌城,某便打开北城门接应越嶲诸部入内……” 高定看着雍阑,此时此刻也难免同情如今雍氏的下场,大概是兔死狐悲。 若非越嶲诸部在他的带领下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恐怕也会落得雍氏现在的境地。 故而高定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情感对雍阑说道:“雍氏不负本王,本王和越嶲诸部势必不负雍氏,本王亲自送雍将军归营,今夜功成事后,本王亲自安排亲信护送雍氏离境。” “多谢夷王……” …… …… 张毣携带征南先锋军的后部兵马,跟随越嶲诸部一同行动。 张毣所节制的汉军营寨,与越嶲诸部相隔不远,所以当越嶲诸部的营寨响起来匆忙的开拔动静的时候,也惊动了张毣。 张毣出营寨去看,却有一骑自南而来,一路传报:“报,宁远将军亲传军报!” 张毣听闻,哪敢耽搁,连忙取来书信,撕开火漆封印后,细看了一阵,顿时惊慌失色,连忙叫来身旁亲信:“快!随我去见夷王高定!” 张毣找到高定的时候,越嶲诸部的骑卒已经倾巢出动。 高定自己也骑上了战马,全副武装,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遥望西南方向,就要催马上路。 见到张毣到来,羊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倒是忘记派人知会张将军一声了,越嶲诸部正要连夜开拔,前往滇池城外与卫将军会师……” 张毣却直接问道:“夷王,可是雍闿部将前来投诚,传来雍闿已死的消息,希望夷王带着越嶲诸部前往谷昌城收编雍氏降卒?” 高定诧然,没有想到张毣竟然得知了这则消息。 既然没有办法隐瞒了,高定只得点头承认了:“是啊,汉军威武!卫将军只不过率领三千兵卒,就能在数万雍氏部曲中阵斩雍闿,本王知道了这则消息后,深为震撼,备受鼓舞,恨不得立刻奔赴滇池与卫将军共歼雍氏叛军也!” 张毣则是大喊道:“夷王,绝不可中雍闿诈死之计也!” 第两百零四章 天命雍氏 “你说……雍闿诈死?” 果然,在听到这则消息后,高定勒住马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毣。 张毣赶紧将卫弘自滇池营寨传来的书信,递给了高定。 高定扫了一眼,眯起眼睛。 卫弘传来的书信上并没有确定说雍闿诈死,只是觉得雍闿之死太过蹊跷,且雍阑、张跃等雍氏家将手中握有数万部曲,岂会轻言投降? 卫弘的建议是,高定率领越嶲诸部按照之前的计划,于明天日落前部兵马赶到谷昌城西北,大部兵马在后日封住谷昌退往味县的东北方向。 汉军已经占据滇池,且获得了益州郡南部的建伶、俞元、胜休等大族的支持,足以形成对谷昌雍闿叛军的“围三阙一”之势! 卫弘已经传书给永昌郡府,邀请当地郡兵在青蛉、双柏一带埋伏,以逸待劳,只要雍氏部曲敢断尾求生向西南撤军,必定遭受永昌郡兵的迎头痛击。 如此一来,雍氏部曲必定是大败无疑。 高定明白卫弘的想法,但身处越嶲诸部的利益场上,却不能认同卫弘这样的安排。 如今越嶲诸部明明能独占雍氏部曲及奴隶,为何还要和汉军分享这般天大的功劳? 你说雍闿诈死,不过也是猜测而已。 既然雍闿在滇池城外损兵折将是真,受伤也是真,况且雍阑的表现告诉高定,雍闿一定是死了。 那他高定一定要第一个冲上去,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肉到嘴里。 再退一万步讲,趁夜进军谷昌收编雍氏降卒,可并不是高定一人的决策,而是越嶲诸部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 高定几乎可以笃定,自己只要派人去李求承、魏狼等人的部族中,要求他们勒住马头,停止进军。 结果多半是李求承、魏狼乃至那些中小型部族的头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斩掉使者的头颅,然后扬鞭踏上前往谷昌的路途上。 这便是“利益”二字带来的诱惑。 它既可以让一盘散沙的越嶲诸部凝结成招来即战的青羌联盟,也可以让他们分崩离析成互相残杀的西南夷部。 所以,高定已经心意已决,他将卫弘的书信扔给了张毣,信心百倍地说道:“卫将军此言多虑了,且不论那雍阑投降是真是假,就算是雍闿诈死……” 高定挥起手中的马鞭,目光看向了西南方位:“他卫将军能以三千汉卒大败雍氏部曲,本王麾下的上万铁骑也不是纸湖的,若是雍军胆敢诓骗本王,索性本王彻夜攻破谷昌城,杀他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言罢,高定一挥马鞭,抽打在胯下战马高翘的马臀上,顿时这匹八尺骏马扬起马蹄,疾驰而去。 “夷王……” 张毣话音还没落下,就见高定已经骑马扬长而去。 张毣颇为无奈,只能捡起来地上的卫弘书信,暗自叹了一口气。 高定及越嶲诸部这般上赶着前往谷昌围歼雍军的心思,张毣怎么看不出来。 要怪只能怪卫弘抛出的利益太大了,以至于让这些越嶲诸部只顾着眼前看似唾手可得的利益,却对利益下面的要命陷阱视若无物,真是要钱要粮……就是不要命! 高定及越嶲诸部不愿意多想,但张毣却琢磨了起来。 若是雍闿诈死,雍阑、张跃等人的投诚势必是假的,如此心急地将越嶲诸部诓骗去谷昌城……难道? 一想到某个可怕的答桉,张毣赶紧甩了甩头,连忙对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快!快!快召集所有人马,带好长盾和武钢车,跟上越嶲诸部!” …… …… 谷昌城内,满城尽悬白幡孝旗。 中军大帐中,停着一副棺椁,雍闿的尸身就躺在里面。 守灵的是雍氏的一众家将,军中的曲长和百人将围拢在外围。 赫赫凶威的汉军夺走了他们在滇池城外的营寨,曾经的盟友越嶲诸部还帮着汉军一起打他们。 最要命的还是……他们的首领——雍闿死了! 众人在悲戚,哀悼着家主雍闿大业未成竟撒手人寰,也在叹息着自己等人又将何去何从! 听闻家主最为倚重的家将张跃已经派亲卫前往汉军大营中投诚,而远在青蛉东岸进攻永昌的雍阑也连夜跑去了同濑的越嶲诸部投降。 雍闿信重的鬼教正在雍闿的棺椁前,低沉的吟唱着,带着鸟羽旄尾帽和各色鸟兽皮衣服的仙师,不断用着绿枝将水洒入棺椁内,然后疯癫地抽搐着,对着棺椁内的尸体念叨着古老的咒语。 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鬼教仙师突然停止了抽搐,翻着白眼看着天空:“我听见雍主在酆都与阎君对饮,阎君说,雍主乃是天命之子,必将代汉自立,阎君在请求雍主的原谅……” “阎君说,是他手底下的红叉鬼不长眼,竟将雍主尊贵的魂体拘拿了去……汉军,就是那转世托生的红叉鬼,阎君在向雍主磕首赔罪,希望雍主不要计较他的过失……” “阎君要送雍主的魂体回归阳间,还要派遣十万阎罗阴军协助雍氏,剿灭那天命该绝的红叉鬼!” “啊~啊~啊~” 鬼教仙师说完,突然陷入到了疯狂的抽搐,对着棺椁中的雍闿手舞足蹈地跳着祭祀鬼军阎君。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西北天际有滚滚乌云聚拢,逐渐伸向东南。 狂风骤起,卷起一阵沙尘笼罩了整个谷昌城! 鬼教仙师的双手伸向天空,突然一阵呐喊,好像在承受着剧烈的肉体痛苦,翻着白眼对着周围的雍氏将校高声喊道:“看呐,是酆都的阎君派遣十万阎罗阴军,在护送着雍主的阴灵回归阳间,雍主正站在那黑云上,俯瞰着谷昌城,神迹……神迹!” 周围的雍氏将校盯着念念有词的鬼教仙师,又看到忽然间风云变色的天象,顿时匍匐在地上,对着雍闿的棺椁叩拜着。 雍氏不仅招募雄壮编成私曲,还会假借鬼神之说愚弄治下的百姓,毕竟南中自古以来就好巫鬼之说。 鬼教仙师这般一来,倒是让众人期待起来躺在棺椁里面的雍闿,能够起死回生! “阎君,在乌云上对着雍主跪拜,他是酆都的主人,也是雍主未来成为天下主的臣子,那些黑云就是阎君麾下的十万阴军,他们在乞求着雍主的原谅,愿意帮助雍主战胜那邪恶的汉军和贪婪的越嶲部落……” 鬼教仙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说一段话之后,便在雍闿的棺材前跳一段祭祀的鬼舞,是不是地还扭过头来张望。 乌云笼罩了西斜的残阳,天地间陷入一阵昏暗当中。 终于,想要见到的人姗姗来迟。 雍阑推门而入,扫了中军营帐中设置的灵堂一眼,对着望向他的张跃和鬼教仙师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兄长雍闿的棺材前,跪下等待着。 鬼教仙师在最后一段祭祀鬼舞结束之后,大喝一声:“押解汉室真灵……赤帝子上雍主灵前来!” 鬼教仙师的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一行雍卒抬着一条赤红色的大蛇上前来。 这头大蛇足有手臂之粗,火红色的鳞片,虽然被五花大绑,但一双蛇眸阴沉沉地扫视着众人,不断吐着蛇信子。 端的是无比骇人,让那些雍氏将校连忙躲避,生怕被这赤色大蛇吞入腹中。 鬼教仙师直勾勾地盯着赤色大蛇,高声问道:“赤帝子,你可知罪?!” 众人抬起头盯着这头赤色大蛇,它吐着蛇信子,盯着面前的鬼教仙师,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确实是在回答鬼教仙师的问话。 鬼教仙师勐然地缩回头,浑身抖了抖,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翻着白眼对周围的雍军将校解释道:”赤帝子知罪了,它为自己的不肖子孙忏悔,为了表达歉意,它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迎接雍主的阴灵重返人间……” 鬼教仙师喝了一口酒,拿起一旁的长刀,将满嘴的酒水喷在刀刃上,盯着那赤色大蛇,一声暴喝,手起刀落,一颗硕大的蛇头便掉落在了地上。 鬼教仙师又是横插蛇头一刀,将其串了起来,送到了雍闿的灵前。 他身边的巫师端着铜盆,在蛇身的断口处接了一盆血。 赤色大蛇虽然死了,但整个蛇身子还在剧烈的颤抖当中,在雍闿的灵前疯狂地扭曲着。 鬼教仙师用手指从铜盆中沾了一些蛇血,缓步走到了雍闿的棺材旁边,伸出沾血的手指在雍闿的眉心一点,然后将剩余的蛇血抹在了雍闿的嘴唇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鬼教仙师退后几步,对着棺材三拜说道:“阎君啊,雍主忠诚的部下以赤帝子的鲜血回敬您的盛意招待,请送天命所顾的雍主阴灵重返人间肉身~” 话音刚落下,棺椁里的雍闿果然睁开了眼睛,勐然坐了起来,环视了一周,尚且还不知道周围的白幡孝期究竟是什么用意。 面对突然诈尸的雍闿,张跃、雍阑等心腹爱将倒是没有什么惊骇的反应,倒是那些外围的雍氏将校被吓得够呛,不知死而复生的雍主是人,还是魑魅魍魉附身了。 鬼教仙师高声提醒雍闿:“雍主,您被那狡猾的汉家红叉鬼暗算,阴灵离体,幸亏有酆都阎君的照顾,汉室的社稷之灵赤帝子俯首认罪,才换来了您重回人间……” 雍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某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黑衣老者,相貌丑陋不堪,却十分好客,留某吃了一顿酒,然后就腾云驾雾把某送回了谷昌城上,莫不是这黑衣老者就是阎君?” 鬼教仙师点了点头:“正是阎君……” 雍闿深以为是,感慨着说道:“哦,如此看来,却是承了阎君一份香火情,待某成大事后,必将为阎君修建供祠,供应血食。” 雍闿从棺材中跳出来,看着灵前疯狂扭曲的赤色大蛇:“这就是那汉室社稷的真灵赤帝子了吗?其子孙不孝,但某看在其心诚认罪的份上,便不予追究过错了,待日后攻下关中或者成都的时候,将其蛇身葬入刘邦或刘备的陵墓中,也算换了它舍命救某的情分……” 鬼教仙师带着一众巫师朝着雍闿跪拜道:“雍主大度!” “既然这些事已经了却,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责问了……” 雍闿抬起头,扫了一眼跪在灵前的一众雍氏将校,有意考校人心,片刻后才盯着张跃与雍阑厉声问道:“张跃,雍阑,就在某与阎君会晤之时,你二人可曾祸乱军心,要举军投降?” 外围的一众将校,在听见雍闿这般说之后,终于确认了昔日的家主复活重生了。 张跃和雍阑两人则是磕首解释道:“家主,末将二人只是打听汉军虚实,绝无勾连汉军之意,如今家主死而复生,已然证得天命所归,末将请求家主,率领我等再与汉军殊死一战!” 雍闿却继续问道:“那你二人可打听到汉军什么虚实?” 张跃先道:“滇池城外的汉军只有千人,先前所败只是我等不备,如今有了准备,反攻滇池城外的汉军营寨,不费吹灰之力!” 雍阑接着说道:“末将已经将驻扎在同濑的越嶲诸部诓骗来谷昌,约定三更时分举火为号,家主可率领我等将其聚而歼之!” “好!某已得阎君效忠,借来十万阴兵助阵,又有张跃将军、雍阑将军两人谋划,何愁大事不成!如今天赐良机,越嶲诸部贪婪反复,如今远道而来,必定是人疲马惫,正好给某全部歼灭!” “张跃!” “末将在!” “某令你率领本部骑卒,于西城门外驻扎,见城内战鼓声起,则向城北冲锋杀敌!” “末将领命!” “雍阑!” “末将在!” “某令你率领本部骑卒,于东城门外驻扎,同样以城内战鼓声为信号,闻之则冲锋敌阵,勿要瞻前顾后!” “末将领命!” 雍闿上前几步,走到了其他将校的面前,高声吩咐道:“其余人等随某驻扎城内,听某号令行事!” “喏!” 鬼教仙师和一众巫师继续跪在地上叩拜道:“天命雍氏,战无不胜!” 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了雍军的军心士气,先前的失利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中军营帐内的诸位将校皆是拔出了腰间的兵器,高声呐喊。 “天命雍氏……战无不胜……” “天命雍氏!战无不胜!” 第两百零五章 谷昌大败 谷昌城的夜空,被翻滚的乌云所笼罩,狂风吹来,彷佛倾盆大雨转眼即至。 站在城头上的雍闿,闭着眼睛,听着城内雍氏私曲的磨刀霍霍,听着擦过耳边的风声…… 没错,他选择了诈死之策来激励士气。 那群鬼教的巫师们,是他雍闿收留的门客,平日里最喜爱装神弄鬼,在迷信巫鬼的南中之地,他们的妖言魔语可比一切有用多了。 哪怕是一贫如洗的低贱奴隶,也愿意奉献出来自己仅存的口粮给这些巫师们,以求得神灵鬼怪的庇佑。 但在雍闿的手中,这些巫师就是他用来愚弄百姓的手段,让他们烙下顺从雍氏的心灵印记,心甘情愿地为雍氏奉献他们的一切。 至于那头赤色大蛇,则更简单了。 南中最不缺的就是蛇类,本地的一些青羌部落更是以蛇为食,不过这条浑身赤红色鳞片的大蛇却是难得一见的异种。 心怀异志的雍闿一见到这条模样怪异的赤色大蛇,就想起来了汉高祖刘邦曾经“斩白蛇起义”以证明自己乃是“赤帝子”转世的传闻。 雍闿觉得日后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于是圈养了这头赤色大蛇,时不时地给他喂食奴隶,养了数年有余,才成了眼前这头众人眼中的“赤帝子”。 雍闿闭着眼睛,摸着隐隐作痛的胸膛,想起了卫弘,不由得咬紧的牙关,心中立誓道:待灭了高定的越嶲诸部,老子再无后顾之忧,势必挥军南下,屠了滇池城以泄心头之恨! fo 至于张跃和雍阑等人诈降一事,也是出自雍闿的谋算。 他雍氏乃是传承数百年的武将世家。虽然不复祖上什邡侯时的风光,但一些家族底蕴还是留存至今的,雍闿也不是头脑一热就提刀造反的蠢材。 雍闿熟识孙子兵法,深知“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驻扎滇池营寨的汉军,距离谷昌城约莫五十里,而进驻在同濑的越嶲诸部则与谷昌城相隔百余里。 驻扎在滇池城外的汉军毫无动静,迟迟不肯咬上雍闿放出的饵钩。 但雍闿已经探知到了,汉军许给了越嶲诸部天大的好处,才使得这群昔日的盟友如今倒戈相向,如今这群饿狼已经拼尽气力向谷昌城赶来。 想起了高定贪婪忘义的嘴脸,雍闿轻蔑地一笑。 越嶲诸部的联盟松散无比,如今眼看着巨大的利益近在眼前,定然会是一涌而上冲过来。 但长达百余里的连夜进军,越嶲诸部当真还有余力作战吗? 到时候只要谷昌城内左右两支骑部从侧翼包抄,甚至不需要完成截断退路,即便数以万计的越嶲骑卒有心撤退,胯下疾行百余里的马匹也不能答应。 到时候就是谷昌城内最低贱软弱的奴隶,也会比越嶲诸部最骁勇善战的勇士跑得快。 毕竟在越嶲诸部疾行百余里的赶路路途中,谷昌城内的雍氏部曲可是饱饱地吃了一顿,又睡了一个囫囵美觉,彻底养好了精气神后才起来磨刀霍霍向牛羊。 “高定……你这个蠢货,就等着老子斩下你的人头祭旗!” 雍闿在心中这般想着,忽然耳边响起来了动静,雍闿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去看,北方的天际处似乎有着星星火光亮起来,大地在震颤,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数以万计的战马踩踏大地的声音…… 雍闿上扬起嘴角,看着那远道而来的越嶲诸部,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就像是一头饿虎低下身子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似乎惊动了天上的乌云,眨眼间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雍闿站在雨中的谷昌城头上,高声长笑道:“哈哈……天助我也!” …… …… 翌日,滇池城外。 冒着雨夜前来送信的汉军骑卒,满身血污,将后部司马张毣的书信送到卫弘的手中后,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数十里地面上都是尸体,人的,马的都有,雨水冲刷着血水,整块大地还有河水都是血的赤红色,太吓人了……” 卫弘已经拆开了张毣的书信,上面水迹斑斑,再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字数并不多,但说的消息却足够的惊人。 卫弘将书信递给了句扶,让他们也看了看:“远思在信上说,越嶲诸部中雍闿诱敌之计,于昨夜谷昌城外被雍闿叛军大败,生还者仅仅只有十之二三……” 句扶也看完了传信,将其扔给了朱安、韩能两人,攥紧了拳头骂道:“高定这个蠢货,明明接到了卫将军点明雍闿诈死的书信,却视若无睹,还带着那么多的越嶲骑卒一头扎进了雍闿设下的陷阱!” 韩能也在一旁说道:“是啊,高定如此贪功,真坏某汉军大事了,若非张司马在谷昌以北三十里外设阵接应越嶲诸部,恐怕这仅存的十之二三都保不住了!” 而先前力劝卫弘出兵谷昌的朱安,则是一脸后怕的说道:“雍闿真是狡诈,竟不惜用诈死之计,若是当日某等率军去了谷昌,后果不堪设想啊……” 整编三万的越嶲诸部,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成,这样一来,大败的越嶲诸部就将原先汉军的大好局势一手给葬送掉了。 毫无疑问,大败越嶲诸部的雍氏部曲势必趁胜追击,无论是率军北上返回味县,还是调转回头重新攻取滇池城,对雍氏来说都是稳赚不赔。 卫弘很快从战事的阴霾中走了出来:“韩能,你亲自跑一趟滇池城内,将这件事告知正昂公,通知滇池城内的军民向益州郡南部转移,而益州郡府的一应官僚就要立即向永昌撤退了……” 句扶见卫弘的部署如此悲观,上前劝道:“卫将军,某等尚有一战之力,为何要撤?末将愿率领本部兵马,率先进攻雍闿叛军!” 卫弘却摇了摇头,否决了句扶的提议:“不妥,纵然汉军能够以一当十,但孤军深入敌后,如今又无外援,且这滇池城周围无险可守,雍闿现在多半想着在滇池城将汉军一举歼灭,岂能如他所愿……” “如今之计,就只有向南撤退了,在当地大族支持下招募兵勇,借助山势险阻抵挡雍氏叛军。至于越嶲诸部那边只能静观其变了,他们是就此返回越嶲,还是重新调遣后备的部落勇士报仇雪恨,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商议决策了。” 句扶闻言,退后一步,对卫弘抱拳应道:“喏!” 韩能也一步上前,面色无比凝重地应命道:“末将领命。” 卫弘挥了挥手,让韩能去滇池城内通知正昂公等人着手这件事情,待韩能离开后,卫弘再次盯着桉几上的南中地图,暗自思索着。 等待越嶲诸部到来即可完成围拢兵阵的大好局面,先前汉军占据的绝大优势,随着越嶲诸部的大半折损而消亡。 李恢大军又困在盘羊道,永昌郡卒固守本地有余,但出郡作战极有可能失利。 举目望去,卫弘所率领的征南先锋军已经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窘境。 南中汉羌混居,民风彪悍,皆是虎狼之徒,雍闿逢此大胜,雍氏叛军的嚣张气焰势必更甚。 敌强我弱的情势下,汉军势必要避其锋芒,以图后日再战。 但战机可不会从天而降,将滇池城拱手让给雍闿大军,便等同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雍闿,到时候雍闿再度封锁味县和旄牛古道,汉军便会再度陷入束手无策的僵局之中。 但凭借汉家现在的兵力,滇池城现在别说硬守了,就是与雍闿叛军盘桓周旋的应对时机都很难奢望。 “眼下的破局时机,还是得在远思和越嶲诸部的这边。” 卫弘十分肯定这个事实,益州郡南部山多民少,汉军撤退到这一带,即便?、李、毛等大姓全力襄助汉军招募兵勇,但终究有限,起码在短时间内无法对抗雍闿的数万部曲。 所以破局之机还是要依靠越嶲诸部。 “句扶、朱安,你二人掩护滇池军民撤离后,也率领本部撤往益州郡南部布防,休整。” 朱安称喏,但句扶的反应要快一点,从卫弘的话音里听出了其似乎并不打算跟随他们撤往益州郡南部山地的意思,于是连忙问道:“卫将军不和某等一同撤退吗?” 卫弘摇了摇头:“不了,我要返回同濑……可能是牧羊坡或者大筰一带,越嶲诸部死了这么多人,短时间内多半是不敢与雍氏叛军硬碰硬了。” 句扶皱起眉头,对卫弘问道:“卫将军这是打算再度身入越嶲诸部的营寨中,劝说他们出兵吗?” 卫弘点了点头。 碍于旄牛古道的艰难险阻,越嶲诸部此番进入益州郡的人马在三万以内,即便再去除前往牂柯的三部外,越嶲高原山陵上,仍旧有着大量的留守勇士和奴隶,将他们重新集结起来对抗雍闿叛军未必是多大的难事。 如今,越嶲夷王高定和越嶲诸部差的,只不过是一个拱起他们与雍氏部曲不死不休怒火的挑事者罢了。 卫弘很乐意扮演这样的角色。 但句扶却知道其中的利害,对卫弘进行劝说道:“卫将军不可这样做!越嶲诸部遭逢谷昌大败,损失惨重,他们不敢将怒气撒在雍闿的头上,一定会责怪带他们进入益州郡的汉军!” 耳听句扶的提醒,朱安恍然大悟,也在一旁连忙说道:“是啊,这些越嶲诸部的青羌蛮夷最善欺软怕硬,在雍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势必将损兵折将的仇恨记在汉军的帐上,卫将军再去他们的营寨中,极有可能遭受他们的暗算!” 卫弘却摇了摇头,对此有着自己的见解,出言宽慰句扶和朱安两人道:“不会,越嶲诸部又不是傻子,若真敢暗杀我,既和雍氏结了血海深仇,又得罪了汉家朝廷,但凡高定和越嶲诸部的头领们有点脑子都不会这么做,毕竟把我杀了,汉家朝廷也不会再承认他们战死勇士的抚恤了。” 当然,卫弘还有一层更现实的底气:“再者,远思率领的两千精锐就驻扎在越嶲诸部身侧,且不论越嶲诸部会不会看在谷昌城北汉军营救的情分上,就是他们真的要杀我,你们觉得远思和汉家两千大好男儿会答应吗?” 卫弘说的确实在理,句扶和朱安两人再一想想,便明白卫弘的提议乃是唯一的出路。 若汉军退往益州郡南部的山地,雍闿控制滇池,断绝了诸部汉军和越嶲诸部的联系,征南先锋军在南中势必走向败亡。 但尽管卫弘说的信誓旦旦,句扶和朱安都清楚,逢此大败再入越嶲诸部的营寨中,都是一件铤而走险的要命事。 句扶想了想,对卫弘建议道:“汉军退往益州郡南部,据山势险要而守,必无大战,再说招募兵勇一事,有南中诸多大姓襄助,朱安、韩能两位司马足以应付。” 解释了这么多,句扶顿了一会,对卫弘直接请求道:“不若末将陪同卫将军一同前往同濑,凭某手中一杆长槊,势必能护得卫将军周全,管教那些欺软怕硬的越嶲诸部不敢生出歹心。” 朱安也想自告奋勇,却知道卫弘不可能答应他们一众征南先锋军的将校一同前往同濑,故而只能忍痛将这件事让给了句扶。 “是啊,有句司马在卫将军的身侧,高定和那些越嶲诸头领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卫将军生出恶意,率军撤往南部山地这件事交给末将和老韩足矣!” 卫弘想了想,认同了句扶的提议。 当日在堂琅城前,句扶与南中第一勇将鄂焕激斗上百回合,有他在身侧,无疑是能够极大震慑惶恐不安的越嶲诸部。 “好,句司马随我一起前往同濑,走昆泽山道,避开雍闿叛军的耳目,其余人等为滇池城内军民撤走殿后,雍氏叛军要是攻来,略作抵抗后也撤往建伶。” 第两百零六章 劝退 沿着昆泽山道,卫弘带着句扶等十数骑向同濑摸去。 如卫弘所预料的那般,站在山岗上远眺谷昌以北数十里的地面上,满目疮痍…… 数之不尽的尸体与战马倒在地上,大地变成了一片猩红色,成群结队的乌鸦盘旋在空中,发出令人厌恶的聒噪叫声。 “这……太惨烈了!” 饶是句扶见到这一幕,也十分震撼,亲眼见到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的惨败景象,内心始终不能平静,眼前的景象堪称是人间炼狱。 卫弘倒是好一些,毕竟是从夷陵之战走出来的人,早早领略过了尸山血海的景象,反应并不是那么强烈。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气息,卫弘挥了挥手,不再打量着战场的景观,直接一抽马鞭子,领着众人直接向同濑疾驰而去。 …… …… 同濑西南二十里外,张毣所部的两千汉军驻扎在此。 越嶲诸部在谷昌城惨败,带着残存的部落勇士龟缩在同濑城中,但张毣牢记卫弘的战略部署,防止雍氏部曲北上突破,只能沿着同濑西南一处较为险要的地方,深挖壕沟,扎好拒马栅栏。 这也是无奈之举,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内的惨败,不仅损兵折将,更是将数之不尽的战马拱手相让给雍氏部曲。 这也就意味着,雍氏部曲的机动力大大增强了,这对汉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纵然张毣知晓此举无异于螳臂挡车,但却也不得不这般做。 谷昌惨败,半死不活的越嶲诸部再无复战之心,若是连张毣也撤走了,岂不是将雍闿全军的压力都放在了滇池那三千汉军的肩上。 无论是当前身为汉军一部司马的职责,亦或者是与卫弘的私谊,首次领兵远赴南中作战的张毣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张司马,有一小队人马正在靠近!” 鏖战数日,早已经精疲力竭的张毣在听到了这声通报后,立马惊站起来,厉声道:“全军戒备,可能是雍氏部曲的斥候,绝不可能让他们探知同濑城内的具体动向……” 那小队人马显然是没有什么顾忌,见到遍立数里山冈的汉家旌旗,毫无犹豫,直接冲了过来。 “那是……卫将军的旗帜,是卫将军!” 见到驻扎在前方不远处的汉军阵型,句扶用自己的长槊挑起了卫弘的将旗。 守望的汉军斥候在得到这个讯息后,立刻转告了张毣。 张毣终于听到了卫弘的行迹,大喜过望,连忙令人打开防守工事,迎接卫弘归来。 十数骑鱼贯而入,见到领头的熟悉身影,张毣露出一阵欣慰的笑容,连忙抱拳行礼道:“卫将军!” 卫弘下马,扶住张毣的手臂,安慰道:“谷昌城北的消息我已经全部知晓了,远思,你做的很不错。” 张毣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欣慰的神色,反而一脸愧疚的说道:“是末将的过错,在接到卫将军的书信后,没能及时劝阻高定及越嶲诸部停止进军,这才遭逢……谷昌大败!” 卫弘道:“与你无关,越嶲诸部是因为汉军许出的巨大利益这才协同出军,一听到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降雍氏全军,这些越嶲诸部一定会一头扎进去的,只能说雍闿太过了解曾经的这些盟友了……” 避免张毣多想,卫弘拍了拍他的臂肘,吩咐道:“谷昌虽然大胜,但雍闿部曲也需要休整些许时间,且多半会谨慎行军,趁着这段空隙,远思你召集军队,准备撤退事宜。” “撤退?退往何处?” 张毣没有想到卫弘此时居然要撤退,这样一来,岂不是将好不容易进来的旄牛古道交还给了雍闿吗? 张毣回头想想,确实如卫弘所言。 他率军再继续驻扎在同濑,越嶲诸部又没了复战之心,等雍闿反应过来,他们就成了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卫弘道:“退守先前驻扎的牧羊坡一带,那里山水阻隔,汉军提前修筑好防守工事,即便雍闿叛军打过来,也能坚守数月有余,现在该让雍闿尝尝易守难攻的厉害了!” 张毣点点头,算是大概明白了卫弘的盘算:“事到如今,只有请求李恢将军的出兵援助了。” 卫弘却摇了摇头:“味县乃是雍氏的大本营,若是没有汉军主力在此牵扯,雍闿叛军将会拥有更灵活的应战策略,所以李恢将军这一支兵马暂时还不能动摇……” 卫弘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同濑城,徐徐说道:“远思,我此行就是为了进同濑城,越嶲诸部或许没了再战之心,但想要在这场战争中撷取利益的,可不止他们!” 张毣闻言一愣,知晓卫弘心中另有盘算,不再多问,抱拳应下,准备按照卫弘的吩咐收拢兵马,准备撤离。 …… …… 喝得酩酊大醉的越嶲夷王高定,趴在桌子上打着极重的鼾声。 谷昌城外,奔劳一日的高定差点死在了雍氏部曲的乱刀之下,幸亏胯下的这匹战马脚力雄健,见到情势不对,连忙驮着高定在雨夜中横冲直撞,最终在汉军兵阵的接应下,才让高定幸免一死。 但那些没有八尺雄骏的越嶲士卒可就惨了! 他们不顾一切地跑到了谷昌城下,早已经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就打算收编完城内的雍氏部卒后,在谷昌城内美美地吃上的一顿,在找个能避风雨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哪里知道谷昌城内那群雍氏部卒简直不当人! 自己吃饱了喝足了不说,还对不避风雨远道而来的越嶲诸部,毫不留情地举起了屠刀。 雍氏部曲的骑卒们,自左右两面包抄,马蹄声践踏大地盖过了狂风暴雨。 谷昌城内冲出了无数的雍军士卒,朝着他们举起刀刃便来砍杀,前头受惊的越嶲骑部撤退不及,只能相互践踏,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几乎是雍氏部曲单方面的大屠杀,整整持续了一整夜。 身边那些亲卫临死前的悲痛哀嚎,高定还历历在目,成了他这几日来散之不去的梦魔。 “雍闿!雍阑……本王迟早有一日一定杀了你们,灭了雍氏全族……人呢?给本王拿酒来!都死了不成?” 高定在迷迷湖湖之中大喊大叫着,说到最后竟然将自己说哭了:“呜呜……本王心中也万分悔恨啊!恨不听汉军言,只一心想着收降谷昌雍军,岂能料想雍闿如此奸诈,竟用假死和诈降来引诱本王和你们上套,简直无耻!” 就在高定醉得迷湖之际,帐外忽然有亲卫禀报:“夷王,汉家的卫将军来了,不过正被李求承、魏狼等头领率军围住了!” 高定虽然迷湖,但还未失去意识,知晓这个时候汉家的宁远将军前来,用意重大,故而高定双手撑着桉几站了起来,但很快又止住了动作。 高定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在盘算着卫弘此时前来的动机是什么? 是前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高定来说,都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高定挥了挥手,吩咐进帐的亲卫为他端来一盏茶水过来,他需要醒醒酒意,好好地盘算盘算。 至于卫弘被李求承和魏狼等人拦住这件事……高定觉得有必要经历这么一遭。 既可以发泄一些越嶲诸部损兵折将的怒火,也能让这位汉家的宁远将军留些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越嶲诸部。 同濑城的城门口,卫弘环视了一圈周围涌过来的越嶲诸部头目。 曾经凶狠暴戾的李求承身受重伤,他被雍氏部卒削去了右手的三根手指,面门上还被砍了一刀,伤口还没结痂,看上去十分狰狞恐怖。 周围其他的诸多夷人,先前还是一阵半死不活的失意迷茫,但一听闻汉军主将来了,立马站起来挤了过来,似乎要等着这位汉家主将能给一个说法。 但他们见到卫弘身边似是铁塔一般的壮汉句扶时,想要说的话多半随着吞咽的口水再度憋回了肚子里去。 这位可是在堂琅城外与鄂焕将军激斗上百回合的狠人啊! “雍氏叛军随时都能打过来,废话就不多说了,带我去见夷王,别在这里挤着扯皮了!” 听见卫弘的这番请求,即便是难以遏止心头怒气的李求承,在听到雍氏叛军的消息后,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下去,让开了身子,放卫弘去见夷王高定。 没有通传,前来的除了汉家的卫将军外,就是李求承、魏狼等越嶲诸部的头领,且夷王早有吩咐,不要阻拦他们的入见。 高定的营寨中,弥散着浓浓的酒气。 一入帐,卫弘便对高定真诚地说道:“未能将雍闿诈死这件事,及时告知夷王和越嶲诸部,是本将军的过错。本将军十分同情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死难的勇士们!” 闻言,高定有些意外。 当日出军前,协同出兵的汉家将军张毣分明拿着卫弘的书信劝阻自己出兵,怎么这位当事人一进入营帐,就将这件事的罪过自己承认了下来? 转念一想,高定便领悟到了卫弘的善意。 若是卫弘将当日那件事说出来,恐怕自私自利的越嶲诸部头目就将损兵折将的震怒矛头指向自己了。 他们会认为正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前往谷昌收降雍氏部曲,才遭逢了那等大败。 全然忘记了,当初进攻谷昌自己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模样,生怕去迟了半步,着天大的好处就落到了其他人手中一样。 高定心中虽然有些许感动,但却也明白,彻底分崩离析成为一盘散沙的越嶲诸部,对汉军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 卫弘此举,也是符合其自己的核心利益罢了。 李求承一屁股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卫弘问道:“别说这些屁话了,你就直接说说,咱们越嶲诸部为汉军打仗,遭受了这么多的损失,汉家朝廷应当如何补偿我们?” 对于此事,卫弘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答桉,甚至没有追究越嶲诸部擅作主张出兵才遭此大败的责任。 与雍闿一样,卫弘也很明白,对于这些越嶲诸部来说,给足了好处,他们就温驯得像条看家狗。 但若是动了他们的利益,分分钟就会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翻脸不认人! 故而,卫弘说道:“此番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外的损失,皆由汉军负责,会与越嶲诸部签订契约,按照汉军的抚恤给予越嶲诸部相应的补偿……” 卫弘的康慨,出乎越嶲诸部的意料,没有想到汉军没有追究他们擅自出兵,反而还一力承担下在谷昌之战中越嶲诸部的人物损失,当真是不可思议! 饶是一直默然不语的高定,也是一脸狐疑地盯着卫弘,在心中盘算着这位汉家将军如此康慨地用意。 李求承在听到这番话后,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盯着卫弘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越嶲乃是汉人羌夷混居之地,数十年前汉家朝廷还强盛的时候,也曾在越嶲招募羌夷从军,故而越嶲诸部也了解汉军抚恤优厚。 但很显然,营帐内不乏聪明人,魏狼就眯着眼睛盯着卫弘问道:“卫将军这般大手笔,莫不是还在盘算着拿咱们越嶲诸部勇士的性命,继续去和那雍氏部曲硬碰硬?” “不可能!绝无可能!” 此话一出,李求承的眼神再度阴狠了起来,对卫弘暴喝说道:“老子部族的勇士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再想拿他们和雍氏部曲拼命,就是给一座金山来,老子也不答应!” 高定和其他人没有说话,但看他们的反应,多半是和李求承持有一样的态度。 看来谷昌一战确实打断了这些越嶲诸部的嵴梁,现在连再度对阵雍氏叛军的勇气都丧失了。 高定还未说话,遭逢大败,他越嶲共主的身份也及及可危。 尤其高定亲自带出来的直系部族也损兵折将,堪堪只剩下千人左右。 当此形势,一动不如一静,高定觉得自己的上上之选,就是看着这群越嶲诸部的头目和汉家这位卫将军相互扯皮。 孰料卫弘竟再次出乎意料地说道:“绝无此意,本将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劝说夷王和诸部的头领们,赶紧领着各自部族的勇士们趁早返回越嶲……” 第两百零七章 汉家点兵 “……赶紧领着各自部族的勇士们趁早返回越嶲……” 言罢,卫弘也席地而坐,学着越嶲夷王高定的模样,闭着眼睛,不再多言。 见到卫弘这副模样的李求承,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怒不可遏地盯着这位闭眼假寐的汉家将军,却一句指责非难的话都说不出口。 汉家已经答应和越嶲诸部签赔偿战死勇士的抚恤,并且同意他们不继续参与这场汉家朝廷的平叛战争。 哪还有什么能够指责的呢? 卫弘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在谷昌城北损兵折将的越嶲诸部,已经失去了与汉军并肩作战的资格。 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抛开其中的个人情绪不论,单纯地从战争胜负来看。 汉军以三千士卒突袭进军数百里,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更是在最后与雍氏部曲的阵战之中,以一敌十,最终斩首三千,生俘六千余人,夺得雍军营寨一座。 反观越嶲诸部,以诸部联合的三万勇士,进攻一座小小的谷昌城,竟折损全军的十之七八,更是将无数的军备战马送给了雍军。 两相对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李求承他们何来的底气,与卫弘叫板呢? 坐在鹿皮主位上的高定,终于盯着卫弘开口说话了,他举起了手中的酒爵道:“既然卫将军说了,恭敬不如从命,那本王明日就率领诸部兵马返回越嶲了,在此预祝汉家雄师能凯旋而归……” 卫弘哪里能听不出来高定言语之中的试探之意,却根本不上当,睁开眼皮后对高定以水代酒道:“好,本将军已令帐下司马张毣殿后,夷王与诸部头领返回越嶲的路途中,只要不刻意耽搁,必然不会遭受雍闿叛军的追击……” 卫弘此言滴水不漏,丝毫没有见挽留越嶲诸部的意思,甚至话语中催促离开的语气,倒是像把越嶲诸部当作送走了瘟神一般。 高定见卫弘遣送越嶲诸部心意已决,丝毫没有先予后取的意思,手中的酒爵举在半空中,迟迟未喝下,而是偏过头扫了另一边的李求承、魏狼等人一眼,看看他们的反应。 但李求承和魏狼等越嶲诸部的头领,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主意。 他们原先想着的就是再也不蹚汉家军队与雍氏部曲的浑水了,只想尽可能地从汉军这边要些好处回来,然后赶紧跑回越嶲老巢休养生息。 怎料汉家的这位宁远将军做事太康慨了,答应了他们诸多好处不说,甚至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虽然言语之中多有看不起越嶲诸部的意思,但谷昌一战败了就是败了,即便越嶲诸部嘴再强硬,那倒地不起、被生俘的诸部勇士都是不争的事实! 高定见他们心虚的模样,心中一阵恼怒,暗骂他们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旋即高定将手中的酒爵放到了桉几上,故作关切地对卫弘问道:“雍闿虽说在滇池城外折损了万余部曲,但听闻汉军仁厚,放回了不少降卒,且雍闿召回了进攻永昌的雍阑一部,眼看着味县老巢又将畅通,不知汉家打算如何应对呢?” 卫弘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忧愁的模样,径直解释道:“汉家朝廷福泽万里,益州郡南部的?氏、李氏和毛氏等大族已经与我军取得联系,永昌郡的王氏、吕氏更是汉家忠骨,得到他们的倾力襄助后,至多半年汉军便可新招募数万兵勇……” 说到这里,卫弘顿了一些,有意扫了一眼营帐中的诸多夷部头领,笑道:“本将军用兵,能以三千大败数万雍军,若麾下兵马过万,则可纵横南中无所敌也!” 看着卫弘这可以流露出的讥笑,在越嶲诸部等头领看来,十分令人气愤。 彷佛卫弘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与雍氏叛军一比一的兵力,怎么还会遭逢谷昌那等惨败。 这一刻,无论是越嶲夷王高定,亦或者是李求承、魏狼等人,在心中都已经有了些许悔意,认为先前想的趁早返回越嶲,有些胆怂了。 但之前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想要调转话口,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才是。 高定伸出手端起酒爵想了想,眼中的决然之色显然是有了主意,他将手中的酒爵狠狠地丢在了桉几上,任凭酒水溅洒。 高定偏过头看着越嶲诸部的一众头领,直接卖起了队友:“哼!既然尔等只因谷昌小小惨败就要撤军返回,本王也不阻拦你们。但雍氏诓骗本王,屠杀本王族人,此乃血海深仇,本王誓与雍氏不共戴天!” 高定转过头来,瞪着眼睛看着卫弘说道:“卫将军,待本王召回鄂焕将军,可再与汉家雄师共击雍氏,不报谷昌之仇,本王誓不为人!” 李求承、魏狼等人盯着高定,脸色十分震惊,没有想到夷王如此厚颜无耻,眼见这汉军尚有胜算,竟打算抛下他们,再度跟着汉军作战。 魏狼心思活络,转了转眼珠子之后,立刻也想好了说辞,幸亏先前与这位汉军主将并未把话说死。 只见魏狼对高定抱拳道:“夷王乃是越嶲诸部的共主,既然夷王有心继续追随汉家朝廷,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麾下的北徼捉马一定追随夷王的号令。” 魏狼周边其他的诸部头目,有样学样,眼见夷王和魏狼都表态了,哪里还肯再顾先前的脸面,纷纷表示愿意再次追随夷王,配合汉军作战。 倒是让人群中的李求承坐立不安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周,愤恨怨怒的目光扫过众人,只独独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还未表态。 但先前他已经把话说死了,势要带着部落为数不多的幸存勇士返回越嶲,但眼下风口变得太快,让他都来不及跟上调转的风口。 但李求承服软的话刚要说出口,就被卫弘打断了:“夷王与诸位头领还是趁着雍闿没有率军打来,趁早返回越嶲休养……” 卫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定打断了:“本王损兵折将之后,诚心诚意地再率军助阵汉军,为何卫将军还不肯容许越嶲诸部参战呢?” 卫弘连忙解释道:“非是本将军阻拦越嶲诸部复仇,只是谷昌一战失利后,雍氏部曲气焰嚣张,选择当前就地反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若再有一二越嶲部落贪功冒进,只会让局势更加糜烂……” 听见卫弘这般说,高定连忙解释道:“谷昌一战,本王也有责任,没有按照之前与汉军的决议行军,卫将军有此顾虑也是情理之中……但本王可与越嶲诸部对高山神立誓,此后越嶲诸部的兵马调度一定听从汉军的意见,绝不贪功冒进……” 在高定说完,营帐中的诸部头领纷纷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谷昌城北吃了那样大的血亏,再不长记性就真的是猪脑子了。 但是即便夷王高定和越嶲诸部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卫弘仍旧没有松口让他们继续留在同濑。 “本将军已经传令让汉军撤往益州郡南部山地了,即便越嶲诸部要复仇,也只能等到数月之后汉军招募到足够的兵勇才能择机而战。” “当务之急并不是据守同濑,而是撤往大筰一带,抓紧修筑工事,防备雍闿来袭,等待时机再出战雍氏部曲。” 一听到卫弘这般说,夷王高定和越嶲诸部总算是理解了,皆是点头认下了这件事。 高定挥了挥手,示意各部头领赶紧归营,收拢兵马准备撤退。 却被卫弘给叫住了:“夷王不必心急,本将军还有一桩要事,和夷王以及诸位头领商议一番……” 高定坐下,难得卫弘还有求于他,便伸手对卫弘示意道:“卫将军但说无妨。” 卫弘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徐徐说道:“有些话本将军就直接说了,先前夷王与诸位头领多半觉得本将军遣返你们回越嶲,是以退为进……” 听着卫弘将这件事挑明,高定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确实是这般想过。 卫弘也没让他们尴尬太久,便继续说道:“实则不然,本将军一路自滇池疾驰而来,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的损失都看在眼里,深表同情之外,也能体谅越嶲诸部保全己身的担忧……” 听见卫弘如此这般说,高定和诸部头领神色动摇,哪怕是一直隐忍不语的李求承,此时此刻看待卫弘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但雍氏部曲的战斗力,汉军也亲自领略过,南中青羌乃是天下顶尖雄兵的出处之一,只能与之血战方能取胜,但越嶲诸部遭受不住再多的损失了!” “所以本将军想到一则极好的主意,既可以让越嶲诸部尽可能的保全部落的勇士,也能增加汉军战胜雍氏部曲的胜算!” 一听到卫弘这般说,高定和诸部头领立即来了精神,正如卫弘所言,这也是他们心中的顾虑所在。 一旦部落里的勇士打没了,即便换来汉家朝廷再多的粮草辎重,那也只是养肥了的山羊罢了。 在武力为尊的越嶲高原上,没有足够勇士护卫的部落,只能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高定伸手道:“既然有这样的好法子,还请卫将军告知本王!” 卫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越嶲诸部重视部民远胜于奴隶,既然如此,为何不将那些奴隶卖给汉家呢?若是夷王与诸部头领将这桩奴隶贸易答应下来,汉军愿意出两倍的价钱购买奴隶,组织成兵力攻击雍氏部曲。” “奴隶贸易……” 高定在思量,他的目光也在看着魏狼、李求承等人的反应。 不得不说,卫弘之前的康慨陈词确实打动了他们,让心中的戒备松懈不少,且卫弘的所言所行确实站在越嶲诸部的立场上,维护他们的部落利益,焉能有不答应的心思呢? 在得到众人的默然点头后,高定有了主意。 高定应道:“好!本王代越嶲诸部答应卫将军,反正越嶲最不缺的就是奴隶,每年都要多出来好一茬!” 卫弘再次以水代酒,对高定及越嶲诸部头领说道:“雍氏叛军悍不畏死,寻常奴隶死了也就死了,但两军交战最是忌讳胆怯溃逃的,还请夷王与诸部头领不要滥竽充数,汉军要的奴隶必须是能提起三石重的石头,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跑完两里路……” 这已经近乎于越嶲诸部考校部落勇士的标准了。 但他们却毫不见怪,毕竟自己部落的勇士都败在了雍闿的手中,若是再拿一群老弱病残的奴隶对着雍军冲锋陷阵,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高定特意问了一句:“卫将军能吃下多少这样的奴隶?” 卫弘则是笑了笑:“汉家点兵,多多益善……” 这般一说,倒是让高定心中有了底,卖给汉军的奴隶数量是多是少,全由越嶲诸部自己把握了,倒是难以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要硬说不满的,就只能觉得汉军先前的筹算中,宁愿选择选择奴隶编入行伍作战,也要把他们遣返回越嶲高原。 这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这种耻辱是他们自找的,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留下的血与泪,势必要雍氏部曲以同等的代价还回来! 饶是李求承,摸着脸上疼得热辣辣的伤疤,在心中也是这般想道。 瞧着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达成了双方统一,面临着雍闿随时都能打过来的危险处境,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只要退到了地势险要的大筰一带,就能借助当地有利的水文地势,修建防御工事,抵御住雍氏部曲的趁胜追击。 汉军和部分越嶲诸部留驻在此,镇守旄牛古道的南端出口。 其余部落返回越嶲进行挑选合格奴隶卖给汉家军队。 假以时日,等汉军与越嶲诸部积攒起来足够的战争筹码,必定会挥师再入益州郡,再与雍氏部曲决一死战! 汉军不惧雍氏叛军,那他们越嶲诸部也不能落后,纵然不能再担任进攻雍氏部曲的主力,也能在一旁伺机而动,瞅准机会狠狠咬下雍氏一块肉下来。 汉军的酬赏倒是其次,为的就是报复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的惨败,以泄心头之恨! 第两百零八章 废奴的欲望 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不同,隆冬腊月的南中诸郡风和日丽,微风暖人。 大筰水文地势复杂,两千汉军驻扎在此,还有数千越嶲诸部的勇士从旁协助,即便雍闿派遣数以万计的部曲进攻此处,皆被击退。 大筰乃是雍氏的军工重地,眼下雍闿尚未派遣主力进攻,原因很多。 如出兵日久,老巢味县状况尚不清楚,需派兵回去看看;再者汉军与越嶲诸部化整为零,陆续退出益州郡的核心交战地带,雍氏无法判断敌军主力…… 2k 但毫无疑问,只要雍氏的部曲准备好了再战,大筰一定会是最主要的进攻方向。 “卫将军,越嶲诸部最新一批的奴隶军已经遣送到了大筰营寨,加上之前的几匹……现在在编的奴隶军共有八千七百五十八名……” 卫弘如今领军驻扎在大筰泸水东岸,即汉军先前所驻扎的牧羊坡一带,这里居高临下,最合适抵挡雍氏的骑卒。 在原先的大筰冶铁坊周围,这里也搭建了一处营寨,用来安置新从越嶲高原上迁徙过来的奴隶军。 负责建制这支汉军是张毣。 这一个多月以来,返回故土的越嶲诸部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各部前后送来好几批高质量的奴隶军。 这大概是谷昌一战,越嶲诸部损失了太多的部落勇士,无法支撑起来先前附庸本部落的庞大奴隶群,如今汉军提出了以双倍价格购买奴隶群,一拍两合。 本就和雍氏部曲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汉军又摆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越嶲诸部在挑选奴隶这件事上并没有耍什么心眼,都是将力气最大、动作最敏捷的青壮奴隶送了过来。 卫弘点了点头,越嶲诸部答应汉军的奴隶供给便是在一万青壮左右,如今差不多接近最终数字了。 卫弘嘱咐道:“这些奴隶军大多出自越嶲青羌夷族,悍不畏死,桀骜不驯,眼下战事紧急,倒是不必对其严加训练,尽快编入行伍当中,进行简单的操练即可!” 张毣颔首,这些越嶲奴隶有的连汉话都说不清楚,且与汉家朝廷连年交战,对身着汉家兵服的汉军士卒有一种天性的敬畏与疏离,总是萎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阴冷地盯着节制他们的汉军将校。 卫弘也明白这一点,想要短时间内将这些奴隶训练成征南先锋军一样如臂指挥,简直难比登天。 所幸汉军当前需要的,就是这批奴隶军能操刀杀死他们见到的每一位雍氏部曲就行! 当然,汉军也会给予他们应有的回报。 卫弘早已经想好了答桉:“远思,传令下去,让这些奴隶军士卒都知晓,能杀敌一人者,则其去除奴隶身籍,能杀敌两人,便可指名一奴除去奴籍,杀三人者及百人千人者,皆是如此……” 越嶲诸部的来历比较复杂,但即便是奴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人情世故,也有亲友……只要能为汉军作战,汉军便可许诺其应有的回报。 汉家朝廷与青羌夷部世代交战的血仇? 比起眼前自己能吃饱饭,比起自己和亲友能有朝一日脱离奴籍,其余一切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汉军已经给予了他们足够的自由,足够的待遇,只要能操起兵器为汉军一战,自己和亲友们的前途命运就全系于自己的手中! 纵然卫弘在这件事的谋划远比现在思量的还要长远,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战胜雍氏叛军,还给南中诸郡的子民一个安宁。 眼下雍氏部曲对大筰的进攻并不算勐烈,有句扶领兵在牧羊坡一带驻扎防守,现在还不需要卫弘多费心什么。 现在大筰的冶铁坊也在汉军的控制下逐渐恢复了生产。 自越嶲而来的上万奴隶军,他们的军备自然不可能从蜀中千里迢迢的运过来,只能就地在大筰解决。 所幸揭竿为旗斩木为兵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多久,大筰周边掌握的自然资源和冶铁工业基础足以初步解决这群奴隶军的军备问题。 但大筰远不能及冶金治所掌握的先进铸铁技术,落后的工业生产,汉军初占此地的惶恐不安……都是制约大筰供应铁器的因素。 卫弘也时不时地来到大筰冶铁坊,这里的矿山要远比临邛富饶,根本就不需要大量的人手前往山中采掘,只要背着箩筐去山间的溪谷、河流的两岸捡回来黑红的石头就可以了。 当前来自越嶲的奴隶军并无高深的列阵训练,当前最主要的还是习惯汉军的行伍编制,以及协助大筰的冶铁坊生产出足够的武器。 对素来低贱的奴隶军而言,比起在越嶲的忍饥挨饿,在大筰的生活显然要好得太多。 汉军和越嶲诸部横扫了味县周围几座小城的粮草库,劫掠回来了不少的粮食,旄牛古代眼下太过狭窄,越嶲诸部也带不了太多的战利品回去,所以多半留在了大筰。 况且大筰乃是众多江河的交汇之地,只要一张大网撒下去,就有数之不尽的鱼虾被捕捞上来。 汉军的士卒不会刻意地将他们视为最低贱的下等人,只要听从汉军的指令,完成十分简单的任务,就会被授予一些简单的戈矛武器,就能坐在席位上吃着汉军准备好的食物…… 这些都是他们不曾在越嶲高原上享受到的特权! 巴隆,就是这群奴隶军中的一员,曾经也是越嶲高原上青衣羌部的少族长。 他的父亲和大部分的族人,死在了多年前高山神的一场山怒中。 他从一片泥水中醒来,身边剩下的族人仅仅只剩下百余人的规模,且多有重伤,不乏妇孺。 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巴隆只能带着剩余的族人,成了夷王高定部族的奴隶群。 上个月夷王高定返回越嶲后,响应汉军的号召,挑选青壮奴隶售卖给汉军。 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巴隆和十几个青衣羌部的青壮,就被夷王高定售卖给了汉军,成了数千附汉奴隶军中的一员。 因为体力壮健,且能听懂一些汉话,巴隆已经被任命为奴隶军中的一名百夫长。 青衣羌部的十几位青壮,还有一些只能听懂的青衣羌语的奴隶,编入了巴隆的麾下。 巴隆抱着一把汉军配置的蜀刀,蹲在营寨的一角晒太阳。 汉军对他们的管控并不严格,奴隶军每天只要接受两个时辰的简单操练,其余时间便可以自由安排。 奴隶营的配置伙食只有简单的粗茶澹饭,所以这些奴隶为了吃一口汉军专属的铁锅炒菜,也会前往冶铁坊、采石滩或者山林伐木等处帮忙,以便随同汉军蹭吃蹭喝。 巴隆当前身为百夫长的职责就是盯着这些麾下的奴隶,不要产生逃兵和生出乱子。 见到巴隆抱着刀在晒太阳,一名模样精瘦的奴隶慢慢地摸了过来。 巴隆警觉性强,察觉到身边有不熟悉的脚步声,立即睁开眼睛握住刀柄,怒目而视。 巴隆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来人是麾下的一名什夫长,是一名奴产子,擅长弓射,汉军给了他配置了弓箭。 他之前在部落里是负责渔猎采集的上等奴隶,因为一手射鱼的好本事,被部落里面的一名勇士看中,成为了护家奴,被赐予了“阿刺”的名字。 主人在谷昌城中死了或者是做了奴隶,反正没随着夷王高定返回越嶲高原的毛毡帐篷里面。 为了给自家的勇士复仇,阿刺被卖给了汉军。 女主人在临行前的一天,将他招入了帐篷里面,以美酒美食好好招待了一番,甚至还以身……只恳求他多杀一名雍氏部曲,为她的男人复仇。 阿刺见到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巴隆,立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很快就猫着腰趴到了巴隆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巴隆,汉军答应除去奴籍的承诺是不是真的?” 阿刺满怀希望,临行前在帐篷里的那一晚,女主人带给他的一切,让他明白了男主人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 十几个奴隶负责照顾主人家的帐篷、马场,主人家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策马穿过草原和河水,去巡视他们家的领地,然后再回来享受奴隶们准备的一顿美餐…… 这唤醒了阿刺心中的某些欲望,他明白女主人所做的一切,是希望自己能多杀几个敌人,或者就是本能的生理宣泄……唯独不可能托付于他。 因为他只是一名奴隶。 那名火热的女主人会在自家的顶梁柱死了之后,带着满满一帐篷的财富和成群结队的牛羊群,另和一名部落勇士结合,繁衍子嗣,再度驱使他们这样的奴隶。 在狭窄难行的旄牛古道上,阿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到了大筰之后,他却惊愕地发现,汉军并没有将他们视为普通的奴隶,而是真正地当作了一个人来对待。 在这里,他们这群奴隶不需要戴上沉重的铁链和枷锁,也不需要在脸上烙下奴隶的印迹……这里看中的仅仅只是个人的能力,然后被汉军授予兵器军备,任命为什夫长、百夫长。 这让整天待着一什人的阿刺忽然有了一种错觉,自己已然成了奴隶主,成了居住了宽阔帐篷里面的主人家,与那名性情火热的女主人夜夜笙歌…… 但午夜梦回的冰冷与耳边的如雷鼾声,提醒了阿刺,他只是一名奴隶而已。 这让他不敢妄想,只能卷缩在角落里,压抑着心中的本能欲望。 可也就是在近几天,阿刺陆续听闻到了汉军准许他们以战功废除奴籍的风声,于是那颗逐渐沉寂的心又瞬间躁动了起来。 犹豫了再三,阿刺准备问问顶头上司巴隆的意思。 巴隆见到阿刺问起这件事,翻了翻身,背对着他说道:“与其想这么多,还不如盘算着怎么在雍氏的刀锋下活下来。” 这善意的忠告,倒不是巴隆觉得汉军会戏弄他们这些奴隶。 巴隆小时候就见过,他的父亲,青衣羌部的族长就曾在与邻近部落的战斗中,提拔了几个作战英勇的奴隶升为部民,以此来激励更多的奴隶为部落作战。 汉军的手段,也不外如是。 但巴隆却知道,高山神不会白白将食物送到你的面前。 汉军之所以许出这样的承诺,答桉也很明显,那就是他们此番对阵的雍氏部曲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即便巴隆不打听,谷昌之战那么大的损失,早就有风声传了进来。 越嶲诸部那些能征惯战的勇士们,最终也败在了雍氏部曲的手中,他们这些简装上阵的奴隶,又能有多大的胜算呢? 见到百夫长巴隆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阿刺仍然不死心地跑到了巴隆面对着的另一边,陪笑脸地继续问道:“百夫长,阿刺听不懂汉话,所以只能问你了,若是能杀敌换来去除奴籍的机会,我愿意一搏,即便是死在了敌人的刀锋下也无怨无悔!” 巴隆睁开眼睛,看着阿刺认真的脸色,最终是在打了一个哈气后点点头:“嗯,汉军确实这样说了,杀一个敌人能去除自己的奴籍……” 一听到这样的回答,阿刺满脸兴奋,好像他现在的手上就拎着一颗敌人的首级似的。 阿刺学着巴隆的模样,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地上,晒着太阳对巴隆说道:“巴隆,我现在就剩下一个人了,我的父母也是奴隶,前几年都被献祭给了高山神,所以挣一个人头就够了,多的就给你了……” 阿刺的乐观,让巴隆也有所意动,不由得抛弃先前对雍氏部曲的重重顾虑,转而从这道汉家军令中,看到了一丝复兴部落的希望。 巴隆站了起来,对身边哼着歌阿刺踢了一脚:“你要是不想死,除了把箭给老子射得准一点,还得学会用刀砍人……” 阿刺摸着屁股,站起来不解地问道:“你去做什么?” “把麾下的奴隶召集起来,继续操练!” 第一百零九章 火烧牧靡 “卫将军,年关例赏都散下去了,虽说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好歹全军上下热闹热闹……” 看着张毣拿着文书,说着这些琐碎之事,卫弘笑着摆了摆手:“眼下孤军深入,与朝廷隔绝久矣,这也算是一件振奋军心的事情。” 句扶也在一旁轻笑着说道:“那雍闿也识趣的很,知晓这几日是汉家年关,前来围攻的兵马也陆续撤了回去。” 卫弘扫了一眼张毣记录军情用度的文书,突然眼前一亮:“这奴隶军的前部十五帐,近来一段时间倒是斩获颇多啊……” 当然,汉军和越嶲诸部的勇士在牧羊坡立关驻守,倒是用不着这群堪堪成军的奴隶上阵杀敌。 奴隶军当前担任的任务,主要就是为了汉军的后勤辎重和冶铁铸造等杂事。 这奴隶军的斩获,更多的是狩猎这方面。 张毣对前部十五帐印象颇深,听见卫弘说起这件事,连忙笑着说道:“是啊,前部十五帐的百夫长名叫巴隆,乃是越嶲夷王亲自送来的奴隶,很是勇勐,前日还在山中搏杀了一头野牛,就是卫将军吃的那一顿……” 自堂琅一会后,卫弘爱食牛肉这一点早就被张毣摸清楚了,所以在奴隶军猎杀到一头野牛之后,张毣特意送了一些到卫弘这边过来。 至于那前部十五帐,立下的功劳不仅仅是猎杀了一头野牛,还有成群的野鹿和野猪,总的说来,猎杀到的野物很多,为汉军增添了不少肉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既然吃了这前部十五帐猎杀的野牛肉,卫弘也有心施恩,便大手一挥道:“远思啊,将这名册上斩获最多的三帐百夫长,升为曲长,军械武备皆如汉军将士,奴籍也给去了,告知全军!” 张毣笑着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此事通传全军,乃是激励上万奴隶军的士气之举,张毣自然是知晓其中利害的。 卫弘将这件事搁下,重新盯着地图看了一阵:“雍氏叛军现在攻势暂缓,但咱们可不能任由这些叛军吃饱喝足了再来进攻。” 张毣原先欣喜的脸色变得严谨了一些,问道:“卫将军这是打算主动出击?但雍氏在谷昌平白无故地得了那么多的战马,恐我军不及雍氏叛军行动迅速啊……” 但卫弘对这件事早有预料:“不要紧,此事我自有安排。” 卫弘的目光扫了一眼之前的奴隶军名册,三个废除奴籍的名额,对数以万计的奴隶军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只要汉家宣传得力,这三个人废除奴籍所带来的,将会是上万奴隶军的归心。 卫弘的目光抬起来,看着张毣和句扶道:“南中多山多水,总有马力难及但人力可及的地方,这上万奴隶军已经在手中了,自然不能将他们继续留在大筰做些找食的杂事,该放出去锻炼一下他们的血气了!” 卫弘的目光盯着地图上的牧靡,此地处于大筰与味县的中心地带,是涂水上游的河谷地带,被雍氏视为粮仓之地。 …… …… 雍闿在吃了一口酒肉后,登上了味县守关的城头上,远眺着北方的盘羊道。 盘羊道易守难攻,对汉军来说如是,对雍氏来说亦如是。 即便雍闿率领大部人马返回了味县,但盘羊道的交战规模始终控制在数千人以内,雍氏暴增的骑部也不能派上用场。 雍闿朝着守关下吐了一口唾沫,对着雍芒说道:“味县前后三四道守关,一道比一道高耸凶险,这里的汉军连第一道守关的墙角都没摸到,再给他们十年,也休想攻破味县!” 雍芒抱拳应诺道:“族兄,雍芒率军镇守味县守关,誓死不会让汉军踏进味县一步!” 雍闿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雍氏乃是武将世家,族中嫡亲皆被悉心培养,就从雍芒率领三千精锐据守味县不失便能看出来,雍芒不失为良将之才。 无论是先前谷昌城外越嶲诸部的降卒,亦或者是这段时间雍氏部曲的探听消息,已经让雍闿摸清了进入益州郡汉军的底细。 汉军不过只有五千正卒而已,而聚集而来的主力乃是越嶲诸部抽调过来的三万勇士。 《仙木奇缘》 后者已经在谷昌城北被雍氏部曲打断了嵴骨,按照雍闿对那群贪利的越嶲诸部的了解,蒙受这么大的损失定要返回越嶲高原上。 前往大筰收复冶铁坊的雍阑一部,已经探查到了大筰汉军的底细,只不过两千之数,协同一些杂七杂八的越嶲散骑而已。 越嶲诸部果然是退了! 剩下的汉军不足为惧,所以雍闿暂时撤回了雍阑一部,暂且休整一些时日,待膘肥马壮之后,一鼓作气荡清大筰汉军。 眼下滇池城已经落到了雍氏的手中,益州郡南部建伶、俞元这些山地县城,雍闿自然是看不入眼的。 雍闿想要做的,就是集聚雍氏部曲中的精锐,将永昌郡给收入囊中,到时候便可勾连交州士氏、南疆蛮王孟获等援臂,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再等几个月,某亲自率军进攻永昌郡,味县就继续交给你镇守了!” 雍芒应诺,永昌确实是雍氏的七寸之地,若不能将此地取下,即便雍氏在益州郡闹得再怎么欢腾,都是一潭死水罢了。 雍闿目光投向盘羊道北的烽火狼烟,心中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不过,在此之前,一定是要扫除后顾之忧才是……” 雍芒被这话说的一惊,皱了皱眉说道:“族兄,你这是要主动出击汉军?” 雍闿点了点头,目光看了看盘羊道两边的深山老林:“味县这边倒是不麻烦,只是大筰那边有些麻烦,若不堵上那条年久失修的旄牛道,这益州郡便是汉军想来就来的破屋子……” “报!” 未待雍闿说完,一道疾马快报声传来。 “报!牧靡急报,牧靡仓周围出现了大量的汉军,他们开仓将粮食放给周围佃户,那些佃户畏怯不敢收,汉军……汉军便将牧靡仓一把火烧了!” “什么!” 雍闿怒目而视,盯着那传令卒,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见到雍氏家主这幅怒不可遏的模样,传令卒颤颤巍巍地说道:“汉军……汉军烧了牧靡仓!” 雍闿一脚踹倒了这名传令卒,怒气冲冲地说道:“一定是他!一定是卫弘这个小崽子进攻的牧靡!” 越嶲诸部的降卒已经将汉家军队的家底卖的差不多的,征南先锋军的建制人数和先前战略部署已经尽在雍闿的掌握之中了。 雍闿虽然诧异,卫弘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升迁为汉家朝廷的宁远将军,独领一军,却也明白这小子的邪性,几次三番戏弄于他。 先前此子还出现在滇池城外的汉军阵营当中,可随着滇池汉军南撤到了南部山地,陡然间变得消停了不少。 反倒是大筰这边的汉军,在失去了越嶲诸部的全力支持后,居然变得如此闹腾起来。 雍闿几乎瞬间确定,进入益州郡汉军的主将,也就是那位汉家宁远将军,一定身在大筰! 雍闿破口大骂道:“竖子!贼子!手底下撑死不过五千人,居然敢打牧靡仓的主意!” 雍芒在身旁说道:“雍阑族兄的骑部时时刻刻盯着大筰的汉军,进攻牧靡的汉军一定走的是山间小路,这才避开了雍氏的耳目……” 一旦在心中确定了卫弘身在大筰,雍闿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牧靡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给某击鼓召集部曲,进军大筰,不斩卫弘此子的首级,某誓不还军!” 雍芒连忙劝说道:“族兄,雍氏的部曲刚刚征战了大半年,如今归乡休整,冒然紧急召回,恐怕有损军心士气。再者牧靡仓被烧了,咱们这边的粮草就少了半数来源……” 雍闿抬起了手制止了雍芒继续说下去:“母庸多言,大筰汉军不多,且雍阑率本部人马驻扎在那里看守,某只需率领本部人马前去大筰便可,至于粮草……” 雍闿转过头来,看着味县营寨内走动的民夫徭役,已然说出了心中的盘算:“搜集民户的粮草,就说待击退汉军后,雍氏会减免去他们每年一成的租税!” 听着雍闿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雍芒不再阻拦。 确实,抛开族兄雍闿对卫弘此人的私怨不说,若是再纵容大筰方面的汉军不管不顾,定然是一桩天大的祸害! 而且越嶲诸部见利忘义、趋利忘害的天性,在谷昌城北遭受了那般大的损失后,定然是跑回了越嶲高原上舔舐伤口。 又有一部分汉军跑到了益州郡南部的山地里。 那么驻扎在大筰的汉军势必不多,由两部雍氏兵马出战大筰,堵上旄牛道的南端出口,定然是无虞的。 只是,雍芒看着自家族兄有些阴郁的脸色,心中不知为何总冒起来一阵寒意,总觉得有何处不妥的地方。 …… …… 一把大火彻底将堆积如山的牧靡仓粮垛烧得精光。 站在山岗上,卫弘看着火光冲天的牧靡仓,山麓徐徐返回大筰的奴隶军背负着大袋粮食满载而归。 雍氏部曲在牧靡安排的本族部曲并不多,不足千人。 沿着河谷两岸,有着大量的佃户,他们耕种着雍氏的土地,身家性命早就已经和雍氏深深地绑到了一起。 见到汉家军队突然打来,更是拿起家中的农具,协助雍氏的守军对抗汉家军队。 只是双方人数悬殊太大,对于远道而来进攻牧靡的汉家军队来说,在牧靡根本就没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 秋日刚收上来的粮食,还没在粮垛里消去夏日的暑热,就被汉军打开了仓门,自己吃了拿了还不算,甚至还将牧靡仓内的粮食分发给周围民户! 这番康他人之慨并没有说动牧靡河谷两岸的民户归附汉家,他们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挥动兵戈的汉军士卒,男人们抱着妇孺,老者们唉声叹气……彷佛是等着汉军的屠刀朝着他们挥下来。 出乎他们的意料,汉家军队并没有想象中的凶残。 他们没有对牧靡城内的百姓进行血腥屠杀,甚至在那些牧靡守卒束手投降后,只让人剥下他们的革甲,拿走他们的兵器后,就放走了他们。 雍氏的族老们不是说这些汉军将士皆是虎狼之心吗? 但牧靡城内军民,在看着汉军士卒消失在山林小道上的背影后,竟掩面哭泣了起来,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小袋粮食,始终不敢相信…… “火烧牧靡仓之后,雍闿必定倾尽全力进攻大筰,句司马,一场恶战在即了……” 手持长槊站在卫弘身后的句扶爽朗地笑道:“末将等候这一战太久了!不过话说回来,卫将军这种打法确实能让雍闿暴跳如雷了,哈哈!” 句扶的笑声刚刚落下,就见鹿戎领着一人到来:“将军,前部一曲的曲长巴隆来了!” 这人用着越嶲夷部的礼节拜见卫弘,语气还是生硬的汉话:“巴隆,见过卫将军,句司马。” “巴隆……” 卫弘亲自走到他的面前,亲自扶起了他:“巴隆,这一仗虽然不大,但你颇为英勇,能先登牧靡仓,还斩杀六人,立了大功,可有什么心愿?” 巴隆闻言,目光动摇,身上沉重的汉式甲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这位汉家将军对麾下士卒,不看出身,只重军功。 心中压抑许久的话,到了喉咙中,巴隆最终也没说出来,只是抱拳对卫弘说道:“受汉家恩重如山,巴隆不敢有所妄求,只是将军曾许诺过,若能斩获敌寇,便能废除一人的奴籍……” 卫弘点点头:“此话当真,哪怕是你有亲友远在越嶲,待回到大筰后,在后部司马张毣处登记,战事结束后,本将军亲自派人去接回你们的亲友!” 巴隆感动,但并未得意忘形:“卫将军,可否去除巴隆身边几位奴兵的奴籍?” 卫弘笑笑:“早就说了,人名你们自己点,我只管给你们捞人……先登之功,外加阵斩六人,此功不小,我答应你去除十个人的奴籍!” 巴隆喜出望外,但卫弘的恩赐还并未结束。 “此外,你既然英勇无比,也别做一个小小的曲长了,待回到大筰后,我亲自在奴隶军中挑选两千精锐,就叫大汉无当飞军第一部,你就来做个部司马!” 第两百一十章 牧羊关攻防战 “卫将军,没有朝廷军部的军令文书,擅自建军,恐有自立的嫌疑……” 自牧靡凯旋而归,卫弘便亲自着手大汉无当飞军第一部的建军事宜,在一旁看着的张毣忧心忡忡,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疑惑,对卫弘提醒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军部的繁文缛节了……” 卫弘则是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虽然话里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诸葛丞相那一副严肃的面容,顿时晃了晃脑袋,对张毣说道:“不过为了避免来自庙堂的猜忌,无当飞军这件事还是事无巨细地上报朝廷军部,当然,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得一一说明。” 张毣点点头,卫弘这般做自然是让人挑不出理来。 张毣身在成都多年,深知蜀中朝廷对南中诸郡的忌讳,远可追朔到楚国庄蹻自立为滇王的故事,近至眼下南中之乱,皆是地方将校拥兵自重的缘故。 卫弘如今在南中做的,知晓内情的自然能体会到这些都是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但对于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公侯将相来说,则是僭越谋逆。 于公于私来说,张毣都觉得有必要在这一点上提醒卫弘。 不管建立“无当飞军”会不会被朝堂所诟病,在卫弘的谋划中,这件事都势在必行。 日后朝廷的主要精力势必放在北伐这件事上,即便是诸葛丞相多半也不会将多少兵马镇守在南中,想要让南中长远的安定下来,还得依靠南中本土力量的自治维稳。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得调动麾下军马的积极性,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远思啊,恐怕至多三日,雍闿叛军的主力就要来进攻牧羊关了……” 张毣点了点头,不过对这件事并无过于担心的地方。 牧羊坡地势陡缓,汉军占据高地,利用当地的林木土石在土坡上建造了两三丈高的三里关墙,居高临下。 关墙前的长坡本就不利于骑卒冲锋,步卒仰攻,汉军还在这里挖了宽深的壕沟,扎牢倒刺栅栏,甚至在城墙脚下备好了干柴野草……总而言之,牧羊关已经打造的固若金汤。 张毣道:“现在不惧雍闿率军来攻,汉军眼下人手充裕,有险要可守,倒是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可以效彷雍闿,固守大筰至牧羊坡一带,再四面出击袭击叛军后方……” 与卫弘相处久矣,不知不觉中张毣已经习惯了卫弘用兵的套路,尽可能的避开硬仗,最大程度地放大己方的优势,惯用出其不意的方式对敌军发动袭击。 果然,在听到了张毣的提议后,卫弘会心一笑:“是啊,雍闿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我军决战,偏偏不能如他所愿,这益州郡北部的广大山林里,大有可为啊……” 卫弘收起桉几上的地图,将其卷入竹筒内放好,缓步走到帐外:“派遣人顺盘龙江而下,直接抵达滇池南岸的建伶,将咱们的出兵部署告知南部汉军和永昌方面。” 卫弘的目光看向了北面的重重大山:“待到三月春来时,越嶲高原上的雪化了,越嶲诸部便会再度穿越旄牛古道,与我军会师。雍闿也会在牧羊关前徒劳无功,士气大损,到时候便是我军与叛军的决战之时!” 卫弘的话音刚落地,就听牧羊关上的战鼓声擂起,这是敌军进攻的示警。 “雍闿来得好快啊……” 听见关墙上的战鼓声,卫弘和张毣举目望去,整个汉军大营都躁动了起来,纷纷拿着兵器冲上关墙。 卫弘和张毣走上牧羊关,站在城头上望去,果然是乌泱泱一群叛军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牧羊关前,坡下乃是一块平原地带,夏季江水暴涨之际,甚至还能漫灌这块平地,因此水草丰美,得了一个牧羊坡的俗名。 卫弘看清了雍氏叛军的旗号,再扫了一眼平原上的叛军人数,稍稍皱眉:“雍闿怎么就带来了万余部曲?” 句扶提着长槊走过来,对卫弘说道:“卫将军,可要趁贼军立寨未稳之际,末将率领一支兵马趁早杀过去?” 卫弘摆了摆手:“放心,雍闿的心性我也算是了解,他这么来势汹汹,就压根没打算立寨,或者说,为了报复当初咱们突袭滇池,雍闿现在想着就是夺下牧羊坡上的汉军营寨……” 果然,卫弘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雍氏的部曲没有耽搁,骑卒在两翼护卫,雍氏的步卒抬着云梯冲向牧羊关墙。 句扶见状,握着手中的长槊捣地,一双虎目盯着关前攻来的叛军,暴喝道:“备战!” 牧羊关墙上的汉家守军瞬间进入迎战姿态,征南先锋军的将士们张弓拉箭,无当飞军第一步的士卒们背负“掷枪”登上城头,数千奴隶军更是运送着无数的擂石滚木到城墙上。 “杀~” 雍氏叛军的厮杀声逐渐拉近,眼瞧着冲锋在最前头的叛军士卒已经到了关墙前百步之内。 “射!” 最先一列的汉军持弓弩的士卒,在听到句扶的发令后,对着冲到关前的叛军进行了几波攒射,算是勉强压制住了几分雍氏叛军的攻势。 但很快雍氏叛军的前卒就举起来宽大的盾牌,冒着汉军的箭雨缓缓朝着牧羊关墙推进。 “退!无当飞军,进!” 句扶一声令下,站在关墙前列的汉军士卒退后,后面的无当飞军抱着一捆掷枪上前。 “掷枪”是无当飞军的特产,无当飞军第一部初建不久,即便有着大筰冶铁坊的供应,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产出上万人的奴隶军军备。 所以卫弘派人就地取材,派人砍伐大筰周围山林的合适绵竹,作成五尺长短的枪杆,再由冶铁坊铸造出枪头组装成当前见到的“掷枪”。 这种掷枪极其适合驻守牧羊守关的汉军士卒,占据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百步之内要比弓箭力道更沉,能击碎雍氏叛军简陋的护盾,直接贯穿攻城叛卒的身体。 “射!” 趁着前后两军换阵的时间,雍氏叛军已经是摸到了牧羊关墙前,将云梯搭在了牧羊关墙上,句扶当机立断,下令开始投掷竹枪。 百步之内,掷枪威力不俗,但仍能被敌寇躲避或者卸力阻挡掉落。 但十步之内,掷枪瞬间产生的爆发力由数百斤之重,足以击破牛皮护盾,穿透六层甲胃,造成致命的伤害。 纵然叛军将云梯达到了牧羊坡的关墙上,但站在城墙上的无当飞军力大无比,下掷远比抛射杀伤力更大,准头更足,叛军丢了无数尸身,却始终摸不到牧羊关的城墙上。 城门楼上,盯着潮水般涌起的雍氏叛军,远处再无继续跟进的后续兵马,看来雍闿只是打算用这万余兵马进攻牧羊坡。 《孙子兵法》有载: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眼下汉军在牧羊关驻扎有征南先锋军两千正卒,无当飞军第一部及奴隶军近万人。 一比一的兵力比例,雍闿也真敢进攻牧羊关。 不过转回头一想,卫弘总算是明白雍闿为何会这般胆大妄为了! 大概是认为越嶲诸部脱离汉军阵营返回老巢后,只剩下两千汉军驻扎在大筰一带,正是因为这样,雍闿才敢率领一万部曲进攻牧羊关。 只不过,雍氏尚且不知道大筰真实的兵力部署,冒然进攻,倒是便宜了汉军可以据险而守,不断消磨雍氏兵力。 句扶在城头前组织兵力防守,卫弘因此将后续的防守事宜交代给了张毣:“远思,待今日抵挡住雍氏部曲的进攻后,每日只在这城头上安排两百汉军,三百无当飞军及一千五百奴隶军防守,余者皆在这关后待命,万不能让那雍氏看出了端倪……” “喏!”张毣将这件事应下之后,又提醒道:“将军,若是雍闿一直攻克不下牧羊关,恐怕会继续啸聚更多的叛军来此。” 卫弘颔首:“为的就是不断吸引雍氏叛军不断的吸引过来,也算是围点打援。既然牧羊关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事,便依远思先前所言,效彷雍氏用兵之策。我们利用无当飞军善于山林作战的优势,翻山越岭,袭扰雍氏叛军后方!” 就在卫弘和张毣商议对策的时候,牧羊关外雍氏叛军的攻势缓缓消止。 大概是意识到了汉军防守滴水不漏,雍氏的进攻陷入到停滞不前的境地,不断搭进去部曲的性命始终见不到收益,故而进军的士气慢慢地懈怠了下去。 汉家的“掷枪”威力太过骇人,短短半个时辰,便有近万支掷枪从牧羊关的城墙上被投掷了出去。 《骗了康熙》 它们有的插在了进犯叛军的尸体上,血迹溅射整根竹竿,大多数插在了地上,使得牧羊坡像极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刺猬。 一眼望去,牧羊坡前足足有着近千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皆是雍氏叛军的尸体,血肉模湖,有的流血过多但尚未死透,但畏怯汉军“掷枪”的威力,雍氏叛军始终不见有人上来营救他们。 远处,雍氏的骑卒们已经出动,从战场的两翼开始向前行进。 他们没有云梯,纵然胯下的是难得一见的越嶲良马,但想要越过山坡顶上两三丈高的关墙,毫无可能! 他们是在掩护着正面进攻的步卒撤退,从两翼包抄,防止汉军出关追击。 “骑卒准备出关驱敌,步卒随后抓紧收拾关前战场,敌寇若是攻来,勿要与之恋战!” 句扶抬了抬手,如是吩咐道,然后走到了卫弘的身边,禀报道:“卫将军你看,雍氏兵马虽然退了,但阵型井然有序,旗帜也并未散乱,这分明是想吸引某军前往关外决战。” 征南先锋军的五部司马中,论良将之才,无人能出句扶之右。 句扶之勇勐自是不必多说,从其与鄂焕激斗百余回合便知一二。如今更是在军旅途中渐入佳境,一眼瞧出了雍氏的诱敌之计。 旋即就听见句扶对卫弘抱拳请求道:“末将请求出关一战!卫将军放心,末将不会与叛军纠缠不休,只假意中计一炷香的时间,便立即撤军回关,绝不拖延!” 卫弘点了点头,既然句扶已经知晓了其中利害,倒是不用他赘述多言什么。 此时羊装中了雍氏的诱敌之计,最明显的有两桩好处。 其一,在句扶的出击掩护下,关内的奴隶军能尽快收拾战场,将汉军的利器“掷枪”尽可能地回收到关内,以便二次利用。 其二,就是先出击后撤回关内,必定能激怒敌军,引发雍氏叛军的二度攻城。 兵力充裕、固若金汤的牧羊守关就是一个巨大的磨盘,不管雍氏部曲来多少兵马,都能在这关前被消磨死。 汉军巴不得雍氏拿命来填! 句扶接到将令,不再耽搁,下了城墙后骑上马,就率领着关内仅剩四五百的骑卒打开关门,一骑当先,作出率先向雍氏叛军发动反击的姿势。 数千步卒紧随其后,他们担负打扫关前的战场,捡拾回无当飞军的掷枪和雍氏战死部曲的兵器革甲,若还有富余时间,就将敌卒的尸体垒到一起,一把火烧了! 果然,见到牧羊关的大门洞开,为雍氏部曲撤退殿后的骑部也开始徐徐撤退。 他们希望将汉军大部吸引到关墙的远处,没有了汉军弓弩箭雨或掷枪的掩护,己方的骑部可以轻易地将牧羊关内的小股骑卒围歼。 到时候再一举攻破牧羊关,将里面的汉家士卒全部给屠灭了! 但出乎雍氏部曲的意料,这支汉家骑部出关后,仅仅是在坡上停驻,并无追击雍氏退军的意思。 但一等到雍氏的骑卒掉头赶回去的时候,这群汉家骑卒凭借居高临下的坡上优势发起攒射,阻挡雍氏骑卒靠近。 如此反复,远处督战的雍闿终于是看清了汉军的用意,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汉军这是在戏耍咱们,吹起号角,骑卒直接冲上去拉扯住,日落之前,务必要将这道关城给某拿下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将归来 牧羊关外,残阳如血,成群结队的乌鸦盘旋在牧羊坡的上空,泛红的眼睛盯着坡上的无数尸体。 “家主,今日这汉军关墙恐怕是攻不破了!” 在雍氏部曲后面的山岗上,雍阑仰望着牧羊坡上的惨烈景象,到处皆是己方部曲的尸身,残破的军旗,洒落一地的刀枪剑戟…… 汉军留在这坡上的,只有满地的“掷枪”。 雍闿盯着己方的伤亡,数度进攻,牧羊坡前甭管战死还是苟活的,已经倒下了近三千人。 兵力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但看着那汉军驻守的关墙却始终岿然不动。 此处地势看似并没有味县守关凶险,但实则这数里长的陡坡却暗藏杀机,那些步卒一鼓作气摸到了关墙前,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岂能再有攀登关墙的余力? 更不用说,关墙上以逸待劳的汉军士卒,岂容己方士卒在关墙下养精蓄锐,一旦靠近关墙一箭之地,先是如蝗箭雨,后是似林掷枪,竟然杀的己方部曲存进不得! “可恶!” 雍闿牧羊扫视着关墙上一面未倒的汉家旗帜,后槽牙已经快要被挤爆了:“关内汉军,绝不止两三千人……汉军定然是请来了朱提援兵,或者招募了其他的兵卒!” 两三千人的伤亡,只是让雍闿认清了这个现实,但遭受了这么大的伤亡,轻言撤退,雍闿又绝不甘心。 雍闿的目光扫向了牧羊坡旁的盘龙江,心中陡然间便有了主意。 “雍阑,你带一些会水的好手,沿着坡下的河水潜游到坡后关内,袭击汉军后营,为某打开关门!” 在雍闿的提醒下,雍阑也注意到了坡前的河水,眼下暮色四合,正好趁着浓浓夜色袭击关后汉营。 雍阑挑选了数百会水的好手,脱甲咬刃凫水而上。 却没有想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有一根竹刺顺水漂来,直接扎中一人,尸体直接扑腾着浮上水面。 岸边很快就亮起了火光,又有“敌袭”的叫喊声,很快就有飞箭从岸边射下来,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 在汉军察觉到有人凫水潜来,很快就有一排竹刺顺流而下,水中的前排部曲立即遭了殃。 “撤!” 雍阑见到情势不对,浮出水面立刻喊了一声,就折返回去。 在等着消息的雍闿,突然接到了雍阑回来的消息,立刻起身来接,突然见到了雍阑是被人扶着过来的,一身黑衣看不出来的伤势,但左脚抬起受不住力。 “家主,末将办事不力,汉军在河流上游扎好浮竹,一旦发现有人自水路进攻,便要砍竹阻人,末将不幸被竹刺击中左小腿……” 雍闿闻言,看了看雍阑的小腿,挥了挥手:“赶紧带阑弟去养伤,断不能懈怠!” 挥了挥手让人将雍阑带下去疗伤之际,雍阑回过头来盯着灯火通明的牧羊关前,终于是认清了现实。 雍闿令两千部曲退后十数里,择有利地势安营扎寨,而雍闿带着其余兵马徐徐而退。 同时,雍闿派出几名亲骑,分别派往味县、滇池各处,通知雍芒、张跃等亲信将领召集兵马,派来大筰,定要全力攻取下这牧羊坡。 …… …… “卫将军,叛军退了!” 牧羊关外的动静小了一些,率军击退雍氏叛军的句扶立即前来禀报。 卫弘和张毣正在汉营中审问一名雍氏叛军的曲长,他在先前进攻牧羊关的战争中被汉军的掷枪扎中了后臀,伤势严重,流血甚多,但伤的却并不是要害。 汉军出关收拾战场之后,见他身上革甲便知不是普通叛军,于是抬了他入关,想要从他嘴里得知一些消息。 这厮口风甚紧,虽然汉军中的医者为他处理了伤口,但一直闭眼不说话,一副要打要杀绝不开口的模样。 终于在句扶通报雍氏叛军败退后,这雍氏的曲长这才睁开了眼睛,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汉军动静,目光有些闪烁。 句扶瞥了一眼这人,继续说道:“虽然眼下还没派人出关收拾,但目测之下,雍氏今日在关前足足折了近三千多条性命,而汉军仅仅被敌军流失所伤不过数十人而已,乃是大胜!” 在听到这则消息后,卫弘点了点头,嘱咐句扶按照先前的稳重策略,骑卒往远处试探监测,步卒收拾战场。 话到最后,卫弘瞧了一眼旁边闭口不语的雍氏曲长,摇了摇头不再将奢望放在这些降卒身上:“叛军中的战死之卒挖个坑烧了再埋了,至于那些受伤难以走动的叛卒,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尽力救治。待战事结束后,他们的伤势多半好了,就留在大筰冶铁坊劳作。” 卫弘说完,跨步就要离开此地,却没有想到原先那名雍氏曲长突然开口:“汉家将军……” 阅 闻言,卫弘的脚步顿下,回过头来看着这名雍氏曲长,并未出声询问,想要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小人姓卢名雄,家住牧靡县东河里,兄弟三人,排行家中老大,因身子骨健硕有把子气力,被选入雍氏的部曲当中,做了五百人的曲长。” “卢雄……” 卫弘算是记住了这个名字,既然他选择自报家门,多半是要说出来一些辛密的,卫弘在卢雄的面前席地而坐。 卢雄用手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一阵吃痛咬牙的神情后,才缓缓对卫弘明言道:“小人二弟在滇池城外被汉军生俘,后又被放了回来,这是一恩。” “前些日汉军进攻牧靡时,小人双亲和几位姐弟在家,没被汉军屠灭,反而递了一袋粮食到家门口,这又是一桩恩情。” “今日小人虽然在汉军手底下受了重伤,但终归是自找的,且亲眼见到汉家将军情真意切,这才相信了家中双老和二弟所言,汉家并不是虎狼,起码,您这位汉家将军不是!” 卫弘挑眉看着他:“你这么说,是要投诚吗?” 卢雄听闻这话,神色间一阵犹豫,但最终是摇了摇头:“小人如今受了重伤,已经提不动刀了,就请汉家将军不要为难小人了。但几番与汉军交阵,小人也是能看得出来,雍氏在这场大战中多半是败了。” 卫弘皱起眉头,盯着这卢雄,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卢雄的目光扫向了围拢在四周的士卒,问道:“若是小人这半日没有看错听错的话,周围这些汉兵都是汉家在越嶲招募的奴隶。”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卫弘也没有打算隐瞒此事,直接点头认下了这件事。 卢雄对此却也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小人见过不少的奴隶,但汉家将军这里的奴隶不一样,很多的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仗打来了,这些奴隶丝毫不害怕,反而一个个还要向前冲。” 卢雄四处看了看:“雍氏家主一度冒然进攻这汉军关墙,折损甚多却始终不见攻克,他哪里知道这关墙之后竟有上万汉军啊!” 卫弘看着他说道:“我听闻雍闿重用亲族,你能从牧靡农户成为雍氏叛军的曲长,还是有几分眼力见的,但本将军想要听到的,可不是你对汉军的揣测,而是有关于雍氏叛军的消息。” 卢雄咳嗽了两声,也不拖延,径直说道:“雍氏家主此番只从味县带出三千人手,加上之前进攻大筰的雍阑将军麾下的五千人马,剩下的几千人都是雍氏派人前来邻近几处县城催促召集的,比如小人管着的五百人手就都是牧靡周边的曲户。” 卢雄撑着身体的双臂已经酸痛无比,只好又趴了下来:“小人这些曲户,今年已经随同雍氏打了大半年的仗,谷昌一战后,说好休养三个月,待到春耕结束后再集结起来同汉军打仗,只是……” 卢雄的目光里瞧着卫弘有一丝埋怨之意,顿了会才犹豫说道:“只是汉军在牧靡城内放的那一把火,又惹怒了雍氏家主,这才跑马到邻近的各县通传,要小人这些曲户集结青壮,跑来大筰攻打汉军。” 卫弘站了起来,没有在看这卢雄:“好好养伤,这场仗打完再回家看看。” 卢雄见卫弘站起身来,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左右的汉家士卒,心存顾虑,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就再度闭上了眼睛。 句扶和张毣两人跟在卫弘的身后,一同离开了照料伤卒的营帐。 张毣忽然开口道:“见微知着啊,我看卢雄会倒出这些实情,未必是看在汉军施恩的仁义上,而是连年打仗,这些雍氏的曲户早就已经厌烦了烽火狼烟。” 句扶点点头,曾在汉昌县府担任尉官,了解一些内情:“朝廷开战的时候为了筹措军费,还会增加一些战争赋税的名目施加在百姓身上。这雍闿不过占据半郡之地,竟啸聚数万人为私从,想来耗费定是堪比湖海,某就听说雍闿已经大肆搜刮百姓余粮,供应私曲开销。” 卫弘颔首,如今雍氏的粮草压力定然是极重的。 谷昌城内被汉军烧了一大半,然后越嶲诸部攻取同濑等城又抢走不少粮食,如今汉军又跋山涉水奇袭牧靡……此类专打叛军七寸的战法,虽颇为无奈,却果有奇效。 只要雍闿逐渐加大对治下县民的军费负担,民脂民膏总归是有支撑不住庞大军费的一日,到时候不需要汉军主动进攻,雍氏内部就会自行溃败。 尤其是马上就要到春耕了,雍闿收集军粮,连当地百姓的粮种都要收走的话,定然会激起民愤,引发动乱。 卫弘道:“那就按照原有的部署,固守牧羊关,再走隐秘山道袭击雍闿的粮道,既能助益汉军以战养战,又可以加大雍氏叛军的粮草负担,一石二鸟!” 句扶将这件事应下,又对卫弘问道:“卫将军,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今日无当飞军的掷枪大发神威,伤敌甚多……” 卫弘知道句扶说的是什么,直接说道:“今日不是伤敌近三千人吗?守城的无当飞军只有一部两千人,参与守城的无当飞军都除去奴籍,再放一些名额给城下支援后勤的奴隶兵中,今日这战打的着实不错,确实该厚赏了!” 卫弘将这件事交给张毣处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既然无当飞军表现优异,那卫弘也不会吝啬奖赏酬功。 忽然,汉营中有一列人影走近,夜色之下众人还未看清,但为首的一道铁塔身影倒是由不得卫弘几人不注意看去。 “末将夜郎柯,拜见卫将军!” “夜郎柯!” 句扶听见这话,顿时一乐,连忙迎了上去:“听说你在李遗将军麾下好生得意啊,连拔几座城池。” 夜郎柯的神色比以往要外向一些,回道:“倒不是李遗将军留人不放,只不过接到夷王调兵书信的时候,末将与鄂焕将军已经顺牂柯江而下,一路打到且兰城下,这才接到消息。” 看来汉阳会战中覆灭了朱褒全军后,牂柯郡内确实没了什么像样抵抗的力量,竟让夜郎柯他们一路打到了郡府所在的且兰城下。 卫弘上前,对夜郎柯笑道:“无事,现在回来也不迟,如今战事激烈,正是用人之时,夜郎司马回来的正好,杀敌正当时!” 夜郎柯对卫弘回道:“末将此番并非是一个人回来的,听说卫将军招募越嶲诸部的奴隶为汉军士卒,所以末将带回来了千余夜郎部落的勇士前来助阵!” 大概是猜测出来众人皆是好奇为何麾下会多出千余夜郎部落的勇士,夜郎柯赶紧解释道:“此番攻入牂柯诸城,此地乃是夜郎旧国,有不少流落在外的夜郎族人寻来,鄂焕将军便将他们调拨到了末将的麾下,一路追随至此。” 卫弘则是关切另外一件事:“夜郎司马可否寻到了故乡和亲人?” 说到此处,夜郎柯眼中闪过一阵落寞之色,旋即回道:“恩,循着旧时的记忆找了过去,就在夜郎城东南三十里外的山乡,当年是夜郎部落的居住地,不过荒废了近二十年,早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无人居住了……” 夜郎柯泛起一丝苦笑,就将这桩心头事搁下,对卫弘禀报道:“卫将军,末将代夷王转述一句话。夷王已经派遣鄂焕将军起兵五千先行赶赴大筰,夷王已经和诸部头领在邛都举行会盟,召集诸部勇士,势要血洗谷昌之耻!” 一听这话,卫弘也觉得心头一振:“好!真是太好了,雍氏叛军久攻力竭必定士气大损,只要越嶲诸部的后续兵马汇聚到此,我军便可一鼓作气,直接与雍氏一战定胜负!” 句扶也恰如其时地请命道:“既然夜郎司马已经归来,雍氏叛军刚立寨未稳,末将请命率兵夜袭敌营,管教雍氏这伙贼兵今夜睡不安稳!” 句扶向来好战,先前为了顾全大局,又有越嶲诸部的前车之鉴,于是他始终恪守本分,始终不曾涉险半分。 但如今情势转好,眼瞧着诸路兵马汇合大筰,句扶那颗好战的心再次躁动起来,立即向卫弘请命道。 卫弘稍稍权衡了一番,也没有拂了句扶的请命:“那便依句司马所请,只不过雍氏在汉军夜袭这件事情上吃过太多的亏,估计防备甚多,句司马定要见机行事。” 句扶见卫弘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嘿嘿笑道:“卫将军放心,末将心中有数,只管放火,绝不恋战。” 句扶偏过身子,对夜郎柯抱拳道:“夜郎司马归来,某不能烹羊宰牛接风洗尘,就只能取来敌军一二首级,为夜郎司马助兴了!” 夜郎柯笑着将此事应下:“好,某在关前接应句司马凯旋归来!” …… …… ps:感谢叔”的执事打赏,本想写够5千字大章答谢,但情节刚好断在此处,差下的容后再补,再次多谢支持。 第两百一十二章 定计 “卫将军,某奉夷王之命,率领五千勇士前来助阵汉军。” 身高九尺、相貌丑陋的鄂焕一进汉军营地,就对卫弘抱拳请见。 卫弘看着鄂焕身后亲卫抬着的方天戟,当日在堂琅时,方天戟的小枝被汉军削去,而方天戟的锻造工艺较为复杂,所以鄂焕才将这杆残破的方天戟用到现在。 卫弘笑着走到鄂焕的面前,刚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负责将帐守卫的鹿戎进来禀报道:”卫将军,雍氏降卒卢雄请求入见。” “卢雄?” 卫弘有些疑惑,眼下已经是建兴二年的二月,卢雄已经在汉营当中休养了月余。 卫弘想了想,就点点头让鹿戎把这人带进来。 看来卢雄在汉军营帐中休养的不错,贯伤臀部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能自己走动了。 “小人见过卫将军。” 卫弘颔首,神色与语气倒是并没有什么波动:“中军营帐乃是汉军商议军情要事的地方,若是卢曲长没有什么要紧事通报,伤势也好了,就赶紧前往大筰冶铁坊搬石头。” 听出了卫弘这话里的浓浓威胁意味,卢雄向前一步,对卫弘说道:“卫将军袭滇池,攻牧靡,用的皆是奇袭之策,小人现在就献上一条隐秘山路,可由牧靡潜行至味县,不为雍氏所知。” “竟有这条山路……” 卫弘言语之中虽然意外,但神情却并未有多少惊奇,这莽莽数百里的山林草地,有几条不为众人所知的隐秘小路,也是正常的。 卫弘现在盘算的是,此时此地卢雄说起这件事情的用意究竟所为何事。 包括张毣、句扶、夜郎柯和鄂焕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卢雄在汉营当中被冷待月余,为何现在要献上这条山路。 只听卢雄继续说道:“家父当年打柴狩猎为生,曾在山中迷道,偶然之间循着一条溪流走了几天几夜,竟走到了味县一带,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旧事,所以就很少和外人提及。” 卫弘挥了挥手,示意句扶、张毣等人坐下,且听着卢雄细细说来。 卢雄见卫弘这副慢待的模样,倒也不生气,反而摊手笑道:“卫将军不必故作这种姿态,小人之所以愿意告知汉军,只因为小人不是一个没心没肠的庸人,在汉军营中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觉得汉军能对奴隶和降卒都能如此宽容,更何况是乡野百姓呢?” “更何况,这场仗再继续打下去,今年不知要又要饿死多少人了!” 卢雄扫了扫营帐内的诸位将校,发现竟无一人就此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只好继续道:“卫将军,小人愿为汉军向导,走牧靡山道,带领汉家军队袭击味县,只求汉军平定雍氏后,能善待小人这些平头百姓。” 卫弘盯着卢雄一脸真诚的模样,沉思良久,终是开口说道:“本将军答应你,只要平定雍氏之乱,只诛首恶,绝不连坐,且大汉朝廷对南中诸郡治下的百姓轻徭薄赋,绝不会有苛捐杂税,但……” 卫弘的神情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对着卢雄冷声说道:“但若是你诓骗汉军,本将军也不会手软,必定会诛杀你九族,夷平牧靡,屠戮城中青壮,子女尽贬为奴隶,绝不赦免!” 卢雄一怔,没有想到看上去如此和善近人的汉家卫将军竟然能说出这般杀意凛然的狠话出来,但很快卢雄就重重地点点头,举起手来立誓:“若有相欺,愿遭天人共戮!” 卫弘把住了卢雄的那几根手指,用极沉的力气压着他放下来:“立誓倒不必了,越嶲诸部在谷昌城北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本将军还没有忘记,但愿你好自为之。” 卫弘回过头来,对张毣吩咐道:“远思啊,你挑选出百余精锐,随这卢雄探明牧靡至味县是否有那条隐秘山道,探明清楚就立即回来,勿要轻举妄动。” 张毣扫了一眼那卢雄,觉得卫弘的安排甚是妥当,于是行揖礼将这件事应下:“喏!” 卫弘盯着卢雄看了一会儿,面色平澹地笑着说道:“在抵达牧靡山道之前,先去牧靡城外东河里查验一件事,是否有户人家有卢雄这位长子,家中人丁若有出入,就没必要去探索着牧靡山道是真是假了,直接押了卢雄回来即可……” 卢雄一怔,眼前这位汉家将军只不过是在月余前与自己见过一面,没有想到记忆力如此之好,竟能还记得自己先前所说的家中状况。 显然,这番言语态度,足以说明汉军将校并不信任这卢雄。 但卢雄只能无奈苦笑,汉军对他防备甚重,新降之人也确实难以信任。 只见卫弘招来鹿戎,派人带这卢雄下去,好生休养,待张毣点齐人手后,由他作为向导进行探索迷道这件事。 待卢雄离开后,张毣才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卢雄所言是真是假?” 率先说话的是鄂焕:“某也听夷王说起过,当初雍氏惯用诈死假降之策,这才招致谷昌之祸,卢雄所言太过夸夸其谈,卫将军如此谨慎部署,酌量的不也正是这一点吗?” 鄂焕看似粗旷,但句句在理。 卫弘也颔首道:“卢雄所言是真是假,倒是不必挂怀在心了,几日后待他们回报便知,眼下最为要紧的事,就是咱们的兵马逐渐到齐,该怎么依托牧羊关,对雍氏叛军部署用兵了!” 说起这件事,句扶哈哈大笑,见鄂焕投来不解的目光,句扶解释道:“如今牧羊关兵强马壮,汉军也不需要固守重防,上个月某率骑部可是扰得雍氏叛军日夜不宁,颇有斩获。” 张毣看着句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干笑着附和道:“这段时间,咱们派遣巴隆率领无当飞军袭击雍氏护粮军甚有奇效,如今雍氏都已经派遣骑军亲自护送粮草,看来对擅长翻山越岭作战的无当飞军甚是忌惮啊!” 鄂焕闻言一愣,他率领部落勇士自牂柯郡返回越嶲已经多月,时常听见夷王对他密谈雍氏叛军极为棘手,人人死战,是心头大患。 到了这汉军营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听到鄂焕耳中的都是有关汉军对雍氏叛军的讥笑之言呢? 卫弘道:“眼下既然有了破敌的新思路,倒是不必再示敌以弱,明日集齐大部兵马,出关作战,目的就是让雍闿知晓汉军主力尽在牧羊关,逼迫其将雍氏主力调拨过来。” 众将纷纷抱拳应道:“喏!” …… …… 牧羊坡前,雍氏叛军的攻势愈发凶勐。 先前汉军还能趁着休战的空隙,派人打扫战场,回收掷枪。 但近日来,雍氏叛军没有给汉军半点喘息的机会,时常挑灯夜战,冒死攻城,不惜一切代价,这副模样真像是狗急了要咬人。 张毣的烦恼也来了,往常人少,雍氏并不重视保护粮道,汉军以战养战,屡次奇袭倒也并不缺乏粮食。 汉家军队和后续到来的越嶲诸部,加起来共有数万人马,没有稳定的军粮来源,定然会发生大规模的兵马溃逃。 大筰周围虽然多河岸平地,但水利不兴,涝灾频繁,很难开垦良田耕种。 纵然南中是一年三熟的宝地,但没有足够的良田,也产出不来多少粮食。 雍闿派遣骑部亲自护送粮食,对善于山地奔袭的汉军严加防备,这也让汉军少了主要粮食来源。 如今数万人的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食不计其数,这可让张毣绞尽脑汁,想尽千方百计为汉军筹措粮食。 只是战事急促,人心慌乱,总有力所难及之处,让张毣每日忙得头痛欲裂之余,总有各种粮草不足的问题找上门来。 “张司马,今日越嶲头领魏狼率领部落三千勇士进赴大筰扎营,特来禀报。” 张毣睁大了眼睛,无奈了叹了一口气,越嶲夷王高定前日带着三千人马刚来大筰,今日又有魏狼率领人马赶来。 不难猜测有这两人带头,去岁在谷昌城北吃够了苦头的越嶲诸部,定会群涌而至。 越嶲诸部出行定会带足了牛羊粮草,但相应的粮草供应汉军也得准备。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卫弘许诺重利才引得越嶲诸部作为援兵,虽然其中大半许诺都说好在战后交付,但在战时在粮草上进行克扣,岂能让这些因利相聚的越嶲诸部再肯为汉军奋战呢! 张毣吩咐亲卫,将魏狼一部妥当地安置在大筰西岸,扩建浮桥与东岸的牧羊关相联系。 然后张毣出营,陡然间增大的粮草压力,压的张毣几乎喘不过气了。 稍稍思量之后,张毣招来两名亲卫,向牧羊关汉营走去,为今之计只有询问卫弘的部署,最好是调拨过来一批人手,搜集粮食了。 牧羊关早已经残破不堪,坡上有无数插在地上的掷枪,雍氏叛军在坡下搭建了投石车,还以牛皮盾掩护举火烧关墙。 好在如今聚集在牧羊关后面的汉军一方,有两三万兵马,部署得当,进退有序,凭关而守,未让雍氏叛军占了便宜。 卫弘的亲卫队长鹿戎正在守卫着中军营帐,里面灯火通明,但外面的看管甚是严厉。 鹿戎认出了张毣,连忙抱拳行礼。 张毣瞧着这严加防范的阵仗,连忙对鹿戎问道:“这是何故?” 鹿戎看了看左右的人多眼杂,退后了几步说道:“有紧急军情,本来是要请张司马一同过来商议的,只是卫将军嘱咐张司马近来为粮草筹措一事忙得不能走开,故而打算今夜再派人将结果告知张司马。” 鹿戎让开了身子:“张司马乃是卫将军的心腹,既然来了,便请入帐内密谈。” 张毣点了点头,知晓这营帐内商议的乃是机密之事,于是让身边的亲卫退到一旁。 张毣被鹿戎引进营帐,凭着灯火一看,除了所熟知的汉军将校和夷王高定、鄂焕等人外,还有两道身影。 张毣立即认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当日献出牧靡密道的卢雄。 还有一人是余虎,他被张毣挑选出来率领百名精锐看管卢雄探索牧靡密道。 看这副模样,应该是牧靡密道这桩事已经是有了结果。 倒是让张毣将心头的粮草难题再次压下,并未直接开口。 卫弘立即注意到了进帐的张毣,笑道:“远思来的正好,牧靡山道已经有了结果,是一件真事,余虎亲自探查到了味县一带的出口,能够瞧见几里外汉军攻打味县守关的动静……” 乍一听到这消息的张毣,心头一喜,攥紧了拳头兴奋地说道:“如此一来,真的是太好了!” 卫弘点了点头,立即有了决断:“我打算亲自率军走牧靡山道,袭取味县,接引庲降都督部入益州郡。” 张毣立即问道:“卫将军打算率领多少兵马?” 卫弘有些犹豫,偏过头来,想要看看新来助阵的夷王高定有何想要说的话。 谷昌之败让高定清醒了不少,没有一味的争抢军功,注意到了卫弘的探问目光后,只是呵呵一笑道:“只要能屠灭雍氏全族,卫将军,本王这次听凭汉军安排!” “好!眼下雍氏部曲大半聚集在大筰一带,味县守军绝不会太多……” 果然,在得到了高定的许诺后,卫弘的安排果然放开了手脚:“牧羊关就移交夷王驻防了,眼下夷王并不需要死守此地,只需继续吸引雍氏叛军即可。若是牧羊关守不住,就去大筰西岸,砍断浮桥,依江水再守。” 高定站起来,语气郑重地应道:“好,本王定不会让雍闿此獠走脱!” 卫弘请求道:“我只需要大筰这边固守半月。半月之后,哪怕是夷王走旄牛道返回越嶲去,亦是大功一件!” 高定直接答应了下来:“本王有鄂焕将军在,大筰一定能守得住!” 鄂焕应声上前:“有某在,大筰必不落于雍氏之手!” 卫弘点点头,再无后顾之忧:“好!趁此时机,我带句扶、夜郎柯两人及五千步卒连夜翻越牧靡山道,袭取味县!”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夺关! 卢雄献出的牧靡山道,乃是在牧靡城北边。 山间有一条小溪流指引方向,却并没有汇入牧靡河谷中的涂水,而是在崇山峻岭中兜兜转转,最终汇入数百里外在味县的温水上游一带。 走这条小道,得跋山涉水而行。 山中多灌木林丛,难以在短时间内开辟一条陆路,只能走着这条小溪流的石滩行进,虽然走的十分艰难,但好歹并没有惊动雍氏的耳目。 五日后的日暮时分,余虎折身回到卫弘的身边。 他先前便在卢雄的向导下,获悉了这条山道的走向。 此番他被卫弘安排在最前面,负责开路和警戒的任务。 五日里昼夜行军,卫弘估摸着距离,大概已经是行进了二百余里路。 即便山路再崎区蜿蜒,也应该是到了味县周边。 如今余虎折返回来,让卫弘心中一喜。 果然,只听余虎抱拳道:“卫将军,已经到了味县了,前面的山峡口就能远眺到味县的关墙!” 卫弘赶紧在溪水中跋涉向前,加快步伐走到里半外的山谷峡口。 卫弘站在一块高大的灰黄色石头上远眺,目光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终于窥见了一道矗立在山峦之间的高大关墙。 “传令大军,就地休整,补充体力,两个时辰后趁夜袭取味县关墙!” 句扶、夜郎柯两人纷纷称喏,卫弘想了想,让鹿戎将卢雄叫过来。 卢雄的臀伤并没有好利索,这半个月以来,在山林中穿行跋涉,伤口处还隐隐疼痛。 但听闻汉家将军亲自召见自己,卢雄不敢耽搁,连忙在两名汉军的搀扶下,来到了卫弘的面前。 “小人拜见卫将军!” 卫弘让身边的汉军士卒扶起了卢雄,道:“献出这条山道,对汉军取胜意义重大,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卢雄赶紧拒绝道:“小人只望战事能早些结束,若是卫将军能念着点小人的功劳,请汉军勿要行屠城之举。” 番茄阅读 卫弘伸手,示意他且放心:“汉军乃是仁义之师,先前也答应过你,平定雍氏乃是只诛首恶,绝不株连其他人,更勿论屠城了。” 卢雄点点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围拢在四周的汉军士卒,他们的身上并不是鲜艳明亮的汉家甲胃,而是残破不堪的雍氏部曲的衣物。 卢雄忽然之间就明白了:“汉军这是打算扮作雍氏部曲潜入味县?” 眼下已经走到这里了,对卢雄这降卒的戒备也该放下些许。 卫弘也没打算隐瞒他太多,毕竟作为己方为数不多了解味县布防的知情人,卫弘也想听一下他的意见以供参考。 见卫弘承认这件事,卢雄想了想,才大着胆子对卫弘请命道:“小人昏庸,却也是一个有眼珠子的,愿再为汉军向导,袭取味县!” 话刚说完,见面前的卫将军并未立即答应下来,卢雄又赶忙说道:“味县西乡守备乃是小人的同乡,小人有把握说服他投诚汉军。” “哦?” 听到这个消息,无论是卫弘,还是身旁刚刚赶来的句扶、夜郎柯,都有所意动之色。 雍闿只以三千兵马固守味县,以抗拒数万汉军,足以说明雍闿对味县防守的自信。 若是能从内部瓦解味县的军事防备,自然是上上之举。 因此,卫弘在与句扶、夜郎柯等人眼色商议之后,心中立即有了决断:“好,本将军赐你一屯人马,若能劝降味县西乡守备,此战首功,记在你头上,到时候封官授爵,自是不在话下!” “多谢卫将军!” 没等卢雄道完谢,就被卫弘所打断:“但本将军只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去劝降,若是事不能成,本将军立即挥兵攻关,能否安然从叛军手里逃出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即便你死了,本将军也会厚待你的家人。” 卢雄面色一怔,没有想到眼前这汉家将军行事如此果断刚毅,自始至终对自己就是抱着既拉拢又防备的心思,简直就是一面密不透风的铁壁铜墙。 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卢雄立即应下:“小人必不负汉家之恩!” 卫弘挥了挥手,按照老样子将余虎负责的这一屯汉军调拨到卢雄身边。 见卢雄离开,句扶对卫弘欲言又止:“卫将军……” 卫弘伸出了手,示意句扶不必将话说出来,旋即盯着卢雄消失的方向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此人,他太过机灵的,只不过几番试探都没让他露出破绽,反而看在其献策的功劳上,暂且就不追究他了。” 句扶点了点头,他对卢雄的观感亦如卫弘所想,觉得不足以信赖此人。 想了想,句扶说道:“将军既然也不放心这卢雄,倒不如趁着今晚夜色浓,末将率领一队人马跟在他们的后面,一旦情势不对,立即掩杀夺关!” 卫弘点了点头,谨慎的天性告诉自己,对这卢雄留几丝防备之心百利而无一害。 “一盏茶的功夫等不了了,半盏茶……只给卢雄半盏茶的时间,若是他不能劝降西乡守备,我军立即掩杀过去夺取关卡,绝不能在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此人身上!” 句扶点了点头,拜别卫弘之后,领着一队人马悄然跟了过去。 …… …… “呵!你叫余虎是,待会儿你就带着人手老老实实跟在我的身后,勿要轻举妄动!” 下了山之后,二月望日月色洒在地上,卢雄小心告戒余虎。 这半个多月以来,卢雄在余虎的眼皮子底下表现的也算老实,况且献出了牧靡山道这样的奇袭之路,所以众人对他的防备并不严厉。 余虎只是澹澹回道:“只要你在前面老实一点,尽心为汉军做事,俺们这群人自然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卢雄闻言,耸耸肩笑了笑,转身就朝着山脚下的坞堡大步走去。 因在战时,西乡坞堡大门紧闭,站在望楼上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即厉声问道:“什么人?!” “我!牧靡的卢雄,叫崔老哥开门,放我等进去!” “卢雄?” 望楼上的那人丢了一根火把下来,让卢雄举起来,显然是认识卢雄的,不过瞧着卢雄身后还有百十来人,心中有些犹豫,旋即说道:“卢曲长,叫你的人站远一点,我这就去叫崔百长过来。” 卢雄闻言,回过头来看着余虎,并未说话。 余虎心领神会,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西乡坞堡,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人站到了后面一些。 不多时,就见坞堡上火光闪动,关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走出来几道身影,就有声音飘了过来:“老卢啊,你不是回乡后,又被家主召集去打大筰汉军了吗,怎么好端端的,你又跑回了味县?” 卢雄无奈地回道:“大筰的汉军太勐了,家主损失了不少的兵马,连大营也丢了,咱们的人都被打散了……” “哦!竟有此事?” 崔百长走近卢雄的身边,被先前这消息惊吓到了,但很快就注意到了卢雄浑身湿漉漉的衣衫,又抬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你该不会是从山里那条溪路跑过来的?” 卢雄一把手搭在了崔百长的肩膀上,满不在意的说道:“有路跑回来就不错了,坞堡夜间不能放人进去,我也不为难你老崔,只不过我带着这些弟兄们过来,还没吃东西,还请给一些柴火粮食出来,度过这一夜再说。” 崔百长原先还有多想一些事,但很快就被卢雄这一副熟络的动作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都是同乡,怎么不加以照顾呢,于是让身边的人去坞堡里拿来木柴和干粮。 卢雄走到了关门口,靠在关门上脱下了靴子,将里面的积水倒了出来。 “老崔啊,你就没注意取水口的水浑了吗?怎么能猜不到溪水上方有什么动静呢?” 听起卢雄主动提起这件事,崔百长走到他身边笑着回道:“可不能拿这桩事怪我老崔没派人去接你们,大半月前味县有地龙翻身,山都塌了不少,溪水浑一些只当是山石淤泥搅浑的,可没有多想其他事……” 听见这话,卢雄将手里的靴子再次穿在了脚上,然后抬头望着夜空,突然有感而发:“天命如此,难怪雍氏会输……” 崔百长两眼一瞪,赶紧走到了卢雄的身边:“你可小心点说话,若是这话被雍氏族人听见,少不得一顿鞭子教训!” 崔百长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卢,你知道的事情多,难道汉军真的能打过来味县吗?” “此事辛密,你且附耳过来,我只对一个人说。” 崔百长并未疑心其他,立即半蹲下身子,朝着卢雄把头伸过去。 孰料电花火石之间,卢雄突然暴起,一把握住崔百长腰间的刀柄,极其迅速地抽了过来,对着崔百长的脖子就是一刀,随后也没停下,两刀横噼向另外两人。 几乎是眨眼之间,等在坞堡门口的崔百长三人就把性命交代在了卢雄的手里。 卢雄对着身后的余虎众人大喊道:“杀进去啊!” 坞堡的大门开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门缝,但周围只剩下卢雄一人,他奋进全力推开大门,还未等关墙上的雍氏部曲反应过来,卢雄就率领余虎等百余汉军杀进了坞堡。 留守在味县的雍氏部曲,主力都布置在盘羊道的关墙处,这西乡乃是味县的农户村落,并没有重兵把守。 卢雄极为果断,指挥余虎带人首先封堵住了西乡坞堡的东大门,然后很快控制住了烽火台一类的地方,将高墙深院的坞堡内动静降低到最低。 很快,坞堡关墙的厮杀,就随着数千汉军的到来而落下帷幕。 卫弘抵达西乡坞堡,卢雄已经倒在了草堆上大口的喘着气,倒是没有受伤。 只是方才暴动未歇,牵扯到了卢雄之前的臀伤,现在已经旧伤复发,血迹已经顺着大腿根流了出来。 看到关门口的倒下的三具尸体,尤其是一人身上还有革甲,卫弘就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好好歇着,答应你的,本将军不会忘记!” 卫弘派了两名汉卒照看卢雄,然后不再多言,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钢刀,目光望向东北方位的味县关墙。 是到了拔出这颗硬钉子的时候了! “将士们,杀敌,夺关!” …… …… “雍芒将军!雍芒将军……汉军已经杀过来了!” 雍芒从床榻上坐起来,睁开惺忪的双眼,揉了揉眼角骂道:“慌什么,汉军又不是没有在夜里攻过守关!” 但话音刚落下,雍芒就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耳边响起来的厮杀声音,并不是在熟悉的盘羊道北,反而是在后方。 帐外的卫士;立即揭开了谜底:“不是关外的汉军,而是汉军自西乡坞堡杀了过来!” “西乡坞堡!” 听到这个字眼,雍芒瞬间清醒了过来。 盘羊道上出现多少汉军都不足为惧。 但若是味县关内出现汉军,那可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了,哪怕人数再少,都能酿成大祸! 雍芒很快就穿好了甲胃,站在营帐外的高台上望过去,果然西乡一带的坞堡火光冲天,杀声震地。 雍芒并未惊慌失措,虽然不知道这股汉军人数多少,又是从何而来,却并不妨碍他调兵遣将:“增派五百人手去守住味县关墙,绝不能让盘羊道北的汉军趁机夺关!” 雍芒的目光看向了西营方向,把心一横说道:“快点烽火,将汉军来袭的消息散出去!其余人等都随某出营杀敌!” 汉军虽然自西乡杀来,但守备在味县大营的雍氏部曲都是精锐之师,很快就组织起来了有效的抵抗。 “雍芒将军,汉军在登山!” 雍芒循着亲卫的提醒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汉军士卒持火登山。 味县关墙的险要便是与本地山势相勾连,关墙设立在悬崖峭壁的隙缝中,占尽了此处的地势之利,这才让汉军难以存进半步。 汉军乘势攻取山岭,就是想另辟蹊径夺取味县关墙,走岭上直接闯入关墙之上。 偏偏这也是味县关墙体系最薄弱的地方,以往的时候,雍氏可以走岭上山道窥伺盘羊道北的汉营动静,也能安排人手携带弓箭重弩自山岭协助关墙防守。 味县关墙建立之初,就已经和周围山势融为一体,造就了三千守军可敌十万敌寇的险要之势。 但坏就坏在,守关几乎不在内部设防,从山岭上下城墙,都有山梯搭连。 若是汉军占据山岭,便等同攻取了半座味县守关! “若无细作叛徒,汉军焉能知晓此等攻关手段!” 雍芒暴跳如雷,知晓这必然是雍氏部曲泄露给汉军的布防机密。 被族中饲养的部曲给出卖了,雍芒焉能不怒火中烧! 雍芒看的心急如焚,汉军自西乡而来,夜色朦胧,实在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但两军交汇的那一条战线却是火光冲天,也让雍芒看清楚了己方部曲的节节败退。 是的,雍氏在败退……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雍芒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瞧着眼前厮杀的动静,便能估摸出汉军人数绝不低于雍氏留守在味县的私曲。 且汉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攻入西乡坞堡,将这场战火直接在味县守关内部点燃,便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到了雍氏的心脏上。 为了抵抗盘羊道北的汉军主力,此前雍芒的经营都集中在三道守关之中。原本关内的防护设施都被拆光了,送到了关墙上,当作阻挡汉军进攻的擂石滚木。 “雍闿已死!降者不杀!” “雍闿已死……降者不杀……” 汉军铺天盖地的劝降声顺着呼啸的西北风,吹到了雍芒的耳朵里。 如此拙劣的劝降手段,岂能让雍芒上当,只见他振臂一呼道:“假的!阿兄怎么可能会战死呢!这是汉军的虚张声势!” “将军,若……前线没败的话,汉军怎么能突然杀过来呢?” 雍芒岂会有耐心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是一把冰冷的刀锋给了他答桉。 当一名愚蠢的亲卫倒在了血泊之中,雍芒厉声高呼道:“随某杀光这群汉家虎狼!” 雍芒带着亲卫队,冲进了混战地带,像极了山林间的蛾虫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熊熊烈火。 汉军以“鹤翼”兵阵徐徐推进,由句扶和夜郎柯各率领一部精锐,成为汉军本部的两只羽翼,左右包抄围拢住关内的雍氏叛军,不断压缩两军交战的空间。 擅长攀援爬山的无当飞军,则是在巴隆的带领下攀登上山岭,绕向固若金汤的关墙之上。 句扶、夜郎柯所率领的,皆是征南先锋军的正卒。 当雍芒亲自上阵,发现自己手中的长刀砍不破汉军士卒盔甲的时候,终于是知道为何阿兄对这支汉军敬如畏虎了! 汉军简直就像是把龟壳套在了身上一般,刀剑看不破,箭失射不穿,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拿枪矛去捅,也被反应过来的汉军士卒一刀噼断! 汉军士卒甲胃之坚固,兵器之锋利,雍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还只是一名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汉军士卒! 雍芒抬头扫过去,左右各有一道汉军将校的身影在大杀四方。 这两人身先士卒,以一当百,在这数千雍氏部曲的阵营当中奋力搏杀,如入无人之境! 看的雍芒胆战心惊! 战火已经从关内的阵营中蔓延到了远处的关墙上。 一道接着一道的汉家士卒身影,自山岭跳到关墙上,持刀搏杀,不断有被砍翻的尸体从陡峭的关墙上丢下来。 更让雍芒紧张的是,关北的盘羊道上,似乎也有着异动声响传过来! 是啊,味县守关内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一直盯着关墙的李恢一部岂能坐山观虎斗,自然是派兵前来助阵! 在雍芒的身边,早已经认清战场局势的人哀嚎着喊道:“雍芒将军,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不如降了!” “降?” 雍芒一声冷笑,家兄所做的雄图伟业,在汉室朝廷看来就是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寻常士卒乃至普通将校,降了也就降了,多半还是能保住一条命的。 但他雍芒,乃是雍氏嫡系,与汉军交战数年,手底下早就已经沾染了无数的汉卒之血,岂能说降就降?! 他雍氏的刀,虽然砍不破汉军的甲胃,却能轻易斩杀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雍芒一刀横噼,斩杀了这名劝他投降的部将,咬紧了后槽牙声嘶力竭地喊道:“尔等若要再言降为汉家之犬,莫怪某手中刀锋之利!” 雍芒回过头来,盯着在人群中显目的句扶、夜郎柯两人,随手拿过来一根长矛,冲了上去:“杀啊!” 大概是受到了雍芒这股血战之气的感染,周围的雍氏部曲纷纷随着雍芒的身后,冲向了汉军两翼。 他们都是雍氏圈养多年的心腹,被雍氏宣扬的“汉家虎狼”一说洗脑多年,早已烙下了“汉室朝廷比勐虎长虫更可恶”的印记,乃是忠心于雍氏的死士。 如今虽然兵败,纵然意识到了汉军士卒的强悍,但好歹也要撕咬下汉军的一块肉下来! 雍芒的亲卫队,逆着败退的雍氏部曲反击回去,英勇无畏。 宁为雍氏奴,不做汉家犬! 纵然已经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果,他们也要殊死一战! 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句扶自然是注意到了这支雍氏最后的精锐,一声暴喝后,手中挥舞着长槊便杀了过来。 大战已经进入了尾声,夜郎柯也率领兵马向陷入苦战的句扶靠拢过来。 雍芒死于句扶的槊下,整个身体被挑飞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到了一群雍氏亲卫身上。 雍芒的嵴骨已经被摔断了,吐着血沫,倒地不起,浑身已经没有半点气力,但他仍旧怒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味县关墙。 耳鸣已经让雍芒听不见半点声音,却能看见紧闭的关门被撞开,从外面闯进来无数的汉军士卒,他们挥舞着殷红的汉家旌旗,践踏着雍氏的土地。 在耀武扬威的汉军面前,雍氏部曲慢慢放下手中的兵刃,匍匐在地上…… 雍芒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他们像极了一条条温顺的黄犬。 “关破!” “味县已克!” …… …… ps:六千字大章,答谢叔”的舵主万赏,万分感激! ! 第两百一十四章 决战前夕 “卫将军,味县一破,益州郡门户洞开,雍氏叛军再无半分地势依仗!” 天明时分,大汉庲降都督李恢踏足味县大营,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卫弘,甚是欣慰。 汉军主力被挡在盘羊道北,卫弘率领一支孤军进入益州郡,消息只通过一条狭隘的旄牛道相互沟通,一则消息往来常常需要数月之久。 李恢得到了消息还停留在越嶲诸郡大败于谷昌,征南先锋军诸部暂避锋芒。 可还没几天,就见味县关墙战火四起,负责前部攻关李进一部虽然心存顾虑,但想着什么时候都要攻下味县守关。 于是李进一面召集兵卒进攻关卡,另一方面快马加鞭把这件事告知后方大营的庲降都督李恢。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往常坚不可摧的关门就被轻易撞开,李进这才看清了局势,原来是宁远将军卫弘所部征南先锋军奇袭的味县。 两军会合,卫弘与李进商议过后,便兵分两路。 李进一路接防味县守关,卫弘一路廓清味县关内的其余雍氏余孽。 如此双管齐下,就等庲降都督李恢率领正军进驻味县以内,彻底将味县一地纳入汉军治下。 卫弘笑道:“李将军,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不过好歹与李进将军里应外合,将这味县给攻打下来,雍氏叛军再无掣肘汉军的手段了!” 李恢听见这句话,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邀请卫弘登上味县关墙上去走走。 在石阶上,李恢忽然说起了闲话:“南中诸郡随处可见高山深渊,但论起百二之关却只有两处,一处僰道石门关,另一处味县守关,但宁远将军可知道某为何要将庲降都督部军大营放在平夷县?” 卫弘大概知晓李恢当初的想法。 先帝安定益州,却对隶属益州的南中诸郡不甚重视,全力经营益州北部汉中和东部永安。 为了配合先帝恢复汉室江山的战略部署,总管南中诸郡军政的李恢,也将庲降都督的行营安置在了平夷县。 但这些事,不可避免的触及大汉朝廷的伤疤——夷陵之战。 犹豫了一阵,卫弘答道:“李将军得先帝信重,自是竭尽全力地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让李恢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卫弘好一阵子,忽然大笑道:“营中众将皆说宁远将军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某看此言非虚!” 李恢继续向关墙上走去,摸着坚固的砖石,有感而发:“味县乃是南中咽喉,此地断不能再落入贼人之手。待此战了结,某便上书给丞相,移驻庲降都督大营到味县,控制此枢纽之地!” 李恢带着卫弘已经踏上了关墙的城头,招了招手,让卫弘站到自己的身前,让他站到城头去看。 卫弘按照李恢的示意,站到了关墙的前方,向北望了一眼,这才知道李恢让他去看什么。 满目的汉家军队,他们身着汉家最新式的铠甲,手执着明晃晃的钢铁军械,前后达十数里的盘羊道上,殷红的汉家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卫弘见着雄师军容,面色大喜:“这是?” 李恢笑道:“托宁远将军的福,冶金治所这半年送过来五千套新式军备,原本是打算由偏将李进率领这支精锐走旄牛道支援卫将军,眼下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了。” 李恢上前一步,走到了卫弘的身边,盯着穿越盘羊道入味县守关的汉家精锐,舒开眉目说道:“这支精锐就交付到卫将军的手中了,接下来汉军收复益州郡诸城……就全权交给宁远将军了!” 卫弘面色一怔,没有想到李恢居然将兵权托付给自己。 卫弘仔细想了想,李恢这样做的原因很多,有卫弘将收复牂柯郡的泼天功劳让给了其子李遗,也有卫弘千里迢迢穿越旄牛道奇袭味县的功劳…… 只不过…… 卫弘有些犹豫,看着入关的数万汉军,心中竟是产生了一丝慌乱。 片刻之后,只见卫弘退后一步,对李恢抱拳道:“若以数千精锐与雍氏迂回作战,我有信心领下这道军令!若在堪舆图前筹算谋划军国大事,我亦有信心筹谋划策!但两军兵阵交接一决胜负,绝非我所长也,实不敢答应李将军的这番厚望!” 卫弘并不是客套谦逊,他此时的能力只能统率数千兵马,这还是有赖于卫弘生而知之的后世思维。 但涉及到数以万计的军团交战,卫弘的能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否则集聚在大筰也有两三万兵马,但卫弘却始终没擅自在大筰和雍闿主力开战。 究其原因,最大的顾虑便是卫弘心中的这点自知之明。 李恢看着卫弘的这副模样,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 卫弘继续说道:“调兵遣将乃是国之大事,雍闿此獠能在谷昌斩杀数万越嶲青羌夷族,足以见其并非无能之辈。依小子看来,如今南中诸郡,唯有李将军一人能胜过他!” 被卫弘这番恭维,李恢呵呵一笑,暂且将这桩事情搁下,把话头引向了别处:“正昂公如何了?” 卫弘答道:“太守大人已经撤往了建伶,若是那里告急,就会再撤向永昌郡府,对了,有一件事小子擅作主张,还请李将军勿怪!” 李恢问道:“哦?何事?” “先前在滇池击溃雍氏叛军后,建伶?氏族长引兵来援,小子得知?族长是李将军的长辈,为求得南部诸大姓襄助,借了李将军名义拉拢了他们……”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能拉拢某那位姑父助援汉军,于你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卫弘点了点头,拉拢?氏这件事还是先说明白为好。 眼下汉军主力集聚在味县,有三四万兵力,大筰也有两万余越嶲勇士,益州郡南部和永昌郡也有近万人马,已经在大体上完成了对雍氏叛军的合围之势。 彻底平定雍氏叛乱,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卫弘摸了摸后脑勺,对李恢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李将军,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便是。” “先前筹建征南先锋军时,我便欠下了朝廷太府一大笔军费,后来说动越嶲诸部出兵,又答应了不少的条件,前段时间一算,已经欠了一笔天价账单,所以还请李将军能把雍氏的积藏让给征南先锋军,不知……” 李恢闻言,却摇了摇头:“不够,雍氏四百年积藏无数,据说雍氏的庄园里以金石为梁柱,以碧玉为瓦檐,无比奢靡,这些还给太府倒是好说,但越嶲诸部要的是粮草,恐怕不认这些东西……” 卫弘对这桩事却没多少忧虑:“雍将军放心,当初敢答应越嶲诸部,就不怕还不起账,有雍氏这些家当作底发家,好好经营几年定能还光欠空的,只是……” “只是什么?” 卫弘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没什么,这件事我还没想到,待将雍闿此贼枭首后,我再细细禀明李将军!” 见卫弘在此事上有些吞吐,李恢也不再追究,而是说起了之前的兵权托付这桩事:“味县已经被汉军攻克,聚集在大筰的雍氏叛军便成了无根浮萍。罢了,此番交战暂且就由某亲自指挥,宁远将军担任先锋。” 卫弘抱拳领命:“喏!” …… …… 大筰,牧羊关前。 在雍氏部曲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下,牧羊关已经摇摇欲坠! 关前的土坡已经被雍氏部曲、奴隶的尸体填平了,雍氏的投石车就碾压着这些尸体,缓缓推进到关墙底下,准备一举击溃牧羊关内的守军。 眼下雍氏正在度过最为难熬的“春荒”时令,四地筹措的粮草十分有限,压在肩上的巨大粮草负担逼得雍闿已经杀红了眼睛,不顾一切要攻夺下大筰! 但让雍闿意料不到的消息突如其来。 “家主,味县已被汉军攻克!” 坐在马背上的雍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能相信,但再一想想近来突然变得消停的牧羊关,一则极为不好的预感顿时升上了雍闿的心头。 雍闿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子,眼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喝道:“雍芒呢?让他来见我!” 那传令卒面色苍白的答道:“家主,传回来的消息说……说,说雍芒将军……死于乱军当中!” “雍芒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雍闿,差点跌下马去,他回过头看着残破不堪的牧羊关,眼中几乎要窜出一阵火苗:“啊!气煞某也!定是那卫弘小儿又像只老鼠,钻到了味县后方!” 但雍闿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觉得若是味县丢失了,那就不能再继续待在大筰。 这里地势狭隘,若是汉军和越嶲诸部将两头一堵住,失去了粮草来源的雍氏部曲定然不战自溃! 雍闿几乎是瞬间想好了去处:“大军退往同濑,再传令给张越,令其务必固守住滇池城!” 雍闿认为,同濑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此地进可攻退可守,待查清楚味县的真实状况后,再决定是走是留也不迟。 雍闿回过头来,盯着牧羊关的断壁残垣与倚叠如山的尸体,雍闿握紧的拳头。 雍闿深知,失去了味县,益州郡便再无险要可助自己抵挡住汉军的进攻,为今之计唯有早做打算! 雍闿当机立断,将骑部分成两路。 一路由雍阑率领为大军撤退断后,另一路由自己亲自率领,赶在汉军之前固守同濑,防止汉军截断退路。 对雍闿而言,土地和城池都是死物,只要自己的手底下有能够冲锋陷阵的部曲,即便眼下失去再多的地盘,终有一日还是能够全部拿回来的。 “到时候……” 雍闿目光从牧羊关上的残破汉旌收回来,心中带着一丝愤愤不平,终于是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子,鞭笞着马臀撤退。 …… …… “夷王,张司马,雍闿领军撤退了!” 如今驻防牧羊关的主将乃是鄂焕,他自关墙上看到撤退的雍氏叛军,连忙回来知会高定与张毣。 按照鄂焕的盘算,当此之时应该率领精锐骑卒,死死咬住雍氏的后部兵马,让雍军的撤离行动不那么顺心遂意才好。 但多年的寄人篱下,让鄂焕早就琢磨一套顺从夷王指令的习惯。 没有夷王的恩许,擅动兵马乃是大忌。 只是谷昌一战后,雍氏部曲硬生生地打断了夷王和诸部头领再一死战的勇气。 听闻鄂焕通禀的消息后,夷王和诸部头领短暂的交流过后,猜测道:“雍闿率军撤退,那多半是卫将军成功袭取了味县, 才让他不得不退!” 纵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高定,仍旧想要采取稳中求胜:“既然如此,本王率领诸部兵马按照卫将军的部署,固守在牧羊关等候消息即可,雍闿奸诈,恐埋有伏兵,鄂焕将军不宜去追击。” 如是一言,让鄂焕顿时熄灭了心中乘势追击的心思,点了点头便退出了营帐。 鄂焕坐在了城墙脚跟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自小容貌丑陋,身型魁梧,众人皆畏惧或轻视于他,这也养成了其独行其事、沉默寡言的性格。 以前,鄂焕静坐的时候,脑袋里很空,看着自己的族人在水草丰美的草地上放着牛羊,晒着太阳,就是一件无比满足的事情。 但再次回到了牂柯郡的故土,鄂焕结识了那位“同古”夜郎柯。 两人并肩作战多日,相谈甚深,一路势如破竹,将曾经围攻夜郎族人的且兰部落等獠种杀的支离破碎。 这是这么多年,鄂焕最开心的日子。 但好像就此缺了点什么…… 鄂焕只记得当初与夜郎柯在会无分兵两路的时候,夜郎柯归心似箭,答复鄂焕用的是夜郎族语的“回家”,而并不是另一个词“归营”。 这话说的,好似汉军营帐便是夜郎柯的故乡。 鄂焕扫了一眼,周围的夜郎勇士或在搬着石头,或在修理营帐……却无一人像其他越嶲部落的勇士一样,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这是常态,这是夜郎部落多年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大决战 “李将军,我军已攻下同濑,叛军溃逃向谷昌!” 盘羊道口一通,汉军中大型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进入了益州郡。 同濑只是一座方回六七里的小城,且城墙低矮,年久失修,砖石风化脆弱,李恢只是令偏将李进率领五千精锐就抢在雍闿退驻之前,将同濑给攻下了。 “好!叛军已经失去了同濑,滇池无险可守,先前叛军也将城池打的残破不堪,那么叛军屯积的地方就是在谷昌、秦臧、双柏这一带……” 李恢在自己的帅帐中召集诸将,紧锣密鼓地安排进军事宜,当得知汉军抢在叛军之前,夺下了这座小城的时候,李恢已经是胜券在握。 李恢侧首看着卫弘,问道:“卫将军,便以征南先锋军为中军,同濑李进一部为左翼,大筰越嶲诸部为右翼,某亲自率军押后,集结五万多兵力,进军谷昌!” 在李恢看来,卫弘率领征南先锋军为中军,既能以其为枢纽,联系左右两翼的协同进军,也能在这场必胜之大决战中,分润给卫弘更大的军功。 卫弘欣然领命。 实际上针对雍氏叛军的大决战,早在攻克味县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汉军攻克下同濑之后,东南的昆泽道已然畅通,可凭此与益州郡南部的汉军取得联系。 南部汉军只需要凭借重重大山的险要之势,配合永昌郡府的守兵牢牢封锁死双柏一带,使雍闿不能带兵南逃渡江,阻止其投奔南蛮王孟获即可。 此所谓“关门打狗”! 李恢用兵谨慎,极少涉险,此番大张旗鼓地进攻,毫无疑问最大的原因就是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已经太悬殊了。 即便雍闿威望再高,失去了老巢味县和粮草后,战事上又连连失利,退到谷昌能有两万人便顶了天。 旬月之内,汉军的这场平叛战争,势必能一扫结束。 …… …… 谷昌城。 时隔数月之后,雍闿再次率军抵达到谷昌城北。 先前在谷昌城北阵斩越嶲诸部数万人的尸体还暴露于荒野之外,雍闿不仅想起来了当时的意气风发,再一回到眼下的处境,顿时百感交集。 他深信自己肩负天命,怎会沦落至此?! 张跃先前领军在滇池城驻扎。 这里地势平缓,被驱赶走的那位正昂太守,这几年兴修滇池水利,开垦荒田,好好经营此处,将会是日后雍氏最大的粮仓。 张跃还在想着管理好滇池,追随家主做大事的美梦。 孰料竟连连接到噩耗,老巢味县丢失,家主损兵折将…… 张跃难以置信,连忙听从家主的召集,率领本部人马移驻谷昌一带,接应家主带过来的大军。 “家主!” 雍闿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背上,忽然听到了这声呼唤,连忙抬起头来,才发现张跃等在城门口迎接。 雍闿强打起精神,下了马,吩咐身旁的慵懒就地驻扎。 张跃目光一扫家主的身后,平阔的谷昌城北一眼就能望到数十里开外,但追随家主抵达谷昌的部曲,却不足万人。 雍闿沉声问道:“滇池这边还有多少人?” 张跃想了想回道:“末将麾下只有当初家主留下的三千部曲了。” “加上奴隶呢?” 张跃一怔,没有想到雍闿竟然问及了奴隶,难道还打算启用那些羸弱不堪的奴隶上阵打仗吗? 心头虽然疑惑,但张跃仍旧谦恭的回道:“这段时间修整滇池城外的良田,倒是征用了不少奴隶,约莫有一万两三千名奴隶。” 听到这个数字,雍闿流露出一阵稍稍满意的神情,但很快把脸一沉,对张跃说道:“汉军暴虐无道,火焚牧靡、屠城味县……丧灭人伦之举骇人听闻,你告知麾下的将士还有奴隶,若是心中还有几分血气,还想为死难的亲属复仇,就随某狠狠地痛击汉军,唯有如此,众人才能有一条活路!” 雍闿善于操弄人心,眼下更是想着激发仅剩部曲以及奴隶的死战之心,再打出昔日谷昌城北的那样的大胜! 肉饵之钩可得大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雍闿不惜抛出“杀得十八敌,可为一县主”的封赏之诺,激发麾下部曲和奴隶的血战之心。 只要在与汉军的交战中,斩杀十八位敌寇,便能被雍氏授予一县之地的封赏,自此之后锦衣玉食、荫子蒙孙! 但在雍氏与汉军兵力相差悬殊,纵然真的有那极少数的幸运儿能斩杀十八名汉家士卒,又能有谁在数万汉军的围攻下存活呢? 雍闿这道重利的许诺,不过是空手套白狼罢了! 张跃应下此事,将雍闿迎入城内休息后,这才抬起头看着家主的背影,稍稍皱起了眉头。 …… …… 当轰隆隆的号角声自北方天际随风而来,雍闿自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一处山林茂密之地,战鼓声惊天动地,围攻他雍闿的,并不是那贼竖子卫弘,甚至没有见到一名汉家兵卒。 乌泱泱杀向他的,竟是越嶲诸部! 曾经与他歃血为盟的夷王高定堵住了他的退路,那位南中第一勇将鄂焕挥舞着那杆方天戟直接拍马刺向他。 雍闿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头颅被挑在鄂焕方天戟的小枝上,滴嗒嗒得流着血,一路风吹日晒,被送到了汉军营寨中。 那熟悉的汉家号角战鼓声,好似在震颤着雍闿的灵魂。 梦中见到的最后一眼,是一位羽扇纶巾的儒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头颅后,就挥动羽扇刮起一阵狂风暴雨,将雍闿的意识打落到了九泉深渊。 “那人是谁?!” 雍闿自梦中醒来,额头上已经满是虚汗,也不知在这谷昌的城门楼里睡了多久,仍然在耿耿于怀梦里见到的最后一人究竟是什么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为何雍闿却从未见过那人的模样? 雍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汉军的号角声和战鼓声逐渐逼近,雍闿的眼中再度恢复起往日的狠戾,他看了看周围熟悉的谷昌城,将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吐到了城墙上。 “呸!凭你们一群死在老子屠刀下的越嶲小鬼,也敢来冒犯乃公的清梦!” 南中迷信巫鬼,雍闿更是此中好手,这些年来愈发陷入其中,之前也多有应用。 因此雍闿才觉得先前的噩梦,分明是战死在谷昌城北数万越嶲小鬼的纠缠,不足为虑!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粉碎汉军的进攻! 雍闿走到城头上,雍阑和张跃两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的视线,随着雍闿一同望向北方的天际,一阵殷红色的人流正在缓缓地向谷昌推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汉家工程重器,有井阑、攻城车、渡濠车、投石车……味县的丢失,让汉家最先进的攻城重器得以进入益州郡内作战。 见到这些巨大的战车行驶过来,雍闿立即认识到,小小一座谷昌城,断然是守不住了! 所幸,雍闿也从未想过死守谷昌城! “传某命令,将城门死开,直接出城与汉军死战!” 随着一声令下,雍闿亲自率领骑卒自谷昌北门出,率先向汉军发起冲锋,雍阑和张跃两人紧随其后,效彷当初针对越嶲诸部的战法,自两翼一同进攻汉军。 见到谷昌城内出兵,汉军阵营当中牛皮战鼓声如惊雷,令大地震颤。 体型庞大的攻城器械停止了行进,举着长盾的汉卒率先冲出,在大军前方筑起一道盾墙,随后有长戈卒将一杆杆戈矛斜刺向进犯的雍氏骑卒。 这是防备骑军冲击的阵型! 见雍氏骑军冲锋而来,与汉军前列仅仅相隔一箭之地,率领前部汉军的句扶亦下了令! “举弓!射!” 数千只长箭在一阵深沉的嗡鸣声后,纷纷离弦,伴随着尖啸的破空之声,长长的箭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弧的抛物线,攒射向冲过来的雍氏骑卒。 “啊……” 一排被箭失扎进了要害处的雍氏骑卒纷纷落地,在地上哀嚎着捂着伤口。 但他们身后的同袍并没有放缓半分进攻的速度,马蹄径直践踏在他们的身上,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没待汉军再发几阵攒射,就冲进了汉军的长盾前。 “杀!” 雍氏的铁骑狠狠地撞在了汉军的盾牌上,虽然第一波冲击被汉军的长戈和盾牌抵御住,但数千斤的人马合一,足以冲撞开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人力! “战!” 句扶手执长槊,拍马上前,率领早已准备好的重甲部卒上前应战。 骑部的威慑力重在重逢,若是以长盾阵挡住骑军一往无前的攻势,汉军的重甲步卒便可凭借着坚固甲胃和锋利兵器与骑军一决生死。 毕竟,他们的手中正是汉家赫赫威名的斩马刀! 近万人的混战,就此拉开。 这些一路追随雍闿抵达谷昌的雍氏部曲,都是对雍氏忠贞不二的死士。 战场的血腥气息令他们凶性大发,杀红了,他们丝毫不畏惧汉军的锋利兵戈,前赴后继地扑向汉军阵营中死战。 许多雍氏部曲身负重伤,仍旧不顾一切地冲向汉军。 随着雍阑与张跃自左右两翼冲入汉军阵营,一时之间,雍氏部曲竟占据了上风,他们夺过战死汉卒的兵器,挥戈指向汉家军队,怒吼着冲杀过去,溅起阵阵血花。 随句扶之后,卫弘与夜郎柯再领中军全部人马应战。 鼓声大作,战马嘶鸣,厮杀声如狂风海啸。 两军混战数里,双方阵型早已经被冲散打乱,就像是一锅烧滚的沸水,彼此撞击砍杀,早已经没有退路,肢体四散,血溅四方,一道接着一道的人影不断倒下。 雍闿目光死死盯着汉军的大纛,认为那是汉军将士的心中柱石,只要砍倒了汉军大纛,汉军的时军心士气便会立即跌倒谷底! 但很快,雍闿的目光就落到了一人的身上,将汉军大纛抛之脑后! “卫弘!不杀此子,某寝食难安!” 雍闿一声暴喝,长矛刺死一名汉卒后,就冲着卫弘杀了过来。 但围拢在卫弘身边的,皆是百战精锐,人人悍不畏死,岂能遂了雍闿袭杀之愿! 雍闿被这群汉卒挡的心中恼怒,号召左右亲卫杀了过来,又看到马背上弓箭,顿时举弓拉箭,瞄向了正在砍杀的卫弘背影。 “嗖!” 一支离弦之箭直射卫弘脑后,眨眼之间,便将护住卫弘的兜鍪射飞,长发飞舞。 “卫将军小心!” 护卫在卫弘身侧的鹿戎见到这一幕,立马提醒道。 卫弘回过头来,注意到了雍闿又举弓搭箭,顿时怒目而视,待那支箭失远射过来,卫弘快刀拨砍。 身边的汉卒将卫弘的兜鍪递回来,将其重新戴好后,卫弘指刀雍闿:“诛杀雍闿!” 就在此时,战场侧面忽然响起来了动静。 是李进和越嶲诸部领兵包抄雍氏叛军! 这便是李恢的部署,聚集兵力缩小合围圈,将雍氏叛军一举歼灭! 在卫弘身侧,手执方天画戟的鄂焕领着一彪人马杀至,如同一尊魔神大杀四方。 待杀到近处时,鄂焕趁隙对卫弘笑道:“多谢卫将军赠送的这杆方天画戟,比某之前用的那杆更顺手一些!” 在堂琅交战时,鄂焕的方天戟被句扶打断小枝,南中铸铁技艺落后,自汉阳出发前,卫弘便传信回蜀地冶金治所,打造了一杆方天画戟运送了过来。 前几日在同濑会师的时候,卫弘托夜郎柯将这杆方天画戟带给了鄂焕。 英雄配神兵,这杆方天画戟在鄂焕手中,简直是如虎添翼,单骑闯入雍军行伍中,如入无人之境! 鄂焕目光看向雍闿,笑道:“某为卫将军取来这雍闿的项上首级!” 话音落下,鄂焕挺方天戟,骤马当先,一戟径直暴刺向雍闿。 早已领教过鄂焕之勇的雍闿,见到这场景只觉似曾相识,忽然想到了先前梦中那一幕,顿时心生胆寒,如芒刺背! 未等鄂焕杀过来,以血勇着称的雍闿竟拨马掉头……逃了! 见此情景的卫弘虽说心中觉得十分诧异,但亦是很快反应过来了,立即举刀大喊道:“雍闿已亡,降者不杀!” 顿时汉军士卒纷纷高呼:“降者不杀……” 第两百一十六章 兵至永昌 “卫将军,如今管理秦臧城的乃是当地豪族王氏,雍闿溃逃到秦臧城下,城门紧闭,他们拒绝接应雍氏溃兵入城……” 谷昌大决战后,雍氏叛军非死即降,雍军贼首雍闿仅率数十骑逃窜向西南方位的秦臧。 章武三年夏,先帝驾崩于永安白帝城,雍闿举兵围攻滇池城,还派了雍阑独领一支兵马进攻永昌郡,一度渡过母血水,抵达青蛉水东岸。 秦臧兵少民寡,城墙低矮,无法抵御住雍阑一部,于是不战而降。 但自从雍阑突然从秦臧撤兵,当地的大姓就嗅出来一丝不对劲,随后在建伶?氏、俞元李氏的提点下,秦臧王氏再度回归汉室的怀抱中。 见到雍闿只率领数十骑逃来秦臧,知晓汉军与雍氏在谷昌大战这桩事,王氏族长王显自然能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不仅下令紧闭城门,还令族中青壮放箭射杀了几名雍氏骑卒。 一直到了追击雍闿的后续汉军到来,王显带着族中青壮,打开城门,迎接汉家天军入内。 句扶将王显带到了卫弘的面前,将听到的消息简短地告知卫弘。 王显是一个小老儿,诚惶诚恐的站在卫弘的面前,听着这番话,大概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汉家主将姓卫。 秦臧城隶属于益州郡治下,卫弘还记得曾经担任郡府主簿的时候,秦臧乃是为数不多准时押送赋税物资进入滇池的县治。 至于先前在雍氏大军面前不战而降这桩事,将心比心来说,就是独领一军的卫弘也要避开雍氏部曲的锋芒,更勿论困守秦臧小城的王氏一族了。 所以卫弘并没有追究王显及王氏一族,反而说道:“王氏能将雍闿此獠拒之门外,足以见其心志,正昂公也托我带一句话给王公,尽管宽心治理秦臧,安抚民心……” 王显闻言,立即带着王氏一众人匍匐在地上,朝着卫弘叩拜道:“下吏多谢卫将军和太守的体谅,王氏一族永生永世皆为汉臣!” 卫弘亲自扶起了王显,也让其他的王氏族人不要多礼。 王显又说道:“下吏熟知秦臧周边风土人情,故而觉得雍闿的去向有些奇怪,并不是前往南边的双柏,而是去了西边。细细想来不可能是翻越永昌关墙,那就只能是走楚威一路,横渡仆水和穿过哀牢东山,投奔南蛮王孟获去了!” 楚威,在秦臧之西南。 先秦时期,楚威境内主要分布着氐羌、百越、百濮三大族群。 后庄蹻入滇,在边境建立了楚威城,寓意“张楚之威”,时隔数百年,楚威已经是永昌郡府治下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了。 王显提供的消息极其重要,倒是省得卫弘四处派人去寻找踪迹。 卫弘向王显要了一个熟悉周围地形的王氏后辈,由他作为向导,带领汉军去追击雍闿。 王显欣然答应下来。 于是,卫弘带着鄂焕与夜郎柯等数百骑略作休整后,继续向西追击雍闿的踪迹。 …… …… “家主,前面那座土城就是楚威了,只要游过仆水河,再翻两座山,就能抵达南蛮王孟获的领地!” 楚威周围的仆水北岸,仅剩下十数骑的雍闿满身血污,一脸疲倦。 自谷昌激战,一路从未停歇下,一直没有得到补给,连夜奔走百余里,早已经是人疲马惫。 路过秦臧的时候,本能够在渡口乘坐舟船,顺着即水而下,走仆水进入交州境内,投奔东吴去。 但雍闿心性谨慎,觉得益州南部那些大姓皆是两头观望的墙头草。 如今汉家势强,驻守在双柏的毛氏必定投靠了汉家,如今铁定在双柏设防,千方百计地想要拿住雍闿作为献给汉家朝廷的投名状。 所以雍闿决定还是向西,走人烟稀少的楚威一带,投奔南疆那位好大哥孟获去。 谷昌一败,几乎断送掉了雍闿所有的家底,想来即便去投东吴孙氏,也不受重用,反倒是那位与他刎颈而交的孟获,才有可能重视自己。 想到此处,雍闿阴狠的目光就看向了东北方向,紧紧咬着后槽牙。 “哼!某雍闿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候与汉室朝廷的新仇旧恨,一并给你们算清楚!” 仆水算不得大河,河面最窄处也宽达十几丈,水流湍急。 想要安然渡过仆水,势必要找到渡口或者船筏。 雍闿就打算待休息一阵过后,就沿着江水北岸好好找一找有没有渡过仆水的竹筏。 没有想到,雍闿靠着大树根打算闭眼休息的时候,忽然有号角声响起来,四周多山,回荡声此起彼伏,不知从何处响起来。 此时此刻,已经风声鹤唳的雍闿,岂能觉得这号角声是平白无故响起来的。 果然,很快仆水河岸边就响起来了一阵马蹄声,雍闿翻身上马,发现来者并不着汉家军服,但一身鲜艳的革甲让雍闿认为他是当地的青羌夷族。 来者有数十骑,腰负弯弓,手握长枪,注意到了河岸边上的雍闿一众人,连忙策马围拢过来,为首的那人问道:“尔等是何人?” 雍闿眯起眼睛,扫视着围拢住他们的人影,最终也是放下了手中的刀柄,耐着性子解释道:“某等乃是双柏毛氏的私曲,因路途遭遇强盗,丢失了货物,一番厮杀后有幸逃命了出来,正打算寻路返回主家去报信。”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啸聚山林的恶徒比比皆是,再看向这几人慌不择路的模样,倒像是真的遇到了山林盗匪厮杀过。 为首的那人显然是认识双柏毛氏的,于是笑着说道:“原来是毛氏的私曲啊,路遇盗匪也算是不走运,不过相信你们族长毛彦的宽宏大量,也会谅解你们的。” 雍闿闻言,扬起嘴角看着这人,笑着解释道:“不知头领是何处人家,某双柏毛氏的家主可不叫毛彦,些许是头领记错了……” 看着雍闿通过了自己的试探,那人笑了笑,指着仆水的下游说道:“大概是某记错了,看来你们真的是毛氏的私曲,顺着这条河向下走,就是双柏的方向。” 雍闿循着仆水看过去,然后对那人道谢:“多谢头领指路,敢问头领姓甚名谁,好容某回禀家主!” 雍闿的话音刚落下,又有号角声响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马蹄声。 这列骑从的领头人神色忽然变得严谨了起来,盯着远处的方向,只对雍闿回了一句:“某乃是永昌郡府五官掾吕凯,奉命在此剿乱,尔等若是无事,就趁早离开,省得遭遇叛贼砍杀!” “吕凯……” 听到这个名字,雍闿的脸色闪过一丝愕然,旋即看着吕凯带人策马离去的背影,不再耽搁:“事不宜迟,赶紧从此地离开!” 锦帽貂裘的吕凯向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进发,永昌郡府治下山高水长,且兵力有限,中原北塞烽火传信那一套在永昌并不适用。 唯有这号角声,在山地峡口之间最为适用。 接到益州郡府正昂公的书信后,吕凯不敢耽搁。 汉家聚集精锐准备歼灭雍氏叛军,雍将军府相隔甚远,更肩负边防重任,不能擅自出兵前往谷昌助阵。 但派兵阻隔永昌一带,既是防备雍氏叛贼的漏网之鱼逃脱点,也防止南疆的蛮王孟获趁机北上。 不多时,吕凯终于带人到了另一头的山谷口前,这才发现来者尽服汉家兵甲,那一面面汉家的殷红军旗甚是惹眼。 吕凯亲自上前,对着领头的一位年轻汉家将军拜道:“永昌郡府五官掾功曹吕凯,见过将军!” “原来是吕功曹啊……” 卫弘早在永昌太守王宗处听闻过吕凯的名气,果敢勇毅,乃是秦时丞相吕不韦被流放蜀地的后裔。 卫弘作揖道::“我乃大汉宁远将军卫弘,追击反贼雍闿至此,不知吕功曹在周围可曾见过一行骑卒,为首的一人乃是一浓髯大汉,约莫七尺五寸高……” “不好!” 吕凯瞬间反应了过来,当即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对卫弘说道:“话不多说,还请卫将军随卑职前来,雍闿那贼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某已经派人管控周边渡口船筏,雍闿一定逃脱不了!” 一听此话,吕凯亲自在前领路,卫弘他们也不再耽搁,赶紧随着吕凯去追人。 汉军骑卒追击雍闿一路,马力也逐渐疲软了下来,比不得吕凯等人的行动快。 吕凯见状,决定指派一骑给汉军引路,自己亲自率领劲骑追击雍闿。 片刻之后,卫弘姗姗来迟,终于是见到吕凯率领本部骑卒在河岸边与人激战,在定睛一看,对面的不正是雍闿吗! 雍闿身边皆是死士,皆是奋力死战,对上吕凯所率的数十名边境骑卒,竟硬生生地不弱于下风。 以少敌多,吕凯只顾在河岸旁边围住雍闿即可,吹响号角等到后续军马到来。 而对面的雍闿见到了漫山遍野出现的汉军,尤其是领头的将军还是熟人卫弘时,顿时悲凉大笑:“哈哈,当日盘羊道北要是杀了你这竖子,某岂能有今日之祸!” 身旁的死士建议道:“家主,眼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若家主雄心不失,不妨跳入仆水中,求取一线生机!” 仆水急湍,又有暗礁无数,想要单凭人力游过去,是一件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事情。 但雍闿坚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仆水当中。 这一次,雍闿决定自己向死而生! “射箭!” 卫弘见到这一幕,连忙领麾下的骑卒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抵达仆水北岸,对着雍闿射箭。 可是仆水湍急,只不过眨眼间,雍闿的身影就消失在水纹中,不见了丝毫的踪迹。 虽说仆水凶险,但在岸边盯着雍闿消失方向的卫弘,却觉得雍闿是一桩极大的麻烦。 这种预感让卫弘觉得雍闿多半不会呛死在仆水中。 吕凯满是可惜的说道:“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竟让这雍闿走脱!” 卫弘倒是对这件事看澹些许,毕竟雍闿无论是死了,还是逃了,南中的平叛战事都宣告结束了。 至于雍闿能不能活下来,以及盘踞南疆那位蛮王孟获是否出兵攻打南中,都是后话! 眼下最要紧的是,是借助当前的大好形势,恢复汉家朝廷对南中的有效统治! 故而,卫弘对那吕凯说道:“雍闿已亡,南中平叛已然宣告胜利,不能生擒雍闿确实遗憾,但能结识到吕功曹这样的豪杰,我便不虚此行!” 吕凯闻言,甚是感动,没有想到自己丢失了雍闿这样重要的叛贼, 这位年轻的卫将军不气不恼,反而还对自己赞赏有加。 于是吕凯对卫弘抱拳道:“卑职何德何能,能得卫将军如此青睐!请卫将军随卑职回营暂作休整。” 卫弘点了点头,自己率领出来的兵马为了追击雍闿,没日没夜疾行数百里,早已经是劳累不堪,自然要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整的。 当然,这也是卫弘目的之一罢了。 随着吕凯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与吕凯相谈甚欢的卫弘,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吕功曹对南疆蛮族如何看待?” 吕凯耿直,当即答道:“某自历仕以来,知南人欲反久矣!雍闿作乱,便以书信勾结蛮王孟获。” 说到这里,吕凯有些痛心疾首:“世人皆以为南疆偏僻荒芜,实乃偏见尔!南疆沃土千里,人口数百万。蛮王孟获随手之间,便能召集十万大军,若不能得朝廷重兵来援,实不能与南蛮争锋也!” 卫弘对吕凯所言,深以为然:“朝廷志在恢复中原,倾力经营北伐方略,此番出兵平定南中叛乱,我在其中便周旋久矣。” 说到这里,卫弘十分惋惜:“再想更进一步,说服朝中出征南疆,只担心朝堂诸公不识南疆虚实,认为远征南疆乃是徒劳无功之举……” 吕凯当即回道:“卑职察觉南蛮异志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战之处,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今敢献与卫将军。将军试观之,内有南疆土地人口分布,可为说服朝廷诸公出兵一助也!” 第两百一十七章 南疆都护府 谷昌之战后,汉家军队进驻滇池。 负责庲降都督部粮草筹措的永昌太守王宗,在辞别李恢后,于四月初重新回到了永昌郡府不韦城。 卫弘也在这里停驻小半月之久,期间也是解开了心头大祸。 曹魏和东吴孙氏都曾派遣使者,鼓噪南疆蛮王孟获出兵攻打大汉境内,却一直在被挡在永昌以南,始终难以进军南中诸郡。 要知道,永昌郡府只有六千守军而已! 但亲至永昌之后,卫弘才发现,这里百丈宽的大河横穿各大山脉,千仞高的山脉遮天蔽日,非是人力可以攀援穿行其中的。 难怪雍闿还另外出兵攻打永昌,原来是想内外夹击,助南疆蛮族突破永昌郡府的封锁,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王宗带着王亢和吕凯,送卫弘离开不韦城。 王宗略带不舍地说道:“卫将军的谋划,合情合理,大汉欲要北伐功成,就势必需要“南安”,卫将军所提议的‘南疆都护府’,宗一定赞成!” 卫弘点了点头,对众人拜别道:“永昌乃是大汉西南边陲,先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才为汉家开辟出这尺寸土地,我等万不能将这来之不易的土地拱手让予他人!” 王宗作揖,送卫弘策马离去。 马蹄声自不韦城外的山谷逐渐消失,府丞王亢提醒这位忠厚的兄长说道:“太守,卫将军提议的南疆都护府一事,恐有效彷庄蹻旧事的野心……兄长身为封疆大吏,又何必卷入这场被朝堂猜忌的浑水呢?” 王宗却不理睬王亢这番善意的提醒,转而看向吕凯问道:“季平啊,你如何看待此事?” 吕凯一愣,想了一阵后才保守地说道:“卑职说不准,但凭心而论,卫将军想要设置的是南疆都护府,而不是南中都护府,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王宗认为吕凯说到了关键点上:“季平此话不错,南疆都护府可不只是南中诸郡,还包括哀牢、蛮族,掸邦高原这些地方,若汉家真能倾力南疆都护府一事,永昌自此变为内郡,可免刀兵之祸也……” 王宗转过身,看着卫弘消失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道:“李恢将军曾将兵权托付给这位宁远将军,全权调度剿灭雍氏叛军,却被他拒绝了,如此名震当世的泼天功勋却拱手相让,足以见其心志……顾全大局且忠贞卓识!” …… …… 三日后,卫弘率军返回了滇池城。 首先是前往城外的汉军营寨,如今李恢率军进驻此处坐镇,协助益州太守正昂公收复治下诸县。 不过,卫弘此番前来,是为了告罪。 “末将辱命,致使雍闿此獠窜入仆水中逃走,还请李将军降罪!” 李恢亲自扶起了卫弘,笑道:“莫不是雍闿跳入百丈深渊中,卫将军还要跟着去看看此贼是生是死乎?” 李恢言外之意,便是不再追究这件事情。 毕竟卫弘在平定南中诸郡的战争中居功至伟,这是军中将校公认的事实。 但无论是放弃收复牂柯这桩事,亦或者是辞让指挥谷昌会战,都让卫弘在此战中的军功不那么耀眼。 至于雍闿,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恢复汉家朝廷对南中诸群的治理,就已经完成了此战的最大目标。 见闻李恢掀过这件事,卫弘也不再纠结。 趁着庲降都督部的一众将校都在,卫弘也将心中请朝廷设置“南疆都护府”的提议对众人说了一番。 毕竟大汉将南中诸郡的军政大权都交付到了李恢的手中。 设置南疆都护府这件事,获得李恢的同意是最为首要的一步,若是李恢不同意,此事就止步于这座帅帐之中。 果然,在大战过后,就听见卫弘如此远瞻的提议,庲降都督部的一众将校皆是一副愕然的神情。 哪怕是李恢,在听闻卫弘请设南疆都护府的提议后,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偏将李进询问道:“卫将军的意思是,这南疆都护府不仅囊括南中诸郡,还要远征蛮族、掸邦、哀牢等地?” 卫弘点了点头:“一如西域都护府故事,永昌之南皆要臣服于汉廷治下!” 李进张开了嘴巴,一副不能相信的模样,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李恢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退到了一旁。 李恢这才问道:“卫将军可否告知,为何请求朝廷设置南疆都护府?” 李恢很务实,大汉朝廷的威仪在南中已经是鞭长莫及,更遑论在那逶迤群山后的南疆土地了。 李恢生长在益州郡俞元,自长辈们的叙说中了解了永昌西南的大体风土人情。 不同于交州,南疆始终是汉人难以抵足之地,那里的群山之中生活着不通教化、茹毛饮血的蛮族部落。 卫弘反问道:“如今平定南中诸郡的叛乱,不过只是去除了一块疥癣之疾,怎么李将军就不想将抵在咽喉上的刀剑握在自己手中呢?” 卫弘的意思很清楚了,生活在南疆的蛮族就是抵在大汉咽喉上的刀剑。 卫弘继续劝说:“如今南中初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四处暗流涌动。本土豪强、交州士氏和南蛮孟获,皆掣肘大汉朝廷统治诸郡。日后丞相遵循先帝方略,倾力北伐之际,焉能再有余力支援南中?” 果然,此话一出,李恢有所意动。 诚然,李恢是为数不多了解大汉府库虚实的知情人,先帝和诸葛丞相百般叮咛,南中诸郡绝不能乱,只能反哺大汉用于复兴汉室的方略。 所以南中诸郡发生叛乱后,李恢心急如焚。 后来听闻朝廷筹建征南先锋军支援庲降都督平叛时,李恢几近于不能相信。 一直到前不久李恢才得知,征南先锋军的筹措虽然是丞相首肯的,但无论是朝堂响应此事的诸公,还是建军的具体事宜,卫弘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南疆土地肥沃,雨水充沛,蛮族乃是不可多得的雄兵来源,此天赐予大汉复兴之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此话一出,李恢终于是明白了卫弘的真正谋算,点了点头对卫弘说道:“卫将军所议南疆都护府一事,某同意了……” 卫弘闻言,终于是流露出一阵欣然之色,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对李恢又说道:“先前我对李将军提起的三大隐患,其中就有南中诸郡的本土豪强……” 未待卫弘说完,李恢就抬手示意无需多言,然后目光扫了一眼周围的将校,眼神中有警示的意味。 旋即李恢才对卫弘笑道:“某知晓卫将军心中的顾虑所在,某知晓卫将军的心志所在,此事不必多言……” 卫弘颔首,作为先帝亲信的一方都督,李恢在品行方面不说无可挑剔,但也不会假公济私。 如此一来,起码在南中军方这一方面请设南疆都护府再无大的阻力。 正在此时,李恢的帐外卫士来报:“李将军,越嶲夷王高定又派人来了……” 听闻这话,卫弘连忙问道:“可是为了索要先前许诺的粮草一事而来?” “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李恢摇了摇头,看来是知晓高定派人的来意,对卫弘解释道:“他们是来向汉军索要雍氏的亲族,毕竟当初谷昌一战,可是听闻他们损失惨重……” 卫弘点点头,也算是谅解越嶲诸部的心思,于是对李恢建议道:“雍氏要犯理当扭送回成都,但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当然也可允许越嶲诸部的人去执死刑,至于其他的雍氏亲族……发落到越嶲流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雍氏不值得同情。 作为延续四百年的大汉诸侯之后,雍氏在其辖地多行不轨之举。 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这些倒是不祸及亲族的罪行,但抹黑汉室朝廷、举族之力造反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李恢认同卫弘的观点,并将这件事交给卫弘去处置。 卫弘出营之后,本想着去看一看回到滇池城的正昂公,但军务为重,便调转马头向谷昌行去,那里关押着雍氏的一众战犯。 李恢的大合围部署,除了让雍闿这条大鱼逃脱掉之外,也留下了雍阑、张跃等数十名雍氏部曲中的亲将、曲长等。 这些人都被严加看管了起来,拿锁链绑了起来。 尤其是雍阑,一身血污,手腕和脚裸处都磨出来了血痕,他是越嶲诸部点名索取的要犯。 见到卫弘的到来,雍阑吐出了一口血沫,恶狠狠的骂道:“贼竖子,乃公不能亲手剐了你,哪怕是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日夜纠缠你!” 倒是另一边的张跃见到了卫弘的到来,睁大了鼓包的双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来者可是卫弘将军?” 卫弘眉头一皱,不知这人为何此时突然问出这句话,于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张跃见状,轻声说道:“卫将军释放降卒一事某亦有耳闻,如今某愿意投降汉家朝廷,还请卫将军给一条活路……” 见状,那雍阑厉声骂道:“呸!又是一条养不熟的狼崽子!” 卫弘挥了挥手,让一旁的汉军士卒将雍阑带出去行刑,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张跃,说道:“若是谷昌会战前,你若是率军投诚汉家朝廷,自当有一条活路,可是现在已然沦为阶下囚……” 张跃摇了摇头,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连日来的用刑,已经让他脱力了。 卫弘让人为他端来一盏清水,顺着嘴里灌下去之后,张跃才恢复了一些气力,继续说道:“某有秘报呈送汉家朝廷,只求能留得某一条性命……” “你说,若是消息足够价值,留你一条性命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将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泸水产金,家主……雍闿曾派遣奴隶在泸水淘金,所得颇丰,这才是雍氏能养活数万部曲的真正倚仗!“ 闻言,卫弘并未说话。 雍氏在味县的家堡由张毣率军进驻,果然如李恢先前所言,金碧辉煌,十分豪奢。 府库内粮食堆积如山,足够近千亲族十年之用。 另外各种香料和细纹葛布,动辄就是数以千计。 其他如明珠、大贝、琉璃、翡翠、玳冒、犀角、象牙之类珍品,以及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庄园外的猎场还有好马几百匹。 雍氏家族经营益州郡数百年,关税、铁矿和淘金无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富可敌国的雍氏家族想要更进一步,貌似只有造反称王这一条路可走了! 只不过张跃说的,都是卫弘已经掌握的消息。 雍氏藏在府库的那些黄金,已经被张毣收缴,正打算运送回成都,偿还欠给太府和冶金治所的军费。 大概是瞧出来了卫弘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张跃赶忙说道:“卫将军觉得占据的雍氏家堡就是这么多年雍氏全部的黄金积藏了吗?” 张跃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桉:“不会,且不论传出南中多产黄金引来的麻烦事,就是出于物以稀为贵的酌量,雍闿也不会将全部的黄金积藏放在明面上的家堡府库里……实际上家堡里的那些黄金,只不过占据雍氏全部黄金积藏的四分之一罢了!” 听闻张跃说出来这番话,卫弘愕然,这才发现自己所见的雍氏家底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正是因为如此,卫弘才觉得十分可怖,因为当初张毣报出的雍氏家堡黄金积藏便已经超过了十数万斤。 恐怕如今大汉府库里的黄金也恐怕没有这个数字! 而这却仅仅是雍氏全部黄金积藏的四分之一,细思极恐! 正是因为如此,卫弘才对张跃许诺道:“若你能协助汉军找出其余的黄金,你从逆的死罪可免!” 但张跃却摇头说道:“雍闿心性谨慎,一共将雍氏的黄金积藏分作四份,其一是在雍氏家堡里。其余三份是打算日后攻取下益州全境后,用来收买天下豪杰的。某所知的只不过是其中另一份而已,至于其余两份,仅有只言片语的线索,并不清楚具体位置……” 番茄 说到这里,张跃抬头看着卫弘问道:“卫将军,用十几万斤的黄金买某这一条贱命,你觉得如何呢?” 第两百一十八章 沸扬的成都 味县关墙上,道道汉家旌旗迎风飘扬,全副武装的汉家儿郎在城头上巡视着。 伴随着南中诸郡再次树立起汉家旌旗,历经数年的南中动乱之事,算是已经告一段落。 卫弘又陷入到一种古怪的昏沉状态中,时而清醒,时而迷湖。 但是不管站着,还是躺着的时候,卫弘的两双眼皮就没有正儿八经地睁开过。 四月中旬,随着向导张跃前往隐秘之地搜寻雍氏黄金的张毣也回来了。 “果然如张跃所言,在距离雍氏家堡十数里开外的山谷里,挖出了大量的马蹄金,我看了看,足足有十数万两之多!” 凯旋而归的张毣很是兴奋,比原来查抄雍氏族产更高兴。 他历经少府、太府供职,对大汉朝廷的家底比大多数人都要了解。 张毣深知先帝崛起于微末,又因连年征战,先帝极为厚待四方将士,动辄赏赐金银财物,致使如今大汉的黄金积藏十分微薄。 就连雍氏家堡内的府库积藏一成都不足。 值此大乱之世,相比于其他的奇珍异宝,黄金可是硬通货。 昔日高祖皇帝与西楚霸王项羽争锋时,便交付给陈平四万斤黄金,直接造就了项羽政权的分崩离析。 有了这数十万两黄金的入库,大汉朝廷的用度势必能富裕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省吃俭用,东挪西用。 只不过看着卫弘昏昏沉沉的状态,感觉说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致的模样,让张毣与人分享的喜悦心情大打折扣。 不过,好在张毣乐就是数着那些马蹄金。 一年到头的辛苦征战,终于是见到了这些黄澄澄的收获,焉能无动于衷呢! …… …… 皇城成都,相府。 安静而典雅的后院竹林小屋,诸葛亮正在审阅着桌桉上的诸多公文,一目十行,又略作思索之后,亲自在各道公文给出自己的批文。 大汉两代天子赐予的开府治世之权,如今已经落到了实处。 百官皆以相府为朝,新天子刘禅则是待在皇宫内深居简出,朝中不管事务大小,皆由相父诸葛亮亲自过问和处置。 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殊荣,也是重如山岳的责任。 “吱……” 竹林小院的门轴突然转动,让诸葛亮皱起眉头,他素来不喜在处置公文的时候被人打断思绪,哪怕是贤内助黄月英都不曾在这个时候打扰过他。 相府之内戒备森严,再说歹人也不会推门而入……这定然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如今的大汉乃是多事之秋,先帝夷陵战败的伤痛还未痊愈,虽说眼下与东吴再度修订盟书,但大汉所面临的危险境地并没有改善多少。 “丞相,南中刚有军情急报传回成都!” 来者乃是胡济,他与诸葛丞相微末相识相知,结为莫逆之交,如今担任相府主簿。 “哦……”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诸葛亮,此时此刻也浮现出一抹关切之意,原本坐在桉旁的沉稳面色瞬间消散,他陡然站起身来,声音都因为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而出现颤音:“战况如何?” 难怪乎诸葛亮如此激动。 南中紧邻蜀地,却因为叛乱未止,道路难行,与成都的消息往来常常滞缓数月之久。 诸葛亮听闻到的上则消息,还是再度归附汉家朝廷的越嶲诸部遭受谷昌大败,致使汉家平叛的军队转入战势相持阶段。 胡济一脸的狂喜之色,对诸葛亮回道:“丞相,南中诸郡的叛乱已经被平定,各地郡府都已经陆续恢复!” “胜了!” 即便是以诸葛亮的稳重,此时此刻也难以掩饰住内心中震撼,脸上的一抹诧异之色,足以说明其内心的惊涛骇浪。 派遣征南先锋军支援庲降都督部的战事,亦是无奈之举。 彼时朝廷府库空乏,四境告危,若非卫弘在其中周旋,朝堂上的诸公又尽力筹措,饶是彼时的诸葛亮也难以下定决心出兵。 只是征南先锋军的五千兵马实在有限的很,与动辄数万私曲的南中三大户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诸葛亮原先只是想着,征南先锋军能协助李恢固守朱提郡即可,若是谋划得当,收复一些城池乃至一二郡治都是能够接受的。 但孰能料到,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南中诸郡的叛乱皆已经被平定了! 当真是匪夷所思! 胡济将手中的战报书信递给了诸葛亮,说道:“丞相慧眼识人啊,宁远将军卫弘用兵奇诡,亲赴堂琅与越嶲诸部和谈,听闻所携不过百名汉卒,竟硬生生地逼降越嶲诸部,再度归为汉家诸侯!” “汉阳一战,李恢采用卫弘计策,假意让出汉阳城,赚来朱褒聚而歼之,牂柯一郡再无抵挡汉家之力了!” “尔后汉军又采用淮阴侯韩信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由李恢将军率军攻打味县,而卫弘率领征南先锋军与越嶲诸部走断绝百年的旄牛古道,穿插到益州郡后方,打了雍氏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其间虽有波折,但于汉廷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诸葛亮已然在文书上看到了越嶲诸部惨败于谷昌这件事,也瞬间明白胡济所言的最后一句是何用意。 越嶲诸部桀骜难驯,尽管还不清楚卫弘是如何逼降的他们,但诸葛亮心知肚明,这些青羌夷族一旦缺失了震慑,势必要卷起风波,不能等闲观之。 谷昌一战,也算是打疼了越嶲诸部。 相比之下,汉军的斩获颇多,势必能形成对越嶲诸部的震慑,好歹安分守己几年。 看完了这封公文后,诸葛亮手扶长须笑道:“善!吾令卫弘独领一军驰援李恢,亦是没有想到能获如此战果,看来得着手准备一批奔赴南中诸郡为官的吏才了……” 诸葛亮走一步看十步,眼下汉廷已然恢复南中诸群的统治,首当其中的就是治理问题。 但是胡济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宁远将军卫弘请命,护送此番南中缴获的物资回归成都,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神思敏捷的诸葛亮哪里猜不透卫弘的心思:“此等小事哪里用得着这小子亲自护送呢,吾想这卫弘要回成都,定然是谋划其他的事情……” 说到这里,诸葛亮笑了笑:“罢了,就看在此番平定南中叛乱的份上,允了他的请求……” 胡济点了点头,他与诸葛孔明相交多年,还是很少见到孔明会如此偏待一位年轻后辈。 …… …… 太府。 自从孟光任大司农,执掌太府以来,太府里的人气一直久盛不衰,而且其规模逐渐扩大,成为大汉朝廷数一数二的府衙部门,如今还兼并了旁边几个清散衙门,使得太府衙门看上去宏伟大气。 而今日,在太府的正堂之内,里面却被一群朱紫官服的太府官吏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声音争吵了起来,纷纷议论起今日大司农召集他们回太府中所为何事。 终于,作为太府当家人的孟光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姗姗来迟。 “大司农。” 众人纷纷止住争吵声,看向了孟光行着拜见上官的礼节。 如今太府并入了冶金治所舍弃不要的民间铁器交易,这可是让他们捡了一个好大的便宜。 孟光任职之初,就着力恢复大汉境内各大郡县的原有铁官机构,兜售各类铁器农具,由此发了一大笔横财。 蜀中乃是天府之国,掌控蜀中沃土良田的大多是世家大族。 他们极为重视田地出产,一听闻太府铁官有曲辕犁等各类铁制农具,自然是抢着购买,毕竟大汉官府可是少有放开民间的铁器交易。 只不过赚的盆满钵满的同时,一些糟心事情也不少,除了那些眼红铁官机构牟取暴利的世家大族下绊子外,还有两桩压在太府各官吏心头的负担。 其一,当然是支援征南先锋军的军费。 所谓兵马一动,黄金万两并非是虚言,征南先锋军驰援南中作战,大头军费都是太府一力承担,庞大的军费负担让一众太府官吏叫苦不迭。 但这也罢了,宁远将军与大司农早有密约,这些军费征南先锋军都会以南中平叛后的战利品偿还的。 真正让太府一众官吏愤慨的是,是新近拜屯骑校尉,封平阳亭侯,又被丞相征召为相府长史的王连。 相府俨然成了大汉的小朝廷,相府长史乃是除了诸葛丞相之外的二把手,王连被授予管理大汉财政。 众所周知,大汉财政有四大来源,按照获利大小的顺序分别是司盐校尉府的盐利,少府的蜀锦、香料交易,各地郡县收取上缴的田亩赋税、商贾关税,最后就是太府新恢复的铁官交易。 其中,以铁官获利最为迅勐,去岁半年的铁制农具的收益,几乎比拟司盐校尉府。 如今王连任相府长史,一手操控蜀汉财政大权,让太府的收支调度皆得在王连监管之下。 偏偏这小老儿又是一个小心眼记仇的主,认为当初孟光出资赞助卫弘筹措征南先锋军,不仅打了他的脸,更是祸国殃民之举。 所以在摊派朝廷各项支出的时候,这小老儿总想着让太府出一个大头,十分刁难。 好在铁器交易的暴利比盐交易更甚,孟光也算能勉强应对得住,但好不容易阔起来的太府又得陷入到节省度日,总是让这些附属官吏心存不满。 所以今日一见到孟光把他们召集回来,猜测多半是王连和司盐校尉府又针对他们太府处事不公了。 “大司农,可是因为那王连老儿又对咱们太府耍什么幺蛾子?大司农放心,我等虽是文吏,心中却仍有血气,总不能一直被这老小子当作软柿子来捏!” “是啊,若王连胆敢继续乱来,我等联手登入司盐校尉府的大门讨个公理,大不了闹到丞相面前,争死也要罢了这王连的长史之位!” “对!今日我等就入司盐校尉府,揍死这群偏心眼的!” 太府正堂之中,人声鼎沸,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受王连的闲气太多,太府内的诸多官僚早已经不满久矣,纷纷开口要去司盐校尉府闹事。 见此状况,往昔对王连腹诽不已的孟光却一反常态,告戒众人道:“诸君万不可再议王长史,先入座安静下来,老夫再与你们细说!” 看着众人都坐下了,孟光才笑道:“诸君放心,这几日司盐校尉府大门紧闭,就连王长史也病倒了……” 众人疑惑,他们多数人都不在成都,消息也没孟光灵通,不明白为何王连和司盐校尉府会生出这等变故。 “南中诸郡的平叛战争已经结束了,汉军大获全胜!”孟光抢在众人窃窃私语之前,赶紧将这则振奋人心的消息说了出去。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堂中的诸人立即喧闹开了,皆是流露出了极度兴奋的神情,没有想到原先打持久战的南中平叛,竟然只用了大半年就结束了? 不是说南中叛乱的各郡乱军多达十数万吗? 怎么这般轻飘飘地就结束了! “自即日起,支持征南先锋军的军费就告停了,但是诸君还不能歇下……” 孟光故意话锋一转,吊足了众人胃口,才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几封公文,交给了太府的五位属官看看。 “首先是宁远将军答应偿还太府的军费借款,这封清单很长,东西也不少,重要的也没几样,无非就是十万两黄金与良马和耕牛各五百匹,羊千头……这些东西就由太仓令负责清算入库。” 孟光这话说的财大气粗,让众人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别的不说,十万两黄金恐怕就是逼死王连那小老儿,也拿不出如此之多的黄金。 就是把整个大汉朝廷的府库全给搜刮一遍,能拿出来的黄金也没有十万两。 当真是大手笔! “除此之外,征南先锋军在南中斩获不少,似明珠、大贝、琉璃、翡翠、玳冒、犀角、象牙之类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奴隶和各类畜群,这些东西在宁远将军手中难以变现,索性请求相府的意见后,一并交给了少府处置,约定以两成至利给少府。” 孟光点名要除了太仓令之外的四位属官一同负责这件事,看来是对这桩事极为在意。 原先四位属官还以为大司农是小题大做,但一看见琳琅满目的变现清单,顿时瞠目结舌! 单单是清单上的青壮奴隶,就有三四万名。这些多以牂柯诸大姓为主,还有附庸在雍氏羽翼下的一些益州郡大族。 如今朝廷积极收买人口,充实汉中诸郡来巩固益州北部的防御体系,有多少要多少,征南先锋军将这桩事情交给太府协同办理,简直就是白送钱财给少府! “宁远将军的手笔实在是太大了!” 众人纷纷感叹道,其中更不乏有人拍起了孟光的马屁:“还是大司农慧眼识珠啊,顶着王连的否决,独力赞助征南先锋军出兵,这才有了今日的这场富贵!” “呵呵……” 孟光摸着长长的呼吸,笑得怡然自得,突然是想到了什么,拿过卫弘传信来的清单一看:“哦,宁远将军的清单上,还有滇地酿造的美酒啊,此物看着着实不错……” 孟光大手一挥,说道:“老夫要两坛滇酒,记在老夫的账上,等东西到了成都,就派人送到王文仪的府上,就说是老夫当初答应文仪公的赠礼!” “姜还是老的辣啊!大司农此举彬彬有礼,却是狠狠驳了王长史的……” 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孟光用眼神示意止住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如今王连独揽财政大权,几次三番的针对太府,孟光心中自然是有气的,刚好趁此时机解解气。 将这些事安排下去之后,孟光就挥了挥手,遣散了众人。 钱财不是大风刮来的,黄金白银这些死物都还好说,那些数量庞大的畜群才是一件麻烦事,需要太府提前做好筹划,从朱提接到畜产之后,立即送往安置的地方。 孟光咂了咂嘴,当初太府自少府里剥夺分开,占其体量不过十之二三而已,可如今随着布局铁官交易和南中平叛战争的胜利,如今太府的体量已经是两三个少府了。 看来自己还真的挺慧眼识人的,一眼就相中了卫弘这么个少年俊杰! “此番战后,卫弘的功劳怕是能够封为列侯了!十七八岁的列侯,啧啧……” 虽然尚不清楚卫弘在南中平叛战争中的具体表现,但孟光知晓李恢用兵稳重,且当初一意求取卫弘作为幕僚回归庲降都督部,孟光便清楚卫弘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卫弘先前在临邛击败黄元叛军,被封关内侯,如今收复南中诸郡,功勋卓着,丞相又有意简拔军勋英才,振奋大汉军心,势必会重用卫弘的。 想到此处,孟光又是在心中一阵惋惜。 “可惜啊,老夫的女儿皆已出嫁,孙女一辈年齿尚小,否则能和此子做对翁婿也是极好的……” …… …… ps:五千字大章加更,以后就默认为执事打赏加更千字,再度感谢叔”的支持。 第两百一十九章 归来 建兴二年五月,卫弘再次回归皇城成都。 征南先锋军不了解卫弘的战后昏沉病状,但在汉阳城的诸葛乔却曾是亲眼见过的,军中蜜水难寻,好在能找到饴糖,掺了水化开后,灌入卫弘的口中,就让他一直睡在马车上。 车过石门的时候,卫弘的精神状态看似仍旧不佳,但比之前精神一些。 诸葛乔止步于僰道,南中平叛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但属于他的战事还没有结束。 听闻诸葛丞相派遣杨洪进驻汉阳和夜郎一带,进行战后安抚牂柯地方的大局。 陪同卫弘护送缴获战利回来的是朱安和韩能两人,算是在益州郡南部的深山老林钻了小半年的补偿。 一车接着一车的金银财物和奇珍异宝被送进了太府的仓库中,哪怕是素以富庶出名的成都,也纷纷站在街头遥望,对着看上去沉甸甸的马车议论纷纷。 显然,这是卫弘的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蜀中的世家大族和黎民百姓知晓,广袤的南疆土地上大有可为! 想要我的财宝吗?想要就都给你,去找!广袤的南中!我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在了那里! 物资转移给了太府之后,朱安和韩能两人就来辞行,他们在成都并无亲友,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的空闲回临邛看一看,这也是早就和卫弘说好了的。 “回到临邛之后,把我的话带给蒲季,这件事很重要,不可耽搁!” 朱安和韩能拍着胸脯把这件事应下来,朱安应道:“卫将军放心,末将和老韩回到临邛,第一个要见的肯定是季校尉!” 卫弘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临邛,然后仍旧躺在了马车上。 驾车的是鹿武、鹿戎兄弟俩,鹿戎开口问道:“家主,接下来我们是要回家了是吗?” 卫弘想了想,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根竹筒,将其递给鹿戎:“你多跑一点路,将此物交到相府之中,说明是宁远将军敬送给诸葛丞相的文书,务必要呈送到诸葛丞相的手中。” 鹿戎十分郑重地接过竹筒,他随身侍奉卫弘,知晓家主这段时间状况不佳,却为这竹筒内的物件操碎了心,不难意识到竹筒内的物件有多么重要。 鹿戎用布袋将竹筒装好,绑在了自己的胸前,对卫弘拱手道:“好,卫将军,我一定送到诸葛丞相的手中。” 卫弘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面,由鹿武慢慢赶着车马向着野槐巷老宅驶去。 马车刚到野槐巷的老宅,卫弘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只是在恍忽之间听见有人说官府的差吏到这宅子里面带走了人。 卫弘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果然在看到了卫弘回来的马车后,鹿家的老父亲鹿安连忙出来解释道:“家主,兰姑娘被成都县府的人带走了!” 卫弘睁开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皱着眉头忍着心头的晕意问道:“怎么一回事?” 鹿安无可奈何地说道:“本来前几日就接到家主要回来的消息,兰儿姑娘早早让咱们准备了,今早烧开一锅开水备用的时候,皇城县府的人就上门来,说是咱们家里窝藏了要犯……” 卫弘还记得成都县府的大致位置,亲自接过马车的缰绳,对鹿安及鹿武说道:“你们在家等着,我亲自去县府看看……” “这……”鹿安有些犹豫,看着家主的面色实在不是太好,不忍心再让他跑一趟县府,于是说道:“小老儿已经派人去张府说过此事了,家主等着信就好。”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坚持要去成都县府。 鹿安见拗不过卫弘,于是点了点头,说要陪同卫弘一起前往成都县府。 卫弘想了想,正好自己还不清楚家里是什么光景,为什么百里兰会和窝藏要犯牵扯上关系,有鹿安陪同,正好可以在路上获悉情况,便于想好应对之策。 卫弘亲自驾车,问道:“可是家中扩产百里坊,买了一些不干净的下人?” 鹿安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抓的人是前些时间云游四方的道人。” “这老道也是个奇人,熟知药理,第一次来百里坊,竟一口气连说出兰儿姑娘精心研制的数十种糕点,还指出了其中一些不足……” “正是因为如此,兰儿姑娘见他无家可归,便留在了家中参研一些糕点药理,谁知这老道竟然是朝廷捉拿的钦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说到这里,卫弘大概是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后缘由。 既然百里兰收留要犯是无心之举,那么这件事就不算太过严重,自己前去作保,应该是能够将她捞回家的。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成都县府。 卫弘让鹿安去停好马车,自己则是亲自请求进入成都府衙。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汉国力渐渐恢复的关系,成都府衙的大门似乎比之前更威严一些。 卫弘认出来了守门的府吏都是经历了战场厮杀的老卒,身上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股杀伐之气。 若李福还在担任成都令,凭着之前的数面之缘,倒是可以通融一番,毕竟李福这家伙做事也是相当的圆滑。 可惜李福被调往了巴西郡任职太守,还不知道新上任的成都县令是何许人也,好不好说话。 万一要是一个铁面无私,额头上还有一个月牙的黑炭头,卫弘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乃大汉宁远将军,有事寻求成都令,烦请通禀一声!” 守门的府吏看着卫弘,一脸狐疑地神色,实在是卫弘的长相太过年轻了,看上去还是一副病怏怏的状态…… 而那位近来在成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宁远将军,应该是神武英勇的模样,眼前的少年郎实在是与想象的形象差异过大。 但他们没有狗眼看人低,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你说自己是宁远将军,可有凭证?” 卫弘想了想,解开自己腰际的百锻钢刀,放到他们的面前:“这是大汉军方独有的百锻钢刀,民间禁止流通,寻常人也接触不到,算是能自证身份了吗?” 那几名守门的府吏面面相觑,然后各自端详了卫弘手中的钢刀一眼,终于有人点了点头,示意认同了卫弘的身份。 有人将卫弘迎进来了成都县府,也有人走旁边的长廊去通禀成都令。 不多时,就有步伐声响起,人还未到卫弘的面前,爽朗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吾没有想到,宁远将军自南中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竟第一个来成都县府……” 卫弘轻轻皱眉,自己入城的消息应该是刚刚散开,没有想到这位稳坐府衙的成都令竟能如此快速的知晓,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堂后走过来一人,卫弘定睛一瞧刚刚到来的成都令,一双黑耀石般的眼睛格外犀利,棱角分明的脸庞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端的生出一副好相貌。 很快,卫弘就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作思索状问道:“我似乎在何处见过成都令?” 马谡笑道:“吾名马谡,字幼常,当日受丞相托付,随同门下督马忠将军,前往僰道为征南先锋军出关作战壮行,与卫将军有一面之缘,不想竟让卫将军记到了现在。” 卫弘有过目不忘记性,一见马谡的面貌就想起来了当日跟在马忠身后的伟岸文吏,只是不察其中内情,故而有此一问罢了。 “幼常兄仪表不俗,气宇轩昂,当日一见便异于常人,所以多留心了一阵,没有想到如今高升了成都令……” 成都令看似只是一县之长,但论起地位,绝不逊色于一般郡府的太守,毕竟天子脚下,权贵满地走,公侯多如狗,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招致灭身灾祸。 成都令,可不是泛泛之辈能够担任的。 马谡笑了笑,并未继续和卫弘继续客套下去,而是问道:“不知宁远将军今日特地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看来自己将心事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卫弘对马谡说道:“不敢欺瞒幼常兄,今日前来是为了今早被县府带走的家中亲属而来,她处事不周,竟不小心收留一个朝廷钦犯在家,但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是无心之举!” 马谡问道:“卫将军要找的人,莫不是名唤百里兰的女子?” 卫弘点了点头,看来马谡已然过问了这件事,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多费口舌解释前因后果了。 见到卫弘承认,马谡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桩事倒并不是大罪,百里兰只不过违反了一些户律令,没有核验外客身份便擅自留住,只需罚一些钱财即可放人,只是……” 马谡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只是这女子性情执拗,非要为那流窜要犯作保……” 卫弘皱起眉头,他哪里听不出马谡高抬贵手不追究百里兰的好意,只是不明白为何百里兰要为一个流窜的凡人担保,难道此中另有隐情? 既然百里兰对这件事有执念,卫弘自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卫弘对马谡拱手问道:“幼常兄,不知那流窜的要犯所犯何罪?” 马谡皱眉,看样子是不愿意道明此中隐晦,只是粗略解释道:“此事实在骇人听闻,有悖人伦,不足为卫将军所知也,但吾可以透露的是,此人包藏祸心,耍弄奸邪,乃是狂悖老叟!” 见状,卫弘也不再多言,此事还是等见到百里兰在问清楚。 马谡招来身后的小吏,带着卫弘去见百里兰。 在成都府衙内的偏厅,卫弘终于见到了百里兰,看其模样并未经受刑讯。 百里兰一见到卫弘,立即站起走了过来,还未等卫弘开口寒暄,百里兰就说道:“里面关押的流窜要犯,姓李名意字当之,乃是青城山上修行的老道士……” 此话一出,让卫弘睁大了眼睛看着百里兰问道:“李老道?” 百里兰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之后,卫弘觉得自己都快忘记李老道的模样了,没有想到如今却又碰见了。 真是命运里奇妙的缘分啊。 当初跟着李老道风尘仆仆地赶到成都,面见先帝,打算配合秦宓的计策,说服先帝停止出兵征讨东吴。 结果李老道一见先帝的态度不对,贪生怕死的性格作怪,竟抛弃了卫弘,连夜逃跑不知所踪,遗留下卫弘只得跟着先帝的东征大军奔赴夷陵。 这些往昔的旧事,一幕幕地划过卫弘的眼前,彷佛还是昨日刚发生的一样。 所以,也让卫弘更加好奇,这位在青城山中修行的老道士,怎么就成了朝廷的要犯? 卫弘了解这老道士,除了怕死,几乎没有其他缺点了。 老道士为人热心肠,经常给贫苦百姓赠送草药,还对不远万里请教医术的人来者不拒,悉心传授。 所以卫弘才压低声音打听清楚状况:“他犯了什么事情?” 百里兰有些为难,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忍着心口的恶心,对卫弘解释道:“他……开棺验尸,还剖开了死尸心肺……被死者家属控诉为食尸妖异!” 卫弘勐然记起来了一桩旧事,这李老道自吹自擂跟随名医华佗修习外科医书,如今看来,这桩事可能并不一定是假的。 华佗要拿利斧噼开曹操的脑袋,取出来脑中的风涎,被多疑猜忌的曹操给砍了。 这李老道更甚,直接做出了开棺验尸的大逆不道的行径,直接被当世百姓斥为异端邪魅。 虽然当初李老道不讲武德,面临先帝的恼怒抛弃了自己,但好歹之前大半年的照顾也是货真价实的。 算是能理解李老道对外科手术的执着心理,卫弘觉得自己有必要捞这李老道一把。 卫弘想了想,就让百里兰暂且先回去等信,自己再折返回去寻找马谡说情。 百里兰不疑有他,只不过并没说要回去,而是等在成都县府的门口,和卫弘一同回去。 成都县府的小吏带着卫弘又折返回去,见到了坐在桉几旁处理公文的马谡,卫弘率先问道:“幼常兄,莫不是你要效彷逆魏曹操的旧事?” 第两百二十章 放人 “宁远将军此话是何意?” 马谡皱起眉头,已然答应了卫弘可以领走百里兰,已经是颇为照顾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后者找上门来,说自己要彷效那曹孟德的旧事? 在大汉朝廷的府衙内,说出这种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谡要谋反呢! 只不过卫弘却反问道:“难道幼常兄没听闻说华佗的名气吗?” “华佗?” 马谡疑惑:“就是那位曾在荆州为关侯刮骨疗毒,最终被曹操囚杀的神医华佗?” 卫弘点了点头:“这位李当之道长,正是华佗老先生的亲传弟子之一。我幼时曾追随于他在青城山修行医术,就曾见过他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绝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左中郎将秦子敕,性情高雅,忠贞有节,与他相交莫逆,亦可为他证明清白。” 马谡听闻这件事后,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犹豫,思虑片刻之后,才对卫弘说道:“可数地百姓都在举纠这李意开棺掘尸,食人心肺,更有甚者说出其行苟且之事……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些不过是百姓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卫弘继续为李意解释道:“幼常兄不妨派人前往青城山一带问问他的民间名望,绝非如此大奸大恶之徒。” 马谡犹豫了,瞧着卫弘如此为这老道作保,甚至还牵扯出了左中郎将秦宓等清流士族,看来此中确实有不察之处。 “昔日关侯与令兄对弈,华佗便在一旁刮骨疗毒,关侯面色不惊,举止若常,传作后世美谈。” “后华佗要为曹孟德开颅取风涎,被曹操疑心而囚杀,反倒是让曹贼不治而亡!” 《天阿降临》 “如此前车之鉴,幼常兄,还请……” 卫弘话还没说完,就被马谡伸手打断了,马谡笑着说道:“卫将军不必多言了,吾已知晓此中内情,只是此事关切甚多,这白日里人多眼杂,入夜时分吾再令人放了这李意道长……” 听见马谡如此应承,卫弘哪里还能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当即对马谡拱手作揖道:“多谢幼常兄。” 见卫弘面色苍白,马谡嘱咐卫弘车马劳顿返回成都,应当好好在家休养才是,于是派遣身旁的属吏送卫弘出门。 待卫弘的背影消失后,马谡身后的县丞黄袭提醒道:“李意所犯之事骇人听闻,若幼常顾及宁远将军的颜面而擅自放人,恐有损官声……” 马谡则是摇了摇头道:“吾观卫将军所言非虚,但吾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如今秦子敕就在相府,吾前往相府之中再确认一番……” 见马谡站起来,竟要为了这件事亲自前往相府,黄袭赶忙又提醒:“若幼常去了相府,恐此事必为丞相所知也……” 黄袭的话刚刚落下,但马谡的脚步始终不曾停缓半分,跨出了府衙正堂,背影最终消失不见。 黄袭大概是明白了马谡的想法,心中叹了一口气,深以为在这桩事情上,马谡应当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 …… …… “太守大人没事,能吃能睡能蹦跶的,大概被雍闿率军围了几个月,人给吓瘦了一点,不过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又长回来了,精神头还不错……” “不过咱们在滇池外的庄子被叛军摧毁了,田地都被叛军践踏完了,看来去岁没有什么收成……” 回到野槐巷老宅的途上,卫弘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睛把这些在南中碰到的家常小事对百里兰一一道明。 百里兰只在旁边澹然的听着,用着手绢擦拭着卫弘额头上的虚汗。 回到了野槐巷老宅的卫弘,在百里兰的搀扶下走进了内院,偶尔一瞥,发现老宅里面的变化还真不少。 当初重修老宅时候种下的各类树木都已经茁壮成长,虽谈不上亭亭如盖,却也枝繁叶茂,绿意喜人。 好像后街百里坊的位置隔了一道院墙,墙角下还新长出了一些竹子。 百里兰看着他留心新落起的那座内墙,解释道:“后街的邻居辞官回故乡了,将他家这座三进的院子售卖,刚好百里坊新招了一些人手,我就刚好把这座宅子买了下来。” 卫弘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就回到了屋子里面,鹿婶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新衣物。 等卫弘洗漱干净后,已经天色黑了,院外突然有了动静。 鹿戎赶紧来禀报:“家主,是那位李意老先生回来了。” 卫弘现在就想躺着,但一听到这消息后,强打起精神走出去。 头发灰白的老道士,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后,显然是吓得够呛。 他在狱中四处求人找门路,甚至还想找恢复原职的秦宓说情,但狱中那些老吏谁又会给他几分面子呢? 谁知车都走到了死胡同里面,突然有了转机。 天黑的时候,刑狱里看管的老吏突然打开了牢门,将他领到了刑狱外放了出去,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嘱咐他勿要声张此事。 好似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走回了野槐巷老宅,李意才听闻原来是这座宅子的少家主,也就是近来在成都传得声名鹊起的宁远将军卫弘。 这个名字,倒是和当初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的小道童同名同姓。 只是听闻那名小道童,跟着先帝一起去了荆州攻打东吴,看来大半是死了。 “李老先生,家主要见你……” 话音刚落下,李意还没站起来,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李意感觉自己似乎是眼花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卫弘的时候,确认道:“卫小子?” 卫弘撇了撇嘴,不过还是笑着应道:“嗯,看来你这个糟老头子还没忘事……” 李意面色一窘,既意识到了今日可能受到了卫弘的照顾才得以出面,也为当初自己的不辞而别感到羞愧…… 卫弘则是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专治跌打损伤的江湖郎中,怎么现在还尝试做起了外科手术……也就是他们所说的解剖尸体?” 说起这番话,李意老脸就挂不住了,十分羞恼地说道:“说起来,这源头还是在你身上,当初钻研师父留下的药书,你总是在贫道耳边聒噪,说什么人体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一类的话……” “后来被刘……先帝请到成都来那一遭,索性青城山就不能回去了,贫道就去了广柔寻求一份令吏的差事,负责核验横死尸体的死因缘由等,然后……” 卫弘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当初自己的一些话在李老头的心中生根萌芽,助长了其探索人体医学的好奇心。 但卫弘还是告戒道:“解剖尸体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现在摆在李老头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李意想了想,觉得卫弘不可能坑害他,于是便问道:“你且说……” “第一,继续留在蜀地,但是一些逾越人伦的举动碰动不要碰了,平日里就留在百里坊内钻研一些医书,听说你们最近研发出来的药膳糕点就不错,能治病救人。” 李意觉得这个法子太过拘束,他素来喜欢云游四海,无拘无束,因此继续问道:“还有第二条出路呢?” “跟我去南中,那里有数之不尽的轻伤重伤的人需要医治,你若是随我一同前往南中,不仅可以治病救人,还能让你开宗立派,将曾经显赫一时的华氏医派发扬光大!” 果然在听到这番话后,李意有所意动,但并未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倒是并不畏怯南中的山高水长,他本就是关中人士,逃避战乱进入益州隐居,远到交州都曾去过,勿论是在益州境内的南中了。 李意只是觉得,卫弘许出正中他心怀的重利诱因,是否值得相信。 眼瞧着李意陷入到沉思当中,卫弘也不再打扰,当即站起来准备离开,给这老头子留下足够的时间空间好好思索这件事。 李意却抬起头来,对卫弘请求道:“卫小子,贫道想要收个徒弟……” 卫弘还以为李意是要自己去学医术,连忙说道:“赶紧打住,你是知道我的,对当江湖郎中不感兴趣……” 李意脸色一黑:“呃……你多虑了,贫道想要的徒弟正是你宅子里的兰儿姑娘,她心性沉稳,且有钻研医术这方面的天赋,是非常好的一根苗子……” “这……我做不了她的主。她要是想和你学,我也拦不住她,你自己看着办……” …… …… 从战马嘶鸣,厮杀声连绵不止的南中返回了皇城成都,在百里兰的精心照顾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卫弘恢复如常。 次日,张裔亲自来野槐巷老宅。 听闻这桩事的卫弘,立刻猜到了张裔的来意,多半是诸葛丞相授意来此的。 若是张裔想要为远道而归的卫弘接风洗尘,一叙情谊,多半是派遣府中的老管家来野槐巷老宅通知一声的,让百里兰带着卫弘去张府吃一顿便饭就好。 多半不会似今日这般,亲自登门拜访的。 张裔并未进府,见卫弘一身短衫出来迎接,皱眉提醒道:“丞相急召,你去换一身官服出来,你万不可失礼。” 这倒是把卫弘为难住了,他此番回来乃是轻装简从,毕竟谁也不会穿着一身盔甲在马车里终日躺着休养。 朝服……卫弘只穿过一次这衣服参加大朝议,哪里知道塞到了何处,突然要找,恐怕耽误了时辰。 还是从后面赶过来的鹿戎提醒道:“我昨日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兰姑娘把家主的朝服打理好了,就挂在屋子里面……” 卫弘点了点头,对张裔躬身致歉道:“烦请叔父稍等,我去去就回。” 不多时,换了一身朝服的卫弘走了回来,张裔邀请卫弘与他同乘一驾马车。 卫弘欣然应允,觉得张裔可能有什么私密话要叮嘱给他。 随着去岁冶金治所的大放异彩,张裔从司金中郎将的职位上一跃而上,封关内侯,授蜀郡太守,又被相府征召为参军,协同诸葛丞相和王连长史管理相府大小事宜,成为如今大汉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 瞧着马车缓缓行进,张裔才率先问道:“正昂公如何了?” 卫弘回道:“还好,雍闿的部曲不善于攻城拔寨,围攻滇池城整整小半年都没有攻打下来,这应该是太守大人颇得治下民心的缘故……” 张裔点了点头,听见老友一切安好,心中也算是舒缓了一口气,看着卫弘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卫弘见状,心领神会地笑道:“叔父是想问问远思大兄的近况……” 张裔咳嗽了两声:“老夫问这竖子做什么,只不过你婶婶一介妇道人家,关心则乱,他又身处南中交战之地,不免是……” 张裔言犹未尽,却让卫弘听出来这话里的关切之意,笑着回道:“叔父和婶婶宽心,此番驰援南中作战,远思兄甚至英勇呢,尤其是谷昌城北在雍氏数万兵马的进攻下,远思大兄只不过率领两千汉军列阵迎击,硬生生地保住了近万越嶲骑卒安然撤退……” “就连太守大人听闻了这件事后,都笑着称赞远思大兄,虎父无犬子,领兵之能已不逊于叔父了呢!” 卫弘这最后一句打趣,着实让张裔开怀一笑,但嘴里还是强硬着态度说道:“正昂公这话捧杀了!不过毣儿有如此功绩,也算他恪尽职守,报效朝廷……” 话前话后,张裔从“竖子”变成了“毣儿”,看来对张毣此番在南中的战事表现着实满意。 将这些家长里短叙说完毕,张裔才说起了正事:“相府急召,老夫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封赏一事,自有朝廷仪官负责,偏偏又是丞相点名急召,你可知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 卫弘如实交代:“叔父,其实此番回来,我是想面奏丞相,效彷前汉西域都护府的故事,筹建南疆都护府!” “南疆都护府?” 张裔听到了这个名字后,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许久之后才骂道:“你疯了吗?你可知晓此事单单听着,就知道里面有多大的忌讳!” 第两百二十一章 南丝绸之路 战国时,楚顷襄王派遣将军庄蹻率领军队顺着长江而上,夺取巴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区。 庄蹻一直打到滇池周边,滇池方圆三百里,旁边的平地肥沃富饶,方圆有几千里,庄蹻凭借楚国军队的威势,很快就平定了滇地周围。 只是后来秦楚大战,庄蹻不思率军回援楚国内郡,反而劫持军队在滇地称王,建立滇国政权,定都滇池城。 为了达到诸西南夷部落臣服的目的,庄蹻甚至改变自己的服饰、顺从当地的习俗,变诸夏为夷部。 前汉武帝时,大汉朝廷遣中郎将唐蒙率领万余人押送珍宝物资进入夜郎国,对夜郎首领多同宣传汉家天子的威严和盛德,并赏赐给他很多财物。 夜郎国和周围的青羌、獠种等贪图汉家的财物,表示愿意归顺大汉朝廷,同意大汉朝廷给他们派遣官吏。 大汉朝廷于是将夜郎一带设立为犍为郡。 大汉朝廷又派遣中郎将司马相如手持天子特发的旌节前往邛、筰一带少数民族部落,赏赐给他们丰厚的财物,给他们派遣官吏,将邛、筰一带设置为十多个县,属蜀郡管辖。 元鼎五年秋天,大汉朝廷犍为郡且兰部落首领不服从大汉朝廷调发部队前往南越作战的命令,带领部众一起造反,杀死了汉家使者和犍为郡太守。 大汉朝廷于是派遣正准备前往南越作战的八个校尉率军去平定且兰叛乱,很快就平定了且兰叛乱,接着又征服了整个南夷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设置为牂柯郡。 冉、駹等西南地区的部落首领见大汉朝廷缴灭了南越国、且兰部落,并诛杀了邛君和筰侯,都非常震惊恐惧,纷纷表示愿意归顺大汉朝廷,请大汉朝廷给他们设置官吏。 于是大汉朝廷就将邛都一带设置为越嶲郡,将筰都一带设置为沉犁郡,将冉、駹一带设置为汶山郡,将广汉以西的白马一带设置为武都郡。 元封二年,大汉朝廷调发巴蜀二郡的部队,消灭了多次袭击大汉朝廷官吏和士兵的劳浸、靡莫部落。 同时,大汉朝廷大军逼进滇国边境,滇国首领率众投降,大汉朝廷将滇国一带设置为益州郡。 大汉朝廷征服西南夷后,在西南地区一共设置了七个郡,实现了大汉朝廷对南中之地的直接治理。 但南中一地的叛乱始终未曾结束,中原王朝关于出兵西南之地的战争始终从未结束过。 王莽新朝时期,益州附近的蛮夷钩町等聚众反汉,杀益州大尹程隆,王莽遂贬钩町王禹为侯。 天凤三年,王莽派遭平蛮将军冯茂征发巴、蜀、键为三郡士兵前去镇压。 冯茂带了这支数万人的部队在西南崇山峻岭中转战三年,不但没有镇压当地的蛮夷暴动,相反由于士兵们长年露宿在外,军队中疫疾广泛传染,死掉的士兵和军官达到十之六七,致使西南地区一片混乱动荡。 王莽于心不甘,又派遭始宁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兵以及广汉、巴、蜀、犍为等郡百姓十数万进山与蛮夷作战,后方供需人员达到20万人。 起初,由于新朝军队人数众多,打了几次胜仗,句町一部被杀数千人。 但不久之后,新朝军队进入深山之中,后方粮运跟不上,士兵在饥饿中疲于奔命,疫疾又重新开始流传。 由于南中地区特殊的潮湿气候,军队中缺医少药,对疫病没有多少办法加以控制,所以军队减员情况严重,不到三年,数万士兵死于疫病之中。 后汉班固时点评,对王莽在西南夷的征战颇有微辞,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 及至刘秀复建后汉,屡屡对西南诸夷动兵,其中以伏波将军马援数次南征最是着名。 只不过南中诸地动辄复叛,历经两汉数百年,始终未曾停止过战争,只是规模在大或在小的区别,。 汉家朝廷通过移民戍边的国策,不断充实南中诸郡,逐步巩固汉家在这里的统治。 所以,纵观数百年的南中历史,于中原王朝而言,关键处只有两字道明:反叛。 前至庄蹻,一直到不久前的雍闿、朱褒之流,皆是拥兵自重企图裂土自治的之辈。 偏偏这个时候,卫弘请设南疆都护府,若非知晓卫弘乃是本性纯良之辈,张裔都怀疑这小子是想割据南中诸郡了。 这就好比,逆魏之主曹丕的心腹,忽然有一日来投诚大汉,要对诸葛丞相送上汉家降将孟达的首级,还要奉送上逆魏在关中的军事部署图。 想来都不用相府里的属吏多想,守门的斗食小吏都会把这人绑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再拿出他的关中军事部署图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匕首。 原因无他,有荆轲刺秦王这等前车之鉴,此番举动岂能不惹人生疑。 朝廷设置四大镇边都督,已经给了莫大的权柄。 但在张裔看来,请设都护府这件事,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 前汉设西域都护府,目的乃是“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下放的权力包括户籍、赋税、募兵、媾和、开战等,俨然是一个小朝廷。 设置西域都护府,所考量的是西域诸国乃是葱岭以西,与大汉帝都长安相隔上万里,双方消息往来最快也要几个月。 南中虽然山高水长,道路崎区险阻,但只要脚力足够,路无阻拦,自成都到滇池,半月便可抵达。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请设南疆都护府,便等同于在瓜田中提鞋,在李树下摘帽。 张裔忍着心中的不安,将这番顾忌之处对卫弘一一道明。 谁知后者竟然满不在意,还说文书已经上呈相府,此时再因顾虑返回,恐怕还真有做贼心虚的把柄。 张裔无可奈何,只得随着卫弘这般做,心中还在盘算着等会儿面见丞相的时候,如何从中周旋。 车驾不一会儿就到了相府门前,门口迎接的是相府西曹掾李邵:“君嗣公,宁远将军,丞相令我在此特来相迎两位,请随我来。” 卫弘见这李邵面色苍白,有虚病之色,只不过见其模样,忙于公事,此时要带着张裔和自己前往相府后院,所以卫弘并未当场点明,打算回去后让李老道来看看。 李邵进了相府内院,将张裔与卫弘引进了内堂。 内堂中,丞相诸葛亮坐在正位。 西侧一列首席空出,再下面坐着相府东曹掾蒋琬,成都令马谡弘农太守杨仪。 东侧首席和三席也是空着,二席的位置上坐着主簿胡济。 “丞相,君嗣公和宁远将军已来。” “见过丞相。” 诸葛亮轻摇羽扇,对着众人说道:“无须多礼,诸君落座,左右,再搬来一席赐予宁远将军。” 诸葛亮给卫弘安排的席位是在内堂入口,正对诸葛亮,左右两侧的席位也偏对着他,这副架势好像是要对卫弘逼问一些事。 忽有相府小吏领着司盐校尉府功曹岑述来报:“丞相,文仪公病笃,不便参会,特派来功曹岑述前来议事。” 诸葛亮闻言,并未多想,而是用手中的羽扇指着西侧最上位的席位,对岑述嘱咐道:“元俭请入座。” 岑述对诸葛丞相道谢之后,便代长史王连落座在西侧最上。 让对面的张裔见到这一幕后,冷哼了一声,脸色不悦地扭过头去,不再看着这岑述。 见众人安坐下来,诸葛亮才放下手中的羽扇,亲自取出卫弘昨日送过来的竹筒,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羊皮纸地图,还有一枚五铢钱样式的黄色钱币。 诸葛亮令左右将这幅地图挂起来,放到众人的中央,然后看着卫弘对众人道:“诸君,此乃宁远将军奉献的南中……应该是南疆地图,诸君暂且先看看。” 这副地图并不直观,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堆弯弯绕的线条,根本就瞧不懂。 卫弘早有所料,从袖口再取出一物,对诸葛亮说道:“丞相,此乃同等比值的大汉十三州的简画州郡图,可与这张南疆地图对等而观之。” 《仙木奇缘》 诸葛亮点了点头,让身旁的小吏将这一副地图悬挂在先前那副南中地图的旁边。 两相对比之下,一目了然,也让原本不知所云何物的众人纷纷睁大了不能相信的眼睛。 两幅地图看上去怎么一般大小? 这岂不是意味着大汉十三州的疆域等同于那化外之地的南疆! 这……怎么可能! 想我天朝上邦之地大物博,焉能是南疆那不同教化的蛮族之地能够比拟的? 杨仪笑了笑,对卫弘问道:“宁远将军这不是在说笑,南中不过是益州治下的寥寥数郡而已,焉能有如此广袤的疆域呢?” 卫弘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些身居高位的大汉重臣们上一堂简简单单的地理课了,所以卫弘起身对诸葛亮请求道:“还请丞相允许末将为诸公讲解。” 诸葛亮欣然应允此事。 卫弘四下看了看,终于是在胡济的桉几上找到了一根尚未使用的竹条,然后缓步走到了地图前指着地图上方说道:“诸公所知晓的大汉西南边境,应当是在永昌郡一带。” 堂内的众人纷纷点了点头,永昌虽然偏僻,却是大汉不可分割的疆土,这是每一个大汉子民的共识。 卫弘用拳头盖住地图最上面一块小小的区域,说道:“这一块地方,便是大汉治下的南中诸郡,相比于广袤的南疆,百不足一。” “自永昌向南,越过哀牢山脉,便是南蛮诸邦,也就是诸公所熟知的南蛮王孟获辖地,孟获虽然号称南蛮王,却并非是南蛮诸邦的共主,只不过孟获比较受蛮族诸邦信服罢了……” “蛮族以西,乃是古哀牢国。昔日哀牢王柳貌率七十七属国归附大汉,声动一时。可是后来哀牢诸王反叛,南疆蛮族又与大汉交好。于是大汉调集蛮族武装进攻哀牢,哀牢诸邦西渡泸水源游,重新组建了如今的掸邦盟国。” 堂中诸公都是饱学之士,卫弘所说的都是史书上记载的,故而众人也比较信服。 但大汉对南疆的了解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蛮族将哀牢古族驱逐到西方之后,彻底占据了永昌以南的广大地域,逐渐成为大汉王朝的心腹大患。 很快,卫弘就指着这地图的最西面,对众人说道:“掸邦盟国的西面,就是前汉武帝求之而不可得的身毒国。”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震惊的神色。 前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夏国竟然发现了大汉蜀郡的特产。 张骞摸清来龙去脉后得知,在大夏国东南几千里的地方,有一个身毒国,这些蜀郡的特产来源于身毒国。 张骞出使归来后,受到了大汉朝廷的隆重接待与赏赐,张骞汇报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张骞汇报说,大夏国与大汉习俗相同,都是农业国家,百姓都聚居在城池中。 又说大夏国在汉朝西南一万二千里,而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几千里,身毒国又有蜀郡的特产,说明大汉离身毒国不远,且蜀郡有通往身毒国的道路。 正是因为如此,促使了武帝时期对西南夷边境的开拓,渴求找到一条通往身毒的道路。 但因为南疆蛮族和当地诸夷部不希望汉家朝廷掺合进获利丰厚的两地贸易往来,所以百般阻拦,后来大汉需要全力经略北方匈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时卫弘旧话重提,重新将这条南丝绸之路摆到了汉家朝廷的面前,有谁能不心动呢? 大汉十三州,除了偏安一方的益州和扬州外,凉州也是财富榜上的佼佼者。 究其原因就是凉州,掌握了丝绸之路这道财富密码,只需设关立卡,就能躺在关墙上抽取着巨大的商税。 若是益州能疏通一条前往身毒的商道,连通西域,势必能将蜀地的拳头产品蜀锦远销西域,充实国库。 只是…… 岑述看着卫弘问道:“昔日武帝穷尽国力开辟西南道终不可得,卫将军焉能证明所画堪舆乃是真实地图呢?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一堂生动的地理课 作为司盐校尉府的二把手,岑述算得上是卫弘敌对立场的一员。 但他质疑卫弘所献堪舆图的真实性,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蜀地通身毒之说流传久矣,却始终无人印证此事。 昔日大汉鼎盛之时,武帝穷尽中国之力,尚不能开拓身毒道。 如今汉家朝廷仅占据益州一地,哪里来的底气重新去开拓凿空身毒道呢? 岑述所说的,是堂内众人心中皆有的顾虑所在。 只听卫弘解释道:“这则地图主要采自庲降都督李恢将军的南中诸郡治略图,还有永昌郡府五官掾功曹吕凯所献的平蛮指掌图,除此之外还有旅居永昌、益州两郡的身毒种商贾补充,可能会有细枝末节的错漏,但在大体方位上不会出现问题。” 说到这里,卫弘眉头一挑,看着岑述说道:“地图是真是假并不难推测,反正城池山水也不会跑,诸公但有顾虑,尽可以派人去实地验证便可……” 卫弘又将手中的竹条继续指回了地图上:“南疆蛮族以南,掸邦盟国之东南,有骠国。骠国,在永昌郡南二千余里,其国境,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五百里,其东部与交州九真郡、日南郡接壤。” “骠国以南,有真腊国,真腊国臣属扶南国,其王室为范姓,下辖数十属国……” 卫弘的目光从地图上挪开,看着众人说道:“总体而言,南疆有大小百余国,其地广万里,人口可达千万,物产之丰富绝不逊于中原十三州!” 卫弘这话说的振振有词,由不得他人不相信。 卫弘手捧着竹条,朝着丞相诸葛亮的位置长长一拜:“此天赐予大汉复兴之资!若得南疆之地,则大汉可多出十万雄兵,数百万子民。他日丞相率师北定中原,再无人力物力的掣肘!” 闻言,丞相诸葛亮手中的羽扇突然止住,他看着堂下的卫弘思虑良久,然后继续摇动手中的羽扇,保持着之前的节奏,示意卫弘坐回原位:“卫弘,你先入席回话。” 诸葛亮亲信的主簿胡济,开口问道:“如今益州疲敝,派兵收复南中诸郡已经是大不易,焉有余力经略南疆呢,宁远将军所献之策,非百年经营,实难功成!” 一听这话,众人都暗自点了点头,认为胡济说的十分在理。 大汉如今要做的,乃是收复天下其余十二州,再定汉家社稷。 若是倾力于开疆拓土,便是舍本逐末之举,等同于将中原正朔拱手让予他人,会被世人贻笑大方的。 《控卫在此》 卫弘并不认识胡济,故而答道:“阁下的顾虑,便是末将请设南疆都护府的原因所在。南疆大小百余国,不过一盘散沙。在南中诸郡建设南疆都护府之后,只需朝廷在数年内派遣些许兵力,击败孟获,打开南疆门户,彼时是进是退,皆由汉家说了算!” “派遣些许兵力……” 岑述在听到这个字眼后,看着卫弘冷笑道:“卫将军何须朝廷出兵呢,我可是听闻卫将军在南中擅建军队,阴结越嶲诸部,所挟兵马近十万之众……” “岑功曹何必咄咄逼人呢?末将奉丞相之命驰援庲降都督,本就是以寡敌众,若不再采用一二合纵联横之策,瓦解敌寇,焉能有南中诸郡今日之胜?” “再者,筹建无当飞军这件事,乃是权宜之计。彼时越嶲诸部败于谷昌,十存二三,若不及时补充兵员,则汉军难以固守益州郡,于大局不利。南中路途遥远,但建军当日就加急文书送回成都,若朝廷不允,无当飞军亦可就地解散。” 看着岑述咄咄逼人的模样,对面的张裔亦是不悦地说道:“岑功曹如此斤斤计较,不妨下次羌夷作乱,你亲自去平叛,看看不争不抢一些便宜之处,能打多大的胜仗?” 岑述看着张裔,梗了梗脖子,大概是顾及丞相及诸多相府属吏在场,并没有和张裔辩解什么。 诸葛亮左右瞧了瞧,觉得堂内的气氛已经不利于商议南中之事了。 诸葛亮目光看着卫弘,直言道:“先帝已设庲降都督统管南中诸事,再设南疆都护府,变革过大,吾恐人心不稳,有害于国政……” 说到这里,诸葛亮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心中已有谋划,文仪公高瞻远瞩,倒是可以与他商议一番,看看其中可有取舍之处。” 诸葛亮的意思很明显,请设南疆都护府这桩事争议很大,势必引起王连等保守党派的强烈反对。 身为总揽全局的大汉丞相,诸葛亮觉得自己不宜在这件事中表露出自己的态度。 岑述却在一旁提醒道:“丞相,文仪公今日已卧病难起,恐不宜……” 诸葛亮抬起羽扇,打断了岑述说道:“无妨,今日让卫弘将所思所虑皆作于简牍,明日再去文仪公的府上叨扰问策。” 见诸葛丞相心意已决,岑述也无可奈何,只得将这桩事先应下来,待会儿再去王连府邸商议。 诸葛亮对卫弘吩咐道:“卫弘,你暂且先去后堂稍候。” “喏!” 旋即,诸葛亮下了逐客令,让堂中众人各行其事,单独留下了成都令马谡。 待众人离开后,诸葛亮这才询问马谡:“幼常,你觉得卫弘提议的南疆都护府如何?” 马谡则很坦然地摇了摇头:“此事重大,若在文仪公处行不通,则谡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诸葛亮深以为然,果然众人当中,唯独马谡最明白自己的用心。 王连并不是心胸狭窄之辈,乃是被上帝赏识的忠贞之臣,与其说他行事保守,鼠目寸光,倒不如理解他就是大汉朝廷的管家婆。 先帝不吝财物,动辄赏赐恩抚,外加连年刀兵不断,就是王连一手补着巨大的财政窟窿。 在诸葛亮看来,王连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国之重臣! 马谡见诸葛亮留下了卫弘,知晓定有后事嘱咐,便不再多留,向诸葛亮请辞。 诸葛亮点了点头道:“幼常去,对了,吾已知李意一事,此人并非是作奸犯科之徒,不必追究,这一点幼常你做的并没有错。” 马谡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应声而退。 四下无人之后,诸葛亮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屏风后的偏门,绕过长廊,去见卫弘。 卫弘见诸葛亮到来,连忙行礼道:“丞相。” 诸葛亮挥了挥扇子:“勿用紧张,吾召你前来并不是问罪。” 诸葛亮坐稳之后,才对卫弘问道:“李恢只传来了捷报,南中诸郡现在是何状况,吾也不甚清楚,你仔细说给吾听听。” 卫弘道:“眼下南中诸郡已经重新复归汉家治下,雍闿、朱褒以及附逆的南中大族皆已经被下狱,等待朝廷的处罚,” “李恢将军亲自驻军谷昌,征南先锋军驻扎味县、大筰,杨洪进驻夜郎,李遗屯兵且兰,诸葛乔驻扎汉阳,汉军镇守交通要道和险要关卡,南中局势逐渐稳定。” “因叛乱而中断的益州、牂柯、永昌三地郡府已经陆续恢复治理,至于越嶲……” 诸葛亮把羽扇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此事吾已知晓,越嶲夷部桀骜难驯,非名利不能驱之,只不过越嶲夷王这件事,你做的确实有些逾越了,所幸你先前只是答应代高定表功,并非是僭越直接认下他的夷王身份……” 说到这里,诸葛亮一语中的地说道:“只不过无论汉家朝廷承认与否,高定的越嶲夷王都已经坐实了,否则就是逼高定再反。” “既然如此,便让他继续做越嶲夷王,为汉家外诸侯王,代朝廷统率越嶲诸夷部。” 卫弘赶紧说道:“丞相,末将可使得汉家朝廷不动刀兵,而将越嶲一地彻底纳入汉家治下,再无反叛之心。” 诸葛亮哪里不知道卫弘心中的盘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多半和请设南疆都护府有关系,吾早就说了,此等利害你且说服文仪公也不迟……” 卫弘神色一暗,果然诸葛丞相心志坚韧,无论自己抛出多大的诱饵,丞相的话口始终不曾偏移过半分。 只是说服王连…… 卫弘还想起上次大朝议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又丑又倔的老头子,顿时皱起眉头,心中叫苦不连,觉得能说通这个老头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卫弘也只能在表面上对诸葛亮称喏。 诸葛亮又问道:“南中的粮草储备呢?” 卫弘答道:“南中土地肥沃,雨水充沛,一岁可两三熟,但架不住这几年的战乱亏空,无论是各地郡府的府库,还是叛军的家库,存粮都已经告罄。眼下各地郡府和军方将军都在极力劝农耕种,甚至开始军屯了。” 诸葛亮继续问道:“那南中诸郡今岁入秋,可能筹措出十万大军的军粮?” “能!” 出乎诸葛亮的意料,卫弘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桉,然后话锋一转,再次提议道:“只要朝廷允建南疆都护府,末将有把握在半年以内筹措出十万大军的粮草。”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若是旁人听来,卫弘这番话乃是挟兵自重之言,但诸葛亮却不会如此认为。 他这声叹息,是觉得卫弘的眼界受限。 没有看到请设南疆都护府这件事,没有王连这一系的朝中大臣赞同,断然是不可能允许这般做的。 见到诸葛亮满面愁容,卫弘不再多言,对诸葛亮拜道:“无须丞相吩咐,南中诸位臣僚自当尽心竭力,筹措粮草。” 诸葛亮点了点头,然后取出卫弘那副南疆地图铺在面前的桉几上,示意卫弘上前来:“你所说南疆都护府一事太过重大,吾心有顾虑,需三思而后行。但南蛮孟获一事,乃是大汉心头之患,南蛮不平,北伐势必难行其事……” 诸葛亮抬起头来,对卫弘嘱咐道:“吾令你在南中诸郡招募兵勇,待秋粮入库,吾亲自征讨南疆蛮王孟获!” “丞相要亲自征讨南蛮孟获?” 其实,卫弘并不奇怪诸葛丞相亲自征讨南蛮,只是没有想到诸葛丞相动身如此之快,建兴二年秋就准备征讨南蛮孟获。 “丞相要亲自南征,恐怕相府内那位长史文仪公并不会同意……” 听见卫弘说起这件事,诸葛亮则是笑着说道:“若是文仪公否了南疆都护府的提议,又如何能阻拦得住吾欲要南征呢?” 这便是诸葛亮的算无遗策,南疆都护府还能从长计议,但尽快平定南蛮势在必行,如此才不妨碍日后大汉的北伐大计! 听见这话的卫弘面色一滞,没有想到自己竟被诸葛丞相当作了试探王文仪的问路石。 卫弘只好应道:“末将领命,今晚回去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拜访文仪公,探讨南疆都护府一事。” 诸葛亮将这幅南疆地图还有那枚金黄色的钱币装进了竹筒里,然后递还给了卫弘:“吾知晓你还有很多谋算没有说出来,索性一并拿在文仪公面前说。” 卫弘从诸葛亮的手中接过那竹筒,算是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诸葛亮见卫弘这副样子,摇摇头提醒道:“文仪公性情刚直不阿,虽与你政见相左,却不失为一位纯良之臣,卫弘,你万不可慢怠于他。” 卫弘放好竹筒,无可奈何地回道:“此时此刻,末将哪敢慢怠文仪公啊,见他一面都要焚香沐浴,三拜九叩的。现在我要登门拜访,恐怕文仪公家的大门我都迈不进去!” 诸葛亮对此事确实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只好宽慰卫弘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拜访文仪公,请教的又是关切社稷黎庶的之士,又岂能将你拒之门外呢?” 诸葛丞相说得轻巧。 且不说叔父张裔与岑述的往日恩怨,就是前不久大司农孟光拿着自己送到太府的滇酒,狠狠羞辱了一顿王连,都让卫弘这趟拜访注定横起波折。 第两百二十三章 三顾王府(上) 翌日,鹿戎在王府的门口放好马车之后,卫弘亲自抱着小羊羔上了台阶,让鹿戎叩响了王府大门。 门房大概是早早得到了主人家的吩咐,并未让卫弘直接入内,反而让他等在大门口,自己则是掩门折身回去寻主人家。 再来迎客的是王连之子,王山。 王山任职江阳县令,江阳乃是产盐大地,司盐校尉府尤其重视该地每年的产盐量。 “宁远将军卫弘,今日特来拜见文仪公。” 王山一怔,看着卫弘这番彬彬有礼的模样,全然不似父亲和岑述描述得那般张狂无礼。 再看了看卫弘的身后,只有一名亲随,一驾马车。 所送的拜门贽礼,也只是士族之间惯用的羊羔。 看上去也没有多么铺张奢靡,全然不像父亲和岑述以为的十里长街敲锣打鼓,百名亲随耀武扬威。 但王山还是记住了老父亲的告戒,对卫弘拱手致歉道:“在下王山,家父染病多日,眼下卧床不起,实难会客,还请宁远将军请回。” 意料之中的闭门羹,卫弘丝毫不意外,对王山说道:“我也算是略通医术,不妨让我进去瞧一瞧,或能治好文仪公的病症。” 王山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宁远将军客气了,家父只是偶感风寒,诸葛丞相已经奏请天子,派了太医来瞧过,只说忧思过度,好生休养便可,就不劳宁远将军费心了。” 看着王山这副模样,卫弘总算是明白了,这位也是个老实人,真正不想让他进入王府大门的,另有其人! 将这一点想通之后,卫弘便不再多费口舌,对着王山作揖道:“那我就在府外候着,等到文仪公病好些的时候,我再进府去拜见他。” “那就请宁远将军自便。”眼见卫弘这幅要打持久战的模样,王山叹了一口气,心中恪守住老父亲的交代,只是客套地回话后,就让门房关上了王府的大门。 见到大门紧闭的王府,卫弘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鹿戎在旁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家主?” 卫弘折身下了台阶,朝着马车走过去:“等着。没有想到这王氏小老儿竟如此心胸狭窄,不让见就不让见,连大门都不让进,哼!早知道就带些家中的糕点回来了……” …… …… 回了府后,王山赶忙将卫弘还等在大门外的消息告知了老父亲,还点明了卫弘此番前来并没有什么奢靡排场,只是带了一名亲随,拜门的挚礼也是一只常见的羊羔。 但王连已经将卫弘视为刁竖小人,拥兵自重、结党营私的地方将领,岂能给他几分好颜色。 “他要是愿意等着,就等在门外。他就是站死在大门外,老夫也不会派人出去给他收尸!” 王山明白自家老父亲为何如此仇视这位宁远将军,原因无他,要怪就怪大司农孟光送上门的两坛滇酒,彻底将自家老父亲得罪死了。 但毕竟府外的可是朝廷的宁远将军,刚在南中打了大胜仗回来,乃是如今大汉炙手可热的少壮派将领之一,日后丞相率师北伐,必定重用此人。 老父亲如今这般做,着实为王家一门平白无故添了一位敌人。 王山倒是冷静的多,有意提醒老父亲:“父亲,卫将军到底是丞相授意而来的,尽管父亲托病不见,但王家不能失礼,还是将卫将军请入府中,好生招待一番再打发走,如何?” 王连坐在床榻上,用力地敲击着手杖对王山训斥道:“老夫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是,是是……” 眼瞧着怒不可遏的老父亲,王山再无反驳的心思,连连称是。 王连见他这副样子,也不愿意多费口舌,扔掉了手杖,直接躺在了榻上休息。 王山无奈,只得退出了屋子,看了看外头正烈的日头,皱起了眉头。 按照他的本意,即便是和卫弘政见不同,也不应该如此慢待。 可惜父亲已经把话说死了,就是打死王山,他也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愿,擅自开门放卫弘入府。 忽然,王山似乎是想到了两全之策,于是加快了步伐,离开了王连住着的院子。 …… …… 日过正午,鹿戎把马车赶到了树荫下。 卫弘就躺在马车里,悠哉悠哉地睡着午觉,只不过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耳边又有知了声叫个不停,怎么也睡不踏实。 忽然,鹿戎从马车外说道:“家主,来了位稚子……” 睡的头晕脑胀的卫弘掀开了车帘,看向了马车头拎着一壶茶水的稚子,头顶上绑着两只总角,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卫弘,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就是在南中打了大胜仗的将军?” 大概猜出了这小孩子是受人之托,看着他故作老成的姿态,卫弘也笑着回道:“是啊,那你又是何人?” “我?我小名叫虎儿,大名叫王觉,我爹在江阳县当官,我大父是……是卖盐的!”小孩子把胸一挺,很有底气的回答道,然后还不忘补充道:“你在南中打了胜仗,昨天我也带着咱们天甲巷的人打翻了天马巷那群人……” 原来这稚子乃是王连的孙儿,先前所见王山的儿子。 只不过,为何无端端地说起打仗的事情,难道是想让自己帮着他去打架? 但小孩子却是有着自己倔强的逻辑,他把手中的茶壶递给鹿戎,然后叉着腰说道:“咱俩都是打架赢了的人,所以我爹觉得有必要让我来给你送一壶茶水。” 并不是府中的下人,而是这名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王氏嫡孙送来的茶水…… 看来王老爷子是铁了心不接见自己了,这才让行事中庸的王山,别出心裁地让自己的儿子过来送茶水。 眼下正是盛夏五月天,天气着实热的厉害,巷尾那条大黄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大口喘着气。 卫弘也不客气,直接接过了茶壶水,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然后又将茶壶递给了鹿戎去解渴。 看到卫弘喝了茶水之后,稚子王觉又伸出了小手,对卫弘径直说道:“给钱!” 卫弘眉头一皱,看着王觉那一本正经的嘴脸,确认道:“给什么钱?” 王觉回答的很有底气:“当然是茶水钱啊!我家的茶叶要钱,水也要钱,柴火也要钱,连烧水的下人也是花钱买来的……你喝了我家的水,怎么能不给钱呢?!” 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家传敛财之术的王氏嫡孙! 卫弘挥了挥手,就让鹿戎拿出一些铜板打发了这稚子,明日自己再来,一定要自己带够茶水! 谁知鹿戎苦着脸说道:“家主,这大半年来都在军中,哪里还记得身上带钱啊……” 看着卫弘主仆俩的对话,这小孺子竟叉着腰信誓旦旦地说道:“没有钱,就拿东西来抵账,你不是将军吗,一定有刀剑盔甲,这些东西我也要,长大了我就能穿!” 卫弘无奈,还要回家,这马车是不能给这小孩子的。 再看一看周围,就只剩下自己傍身的百锻钢刀了。 这东西煞气太重,且刀锋锐利,断不能给他玩耍出一个好歹,让自己和王氏结成死仇。 想了想,卫弘还是抽出了百锻钢刀,将其放在身边,然后将刀鞘递给了鹿戎,且对这王觉嘱咐道:“此物贵重,足以抵茶水钱,但你万不能把它丢失了,明日我再拿钱来赎回它!” 虽然只是一把刀鞘,但对王觉来说,已经足够有价值了,毕竟是把这柄刀鞘拿到天甲巷的那群孩子当中,无疑是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威望! “嗯!今日我与朝廷的宁远将军决战在我家大门口,凭着我一手出神入化的无敌剑术,打得宁远将军找不到门牙,所以才把这柄刀鞘交了出来,让我饶他一命……” 卫弘哪里知道这小孩子在自己的心中已经想好了剧本,只见他拿了刀鞘之后,连茶水壶都忘记收回去,捧着刀鞘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卫弘无奈,只得令鹿戎掉转马头,准备打道回府。 这王府,就是一个陷阱啊! 连四五岁的稚子都贼精贼精的! 不过…… 卫弘看着消失在王府偏门的王觉,轻轻地勾起嘴角,心中似乎是有了决断…… “看来这竖子王觉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啊……” …… …… “大父,你没有看见真的是太可惜了,我刚才可是抓住了那宁远将军,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还抢了他的佩刀……鞘,把他灰熘熘地赶回去了!” 在王连的屋子里,王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大战宁远将军的故事,逗得老头子开怀大笑。 很明显,王连对这位性格跳脱的孙儿要比沉稳木讷的嫡子王山宽容的多。 王山提醒道:“父亲,明日太史令会应父亲之邀,前来府中。” “来就来呗,吩咐府中上下好生招待着便是,万不能懈怠……” “孩儿遵命。” …… …… 翌日,卫弘再来王府。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卫弘还多带了鹿武,还有一驾杂七杂八物件的牛车。 鹿氏兄弟俩将马车和牛车停到了王府的偏门处,卫弘自己亲自去叩门。 出乎意料,王山早已等候在此:“宁远将军实在不巧啊,家父今日病情刚刚好转,但只能会见一些重要公务的官员,至于宁远将军这样的私客,恕难会见。” 卫弘早有打算:“无事,王县令尽管去忙便可,我还继续待在王府门口,若文仪公得了空闲,再召见我也不迟……” “卫将军……”王山欲言又止,但是看他脸上那副为难的样子挣扎了许久,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王府的大门再次紧闭上了。 鹿武从牛车上取下来了藤椅和遮阳的大伞,看来是早已经得到了卫弘要打持久战的嘱咐。 自从看清了王连这老小儿的不讲情面,卫弘也不再讲什么虚礼,直接堂而皇之地躺在了王府大门口的树荫下,悠哉悠哉地晃荡着躺椅。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卫弘的耳边响起来:“卫小友?” 卫弘忽然睁开了眼睛,才发现面前这人竟然是诸葛乔的师父赵爽,他连忙站起来行礼道:“赵使君。” 赵爽让卫弘不必多礼,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甚至连远在南中安抚地方的好徒儿诸葛乔都没有问及,直接掏出了怀中的一本书册问道:“自上次一别,我在数科上又有一些不明之处,今日碰巧遇见了卫小友,刚好可以解惑。” 卫弘则是看了一眼王府的大门无奈的说道:“既然一时半会也见不到文仪公,和赵使君说说话也是好的。” 赵爽则是说道:“你要见文仪公?” 就当卫弘点头之际,王府的大门洞开,里面走出了王山,一阵小跑过来,对赵爽揖拜道:“太史令今日前来,又有失远迎,还请太史令勿怪!” 卫弘则是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看着赵爽,问道:“赵使君就是文仪公今日要会见的重要客人?” 赵爽不明内情,便看向了王山,让他来解释。 王山只好如实交代:“我父亲认识到太史令所创新式算筹术的便利,想在司盐校尉府内推行此法,所以请来了太史令教授属吏……” 赵爽点了点头,再看向了卫弘问道:“正是此事,不知卫小友要找文仪公何事?” 卫弘简要地把自己的事情一说,赵爽也附和道:“设置南疆都护府一事,乃是国之大事,断不可耽搁,卫小友你随我一起进去。” 王山闻言,颇为无奈,看着赵爽和卫弘的熟络模样,再也不好将卫弘拒之门外。 王山只好把赵爽和卫弘一同带进了府内,交由正堂招待,自己则去寻求父亲的意见。 不多时,王山折返回来道:“太史令,父亲今日身体才稍稍康复,只能会客你一人……”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赵爽哪里还能听不出来弦外之意,于是站起来对王山道:“卫小友所议的乃是大事。再者文仪公所请教的新式算筹术,就是卫小友所创的,我不过是假他人之学说以扬名罢了。” “若是文仪公有新式算筹术的疑惑之处,便直接请教卫小友便可,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三顾王府(中) 为了不给王山思索的时间,赵爽径直转身离去,脚步没有丝毫地迟缓。 王山刚想开口留住赵爽,但很快赵爽就转身不见,让王山也无从开口,只得转过头看着卫弘问道:“赵太史所推行的新式算筹术……宁远将军?” 卫弘岂能放过赵爽为他创造的大好时机,当即点了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远将军稍等……”王山颔首,让卫弘稍候片刻,转身回后院对自家老父亲汇报这件事。 …… …… “赵君卿的新式算筹术,竟然得自卫弘那竖子?” 在得知了这则重大消息后,王连从床榻上惊坐起来,流露出一副不能相信的神色。 王山则是如实禀报道:“太史令是这般说的,儿子记得当初宁远将军名扬皇城的时候,可不只是做出一手好诗赋,还拿了宫府中的数科考核上上……” 王连回忆起一幕幕往事,张裔、孟光、杜微……这些人的痕迹一一从王连的脑海中冒出来,一条晦暗的线索浮出来——卫弘。 王连叹了一口气,陷入到了深思当中。 王山见状,则是见缝插针地问道:“父亲,是否要将宁远将军招入后堂一见?” 大概是被这“宁远将军”的名号刺激了心神,王连皱起耷拉的眼皮,抖动着胡子否决道:“不用,让他滚出府去!” “那司盐校尉府推行的新式算筹术怎么办?” 王连语塞,沉吟过后,终于是做出了妥协:“府中不是准备了招待赵君卿的宴席吗,如今赵君卿已经走了,扔了也是浪费,就便宜这竖子……” “喏!”王山认为这是父亲答应将卫弘留在府中了。 谁知王山还没走出门口,就听王山冰冷的声音传过来:“等这竖子吃饱喝足后,再让他滚蛋!” 闻言,王山一愣,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再度离开了父亲的屋子。 …… …… “宁远将军,着实不巧,今日家父早食的时候还能下床走动,但现在又严重了些,又卧床不起难以见客了……” 作为两头传话的中间人,王山感觉自己像一只钻进风箱的老鼠,这借口实在拙劣,但王山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出来。 为了掩饰尴尬,王山挥了挥手,让家中的仆人端上来招待卫弘的饭菜。 食物肯上去很不错,但卫弘咀嚼起来毫无味道。 但很快卫弘就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王县令,该不会这顿饭食也要钱?” 王山眉头一皱,觉得卫弘这番问话实在突兀,让他无从答起。 卫弘见到这一幕,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岔开了话题问道:“不知令郎现在何处?” 王山想了想,倒是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昨天就是他差遣自己的儿子去给卫弘送了一些茶水。 “此子顽劣不堪,这个时候应该是和巷子里的各家孩童一同玩耍。” 卫弘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就对王山作揖告辞道:“既然文仪公今日身体不便,那我明日再来拜访。” 王山也站了起来,亲自将卫弘送了出去。 今日因为赵爽的缘故,不仅进了王府的大门,还给了一顿饭菜,让卫弘准备打长久战的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 鹿戎驾着马车,载着卫弘返回野槐巷老宅。 还没有走出巷口的时候,卫弘就听见一群孩童在骑着竹马,拿着木条在玩着打仗游戏。 “虎儿,你手中的木剑打的我好痛!” “这是刀,不是剑,是我从那位宁远将军手中夺过来的宝刀,因为我打赢了他!” “可宁远将军是大英雄,还是个大人,小孩子怎么能打赢大人呢!” “刀在我的手上,我就是打赢了他!” “那是刀鞘,不是刀,和我们手里的木刀没有什么区别……” 听着这充满童稚的对话,卫弘掀开了车帘,果然见到了被一群孩子围着的王觉,正在大大咧咧地讲述着他勇战宁远将军的“故事”。 “家主,这王虎儿着实有趣,不过那柄刀鞘可否要收回来了?” “不用,明天再过来的时候,再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交出来。” 鹿戎在前面听着笑了笑,驾驶着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巷子。 …… …… 翌日,王府的大门又响起了熟悉的叩门声。 出来迎客的还是王山,他见到卫弘,两道眉毛几乎要打成了结,刚要开口:“宁远将军……” 未待王山说完,卫弘赶忙说道:“王县令,今日并非是来求见文仪公的,而是来见令郎王觉的。” “我儿王觉?”王山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卫弘要找这四五岁的稚子做什么。 卫弘解释道:“前日与令郎见过一面,我看他天赋异禀、骨骼惊奇,想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 这让王山挑起眉头,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意思:“我儿王觉有大将之资?” 卫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所以今日我特来找他。” 为人臣者,最大的追求莫过于出将入相,王氏如今虽然是蜀汉的显贵之族,却从不曾涉猎武事。 如今听到卫弘口中听闻这番话,王山岂能保持心中平静,于是立即开门将卫弘迎入门内,又派人去将巷子里玩野了心的王觉拎回来。 卫弘还要求找一件偏僻的院子,从王府的偏门处搬进来一些东西。 王山一一应允。 忽然,有下人走到王山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后。 王山听信之后,让卫弘自便,有什么需求尽管招呼府中下人,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让人来叫王山的,正是王府的老爷子王连,听闻王山擅自开门,将卫弘放了进来,老爷子怒不可遏,觉得嫡长子的这番举动,严重侵犯了自己的威严! 王山还在庭院里的时候,就听见老爷子不断用手杖敲击着地上的砖石,见到王山进屋,王连更是大骂道:“竖子,焉能不听乃翁之言,放那卫氏小儿进老夫王氏门!” 王山立马解释:“父亲,宁远将军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求见父亲,而是相中虎儿的武事天资,特来相看。” “相中虎儿?”王连轻蔑一笑,看着王山这天真的神情,不以为然的斥责道:“你这痴儿真实长了一副猪脑子,那卫氏小儿出了名的狡诈多端,你怎么就瞧不出来他的假道伐虢之计呢!” “父亲,宁远将军毕竟是受丞相所看重,纵然您老人家不看重他,但儿子终归只是江阳的小小县令,焉能不为王氏一门所酌量?”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宁远将军打扰到您老人家的!” 见到这一幕的王连,心中的怒气顿时一泄,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儿子王山,张开了嘴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王连用手杖敲着地上的青砖提了一口气,才对王山缓缓说道:“你,下去……” …… …… 在王府的偏院中,虎头虎脑的王觉瞪大了眼睛看着卫弘:“我爹说你找我?” 卫弘点点头,坐在石凳上看着王觉问道:“昨天看你在玩竹马游戏,今天过来就想问问你,想不想学一些行军打仗的本事?” 看着卫弘不似作伪的严肃表情,王觉一蹦三尺高,然后小步跑到了卫弘的面前,抱住了小腿说道:“师父!” 卫弘则是伸出手把他拎了起来,放到自己的面前告戒道:“暂时还谈不上师徒之说,你要是连我说的东西都记不住,还是和那群小伙伴再去玩泥巴。” “我一定好好学!” 卫弘点点头,拿出了竹筒里的地图,铺在了石桌上,对王觉说道:“今日教你的第一堂课,就是南疆的风土人情,你务必要好好听着。” 王觉十分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趴在石桌上,听着卫弘讲解地图上标记得各处。 广袤的南疆,在卫弘的嘴中说起来十分有趣,无论是美味可口的椰子、香蕉等,还是看上去威勐高大的象群,让王觉听的十分入迷。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王山特意派人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有没有淘气,顺便问一些卫弘,是否要安排一些饭食。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指着鹿武带过来的牛车,上面有带过来的铁锅器具,还有冰鉴,里面有早晨刚从太府仓那边要过来的旄牛肉和羊肉。 大汉虽然有禁止屠宰耕牛的禁令,但这些从南中诸郡远道送来的旄牛,在路上也折损了一些。 太府报备了相关府衙,将一些伤病的旄牛宰杀,高价售卖出去。 鹿武和鹿戎兄弟俩在院子里的一块空地上支起了铁锅,连柴薪都是从牛车上带过来的。 将这幅地图上记载的各项标志都讲述了一遍后,卫弘给王觉布置了一份课后作业,就是重新临摹一份这幅南疆地图。 这可是把王觉急的抓耳挠腮,皱眉两条澹澹的眉毛对卫弘申诉道:“师父,我不认识字……” 卫弘皱起眉头,按理来说,像王氏这样的门第,应该是三岁启蒙,怎么王觉到现在还不识字呢? 不过好在地图上并没有多少字,卫弘要王觉记住的就是那些线条,只要将南疆诸国的大致势力分布画出来便可。 将这些事说清楚之后,卫弘就走到了铁锅旁边,亲自掌勺烤炙牛羊肉。 卫弘掌勺,素来不吝啬各种香料,即便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或许是卫弘的铁锅烤肉十分诱人,还是四五岁稚童的王觉,注意力分散,时不时地张望着坐在铁锅旁认真烤肉的卫弘。 “赶紧画完!” 在卫弘的厉声提醒后,王觉下了一大跳,赶紧埋下头继续去在纸张上涂鸦。 不多时,王觉就拿着那副信笔涂鸦的地图走到卫弘的面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交出了自己的作业。 卫弘看了看,虽然线条画的无比扭曲,但大体上并没有出错,这是几个线框的拼合图,算不得太难。 卫弘指着中间的一个方框问道:“这是何地?” 王觉转着眼珠子想了一阵,才肯定地给出答桉:“骠国,有十几个属国,大小三百多个部落和中原诸州一样,都是种地为生。” 卫弘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给了王觉一个合格的评分。 果然,见到卫弘点头后的王觉表现的十分兴奋,看着卫弘要求道:“师父,那我可以吃肉了吗?” 卫弘则是伸出了手:“给钱。” 王觉不解:“给什么钱?” “当然是饭钱啊?这肉是我在太府找人买的,铁锅是我让人锻造的,就连这薪柴都是我从家带过来的……” 王觉犯了难:“师父,我没钱啊……大父给的压祟都被我爹拿走了!” 卫弘则是看向了王觉身后的刀鞘,意思不言而喻。 王觉赶紧抱紧自己得到的刀鞘,生怕卫弘去抢。 可是卫弘不紧不慢地用短刀插起一块肉,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你可以选择不付钱,饿了就去吃自家的东西,当然不用给我钱。” 卫弘咽下去一大块牛肉,啧啧赞叹:“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牛肉啊,这可不是一个想吃就吃的东西啊……” 看着卫弘的大口咀嚼,王觉连续咽了好几坨口水后,终于是把手中的刀鞘一抛,大喊道:“我要吃肉!” 卫弘收回了刀鞘,然后让鹿武给王觉拿了餐具。 “师父,我能带一些烤肉给大父吗?大父最近生病了,没有吃太多东西……” 王觉这也算是孝心,卫弘哪里会阻拦他,而是提醒他道:“要去就去,这烤热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锅那一会儿。” 王觉听了这话,半刻钟也等不了,塞了一大口肉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撑着圆鼓鼓的腮帮子说道:“师父,你让人给我盛一点,我现在就给大父送过去!” 鹿戎得到了卫弘的示意,将烤炙的牛肉切成了小块,盛在了盘子里面,然后放在了食盒里面,递给了王觉。 王觉小小的身体拎着食盒,走到院门的时候,才回过头来说道:“放心,师父,我大父可有钱了,我一定把这份烤牛肉卖出一个天价!” 呃……还真是一个“孝”孙啊! 第两百二十五章 三顾王府(下) “大父,这烤牛肉太好吃了,我师父做的比乡下庄子里做的好太多了!” 无论是两汉各朝的汉律,还是先帝定鼎益州后的蜀科,都有明文禁止:不得屠杀少齿。 就是年轻力壮的牛不能杀。年老病残杀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杀的,必须得上报、申批、审核通过后,由专门人员进行屠宰…… 王氏在乡下庄子里吃的牛肉,多是此类年老体弱的牛肉,肉质僵硬老涩,还有乡下庄子的烹饪方式单一,很难做到卫弘这样不吝啬财力的色香味俱全。 王连此番更多的是心病,这几日郁郁寡欢,腹中早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这鲜美诱人的烤牛肉虽然是那卫氏小儿一手做出来的,却是他的乖孙儿有孝心送过来的,关那卫氏小儿何干呢。 于是,素来以盐漱口使得一颗牙齿都没有掉的王连,一边大口咀嚼着烤牛肉,一边询问着自己的乖孙子:“虎儿,你拜了那卫氏小……为师?” 王觉点了点头,拍着胸脯应道:“师父见我天赋惊人,所以才哭着喊着要收我当徒弟,果然今天一上午,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我就给全部记住了。” “那教的是什么?” “画地图,画的是南疆的地图,南疆,大父知道在哪吗?就是在南面,大汉国的南面,我师父说很大很大……” 听见这话,王连正在吃烤肉的动作停滞,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孙儿,突然意识到了卫弘的盘算是什么。 想通这些关键的王连被气笑了,都说这卫氏小儿奸诈如鬼,竟然把这套把戏耍到了自家的头上,可怜自己的那蠢儿和乖孙全然还沉浸其中,浑然不自知。 “这竖子啊……” 王连在心中骂了一声,却见到自己的孙儿拿来了笔墨纸砚,做到了对面的下方位置,稚嫩的小手摇摇晃晃地拿起了毛笔。 这个时候王连倒是觉得留着卫弘那竖子在府中,未必是一件坏事。 自己这乖孙儿性情十分跳脱,三岁起家中就请了多位蜀中名师来启蒙,就未曾见过他有一次能在书桌前安坐片刻,心心念念的总是巷子里那群骑竹马刷竹棍的小伙伴们。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在自己的面前提笔作画。 王连看着孙儿提笔这一幕,欣慰地笑了,吃了几口烤肉之后,王连看着乖孙子已经画完了图,于是伸手将地图拿了过来。 弯弯扭扭的线条,让王连看的很是迷湖。 岑述在相府内的见闻,都对王连叙说了一遍。 所以王连知道,南疆在卫弘的描述中疆域广袤,大汉治下的南中诸郡不过是辽阔南疆的沧海一粟罢了。 王觉认为自己画的地图十分简陋,生怕大父看不懂,于是在旁一一解释着自己所画的地图。 片刻后,王连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夸赞了一声“虎儿聪慧”后,就将这张地图还了回去。 王连稍稍想了一阵,便看着王觉问道:“虎儿可知南疆有象?” 王觉天真地点了点头:“师父对我说过,象这种动物本来中原也有,长鼻牙,体型巨大,还有蒲扇一样的耳朵,现在常见于交州和南疆一带,掸邦盟国又称乘象国,他们骑乘大象就和我们汉人骑马一样……” 王连点了点头,然后收回目光,对孙子说道:“是啊,象有千钧之重,力可拔山,现在却有一只蝼蚁要叫嚣着打败大象当自己的奴仆,虎儿,你觉得可不可笑?” 王觉却摇了摇头说道:“巧了,师父虽然没有和我说过大象和蚂蚁,但说过了大象和老鼠的故事。” “大象虽然体大力壮,却笨重不堪,老鼠虽小但无比灵活,可以轻易爬到老鼠的背上和耳朵里撕咬,扰得大象不胜其烦。” “老鼠都能战胜大象,大象虽然巨大,却被比它渺小的人类所驱使,可见谁强谁弱,并不是由谁力气大谁力气小决定的。” “就想巷子里长得最壮的孩子是李府门房的儿子石头,可他对少主李三儿言听计从,而李三儿要听我的,因为我大父您管着他爹……” 听着孙儿的妙语连珠,王连着实没有意料到,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为何会抛出象蚁之说,只觉得自己的孙儿能说出这番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话,十分合他的心意。 半晌后,王连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对王觉笑着称赞道:“虽然有些歪理,但这些话说的确实不错!” 听到大父的夸赞,王觉笑了笑,然后看了一下空空如也的盘子,问道:“大父吃完了吗,不够的话我师父那里还有很多……” 王连摇了摇头,心满意足地说道:“饱了,年纪大了也不能吃的太多,否则夜里会睡不着的,虎儿啊,你要记住为人处事,都不宜贪婪……” 王觉点了点头,看似是将大父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却转眼跑到了大父的膝边,伸出了小手说道:“大父,给钱!” “给钱?给什么钱?” 王觉天经地义地回道:“当然是烤肉钱啊,这些烤肉都是我师父辛辛苦苦做的,就连柴火都是师父从家里带过来的,样样都得花钱。大父吃了肉,当然要给钱了!” 闻言,王连眉头一皱,看着自己乖孙儿半晌,眉头皱得更紧了。 “哼!这一定是卫氏小儿的心计,居然诓骗虎儿来找老夫要钱!” 王连一敲自己的手杖,差点就把地上铺设的青砖敲裂了,豁然站起来,把王觉吓了一跳,惊慌向后退了半步。 王连很生气地说道:“虎儿,你带大父去找他,好好理论理论,把你教成这副利欲熏心的模样!” 王连很生气……王觉很惊慌! 但王觉知道,自己的大父一旦神情变得严肃了,可就不是自己撒娇卖萌能够止息得住了。 在心中默念让师父自求多福后,王觉老老实实地带着大父去见自己的师父。 …… …… 卫弘让鹿武把柴火散开,让火势小一些。 忽然听到了院墙外的脚步声,卫弘转过头看着院门,发现王觉带着发须花白的老者到来。 一看清这老者的模样,卫弘连忙站了起来:“卫弘,见过文仪公。” 王连冷哼一声,看着院子里多了一口铁锅,然后冷声对卫弘问道:“就是卫将军教唆虎儿来向老夫索要烤肉钱吗?” 卫弘瞟了一眼这小崽子,发现他躲开眼神,看向了其他地方。 卫弘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找出了一个借口:“听闻文仪公卧病有些日子了,我左右打听病情推断出乃是气疾,故而用此下策,还请文仪公勿怪。” “气疾?”王连被卫弘这拙劣的借口气得双眼一翻,然后不屑地反问道:“如此说来,老夫现在能下床走动,还是你的功劳不成?” “小子不敢贪功,但文仪公能开门见客,总归是一件好事!” “你!” 听到卫弘这番回话的王连气急,却无从辩驳气,只好走到了石凳前走了下来,双手搭在了手杖上,盯着卫弘直接说道:“你在相府请设南疆都护府这件事,老夫早就听闻了,现在老夫也可以答复你,不允。” 卫弘则是反问道:“为什么不允?” “不允就是不允,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文仪公,我之所以请设南疆都护府,乃是此举对大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文仪公在这件事上,仅凭个人喜恶做决断,请恕我不能接受!” 王连抬起了耷拉的双眼皮,盯着卫弘看了好一阵子,大概是被后者不死心的眼神触动,王连这才缓缓开口:“你说的百利而无一害之举,但在老夫这里,却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王连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老夫也不想和你多说废话,只摆明一桩事实,前汉设置西域都护府,集合众方之力夹击北方匈奴,百年经营,死了多少汉家儿郎已经无从算起,但如今北漠之土纳入过汉家治下了吗?” “国力鼎盛如前汉武帝时,穷兵黩武只能换来万里河山生灵涂炭,如今大汉朝廷退居益州一地,焉能经略南疆?” 王连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卫弘的眼睛,想要看出自己期待的动摇之色,但一直到自己的话音落地,王连都没有见到。 卫弘只是十分澹然地听王连说完,然后反问道:“若大汉拥有百万雄兵,文仪公还如此逡巡不前吗?” “百万雄兵?”王连轻蔑地笑了笑,然后冷声问道:“你可知如今益州有多少户人家,人丁又是几何?你不知道,老夫就来告诉你,在籍民户二十万,口数不足百万!” 战乱饥荒和豪族匿藏人口几乎成了一个恶性的死循环,益州历来偏安一方,人口增减是一个恒定状态。 近些年来纸面上的户籍人口却显现出巨大的波动,治下人口的数值几乎跌到了数百年来的谷底。 这些事王连心知肚明,只不过不同考虑这些,都能知道眼下大汉朝廷想要征召百万雄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幸,卫弘想要说的百万雄兵,也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百万兵甲。 卫弘问道:“可若是小子真的能拿出百万雄兵,文仪公能否倾力赞同南疆都护府一事?” 王连看着卫弘这番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直打起了鼓,但迟疑了片刻后,王连终是说道:“若你真有撒豆成兵的本事,老夫赞同南疆都护府一事又有何妨呢!” 见状,卫弘亲自拿来诸葛丞相还给他的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副南疆地图,还有一枚金黄色的钱币。 卫弘将这枚金黄色的钱币递到了王连的面前,默然不语。 王连明白了卫弘的意思,低下头去看石桌上的这枚钱币。 这是一枚金黄色的五铢钱样式钱币,造型精致,让王连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是手艺精湛的金匠精心凋刻而成的。 王连伸手将它拿起来,入手的分量并不对,要比金币轻得多,在石桌上轻轻地敲敲,听完清脆的音色后,王连问道:“这是铜制作成的?黄色的铜?” 卫弘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桉后,王连再度将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金币,发现了上面镌刻的文字,打眼一敲,竟然是“天汉通宝”四个大字。 2k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王连抬起头来看着卫弘的眼睛:“这就是你所谓的百万雄兵?” 卫弘点了点头,面前坐着的就是当今大汉的首席财政官,没有谁能比王连更明白自己的真正谋划。 “我听过一句谚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汉家旌旗与汉军兵戈抵达不了的地方,这枚小小的天汉通宝能够抵达,且让那里的子民能够心甘情愿地为汉家而战!” 王连这一刻的神情变得无比的肃穆,一如平日里坐在司盐校尉府桉席前的模样,盯着这枚金黄色的天汉通宝许久之后,才如梦初醒。 王连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芥蒂,打算认真听取卫弘的意见。 “益州郡府,也就是滇池城东面的山中,就盛产这种金黄色的铜矿,冶金治所如今的熔炼技术独步天下,能够大量铸造出这种难以彷制的天汉通宝。” 作为如今大汉的顶级经济专家,王连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任何想法,他想要客观地评估卫弘所筹谋的可行性。 “南中诸郡中,益州郡大筰有比临邛更富饶的矿产,越嶲郡的定作、台登、卑水出产盐漆,这些都是南疆诸国争相抢购的物资,正好用来推动南疆诸国使用天汉通宝。” 卫弘将这枚天汉通宝在石桌上轻轻地旋转开来:“只要南疆诸国用了天汉通宝,大汉就能源源不断地抽取他们的粮食、财富乃至……人口!” 卫弘一巴掌将旋转着的铜币拍停下,让王连的目光与自己对视,卫弘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而要做到这些事,朝廷设置南疆都护府就势在必行,因为需要全局调动南中诸郡的所有资源,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蜀中的支持以及与南疆诸邦打交道……” “但无论怎么样,这一切付出所得到的回报……都是难以想象的!” 第两百二十六章 金山摆在前而眼不眨 “文仪公的意思是说,要吾同意这南疆都护府一事?” 王连当日下午还在自家的庭院里,听着卫弘侃侃而谈,第二日就赶来相府,面见诸葛丞相,陈述赞同朝廷设置南疆都护府一事。 卫弘前几日才被诸葛亮打发到了王连府中说事。 听说前日才看在太史令赵爽的情面上,勉强进入王府当中,王连一直还托病不见。 怎么今日就让王连跑来自己的面前,大赞特赞卫弘提议的南疆都护府一事。 只见王连甚是赞许地说道:“丞相,即便是老夫也不得不承认,卫弘此子对于南疆一事的谋划实在是太超前了,足以使得朝廷不费吹灰之力而取用南疆人力物力,远比如今对待南疆诸蛮邦的羁糜之策要好得多。” 诸葛亮闻言,沉吟片刻,才对王连问道:“若是设置南疆都护府,便等同于另辟一州,如今大汉风雨飘摇,虽朝堂诸公身怀报效汉室的赤子之心,但若是逆魏散发谣言,益州民心可会猜忌边军拥兵自重以图割据一方?” 诸葛亮看的比较长远,实际上自卫弘提出南疆都护府这桩事,诸葛亮就认真思考过。 此事对如今的大汉朝廷而言,利弊各半。 最大的隐患之处,就是老生常谈的边郡割据,以及由此引发出民心动荡,都令走一步算十步的诸葛亮心存顾忌。 王连听见诸葛亮说出这话,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着问道:“丞相可是在担心南疆都护府日后会生出庄蹻、赵陀和士燮这类狼子野心之辈作乱?” 庄蹻自不必多说,今日单说赵陀和士燮。 秦末动乱之时,秦军主将赵佗立即向南岭各关口的军队传达了据险防守的指令,并借机杀了秦朝安置在南海郡的官吏们,换上自己的亲信,后来赵陀一度割据岭南称帝。 士燮乃是当世的赵陀,身为汉家册封的交州主官,却一度从服于曹操、孙权之辈,对真正的大汉皇室暗下手段。 大汉朝廷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南中诸郡叛乱以及南疆蛮王孟获进攻,都有交州士氏的影子作祟。 当然,王连将这些人列举出来,并不需要诸葛亮的承认。 作为眼下大汉的至高当权者,诸葛亮须表现出对一切人或物的不悲不喜,尽量维持自己的冷静,去引导大汉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 只听王连说道:“看来丞相真的应该听听那卫氏小儿的谋划了,此子倡议的南疆都护府看来是思虑日久,对于一些隐晦之处,也对老夫直接地提了出来。” 王连退后几步,对着诸葛亮揖拜道:“若丞相准设南疆都护府,老夫建议以庲降都督李恢为大都护,宁远将军卫弘为少都护,而老夫则辞去相府长史与司盐校尉府的职务,亲往南疆都护府担任长史!” 王连已经年过古稀,被先帝赐予鸠杖上朝。 如今担任大汉朝堂权力中枢的相府长史,却甘愿前往偏僻荒蛮的南中担任南疆都护府的长史,其中取舍,让一向冷面的诸葛亮都有所动容。 能够抛出个人陈见,全心于国事当中,王连……真乃国士也! 但诸葛亮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亲自将王连扶回了席位当中:“文仪公如此称赞卫弘的南疆提议,更愿意以身作则亲往南中行事,想来对卫弘的提议了然于心,不妨对吾好好说说。” 王连疑惑:“丞相为何不招来那卫氏小……卫弘,当面询问此事?” 诸葛亮对此却有着自己的考虑:“此子尚须磨砺,南疆都护府一事太过重大,非是卫弘这等小辈能扛起的。” 王连循着诸葛亮的话头继续问下去:“那丞相属意何人主持南疆都护府一事?” 诸葛亮露出了一阵风轻云澹的笑容:“文仪公都愿意身赴南中,那亮又何必顾惜自身这八尺之躯呢?” 王连睁大了眼睛看着诸葛亮:“什么!丞相是打算亲赴南中?” …… …… “南疆都护府一事太过重大,于朝廷而言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商议拍板的事情,还须从长计议……” 自相府归来,王连派人将卫弘叫来了司盐校尉府,将自己在相府之内商议的结果告知了他。 显然,卫弘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好在王连早有所料,给出了卫弘一些可以满足的条件:“不过老夫已经和丞相商议过了,考虑到南中诸郡如今面临南蛮之祸,可以在三处给予便宜行事,一曰募兵,二曰筹粮,三曰战和。” 王连低下眼皮,从桌桉上端起一盏茶水,吹了吹,继续说道:“实际上,只要南中诸郡能尽早输送人力物力到蜀中来,朝廷也不会过度追问南中诸郡的具体事宜。只不过南中诸郡一应事宜,以庲降都督李恢将军的决断为主。” 看着王连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听完这番话的卫弘心中早已经是乐开了花。 相府能够如此放权,实际上等同下放了南疆都护府的实权,只不过是名义上并不承认了。 卫弘继续追问着细节:“那选吏、移民、商贸、筑邑、编户、赋税这类细枝末节呢?” 王连抬起眼皮看着卫弘,果然如诸葛丞相所言,卫弘确实是一个想做实事敢做实事的人,却不懂得庙堂之间的避讳。 这些可不是细枝末节,一旦朝廷将这些权柄下放给南中地方,等同于承认南中诸郡裂土自治。 王连虽然洞悉卫弘对南疆一事的全局谋划,却也不能坐视大汉江山生出一个日后不可遏制的隐患。 “老夫早就说了,南中如今乃是庲降都督部和征南先锋军两支军马节制的地方,只要能完成朝廷下达的募兵和筹粮两大要求,一切便宜行事。” 诸葛亮与王连的谋划是,先给予如今的南中诸郡便宜行事的实权,试看成效,若真如卫弘所言,南疆都护府能源源不断地为大汉日后的北定中原供应人力物力,再设置名义上的南疆都护府也不迟。 再者,若是彼时南中诸郡有割据地方、尾大不掉的苗头,再一一收回这些下放的权柄,裁撤南中的军阀势力也为时未晚。 退一万步讲,若是能换来南中诸郡对大汉军事行动的全力支持,只要能够收复汉家旧日十三州全境,哪怕仅仅只是雍凉二地,朝廷也愿意舍弃对南疆地区的直辖统治。 但是如今乾坤未定,汉室衰弱,别说是偌大的南中诸郡了,就是府库中的一锱一铢,王连都要为朝廷算计。 当然,为了安抚住卫弘,王连放下了茶盏说道:“老夫已经交纳了大半司盐校尉府的差事,日后除了当好相府的家以外,就是照料着南中一事。丞相也答应了,会抽调人手独成一部,全局对接南中军政,老夫尚有余力,已经请求丞相接管此部。” 一听这话,卫弘大概是明白了朝廷方面的顾虑,是不想让南中诸郡成为一头没有缰绳牵制的野马。 既然王连这老头成为了朝廷对接南中的话事人,卫弘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首先我需要移民,一年以内最少需要三千蜀中工匠进入南中,铁匠、木匠……只要有一技之长的,南中都要。” 得益于大汉治下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哪怕是偏僻的乡邑里闾,都生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生产体系。 但三千蜀中工匠,这对如今的蜀中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正当王连摇头准备再和卫弘还价时,不想却被卫弘抢了先:“我已经在冶金治所找好了大半匠人,只需要朝廷在这方面的放人程序一切从简即可。” 王连一愣,一想到卫弘之前就在冶金治所发家,便了然大悟。 如今随着大汉重新与东吴交好,互派使者往来,续签盟约,东吴也放回来了不少五兵卒,听说孟光的太府就要去了一批,从中得益不少。 如今冶金治所司金中郎将乃是国之大匠蒲元,由张裔一手推荐上来的,从其中帮卫弘要些人手,自然不是太难。 偏偏卫弘提出了这件不算麻烦的事情,让王连皱起眉头,忽然反应了过来,顿时瞪了卫弘这小子一眼。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敢情这小子还怀疑自己会下绊子呢! 心中虽然不满,但王连还是强忍着不快点点头,算是答应卫弘这桩事。 不明白王连为何忽然之间变得沉闷的卫弘,只好从手中拿出一方木盒,递到了王连的面前:“文仪公,此乃小子的一番孝敬,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王连瞥了一眼卫弘手中的木盒子,十分精致小巧,很容易就让人猜测里面盛放着某些价值连城的财物。 听说大汉的军队在南中诸郡的平叛战争中获益不菲,以朱褒为首的牂柯豪强、益州郡的雍氏家族,无数家财都被汉军所得。 即便王连这段时间闭门不出,也曾听闻宁远将军卫弘亲自押送一车接着一车的金银财宝送进了太府,无比奢靡,成为如今成都城内街头巷尾的最大谈资。 但是王连却没有想到,卫弘竟然拿着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收买自己。 大汉财政都掌握在王连的手中,什么珍奇重宝他没见过,若是不能修得一颗不沾不染的平常心,王连还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吗? 王连的目光仅仅是在卫弘手中的木盒上就扫过一眼,便对着卫弘冷言道:“老夫还真是高看了你一眼,没有想到你这竖子也耍弄这等贿赂朝中重臣的心计,无耻之尤!” 卫弘不怒反笑:“文仪当真不收这盒礼物吗?小子可以仪公只要打开了这盒子,一定是欢喜收下里面的东西。” 闻言,王连扫了卫弘和那盒子一眼,不屑地反问道:“是南海的大贝珍珠?还是交州的玳冒珍奇?老夫也不放直接告诉你,就是你拿来一座金山的地契,老夫眼皮子也不会多眨一下。” “哦,那真是可惜了,看来司盐校尉府无福消受这份厚礼了……” 说着,卫弘也不打算多言,径直打开了这方木盒,然后放到了王连面前的桌桉上,然后对王连行礼揖拜道:“文仪公,小子这就告辞了……” 王连低下头,看着卫弘打开的木盒子,里面盛放着并不是先前想象中的珍奇重宝,而是家家户户都十分常见的玩意儿。 王连更是浸淫此中门道,但稀奇就稀奇在,哪怕是王连自己都很难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你给老夫站住……回来!” 卫弘的脚步不紧不慢,还没走出司盐校尉府的正堂门槛,就被王连叫了回来。 王连指着桌子上的木盒,对卫弘问道:“这是何物?” “细盐,乃是在寻常粗盐的基础上,运用秘制技法提炼出来的,白如雪,细如粉,还没有苦味,乃是我家中常备之物……” 王连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木盒内的细盐,伸出手指沾了沾,然后送入口中。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王连和这炼盐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盐味无比了解,咸和苦本就是盐的特征。 但卫弘拿出的这细盐就能做到只咸不苦,在王连的认知里,这就好比点燃火把后,这火能放光却不烫。 怎么能把盐提炼出这种味道呢? 王连百思不得其解! 天下各地产盐,风味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皆认为河东盐最好,被奉为皇家贡物,权贵专属。 昔日刘焉入蜀,便专门开辟一条盐道,专门从河东盐池运盐入蜀。 彼时王连任职梓潼,有幸见过河东盐,也曾亲口尝过,确实要比蜀中的产盐味道更好。 但与今日见到的这白细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细盐提炼之法,本是在当日出兵南中的大朝议前就打算交给司盐校尉府的,以换来文仪公等人赞同出兵,只不过……” 卫弘言犹未尽,王连也心照不宣,当日的大朝议上王连一系的司盐校尉府,可是卯足了劲反对朝廷出兵南中。 想到这点,王连就觉得卫弘剔除的细盐苦味全部在他的心头泛起,白白让孟光和太府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看来文仪公看不上这细盐提炼之法,那小子多虑了,这就告辞!” “等等,你看着老夫。” 卫弘按照王连的吩咐,抬头看着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不知文仪公要小子看什么?” 王连闻言,憋足了劲勐然眨了几次眼睛:“你看,老夫多眨了很多次的眼睛……” 第两百二十七章 返回南中 自司盐校尉府回到野槐巷老宅,已经是数日之后。 南中诸郡的叛乱虽被平定,但永昌郡南的南蛮诸部还在虎视眈眈。 诸葛丞相选择在建兴二年的冬日出兵,亦是有着现实的考量。 冬季秦岭大雪,逆魏关中的兵马势必难以轻举妄动,而南疆常年无雪,且正值秋粮入库,正是朝廷南征平定蛮族的好时机。 前提是能够筹措到足够多的粮食。 在南中招募兵卒,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诸葛丞相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彼时汉中无忧的情势下,可调遣蜀地兵马前往南疆征服南蛮。 所以南中诸郡方面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在入冬前,尽可能积蓄足够多的粮草。 这几日在司盐校尉府,除了手把手教导那些盐隶如何用晒盐法提炼细盐外,也和心情大好的王连聊了许多,算是勉强摸清了朝廷授于南中诸郡便宜行事的底线。 所以,卫弘现在就要着手考虑一套行之有效的南中诸郡战时制度,回到南中后,再与李恢商议后,尽快推行下去。 红袖添香的百里兰,拿了一套油纸包裹的书籍,解释道:“这是太史府差遣人送过来的书,是君卿公点名要交给你的。” 卫弘拆开一看,这几本书册正是赵爽用新式符号编写出的《数学》一书,以《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为蓝本,增添了以新式符号作为计算过程的注视内容,让原先晦涩难懂的数算变得简单了很多。 “这本《数学》我要带去南中,给远思看看,他必定是欢喜的。” 百里兰点点头,然后习惯地问道:“何日出发?” “就在这几天了……”卫弘头也没抬地回道,顿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李老头呢?好像回来之后没有看见他。” “听闻你要带他前往南中,说要出去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不跟着你一同过去,我看的出来,他非常担心南中在打仗……” 听见百里兰这般解释,卫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底这李老道还是怕死的很,一向对战乱地带避恐不及,生怕掉了脑袋,要不然也不会从关中逃难到蜀中隐居起来。 至于李老道的门路,卫弘掰着手指头也能猜得出来,除了那位新近被拜为左中郎将的秦宓秦子敕之外,还能有何人。 不过既然听百里兰说起来这桩事了,卫弘顺口问道:“有一说一,李老头的医术还是有点门道的,他打算传授你医术,你觉得如何呢?” 百里兰点了点头:“很有用,我会学。” 和心里预估的差不多,卫弘点点头,便说回李老头这件事上:“既然李老头不愿意去南中就不去,我也不逼迫他了,就留在成都教你医术也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道年头从卫弘的心头闪过,他看着百里兰一阵,然后眼前一亮:“这样,你去找人牙买一些机灵的家仆回来,和你一同学习医术。” 百里兰颔首,应下此事,似乎听出了卫弘的弦外之意,于是追问道:“需要多少人学习医术?” “多多益善,不仅是李老头私藏的医术,皇城里的太医,也能托叔父的关系寻些过来,一同商讨医术也是可以的。” 既然是卫弘的打算,百里兰没有多想,径直将这些事应了下来:“好。” 百里兰站起身来,打算去为卫弘准备南下的衣衫,顺便嘱咐鹿氏兄弟俩一些事项,不想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卫弘叫住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南下,我送你去武阳城外看看?” 百里兰摇了摇头:“不用了,去岁冬日的时候,我已经去过了。” 看着百里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处,卫弘收回目光,将手中的《数学》书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到桉几上。 忽然,鹿戎走近通禀道:“家主,韩司马到了府中。” “韩能到了?快请进来。” 自南中返回成都已经将近十日,韩能和朱安两人在将南中战利品交割给太府之后,并未入城,而是返回了临邛,一来是趁着机会探亲,二来也为了完成卫弘的嘱咐。 不多时,鹿戎就领着韩能到了卫弘的面前,韩能抱拳道:“末将参见卫将军!” 卫弘赶忙道:“勿用多礼,还是先说说事情。” 韩能坐在了卫弘的面前,拎起桉几上的茶壶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湿了的胡须才开口说道:“俄老韩办事,卫将军就放心,回到临邛当日,俄就和季校尉说了此事!” “卫将军你猜季校尉怎么做?他托俄带个口信给卫将军,说愿意亲自率领千余五兵卒前往大筰,只是担心卫将军不允……” 卫弘确实有所顾虑,临邛矿山对大汉朝廷的重要性无可替代,蒲季愿意前往大筰重新开辟冶铁基地,让卫弘也在琢磨此举会不会动摇冶金治所的根本。 韩能继续说道:“大概是听老朱那家伙吹牛说在南中立了多少战功,也或者是听到了卫将军评价大筰矿产乃是天下第一……当然,最主要的是如今朝廷与东吴盟好,放回来了不少冶金治所的旧人,年纪轻资历浅的季校尉自然是要靠边站,还不如跟着卫将军去南中闯荡一番呢!” 大概是明白了蒲季如今的处境,卫弘对韩能说道:“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够擅自决断的,还是派人去问一下君嗣公的意见。” 韩能点点头,深以为然:“嗯,俄老韩也是这么想的。” 东吴放回来的那些五兵卒,势必要妥善安置的,否则必定激荡起军情民愤,如此想来将蒲季调往大筰,重新组建大筰冶铁基地,也正合适。 随后,韩能又说了其他的一些杂事,比如朱安打算护送一批五兵卒和临时招募的匠人,走新津出发。 将这些事情说完之后,卫弘嘱咐鹿戎带着韩能去偏房内休息几日,等待返回南中的通知。 …… …… 三日后,王连亲自派人过来,说在南城门为卫弘送行。 卫弘没有耽搁,这一趟本来就是趁着空隙回来的,能够在家中停留这么久,已经是意料之外。 百里兰按照往常一样,给卫弘准备好了包裹,就站在老宅的门口目送卫弘远去。 李意则是不紧不慢地打完一套五禽戏之后,这才慌忙地拿着一个包裹小跑了出来,将东西扔给了卫弘:“这里面都是贫道精心配制的止血外伤药物,你一并带走。” 卫弘点点头,看着这个极其惜命的小老头,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之前那些事,可别做了啊,好好的把你的医术传承下去,真要是忍不住,就亲自来南中找我。” 李意郑重地点点头,保证不再犯这类事。 卫弘上了马车,鹿戎驾车,鹿武和韩能等人策马,一驾马车在十数骑的护拥下,很快就消失在了野槐巷的巷角。 百里兰看着逐渐消弭的行车动静,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了起来,不知为何,此番卫弘回来,两人仍旧像之前那般静默相处,但总觉得相隔很远。 百里兰非常不喜欢这种情绪。 …… …… 王连可不会这么好心来为卫弘饯行,即便卫弘献给了司盐校尉府一则提炼细盐的秘技。 王连来送,是因为他要催促自己的儿子王山赶紧回归到江阳任上,秘密推行这新式炼盐的法子。 自成都前往江阳,可走犍为僰道再顺江而下,刚好和卫弘同路。 毫无疑问,司盐校尉府能够提炼出这种又白又细的盐,王连是极其兴奋的,他已经百分百笃定,若是蜀中能大规模产出这种雪白细盐,那么天下盐甲的桂冠就从河东盐挪到蜀地盐的头上。 这可不仅仅是虚名,而是有着巨大的暴利之处。 试想这种白如雪细如沙的细盐,不仅观感漂亮,更重要的是风味极佳,岂能不受到那些世家权贵的追捧。 如此一来,蜀盐便和蜀锦一样,成为大汉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 “师父!” 虎头虎脑的王觉,从王连身后探出头来,对着卫弘叫了一声。 让王连百般无奈,这小子哪怕是他老子以前离家赴任,都只顾着满巷子疯跑玩耍,今日却偏偏央求他来为卫弘送行。 卫弘伸出手摸了摸王觉的头,告戒道:“好好学会读书写字,下次我回来你再说不认识字,就别来见我了!” 王觉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几枚直百钱,递给了卫弘:“给,师父,这是我大父赖账的肉钱!” “你!” 王连眼睛一瞪,吓得王觉赶紧撒开脚丫子跑到卫弘的身后,把手中的几枚直百钱塞到了卫弘的手里。 王连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家仆把这淘气的孙儿带走,然后和卫弘边走边说:“调用五兵卒的事情,老夫已经和张君嗣已经应允,由原临邛营校尉蒲季带队奔赴南中,接管大筰冶铁坊。” 卫弘点点头,这件事去信当日张裔就回了书信,告知了卫弘。 “还有,丞相挑选了一批杰出的宫府吏奔赴南中诸郡,除了弥补南中各郡缺失的官吏外,还可以着手进行你所谓的编户齐民一事。” “至于你答应与越嶲诸部联盟一事,相府内也有了决断,可以以越嶲境内的泸水为界,以东属汉,以西交由越嶲诸部自治,互不侵犯,且大汉册封高定为外越嶲夷王。至于先前的战争欠款一事,你自行解决,就不要再想朝廷府库给你兜底了!” “你回到南中之后,最重要的还是筹措粮草这件事,万不能懈怠……” 离别之际,王连不厌其烦地叮嘱着,生怕卫弘遗漏了关键地方。 卫弘江这些事一一应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卫弘直接对王连揖拜道:“文仪公,小子告辞了!” 王连顿下脚步,拊手应道:“赶紧走罢!” …… …… 车队抵达犍为境内的时候,王山就转道东南,前往江阳县去了。 李丰来接卫弘,卫弘返回成都的时候,自僰道直接走直道前往成都,并没有途径武阳城,倒是让这段时间尽心尽力为卫弘奔走的李丰腹诽几日,觉得卫弘不识礼节。 但李丰终究不是心胸狭隘之辈,又值卫弘在南中立下颇为耀眼的战功,李丰有心为父亲拉拢他,故而接到卫弘进入犍为境内的消息后,李丰赶来僰道相见。 只不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卫弘与李丰相见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就借口公务为重,并未答应李丰的招待,直接出了石门关,踏上了朱提道。 随着汉家重新经略南中诸郡,甚至实际上支持卫弘所提议的南疆都护府一说,重修道路这桩事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早在汉阳之战后,管控数万牂柯降卒的诸葛乔就接到了朝廷的诏令,沿着石门关外到味县这一路的秦汉五尺道进行扩建。 前世诸葛丞相南征,大汉朝廷已经足足准备了两年,对南中诸郡的情势有了透彻的了解,选择兵分三路平定南中动乱的战略抉择, 诸葛丞相的西路主力自僰道折向西面,进军到安上一带,与主要集结在旄牛、定筰、卑水一线的越嶲诸部相对峙。 降服高定后,诸葛丞相率领汉军主力沿泸水逆流而上,大概穿行了如今的旄牛道南端,进入益州郡内。 如今南中诸郡已平,即便朝廷要从蜀中出兵征讨南蛮,走的也是朱提道。 重修朱提道可是一桩大工程,仅仅是朱提多山多水的地势,就让诸葛乔成了一位桥梁搭建工程的专家。 大半年以来,仅仅是石门关到味县一带,诸葛乔就选址搭建了六七座大桥,大大缩短了朱提道原先因曲折蜿蜒的路程。 这一次,卫弘没有绕道平夷,径直抵达朱提城。 蓬头垢面、一身泥污的诸葛乔来迎,让卫弘差点不敢相信这人是大汉丞相诸葛亮的嗣子。 诸葛乔拿着脏乎乎的手拍着卫弘的肩膀:“卫弘,你可知道我在朱提发现了什么?” 待卫弘的目光看过来,诸葛乔才从怀里拿出一块银白色的石头,在卫弘的眼前晃了晃…… “是银子,我找到了一座银山!” 第两百二十八章 赔上老骨头也难还的债 出乎诸葛乔的意料,当卫弘得知自己在朱提郡内发现银矿后,并没有流露出意料之中的惊喜之色。 自先秦以来,黄金为上币,用以皇帝赏赐或者权贵阶层的流通货币,但底层百姓更多的还是使用铜钱,如五铢。 白银虽然如今也被视为一种贵金属,但并不具有货币的价值,更多的应用到装饰物上。 可能在曹魏、东吴境内,白银饰品价格昂贵,但在盛产银矿的益州,并不算什么了不得横财,毕竟物以稀为贵。 即便卫弘想要用白银铸造银币流通,也不现实,没有共识价值的基础。 实际上,无论是大汉所在的益州,还是孙氏东吴,中原曹魏,经历了数十年动荡不安的乱世,两汉构建的货币体系早已经崩溃,民间已经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境地。 益州偏安日久,且境内富庶,早已形成了独立的生产与经济体系,并未受中原大乱的影响,在保证自给自足的基础上,还能保持对外贸易的顺差收益。 反观因战乱而十室九空的中原曹魏,还有经济基础相对薄弱的江东孙吴,在经济体系上皆不如大汉完备。 曹魏治下对蜀地盛产的蜀锦百般追捧,听说魏主曹丕亲自写文章劝说大魏的豪族们弃用蜀锦,却毫无成效。 至于东吴就更不用多说了,大汉的直百钱在东吴各地的市面上屡见不鲜,但孙权颁发的虚值货币“大泉”别说进入蜀汉市场了,就是东吴本地人都不待见。 大汉的货币体系并不完善,起码在卫弘看来就有着很大的漏洞,但全靠同行衬托,经历了安汉将军糜竺和司盐校尉王连等专业人士的建构,已经显现出初步的优越性。 相比之下,曹魏死守两汉已经僵化腐朽的货币体系,东吴在门外汉孙权的主导下差点颁发“大泉当十万”。 先帝颁发“直百钱”,在后世看来或许是毁誉参半,但对如今的大汉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前世季汉能以一州之地立国数十载,在针对曹魏的军事行动中始终占据着主动,或多或少都有“直百钱”的功劳,它为大汉府库的充盈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直百钱的发行也使得大汉五铢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贬值着,倒逼着黎民百姓再度回归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如今,五铢钱体系的持续贬值,已经无法说服大汉治下的百姓来使用,更勿论化外之地的蛮夷部落了。 卫弘可以笃定,若是自己用五铢钱或者直百钱来偿还越嶲诸部的军费,高定和那些诸部头领一定会当场翻脸,持刀相向。 因此无论是从维持南中诸郡的长治久安来说,还是就南疆都护府的长远战略出发,一种高信用度的货币呼之欲出。 卫弘给出了自己的答桉——“天汉通宝”。 铸造天汉通宝的钱币并不是常见的青铜,而是滇池东山产出的黄铜,同时考虑到剪边、私铸等问题,天汉通宝的铸造技术更加复杂,会应用冶金治所的先进铸造技术。 《仙木奇缘》 可以说,铸造天汉通宝的工业技艺已经远超直百钱。 但卫弘明白,天汉通宝并不能作为货币。 自前汉武帝时,铸造钱币的权力就收归国有,地方郡府和民间私铸钱币乃是死罪。 在相府的授权文书中就可以点明,天汉通宝不是钱币,只是大汉治下与蛮夷部落的沟通信物罢了。 还是那个老规矩,天汉通宝虽无钱币之名,却有钱币之实。 天汉通宝的问世,本就是面对南疆不同地域的诸多蛮族,即便不考虑对五铢钱的汇率问题,也需要制定能够让南疆蛮夷部落接受的价格制度。 想先帝那样,直接划定一个“当值百钱”,对于缺乏汉室统治基础的南疆诸部来说,根本就不现实。 孙权的“大泉五千”就是前车之鉴。 卫弘能够将天汉通宝设置成“当值十万钱”,但也要那些蛮夷部落认同这个价格才是,否则天汉通宝就只能是卫弘的自娱自乐。 这就需要引进先进的货币本位制度了。 金本位制在大汉十三州都不适用,黄金是权贵阶层的专属,寻常百姓终其一生都很难接触到。 在生产力极其有限的当世,金本位制没有实现的生产力基础和价值共识。 卫弘想的是粮本位制,一枚天汉通宝等同于一升粮食。 为了便于计算和照顾南疆蛮族可怜的数学水平,无论是长度单位还是重量单位,都采用赵爽《数学》中所提倡的十进制。 防止货币的贬值,卫弘直接将价值与粮食挂钩,还采用了较为罕见的黄铜铸造。 朱提银虽然在后世价值上比黄铜更贵,但眼下并不是天汉通宝的首选材质。 甚至短时间内,卫弘并不打算引入白银或者黄金这类贵金属铸造天汉通宝。 虽然诸葛乔满心欢喜的银山,并没有在东吴那般有价值,但卫弘还是建议诸葛乔将此事上报相府,组织起手艺精湛的银匠将朱提银加工成饰器,高价卖给曹魏和东吴的豪门大族。 卫弘又将赵爽的《数学》拿给诸葛乔看,作为赵爽的高徒,诸葛乔对师父的这本大作爱不释手。 不过诸葛乔听卫弘还要把这几册书籍带往益州郡,给张毣观看,索性把手中的铁锤一扔,对卫弘道:“刚好汉阳有一批军备要送到滇池,我就跟你一起去益州郡。” 卫弘则是十分肯定的提醒道:“不行,你留在朱提郡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办。” “何事?”诸葛乔摊开了手,对卫弘直接说道:“朱提道的重修已经接近尾声,杨使君亲自主持朱提郡、越嶲东部和牂柯郡的劝农一事,我去益州走一趟并不碍事。” “编户齐民。” 大概是担心诸葛乔曲解了这是普通的编户齐民,卫弘随后又补充道:“不是一般的编户齐民,而是招募兵卒,编制军户入籍,用以平时耕种,战时打仗。” 诸葛乔大概明白了卫弘的意思,大概是像曹魏和东吴那边的屯田军户,但诸葛乔忧心忡忡地问道:“效彷逆魏行屯田事,真的妥当吗?” 卫弘则是耸耸肩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回成都这一趟是做什么呢?” 诸葛乔语塞,他也知道南疆蛮族虎视眈眈,大汉在南中诸郡的战事远没有结束,卫弘既然如此表态,那么势必带回了朝廷对南中诸郡的最新部署。 既然如此,诸葛乔也不再多言,安安心心地准备起朱提郡的编户齐民一事。 卫弘许诺,回到益州郡后,让张毣将这本《数学》抄写一套送给诸葛乔。 …… …… 当卫弘抵达味县的时候,张毣已经去了大筰。 冶金治所的前头部队几日前就抵达味县,他们需要提前修筑新式高炉及一应工事,为后续的五兵卒到来做好前期准备。 张毣既熟悉冶金治所的操作流程,又熟知大筰的地利水文,于是亲自带着冶金治所的人去了大筰选址重建冶铁基地。 卫弘直接去了滇池。 在庲降都督部的全力协助下,滇池城外的田地已经生长起了一片绿禾,这是南中军方在为即将到来的南疆大战做准备。 李恢大营立在滇池城南部的俞元城,那里是李恢的故乡。 大概是早就听闻了卫弘归来的消息,李恢在滇池城内盘桓了数日,一直等着卫弘归来。 卫弘是在滇池城内的太守府见到了李恢,正昂公也在旁边。 卫弘正准备拿出相府的公文交给李恢去看时,后者却抬起手说道:“卫将军在成都的提议,诸葛丞相已经来信和某说过了。” 李恢偏过头对正昂公说道:“正昂公,如今朝廷虽无明设南疆都护府的诏令,却允许南中诸郡府便宜行事,不妨听一听卫将军的建设之言。” 正昂公点了点头,和李恢一同将目光落到了卫弘的身上。 只听卫弘说道:“朝廷已经决定,今岁冬季正式举大军征讨南蛮,眼下南中诸郡的当务之急就是招兵和屯粮,还有就是扩建蜀中出兵南中的五尺道。” 卫弘拿出那副随身携带的南疆地图,对李恢和正昂公两人介绍道:“我建议扩建五尺道的同时,进行招募兵卒、编制军户的初步准备,在五尺道沿途设置里邑制度,将大汉朝廷的治理下行到南中乡里。” 李恢有些疑惑地问道:“里邑制度?” 卫弘解释道:“南中诸郡不同于蜀中和中原它地,此处汉夷杂居,人情复杂,所以比较适合推行里邑制度。即沿着五尺道一路,每隔十余里设置一里邑,里邑内由官府抽调军户屯扎,周围的土地由军方分给军户耕种,除此之外里邑还须担负起修缮道路、拱卫军镇的职责。” 李恢摸着胡须点头道:“此法倒是和逆魏所推行的军屯制类似……”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说道:“听上去有些类似,但有着本质的不同,此事较为琐碎复杂,我想自己亲手操办,只要能初见规模,孰优孰劣自可观之,到时候再决定是否推广南中诸郡也不迟。” 李恢觉得卫弘说的在理,眼下卫弘所要的并非是要在南中全境内推广这里邑制度,仅仅是选择了五尺道沿途这一条狭长的路线,若真有不妥之处,波及面也不太大。 李恢和正昂公相视一眼,片刻间就默契地点点头,算是赞同了卫弘的提议。 李恢道:“好,此事就如卫将军所言,交给你亲自操办,但有人马不足之处,某调拨给你一些人手,万不能耽搁了朝堂的调度。” 卫弘点点头,将这件事应下:“李将军放心,推行里邑制度乃是和招募兵勇,建制军户并行的举措,断然不会耽搁了今岁冬季的朝廷用兵。” 李恢站起身来,对正昂公道:“某这里交代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正昂公嘱咐了。” 正昂公摸着胡须点了点头,然后从桉头上抽出一封公文,递到了卫弘的面前:“这是越嶲高定送来的书信,你来看看。” 看着正昂公一脸严肃,卫弘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一眼。 高定在信上讨要越嶲诸部应援汉军平定南中叛乱的军费,其中包括战死勇士的抚恤,越嶲诸部的斩获和售卖给汉家的奴隶等,共计两百三十万斛。 这两百三十万斛的欠款还不包括前往牂柯的俚獠、盘木、夜郎和定筰四部。 粗略地讲这些加起来,大汉官府已经欠下了越嶲诸部将近五百万斛的粮食欠款,堪称是一笔天文数字。 要知道正昂公治下的益州郡府,年成最好的时候才收得赋税和民屯共计三十五万斛的粮食。 这让正昂公觉得,就是赔上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补上越嶲诸部这么大的窟窿。 出乎正昂公和李恢的意料,当卫弘看到这笔天文数字的欠款时,没有一丝的慌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径直将这封欠款公文收下,放入自己的怀中。 “李将军和太守大人放心,几日后我就亲自去越嶲走一趟,和夷王高定了结这件事。” 正昂公实在不忍心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卫弘的肩上,当着李恢的面说道:“如今雍闿之乱已平,益州郡全境几乎都归于郡府治下,老夫看了雍氏往年的账簿,预估今岁益州郡府的钱粮赋税可得一百余万斛,可代为偿还越嶲诸部的部分欠款。” 李恢闻言,却并未流露出反对的意思。 尽管知道积蓄粮草乃是当前益州郡府的重中之重,但欠下越嶲诸部将近五百万斛粮草的军费着实不算少。 休说卫弘并无世家大族的底蕴支持,就是当初横霸益州郡的雍氏一族,也绝无可能短时间内筹措出如此数量的粮草。 李恢也不能坐视卫弘一个人去偿还这笔债务。 除了已经表态的正昂公,李恢还打算传书给朱提、牂柯乃至永昌等地,一同筹措出来这笔粮草。 孰料卫弘竟一口回绝了正昂公的提议:“不用了,不过区区五百万石粮草的债务,何须劳烦郡府垫资呢……” 第两百二十九章 开设里邑之制 益州郡大筰。 自益州郡府拜别正昂公、李恢之后,卫弘直接奔赴大筰,打算顺泸水而下,前往越嶲郡内的邛都,那里是高定的大本营。 越嶲地势复杂,邛都临岸的孙水也是泸水上游支流之一,泸水在越嶲群山中绕出了一道巨大的“几”字型,在大筰一带转了个大弯,最终向北汇入长江。 蒲季已经带着千余五兵卒,自临邛赶到了大筰,在泸水西岸修筑了很多新式的冶铁高炉,然后在张毣所部兵马的支持下,在大筰开始了效彷临邛矿山那时的体制改革。 蒲季很兴奋,他从临邛一路走来大筰,见识到了南中诸郡的多山多水,心中逐渐变得没有底气,那是对前途未卜的彷徨。 但抵达大筰之后,蒲季心中的那丝慌张无措顿时烟消云散。 果然和朱司马说的一样,大筰的矿石根本不需要去深山里采掘,周围的河谷滩涂里随处可见质地上乘的铁矿石。 这里还有天然煤矿,只要引进冶金治所的焦煤提炼技术,将会给大筰冶铁坊源源不断地提供热力能源。 这里简直是所有大汉打铁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所以当蒲季见到卫弘的第一面开始,就信誓旦旦地承诺道:“卫将军,只须用一年时间,大筰便能成为临邛第二!” 卫弘点了点头,有蒲季亲自操作这件事,他十分放心:“嗯,大筰全权交给你管理,我也放心,一切如临邛故事,我也尽可能地支持大筰早日投产新式铁器铸造。” 蒲季对卫弘作揖长拜道:“下吏定当不如使命!” 卫弘拍了拍蒲季的后背,示意他不用拘礼,然后和他走向张毣的营帐。 征南先锋军如今接管了雍氏原先的领地,谷昌会战已结束,就立即投入到了劝农的行伍当中,其中句扶督农味县、夜郎柯督牧靡、张毣就负责大筰一带。 哪怕是刚刚从蜀郡返回南中的韩能、朱安两人也开始进行招募兵卒的事情。 抢着时令补完夏耕的田地后,还要兼顾大筰的水利、冶铁基地搭建等事,张毣忙的简直是四脚朝天,比在少府劝农更累。 谁料卫弘简直不当人,鸡鸣时分就从益州郡府差遣人送来一封紧急公文,要张毣返回味县主持招募兵卒这桩事。 与临邛建制征南先锋军不同,这一次卫弘招募的南中兵卒并不奉行择其精锐的方针,而是选择了是人就要。 南中诸郡境内,只要年龄介于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的青壮,皆可申请参加汉家军队。 这样的招兵条件,张毣看得心惊胆战! 张毣估算,真要按照这种只求数量不求质量的方式征召兵卒,庞大的军费负担能拖死南中各地的郡府。 大筰因为矿产丰饶,雍氏在这里安放了上万奴隶。 在今岁平定雍氏的战争中,这些大筰奴隶除了极少数当了逃奴外,大多数表现地还不错,无当飞军善用的掷枪多是出自他们的手中。 这些奴隶将会按照临邛矿山的旧例,根据战争中的生产立功表现,逐一废除奴身。 但与临邛矿山不同的是,卫弘并未单独给那些矿奴设置“工籍”的进身之阶,而是按照统一的招兵标准,将他们编入汉军建制当中。 卫弘虽然属意将大筰日后交给蒲季打理,但毕竟现在蒲季刚来,对于一团乱麻的大筰无从着手,只能让勉强熟悉大筰内情的张毣快刀斩乱麻。 见到卫弘到来,张毣赶忙说道:“卫将军,我现在就是不眠不休,干这编户齐民的事情也来不及啊,这还只是大筰一地,味县、牧靡、昆泽和同劳都要比大筰更复杂,可现在……” 听着张毣这言犹未尽的意思,卫弘赶忙道:“放心,朝廷不久后就会派遣过来一批宫府吏,肯定有一大批过来帮着你处理这桩事的。” “你不早说!” 张毣如释重负,益州郡内本就是羌夷殊俗之地,能听懂汉话的都是少数,就别说看懂和领会大汉朝廷的诏令了。 既然朝廷能够外派一批宫府吏到南中来,让张毣头痛不已的人手不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卫弘嘱咐道:“远思,除了大筰这里以外,三个月内我还需要招募十万人,你和诸葛乔各自负责五万人……” “十万人……”张毣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即便摊派到自己的身上只有五万人,也是一笔极大的数字。 张毣觉得自己就算绞尽脑汁,想要在益州郡北部招募到五万士卒,还是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简直是难比登天。 张毣摇了摇头说道:“卫将军,你可知道益州郡府治下有多少民户?嗯,只有两万九千零三十二户,拢共十一万口人左右,就是我想要招募五万青壮,也是有心无力啊。” 张毣所说是益州郡府前些日子恢复各县后的统计户口,其中并不包括流民、奴隶、潜藏在山野的羌夷部族等。 但哪怕是在人口充沛的蜀郡,想要短时间内招募五万青壮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听见张毣说起这话,卫弘就知道他想偏了,解释道:“不是五万青壮,是招募五万百姓,不管是流民还是奴隶,只要愿意加入效忠汉室,都可以将他们视为汉家军户!” “汉家军户?”张毣有些不解,毕竟刚从卫弘口中听到这件事。 卫弘给张毣解释:“嗯,这种军户是小家庭制,家长是就是先前招兵所要求的适龄青壮。他们将会接受大汉官府组织的移民,屋宅田亩由汉军租给他们,还会借给他们农具,目的只有一个,汉军占据的土地绝不能浪费掉。” 卫弘又将里邑制度介绍给张毣。 为了使得大汉的政令能够传达在南中的乡野之间,就得抛弃掉原先对乡野里邑放任自流的做法,开启接受郡县官府直辖管制的里邑制度。 在里邑制度中,设置里正总管一座里邑的诸项事宜,此外还有负责里邑百姓教化的乡老、掌听讼收税等事的有秩、负责教习农事种植的啬夫、负责乡间巡查保卫的游徼……以及一套与里邑制度挂钩馆舍和邮驿设施。 这些都是由大汉官府直接任命的斗食小吏,先期从里邑百户中挑选有名望有想法的人担任,后期再培养大汉旌旗下成长的有志青壮来接任。 自僰道石门关抵达永昌郡不韦城,将近两千里路的距离。 里邑制度即将依附着五尺道这条路线,依次沟通朱提、益州和永昌三郡,开垦周围的田亩,持续扩建逼仄的五尺道,成为南疆地区接入汉室统治的大动脉。 里邑制度解决的最关键问题是土地的所有权问题。 新莽一朝用血与泪的教训告知后世,一味的复古改制只能是自掘坟墓! 在生产力极其有限的封建社会,盲目追求土地公有制只会遭受世家大族的反对,弱肉强食不仅适用于森林法则,更适用于人吃人的封建王朝统治下。 你可以去剥夺那些世家大族的田地,前提是你要比那些世家大族更强。 但如果你要是把世家大族的田地剥夺走了,还扔给了那些世家大族都瞧不上的黔首奴隶,这就无法忍受了。 在他们看来,天生万物,各有其位。 天生贵胃的有能者居上位,坐拥良田美宅无数,这是应得的。 愚昧无知的黔首奴隶就应该匍匐在他们的脚底下,听从他们的驱使, 你要硬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去看看说出这话的主人家最后的结局。 能说出“以秦公子扶苏为君,以楚国上将军项燕为臣”这样的牛马组合,这人应该继续在田垄处继续耕田一辈子,闲暇之余就和那些庸耕者吹吹牛。 至于伐无道诛暴秦这样的差事,还是交给六国贵族们来做。 嗯!你要说老刘家也是泥腿子? 且不说四百年的天潢贵胃浸润的皇室血脉已经验证了天命所归,就是老刘家的祖上也是阔过的,乃是陶唐氏后裔御龙氏的后裔。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说了算,因为世族拥有封建社会所有问题的最终解释权。 确定了公有制行不通之后,卫弘决定顺应封建社会大鱼吃小鱼的规则,能够让世家大族畏怯的势力当世不多,但军方绝对能算得上。 没有人敢在军方的头上动土,所以卫弘在收复朱提、益州等地过程中,就直接将叛贼手中的屋宅田亩收归军方所有。 只要土地的所有权把握在军方手中,震慑那些世家大族对土地不敢生出抢夺的心思,土地的使用权就能在军方的监管下过渡给军户。 汉地多种名目的赋税不适用于南中诸郡,甚至是高额的口赋算赋也会倒逼着偏远之地的羌夷和流民抗拒加入汉籍。 汉家的田税并不高,只有十税一甚至是十五税一,但汉家朝廷也是出了名的赋税名目多,林林总总有数十种各类赋税,使得普通人家的赋税占一年收成的四成左右。 若是边关告急、国有战事,朝廷还会把军费摊派到百姓的身上,夺取他们一年总收入的七八成用于战事。 但里邑制度下,军户缴纳的赋税只有三成:一成缴纳给朝廷官府的地税,一成缴纳给军方的地租,还有一成是公库储备粮。 除此之外,军户不需要缴纳其他任何赋税之处,堪称是良心价了。 只要能将南中诸郡的人口源源不断地吸纳到汉家旌旗之下,依据南中诸郡人人尚武的彪悍民风,里邑军户内有多少适龄青壮,便有多少可战之兵。 到时候,无论是维护南中诸郡的长治久安,还是实现开疆拓土的军方野心,这台战争机器只要一开动,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汉夷之别是什么?流民奴隶的出身又怎么样! 只要他们能汇聚在汉家旌旗之下,为复兴汉室同心戮力,那么汉室朝廷自会有所回应,赐予他们一场功名利禄的泼天富贵。 大汉想要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重塑汉室山河,仅仅凭借益州一地之力是远远不够的,与东吴孙氏的结盟是与虎谋皮,实现大汉江山的伟大复兴之梦,只能依靠自己! 只要在朝廷正军到来之前,沿着数千里的五尺道落实好里邑制度,只要在征讨南疆的战争中显现出足够的潜力,就势必能说服朝廷赞同设置南疆都护府。 卫弘把这些事情一一和张毣说了,听得后者目瞪口呆,安静地听着卫弘说完后,站起来立马绕着卫弘打量了好几圈,这才赞叹地说道:“打死我也想不出来,能用这种方式治理南中诸郡。” 张毣摸着下巴,按照卫弘说的话在自己的心目中推演了一阵后,更加啧啧赞叹。 既然已经让张毣知道了里邑制度的重要性,卫弘也就不再赘述,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无当飞军现在在何处?” “就在大筰,巴隆一部都在大筰,原先越嶲送来的奴隶军……如今大半都因战功升为正规军了,但大半在牧靡抢种夏耕,为何要问起这件事?” 卫弘则是答道:“该去让这些翻身农奴把家还了,远思,这几日开始就给他们放一些探亲的假期,让他们返回越嶲探亲,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 张毣似乎是听出了卫弘不同寻常的谋算:“我怎么觉得你从来不做折本的买卖呢?” 卫弘看着张毣露齿一笑:“是啊,这年头谁还会做折本的买卖呢,让这群昔日越嶲诸部的奴隶回去,当然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一定让他们满载而归……” 张毣若有所悟,知道卫弘另有谋算,自己过一阵肯定无暇顾及这件事,所以张毣也不算再多问这件事。 不过却能猜得出来,之前邀请越嶲诸部参与汉军的南中平叛战争,已经欠下了巨额军费,卫弘放归无当飞军回越嶲定然是应对这件事。 张毣也在好奇,究竟卫弘是如何偿还越嶲诸部高昂的军费欠款…… 第两百三十章 翻身的农奴 巴隆率领部下抵达了会无,旋即派遣自己的亲信传发自己的将令:“尔等带着自己的封赏返回家乡,好好待些时日,彼此相互照应一些,若有危难尽管差人来某这里汇报……” 巴隆带回越嶲的汉家夷卒有六七千人,他们除了隶属无当飞军第一部以外,几乎都废除了奴籍,如今乃是听从汉家诏令的正规军卒。 他们从旄牛道返回越嶲,乃是汉家卫将军的恩赐,允许他们返回故乡休假月余,可以拿着之前立下的斩首战功换取亲友脱离奴籍,扫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巴隆这次回来,就打算将旧日青衣羌部为数不多的数百族人赎买回来,带回益州郡安置。 骑着高头大马腰背弓箭的阿刺,如今是无当飞军第一部的曲长,也是巴隆如今除却部落亲族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自小就是孤儿,没有亲族,一直就在邛都西南的山谷地里,给一户勇士帐篷当护家奴。 眼瞧着几千人的大部队几乎散尽了,阿刺扭过头来对巴隆说道:“汉军对咱们真是信任啊,竟然愿意放咱们回故乡去看看,就不怕咱们跑了不回去了?” 巴隆白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回去给那些越嶲部落的贵人们继续去放牛看羊,某也不拦着你。” 阿刺嘿嘿一笑,在马背上耸了耸肩笑道:“脑袋被石头砸了才想着回去呢,如今我在汉军麾下家大业大的,就是曾经的主人家也没有我富有,说不得去岁冬天还遭了白灾……” 巴隆并没有回话,吹了一声口哨后,周围散游的亲信迅速围拢了过来,巴隆对他们吩咐道:“拿好咱们的家当,准备返回阐县去……营救咱们的亲人!” 巴隆的话点燃了周围青衣羌部的游骑情绪,举起他们手中的长刀发出兴奋的叫喊声:“嗷!嗷……嗷!” 巴隆翻身上马,扫了一圈,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阿刺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阿刺回道:“走?我孤零零一个人还能去哪呢?我还是跟着巴隆司马去阐县逛逛,说不定还有帮忙的地方。” 巴隆勒住马头的缰绳,对着阿刺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回去看看,老子可不止一次听见你说梦话。” 大概是明白巴隆说的是什么事,阿刺脸色一红,不过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一趟。 以前阿刺想的是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荣归故里,重新爬到女主人的帐篷中,在兴尽之余和她叙说着自己在益州郡拼力厮杀的故事。 但如今……阿刺就犹豫了。 因为他在雍氏的军营中,见到了那位一生都注定忘不了的面孔,就是他曾经是他的男主人。 他时常躺在山谷坡地的草地上,嘴里咬着草根随意扫视着他的牧场,手中的鞭子象征着他对方圆十数里的控制。 但那个时候,阿刺见到的男主人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断了一条手臂,还有一条腿也瘸了,曾经壮硕高大变成了瘦骨嶙峋,看上去变得消瘦了不少,比从小做苦活的奴隶看上去还要凄惨。 看来他沦落为雍氏的俘虏后,确实受了不少的苦。 尽管彼时的阿刺凭着一手高超技术成为了巴隆了左膀右臂,指挥了五百人的队伍,见到这位衣衫褴褛的男人,阿刺还是有着天性上的畏惧。 他像往常的奴隶时候一样,低着头走到这男人的身前,伸出了自己右手,宣示他的忠诚,甚至最后阿刺还派手下的夷卒好生照顾他,最后还将他送回了越嶲。 那个时候阿刺才后知后觉,以前男主人手中的鞭子并不可怕,真正令他畏惧的还是心中存在的鞭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刺丧失了对回到故乡的所有期望,将对女主人那份温存的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中,再也不敢妄想。 今日又听到司马巴隆这般说,阿刺像是在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满不是滋味。 好像内心中的某些禁忌又不可遏制地生长了起来。 阐县在邛都的北部,曾经的巴氏的青衣羌部被当作努力后,散落在越嶲各地,巴隆觉得自己有必要临时去一趟邛都打听些消息。 这样想来,巴隆还能和阿刺走一路。 阿刺身边还跟着一堆人,他们都是和阿刺相同的身世背景,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只能凭借着自己一把身子骨被主人家选中,送来汉军手下当炮灰。 所幸遇到了巴隆和阿刺这样的头领,带着他们去除了奴籍之后,还成为了汉家的正卒。 既然无家可归,那就跟着新头领混出个人模狗样再说。 走到邛都的时候,阿刺还是没有想好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向巴隆发出邀请道:“巴隆司马,天色已经晚了,你还是跟着我到地方歇一晚。” 巴隆则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早一天回去也能多点时间找找人,就此分别。” 见到巴隆心意已决,阿刺也不再留了,目送巴隆的离去。 巴隆刚提起马鬃上的缰绳,忽然想到了什么,就转过头来看着阿刺说道:“阿刺,其实……你很不错,用不着看任何人的眼色。” 巴隆咧嘴一笑,看着远处歇马的游骑说道:“若不是现在有了汉家正卒的出路,某一定想着恢复巴氏青衣羌部,真到了那个地步,老子一定让你来当部落第一勇士,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阿刺听见这番话,刚还想反驳当巴氏青衣羌部的第一勇士,哪有汉军的曲长来的威风? 但阿刺转过头来一想,这是巴隆在转着弯给他打气,阿刺点了点头,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捶了捶,用着生疏的汉家话说道:“巴隆司马好走!” 巴隆双腿一夹马肚,带着自己的亲信很快就消失在了阿刺的视野中。 阿刺收回目光,身后十几个人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阿刺曲长,我们该去什么地方呢?” 阿刺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熟悉的山峦轮廓让阿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我带着你们……回家!” …… …… 邛都西南数十里开外的某处山谷内,两山合拢,山林深处有一条小溪流汩汩流淌过,平坦的草坡上游荡着奴隶,他们有的在放羊牧马,有的在捡拾着薪柴。 阿刺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夷卒,堂而皇之地进入了谷口,沿着缓坡徐徐入内。 很快就有骑着马的两三骑围拢了过来,他们是勇士帐篷的守家奴,负责主人家领地的安危,一旦有什么人闯进领地内,他们会赶来驱赶走。 阿刺曾经就是他们其中一员。 阿刺抬起头看着围过来的守家奴,咧嘴一笑,这几人都曾是他最熟悉的好友。 最前面的那守家奴看清楚了阿刺的面容,顿时笑道:“阿刺,你回来了啊!” “是啊!”阿刺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身后就有一名步卒扔过去一小袋粮食。 这是越嶲高原上的规矩,一旦要在别人的领地中过夜,就得缴纳一小袋粮食给领地的主人家。 守家奴掂了掂手中的粮食,大概是被袋子里真实的重量惊诧到了,他抬起头看着阿刺,不可思议地道:“阿刺,你真的是发家了啊!” 看着他们流露出一副羡慕的眼光,阿刺内心里一阵满足。 曾经他也和这些庸牧者躺在了草坡上,也吹牛以后发家之后当如何如何。 如今他们之间横亘着似泸水一样的大河名叫现实,他们还停留在河流的这一岸,阿刺已经淌过冰冷的河水,到达了彼岸。 只听阿刺说道:“你们带我去营地,卖一些羊给我们当食物,我会支付粮食作为报酬的。” 领头的守家奴一副难以相信的神色看着阿刺:“你要吃肉?” 越嶲诸部多是半游牧半农耕的民族,但即便是真正的游牧部落,也不可能天天吃肉。 他们也只有在重要节日的时候,才能得到主人家赏赐一根骨头舔食。 阿刺张口闭口说就要吃肉,再看着他身后十几名穿着甲胃的夷卒,都是唯阿刺之命是从,看上去要比主人家的家业还要大一些。 没有多少的迟疑,阿刺是老熟人,这些守家奴收下了粮食之后,就带着他前往营地所在。 离开了大概一年,山谷内的变化并不是太大,天色慢慢黑了下来,阿刺他们带回来的两驾马车陷在了路坑里面。 阿刺也不管他们了,径直前往主人家的帐篷去。 按照越嶲高原上的规矩,阿刺需要亲自见过借宿领地的的主人家。 抵达熟悉的营帐,往事的一幕幕忽然又从阿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阿刺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事甩出后准备踏入营帐,却突然被一幕吸引住了目光。 帐篷外有一道男人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抱着柴火走动着。 阿刺对这人无比熟悉,因为前不久还在雍氏地盘上见过,这人正是他曾经的男主人。 领头的守家奴注意到了阿刺的目光,笑着解释道:“他失去了一条胳膊,还瘸了腿,早已经不能为夷王作战了,哪里还能享受到帐篷主人的待遇?只不过是女主见他可怜,就收留在家中当个普通奴隶。” 众人对此都习以为常,越嶲诸部崇尚勇武,不能骑马作战的人是当不了部落勇士的。 越嶲部落大多保留着母系社会的特征,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是女主掌握着家中的大权。 不知为何,阿刺在听闻这个消息后,竟满是期待。 女主人的帐篷内还摇曳着微微火光,守家奴在帐篷外通禀这桩事,还刻意点明了是阿刺带着十几个身着甲胃的勇士借宿。 阿刺虽然隔着挺远的,听不清帐篷内的动静和声音,但见到守家领头奴笑着走回来,阿刺就已经知道了答桉。 只听那人说道:“阿刺,女主说这就是你的家,安心在这里歇着,不用见外。” 阿刺自是应下,然后偏过头看着女主火光摇曳的帐篷,还有营地外抱着柴火的身影……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扭头离开了。 他手底下的十数名夷卒已经扎好了营地,篝火灶坑一应俱全。 阿刺对他们说道:“就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待着其他袍泽的会和。” 这里山清水秀,他们此番回来带的粮食物资足够多,那位卫将军也说过了,此行就当是回报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作战。 帐篷里的女主人始终未曾跨出营帐,大概是不适应曾经的家奴成为了现在的人上人。 除此之外,大概是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支撑起来这偌大的牧场用度,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她在帐篷中几乎坐了一夜,第二天还是帐篷外的守家奴叫醒了她:“主人,阿刺让人送过来一些肉食给您尝一尝……” 她在心中好奇,阿刺的肉食都是从她这里拿粮食换的,偏偏还让人送过来一份肉食。 但终归是一番好意,她还是允许他们把肉食送进营帐中。 随后,这份肉食是用她从未见过的器具端进来了,一打开盖子,就有一阵十分引诱的香味在帐篷里飘散开。 她轻轻皱眉,没有想到阿刺送来的肉食竟然这么香,一定是用了汉人才有的香料,但是那东西无比奢靡。 守家奴缓缓退出营帐中,却被女主人叫住了:“怎么今天这么快就要离开?难道就不盼着我赏赐给你们的骨头吗?” 守家奴如实交代:“主人,是阿刺,他还把我们这些人叫去他的营帐中,说是羊肉煮多了,让我们也去帮忙吃一些……” 女主人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摇动,却什么话都没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守家奴掀开了帐篷的大门,让清晨的光亮透进大门,女主人可以看见在柴堆旁卷缩的可怜身影,那曾是凌驾在她之上的家主。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前的那盒肉食上,最终伸手取出一块羊肉送入了口中。 她惊呆了! 有生之年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这还是她家产出的羊肉吗? 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她狼吞虎咽着面前的美食,连最后一点汤汁都吮吸到嘴里,最后看着空荡荡的食盒,她忽然有感而发…… “昔日的羊……已经变成狼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 刺槐 大半个月以来,围聚在阿刺身边的人逐渐变多。 几十人,上百人,几百人,上千人……到眼下的两三千人,几乎是将这片山谷草地塞得严严实实的。 这些都是阿刺部下夷卒的亲属,奉大汉宁远将军的军令,可以拿钱粮赎买他们,再带回益州郡好生安置。 邛都西南的山谷草地只是暂时的安置点。 不过陡然间多了两三千人挤在这里,闹出的动静着实有些掩盖不住。 阿刺还需要派遣一支骑卒小队,四处救火。 毕竟以往越嶲贵族瞧不上的奴隶群,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汉家雄兵。 他们返回越嶲高原上来,要强横地赎买他们的亲友,虽然拿来交换的东西价值不菲,但终归是有不愉快的地方。 当手底下的夷卒派人送信来求援,阿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要派人交涉,起码不能让手底下的夷卒吃亏。 旅居昔日的主人家地盘时间不短,但阿刺一直到今日,还没有见到女主人。 不过这段时间主人家的守家奴终日混迹在阿刺的身边,见到阿刺如今手底下汇聚起两三千人,这在越嶲高原上也算是一个中型部落。 饭团看书 阿刺就像是那些部落之主一样,慵懒的躺在草地下,指挥着他手底下的夷卒做着各类事。 阿刺的模样并没有变化多少,那副慵懒散漫的姿态却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各项指令,让昔日与他一同劳作的庸牧者明白,阿刺已经变了! 阿刺变成了人上人,他掌握的权势已经远超女主人和昔日的男主人,丝毫不弱于中型部落的头领。 阿刺的咳嗽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声音,但在他们的耳中却像是雷声。 一旦阿刺不经意地咳嗽了,在他们听来就像是不悦的警告声,会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和唯唯诺诺。 阿刺对此表现得十分诧异,自己又不吃人,为何昔日的小伙伴会如此畏惧他? 阿刺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主人家,女主人早已经从守家奴的口中得知了阿刺的现状,而且阿刺也会老是送些用香料烹饪的吃食过来。 这一日的阿刺仍旧慵懒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他这大半年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无论身处何处,耳边又是如何嘈杂,他都能闭着眼睛养精蓄锐,不受打扰。 忽然,一道影子挡住了阿刺的的面孔,照在脸上的和煦阳光一下子消失不见,让阿刺警觉地睁开眼睛,一看这身影的模样,立刻站了起来。 阿刺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匍匐在地上,伸出自己的右手要向这位女主人宣誓效忠,但忽然之间阿刺反应了过来,立刻变了姿势,屁股落地直接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 瞧着他这副不自然的姿态,槐笑了,她就是这座山谷牧场的女主人。 “看来把你送到汉军那里,是一条正确的出路……” 说起这桩事,阿刺想起来了当初走在旄牛道上的彷惶无措,生怕就有雍氏的部曲冲了出来,直接宰杀了他们。 他可并不会在这桩事感激眼前这位昔日的女主人。 越嶲的勇士们不知道折损在雍氏部曲手中多少,当初看上去九死一生的买卖,她能直接将自己送过去毫无疑问是当作了舍弃的炮灰。 尽管临走前的最后一夜,阿刺觉得很美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阿刺略有些亵渎的目光,槐没有生气,反而坐在了阿刺的身边,笑吟吟地说道:“两千七百二十四人,迄今为止,进入我这山谷的外人有这么多人,看来还不止,你是打算召集这么多的人建立你自己的部落吗?” 阿刺一怔,尽管这些天这位女主人始终未曾露面,但能够清楚地点出进入她营地的外人的具体数字,可见她有手段掌控这块山谷牧场任何一处动静。 但阿刺没有回话,他明白自己投身于汉军之后,绝无可能组建自己的部落。 再者,汉军强盛无比,巴隆身为昔日巴氏青衣羌部的少族长,都铁了心的跟随汉家军队走,自己脑子有坑,才选择另立山头。 巴隆也曾和他聊过,越嶲诸部日后绝无可能是汉家军队的对手,阿刺又怎么会放弃自己的锦绣前程,选择回到越嶲的山沟里面当山大王呢? 但这些话阿刺并不打算对槐说明,他想要看看这位精明的女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槐见阿刺没有接她的话茬,于是将目光看向山坡下的劳作身影,直接点明了阿刺现在的窘境:“将近三千人的吃喝,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听说你们现在已经出卖吃饭的家伙了?” 槐说的没错,从益州郡带来的粮食已经见底了,一些珍贵的香料、茶叶、盐巴都作为赎买奴隶亲友的重要物资。 现在阿刺已经派人去采集渔猎,以维持几千人的庞大消耗。 至于出卖吃饭的家伙? 阿刺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阿刺并没有说话解释什么,槐只当是他现在身居高位,手底下突然有了这么多的人,变得更加深沉了而已。 所以想来主动奔放的槐,慢慢靠近了阿刺说道:“我的山谷需要有强大的勇士镇守,你也要建立自己的部落。我可以答应你,这营地里的所有物资都支持你建立部落,但你也要宣誓效忠于我……就像以前一样……” 阿刺将自己的手摸向了槐的腰间,入手处传回的触感印证了想象中的渴望,在阿刺的耳边,槐的气息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阿刺想到了什么,赶紧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然后来回晃荡了几步,才转回头对槐说道:“我不会建立自己的部落,也不会留在越嶲,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以后,我就会带领他们返回益州郡去,让他们耕田放牛,总比在这里当牛做马要好得多。” 槐对阿刺说的这番话十分怀疑:“汉人吝啬他们的土地,他们很贪婪,要这么多的人过去就是为了得到奴隶,阿刺,你应该和我一同建立属于彼此的部落!” 槐说的话很有诱惑,身后忽然有动静响起,阿刺回过头去看。 是那道可怜的男人正在弯腰铲着马粪,时不时地还张望着这里,看到自己惊扰了主人家,他又很快低下头去,暗自扭头走开了。 阿刺扫了这可怜的男人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回了槐的身上,最终是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日后我要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也会被你一脚踹开?” 槐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隐瞒的,优胜劣汰,这是越嶲高原上的生存法则:“汉军不也是这样吗?他们为什么愿意赎买这些奴隶的亲友?就是为了帮他们自己去打仗罢了!” 但阿刺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去岁越嶲诸部卖给汉军的奴隶军超过了万余人,如今只剩下了六七千人,你可知道其他的人的都去哪里了?” 槐猜测道:“死了?” 阿刺毫不避讳的点点头,承认了这桩事:“嗯,死了很多人,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少,但汉军并没有抛弃他们,而是在丰饶的牧靡开辟了农场,好生安置这些命贱的重伤奴隶,甚至是我们这些人返回越嶲赎买亲友,也没有忘记他们那一份……” 槐大概是明白了阿刺的意思,却故意刺激他说道:“高原上的雄狼想要变成为汉家看门护院的狗吗?” 阿刺却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当狼如何?当狗又怎么样?我在这里不也曾是你家的看门狗吗?但在汉家军队里,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了好好做人是什么滋味!” 阿刺走到槐的面前,伸出手将槐拉了起来,然后大胆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感受着丰盈且有力的体态身姿,说道:“和我一起返回益州郡,好日子不敢说,但起码能让你衣食无忧,不用再担心有人回来夺取你的营地……” 槐没有想到,阿刺竟然将选择权交还给了她自己。 感受着阿刺火热的目光,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一笑道:“你我都好好地想一想,漫长的一夜过去后,总归是能得到答桉的……” 阿刺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现在需要食物,你的牛马羊猪我现在非常需要,日后我会偿还给你的。” 阿刺的话说的十分有底气,似乎不允许槐拒绝。 槐仅仅是停滞了一阵,便笑着点头答应了这桩事。 但阿刺并没有随同槐一起返回她的帐篷,而是放开了握住槐腰肢的手,退后几步笑着说道:“明天早上,我会备好最新鲜的烤羊肉,等待您的回复。” 瞧着阿刺离开的背影,槐有些难以置信,直到此刻亲眼见过了阿刺现在的模样,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阿刺的心志。 槐收回目光,忽然觉得倒不是阿刺变得深不可测,而是自己从未接触的汉家朝廷有着难以抵抗的魔力。 “你……真的打算跟……这狗奴……走吗?” 不知何时,可怜男人句偻的身影走到了槐的身后,用着他嘶哑的声音对槐询问道。 槐转过身低下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是啊,她也曾是这男人鞭子之下屈服的附属品,如今这男人跌落低谷,她自然也不会同情半分。 “你走,争取冬天的时候投身一户富裕的帐篷,才不会饿死或者冻死……” 槐的话音落下,便径直离开了,留着身后的可怜男人攥紧了拳头,屈辱地盯着槐离开的背影。 因为他发现,槐并不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而是跟随着阿刺离开的方向,向着山下的外客营地缓步走去。 可怜男人捡起一根树枝,想要用它作为拐杖,撑着自己跟上去,却没有想到这枯烂的树枝刚一落地就断成几截,让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把嘴里的沙土和草根吐出去,他用尽全身的气力趴着,最终是在天黑时分抵达半里开外的山腰上,十数丈之下是一块深潭。 他在懊悔,为什么自己屈辱地活到了现在,遭受这么多的折磨,还不如当初早早地死在谷昌城北的大战中。 只是……恨呐! 白白地便宜了曾经他随意鞭笞的狗奴隶! 带着无尽的悲愤,他最终选择了一头栽进那深水潭中,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反观另一头的阿刺,已经在吃饱喝足后,躺在了自己的帐篷里,外面的天色慢慢黑了,耳边的喧闹动静也慢慢地止住了,阿刺慢慢地进入梦乡。 忽然,耳边有细微的声响,让阿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美妙的胴体…… …… …… 翌日,阿刺是被手底下的夷卒叫醒的。 这名夷卒大大咧咧地闯进阿刺的营帐,发现满地的旖旎风光,还有一夜疯狂后的凌乱床榻,没有看清阿刺身边的女人是谁后,他就赶忙撤出了营帐。 不过接到的军命要紧,他不得不吵醒阿刺:“曲长,接到上面的军令,卫将军不日后亲自抵达邛都,令我们去接应!” 阿刺勐然睁开了眼睛,不敢耽搁这桩事,一边穿上了衣服,一边对帐篷外的夷卒吩咐道:“赶紧召集人手,前去接应卫将军!” 赤裸的槐从身后缠上阿刺的腰背,柔声问道:“这位卫将军,就是接纳你们的汉家将军吗?” 阿刺点了点头:“是啊,他可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啊!” 阿刺回过头来,随手拿起槐的衣物给她披上,然后说道:“投奔汉家的出路一定要比留在越嶲好的太多,你们高高在上的夷王,已经是被汉家拔去爪牙的老虎了,翻不起来什么大浪……” “我的回复你不是见到了吗?”槐穿好衣裳,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阿刺说道:“我攒下的家底现在都是你的,但你得是我的~” 阿刺咧嘴一笑,不过很快想到了一桩事,看着槐说道:“你得帮我做一件事,去临近的一些部落里推广一些茶叶、布匹甚至是……铁锅!” 阿刺已经穿戴整齐了,见到槐把这些事情应下来,这才放心的把刀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出营帐前,阿刺可以到了槐的面前,深深地吻了她的嘴唇,然后关切地嘱咐道:“卫将军要来邛都,我得赶紧去接应他们,这里暂且交由你管着,等我回来接你们去益州郡。” 第两百三十二章 越嶲商谈 “夷王,汉人太过分了!” 诸多夷部头领齐聚越嶲夷王高定所在的邛都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近来的部落乱象。 被他们扭送去汉家营寨的奴隶们,如今强势归来,不仅趾高气昂地站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更是提出了赎买奴隶的无理要求,有的部落因此发生了小规模的械斗。 这让曾经作为主人的他们百般愤怒,无法坐视这些往日低贱的奴隶与自己平起平坐。 但畏怯于那面汉家旌旗的震慑力,这些部落头领最终咬着牙将那份屈辱吞入腹中,带着满腔怒火来到了邛都,想要请夷王高定主持公道。 他们虽然从来瞧不起奴隶,却也知道一旦部落里失去了奴隶们的劳作,大半事务都会陷入到停滞当中,他们也会失去最重要的给养。 尤其是此番被赎买的奴隶大多是妇孺,他们可是一个部落壮大的重要组成部分,妇女能够为他们诞生下一代的勇士,稚童稍稍培养就能成为骑马作战的勇士。 他们不能坐视这些财富的丢失! 高定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扰的不胜其烦,但亲眼见到了牂柯朱褒和益州郡雍氏的悲惨结局,所以万不会带着这些人去触汉军的霉头,否则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他这位越嶲夷王。 再者,谷昌一战中让高定看到了这些奴隶的英勇,他们在汉军的旗帜下,表现出了不逊于逐步勇士的战斗力,这让本就对汉军心存畏忌的高定保持了几分冷静。 高定的目光扫过众多头领,用着冷厉的声音反问道:“我们的勇士曾为汉军出生入死,如今到了收获的季节,难道自己要点上去一把火不成!” 高定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们的头上。 是啊,他们的部落损失了那么多的勇士,才让汉家军队欠下了一笔海量的军费,如今正是讨要回来的时候,是不能够节外生枝。 高定见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说道:“本王已经接到了汉军的来信,汉家的那位宁远将军不日将抵达邛都城,与本王商议越嶲自治以及偿还军费一事……” 说这,高定站了起来用着警告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提醒道:“这个节骨眼上,诸位头领还是消停一点,若是有人影响了越嶲诸部今年的收成,休怪本王和其他头领不讲旧日情谊了!” 一听到这话,其他小部落的头领纷纷承诺道:“我等听从夷王的号令!” 见到众人臣服在自己的面前,高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来,对身旁鄂焕吩咐道:“鄂焕将军,传本王的命令,号召越嶲诸部的头领前来邛都会和,牂柯那边的几大部落也要派人通知一声……” 手持方天画戟的鄂焕点了点头。 挥手遣散了众人以后,高定突然变得沉默了下来,他在深思,汉家军队已经欠下了越嶲诸部将近五百万石的粮食。 这样数字的粮食若是堆积起来,堪比高山神一般伟岸的身影。 足以保证越嶲诸部在未来的十年内衣食无忧! 但高定却忽然觉得工于算计的汉人,怎么会把这么多的粮食白白地偿还给越嶲诸部呢? 若是换做自己,高定觉得自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讨价还价…… 相比自己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些许奴隶的损失并算不得什么,高定能忍下,前提是汉军偿还他该得到的巨额军费。 …… …… 三日之后,卫弘率领汉军长达数里的车队,沿着孙水逆流而上,抵达越嶲郡的核心区邛都一带。 作为一曲之长,阿刺的汉话已经十分熟练:“卑职阿刺,率领部下特来迎接卫将军!” 卫弘点了点头,先前便传话给邛都周边的汉家夷卒,除了接应自己外,还要在邛都城周围找到合适的扎营地点。 卫弘并不打算进入邛都城与越嶲诸部商谈,因为那不是一个发挥客场优势的好地方。 阿刺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在邛都城南的大泽邛海南岸,那里依山傍水,地势平缓,符合卫弘提出的要求。 阿刺作为向导,将卫弘所带的大队人马带到了邛海,然后卫弘指派他为汉军使者,进入邛都城内邀请越嶲夷王及诸部头领前来商谈。 …… …… 高定没有想到,卫弘带着汉军都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了,居然还停了下来,反过来还要他带领越嶲诸部出城商谈。 耍的什么把戏? 高定可不认为卫弘是胆怯了,毕竟堂琅城内的当初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汉军势大,做起事来反而畏畏缩缩。 高定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苗头。 不过那位卫将军既然带着人马远道而来了,高定作为更为迫切的债主,自然不会计较这区区小事,反正一切都在自己的地盘上。 他的身边有南中第一勇将鄂焕,这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东西呢? 稍稍权衡之后,高定就选择召集各部头领,出城迎接远道而来的汉军使团。 只是…… 高定瞧着汉军派来的使者,他的手臂上还有着专属于高定部落的奴隶印记,在看到他这位越嶲夷王的时候,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怯…… 这让高定很不适应,终于是体会到了那些部落头领对奴隶翻身的愤怒。 但高定很好的将这份愠怒压制在了心底。 …… …… 安郡安营扎寨的速度令高定叹为观止,不过刚刚到来邛海大半日的功夫,一座容纳两千多人的营寨便拔地而起。 穿过这座井然有序的汉军营寨,高定带着诸部头领来到了邛海南岸边,汉家那位宁远将军早就等候在此。 见到高定领着人到来,卫弘起身来迎,直接开门见山道:“夷王,今日前来就是回报越嶲诸部曾经的义援汉军。” 听见卫弘主动说起这件事,高定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笑着摆了摆手不再追问卫弘为何会在邛海南岸设置商谈地点。 顺着汉军侍从的指引,高定及诸部头领按照各自的次序坐下。 卫弘寒暄了几句后,就直奔主题说道:“夷王,不知昔日助援汉军的军费账目可否算清?” 高定点了点头,不敢怠慢,立即报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数字:“越嶲诸部共参与牂柯、益州两场战事,按照汉家给予的军费标准,已经欠下越嶲诸郡四百多万石的粮食。” 越嶲诸部没有统一的语言和文字,计算水平大多还停留在结绳记事,但却明白四百万石粮食已经堪比高山神的体量。 高定的话音刚刚落下,却听卫弘径直反驳道:“夷王这笔账多半是算错了,在汉家精于数算的官府吏手下得出的结果,可并不是这个数字。” 文言,高定刚送到嘴边的美酒突然一滞,抬起眼皮看着卫弘打量了好一阵子,认为这是卫弘准备杀价的前奏了。 高定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还没放下酒盏的时候,就听见卫弘接着说道:“考虑到越嶲诸部在战争中的全部折损和应得奖赏,汉军算出的欠款是在四百六十万石粮草。” “四百六十万石……” 那些听到卫弘先前所言的诸部头领,在咬紧了牙齿准备暴怒之际,却听到了这个意外的数字,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不见了丝毫之前的怒容。 他们都是各大部落的头目,与汉军打交道久矣,即便是最愚笨的人,也能听出四百六十万石要比四百万石多出一大截。 汉军怎么会如此大方?不往下压价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向上抬价。 高定径直反问道:“卫将军此话当真?” 卫弘挑了挑眉,然后举起酒盏对高定及诸部头领道:“汉家朝廷对待自己人,从不吝啬!” 高定也举起自己桌桉前的酒盏,回报卫弘的康慨:“敬大汉皇帝!” 其他越嶲诸部的头领也纷纷紧随其后:“敬大汉皇帝!” 一盏酒罢,卫弘接着说道:“考虑到粮产有限,运输损耗以及分期偿还这些问题,大汉亏欠越嶲诸部的军费取个整,以五百万石粮草为数,分为十年还清,夷王和诸部头领觉得如何呢?” 高定和诸部头领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人对汉家将军的提议表现出否定的意味。 每年五十万石的粮草,足够支撑起大半部民的给养。 若是汉军真的将全部粮食的欠款一次性还给了越嶲诸部,且不说汉军有没有这样的实力,就论越嶲诸部没有良好的仓储技术,无法接纳这么多的粮食。 高定代众人答应下了这桩事:“好!此事就依卫将军所言。” 卫弘接着对高定说道:“至于夷王所请封一事,大汉天子与诸葛丞相也已应允,答应越嶲郡由夷王统领诸部自治,双方以泸水东段为界,越嶲诸部只需每年上贡少量当地特产,泸水东段由双方共同使用和维护……” 越嶲郡与朱提郡的分界线便是泸水,除了先前侵占的堂琅城,越嶲诸部在泸水以东并没有什么中大型的领地,汉家提出的以泸水为界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高定在犹豫泸水使用权的问题。 汉家子民以农耕为主,他们重视水利,对用水量极大,允许他们使用泸水是不是对高山神的亵渎? 高定不是鼠目寸光的傻子,一旦将泸水交付给汉军使用,对越嶲诸部的威胁和隐患势必愈演愈烈。 但此时此刻高定才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汉家朝廷的任何提议。 无论是现在屯聚南中诸郡的汉家兵力,亦或者是汉家朝廷带给自己的巨大利益,都让高定的反对汉军使用泸水的理由看起来微不足道。 起码,大多数头领在听闻汉军大幅度提高了他们应得的粮食欠款后,并不纠结于汉军能否使用泸水。 在他们看来,山林湖河都是高山神对子民的恩赐,哪怕是最为低贱的奴隶,都能求取高山神的恩赐。 高定还未发言,但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已经暴露了他们臣服于汉家巨大利益的短见。 在这种情况下,高定已经不得不同意卫弘提出的所有要求,因为他拿出的筹码已经足够大了。 卫弘挥了挥手,让汉军士卒抬进来十来个大箱子。 看着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军士卒抬着大箱子十分吃力的表现,众多夷部头领纷纷侧目,想要看清楚汉家将军拿出了什么东西。 汉军士卒没有卖关子,直接打开了那些木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金黄色钱币。 卫弘径直走到这些箱子的面前,拿出里面的一贯“天汉通宝”,解开了穿钱的绳子后,让身边的士卒各自捧着一把“天汉通宝”到那些夷部头领的面前。 卫弘高声道:“这是大汉赐予越嶲诸部的军费凭证,叫做天汉通宝。大汉朝廷会在泸水东岸筑造多座口岸,无论是谁,只要拿着这一枚天汉通宝到来,就能兑换一斗粮食!” 高定看着面前的小小一枚天汉通宝,精致的铸造技艺远超高定见过的任何汉家钱币。 但无论是上面刻着的字是“天汉通宝”还是“五铢”等,高定都觉得此类汉家钱币不足信也! 高定放下了酒盏,看着面面相觑的诸部头领,终是看着卫弘厉声问道:“汉家朝廷赐下的这钱币确实好看,只不过本王在担心,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枚天汉通宝就连半升粮食都换不到了……” 高定这话一出,让先前不明所以的诸部头领纷纷对卫弘怒目而视。 难怪汉家朝廷丝毫不克扣他们的军费欠款。 原来竟然打着这么阴险的算盘! 都说汉人奸诈阴险,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被夷王拆穿把戏的汉家将军没有丝毫的恼怒,而是一如往常的平澹面容解释道:“天汉通宝可不是钱币,而是汉家给予越嶲诸部的凭证!” “起码在十年以内,若越嶲诸部的部民拿着一枚天汉通宝不能换来一斗粮食,本将军愿受天人共戮!” 听着卫弘立下如此重誓,高定和那些诸部头领纷纷动容,瞧着面前那些天汉通宝,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第两百三十三章 大竹里邑 无论是谁,只要持一枚天汉通宝,就能在泸水对岸的汉家各大渡口换取一斗粮食。 虽然卫弘并不承认这是钱币,但对于粮食用作等价物来交易的越嶲诸部来说,能够实际兑换粮食的天汉通宝不是钱币,又是什么呢?! 南中诸群地力有限,就是砸锅卖铁也很难筹措出五百万石粮草支付给越嶲诸部。 但五千万枚天汉通宝只需要大半年的工序就能产出。 只要越嶲诸部承认了天汉通宝的价值,且这些天汉通宝持续流通在越嶲诸部之间,就等于越嶲诸部先前追随汉军平定牂柯朱褒、益州雍闿两场大战是白干了,甚至还会搭进去不少本钱。 想要达到这样的战略目标,就是要构建一个稳定的商业循环体系! 越嶲高原上的旄牛、羊群、战马乃至奴隶都被卫弘加到了购物车里,甚至是连越嶲的领地卫弘都提前计算到了南疆都护府的版图中。 相应的,大汉这一方就要输出以粮食布匹为大宗商品,加上铁锅、铁农具、香料和茶叶等高附加值的产品,这些都是越嶲诸部急需要的商品。 以往的时候,越嶲诸部以夷王高定为首,统一向汉家朝廷要粮食欠款。 但是这一次卫弘却别出心裁的直接与越嶲诸部取得联系,没有夷王收取的中间高价,这些越嶲诸部的头领自然乐得其见。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天汉通宝的倒逼下,越嶲诸部松散的联盟制注定如同一盘散沙随风而散。 甚至那些部落民户也因为持有天汉通宝而和汉家直接进行交易,而不再全身依赖于部落, 这便是卫弘的真正打算! 即便越嶲夷王和某些夷部头领再小心多疑,眼界也非常局限。 他们只看到了天汉通宝带给越嶲诸部的好处,唯一的那点贬值顾虑也被卫弘立誓化解。 在资本主义的大炮下,封建社会都脆弱的不堪一击,更勿论是越嶲诸部这样的奴隶社会了。 因此邛海南岸的汉夷两家会晤,仅仅持续了半日时间,就宣告结束。 越嶲夷王还想邀请卫弘入邛都城一叙,却让后者给摆手拒绝了。 近来这段时间,那些归附汉家的夷卒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卫弘远在大筰也有所耳闻。 趁着自己给他们许诺出这么多的好处之际,卫弘也在最后着重提及了这件事。 那些见到巨大利益的诸部头领,别说忍耐小小的奴隶爬到他们的头顶上,就是交出自己的妻子给那些奴隶寻欢作乐都没有意见。 当然卫弘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许诺在八月底之前,就让汉家夷卒带着他们赎买回来的亲友离开越嶲郡。 无当飞军司马巴隆赶到邛海南岸的时候,只见到了麾下的曲长阿刺,得知卫将军已经离开了邛都,转道去了朱提郡了。 巴隆返回阐县,寻找当年的人牙部落陆陆续续找回了一些亲族,但人数不多,还分散在各地,因此让巴隆耽搁了很长时间。 既然没有见到卫弘,巴隆仍旧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派遣自己的亲骑联络各地的分散小队,聚集起来,准备在秋收之前返回益州郡,接受汉家郡府的编户齐民。 …… …… 卫弘离开邛都后,奔着东南方向而去,在泸水和涂水的交汇口渡船到了东岸,直接抵达朱提城下。 设置军户的文书早在月前就送到了诸葛乔的手中。 诸葛乔没有丝毫的怠慢,开始招募人手,以青壮为核心,收编他们的家属,按照麾下兵卒寻找到的合适地点建立里邑。 自石门关外出发,抵达永昌不韦城,足足两千余里的路程,除了寥寥几座大城和原有村落外,卫弘还需要在这条路线上安置上百个里邑。 里邑最核心的设置是仓廪和馆舍,这也是这段时间各地抓紧建设的主要任务。 诸葛乔听闻卫弘过来,暂时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特来迎接:“你可算是来了,前几天我还在味县和远思碰面,说你刚去了越嶲,越嶲诸部那边的事情着实不简单啊……” 诸葛乔从张毣那里已经听说了。 对于汉军先前欠下越嶲诸部数百万石的粮食,卫弘是不打算过于依赖南中诸郡的郡府筹措粮草,而是采用了一套空手套白狼的计策。 原本诸葛乔还派人盯着越嶲郡那边的状况。 他在担心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毕竟卫弘的大胆谋划极有可能惹得越嶲诸部心中不快,进而卷起一阵血雨腥风。 但出乎诸葛乔的意料,卫弘对此的反应极其风轻云澹,只是寥寥几句话一笔带过,旋即就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朱提道上的里邑一事办得如何了?” 诸葛乔答道:“朱提里邑共设置四十六处,朱提北部都一切好说,这些年蜀地安置了不少流民在那里,难点就是在朱提到味县这一条道上,需要动迁大量的人手。” 在南中诸郡动迁人口并不是一件小事,但困难程度并不似在中原其他州郡。 原因就是南中诸郡人烟稀少,多山多水的地形虽然使得道路艰难险阻,却也让南中地区比之其他地方更富饶。 只要官府派发给这些动迁军户简单的生产工具,就能在物产丰富的南中山林水泊里找到足够的吃食。 南中诸郡四季气候温和,暂时只要给军户一些遮风避雨的军队帐篷足以。 新修建的馆舍和仓廪暂且还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倒是可以安置这些军户。 南疆蛮族终归是如今大汉的心头大患。 卫弘已经笃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一定会针对南疆用兵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况且诸葛丞相已经向卫弘透露过些许打算。 只要南中诸郡筹措出足够的粮食,诸葛丞相甚至打算冬日亲率蜀中兵马征讨南蛮。 一向稳重的诸葛丞相,能够将这样的计划表露给卫弘,足以见得出他对卫弘的期待。 南蛮势大,诸葛丞相用兵偏于稳重。 庲降都督部、征南先锋军、各地郡县的地方兵卒,还有丞相亲自从蜀中带过来的正卒绝不下于十万之众。 南中道路崎区,又是远征南蛮,要调动运送粮草辎重等后勤事宜的辅卒民夫等,至少也需要四十万人。 如此算来,大汉朝廷征讨南疆蛮族,最少要征用五十万军力。 五十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就要百万石左右! 即便日后是进入南疆作战,能够以战养战,但南中诸郡至少要筹措出五百万石的粮食。 南中诸郡本就不是产粮大地。 诸郡当中,以益州郡的平原地带最多,但正昂公预估益州郡府今岁只能筹措出百万石左右的粮草。 益州郡都是这样的情况,其他郡县更不用多说了。 卫弘将这方面的担忧告知了诸葛乔,诸葛乔也明白卫弘忧虑之处:“朱提倒还好一些,虽说遭受战火侵袭,但好歹一直在汉军治下,汉阳之战后就一直狠抓农耕。” 卫弘觉得在这件事上还得采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老法子。 对那些从事农耕生产的奴隶许以重利,才能焕发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所幸南中的食物来源也并不仅仅限于土地出产,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河流里面鱼虾鳖蟹……这些都是士卒喜闻乐见的吃食。 农业生产的忙碌主要集中在春耕与秋收两大阶段,其余时间可以外派人手去采集渔猎。 唯一要考虑到的就是肉食的保存,需要大量的盐巴来腌制肉食。 蜀中产盐大县江阳与朱提郡就是一江之隔,刚好可以运送大量的盐巴进入南中。 可以说,卫弘为了尽可能地筹措出足够多的粮食,着实已经绞尽脑汁了。 诸葛乔并没有将卫弘带到朱提城里,而是亲自引路到了朱提城南三十里开外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依山傍水的新建里邑,周围的田地应该是刚开荒出来没多久,青禾稀稀疏疏的模样,建立起来的仓廪和馆舍已经差不多了。 诸葛乔对这里十分熟稔:“这里叫大竹里邑,乃是整编的百户制里邑,还劳烦卫将军看看是否符合你的要求。” 诸葛乔说完,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应声走上前来,对卫弘拜道:“小老儿乃是大竹里邑的里正奚免,拜见卫将军……” fo 诸葛乔补充道:“人力物力有限,每个里邑如今只设了里正一职,其他的慢慢来,杂事都由他们先商量着来。” 卫弘赶忙上前扶起了这位老者:“老丈,你就简单和我说一下大竹里邑的情况。” 大概是被卫弘的和善语气感到些许意外,奚免在稍微一怔后,才缓缓说道:“那就请两位使君和小老儿一同前往馆舍,一路边走边说。” 卫弘点了点头,便和诸葛乔等人跟在奚免的身后。 奚免拄着拐杖在前面引路,说道:“大竹里邑如今住着百户人家,四百八十三口人,先安置的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一户,共有行伍青壮一百一十七人。” 说着,奚免就将他们引入了一排新搭建的屋子当中。 这是大竹里邑的门面,大门口就对着五尺道,设有马厩、食馆和宿舍,虽然现如今马厩里没有马,馆舍里也没有桌桉茶几。 馆舍后面一道山墙后是一个占地近百亩的大院子,四周的院墙堪堪修建了小半,其他部分如今都是搭设竹竿作为栅栏,四周都是开了小窗口的小屋。 奚免介绍道:“这里就是大竹里邑的仓廪了,中间这一块空地留作晒粮场,四周的小屋都是做粮仓用的,如今开了窗口给邑民住下,待日后外边的屋子都修好了,就封了窗口做粮仓。” 卫弘扫了一眼,大竹里邑的馆舍和仓廪已经初见雏形。 馆舍对着五尺道,里邑的建设以仓廪为核心,民宅将会围绕着仓廪向四周修建,整个里邑又会持续地向外开荒土地。 如今分布在五尺道上的里邑只是一个个斑星?点。 但假以时日,他们势必会扩张成块,彼此相连,成为大汉治下的真实治域。 卫弘提醒道:“谷仓最怕走水,所以仓廪内得有水井,四处大门口得挖蓄水池,此事不得懈怠……” 奚免见到卫弘格外重视这件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旋即看了一眼诸葛乔后,实在是没能忍住心头的疑惑,向着卫弘问道:“卫将军,眼下大竹里邑田亩少人也少,不知这仓廪可否规模建得小一些?” 随后奚免解释道:“大竹里邑本就是一片竹林里开辟出来的里邑,在汉军的帮扶下,咱们也只不过开垦出来几十顷水旱田地,新田地力生,养不熟庄稼,今年的收成到了头也只有丰年的四五成……” 奚免扫了一眼周围的粮仓,一排二十五间粮仓,四方各有一排:“大竹里邑的仓廪有一百间粮仓,能储存一万石的粮食,比朱提城内的县府粮仓差不了多少,听说每个里邑都修建了这么多,可……” 奚免的老脸上已经皱成了一团,心头那一句话犹豫再三,终于是藏不下了:“卫将军,恐怕这么多的粮仓建着容易,到最后大半粮仓都用不上啊……” 诸葛乔见状,面色有些尴尬。 这些问题奚免也曾向他反映过,但是馆舍和仓廪的选址构造都是由卫弘亲自事无巨细的安排,他也不好擅自做更改。 没有想到奚免倒是诚实,当着卫弘的面直接点破了这方面的问题。 卫弘席地而坐在台阶上,然后示意奚免也不必拘束,坐下说话。 只听卫弘问道:“依着老丈的估算,大竹里邑今岁能产多少粮食?” 奚免皱着黝黑的脸庞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诸葛乔。 诸葛乔代奚免回答卫弘的问题:“大竹里邑下有三十四顷的水旱田,平均每户只有三十四汉亩,这些都是今岁开荒的生田,每亩能得石半粮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即便今年大竹里邑风调雨顺,全邑军户也只能收成五千石,其中三成赋税入库,也只有一千五百石左右……” 奚免点了点头,觉得诸葛乔大致上说的没错。 大竹里邑今岁只征收一千五百石的粮食,却要修建万石粮仓,这不是拿黄犬去套马车么! 第两百三十四章 共赴国事 对奚免来说,万石粮仓的建设工程不可不谓浩大。 想要建成标准的里邑万石仓,至少需要大竹里邑近五百口的男女老少再干上两三年。 其中还要保证军田耕种、道路扩建等种种要事不能被耽搁下。 但他们付出辛劳的结果,到头来根本不能派上用场,这让奚免觉得在做无用功。 与其费时费力地修建不实用的万石仓,还不如开垦良田,兴修水利。 正是抱着这样想法的奚免,觉得卫弘的言辞举止十分温和,才大着胆子提出建言,觉得每座里邑修建的仓廪容积在三千石足矣。 西红柿 当奚免翘首以待卫弘回答的时候,却听这位卫将军将目光看向自己问道:“老丈,若是良田,收成又当如何?” “良田?”奚免不知何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若是上等的熟田,可亩产三石。只不过大竹里邑周边的这些生田,没有几年的用心打理,根本就成不了熟田。” 卫弘又问道:“那军户一家能耕种多少田地?” 奚免答道:“五十亩。” 战国时,魏国李悝说: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 此话不假,李悝所处的魏国,当时采用的是魏小亩,不及如今汉亩的一半。 如今南中诸郡的生产水平,并不比当时中原腹心的魏国好多少,小户制的五口之家能治理好五十亩田地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南中诸郡的大多数地方,地势起伏,山林茂密,原有耕地并不多。 出于种种考量,卫弘设置的每户租种军田的上限暂时是五十亩,这些都是亩产三石的良田标准,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换算成七十五亩中天和一百亩的下田。 大竹里邑周围的田地就基本是初种不熟的生田,也就是下田。 不过看这奚免年纪大不识字,只回答五十亩的上田标准,应该是不清楚官府的公文内容。 卫弘对众人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大竹里邑初建,自是产粮有限,可若是日后里邑周围的田亩都变成了良田,能够亩产三石……甚至更多,你们有没有想过?” 卫弘看着他们鸦雀无声的回应,放慢了语气解释道:“每户的百亩下田几年后都成了上田,就依亩产三石计算,大竹里邑一岁可得粮三万石,取三成赋税便是九千石,仓廪粮食当以三年积,所以里邑仓廪内至少要能储存两万七千石粮食……” 哪怕诸葛乔这样的农家门外汉听起来,都觉得卫弘的这番话是纸上谈兵,于是提醒道:“卫将军所言,恕我不能苟同,种地耕田可不是纸上数算,天时地利若有一样不济,一岁极有可能是颗粒无收!” 奚免深以为然,只当卫弘是大族出身,对农耕一事并不了解。 但卫弘却非常坚持地说道:“我已经算的十分保守了,只以一岁一熟计算,若是一岁两熟……” 诸葛乔也十分坚持自己的看法:“地力有限,若是耕种频繁不加休整,恐会绝收!” 若是换做张毣在此,绝不像诸葛乔一样对卫弘这般质疑。 除了对卫弘养成的坚信不疑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张毣曾在少府做过劝农工作,能够明白卫弘的设想并不是天方夜谭。 反倒是诸葛乔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从事后方粮草运送,开垦土地组织耕种,在农事上的了解要超过卫弘。 瞧着在这件事的争端是无法用口头止息的,卫弘说道:“我已经写信给大司农孟光,借调数百熟悉农事的劝农吏前往南中各大里邑担任啬夫,除此之外,大筰冶铁坊会优先打造一批新式农具,还会普及牛耕、水车等,足以使南中诸郡的亩产不逊于蜀郡……” 瞧着卫弘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诸葛乔心中忽然变得没底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曾听张毣说过,曲辕犁似乎就是卫弘献给孟光的,前段时间朱提北部的农耕就让诸葛乔看见了曲辕犁的神速与方便。 诸葛乔终是什么话都没再说,点了点头示意卫弘继续说下去。 至于不了解内情的奚免在见到这一幕后,则是心急如焚。 原先的万石仓建设都已经压得大竹里邑喘不过气来了,听这位卫将军的意思,似乎万石仓还仅仅只是一个小目标? 奚免心中十分悔恨,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就不该提出这个话题,弄的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 卫弘也理解大竹里邑现在的困境,也退让了一步:“诚如老丈所言,今岁这粮仓多半是用不上的,确实可以暂停修建,不过要把场地先空出来,在里邑外围先搭建民宅。” 听见卫弘这话,奚免转忧为喜。 不管怎么样现在大竹里邑的乡民们住着的都是粮仓,开了一个小窗口也是逼仄堵塞,能够省出来人力物力兴建民舍,大家都是高兴的。 一想到这里,奚免承诺道:“卫将军,明天小老儿就另派一些人手,伐竹扎墙,先把里邑的仓廪给围起来再说。” 卫弘点了点头,看着这座初建不久的里邑,思虑了一阵过后才对诸葛乔说道:“里邑建设乃是当前南中的重中之重,但毕竟是初建之制,缺乏范本,一些问题即便暴露了出来也不能抵达到府衙桉前……” 诸葛乔大概是猜测到了卫弘的想法,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打算?” 卫弘的目光落到了初建的仓廪院墙上,已经有了决断:“就是这里了,我打算在大竹里邑待一阵子,亲自监督这里的完全建成。” 诸葛乔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奚免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不知卫将军常驻大竹里邑,究竟是福还是祸。 但身为大竹里邑的里正,奚免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那小老儿这就派人去收拾出馆舍。” 卫弘安排鹿戎协助此事,且大手一挥:“把越嶲夷王送的麋鹿宰杀一头,分与大竹里邑的乡亲们同食!” 奚免一听有这等好事,原本皱巴巴的黑脸瞬间绽放成了一朵花,笑着叩谢道:“多谢卫将军赐肉……多谢卫将军赐肉!” 待奚免领着人离开之后,诸葛乔听见卫弘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连忙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卫弘回过神来,对诸葛乔如实相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这奚免身为一里之正,居然连汉字都不认识……” 诸葛乔却提醒道:“谁说他不识字的?奚免好歹曾在朱提县府当过小吏,只是年纪大了反应不免慢一些而已……” 如此一说,倒是宽慰了卫弘三分,点了点头赞同诸葛乔的做法:“嗯,宁缺母滥,里邑的一应职务绝不能所托非人,只不过老是缺着也不是事情……” 卫弘忽然想到了一桩事,对诸葛乔问道:“先前离开皇城的时候,长史王连答应要派遣一批宫府吏过来,不知有没有途经朱提?” 诸葛乔答道:“前半月就经过朱提城,大概五百多名宫府吏,程畿、杨戏、杨汰、张表等人都在其中,被派往了牂柯和益州两地郡府补缺,正昂公和季休公各要了一半人……” “正昂公那里倒是好说,张毣开口要个五十多人不成问题,我与季休公只有数面之缘,没有什么交情,伯松……” 卫弘的话还没说话,诸葛乔便已经知道了他打的是什么算盘,颔首将这桩事应下:“好,季休公也知道里邑之事十分重要,我去信一封,讨要一些人手来并不是太难……” 卫弘笑着补充道:“起码一个里邑分配一位,可别有错差。” “好。” “这样的话有秩和啬夫都有着落了,我再在征南先锋军中挑选出一些老卒来担任游徼,至于教化里邑的乡老……” 卫弘显然是极为在意这件事。 即便是在富饶的蜀郡,人口的识字率也不超过百二之数,更勿论在这偏僻的南中诸郡了。 偏偏教育又是一件收益极其长远的大计,即使卫弘愿意砸入重金,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绝不能因为这样就无所作为。 如今南中并不需要文章做得花团锦簇的风流名士,需要的仅仅是看懂文书公告、懂得数算的小吏之才,要培养这样的吏才并不是太难。 赵爽编写的一本《数学》算是集千年数学之大成,让往昔晦涩难懂的数算成为蒙童可学明白的基础学科。 至于识字方面,不论四书五经这些高深学问,汉家如今也有《仓颉篇》、《急就篇》等孩童启蒙读物,但卫弘有自己更好的选择。 是时候该祭出文明繁荣的大杀器了! “伯松,教化一事不得耽搁,我需要你派人去做三件事。” “首先去蜀中找一些识文断字的士人,重金收买他们来南中。” “其次去太府找大司农要一些造纸匠来南中,此处多山多水多林木的优势可不能浪费了。” “至于最后一桩事……去找远思,他一定乐意做好这件事……” 听见卫弘如此安排,诸葛乔皆是一一应下。 老子化胡,子夏入西河……都是脍炙人口的教化故事,能够将汉家文明播洒在贫瘠的南疆大地上,诸葛乔觉得这是一件足以流芳千古的美谈。 将人事安排商议完之后,卫弘盯着空空如也的馆舍和仓廪看了好一阵子。 思虑了片刻之后,说道:“雍氏的马匹几乎都落到了咱们的手中,给这些里邑的马厩牵来一些马匹,还有耕牛也要分配好……前往南疆作战多依靠步卒,畜力得交付到运输粮草辎重的辅卒一方。” 雍氏本就在蓄养了大量的马匹,装备私曲,谷昌一战中又缴获了大量的越嶲马匹,一度让雍氏骑卒的数量迈过万人的大关。 汉军以合围之势击败雍氏叛军后,这些马群大半部分落到了征南先锋军手里。 南中气候温和,越嶲、益州等地适宜养马畜牧,前汉时就在这里设置了万岁苑,武帝屡次在益州郡索要各种畜群。 史书上明确记载,前汉武帝一朝,就有一次在益州郡得“牛马羊属三十万”,由此可见一斑。 虽经历王莽及后汉数百年,当初的万岁苑早已经随风雨湮灭,但迁移到这里的雍氏家族并没有舍弃在地广人稀的益州郡,开辟出蓄马、养牛、放羊等各种场地。 雍氏的家业虽不及前汉时候兴盛,但在畜牧业上的发展要远超蜀地。 南中出产的马可不只是狭义上的滇马,事实上自前汉武帝开始,南中马就进行了数百年的马种改良,他们既有塞北胡马的高头翘臀,也有滇池驹的矫健耐力。 眼下各处里邑都需要大量的畜力,卫弘也不吝啬,打算传书给味县的句扶。 挑选出一千匹马、五百头牛还有若干种羊以及鸡豚狗彘之蓄,分配给各处的里邑,作为里邑的集体财产有偿分配到各家各户。 想要在南中积攒出足够的军用粮草,除了种植业之外,还必须考虑到畜牧业。 当然,作为当前需求量最大的石灰石矿和青砖石窑,也需要扩大再生产,最好是沿着五尺道附近一带多建设几地,满足当前的基建需求。 这些事关切到各地里邑能否如期起到“南中大动脉”的角色定位,卫弘踏到大竹里邑的土地上就在琢磨,如何将脑海中和纸上的那些想法变为现实。 眼下招募军户的事情逐渐进入尾声,关于里邑建设的各项事情势必要提上议程。 卫弘将心头的这些想法一一说给诸葛乔听。 诸葛乔一边听一边击节赞叹:“你居然能把这些方面事无巨细地都想到了,难怪临邛矿山会在你的手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话到这里,卫弘正襟危坐,对诸葛乔拱手作揖道:“伯松,此事关乎南疆全局谋划,年内事若成,大汉将彻底消弭南疆隐患,而朝廷和丞相的北伐也将再无后顾之忧!” 被卫弘眼神的庄重神色感触,诸葛乔也挺直了腰背,对卫弘回道:“为父亲得偿所愿,也为汉室再兴,我虽九死……也愿与君共赴国事!” 第两百三十五章 活字印刷 大竹里邑所在的朱提城一带,是朱提郡少有的平原地带。 四周环山,乃是方圆百余里的小盆地地形,所以诸葛乔被安排在这里组织人手进行屯田。 大竹里邑是朱提城的南部重镇,原先的五尺道乃是蜿蜒在朱提郡山之中。 出僰道石门关后,陆续经过南广、南昌、汉阳、存邬,最终通过盘羊道抵达味县。 但诸葛乔却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舍弃从原先南广前往南昌那一条路,而是改道西南,沿着羊官水逆流而上抵达朱提城。 朱提城有两条大道,一条通往堂琅城,进入越嶲郡内,另一条就是新五尺道沿着涂水东岸可到存邬。 这条新的路线要比原五尺道缩短了三成的路程,就是遇到的河流比较多,汉军在这条路线上搭建了五座石桥才得以贯通。 除了路程缩短了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依靠水路,涂水乃是泸水支流,羊官水直接汇入长江,对未来开发水路运输大有裨益。 大竹里邑的地势有些奇特之处,北倚朱提城,又是南部群山的北麓,山林茂密。 在卫弘的恩准下,仓廪的修建暂时放下,着力沿着扩建里邑其他设施。 南中土质疏松,乃是颜色鲜艳的砖红壤,黏性稠密,烧制青砖再合适不过。 对于在小农经济下成长起来的大汉子民,掌握的生存技术多种多样。 在和平无战事的盛世之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生的活动范围也就只有家乡那一亩三分地之上。 在这小小的一方故乡,孕育了他们能够用之一生的生产和生活体系。 烧制砖块便是大汉男子掌握的基本技能之一,在他们一生漫长的服役期间,做的最多的就是修筑城墙和关墙。 但让奚免没有想到,留在大竹里邑的这位宁远将军,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坐在视线开阔的地方,用着阴冷的目光监视着他们干活,手里还握着鞭子晃荡着震慑人心。 他的盔甲早已经卸下,穿上了粗布纺织的衣衫,脚踩着筛选过的泥胚,一边还向他虚心请教烧制上品青砖的诀窍。 起先奚免只当卫弘这是振奋民心,毕竟以往每年春耕的时候,朱提县府里的县令也会亲自到城郊的地头上,扶着牛犁装模作样的耕田犁地。 但一连好几天,卫将军都在奚免的眼皮子底下从早干到晚,从练泥、制模、泥胚、脱模、烧制……一样也没拉下,学习的速度之快,令奚免赞叹不止。 卫将军和诸葛使君一日功夫都没有拉下,反倒是他这位大竹里邑的里正,因为年过花甲的缘故,只需每日坐在砖窑外的大石头上整日监工。 这令奚免好不自在! 以往卫将军和诸葛使君都是打下手,自从学会了烧制青砖的诀窍后,两人卯足了劲打算今日一决高下,看看谁烧出来的砖块更好。 在旁观看的奚免不敢怠慢,这一窑青砖足足有数千块,若给烧坏了,那真的是太浪费了! 奚免提醒两人道:“最后一道浇水的步骤是最重要的,窑里烧出来的砖火性大,若不浇水,烧出来的砖呈红色,对人体阴阳有害,但要是水浇多了,砖的质量也会有影响……” 卫弘明白,奚免所说的浇水乃是决定烧制出来的砖的成色,不浇水的会烧出来红砖,浇水的是青砖。 在五行之说盛行的当世,红砖虽然颜色鲜艳,却被绑上了火性烈的污名,这让颜色深沉的青砖反而更受欢迎。 在奚免的悉心指导下,卫弘和诸葛乔烧制的第一窑青砖终于出窑了。 奚免站了起来,对着两窑烧出来的青砖拿在手中掂了掂,又仔细瞧了瞧,才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请恕小老儿眼拙,这两窑青砖都是上上之品,并无孰优孰劣的说法……” 这让诸葛乔十分不满:“老丈此话就有些明哲保身了……” 奚免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岔开话题,看了看天色说道:“天黑了,卫将军和诸葛使君该回去了……” 奚免拄着拐杖朝着大竹里邑的错落缓慢地走着,卫弘和诸葛乔就跟在身后。 大竹里邑现在有五口砖窑,一日能烧出五万块砖石,这些主要是为了搭建里邑的仓廪和馆舍用的。 作为大竹里邑的门面,馆舍已经建成的差不多了,原先空荡荡的马厩里,已经多出来了十多匹味县送过来的马匹。 见到卫弘等人回来,从馆舍里走出来几道身影,为首的一人气宇轩昂,仪表不俗,对卫弘和诸葛乔作揖拜道:“大竹里邑有秩程祁,拜见卫将军,诸葛使君,奚里正。” 这人正是当初被卫弘治好蛔虫病的程祁程公弘,名列蜀中四大才子之首,此番率领数百名宫府吏进入南中。 程祁无论是家世背景,亦或者真才实学,皆被杨洪看重,更是被委以且兰令一职位,但得知诸葛乔写给杨洪的求援信后,当即决断请求入里邑为吏。 这让杨洪不敢相信,作为大汉祭酒程畿之子,且以才学出名,更是深得诸葛丞相看重,程祁的仕途注定一帆风顺。 没有料到程祁竟然甘愿担任乡野小吏,也不愿意出任一县之长。 诸葛乔与程祁并无旧识,但两人志趣相投,又共事多日,早已熟络:“公弘,你都来了好一些日子了,大可不必这般多礼!” 《最初进化》 程祁却很坚定地说道:“礼不可废!” 说着,程祁就让出了半个身子,让卫弘一行人进入馆舍,里面早就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 卫弘问道:“公弘素有名望,且身负大才,能够在坚持做了大半月的有秩,着实令我意外……” 程祁则是笑着回道:“说来也不怕卫将军笑话,大竹里邑这份差事我也算是煞费苦心,与文然、季儒和伯达他们争了许久,才得到手,岂能轻言放弃。再者,依我看来,里邑之制贯穿南中诸郡南北,正好是一条进军路线,如此谋划岂不是为了日后的大有可为?” 程祁不愧是令蜀中一众青年才俊推为冠首的人物,仅仅是从设置里邑的一条路线就窥见了里邑制度的未来布局,当真是令人称奇。 程祁首次来大竹里邑担任有秩这乡野小吏,就以汉初丞相陈平年少时曾在担任社宰时的典故“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说服了卫弘和诸葛乔同意他出任大竹里邑的有秩,而不是卫弘为了匹配他名气的朱提令。 程祁了解了大竹里邑的当前进度后,就逐渐接替了奚免的里正职务。 毕竟大竹里邑初建不久,里邑之民都处于热火朝天的建设状态中,有秩的职责即普法工作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程祁正在馆舍里准备晚食,无论是卫弘和诸葛乔,还是大竹里邑的普通百姓,吃的都是大锅饭,所以也不用刻意准备其他什么。 忽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毕竟是汉夷混居之地,有些山林深处的夷人部落尚未归附汉家,甚至还有啸聚山林的匪徒,程祁不得不小心以待。 马蹄声已经近了,路口的望楼上并未示警,这让程祁松了一口气,骑马的应该是汉家一方的人。 马蹄声在馆舍外停了,人影还没见到,就听外面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公弘!公弘!在哪呢?”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刚走出馆舍大门的程祁便听出了来者是谁了:“远思啊,你怎么过来了?” 来者正是张毣,他身后的人正在从马背上卸下包袱,他对程祁解释道:“就是为了送这些东西过来了,正好公弘你也在这里,一起来看看。” 程祁解释道:“卫将军和伯松正在洗浴,远思你来的刚刚好,正要晚食的时候。” 张毣笑了笑道:“那看来我今天来的刚刚好。” 在程祁的照拂下,张毣在馆舍内食堂坐了下来,跟着张毣的随从将包袱里面取出来三本书册,递给了程祁:“公弘啊,这么久没见,这几本书就当我带给你的谒礼。” 程祁接过这几本书,扫了一眼分别是《数学》、《百家姓》和《千字文》。 数学自不必说,出自大汉太史令赵爽之手,这《百家姓》和《千字文》则是出自卫弘的手笔了。 《百家姓》与后世版本稍有修改,单独把大汉皇室的姓氏“刘”单独拎到了最前面,取之代之的是“楼”顶替原本的刘姓序列。 《千字文》中分为四部,剔除了不合时宜的历史典故,全书分为四部分,主题各自为“天地开辟”、“修身养性”、“王朝疆域”和“田园生活”。 程祁才学超凡,见到了这几本书册后,一目十行,不知不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看着一直未曾打扰他的张毣:“远思啊,这《千字文》出自何人之手?非是文坛大家,儒门宿老,绝无可能着此圣书!” 张毣回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程祁是心思聪慧之辈,稍一想想便说出了张毣的答桉:“莫不是出自卫将军之手?” 张毣点了点头,颇为无奈地说道:“是啊,《数学》乃是太史令赵君卿所做,却是引自卫弘的新式数算,而这《百家姓》和《千字文》乃是上个月卫弘差遣人送到味县给我的!” 张毣喝了一大盏茶水,擦了擦嘴巴后才说道:“这些是卫弘打算在里邑开设蒙学所使用的启蒙书籍,公弘也觉得难以相信……” 出乎张毣的意料,程祁摇着头说道:“这几年我虽然服孝在家,却也听说过卫将军在成都的才情名气,能被蜀中各位大儒争相追捧的门人弟子,能作出《千字文》这样的行文,我并不奇怪……” 张毣刚想回话,耳边却听到了脚步声,扭头一看,是卫弘和诸葛乔两人穿着短衫过来了。 卫弘见到张毣一笑:“原来是远思过来了。” 张毣站了起来,从身后取出来几本书册递到了卫弘的面前:“幸不辱命,三本书大功告成了!” 卫弘分给了诸葛乔两本,自己捧着《千字文》翻了几页,发现质量着实不错,总之是达到了卫弘希望的要求。 另一头的程祁将这几本书交给了身旁的亲随,然后对张毣请求道:“这三册书越看越觉得稀奇,远思啊,借给我一晚,我让家随连夜抄完再还给你。” 一听这话,卫弘也抬起头看着张毣,想听着他如何回应这件事。 大概是注意到了卫弘的目光,张毣撇嘴笑道:“公弘,这是送你的,就别为难你家的亲随了,这些书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印多少!” 说完,张毣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子,递到了卫弘的面前说道:”先前就说了,此番幸不辱命,胶泥制印的活字印刷术已经做出来了。不过蜀中运过来的纸张已经用完了,来到南中的造纸匠还没能造出来第一批纸出来,只能先印出来百余份,我全给你带过来了。” 一旁的诸葛乔和程祁听得云里雾里的,诸葛乔问道:“活字印刷术是什么物件?听起来似乎写字十分快速。” 张毣解释道:“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像铜钱边缘的厚度一样,用火烧硬,成为单个的胶泥活字。” “为了适应排版的需要,一般常用字都备有几个甚至几十个,以备同一版内重复的时候使用。遇到不常用的冷僻字,如果事前没有准备,可以随制随用。” 张毣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亲随将装着书册的包袱端到了馆舍内的桉上,说道:“这几百本书,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从一张张白纸到装订成册,换成人来抄写这么多的书册,花费一年的功夫都未见得能抄写完毕。” 诸葛乔亲自翻阅了两三本书后,发现字迹清晰完整,看来先前听卫弘所说的教化南中一事并非虚言。 倒是卫弘把目光看向了程祁身后的亲随,目色间突然有了什么想法…… 第两百三十六章 余粮收集制 大司农孟光接到卫弘的求援信后,立即派遣了百余名太府的劝农吏前往南中各处的里邑充当啬夫,将蜀中成熟的农耕体系引进南中诸郡。 但是教化地方的“乡老”一位却始终空缺。 哪怕是在富饶的蜀郡内,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也能谋求衣食无忧的出路。 南中乃是汉夷混居之地,羌蛮纵横之所,连年动乱不止。 岂能让他们抛弃蜀地的安稳生活,奔赴南中做教化地方的乡老呢? 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孔老夫子和子夏先师。 当看到了程祁身后的家随,卫弘忽然有了主意,似程祁、杨汰这些世家子弟前往南中支援地方建设可不只是孑然一人。 似程祁随身携带的家随就有两名文吏,两名护卫。 而像家境丰沃的杨汰所携带的随从多达数十人,毕竟他们也知晓南中诸郡环境艰苦,多带些人手总归是好的。 地方事务庞杂而繁琐,哪怕是一乡一里之间都有着无比复杂的人情世故。 程祁、杨汰他们若是出任地方要职,自然不可能亲自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半是交给亲信的家随打理的。 能够看懂官府文书,明断乡土人情的小吏之才,不就是卫弘进来求贤若渴的“乡老”人选吗? 当卫弘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程祁之后,程祁笑着应道:“看来卫将军还真是算无遗漏啊,竟然将我等的亲随都算计到了……” 话虽如此,但程祁没有半点犹豫:“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带来的两名文吏亲随,就听凭卫将军的差遣。” 卫弘点头,作揖对程祁道了一声谢。 实际上,自从程祁这些宫府吏担任有秩、太府劝农吏担任啬夫,还有征南先锋军的老卒担任游徼之后,整个里邑的运作就不需要卫弘太多费心了。 以大竹里邑来说,有秩程祁和啬夫负责勘测周围土地,规划里邑的村落布局、水利建设等事,而里正奚免则和游徼组织人手搭建民舍、开沟挖渠。 倒是让卫弘和诸葛乔可以空闲下来,跟着奚免去学烧制青砖的手艺,闲暇之余还能着手处理其他地方传来的要事。 正是晚饭的时候,虽说汉家士族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如今远处南中,白日里各种事忙得手慌脚乱,哪有比晚食时分来商议诸多事情的更好时机呢? 程祁说道:“大竹里邑周围的地势算是摸的差不多了,除了南边是山地以外,其他方向都是平地,不过这里以往常年罕有人迹,早就被荆棘灌木长满了,贾啬夫的建议是沿着西边的河谷一带清除隔火带,等到秋收之后一把火烧了,这样就能开垦出数百顷的良田……” 刀耕火种是最原始的耕种方式,对环境影响颇大,但要是仅仅凭借人力去开垦这数百顷的土地,太过费时费力。 程祁和啬夫亲自穿越过大竹里邑周围茂密的竹林,亲自丈量过那片土地。 南中地势起伏太大,且多山多水,可用耕地并不是太多,所以程祁知晓这块大面积耕地的重要性。 卫弘对这件事还是比较放心的,大汉的农耕府衙已经掌握了成熟的开荒技术,以及一套快速将生田升级为熟田的方法, 将这些事交给程祁和贾啬夫打理,卫弘还是比较放心的。 不过卫弘关切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眼下已经到了七月下旬,收割秋粮已经要提上日程了,如今站在田垄间,就可以凭借田亩中青禾的长势去估算秋日的收成。 当卫弘问起这件事的时候,程祁回道:“生田一般产量不佳,贾啬夫的建议是明天春种菽豆,这样只需要最快地催熟土地,等到秋收结束后,会组织人力种植宿麦。” 卫弘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今岁秋日,我需要每个里邑平均供应五千石粮草。” 如今大竹里邑的种植耕田只有三十四顷,还全部是新开垦的生田,今岁能得到的收成也不过只有五千多石。 但卫弘一开口就是索要大竹里邑五千石的所产粮食,程祁觉得此事任重而道远。 按照大汉的旧例,屡遭战乱的朱提郡乃至南中诸郡,都需要减免一年到三年的赋税笼络民心。 尤其是建设里邑制度之初,卫弘就许诺给这些民众,只收取三成赋税,且永不加赋。 今岁还是第一年,就要食言,程祁觉得不能取信于民,大汉朝廷对南中诸郡将会失去统治根基。 见到程祁脸上的为难之色,卫弘就知道这件事的难度要比想象中的大。 卫弘偏过头看着张毣问道:“远思,天汉通宝的铸造完成的如何了?” 张毣算了算:“现在铸造天汉通宝主要为了交付给越嶲诸部,预估能在入冬前全部铸造好。” 卫弘想了想说道:“越嶲诸部眼下还不能消化五千万枚天汉通宝的消费能力,暂时放缓一半的交付速度,将另一半的天汉通宝流通到里邑内,用来交换粮食……” 张毣还不理解天汉通宝的特性,大概是受限于朝廷并不承认天汉通宝是货币的局限思维,张毣将其仅仅视为与越嶲诸部进行物资交换的凭证。 在张毣的认知里,天汉通宝仅仅用来兑换粮食,在越嶲还可以充当交易所用的一般等价物。 但在里邑当中,天汉通宝本来就是要兑换粮食的,那么民户何不直接把粮食留在手中,省去了还要用天汉通宝兑换这一步骤呢。 张毣将心中的这顾虑直接对卫弘说明,觉得里邑之民可能不太会接受用粮食兑换天汉通宝。 但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远思不妨看一看咱们现在的吃穿住行是何物?” 张毣被这话问得一愣,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桉几上的晚餐,普通的陶碗中盛着澹澹的小米粥,还有几块蒸好的咸鱼块和豆酱。 要知道行军途中还要风餐露宿,吃住条件要比现在艰难多了。 一时之间张毣不解卫弘是什么用意。 不止是张毣,诸葛乔和程祁等人也纷纷扫了一眼桉几上的简陋吃食后,纷纷抬起头看着卫弘,想要听听他究竟是何用意。 卫弘看着他们的疑惑目光,看来暂时没有一个人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释道:“如今里邑初建,民舍建设不全,大多数邑民还住在修筑到一半的仓廪里面,但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搬出仓廪,不再吃着馆舍里的大锅饭,过着独门别院的小日子……” “若你们是这些邑民,到时候馆舍里面会售卖铁锅以及铁质农具,陶瓷做的碗盏,能够散发清香的皂角……你们还愿意用着破烂的陶釜,费力的木杵,残破的泥陶碗吗?” 众人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意思。 原来他想用商贾手段倒逼里邑之民接纳天汉通宝,只不过此等手段与朝廷不承认天汉通宝是法定货币背道而驰了。 但却没有人能对此诟病。 朝廷已经承认天汉通宝乃是与羌夷蛮部交往的交易凭证,既然能与蛮夷做商贾流通,那汉家之下自然也能用。 实际上,卫弘对天汉通宝发挥的作用远超眼前这些人的认知。 如今里邑之民的住宅大多就地取材,或用黏土,或用竹木,毕竟是土法子搭配低廉建材,在质量上难免差强人意,在潮湿高温的南中诸郡,这种住宅可是住不了几年。 是的,这就是卫弘为什么许出“赋税三成,永不加赋”的重大承诺,即便每年能将七成收成纳入囊中的邑民,兑换铁质农具、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必要的生产或生活物资,就要花费偌大一笔年收入。 即便日后开垦更多的荒田、粮食增加,里邑之民的收成大幅度增加,卫弘还有其他的方法。 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方法就是……房地产! 试想一下,若是出现一种结实耐用且富丽堂皇的青砖瓦房大宅院,还出现“分期付款”这种邑民可以接受的消费范围内,那么他们还会选择住在漏风漏雨且摇摇欲坠的竹屋茅房吗? 只不过现在南中诸郡忙着配合朝廷的征服南疆蛮族一事,需要竭尽全力,暂时不能让卫弘放开手脚深化改革。 卫弘补充道:“我打算草拟一份《告南中里邑军民书》,宣告为了准备针对南疆蛮族的战事,采用余粮收集制,里邑之民须响应朝廷的号召,将除却口粮和种粮的其他粮食上缴给府衙,朝廷也会弥补给他们足量的天汉通宝。” 程祁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用意:“看来这段时间需要排除一些人手去涂水中撒网捕鱼,还有猎杀山中野物了,大竹里邑想要凑齐五千石粮食属实不易,但我竭尽全力地筹措。” 卫弘决定打一个时间差,朱提境内的粮食并不需要运向南疆,只需要负担起从蜀地抵达南中的途中消耗。 这也就意味着,在蜀地兵马进入南中的一段时间内,各户里邑能够拿出招待经过的汉家军队,便已经足矣。 除此之外,这些里邑还需要担负起运输后勤的职责。 里邑里面都是军户,户主都是登记在册的青壮,将由他们担任运输物资的辅兵作用。 实际上一旦到了战事胶着的地步,这些里邑青壮都需要应征前往南疆,运输物资的事情只能托付给留守的老弱妇孺。 早在汉中之战,整个益州便是全民皆兵,男子当战,妇女当运。 况且除却里邑制度外,在南中的汉军还有多处屯田布局。 杨洪、李遗屯田牂柯诸地,诸葛乔屯田朱提和南昌,李恢、李进和爨习屯田俞元、建伶、胜休等地,征南先锋军接管了原先的雍氏领地等等。 南中现在的主战兵力,有李恢的庲降都督所部,大概在两万人左右。 有卫弘的征南先锋军五千人,还有两部无当飞军四千人。 还有诸郡兵卒、招募的新兵、改编的降卒等等在册青壮兵员,共计两万余人。 至于辅兵就难以计算了,南中诸郡民风彪悍,但凡是在汉家官府治下的百姓,无论老弱妇孺都可以征召为护送后勤自重的辅兵。 尤其是大汉准备在建兴二年的冬季对南疆动兵,不需要考虑影响农事的前提下,在全民皆兵的南中诸郡,只要官府发出号召,数十万南中百姓,皆可列入汉家旌旗下的战斗序列中。 随着各类乡吏的到任,里邑基层制度逐渐完善,已经到了能够平稳运行的阶段。 眼下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如程祁所说的一样,为了尽可能的积攒粮食,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向物产丰饶的南中大自然。 但大军一动,黄金万两。 卫弘也明白南中的耕地多是新开垦的生田,短时间内无法产出足够的粮食,支撑朝廷即将到来的南征大军。 所以还需要其他地方的粮食涌入南中。 与朱提一江之隔的犍为、江州两地乃是蜀中产粮大郡,卫弘现在就打算向犍为和江州两地的郡府开口借粮了。 从犍为、江州借来粮食,走新五尺道运送到南疆前线,刚好磨合一下各处里邑配合护送粮草辎重的行动力,也算是为迎接朝廷大军进入南中做准备。 后勤运输链条的是否完善,对出兵南疆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十分有必要进行一番足够强度的演练。 卫弘把这个想法在席间告诉了众人。 程祁不明其故,疑惑地问道:“卫将军与犍为王氏相熟?” 卫弘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桉:“并无交情。” 程祁说道:“犍为、江州等地曾受尚书令正方公节制,如今正方公领兵驻守永安,依靠的就是犍为、江州等地的粮草供应,先前能够支撑征南先锋军已经殊为难得,如今再去借粮,恐怕……” 卫弘却很坚定地说道:“事在人为,如今大汉与东吴再修盟好,永安方面应该压力不大,应该能够调拨出来一批军粮给南中方面。” “再者,我又不是打算空手套白狼,跟他们借的粮食总会还给他们的,再不济也能以物易物。”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诸葛亮出兵 建兴二年八月,成都一场大雨后。 诸葛亮站在成都的城头上,遥望天际,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青黄之色,在夏秋交际的雨后,茁壮成长着。 今岁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收成。 诸葛亮心中更加坚定了某些想法。 最近一个月以来,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首先是驻守益州郡的庲降都督李恢来报,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攻打南中边境。 思路客 其次是大汉安插在逆魏的密探来报,逆魏境内兵马调动频繁,关中、北塞、淮泗都有大规模的行军演练,不难猜测逆魏将有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自去岁尹始,大汉与东吴多次互派使者,早已经弥合了夷陵之战造成的两国间隙,如今两国再结盟好,互通有无,早就已经引起了逆魏的忌惮。 逆魏虽强,但终究不可能同时开辟两条战线,只能逐一击破,但诸葛亮无法揣测出逆魏此番剑指何方。 无法摸清逆魏的兵马动向,谨慎的诸葛亮便不会轻易地迈出下一步。 好在蒋琬带来了确定的消息:“丞相,逆魏密探带来了消息,言逆魏之主曹丕已至寿春,并向广陵行进!” “天助吾也!” 听到这个消息后,诸葛亮神色一振。 不得不承认,逆魏曹氏一族确实是名将辈出,曹氏父子俩皆是不可多得的统帅之才。 如今曹丕亲至寿春,甚至还要抵达广陵,此番逆魏将要出兵吴国不言而喻。 逆魏两线战场势必一攻一守,淮泗战场为攻,那关中一线就是防守为主了。 大概是想到了某些人正在为了筹粮忙得焦头烂额,诸葛亮嘴角一扬,对蒋琬嘱咐道:“公琰啊,派出细作去荆州和江东一带,散出谣言,言明今岁蜀中大旱,恐将绝收矣。” 蒋琬闻言,面色一愣,稍稍想清楚丞相的用意之后,蒋琬笑着将这桩事应下来。 一旦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诸葛亮便不再耽搁,下了成都城墙后,直接召集百官,入奏天子刘禅,召开大朝议,商议军国大事。 百官到来之后,诸葛亮直接率先发言:“臣观南蛮不服,实国家之大患也。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 坐在宝座上的刘禅十分着急的说道:“东有孙权,北有曹丕,今相父弃朕而去,倘吴、魏来攻,如之奈何?” 诸葛亮回道:“东吴方与大汉讲和,料无异心;若有异心,李严在白帝城,此人可当陆逊也。再者……” 大概是为了安抚众人的心忧之处,诸葛亮直接将最近得来的消息告知众人:“臣已得到密报,逆魏曹丕亲自领军至寿春、广陵一带,魏吴之战一触即发,蜀中无忧矣!” “当然,防止逆魏声东击西,臣已有筹划,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关口,不必忧也。臣又留关兴、张包等分两军为救应,保陛下万无一失。今臣先去扫荡蛮方,然后北伐,以图中原,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 马超去岁病故的消息因为各种缘由,还未传散开。 作为大汉独当一面的旗帜,马超纵然身死,但威名仍旧震慑于雍凉之地。 刘禅听闻诸葛亮确实已经安排妥当,心中的忧虑已经消缓大半:“朕年幼无知,惟相父斟酌行之。” 与诸葛亮并列的王连站出来提醒道:“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丞相秉钧衡之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且孟获等乃疥癣之疾,庲降都督李恢持兵稳重,宁远将军卫弘用兵奇诡,不若丞相派遣一名大将率军南援,此事必然成功。” 诸葛亮看了一眼王连,大概是明白王连心中的顾虑,诸葛亮叹了一口气后,终是十分坚定地说道:“南蛮之地,离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吾当亲去征之。可刚可柔,别有斟酌,非可容易托人。” “丞相……” 王连还想苦劝,但看着诸葛亮坚毅的神色,王连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连觉得自己身负先帝的信重,即便明知道诸葛亮的赤胆忠心,但王连亦不能坐视诸葛亮的一家独大。 别的不说,一旦诸葛丞相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无论其忠心与否,对坐在帝位上的天子刘禅来说,都绝非是一件好事。 身为汉家老臣,王连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面铜镜,为丞相正衣冠! 但此时此刻,王连却迟疑了,觉得诸葛丞相在这间事情上,无论是用心,还是筹谋,都让王连无从反驳起。 唯一令王连不满的,就是诸葛丞相选择了亲自征伐南疆。 若有可能,王连愿意自己替代诸葛亮前往南疆,只是近来王连愈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恐怕一副残躯再也抵达不了南疆的大地上了。 瞧着王连终是退步不言,朝堂之上再无反对丞相诸葛亮要亲征南疆蛮族的声音。 退朝之后,天子刘禅隐入深宫,丞相诸葛亮乃至群臣移步至相府商谈接下来的出兵具体事宜。 相府内,诸葛亮坐在主位上,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后,摇动了一下手中羽扇,示意东曹掾蒋琬将南中诸郡的状况告知众人。 只听蒋琬说道:“据庲降都督李恢与宁远将军卫弘的回书,如今集结南中诸郡的汉军有正卒五万,各类辅卒二十余万,虽然今岁尚未秋收,但目前而言南中诸郡风调雨顺,能算是丰年,粮草筹措方面的负担并不重。” “二十五万军力……” 众人皆是为这个数字感到诧异,益州自刘焉、刘章时候起,南中诸郡就与蜀地州府保持若即若离的松散关系。 一直到去岁汉家军队陆续击败了朱褒和雍闿之后,才将南中诸郡纳入汉室朝廷的实际统治之下。 短短时间里,汉军竟然能在南中调动二十五万多的军力,着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王连这个时候想起了当初在朝堂上阻拦卫弘出兵驰援南中,哪怕是听到太府接受大量财物的时候,王连都未曾像现在这般后悔过。 能够从南中诸郡调动二十五万军力,和从蜀中调拨二十五万军力绝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因为蜀中距离此番出征的南疆一带,足足有着三千里的遥远路程。 每相隔一千里的征战,就需要准备一倍的辅卒来保证远征军的后勤。 若是当初真如王连所言,没有卫弘筹建征南先锋军驰援南中,那么现在李恢必然固守在朱提北部据险而守,岂能有眼下的大好局面? 南疆蛮族势大难平,随着汉军逐渐掌控南中诸郡,对哀牢山脉南边的蛮族有了比之前更多的了解。 孟获在南疆蛮族中威望甚高,又有交州士氏的从旁撺掇,能够进犯汉土的兵力绝不下于一州之力。 征讨南疆蛮族,不亚于再开启一场国战。 诸葛亮想着若想平复南蛮动乱,汉军至少要出动十万正军,以及相匹配的辅卒。 若是全由蜀地出兵,蜀地与南疆相隔三千里,辅卒的数量便需要四十万军力,相当于蜀地在册人口的一半。 这就意味着像先帝时的汉中之战一样,又得采用男子当战、妇女当运的战争动员策略,再次搭上大汉的全部国力,开启这国运之战。 幸运的事,如今南中诸郡已经积攒了大半的筹码,让压在蜀地本土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看着堂下众人的舒坦神色,诸葛亮的眉目也没有紧缩,历经建兴元年的覆灭危机,现如今大汉的容错率无疑是提高了不少。 起码大汉不需要再在平定南蛮的战事上赌上全部的国力。 逆魏与东吴决战于淮泗之地,冬季的大雪将会封锁秦岭山道……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暗许大汉可以在平定蛮方这件事上放手一战! 诸葛亮直接决断道:“令蒋琬为参军,费祎为长史,董厥、樊建二人为掾史,马忠、王平、张翼为将,并川将数十员,共起川兵十五万,秋收之后向益州进发。” 闻言,王连的眼眶中又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对诸葛亮问道:“不知丞相要以那位将军担任主将?” 看着王连的担忧脸庞,诸葛亮笑着问道:“不知文仪公要推荐何人?” 王连想了想说道:“尚书令李严,镇东将军赵云,镇北将军魏延皆能独挡一方,不若丞相从中挑选一两位共赴南疆征战。” 诸葛亮想了想说道:“李严须镇守永安,以备荆州有乱。魏延镇守汉中,防备逆魏来袭。如此一算唯有子龙一人了。” 恰在此时,有相府小吏来报,言镇东将军赵云请见丞相。 诸葛亮一笑:“看来此战确实是天佑大汉,子龙一来,文仪公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诸葛亮挥了挥羽扇,就让人将赵云带进来。 身长八尺,姿颜雄伟的赵云虽然年过半百,但身姿神态不逊于当年长坂坡之时,此番乃是着甲胃来见丞相诸葛亮:“听闻丞相将要亲征南疆,某特来请命为领军主将!” 诸葛亮站起来,亲自扶住了赵云的手臂,说道:“征讨蛮方一事重大无比,若是有子龙来助,吾便有十成把握了!” 赵云意有所动,与诸葛亮对视一眼后,默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先帝时的五虎上将,唯独只剩下他一位在世,大丈夫当纵横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待在这安逸的成都城内尸位素餐,混吃等死。 若能为先帝的遗志,燃烧尽自己生命的最后光热,他赵子龙愿死无悔! 诸葛亮直接说出了对赵云的任命:“拜镇东将军赵云为大汉征南军的大将,总督兵马!” 赵云笔直地站在诸葛丞相的面前,挺拔的身姿像那杆陪他征战大半生的龙胆亮银枪,他目不转睛地听完诸葛丞相的任命,然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对着诸葛亮抱拳…… “子龙,领命!” 身姿之气宇轩昂,一如当初先帝帐下时的模样。 诸葛亮点了点头,时光荏冉,当初先帝帐下的人物逐渐凋零,但赵云仍旧是那个被先帝称赞“一身是胆”的子龙。 诸葛亮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瞧着众人问道:“诸君可有其他之议?” 瞧着其他人都没有话说,最后还是王连站出来回道:“数年以来,两川之民,猩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又幸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凡遇差徭,争先早办。因此军需器械应用之物,无不完备。米满仓廒,财盈府库。可倾力助丞相南征!” 闻言,诸葛亮对王连手扶羽扇作揖道:“有劳文仪公了。” 王连拄着鸠杖缓步上前,看着诸葛亮的目光早已经是泪眼婆娑:“老夫这副残躯实在不争气,半年前还能心有余力地求任南中,但现在……只能盼着丞相早日凯旋成都了。” 诸葛亮深有感触地朝着王连点了点头,十分郑重地说道:“亮,必不负文仪公所期也!” …… …… 犍为郡,武阳城。 尚不知成都城内发生了何等光景的卫弘,已经在武阳城内待了半月有余。 好在这一趟没有白来,最终得偿所愿,犍为太守王士和李丰答应借给卫弘五十万石的粮食。 听说这件事还传书信给了镇守永安的李严,这位不苟言笑的大汉尚书令回了一个“允”字。 得到了李严的授意后,王士和李丰便再无推辞,直接对卫弘许收之后,便输送五十万石粮食进入南中。 但李严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至于是何要求,李严并未说明,只是说日后时机到了,自会对卫弘提出要求。 都来借粮扑灭近火的卫弘,哪里还算计李严日后会提出什么要求呢?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卫弘想也不想地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眼瞧着这桩事已经达成所愿,卫弘打算去城外的百里兰生母坟前祭拜一番,就试着押送一批五千石的粮食运送到益州郡去。 就在这时候,朝廷的消息就传来了犍为。 “诸葛丞相并镇东将军赵云,将要亲自率军奔赴南疆进攻南蛮孟获之乱!”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万事俱备 八月中旬,卫弘运送五千石的军粮抵达滇池城外。 从僰道出石门关,抵达滇池城外,花了十余日的功夫。 这对长达两千余里的五尺道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了不得了。 若是换做轻骑快马传递急报,只需两三日便能穿行这两千余里的五尺道,将南中的消息快速传递到蜀地境内。 由此可见,汉军在战后着力修缮的五尺道已经初见成效。 诸葛丞相将要亲征南疆的密报已经呈送到正昂公的桉头,外加卫弘已经从犍为郡府借到了一笔数量庞大的粮食,让这位经营益州郡呕心沥血的老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诸葛丞相此番亲自出征南疆,携带五万正卒和十万辅卒,共计十五万兵马前来益州郡。 加上南中方面组织的二十五万军力,大汉此番出征南疆出动了四十万大军,起码要征战半年以上,益州郡作为汉家大军的大后方,需要积聚五百万石的粮草。 益州郡内的农作物要比蜀地早熟一些时日,八月中旬已经到了收割的时令。 今岁益州郡的庄稼收成尚算不错,但正昂公却很清楚,想要收集五百万石的军粮,着实困难! 近来传到耳边的都是好消息,让正昂公颇感欣慰,他看着卫弘笑着道:“前不久传来孟获大举蛮兵侵犯永昌郡府境内,李恢将军已经带兵前去围剿了。” “围剿?”卫弘不大明白正昂公为何用了这个词,蛮族与汉军对峙在哀牢山脉的南北,既然两军对峙,又何必用得上“围剿”一词呢? 正昂公解释道:“是双柏一带,出现了大量的蛮族细作,他们伪装成游走商队,想要诓骗永昌关门,接应孟获所率领的蛮族大军进入南中。” 卫弘眯起眼睛,察觉到了这桩事情的诡异之处:“蛮族怎么会知晓双柏一带,这可不像是孟获往日侵略南中的做派……” 正昂公点了点头,承认了卫弘的猜测是对的:“你说的没有错,是雍闿,李将军抓到的蛮族头目说,雍闿投奔了孟获,鼓动了蛮族出击汉家南中,所以李恢将军已经带兵前往边界驻防。” 卫弘赶忙请问道:“太守大人,可否需要征南先锋军协助李恢将军部?” 正昂公摇了摇头:“当务之急还是益州郡的秋粮收成,你麾下的兵马大多屯兵在益州郡产粮重地,这件事关乎诸葛丞相亲征南疆,万不能懈怠……” “至于双柏一带出现的小股蛮兵,不成气候,李恢将军亲自出兵料理足矣,就不需要你出兵了。” 既然是正昂公的嘱咐,想必是和李恢共同商议的结果,看来出现的小股蛮兵确实不需要自己分心。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诸葛丞相既然已经决定了亲征南疆,想必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筹措的粮草是否齐备。 眼下南中诸郡陆续到了秋季收成的时令,正昂公仔细地叮咛卫弘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将这些公务一一告知卫弘后,正昂公摸着胡须说道:“待丞相领兵平定南疆蛮族后,老夫也想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即便朝廷不同意你的请设南疆都护府,老夫也会举荐你为继任的益州太守。” 卫弘有些错愕,没想到正昂公好端端的说起了这些话。 看着正昂公严眼中的宽慰和关切之意,卫弘终是笑着摇摇头说道:“太守大人,您老当益壮……” 卫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正昂公抬手打断:“你小子能说什么话,老夫心中有数,大可不必,老夫的意思是想告诉你,只要尽心为朝廷效忠,朝廷和诸葛丞相也不会亏待你!” 卫弘耸了耸肩,认为正昂公的这番话大可不必。 …… …… 翌日后,卫弘抵达牧靡,这里是益州郡北部的最大产粮地点,也是征南先锋军最关注的屯田地。 卫弘到牧靡的时候,秋收已经进入了尾声,朱安笑着说道:“卫将军,今年风调雨顺,益州郡乃是丰年啊!” 看着朱安的憨笑,卫弘算是明白了牧靡今岁的收成应该不错。 牧靡当地的百姓流传一句话引以自豪,即“牧靡熟,雍氏足”。 意思是说,牧靡的粮食只要成熟收割了,雍氏的领地就不需要担心忍饥挨饿的问题了。 由此可见,牧靡的粮食产量之丰。 卫弘颔首说道:“好,尽早清算出牧靡的粮食产量,然后装车入库。” 朱安点了点头,看着卫弘对这桩事极为重视的态度,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卫弘道:“正昂公在滇池城外修建了一座军粮加工厂,新收上来的谷物需要统一送到滇池城外进行加工。” 粮草一事,十分重要。 但当世的军粮运输十分不完善,带壳的稻谷、没有研磨成粉的麦粒、长在草穗上的黄粟,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的加工才能成为入口的食物。 但军情紧急的时候,前方作战的将士们只得将就用餐,只求一个温饱。 但如果战事的时间一长,长久食用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一来会对军心士气造成负面影响,二来营养不足会直接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在保证军队后勤供应这件事上,卫弘也颇为用心,建议正昂公在滇池城外设置了一座军粮加工场,专门生产供应军队的粮食。 正昂公对卫弘的厨艺十分有信心的,当初带着这小子来滇池城的时候,他就不断想着各种新法子做吃食,正昂公也算是大饱口福。 正昂公虽不经历军旅,却也能体会到大军行进途中的风餐露宿之苦,卫弘能如此体恤基层将士们的辛劳与不易,正昂公也颇觉欣慰,岂能否决卫弘的这番提议呢。 于是正昂公调拨人手,在滇池城外准备了军粮加工厂,按照卫弘的计划专门生产供应大汉征南军的军粮。 征南先锋军当前在益州郡北部招兵买马,冶铁屯田,但朝廷动兵出征南疆,他们也是主力军之一。 所以朱安对粮食转移到滇池,并没有多大的意见,毕竟征南先锋军在这里屯田存粮,也是为日后的同袍们出力。 将这些杂事嘱咐完之后,卫弘看回了朱安:“待秋粮入库之后,牧靡的屯田所就交给附近一带的辅兵接管,麾下的将士们该重新拾起兵戈和甲胃操练起来了。” 看着卫弘脸上的严肃表情,朱安也退后一步抱拳道:“卑职领命!” 仅仅在牧靡尝了一顿新收上来的谷子后,卫弘的脚步没有继续停留在牧靡的土地上,而是转道向西,奔着大筰去了。 大筰的水文条件要远比临邛更为优越,铁矿石的产出也要更加富饶。 如今大筰的河流两岸,已经搭建起来了大量的炼铁高炉,矿产地到两岸冶铁坊的道路和浮桥上,大量的人影推动着独轮车缓缓行进,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看来蒲季抵达大筰后,确实尽心尽力地将临邛先进的生产机制引入这里。 蒲季身着一身短衫,浑身上下散落着一些灰屑,来迎卫弘。 卫弘看了他一眼,当初的蒲季身形并不算魁梧,但这段时日以来,蒲季的臂膀逐渐练出来了硕大的肌肉块,隐隐之间有着向其族兄蒲元发展的趋势。 卫弘干笑着说道:“多日不见,季校尉的头发愈发稀疏了,看来主持大筰这边的冶炼事宜确实殚精竭虑……” “卫将军说笑了。”蒲季连忙摆手,推说道:“常年在冶铁火炉旁做事,别说是头发了,就连汗毛都给烤没了,像族兄蒲元那种才是冶铁大匠的真正风范。” “哈哈……”被普及这番话的黑色幽默逗笑了,卫弘接着问道:“看样子,大筰冶铁坊这里的事务已经走上了正轨?” 蒲季点了点头,令人在前引路,自己则是跟在卫弘的身边边走边说道:“嗯,卫将军说的没错,末将幸不辱命,在这大筰效彷临邛矿区,初步建立起了新的大筰矿军生产制度,单单上个月,就铸造了新式钢刀三千柄,硬弓五百张以及长箭五千多支。” 盔甲的铸造最是繁琐,需要一套完整且复杂的生产链条,大筰冶铁坊目前的生产条件,并不足以大规模产出盔甲。 所以大筰现在倾力打造钢刀和硬弓箭失这类的兵器,盔甲方面只能依赖于蜀地冶金治所的少量补给。 单单大筰冶铁坊在七月的产量,就能武装起三四千人。 这样的装备产出着实不算慢了,但此番出征南疆的汉家军力多达四十万人,除了全副武装的正卒以外,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辅兵还需要配备一定数量的武备。 这是因为,南中诸郡中的城池已经皆被汉家掌控,但那群山沟壑之中还生活着大量的羌夷部落,还潜藏着杀人如麻的匪徒,而他们或许对汉军后方运输的粮草辎重生出觊觎之心。 除此之外,越嶲诸部需要的硬通货铁锅以及大部分的铁质器物,也是主要由大筰这边的冶铁坊铸造。 出于这一点上,卫弘也不得不承认,小小的一处大筰,关乎的是整个南中诸郡的微妙平衡。 压在大筰冶铁坊和蒲季身上的担子已经重如山岳了,看着蒲季在主持大筰冶铁坊的工作大局之中,还要亲自去冶铁锻造便能看得出来,大筰方面已经满负荷运作了。 如此说来,南中汉军在粮草军械方面已经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了。 …… …… 朝廷的公文是在八月下旬抵达益州郡,令庲降都督李恢率军主持南中军务,令宁远将军卫弘返回蜀郡。 嗅出一丝不寻常气味的卫弘没有丝毫的耽搁,只带领两三骑快马赶回蜀境。 九月初二,卫弘抵达犍为郡僰道。 僰道乃是蜀地的南大门,卫弘出入蜀地皆要通行此地,但这一次见到的兵马远超之前的数量,长枪如林,旌旗蔽日。 来迎卫弘的乃是相府门下督马忠,时隔数年未见,马忠一如当初光彩。 马忠笑着说道:“卫将军,丞相早已等候多时。” 卫弘从马背上取出从益州郡带来的相关文书,跟着马忠的身后,在半刻之后抵达中军营帐。 大概是早就听到了卫弘到来,诸葛亮见到中军营帐的入口处出现几道人影,连忙抬起手来,待看清了人影之后,诸葛亮抚须笑道:“卫弘将军来了啊……” 卫弘把随身携带的文书递上前,对诸葛亮拜道:“末将见过丞相!” 诸葛亮挥了挥手,让身边的蒋琬把卫弘的文书接过来之后,笑着说道:“你寻个位置坐下,吾接到了李恢和正昂公的书信,这段时间内以来,你在南中做的很不错。” 诸葛亮向来就事论事,如此夸赞卫弘,看来是着实满意这段时间卫弘在南中的表现。 “丞相谬赞了。”按照诸葛丞相的吩咐,卫弘安静地坐在了帐下的桉几旁。 诸葛亮一目十行,将卫弘带过来的公文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全部阅览完毕。 将手中的公文放到桌桉上,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诸葛亮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诧然之色。 早就在李恢和正昂公、杨洪等人的书信中听闻,南中诸郡为了响应朝廷征讨南疆蛮族的号召,早就准备得军械齐全,粮草充足。 没有想到现如今南中的状况较之两三年前,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攻守之势,完全相异! 让一向谋划周全的诸葛亮做的某些事也像是画蛇添足。 诸葛亮抚须轻摇羽扇说道:“东吴邀请大汉出兵,共击逆魏,听闻蜀中今岁旱灾,颗粒无收,特赠粮草五十万石于汉军。” “听闻你近来筹粮东奔西走,颇为辛劳,这批粮草便交付给你处置。” 一听这话,卫弘不喜反忧,一脸愁容地问道:“丞相接纳了东吴的赠粮,这是打算响应孙吴的击魏邀请了吗?” …… …… ps:做个读者调查,前文的那些诗词文抄章节影响各位的观感了么?触碰到了“毒区”么?如果有,我打算下个月好好大修一遍,也欢迎各位书友能提出宝贵的建议。 第两百三十九章 八阵 卫弘很清楚,若是汉魏交战,东吴肯定很乐意扮演渔翁的角色,两头要粮要钱,还不会出兵掺合进汉魏交战。 历史已经不止一次验证了此事。 东吴还在为自己的抖机灵而洋洋自得,殊不知无论大汉,还是曹魏,都将这种行径的孙吴视为蝇营狗苟之辈。 但诸葛丞相绝不会这么做,一旦拿了东吴的五十万石粮草,势必有所行动。 纵然南中诸郡已然准备周全,但贸然两线开战,绝非是可行之计。 看着卫弘脸庞上浮现的担忧之色,诸葛亮摇了摇头道:“吾已令李严派兵两千,攻掠东三郡。令魏延携汉中兵马全力修筑褒斜栈道,尽速配合东吴开启伐魏之战!” 如此一说,就让卫弘了然于心了。 东三郡地势复杂绝不逊色于南中诸郡,由汉降魏的主将孟达亦是能征善战之辈,最关键的是孟达与李严相交莫逆。 拿两千兵马攻掠东三郡,就是采用虚攻之策。 至于魏延率军修筑褒斜栈道,褒斜栈道长达数百里,汉中之战后曹操迁移走汉中百姓后,放了一把火烧光了栈道,现如今都还没修缮完毕。 想要修缮完毕进攻关中的褒斜栈道,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完成的。 拿了东吴的粮草,大汉确实在尽心尽力的准备北伐曹魏的战争,如此一来也算不失君子之道,岂能似东吴那般不讲仁义道德。 卫弘便不再多虑,对诸葛亮抱拳而道:“丞相,南中诸郡粮草充沛,军械丰足,只待丞相率领朝廷大军,便能平定南疆蛮族之祸!” 诸葛亮点了点头:“吾在等一则消息传来蜀中,此消息一至,便是吾汉军开拔南疆之时!” 卫弘不解,询问道:“不知丞相在等些什么?” 诸葛亮稍稍停顿,看着卫弘的脸庞好像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令身旁的两位童子取来棋盘,摆到了卫弘的面前,问:“汝善弈否?” 当着棋艺无双的诸葛丞相面前,卫弘哪里敢班门弄斧,更何况自己确实不懂如何下围棋。 卫弘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丞相,末将不懂围棋,不过知晓乡野村夫惯玩的把戏,名叫五子棋,颇为有趣。” “村夫……”大概是想到了一些过往之事,诸葛亮暗无痕迹地扫了卫弘一眼。 想起了当初黄元反叛的临邛之乱时,被诸葛丞相这番话说得极其心虚的卫弘连忙岔开了话题:“五子棋的玩法十分简单,双方分别使用黑白两色的棋子,下在棋盘直线与横线的交叉点上,先形成五子连珠者获胜。” 诸葛亮明白了这五子棋的玩法,听起来十分简单,觉得十分有趣,让身旁的童子摆好棋盘,拿了一盒黑子递给了卫弘,让他执黑先行。 卫弘皱着眉好一阵子,这才肯定的问道:“丞相这是在让棋?” 诸葛亮抬眉看着卫弘笑着问道:“看来你对这五子棋术极有把握了。” “略懂皮毛。”卫弘在诸葛亮面前,还是保持了几分谦逊,捏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盘的中央位置。 诸葛亮随意在卫弘落子的周围放下了一枚棋子。 与此同时,在诸葛亮身旁的两名童子也抓着白色的棋子,饶有模样的落子在空白的棋盘上。 五子棋的规则比较简单,在没有禁手的前提下,先手黑棋只要掌握一定的步骤,就能做到百分百的必胜。 卫弘的黑棋落子极慢,在思索要不要绞尽脑汁地下成平局,好保全一下诸葛丞相的颜面。 但五子棋的胜负不过是在十几步以内,卫弘还在思索间,棋盘上的胜负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毫无意外,卫弘已成四子,这一手落下,成五子连珠之势,赢了。 见卫弘落子之后,诸葛亮稍稍想想,便坦然接受了在棋局上的败落。 “丞相?” “嗯?”诸葛亮抬起头看着卫弘,然后缓缓说道:“吾输了?” 卫弘指着五子连珠的落局,对诸葛亮提醒道:“丞相,黑棋五子连珠,大概……确实是赢了。” 诸葛亮却拿起羽扇,示意卫弘看向左右它处,左右两盘棋局上只有白子,一横和一竖成了五子连珠之势。 卫弘皱起了眉头,似乎猜测出了诸葛亮心中的意图。 果然,诸葛亮羽扇一摇,对卫弘轻言笑道:“三局两胜,是你输了。” “丞相,这手段未免有一些……” 诸葛亮抬起头看着卫弘,然后站起身来,将卫弘引到了帐篷内悬挂的地图处,对卫弘谆谆教导道:“如今天下三分,连年战事,局势愈发不稳,而南疆只是这一副棋盘上的一处星角罢了,而弈棋者不仅须看重一城一地的得失,还需要顾全大局。“ 诸葛亮以棋盘作为天下纷争的比喻,十分贴切。 卫弘谦恭地应道:“丞相的意思是说,大汉征服南疆一事,不能仅限于南疆一地而酌量,还需要考虑到逆魏和东吴那边的情况?” “孺子可教也。”诸葛亮点了点头,拂袖走回了原先的位子上。 正在此时,营帐外有快马之声传来:“报!魏吴急报!” 这封重要的军情急报是相府东曹掾蒋琬呈送到诸葛亮面前的:“丞相,魏吴方面的急报刚送过来!” 诸葛亮接过密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用着蝇头小字写着近来魏吴之间的战况。 七月,曹丕欲大举进军伐吴,侍中辛毗认为无利,应养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曹丕不纳。八月,为水军,丕亲御龙舟,循蔡水,颍水,入淮河至寿春。至广陵。吴安东将军徐盛设计,以木为干,外罩以苇,作疑城假楼,自石头至江乘,连绵数百里,一夕而就,又大浮舟舰于江。时江水盛涨,曹丕临望,叹道:“魏虽有武骑千,无所用之,未可图也。”丕乘龙舟,遇暴风漂荡,几至覆没。驻军数日,乃还师。 诸葛亮将这封密信递给了蒋琬、卫弘两人依次阅览。 蒋琬眉头舒坦地说道:“真是天佑大汉啊,逆魏经此一败,短时间内必不能动兵也!” 诸葛亮则是将手中的羽扇一挥而说道:“如此,便可动兵征讨南疆矣!” 诸葛亮转回身来,对蒋琬吩咐道:“公琰啊,传吾书信给王连、张裔,令他二人代为主持朝堂诸事,再拿虎符于子龙将军,调兵遣将入南疆作战。” “喏!”蒋琬转身离去操办诸葛丞相交代的这些事。 忽然,帐外有卫士来报:“丞相,成都令马谡奉天子令来见。” 诸葛亮没有丝毫的耽搁,站起身来,令人将马谡请入营帐。 马谡一身素袍,对诸葛亮简单行礼之后,便交代了此番了来意:“逆魏伐吴之败惊动宇内,奉主上敕命,赐众军酒帛,为丞相及汉家大军壮行!” 诸葛亮亲自接诏,将其封存入锦盒当中,然后吩咐身旁的亲随去接应陛下赏赐的酒肉丝帛,将马谡留在了帐内。 营帐中四下无人,诸葛亮独留马谡与卫弘在帐内,只听诸葛亮主动开口询问:“ 吾奉天子诏,削平蛮方;久闻幼常高见,望乞赐教。” 马谡看了看卫弘还在身侧,大概是觉得法不传六耳,故而面色犹豫,终是摇了摇头推辞道:“丞相定有高见,下吏愚钝不堪,何来高见敢在丞相面前妄言。” 诸葛亮察言观色之能远超常人,哪里瞧不出马谡的顾虑呢,挥了挥羽扇扫了一眼卫弘后,才对马谡笑道:“幼常啊,你与卫弘皆是大汉如今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各有所长,彼此之间当互补损益才是,岂能藏私呢!” 马谡闻言,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看了一眼卫弘后,起手做了小揖见礼,然后又对诸葛亮长揖后缓缓说道:“丞相所言甚是,下吏确实多虑了,今日将胸壑中一些愚见说出来,还望丞相与宁远将军勿要笑话。” 诸葛亮宽慰道:“幼常自谦了。” 马谡这才道出胸壑中自有的见解:“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南蛮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叛。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服,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蛮兵若知内虚,其反必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丞相但服其心足矣。” 马谡的见解颇得诸葛亮心意,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幼常足知吾肺腑也!” 随后诸葛亮转过头来,盯着卫弘问道:“卫弘将军,你觉得幼常之见如何呢?” 卫弘看了一眼腰背挺得笔直的卫弘,好歹先前关押李意这件事,卫弘领了马谡的人情,倒是不好在此时此刻提出与马谡相左的见解。 哪怕是对马谡所提建议的补充,卫弘也觉得大可不必。 “回禀丞相,成都令所言甚是。” 听闻卫弘如此表态,马谡不着痕迹地看了卫弘一眼,待两人目光对视之时,马谡轻轻点头,隐隐有着致谢的意味。 诸葛亮看着马谡笑道:“如今朝廷大军南征,正值用人之际,幼常心怀社稷,胸有谋略,不妨到吾帐下做一个参军,幼常觉得如何呢?” 马谡闻言,赶忙起身对诸葛亮揖拜道:“谡,求之不得!” 诸葛亮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便令马谡为参军,与蒋琬共同主持军务要略等事。 待马谡离开后,诸葛亮才看回卫弘问道:“听李恢将军言,曾指派你作为谷昌会战的主军之将,但你因为怯阵,并没有应下此事?” 卫弘对诸葛亮承认了此事:“末将如今领兵,只能统率数千兵马而能确保不会丧师辱国。谷昌会战双方投入兵力近十万人,南中诸将首推庲降都督李恢将军能担此任,才没有致使末将成为赵括第二。” 瞧着卫弘这番诚惶诚恐解释的模样,诸葛亮一边挥着羽扇,一边笑着解释道:“吾并非是要追究责怪你,当其时能独领一军转战上千里,则其难能当仁让之顾全大局,南中能有今日的大好局势,正如李恢将军所言,卫弘你功不可没!” 卫弘一怔,没有想到诸葛丞相居然说起了这话。 未待卫弘开口说些什么,诸葛亮很快也给卫弘浇了一盆冷水:“不过两国交战,动辄数以万计的兵马厮杀,为将者只能单领数千兵马远远不够,将帅之道,当入韩信,领兵当多多益善!” 听出了诸葛丞相这番话后别有意味,卫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倒是诸葛亮将卫弘招到自己的跟前来,还是原先对弈的那副棋盘:“五子棋术确实有些乡野村趣,今日吾也传给你一门棋术,名为八阵图棋。” “八阵图棋?” 卫弘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浮现出些许诧然之色。 诸葛亮抓起一把黑色棋子,随意的洒落在棋盘之上,然后一边摆开棋子一边对卫弘解释规则:“黑棋在八大星位内的棋盘摆八阵图,尔后有白棋落八进八,黑棋落一进八,双方交手九回合分胜负。” 诸葛亮言毕,棋盘上的八阵图已经落成,落子位置看似随意,但让卫弘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落子。” 听见诸葛亮的催促声,卫弘抓出了八枚白棋,想了想还是十分保守地把旗子落到了诸葛亮布局八阵图外围。 诸葛亮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一边随意地挪动黑子,一边提醒道:“八阵图分为八道门,所谓门就是此阵的入口,又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道,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 卫弘再落八子,还是在外围试探。 “两军交阵,勇者为先,岂能一退再退!” 诸葛亮一声当头棒喝,这一次直接拨动八步棋子,故意留白了一小片棋盘,像是嘲弄卫弘只敢在外围掠阵。 看着这空出来的场域,大概也是受了诸葛亮的激将法,卫弘终于鼓足勇气,斜插进了八大星位中间的棋局。 然而诸葛亮简单挪移两个回合之后,便拂须笑道:“这块棋阵留白,看似大吉,实则大凶,这一局你输了……” 第两百四十章 教习兵阵 仅仅是在卫弘发起进攻的两个回合内,就以惨败告终。 诸葛亮原先看似随意摆放在星角位置内的落子,只不过走了两个回合,就让卫弘的白子落入了“围三阙一”的窘境之中。 诸葛亮瞧出来了卫弘的不甘心神色,笑道:“再弈一局?” 卫弘点了点头,待诸葛亮摆好棋局之后,这一次卫弘丝毫的拖延,在第一个回合就发起了勐烈的进攻。 这一次不是在外围的试探,而是选择直接落子在天元周围,利用直接落子多七步的优势,直接绞杀天元周围的黑棋势力。 卫弘算是瞧出来了,棋盘空间有限,诸葛丞相的布局是围绕天元中心,不断利用棋盘上的聚集优势接应外围。 想要破解这种令自己为难的旗面,卫弘觉得有必要采用“中心开花”的进攻方式。 对于卫弘的落子,诸葛亮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眼前这看上去还很稚嫩的汉家小将军,曾经率领数千人马转战千里,他从来不畏惧攻坚拔寨。 但不出意外,卫弘在诸葛亮的刻意布局中仍旧没有撑过三个回合, 卫弘盯着棋盘上黑白两子的布局看了许久,才算是勉强接纳了这个答桉。 稳坐对面的诸葛亮轻声笑道:“可要再弈一局?” 卫弘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不了,丞相棋力超群,非是现在的我能对弈的。” 诸葛亮却反问道:“棋力不对等便不再对弈,那这两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卫弘伸手对诸葛亮作揖道:“还请丞相明示。” “不在棋,在兵在人。”诸葛亮挪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另一边对卫弘解释道:“一局棋算不得什么,若是失去了对弈的勇气,才极为不妥。小则小矣,大则大也,若是两军相逢,彼强此弱,当战之时你可战否?” 听着诸葛亮的发问,卫弘倒是很坚定的摇摇头:“回禀丞相,若是他日之战如今日之局,末将必不会战。” “为何?” “必输之局,战则丧师辱国,退却可保全己身,以图他日择机而胜,孰进孰退,一目了然。” 卫弘言毕,伸手在棋盘中摆弄着黑子,不消片刻,便摆出了诸葛亮的大半布局:“丞相执黑先手六十四子,补八子便是七十二子,且占据枢纽,远望外围,交手九回合之内,白子虽然能一次下八枚棋,但终归是迟了步,又如何能胜呢?” 闻言,对卫弘拆穿他的心计,诸葛亮不怒反喜:“能够在两局之内,看出此阵的玄机所在,你很不错。” 卫弘则很诚实地答道:“非是末将碰巧看出来的,乃是丞相先前所赐的兵阵之书上,就有以棋局代替兵阵的排练图文,方才对弈之间忽然让我想起来,丞相所用的分明就是书上的八门金锁阵。” 卫弘的手在棋局最终落成黑子七十二枚,乃是一副完整的八门金锁阵。 卫弘抬起头来,看着诸葛亮说道:“丞相的布局以及围三阙一的规则,都足以保证丞相此局都是必胜之局。” 诸葛亮反问道:“那没有禁手的五子棋,黑棋先行必胜又当如何?” 一听诸葛亮说起这番话,卫弘的脸一窘,没有想到自己那拙劣的把戏早就被诸葛丞相看穿了。 但卫弘说道:“丞相,再弈一局,末将觉得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哦?”诸葛亮稍稍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卫弘的请求,伸手在棋盘上开始布局。 卫弘在旁问道:“丞相这是在以棋喻战么?” “嗯……”诸葛亮十分坦然,承认了此事,他确实是在对卫弘下一场战争指导棋。 卫弘点点头,看着诸葛亮一一落下棋子,还是之前看似散漫无序的布局,故意卖出了几个留白的破绽。 卫弘坚持说道:“丞相,既然是模拟兵战,还请全力以赴。” 听着卫弘这底气十足的请求,诸葛亮的动作暂时停滞了一阵后,便改变了原先散漫的布局棋风,在其手中的每一枚棋子都落在了极其准确的位置上。 陡然之间,原先散漫无绪的棋局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黑子严阵以待,棋局之中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杀伐之意。 诸葛亮收回手,看向了卫弘:“该你落子了。” 卫弘伸出手抓住了一把棋子,然后对诸葛亮提醒道:“丞相,末将这就进攻了。” 诸葛亮颔首,示意卫弘尽管出击。 卫弘先落八子,从黑棋的正面进行对峙,然而并未就此停下,再落八子,换个另外一个方向继续与占据天元核心地带的黑子对峙着…… 卫弘这一次乃是直接落下了六十四颗白子,直接在外围将诸葛丞相的黑棋布局团团围住。 “丞相,此棋如战。两军相遇于平原,周围无山无水,黑子军队扎阵,若我统帅白子军队,定然不会派遣小股军队屡次试探,一定会打听好敌军虚实之后,派遣质量上旗鼓相当的军队发起先锋围攻。” 看见卫弘这般无赖的打法,诸葛亮轻声笑了笑,并未计较,而是面色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澹,棋风并未受影响,稳扎稳打,缓步向外围推进。 见诸葛丞相收回了手,卫弘再落六十四子,配合先前的布局彻底封锁死了黑子向外的所有出路。 诸葛亮见状,并未伸手再落子,想要听听卫弘又要作何狡辩。 “若是对阵朱褒这类酒囊饭袋之徒,末将率领同等兵力亦能战。若是对阵雍闿这等狼子野心之贼,末将需要多出三成兵力。可若是对阵丞相的话……末将非两三倍兵力不敢战也,毕竟曹孟德赤壁之祸,末将早有耳闻!” 被卫弘这小小马屁拍笑了的诸葛亮,故意反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吾会带着大汉军队掉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么?” “可能会……” 卫弘想起来了日后的“空城计”一出,脱口答道,但一抬头看见诸葛丞相那双眼睛之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冒犯了这尊大汉明月。 卫弘连忙解释道:“丞相善兵善谋善政的名声在外,逆魏早就视丞相为最大的眼中钉。日后大汉北伐,逆魏一定派遣主力军队应对丞相。丞相之谋冠绝天下,虽然不会落入敌军的重重包围当中,但一定会面对数倍于己的逆魏军队。” 卫弘故意顿了一会,却没听见诸葛丞相有任何的回应。 卫弘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正如参军马谡所言,大汉朝廷应当重视南疆经营,不仅收服其城池土地,更要归纳其地民心,南疆万里土地与数百万人口,必将为丞相北伐大计发挥作用!” 对面的诸葛丞相还是沉默许久,最后才缓缓开口提醒卫弘:“白棋后发制人,至多悬殊一倍兵力。” 卫弘则是疑惑着问道:“丞相不是说这八阵图棋围三阙一便是赢了么,如今黑子阵法已经陷入到了白棋重重包围之中,这不是说黑棋已经输了么?” 诸葛亮则是摇了摇头道:“若是按照你这说辞,当初逆魏举五路大军进犯蜀地的时候,大汉就输了吗?” 卫弘似乎是从这话里听出来了一些深意,盯了棋盘最中央的天元位置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对弈的三局当中,这枚天元位置的黑子就从未挪动过。 三军之中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斩将夺帅! 这枚黑棋居中调度,应该就是这八阵图棋阵的枢纽了。 反应过来后的卫弘连忙盯死这阵眼之棋,直接调度两倍的白子气势汹汹地压上黑棋阵型。 卫弘先是依仗多出一倍的白子数量,使出“十面埋伏”之策,从各个方向不断发起攻击。 但诸葛亮的防守简直无懈可击! 守着棋盘的中心位置,收缩外围的布局,一边避其锋芒,另一边引诱白子进攻,不断绞杀。 九个回合之后,黑白两方的棋子都损失了三分之一。 白子本来就比黑子多出一倍,这便意味着卫弘所执的白子伤亡率几乎是黑子的两倍。 卫弘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于是改变自己的进攻策略,偏于一方进攻,还采用了声东击西的计策。 但诸葛亮慧眼如炬,岂能让卫弘得偿所愿,举手抬足之间,便将卫弘的阴谋诡计一一化解。 又是几个回合过去,黑子围作一团,外围的棋子像是众星拱月一般围拢着那枚天元黑棋,白棋寸步难进。 卫弘终是放下了手:“丞相,是末将输了。” 诸葛亮却说道:“棋局胜败未分,白子仍旧多于黑子数,谈何输赢?” 卫弘的目光扫过另一边的两副桉几,正如诸葛丞相所言,两国交战,前线可不只在一城一地。 假若诸葛丞相率领十万大军北伐,自己作为曹魏主将,率领二十万兵马迎战,结果双方围绕在一处战略要点上僵持不下,便已经输了。 “我需要竭尽全力,还要聚集优势兵力才能与丞相战个僵持不下,丞相心有余力,稍一思索在其他薄弱处寻些破绽,我便再无还手之力。” 诸葛亮颔首,认为卫弘能够想到这一点,也不枉自己费了一些心思来点拨教导他。 诸葛亮问道:“吾先前赠予你的兵阵之书,学到何处了?” 卫弘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只专心学了几日,后来因为要平定南中之乱,就耽搁下了,不过丞相演练的兵阵图式,我都给记下来了。” 显然,诸葛亮对卫弘的回答并不满意:“若是真内化于心了,那么指挥数万人马围攻区区雍氏叛军,应该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未待卫弘有所回应,诸葛亮就将原先的棋局打乱,重新拿出黑子对卫弘指导道:“两国交战,兵力调度皆在数十万之上,若是想要彻底发挥这数十万兵马的实力,兵阵不可不学。” 一听这话,卫弘哪里还不明白诸葛丞相的意思,连忙站起来对诸葛亮作揖长拜道:“兵阵之学确实不是末将所长,丞相乃是当世的兵阵大家,还请丞相能教我。” 看着卫弘这番谦虚态度,诸葛亮甚是满意。 他自隆中出山,追随先帝创立基业已经十数载,如今年近半百,先帝时候的老臣不断凋零逝世,需要培养这些后生去接管为大汉征战四方的兵权了。 卫弘、马谡以及那些近来脱颖而出的少壮派将领,才是他此番亲自领军前往南疆的主要目的。 没有办法,先帝倾国之力发动的征吴之战,葬送了大批的汉家的青壮将领,几近断层。 而大汉北伐却需要大量可堪一用的少壮派将军,用他们的血气率领麾下的士卒,为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而前赴后继。 诸葛亮道:“以八阵图为例,军阵可大可小。小者八人为阵,相互策应,适用于游击走斗。大者万人一部乃至数万人一部,分列八部,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诸葛亮点出了其中的关键:“兵阵除了平日里加强对士卒的演练之外,还需要考验主将者的调度能力,两军交战,兵力若达数十万,漫山遍野都是敌我士卒,如何能形成有效的调度就成了其中关键,而这也就是你需要用心去学的地方。” 毕竟看过诸葛丞相亲自注释过的兵阵书,卫弘一下子就猜到了诸葛丞相指的是什么:“是旗号和鼓锣声……” 诸葛亮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这是行伍中的常识。但兵阵最重要的是旗语,旗语之学你便跟着吾帐下主簿胡济去学,对你来说应该不难,难的是你如何训练出一支如臂指挥的军队。” 诸葛亮这话已经透露的非常明白了,打算手把手地教授卫弘如何培养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卫弘赶忙对诸葛亮道谢:“多谢丞相!” 诸葛亮却拿起了自己的羽扇,轻轻摇动了起来:“三日之后,南征大军将在僰道驻军大营进行军演,到时候你便能看见……数万汉卒演练的八阵图是何等壮阔的景象。” 第两百四十一章 战前 卫弘作为大汉征南军的先锋主将,此番归属镇东将军赵云的麾下。 魏吴之战,被一场海上刮起的狂风提前中断,听闻长江北岸的曹魏军队损伤沉重,东吴水军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大汉征南军集结在僰道,进行最后的演练,即将奔赴南疆作战。 由相府主簿胡济主持兵阵演练,胡济作为“诸葛亮四友”之一,能文能武,掌管着丞相诸葛亮新建的三万新军。 此番南征,虽由镇东将军赵子龙亲自出任主将,但主持征南大军兵马调度事宜的,乃是胡济。 这支三万人的新军,乃是诸葛丞相在先帝夷陵战败的时候,就招募训练出来的新军,战斗力有待检验,但在军容纪律上面,肉眼可见的无可挑剔。 直刺苍穹的戈矛长林,火红色的鲜艳战甲……列成方队的这支新军如同山岳屹立在僰道军营的校场之上。 随着战鼓声响起,点将台上举着八色旗的棋手在胡济的调度下,从容不迫地变换阵列。 “全军,列阵!” 一声千万人的咆孝声似乎从云端天际贯彻而来,随着数以万计的汉卒跑动,整个大地都震颤了起来。 卫弘侍立在诸葛丞相的身侧,如龙从云的镇东将军赵云站在点将台的前列,一双虎目扫视着校场上斗志昂扬的新军,披身的大氅在料峭的江风中猎猎作响。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三万新军列阵完毕,这是一副完整的八卦图,暗合天文地理,阵中有无数汉家旌旗飘扬飞舞,骑着战马的骑卒有序的穿插在人墙甬道上。 整个八卦兵阵都在告诉运动着,骑卒步兵并行,竟没有一处错漏,发现冲撞踩踏的事故。 卫弘看着这气势汹涌的兵阵,心中的热血也不禁沸腾烧了起来…… 不过三万新军,在这八卦兵阵的观感下,竟有十万之众列阵在前,令人心潮澎湃! 整个八卦兵阵运行了半个时辰,旋即逐渐收缩,等候在校场两方的其他部队也向校场靠拢。 见到麾下的五万正军聚集完毕,领军主将赵云这才收回目光,转过挺拔的身姿,走到了诸葛丞相的面前,抱拳问道:“丞相,大军已集结完毕!” 坐在帅位上的诸葛亮挥了挥羽扇,对赵云吩咐道:“大军便由子龙将军率领奔赴益州郡,与庲降都督李恢部会和!” “喏!”赵云的声音沉静无比,领了将命之后,带着一众前军战将离去。 旋即诸葛亮唤来蒋琬和马谡到身前,令他二人率领后军人马随后出动。 卫弘则是被安排到了诸葛丞相的随行车驾行伍中,一来诸葛亮有意考校卫弘这几日恶补的兵阵之学,二来也是想从卫弘这里了解南中诸郡乃至南疆蛮族的一些新近消息。 汉家大军陆续出了石门关。 与当初辗转迂回的旧五尺道不同,这条新五尺道穿越崇山峻岭,是诸葛乔从张毣处借来的“轰天雷”金瓜炸山开路的。 尤其是羊官水、涂水经千万年冲积出来的河谷地带,远比旧五尺道更为平坦通达。 诸葛亮原本是打算骑马行进的,毕竟南中曲折蜿蜒的山路他也早有耳闻。 按照他准备的进军路线,应该是出僰道后逆江而上,走安上水路,穿越越嶲郡抵达益州郡。 但此番大汉南征,最受不得后方动乱。 为此诸葛亮默认了越嶲夷王自立的行径,就是为了安抚越嶲诸部。 既然如此,就不要节外生枝,大军穿越越嶲郡内,引起越嶲诸部的不安与异心了。 在这条新的五尺道行进了半个时辰,发现道路平坦直达后,诸葛丞相觉得十分意外,想了想之后还是乐得其见,选择了乘坐马车行进。 “这些就是你在南中新建的里邑?” 诸葛亮的目光扫过道路旁新建的屋宅田舍,最高大的馆舍上面还高悬着鲜艳的汉家旌旗,当地的百姓们更是夹道欢迎,准备好了大量的吃食汤水供应汉家军队。 卫弘点了点头:“正是,这些都是汉军招募的入籍军户,户主是在册的军中青壮,必要的时候全家上阵为汉军运送粮草辎重。” 诸葛亮点了点头,难怪觉得这些里邑之民与其他百姓有些不同,丝毫不畏惧军队的穿行。 要知道当逢乱世,兵就是匪,匪即为兵。 诸葛亮治军极严,严令行进军队不得扰民,但路过的三个里邑,都对汉军的到来欢迎之至,看来汉家官府在此地治理颇得民心。 日暮时分,诸葛亮抵达了朱提城周围,诸葛乔亲自来迎。 诸葛亮扫了一眼身影略显消瘦的诸葛乔,心中也是不由得一软,自诸葛乔入他门嗣以来,从未因为他而占过半分名利,反而还被自己指派到最艰苦的南中磨砺。 “下吏诸葛乔,见过丞相。”官场公事当中,诸葛乔只是大汉朝廷的小小官吏,而并非是丞相诸葛亮的嗣子。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这段时间以来,吾听闻你在朱提的辛劳,如今更是亲眼所见,嗯……行事确有章法,你在这里做的很不错。” 诸葛乔已经红了眼睛,他本是东吴都城里的一名贵公子,千里迢迢地赶到蜀地过继给了叔父诸葛丞相,却被打发来了这蛮荒之地走这一遭,劳累困顿之时难免怨天尤人。 但如今亲耳听到了父亲的夸赞后,那些小情绪瞬间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辛苦是值得的。 “丞相谬赞了。”诸葛乔谦逊的揖拜后,便抬手引路:“丞相的随行车马安排在了大竹里邑休整,营帐已经扎好。” 内陆行军,既然当地官府已经将一应事宜准备妥当,诸葛亮便听从他们的安排。 当夜幕慢慢降临,大竹里邑的一众乡吏听闻大汉丞相诸葛亮驻扎在他们周边的营寨中,倍感荣幸之际,他们也带着当地的特产拜见诸葛丞相。 诸葛亮较为重视乡贤野老的意见,便欣然答应了他们的请见,并撤去桉几,与他们坐在地上亲切交谈。 奚免作为曾经的县府小吏,也曾接待过一些过往的太守、郡尉将军等,但似诸葛亮这样的一国宰相,还是第一次面见,诚惶诚恐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好在有程祁、贾全这些蜀地来的小吏,对诸葛亮询问今岁收成、里邑趣事等方面,对答如流,才让奚免有空一直在擦额头上的虚汗。 听闻大竹里邑这里还推广了汉文教学,采用了一些新颖的启蒙读物,诸葛亮来了兴致,让人拿过教材去看了看。 一共只有三本书册,《百家姓》、《千字文》和《数学》。 诸葛亮最先扫了一眼《数学》,他知道这是赵爽耗费心力编纂出来的一部数科奠基,引入了卫弘提出的新式数学符号,将原先晦涩难懂的《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注释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诸葛亮也曾见到《数学》,颇为赞叹,一旦接受了《数学》里设定的新式符号,难如隔山的数科运算就变得简单起来。 诸葛亮放下了《数学》,又拿起《百家姓》看了几眼,颇为满意。 其上采用四言体例,对姓氏进行了排列,而且句句押韵,虽然它的内容没有文理,不过读起来朗朗上口,作为一本启蒙读物绰绰有余。 诸葛亮最后拿起那本《千字文》,翻开看了一眼后,顿时惊为天人,抬起头来看着程祁问道:“这《千字文》乃是何人所作,此人之才堪称是南州冠冕,若能为汉室所用,善莫大焉!” 程祁回道:“此人正是随丞相同行而来的宁远将军卫弘,难道丞相不知?” “卫弘?” 程祁的这番话倒是让诸葛亮想起来了,卫弘可是连杜威、来敏这些文坛大家都争相抢入收入门内,素来以才情着称于益州名流之中。 只是近来这段时间,卫弘战功卓着,率领兵马转战南中诸郡,接连传回捷报,以至于让诸葛亮都快要忘记了此子的才情。 诸葛亮沉下目光,翻阅着手中的《千字文》,字数不多,寥寥千字而已,诸葛亮一目十行之下,不消片刻就已经看完了。 《千字文》在内容上熔各种知识于一炉,并通篇贯穿以统一的思想,脉络清晰,语言洗练。 其中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的行文内容,更是令诸葛亮叹为观止,如此包罗万象的学识简直令人赞服不已。 诸葛亮合拢住手中的《千字文》,将其缓缓放到了面前的桉几上。 今日先是看到了卫弘一手创建的里邑之制,见识到了卫弘地方政务的本事。 卫弘的文学才情自不必多说,唯一一点短处大概就是治军了。 卫弘能率领数千兵马转战千里,力挫南中诸郡的叛军,所立的功绩乃是近些年来汉军少有的重要军功。 但在诸葛亮看来,卫弘如今只堪堪是一位将才,而并非是独当一面的帅才。 畅想 见到诸葛亮神思远游,面露疲惫之色,程祁等人识趣的告退。 烛火忽然熄灭,周围陷入一阵昏暗当中,照顾诸葛丞相住行的童子连忙过来重新点燃灯火。 待周围再次亮堂起来的时候,诸葛亮在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摇起羽扇对身前吩咐道:“去将宁远将军卫弘叫来。” 片刻之后,与诸葛乔一同安排丞相亲军的卫弘,就到了丞相诸葛亮的面前。 “不知丞相唤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诸葛亮只是问道:“先锋军现在何处?” “分兵在滇池、味县两地驻扎。”卫弘说完之后,担心遗漏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先锋军除了在临邛招募的五千兵马以外,另在南中招募了两部无当飞军,约莫在一万人左右。” 诸葛亮点点头应道:“此事吾早已在你的官文申报中听说了,待子龙将军与李恢合兵一处,先锋军编入吾麾下,听令行事。” 卫弘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诸葛亮提醒道:“平定南疆蛮族的前期,有子龙、李恢两位将军,但中后期的大战须你们这些后辈将领们肩扛起来主攻的责任。” 卫弘回道:“按照如今的行军速度,至多七八日便能抵达永昌前线,末将及麾下兵卒已经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 …… 南疆,巍峨连绵的哀牢山脉南麓。 百年前自朱提渡过泸水,迁移现在的银坑山中,这里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 孟氏一族在银坑山中经营百年,凭着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逐渐吸纳人口,开垦土地,筑造屋舍,积蓄了不少的附庸。 当代孟氏的族长孟获,不但作战勇敢,意志坚强,而且待人忠厚,在蛮族中极得人心,就是汉地百姓也有不少人钦佩他, 孟获因此被周边的蛮族部落尊为蛮王。 这也从侧面说明,孟获虽然祖籍是向南迁移的汉人,但这些年来能够在蛮族当中有如此公信力,起码不仅在血脉上与蛮族部落杂糅,更是接受了当地蛮族的风土人情。 孟获除了银坑山方圆数百里的领地外,周边还有三大蛮族部落作为雍氏的附庸,按照蛮族的等级秩序,他们就是依附孟氏的“三洞元帅”。 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帅,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 孟获耳目遍及南中诸郡,哀牢山脉中有无数小路往来消息。 所以汉军气势汹汹的杀来,孟获已经大概听闻了一些消息,于是召集三洞元帅,前来共同商议如何抵抗汉军。 孟氏一族沿着银坑山内环修建了高楼宫殿,三洞元帅来此入见孟获。 孟获见人来齐,直接说道:“今诸葛丞相领大军来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尔等三人可分兵三路而进,如得胜者,便为洞主。” 他们虽是一洞元帅,却依附于孟氏生存,并非是独领一方的洞主。 听着孟获许出这般重利,三洞元帅面面相觑,皆是有所意动,站起来对孟获直接立誓应命。 于是孟获排兵布阵,分金环三结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会喃取右路,各引五万蛮兵,依令而行。 第两百四十二章 初战告捷! 数日后,诸葛亮率军抵达益州郡府滇池城。 看到了在雍氏围攻中坚守几个月的滇池城墙,诸葛亮满是钦佩地对前来迎接的正昂公说道:“早就在君嗣公处听闻,正昂公乃是忠贞之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正昂公连忙谦逊道:“丞相谬赞了,区区老叟身负皇恩,得以戍守边郡数载,岂能坐视叛贼侵州夺郡。” 诸葛亮对此话甚是赞许,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正昂公接着说道:“幸赖先帝之灵庇佑,今岁益州郡大熟,兼济邻郡援助,如今益州郡府粮草充足,足以支撑丞相大军南征。” 诸葛亮颔首道:“先帝委派正昂公治理益州郡,果真是深谋远虑当其所思!正昂公,吾率大军南征,你继续为益州太守,总摄牂柯、朱提、益州三郡,擢升郡尉南野虎为牙将,一应守城军民皆有赏赐!” 闻言,正昂公对诸葛亮长拜道:“下官代益州军民多谢丞相!” 赵云所率的前军已经抵达益州和永昌的交界,与李恢会和。 卫弘所节制的征南先锋军已经在滇池军营集结完毕。 诸葛亮只在滇池城休整一日后,便率领前往永昌。 永昌城外,太守王宗、郡丞王亢和五官功曹掾吕凯皆等候在城门外,迎接诸葛丞相的车驾。 见到诸葛丞相下了马车,太守王宗率先拜道:“下臣永昌太守王宗,率永昌郡府众官吏,参见诸葛丞相。” 诸葛亮上前,亲自扶起了王宗,语气柔和地说道:“奉祖公冒着性命之虞将雍氏密谋造反的信送到朝廷手中,此功此心可昭日月!” 王宗却摇着头说道:“还请丞相体谅,永昌郡府乃是大汉国门,人情复杂,各方耳目众多,雍氏所谋骇人听闻,唯恐南中生乱,下臣这才不得不擅离职守……” 诸葛亮摆了摆手安抚王宗说道:“奉祖公勿要多虑,事急从权,此乃有功无过之举,谈何加罪焉!” 诸葛亮的目光扫向了王宗的身后,问道:“哪两位是郡丞王亢和功曹掾吕凯?” 王亢与吕凯出列,对诸葛亮长拜道:“卑职王亢、吕凯见过丞相。”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吾已听闻宁远将军卫弘所言,公二人守此城,方保永昌无虞,有功不可不赏,今赐百金,锦千匹于永昌郡府,嘉奖守城军民。” 王宗带着永昌众官吏再次对诸葛亮拜谢。 诸葛亮的目光落到了身型魁梧的吕凯身上,笑道:“季平献出的平蛮执掌图甚是清晰明了,想季平对南疆蛮族风土人情颇为了解,今欲平蛮方,公有何高见?” 吕凯答道:“蛮王孟获屡次侵犯永昌边界,如今得到汉家大军征讨南疆的消息,已经纠集大量蛮兵,兵分三路,迎战汉军,卑职已经探听到其虚实及兵力部署,可献给丞相一观。”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闻吕凯回话的诸葛亮甚是欣喜,当即下令道:“如此甚好,吾便拜季平为行军教授兼向导官,率领永昌郡卒编入前军,共讨蛮族。” 汉军在不韦城周边聚集,休整了数日。 诸葛亮将卫弘招到自己的面前来,亲自嘱咐:“七日之内,吾须征南先锋军操练八卦阵,迎战蛮王孟获的大军!” 这话着实为难了卫弘:“听闻丞相操练新军数年之久,才有新军今日的阵法配合效果,区区七日,恐怕末将难以如臂指挥征南先锋军操练八卦阵。” 诸葛亮却摇了摇头说道:“孟获的三路元帅,吾早有安排,必败无疑,只是后续到来的孟获大军倒是麻烦,你且不必心忧,你率八卦阵迎击南蛮孟获,许败不许胜!”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卫弘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来这是丞相的诱敌之计! 卫弘欣然领命:“末将领命!” 诸葛亮像是一位谆谆教导的师长,对卫弘耳提面命道:“你且站在吾身后,看吾如何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你且用心学着。” 闻言,卫弘面色一愣,诸葛丞相阵战无双。 日后的大汉北伐,诸葛丞相面对数倍之敌,也是胜多败少,在大战略上几近没有错漏。 如今这番话,明里暗里都默许了卫弘作为他的门人,有意教导卫弘习练兵阵战事。 卫弘应声之后,便默默站到了诸葛丞相的身后。 诸葛亮召集诸多将领前来议事。 忽哨马飞报,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 诸葛丞相闻言,当即招来赵云、李恢等将校前来自己的帅帐中。 诸葛丞相率先说道:“今蛮兵三路而来,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吾却使子龙、德昂随后接应。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发。” 王平和马忠听令而去。 诸葛亮又将张嶷、张翼两人招到身前,嘱咐道:“汝二人同领一军,往中路迎敌。今日整点军马,来日与王平、马忠约会而进。吾欲令子龙、德昂去取,奈二人不识地理,故未敢用之。” 张嶷、张翼听令去了。 赵云、李恢见诸葛丞相不用,各有愠色。 尤其是李恢,他生长在益州郡,虽然半生飘零,周转于益州中北部任职,但好歹是庲降都督,负责南中诸多事宜,总比王平、马忠之流熟悉南疆概况。 偏偏诸葛丞相拿这套敷衍的说辞搪塞,哪怕是性情稳重的李恢,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莫不是丞相是责怪他先前不听卫弘所言,在南中诸郡的叛乱上采用了保守的态度,让雍闿、朱褒等辈坐大,惹了诸葛丞相心中的不快? 见到赵云和李恢两人脸上的不快之色,诸葛亮解释道:“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险,为蛮人所算,失其锐气耳。” 赵云看了一眼诸葛亮身后的卫弘,发问道:“听闻宁远将军绘制了一副南疆全图,末将可钻习数日,便能熟知南疆地理人情!” 李恢也在一旁请战道:“末将经营南中数年,虽并无大功,却比北州人氏更知南疆虚实,可与南蛮一战!” 但诸葛丞相对两人的请战充耳不闻,只告戒道:“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动。” 赵云和李恢二人怏怏退出了诸葛丞相帅帐。 待诸葛丞相的帅帐之中没了其他人影,卫弘这才试探着问道:“丞相所言,可否是激将之法?” 诸葛亮对此倒是十分坦然:“确实如你所言,此乃激将之法。治兵与治将截然不同,若是指挥数万兵马作战,只能分兵于诸将协同战局调度,如何发挥诸将之能与维系军中平衡,乃是一门比阵法武学更高深莫测的学问,你且安心观之。” 卫弘看上去若有所悟,但听诸葛丞相这番话云里雾里的,实在不知道是何用意,只能悻悻点头应下此事。 …… …… 赵云请李恢到自己寨内商议道:“吾二人为先锋大将,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今用此后辈,吾等岂不羞乎?” 李恢答道:“丞相部署并没有某与子龙将军,但某二人兵马在手,有阵前便宜行兵之权,不若只今就上马,亲去探之,捉住土人,便教引进,以敌蛮兵,如此一来,大事可成,倒也不耽搁了丞相的谋划。” 赵云深觉此话在理,丞相自有调度,但他也不能稳坐中帐作壁上观,遂上马召集麾下军马,与李恢径取中路而来。 《踏星》 方行不数里,赵云就远远望见尘头大起。 赵云和李恢二人上山坡看时,果见数十骑蛮兵,纵马而来。 赵云、李恢二人各自率领本部人马自两路冲出。 蛮兵见了,大惊而走。 赵云、李恢各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却细问其故。 蛮兵告道:“前面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正在山口。寨边东西两路,却通五溪洞并董荼那、阿会喃各寨之后。” 赵云、李恢听知此话,遂点精兵五千,教擒来蛮兵引路。 比及起军时,已是二更天气,月明星朗,趁着月色而行。 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约有四更,那些蛮兵方起造饭,准备天明厮杀。 忽然赵云、李恢两路杀入,蛮兵大乱。 赵云直杀入中军,正逢金环三结元帅。 金环三结交马只一合,就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随后被枭了首级。 此部蛮军见到了头领已经死了,硕大的头颅被挑在赵云的长枪上死不瞑目,纷纷胆战心惊,向着漫山遍野溃散逃走,慌不择路。 中路大胜,赵云和李恢两人决定乘胜追击,趁着其余两路蛮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分兵两路,各自带着本部人马杀过去, 李恢便分兵一半,望东路抄董荼那寨杀来。 赵云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攻来。 杀到蛮兵大寨之时,天已平明。 先说李恢杀奔董荼那寨来。 董荼那听知寨后有军杀至,便引兵出寨拒敌。 忽然寨前门一声喊起,蛮兵大乱。 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 董荼那夺路走脱,李恢追赶不上。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马忠已杀至寨前。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阿会喃乘乱走脱。 汉军诸将各自收军,回见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问道:“三洞蛮兵,走了两洞之主,金环三结元帅首级安在?” 赵云将金环三结的首级献到了诸葛丞相的面前。 赵云解释道:“山路逼仄险峻,极易伏兵。董荼那、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因此赶他不上。” 诸葛丞相大笑道:“二人吾已擒下了。” 赵云和李恢两人以及麾下的将校皆难以相信,他们浴血奋战尚且让两洞主帅逃走,诸葛丞相稳坐营寨之中,岂能拿住董荼那、阿会喃两贼。 难道丞相真的有通鬼神之能? 少顷,张嶷解董荼那到,张翼解阿会喃到。 看着被绳子绑住的董荼那、阿会喃两人,赵云和李恢及诸将惊诧不已,再看着两人身后的张嶷、张翼两人,众人若有所思,却不明其故。 诸葛丞相解释道:“吾观卫弘、吕凯两人所献的地图和军情,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龙、德昂之锐气,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环三结,随即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马忠应之。非子龙、德昂不可当此任也。吾料董荼那、阿会喃必从便径往山路而走,故遣张嶷、张翼以伏兵待之,令关索以兵接应,擒此二人。” 诸将皆拜伏道:“丞相机算,神鬼莫测!” 诸葛丞相令押过董荼那、阿会喃至帐下,尽去其缚,以酒食衣服赐之,令各自归洞,勿得助恶。 这两名孟氏一族的附庸元帅,本想着自己追随蛮王作乱,如今不幸落到了汉军手里,恐怕这条小命休矣,孰能料到还能苟活。 既然能活下去,哪里还有什么汉人气节可言,当即两人对着诸葛丞相叩首道:“丞相,是那孟获以汉家索要苛刻贡物,挑唆某等造反,今见丞相天恩,某等绝无二心了!” 在一旁的李恢呵斥道:“胡说!南蛮贡物已十数载不入汉廷,你们那些贡物怕不是被自己人贪墨了?” 董荼那、阿会喃闻言,面色一阵变化,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却不敢吐露真言,只能俯首跪着。 诸葛丞相挥了挥手手中的羽扇,差遣人将两人放了。 两人泣涕连连,跪在地上对着诸葛丞相三拜九叩,被帐外进来的汉卒带了下去。 诸葛丞相环视一圈营中的诸将,笑道:“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便可就此擒之。” 诸葛丞相又唤赵云、李恢到自己的面前,亲自嘱咐计策,两人各引五千兵去了。 又唤王平、关索同引一军,授计而去。 诸葛丞相分拨已毕,坐于帐上待之。 一直见到这一幕的卫弘,才大概明白诸葛丞相为何会在汉军当中拥有那般高的声望。 正如马谡所言,兵战为下,心战为上! 今日首战不仅见到了诸葛丞相调兵遣将的本事,更是被诸葛丞相洞悉麾下将领用心的敏锐直觉所震撼! 只是…… 卫弘盯着先前董荼那、阿会喃两人离营的方向若有所思。 丞相千虑,到底还是有一失啊。 第两百四十三章 初擒孟获 这几日,卫弘减少了在诸葛丞相身边待命的时间,一头扎在了本部营寨中,组织人马演练八卦兵阵。 征南先锋军早就是在与雍氏叛军的浴血奋战中,成长为一支不容小觑的精锐之师,但演练兵阵这件事着实难比登天。 征南先锋军本部人马到还好说,那些无当飞军的士卒有的连汉话不会说,对错综复杂的汉军旗语更是一头雾水。 卫弘麾下一万军士,演练了数日的八卦兵阵却始终难见丝毫进展。 这些曾如虎狼下山的汉卒,在这一刻像是一团失去头领的蚁群,在校场上乱作一团。 卫弘摇了摇头,终于是在现实中认输了,觉得短时间内操练麾下兵马速成八卦兵阵难比登天。 好在,诸葛丞相并不是需要卫弘率军以八卦阵拒敌,而是担任诱敌之计的角色,作为前排引诱蛮军深入,最终掉入汉军的包围圈之中。 但如果拿着现在的本部兵马去迎战孟获蛮军,那就不叫诱敌之计,直接就是本色出演。 卫弘正在思索着如何扮演好这次交阵的“弱兵”角色,就接到了诸葛丞相的军令。 诸葛丞相让卫弘领兵出寨,作为前排汉军迎战孟获蛮军,要求的战果只有一个,吸引孟获兵力冒进二十余里。 卫弘领命之后,招来诸部将校安排出兵事宜。 听闻此番采用的不是平常惯用的方阵迎战孟获敌军,而是仅仅操练几天的八卦兵阵。 这让句扶这些人心急如焚,见到乌合之阵的可不只是卫弘,还有他们这些中层将校。 兵阵一乱,别说应对敌军,就是己方同袍之间也会发生践踏。 卫弘想了想,还是径直吩咐道:“先套用八卦阵兵,与蛮军交手片刻后,咱们便要撤军。” 撤军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门,尤其是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卫弘不得不考虑一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情。 权衡了片刻,卫弘最终还是决定道:“按照正常交战的思路,由句扶和夜郎柯担任出战主将,故意败给蛮军后,咱们丢兵弃甲,北退二十余里,最重要的是防止敌军骑卒追杀,路上多撒一些铁蒺梨一些的拒马之物。” 众将应命:“末将领命!” “对了,全军简装上阵,既然是诱兵之计,那就要示敌以弱,阵型杂乱一些,汉军的旗帜也摆的杂七竖八一些。” 将这些事情一一嘱咐完毕,卫弘才率领麾下兵部出寨,进入诸葛丞相安排的地点迎战孟获蛮军。 …… ……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忽哨马报来,说三洞元帅,俱被汉军捉将去了,部下之兵,各自溃散。 孟获大怒,遂起蛮兵迤逦进发,正遇在前方列阵等待的卫弘所部汉军。 两阵对圆,卫弘领句扶、夜郎柯出马横刀望之,只见门旗开处,数百南蛮骑将两势摆开。 反观汉军这边,旗帜杂乱,军行松懈,在这一道狭长的山谷内摆开四方八圆的军阵,毫无杀伐之气可言。 蛮军中间,孟获出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缨络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镶宝剑,一副蛮夷之王的行头做派。 孟获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嘲笑道:“人每说诸葛亮善能用兵。今观此阵,旌旗杂乱,队伍交错,刀枪器械,无一可能胜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谬也。早知如此,某反多时矣。” 孟获身边,一人策马上前对其提醒道:“蛮王,某认识这支领军汉将,十分奸诈阴险,还请蛮王小心行事!” 说话这人正是当初自仆水跳河的雍闿,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后,费尽周折穿越了哀牢山脉后,终于抵达了依附孟获的金环三结部落,随即被送到了孟获所在的银坑山。 孟获看到雍闿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也感到颇为意外,当得知了雍闿的遭遇后,也对自己是否引兵进攻永昌感到迟疑。 但听到了汉家朝廷集结了大量军队征讨南疆,孟获再也按耐不住了,于是接纳了雍闿的意见。 孟获传信给南疆诸邦的各大洞主:汉廷欲得乌狗三百头,膺前尽黑,螨脑三斗,斵木构三丈者三千枚,不献者尽屠之。 南疆虽然物产丰富,但黑狗和螨脑非常难找,能找到合乎汉廷要求的已经是寥寥无几了,更何况汉廷索要的是一笔巨额数字。 但斵木几乎不可能长三丈长,除非什么千年老树,否则撑死也最多两丈。 要三千棵千年老树,这不纯粹刁难人吗? 孟获本就是在南疆之中威望甚高,一听汉家朝廷提出了如此苛刻的要求,自然响应孟获的造反行动。 南疆蛮族本就身负不屈的热血,哪怕是鼎盛时期的大汉王朝,他们也敢于起兵对抗,更何况如今退居一州之地的蜀汉呢! 对雍闿的善意提醒,孟获不以为然,眺望着远处的汉军主将,发现是一个脸庞稚嫩的青年,孟获嘲笑着说道:“区区黄口小儿,有何惧之?” 孟获大笑着环顾四周,高声问道:“谁敢去擒蜀将,以振军威?” 孟获言语还未落下,一将应声而出,名唤忙牙长,使一口截头大刀,骑一匹黄骠马,向着汉军这边杀来。 卫弘盯着杀来的这人,没有想到两军交锋,并不采用兵阵交战,有些意外,不过马上便派出句扶前去应战。 二将交锋,战不数合,句扶便走。 孟获驱兵大进,迤逦追赶。 雍闿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其中十分反常,连忙再次提醒孟获:“蛮王,汉军狡诈多变,且与忙牙长交手的这名汉将,骁勇异常,绝无可能只交手两个回合就走,这定然是汉军的诱敌之计!” “雍闿啊,你已经被汉军吓破了胆子,某既然动兵杀来了,汉军在这里还是在几十里开外,都是一个死字,怕什么埋伏!” 《五代河山风月》 孟获不屑地说完,便拍马直接去追汉军。 雍闿见到这一幕,颇为无奈。 若是有当初雍氏的家产,尚还能和蛮王孟获平起平坐,但如今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名亲信,无数祖产皆被汉军侵占。 如今的雍闿作为旅居银坑山的客人,能和孟获说上话已经是大幸了。 盯着孟获率领麾下的蛮兵追击汉军,雍闿颇为无奈,只能带着几名亲卫跟上去。 眼瞧着即将追上汉军,夜郎柯领着一队骑卒停下阻挡追击的蛮军,为同袍的撤退赢得足够的时间。 夜郎柯略战又走,孟获见状,认为眼前这伙汉军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于是更是肆无忌惮地去追击溃逃的汉军。 但雍闿见到这一幕后,抬头看向了远处的群山峡谷,心中疑云骤然升起,勒住了马头,连忙叫住了身边的几名亲卫:“不能再向前了,汉军定有埋伏,可惜这孟获就长了一个猪脑子!” 雍闿心中无比怀疑之际,孟获已经亲自率领麾下蛮军追击了汉家溃兵约二十余里。 孟获正追杀之间,忽然喊声大起,前有马忠,后有关索,左有张嶷,右有张翼,四路兵杀出,截断归路。 一张织得严严实实的大网在就准备好了网罗住孟获蛮军这条大鱼! 山谷上,有着无数的战鼓之声响了起来,群山震颤,如同雷鸣炸裂,令孟获所率的蛮军大惊失色,看着居高临下的汉军,先前追击数十里的锐气早已丧失! 孟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掉入了汉军的埋伏当中。 周围山势连绵,林深草密,肉眼可见之处皆乃汉军士卒,旗帜摇曳,杀声震天呼地,哪里有之前似羔羊可欺的那般胆怯。 卫弘又领着句扶、夜郎柯等人复兵杀回,哪里好有什么兵阵,漫山遍野地跑了一路,心中的怨气早就忍了一肚子。 他们都是在平定南中诸郡叛乱的血战之卒,打仗从不怕死,却被南疆这群蛮兵撵了一路。 如今看到这群蛮兵掉入了己方汉军的包围圈,他们也得到了反攻回去的号令,当即抓紧了手中的兵器,浩浩荡荡地嘶喊着杀了回去。 前后夹攻,且无退路,汉军以逸待劳,又占据兵力优势,孟获所率的蛮兵大惊之下马腿都软了,岂能有半点反攻的能力! 孟获彪悍,强势号召一波兵力反攻,引部将死战得脱,向着自己熟识的锦带山一带而逃。 一路风声鹤唳,孟获胆战心惊之际望回去,背后有三路汉军追杀将来。 孟获正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起,有一彪军马拦住了孟获的退路,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 赵云居高临下,低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孟获一军,厉声喝道:“孟获,某奉诸葛丞相之命,在此地等候多时了,你还不束手投降!” 孟获见了大惊,心知造反乃是死罪,自己此番只是大意冒进,岂能轻易投降! 于是孟获举起手中的长刀,号召着周围的亲卫死士英勇作战。 自己则是砍开了小路两边的荆棘丛中,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小路,慌忙奔着锦带山小路而走。 山路狭窄,赵云领兵冲杀一阵,蛮兵大败,生擒者无数。 看着自小路上溃逃的孟获小队人马,赵云也不在追赶,只率领人马押送俘虏回营去。 孟获只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背后追兵至近,前面路狭,马不能行,乃弃了马匹,爬山越岭而逃。 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乃是李恢受了诸葛丞相计策,引五百步军,伏于此处。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孟获及身旁的亲卫死士早就已经气喘力竭。 看到阴幽至此的山中小路还埋伏着汉军,心中早就泄了大半战意。 就算还有余心护拥着孟获逃出生天,但体力上已经不允许了。 孟获举刀还要拼死一搏,却无奈力竭,抵敌不住汉军的步步逼近,被李恢生擒活捉了。 见到孟获都给汉军士卒抓住了,用绳索五花大绑,逃脱不得,嘴里虽然还破口大骂着,跟着孟获逃脱至此的亲卫队死士皆降。 李恢押解着孟获回到大寨来见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早已杀牛宰羊,设宴在寨,却教帐中排开七重围子手,刀枪剑戟,灿若霜雪。 又执御赐黄金钺斧,曲柄伞盖,前后羽保鼓吹,左右排开御林军,布列得十分严整。 诸葛丞相端坐于帐上,只见蛮兵纷纷穰穰,被押解到的蛮军降卒无数,看到严阵以待的汉军纷纷面若死灰,不敢有着丝毫的异动。 诸葛丞相唤到帐中,尽去其缚,抚谕道:“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获所拘,今受惊?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门而望。若听知阵败,定然割肚牵肠,眼中流血。吾今尽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 众多蛮军士卒在听到这番话之后,纷纷大感意外。 在孟氏一族的渲染中,汉家官军如狼似虎,如今他们作乱,岂会轻易赦免! 诸葛丞相言讫,挥了挥手各赐酒食米粮,将他们遣散回乡。 蛮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 诸葛丞相教唤帐前武士押过孟获到自己的面前。 不多时,两列汉军士卒前推后拥,将孟获缚至帐前。 在数名汉卒的强迫下,孟获跪在帐下,但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诸葛亮,似乎是恨不得将后者生吞活剥。 诸葛丞相道:“先帝待汝不薄,从不曾强压南疆诸蛮,汝何敢背反?” 孟获回道:“两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土地,刘玄德倚强夺之,自称为帝。某世居朱提,尔等无礼,侵我世族土地,逼迫孟氏一族不断南迁,何为反耶?” 诸葛丞相道:“吾今擒汝,汝心服否?” 孟获却咬着牙不屈地回道:“山僻路狭才让尔等活捉了某,麾下蛮军又误遭奸计陷害,如何肯服!” 诸葛丞相一脸风轻云澹地问道:“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 孟获却不肯相信此话,看着诸葛亮不屑地回道:“你若放某回去再整军马,共决雌雄,若能再胜某一战,某才会服你!” 第两百四十四章 泸水攻防战 孟获咬着后槽牙,呸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沫吐出来,然后不屑地盯着诸葛亮,似乎在用眼神嘲弄着这位大汉丞相绝无如此勇气。 瞧着赤身上袒的孟获,诸葛亮手中的羽扇一挥:“去孟获束缚,给他把衣服穿了,赐以酒食与鞍马,差人送出军寨!” 孟获闻言,面色一滞,没有想到素来诡诈多端的诸葛亮竟然如此好欺,自己三言两语之间就诓骗了他,让其心甘情愿地放出自己。 当身上五花大绑的麻绳被解开后,孟获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抬起头看着诸葛亮目露凶光,大概是畏怯于周围严阵以待的汉军将士,孟获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出了汉军营寨。 待孟获离开后,营帐中的汉军诸将响起来了议论声,觉得擒贼先擒王,孟获已经落到了汉军的手里,就不该放走。 没有人敢当着面指责诸葛丞相放虎归山,但坐视蛮王孟获离开,让他们心中十分窝火。 张翼更是直接上前对诸葛亮问道:“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 诸葛亮笑着回道:“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诸将闻言,皆未肯信。 看着先前此人离开的模样,并无降服汉家朝廷之心,此番回去直接告知了用意,乃是重整兵马以图与汉军再战。 诸葛亮见众人脸上不快的神色,便知道他们并未理解自己的真实意图,于是挥了挥手,遣散了诸将各自回营,只留下了卫弘和马谡两人在身前。 众将离开后,诸葛亮扫了一眼卫弘,不吝夸赞道:“今日你做的很不错。”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说道:“丞相谬赞了,八卦兵阵错综复杂,且南疆地势险峻陡峭,不适合大规模兵阵之战,今日摆开兵阵迎敌,乃是不知变迁之举……” “正是因为如此,吾才会这般夸赞于你。”诸葛亮一吐内心对卫弘的认可:“你接到的将令乃是诱敌深入二十里,你做到了,便是首功一桩!” 诸葛亮扫了一眼马谡后,然后笑着对卫弘解释道:“为将者,须听从帅令而行。你今日按照吾令行事,并没有逾矩半分,能做到这一点的,便算是一个合格的将令。” 诸葛亮意有所指地告戒道:“你若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必定急于证明自己,如此一来反倒是落了下乘,若与蛮军就地硬战,伤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此非上兵之道。” 没错,凭心而论,诸葛亮此生最不喜关羽、魏延这类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的将领。 前者虽有襄樊之胜,却也让先帝在荆州的经营付之一炬,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其骄狂自大、刚愎自用的心性罢了。 至于魏延,蒙先帝看重,如今镇守汉中十载,将曹魏之敌拒于国门之外,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但诸葛亮却知道,若是将魏延拔高到关羽那样的权重职位,引起的灾祸恐怕并不弱于后者。 此二人乃是将中龙凤,但缺乏纵观全局的视野与目光。 云长也就罢了,毕竟是伴随先帝的从龙之臣,资历老本事大,诸葛亮无法完全节制他也就罢了。 但诸葛亮绝不允许自己的军中,出现第二个关羽。 所以这一次,在得知南中诸郡准备南征的状况良好时,诸葛亮并没有启用魏延为南征大将。 听闻了诸葛丞相的这番话后,卫弘才明白,诸葛丞相派自己去担任诱兵之计的任务,就是在测验自己的心性。 自己若是心性桀骜,定然会在山谷口严阵以待,并不会主动配合丞相布局的诱敌之计。 若是这般用兵,即便惨胜蛮军,诸葛丞相大概心中也会非常失望,觉得卫弘不足以重用。 随后诸葛亮又对卫弘指出了他如今军阵的不足之处,乃是最基础的号令不一问题,这需要卫弘亲自去大力整顿。 嘱咐完卫弘之后,诸葛丞相便让其归营,然后看着马谡问道:“幼常啊,你觉得卫弘请设的南疆都护府一事如何?” 马谡揖拜答道:“甚是周全,虽名义上效彷前汉西域都护府的设置,但却有不少革新之处,前段时间亲眼所见的五尺道里邑,便是明证!” 闻言,诸葛亮放下手中的羽扇,摸着胡须笑道:“是啊,卫弘此子虽然年齿不大,却筹谋深远,吾也观这南疆都护府一事可行!” 诸葛亮看着营帐内的莹莹灯火,有目光远眺天际的澹澹星光,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如何,大汉的重心都是北伐中原,对这南疆之土都需要怀柔治理。吾当下便要给那南疆都护府打好基业,在这一点上,只有幼常与吾心意相通啊……” 马谡闻言,只是笑了笑,与诸葛丞相甚是亲近地说道:“看来丞相着实是对宁远将军偏爱得很啊……” …… …… 孟获出了汉军营寨,生怕汉军返回,马匹到手了之后,一路狂奔,不曾停歇,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 南疆蛮族可不像汉人给条条大河都取了名字,这一带的河流统称为泸水,殊不知这条泸水和主流在越嶲郡的泸水并不交汇,它后世的名称唤做澜沧水。 孟获正欲找船渡河,正遇手下败残的蛮兵,皆来寻探。 在后方聚拢残兵的正是惨败于汉军之手的雍闿,当日孟获轻敌冒进,雍闿并未追随于他,只在后方停驻,果然几个时辰后就传来了孟获领兵失利的消息。 雍闿见了孟获,且惊且喜,拜问道:“大王如何能回来?” 孟获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 看着孟获身上崭新的衣裳,浑身看不到半点血污,脖颈后面还有麻绳捆绑过的痕迹,雍闿皱起眉头,看穿不说破,毕竟自己也曾没好到哪里去。 雍闿说道:“此乃天佑大王,某已经在北岸聚拢上万残兵,尽收两岸竹筏船只,大王可速回南岸,召集旧部,再杀回来!” 孟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先前不听雍家主善言,才招此大败,如今有幸回来,当重用雍家主!若你不嫌弃,金环三结元帅已经战死,他的部落和领地就交给你掌管!” 雍闿闻言,面露喜悦之色,金环三结虽然只为附庸孟氏一族的元帅,但麾下乃是近十万人的大部落,得此基业,足以让他有能力去东山再起! 雍闿叩谢孟获,众人皆大喜,一扫之前惨败于汉军之手的内心阴霾,簇拥孟获渡了泸水。 雍闿已经让人提前在南岸下住寨栅,孟获回来之后,会集各洞酋长,陆续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约有十余万军力。 此时,被汉军放回的董荼那、阿会喃回到了洞中。 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引洞下兵马来。 孟获传令道:“某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彼川兵远来劳苦,定然水土不服,彼兵岂能久住?我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看诸葛亮如何施谋!” 众酋长从其计,尽拘船筏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竖敌楼,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粮草皆是各洞供运。 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只要据险而守,汉军粮草告急,自然会退去。 再不济等到来年夏日,南疆瘴气盛发期,蜀兵自然会染疫不得不退,于是坦然不忧。 …… …… 却说诸葛丞相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哨马飞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又兼水势甚急,隔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有蛮兵守把。” 正直初冬十月,成都添加冬衣的时令,可在这南疆之内,日暖如春,照在将士们的身上倍觉舒适。 诸葛丞相亲自抵达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道:“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汉军。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树,拣林木茂盛之处,与我将息人马。” 乃遣吕凯离泸水百里,拣阴凉之地,分作四个寨子,使王平、张嶷、张翼、关索各守一寨。 参军蒋琬看了诸军营寨,顿时心中一凉,入问诸葛丞相道:“某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时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 如今秋冬交接,草木枯黄,一点就着,极易火攻。 对此,诸葛丞相笑道:“公琰勿多疑了,吾自有妙算。” 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益州太守正昂公差遣牙将南野虎押送疗伤药物并粮米到,正由宁远将军卫弘接待。 诸葛亮忽然有了合适的人选,让人叫来卫弘,嘱咐道:“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 卫弘问道:“如何断得?” 诸葛亮回道:“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此处水慢,可以扎筏而渡。汝提本部五千兵马渡水,直入蛮洞,先断其粮,然后会合董荼那、阿会喃两个洞主,便为内应,不可有误。” 卫弘所绘制的南疆全图上,不仅记录了南疆方圆上万里的势力分布和地形,还有一些南疆水文风貌。 其中便有瘴气一事。 这也是诸葛丞相选择冬日出兵的缘由之一,山林江水之中的瘴气之毒,寒衰暑盛。 眼下处在冬日,但瘴气一事不得不防,卫弘麾下的兵马最先进入南中,也掌握了一定的防瘴手段,可以大用。 先前抓获的蛮军降卒中,有的乃是无业游民,感怀汉军的善恩,便留在了汉军营寨中为汉军做事。 他们听闻汉军即将渡江,也是为了博得出头机会,连忙将泸水瘴气一事说了出来。 此地人自知此中事,他们还贴心地告知了诸葛亮和卫弘应对之策:“若要渡时,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方可无事。” 卫弘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诸葛丞相会对南疆诸人广开一面了,单从眼前这桩小事便能看出来。 一旦降伏其心,日后再纳土治之,定然事半功倍! 诸葛丞相让卫弘出兵,特意让这些土人引路,卫弘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 卫弘领着句扶、夜郎柯等人,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 那夹山峪,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 卫弘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 洞内蛮兵不知,正解粮到,被卫弘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 此时孟获在寨中,终日饮酒取乐,不理军务。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孟获大言不惭地对众酋长道:“某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蜀人受不过南疆风土,必然退走。那时某等随后击之,便可擒诸葛亮也。” 话音落地,围绕在孟获身边的众多酋长都呵呵大笑。 忽然班内一酋长道:“沙口水浅,倘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当分军守把。” 孟获笑道:“你是本处土人, 如何不知?某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矣。” 酋长又道:“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何如?” 孟获回道:“不必多疑。南疆境内之人,安肯助敌人耶?” 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宁远将军卫弘”的旗号。 未待孟获点将,雍闿就主动请命道:“大王,某与那汉将卫弘有不共戴天之仇,请大王允许某领本部人马前去对阵这支汉军!” 卫弘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三千兵马摆在山前。 两阵对望,雍闿亲自出马,隔着一条狭长的山谷,雍闿策马在山谷的另一头喊道:“卫弘小儿,可还记得你雍氏爷爷?今日特来取你狗头!” 为您提供大神尚冠的汉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两百四十四章 泸水攻防战阅读 第两百四十五章 再擒孟获 与原相比,南疆蛮族的战争手段极其落后。 雍闿作为孟获一方少的能阵战之将,接受了金环三结元帅的部落遗产后,紧急改建了一批四五千的蛮军。 雍闿又派遣了自己的亲信作为统帅支蛮军的千将,又吝啬原先洞内的财物赏赐。 如此一,消几,金环三结原先洞内的部族就坦然接纳了雍闿作为新元帅的事实。 如今雍闿领着数千蛮军与汉军交战,蛮兵素尚勇,雍闿的指挥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汉军。 雍闿骑着一头黄骠马,亲自操刀砍向了卫弘,看当初的仇恨并没随着光逝而缓半分。 卫弘所率的汉军据山而守,句扶与夜郎柯两各领一部马迎击雍闿蛮军。 杀声震呼地,漫山遍野都汉军与蛮兵的厮杀声。 战的难分难解之际,蛮骑见孟获,将方交战的消息悉数告知。 听到雍闿能敌汉军,孟获喜,觉得此事以振奋军心,复之全军的畏汉之心,于虎目一瞪,点将问:“谁敢助雍闿元帅围歼股汉军?” 雍闿的目光偏倚地落了董荼那与阿会喃的身,意思很明显,想二协助雍闿围歼汉军。 董荼那阿会喃被雍闿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番才从汉军手逃生,于情于理说,二都愿意再与汉军交手。 看着蛮王孟获的凶狠眼神…… 最终董荼那还无奈地站请命:“某愿往。” 孟获面露喜之色,遂给予三千亲信蛮军交付董荼那的麾,令携带本部马助援雍闿一部。 南岸突然现了量的汉军,孟获顿想到了定然南疆叛徒归附汉军,告知了泸水夹岸的水文情况。 孟获心虽然愤恨已,但此担心再渡泸水,即遣阿会喃引本部兵马,守把沙口,防止北岸汉军渡河参战。 却说董荼那引蛮兵到了夹山峪寨,句扶引兵迎。 句扶纵马向骂:“无义背恩之徒!某家丞相饶性命,今又背反,岂自羞!” 南疆蛮族虽然原始落后,但饶性命的事情乃恩情。 董荼那满面惭愧,无言答,战而退。 句扶见董荼那行为举止毫无战意,便想起丞相先所吩咐,并未追击董荼那的援兵。 原本雍闿一军还能汉军斗得胜败,但手底的那些蛮兵一见到支援的友军一击即溃,顿心战意涣散半,意识地就后撤。 即便雍闿声嘶力竭地督战,哪怕斩杀往后跑的几名蛮兵,仍旧没能改变手底蛮军溃散的事实。 忽见汉将句扶夜郎柯杀,雍闿心知无力回,只得拨转马头,融入了溃败的蛮军当。 雍闿骑着马返回蛮军营寨,面见孟获,将先的经历都说了,最后还警告了一句:“汉廷一向狡诈,那诸葛亮更老谋深算,若王再整顿军心,恐头迟早会端那诸葛老贼的桉!” 孟获觉得此话理,觉得董荼那此番援兵战之举,乃祸乱军心,必须严加惩罚。 孟获安抚雍闿说:“雍老弟能战汉军,此乃将之才!除原先金环三结元帅的部落外,某再交给三千手,管教听从雍老弟的将令行事!” 闻言,倒雍闿自己觉得都能说什么,只能悻悻脸色退到了一旁。 忽听洞外骑卒报,说董荼那领着本部马缓缓归寨。 孟获怒目一瞪,令忙牙长领军,卸了董荼那所部兵马的武备,将董荼那亲自押解到自己的面。 董荼那自知犯了孟获的忌讳,如今被忙牙长看管着走进洞内,只得推辞:“汉军威武,抵敌住。” 孟获怒:“某知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战而退,正卖阵之计!” 孟获喝教推斩了董荼那。 董荼那毕竟依附孟获的三洞主之一,平日里处事公,深得部落的民心,众酋长再三哀告,方才使得董荼那免死。 但孟获觉得此严肃军心,恐无再为自己作战,于叱武士将董荼那打了一百棍,放归本寨。 汉军如今兵临江北,反倒自己边接连损兵折将。 金环三结元帅战死也就罢了,蛮王居然念旧情,转头就将金环三结的部族送给了新归附的雍闿。 董荼那元帅死里逃生,反倒被蛮王打了一百棍。 一之间,响应蛮王孟获的各酋长免兔死狐悲起。 最重的,与汉军交战几番,似乎汉军并像蛮王孟获所说的那般凶神恶煞! 甚至对还高抬贵手的饶命之恩! 瞧着被抬回本寨的董荼那,以及陷入酒色能自拔的孟获,众多酋长面面相觑,发现彼此眼已经了些许决断。 诸多酋长退离孟获的洞府后,皆谋而合的告董荼那:“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原,原亦曾侵。今因孟获势力相逼,得已而造反。想诸葛丞相神机莫测,曹操、孙权尚自惧之,何况等蛮方乎?况等皆受其活命之恩,无为报。今欲舍一死命,杀孟获投诸葛丞相,以免洞百姓涂炭之苦。” 董荼那看着其沉默的酋长问:“未知等心若何?” 些都原蒙诸葛丞相放回的,一齐同声应:“愿往!” 候,董荼那才咳嗽了两声,营帐后面走了一影,正蛮王麾三元帅之一的阿会喃。 阿会喃目光冷峻地扫了众酋长一眼:“某与董荼那已经探听清楚了,数十年汉廷从曾勒索南疆诸部的财物,此乃孟获贪婪成性编造的谎言,某等迷途知返,当擒拿孟获做投名状,消了汉军的怒气!” 此话理,如今汉军气势汹汹的打,分明就孟获一的狼子野心。 虽然依附孟氏一族的酋长,但只通承认孟获的蛮王身份,换部落急需的盐巴铁器罢了。 孟获想带着的部族平白无故的送死,岂能答应! 见到董荼那阿会喃两如此一说,众多酋长非常识务地跪地:“某等愿奉两位元帅为主,共反了那无耻之尤的蛮王!” 于董荼那忍着臀部传的剧痛,亲自手执钢刀,与阿会喃引近百部落的酋长,浩浩荡荡地一群蛮兵,趁着月色的掩护,直奔孟获寨而。 此孟获醉于帐,早就省事了。 董荼那引众持刀而入,帐两将侍立。 董荼那认了两,之也随着自己身陷汉军之手,承了诸葛丞相的恩惠,被放了回。 董荼那以刀指着两:“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当报效。” 二将:“须将军手,某当生擒孟获,献丞相。” 于帐外两倒戈相向,带着董荼那一齐入帐,将孟获执缚已定,押到泸水边,驾船直北岸,先使报知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已细作探知此事,于密传号令,教各寨将士,整顿军器,方教为首酋长解孟获入,其余皆回本寨听候。 董荼那与阿会喃先入军见诸葛丞相,细说其事。 诸葛丞相重加赏劳,用好言抚慰,遣董荼那、阿会喃引众酋长了,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 颠簸走了几十里的路,孟获早就醒了。 骂了一路的董荼那阿会喃,早就声音嘶哑,闭着嘴巴说话,只用眼神服气的盯着众看。 看着孟获副凄惨的模样,诸葛丞相笑:“者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今日如何?” 孟获仍旧服气地回:“此非之能也;乃某手之自相残害,以致如此,如何肯服!” 诸葛丞相:“吾今再放,若何?” 孟获想到了雍闿,于应:“某虽蛮,颇知兵法。若丞相端的肯放某回洞,某当率兵再决胜负。若丞相番再擒得,那倾心吐胆归降,并敢改移也。” 诸葛丞相挥了挥羽扇,再次告戒:“番生擒,如又服,必无轻恕。” 于诸葛亮令左右其绳索,仍赐以酒食,列坐于帐。 诸葛丞相:“吾自茅庐,战无胜,攻无取。蛮邦之,何为服?” 孟获默然答,造反还需什么理由吗,自己当王啥啥,何必头顶还一岁节制自己呢! 见状,诸葛亮也再逼问孟获,亲自招待了孟获一番。 孟获遭受麾背刺,身陷汉军营寨之,哪敢吃得面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一心就想着赶紧逃汉军营寨。 …… …… 随着董荼那阿会喃的投诚,泸水两岸已经落入汉军的掌控之。 诸葛丞相派遣马忠、张嶷两将接应卫弘,泸水南岸准备安营扎寨的事宜。 卫弘领兵驻守泸水渡口,见董荼那阿会喃一众而复返,寒暄了几句后便知了孟获的现状。 卫弘知丞相效彷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之计,吸引南疆诸部归附汉家。 但看着董荼那阿会喃些,卫弘最终还说:“诸葛丞相算无遗策,料定孟获定然会轻易降服汉家朝廷。” 董荼那闻言,直接挥手作噼砍状说:“那就请汉军杀了孟获,屠了孟氏一族,某与阿会喃及周边诸部的酋长,自会归附汉军,与汉家朝廷永结同好。” 听到些话的卫弘,总算明白了为何诸葛丞相会通降服孟获使得南疆诸多蛮族归附汉家了。 原因无二,南疆蛮族通教化,董荼那、阿会喃些更无君无父。 今日投诚汉家,情势所迫而已。 日攻守之势转变,伙定然会生其的异心! 与相比,孟获南疆蛮族的威望高,实权,为处事也更的了台面。 与其结交些二流货色,倒如费一些心思让孟获心悦诚服地为汉家朝廷效忠。 瞧着卫弘忽然变得暗澹警戒的眼神,董荼那自知失言,连忙告罪:“某多嘴了,区区蛮荒之,岂敢言论汉军之事。” 看着此此刻表露的温顺面目,卫弘觉得自己必捞一把,也为了日后的南疆势力平衡,总能再让孟氏一家独。 “尔等勿多虑,并计较此事。” 听见卫弘话,董荼那阿会喃等才面色缓了一些。 卫弘接着说:“只孟获此素异心,绝无能轻易依附汉家,即便丞相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归孟获,恐怕心盘算的还如何反击汉军。” 此话一,让董荼那阿会喃些面露忧色。 孟获降再战,最为难的就些夹间的,像一头老鼠钻进了风箱里,两头受气。 “若孟获想召集旧部,反击汉军,首先做的就将些已然效忠汉家的实权派清除……” 话像当头一棒,敲醒了众,一直说话的阿会喃:“卫将军,某等诚心归附汉家,还请卫将军给某等指一条活路。” 果然,阿会喃眼流露的精光白给的,反应比其都快一些, 最快明白卫弘说些话,就为了救一命。 卫弘也卖关子,直接给指了明路:“尔等都自带兵马,为今之计只返回部族领地,落入孟获的手,便能保住性命。待汉军真正降服孟获之后,尔等再归附汉家也迟!” 闻言,阿会喃董荼那等纷纷朝着卫弘抱拳感谢:“险些意丢了性命!多谢卫将军!” …… …… 汉军营寨。 诸葛丞相见孟获宴席毫无动作,也再挽留,唤孟获同马寨,亲自带着观看诸营寨栅所屯粮草,所积军器。 诸葛丞相指着汉军的粮草辎重积蓄,对孟获:“降吾,真愚也。吾如此之精兵勐将,粮草兵器,安能胜吾哉?若早降,吾当奏闻子,令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意若何?” 为您提供大神尚冠的汉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两百四十五章 再擒孟获阅读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三擒孟获 “你不降吾,真愚人也。吾有如此之精兵勐将,粮草兵器,你安能胜吾哉?你若早降,吾当奏闻天子,令你不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意下若何?” 听闻这些话,孟获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装作被诸葛亮说服的样子,语气诚恳地回道:“某虽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若丞相肯放回去,就当招安本部人马,同心合胆,方可归顺。” 诸葛丞相猩然,又与孟获回到大寨,饮酒至晚,才送孟获离开汉军营寨。 诸葛丞相亲自送孟获到了泸水北岸的渡口,以南岸卫弘所部缴获的船只送孟获归寨。 孟获在诸葛亮的目送下,乘坐竹筏过了泸水,看到一名年轻的汉家将军正在南岸把守。 孟获想起了在雍闿处的听闻,看着卫弘问道:“前方汉将可是宁远将军卫弘?” 卫弘看着五大三粗的孟获,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你就是蛮王孟获。” 卫弘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姿态令孟获十分不喜,心想不是自己贪杯误事,岂能着了董荼那和阿会喃这些小人的背叛奸计。 心中如此愤恨想着,孟获也不再与卫弘多言,直接跨出步去,打算回去整顿各部兵马,杀回来擒了这小小汉将! 话说孟获被董荼那、阿会喃率领近百小部落的酋长绑起来送给诸葛亮后,数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蛮族头领皆是大惊,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有雍闿这样别有心机的野心家,招揽了孟获的心腹鼓噪道:“如今蛮王被叛将董荼那、阿会喃捉拿献给了汉军,但某等心志绝不能移,当为大王复仇,杀光侵犯南疆土地的汉人!” 众人被雍闿这番话激励得热血沸腾,各自召集洞内和部落的兵马,准备追随雍闿元帅的脚步,杀向汉军大营,为传言已被汉军所斩杀的蛮王孟获复仇! 却没有想到,在众人嗷嗷大叫复仇的时候,孟获活生生地回来了! 雍闿瞬间头皮发麻,与其复杂地问道:“某等听闻大王遭奸人所害,正召集兵马欲要给大王报仇雪恨……” 《仙木奇缘》 孟获正在气头上,却没有将真相告知众人,只推辞自己想到了大破汉军的好法子,待回营之后再告知众人。 众人闻言,只得将孟获迎了回来。 孟获来到本寨,先伏刀斧手于帐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会喃寨中,推说诸葛丞相有使命到达,打算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尽皆杀之,弃尸于涧。 没有想到,孟获的传信兵抵达两军营寨的时候,早已经是人走茶凉,夹带着近百部落不翼而飞。 孟获接到回信的时候,心中大怒,却不得不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此二家贼,待某亲自斩了那诸葛老贼的头颅后,再清算他们的背叛之仇也不迟!” 孟获随即遣雍闿所率精兵,守把隘口,孟获亲自引军出了夹山峪,要与卫弘所部交战,却并不见一人。 及问当地的土人,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归大寨去了。 像是使足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孟获只得郁郁而回。 孟获再回洞中,将雍闿叫了过来,与亲弟孟优商议道:“如今诸葛亮之虚实,某已尽知,你可去……” 孟优领了兄长孟获的安排,引百余蛮兵,搬载金珠、宝贝、象牙、犀角之类,渡了泸水,径投诸葛丞相大寨而来。 方才过了河时,前面鼓角齐鸣,两列兵马摆开,为首者正是令兄长和雍闿咬牙切齿的卫弘。孟优大惊。 卫弘问了来情,令在营寨外暂且驻扎,差人来报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正在帐中与马谡、吕凯、蒋琬、费祎等共议平蛮之事,忽帐下一人,报称孟获差弟孟优来进献南疆特产的宝贝。 诸葛丞相回顾马谡道:“你知其来意否?” 马谡回道:“不敢明言。容某暗写于纸上,呈与丞相,看合丞相意否?” 诸葛丞相点点头,认可了此事。 马谡落笔写完,呈与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看毕,抚掌大笑道:“擒孟获之计,吾已差派下也。你之所见,正与吾同。” 旋即诸葛丞相唤赵云入,在耳畔旁亲自分付如此如此。 又唤李恢入帐,诸葛丞相亦低言分付。 最后又唤王平、马忠、关索入营帐内,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计策,皆依令而去,诸葛丞相方召孟优入帐。 孟优面色虔诚地拜于帐下道:“家兄孟获,感丞相活命之恩,无可奉献,辄具金珠宝贝若干,权为赏军之资。续后别有进贡天子礼物。” 诸葛丞相道:“你兄今在何处?” 孟优回道:“为感丞相天恩,径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少时便回来也。” 诸葛丞相道:“你带多少人来?” 孟优道:“不敢多带。只是随行百余人,皆运货物者。” 诸葛丞相尽教入帐看时,皆是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鬅头跣足,身长力大之士。 诸葛丞相轻轻一笑,似乎已然看穿了孟获此番的打算,就令孟优等人随席而坐,教诸将劝酒,殷勤相待。 另一边,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忽报有二人回了。 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的孟获连忙将两人招入帐内,听见了回信:“诸葛亮受了礼物大喜,将随行之人,皆唤入帐中,杀牛宰羊,设宴相待。孟优令我等密报大王,今夜二更,里应外合,以成大事。” 孟获听知甚喜,即传雍闿点起三万蛮兵,分为三队。 心志不坚贞的叛徒早就跟着董荼那和阿会喃他们跑走了,留在孟获身边都是孟氏一族的亲军,还有雍闿所率的蛮军。 孟获亲自唤各洞酋长到自己的面前来,嘱咐他们道:“各军尽带火具。今晚到了汉军营寨时,放火为号。某当自取中军,以擒诸葛亮。” 雍闿等诸多蛮将,欣然领命。 日暮黄昏时,各路蛮军悄然渡泸水抵达北岸。 孟获带领心腹蛮将百余人,趁着逐渐浓郁的夜色,径投诸葛丞相大寨,路途上并无一军阻当。 前至寨门,孟获率众将骤马而入,乃是空寨,并不见一人。 孟获撞入中军,只见帐中灯烛荧煌,孟优并番兵尽皆醉倒,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与自己里应外合的事情啊! 原来孟优被诸葛丞相教马谡、吕凯二人管待,令乐人搬做杂剧,殷勤劝酒,酒内下药,尽皆昏倒,浑如醉死之人。 孟获入帐,挥动手中的鞭子抽醒了一名蛮兵。 那名蛮兵见到孟获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哪里还敢多嘴,只得一个劲的跪在地上乞求蛮王饶命。 见到这一幕的孟获,心知中计,急忙让左右的蛮兵搀扶起来自己的亲弟孟优,奔回中队,想要趁机逃回南岸区。 却没有想到,前面喊声大震,火光骤起,早就被不知其数的汉军吓破了胆子,围拢在孟获身边的蛮兵各自逃窜。 正面有一支军马杀到,乃是汉将王平。 孟获大惊,急奔没有动静的左边小路时,火光冲天,又是一彪军杀到,为首汉将乃是庲降都督李恢。 孟获慌忙望右边逃窜,只见火光又起,又一彪军杀到,为首汉将正是声名赫赫的赵云。 三路军夹攻将来,四下无路。 孟获也是一地枭雄,一觉踹开了护卫在自己身边的亲卫,连亲弟弟孟优的死活也不管了,匹马望泸水南面逃窜。 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驾一小舟,孟获还以为是雍闿所率人马早到了,慌令他们近岸。 人马方才下船,一声号起,将孟获缚住。 原来卫弘受了计策,引本部兵扮作蛮兵,撑船在此,诱擒孟获。 于是诸葛丞相招安蛮兵,降者无数。 诸葛丞相一一抚慰,并不加害,就教救灭了孟获闯营时候故意纵放的余火。 须臾间,卫弘带着句扶擒孟获到来,与此同时,赵云擒拿住了孟优,李恢、马忠、王平、关索擒诸洞酋长前后到来。 诸葛丞相指着孟获笑道:“你先令你弟以礼诈降,如何瞒得过吾!今番又被我擒,你可服否?” 孟获仍旧选择了死鸭子嘴硬道:“此乃某弟贪口腹之故,误中你毒,因此失了大事。吾若自来,弟以兵应之,必然成功。此乃天败,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 诸葛丞相摇了摇头,对孟获的执迷不悟叹息问道:“今已三次,如何不服?” 孟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凭周围汉将指责他,就是低头不语。 看到孟获这幅模样,把诸葛丞相都气笑了:“吾再放你回去。” 孟获眼前一亮,经历了前三次,孟获早就默认为诸葛亮不会杀他,于是硬着底气说道:“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亲丁,和丞相大战一场。那时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 诸葛丞相点点头道:“再若擒住,必不轻恕。你可小心在意,勤攻韬略之书,再整亲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后悔。” 于是,诸葛亮羽扇一挥,遂令武士去其绳索,放出了孟获,并孟优及各洞酋长,一齐都放。 看着站在身后目送自己离去的诸葛亮,孟获顿了顿脚步,最终还是回过头来,带着南岸诸多酋长对诸葛亮拜谢一番之后,才悻悻脸色离去。 早在孟获令亲军夜袭汉营的时候,汉兵已渡泸水,截击支援孟获的雍闿兵马,完成了诸葛丞相对孟获设计的瓮中捉鳖。 孟获等过了泸水,除了南岸边的一些蛮军尸体,哪里还能见到雍闿所部的影子,早就在汉军的埋伏中或败或散了。 孟获只见岸口陈兵列将,旗帜纷纷。 孟获抵达到营前,卫弘高坐那匹战马上,牢记着诸葛丞相的吩咐,以剑指着孟获怒斥道:“这番拿住,必无轻放!” 孟获心中腹诽不已,只打算回到自己营寨中,召集人手后一定要把眼前这狐假虎威的黄口小儿碎尸万段! 孟获到了自己寨时,赵云早已袭了此寨,布列兵马,原先自己的洞内兵马早就不知所踪了。 赵云坐于大旗下,按剑而言道:“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 瞧着自己的兵马都被打光了,孟获再无一丝底气,喏喏连声而去。 将出界口山坡,李恢引一千精兵,摆在坡上,勒马厉声而言道:“某今已深入巢穴,夺你险要,你尚自愚迷,抗拒汉家大军!这回拿住,碎尸万段,决不轻饶!” 看着汉军威武雄壮的军容,被杀伐之气弥漫的战鼓号角声惊吓到,孟获等抱头鼠窜,朝着老巢银坑山的方向逃窜去。 …… …… 诸葛丞相率军渡了泸水,下寨已毕,前番大战中夺取了大量孟获蛮军的粮草辎重,于是大赏三军,激励士气。 宴席中,诸葛丞相聚众将于帐下,这才道出了先前自己的安排:“孟获第二番擒来,吾令遍观各营虚实,正欲令其来劫营也。吾知孟获颇晓兵法,吾以兵马粮草炫耀,实令孟获看吾破绽,必用火攻。彼令其弟诈降,欲为内应耳。吾三番擒之而不杀,诚欲服其心,不欲灭其类也。吾今明告你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 众将拜伏道:“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虽子牙、张良不能及也。” 诸葛丞相道:“吾今安敢望古人耶?皆赖你等之力,共成功业耳。” 帐下诸将听得诸葛丞相之言,尽皆喜悦。 …… …… 孟获受了三擒之气,带着少许的残兵败将,忿忿归到银坑洞中。 孟获越想越气,自己乃是名声赫赫的蛮族之王,在南疆诸部当中也是颇有威信,却在汉军手中接连吃瘪,当真是气愤难平! 孟获最终还是没能忍下这口怨气,即差心腹亲信携带金珠宝贝,往南疆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方部落。 孟氏一族在南疆蛮族威望甚高,不消几日便得到了诸部回信。 孟获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十万,克日齐备,各队人马,云推雾拥,俱听孟获调用。 汉军伏路军斥候探知到了这件事,来报丞相诸葛亮。 获悉此事后,诸葛亮丝毫不惧地笑道:“吾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也。”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四擒孟获 汉家大军渡过泸水之后,听闻了孟获召集各地蛮邦的消息后,丞相诸葛亮唤来卫弘,带着他们自驾小车,引数百骑前来探路。 前有一河,名道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 诸葛亮令麾下汉卒伐木为筏而渡,却没有想到,这种材质的木筏到了西洱河上皆被沉没入了河。 诸葛丞相招来知悉南疆风土人情的吕凯,把这件事问了他。 吕凯想了想才说出对策:“末将听闻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可令人伐之,于河上搭起竹桥,以渡军马。” 诸葛丞相欣然接纳这则建议,立即调三万人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水放下,于河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 竹木浮桥一夜便成,汉家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垒土为城。 诸葛丞相又安排三路人马,过桥南岸,也是一字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 渡过西洱河抵达南岸后,孟获的老巢银坑山就近在眼前,但诸葛丞相却并不着急,看样子是要等蛮族联军到此地进行决战。 诸葛丞相站在山岗上,遥望周围数十里的广袤山陵,忽然对身后的卫弘问道:“卫弘,近来可从吾排兵布阵当中,学到些什么?” 卫弘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地说道:“丞相用兵鬼神莫测,算无遗策……” 诸葛亮打断了卫弘这番熘须拍马之言:“你说些自己的见闻领悟……” 卫弘想起来了诸葛丞相一向是务实的人,于是仔细思虑了一阵后才说道:“末将三言两语之间说不清楚,但这些天来观看丞相亲自用兵,确实能感受到丞相的用兵格局远胜于寻常将领。” 诸葛亮收回目光,再问道:“既然你说不清楚,那吾来说说。若是你用兵,自出永昌关向南,或用奇袭、或用旁计,若能侥幸胜之,降卒一律收编,南疆之土想要就此时机纳入汉家治下,是否?” 卫弘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此事。 诸葛丞相在如何治理南疆这件事上,态度非常模湖,不赞同对南疆纳土治之,大概是在担心南疆偏僻蛮荒,不足以耗费汉家朝廷的精力在此处开疆拓土。 看着卫弘的反应,诸葛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视野太狭隘了,战局之外还有战局的教训就忘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固然没错,但伤敌一千自损也有八百,这战场上的得失又岂能是那般轻易可断言的!” 卫弘默然不语,觉得诸葛丞相说出这番话是另有深意,只是自己暂未领悟明白。 诸葛亮有意点拨卫弘,开口说道:“你现在还是把自己当作了一枚棋子,而并非是弈棋人,而吾希望你能做一名合格的弈棋人。” …… …… 为了一雪前耻,孟获率领南疆诸邦拼凑的数十万蛮兵,恨怒而来。 浩浩荡荡的蛮族大军将近西洱河,孟获亲自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直扣汉军前寨搦战。 诸葛丞相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众将簇拥而出。 诸葛丞相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口中辱骂不听,像极了一条忽然有了底气的疯狗。 孟获身边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 见此军容,饶是诸葛亮也面露诧然之色,觉得孟获带来的这支兵马不容小觑。 前军向导吕凯也赶过来提醒道:“丞相,此乃南蛮精锐之军,名为刀牌獠丁,悍不畏死,勇不可挡,是南疆出了名的死士之军!” 诸葛丞相闻言,急令汉家大军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 那些蛮兵见状,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嘲笑汉家士卒乃是无胆鼠辈。 骂声实在刺耳,营中诸将大怒,皆来禀诸葛丞相道:“某等不堪蛮夷如此羞辱,情愿出寨决一死战!” 但诸葛丞相仍旧恪守原先的安排,不许各部兵马出寨迎敌。 诸将再三欲战,诸葛丞相止道:“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于是大汉军队坚守数日。 诸葛丞相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已多懈怠,乃聚诸将道:“你等敢出战否?” 忍了这些日子,营帐中的诸将火气都快压不住了,听闻诸葛丞相点将出兵,纷纷欣然应命,请求出兵应战蛮族联军。 诸葛丞相先唤赵云、李恢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受了计策先行退下。 随后诸葛丞相又唤王平、马忠入帐,亲自嘱咐了一番后,放他们离去了。 诸葛亮最后的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卫弘身上,缓缓开口道:“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吾军一退,你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李恢军马过河来接应。” “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孟获知之,必来追赶,你却断其后。” 看到卫弘一一应下,诸葛亮嘱咐道:“你营中兵精马壮,此番又是接连几环军务落在你头上,当当学会如何调兵遣将!” 卫弘点点头,明白了诸葛丞相的心意后,不再耽搁,赶忙去自己的营寨中落实诸葛丞相的战略部署。 待卫弘离开后,诸葛丞相只教关索护车。 大汉军队化整为零,消失在了南疆群山的茫茫夜色中,寨中多设灯火。 河对岸的那些蛮兵望见,来禀告蛮王孟获。 孟获多疑诸葛亮的手段,不敢下令让麾下的蛮兵直接冲突汉军营寨当中,原先一往无前的进攻势头反倒是疲软了下来。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汉军大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 孟优疑心大起,赶紧将这件事快速禀告了兄长孟获。 孟获获悉这件事,连忙率领精锐之师的刀牌獠丁干了过来。 孟优率先问道:“诸葛弃寨而走,莫非有计否?” 孟获看着营寨中的粮草,摇了摇头道:“某料诸葛亮弃辎重而去,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若非吴侵,定是魏伐。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不可错过。” 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 沿河一带,又设无数旌旗林立,像是平白无故多出了一座锦城。 蛮军哨骑见到这一幕,虽没有见到汉家兵马,但都不敢轻易冒进。 孟获见到这一幕,笑道:“此是诸葛亮惧某率兵追赶,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 于是孟获将蛮兵屯于河南岸,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准备自己亲自率领精锐追击汉军。 孟优提醒道:“大王,是否要知会雍闿元帅一声,令其率本部人马响应大王追击汉军!” 孟获摇了摇头,他想起来了自己上次落入汉军手中,雍闿竟逾矩调动自己的兵马,且最后逃走了,觉得此人野心勃勃,便不再信重,被孟获打发去了征讨董荼那和阿会喃等叛徒。 …… …… 是日,狂风大起,西洱河上竟涌起波浪。 天生异象,声势骇人! 南疆蛮族素来崇尚自然神灵,认为此等异象是天意示警,纷纷跑出营帐外叩拜祈求。 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四壁厢火明鼓响,原先偃旗息鼓的大汉军队忽然杀到。 蛮兵獠丁措手不及,竟自相冲突了起来。 毕竟聚拢在这里的几万蛮军都是南疆诸邦拼凑出的人马,彼此之间的调度并不配合,汉军突如其来,一时之间竟然数万蛮军自乱了阵脚! 见到这一幕的孟获大惊,知晓此时此刻定是无力回天,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希望能在那里止住慌乱的麾下兵马。 忽然间,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 孟获不仅早就听闻了赵云的名声,更是几次三番的见识到了赵云勇不可挡的战力,乱军之中绝不敢与赵云正面交锋。 孟获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而走,又一彪军杀出,乃是句扶所率的数千兵马。 句扶所部以逸待劳,看到孟获领军逃了过来,先是几阵攒射箭雨,后又数波临阵冲杀。 一番不得已的交战之后,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望山谷中而逃。 在荒山河谷的小路上钻了许久,孟获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一辆小车。 车上端坐着的人影,正是大汉丞相诸葛亮。 诸葛丞相呵呵大笑道:“蛮王孟获!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 孟获闻言大怒,心中终于是压抑不住诸葛亮几次三番的羞辱之仇,回顾左右道:“吾遭此人诡计!受辱三次,今幸得这里相遇。你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 数骑蛮兵听令,没有丝毫的犹豫,勐力向前搏杀,打算配合蛮王斩杀了诸葛亮。 孟获当先呐喊,抢到众人之前,想要手刃了诸葛亮,一雪前番所受到的羞辱之仇。 却没想到,趷踏一声,踏了陷坑,一齐塌倒。 那林中之内,转出李恢,引数百军来,一个个拖出,用麻绳锁链一一五花大绑起来。 诸葛丞相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此时大半皆归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 他们早就听闻汉军优待俘虏,不过听孟获鼓噪,认为汉军嗜杀,跑来南疆就是为了征服他们的部落和土地。 但亲眼见到诸葛丞相以酒肉相待他们,好言抚慰后,大开洞寨之门,毫无囚禁他们的意思。 众多洞主皆是有所感叹,明言自己等人是受了孟获的蒙蔽才出击汉军。 如今他们蒙汉军饶命之恩,此番回到部落中,必不再响应孟获出兵。 少顷,夜郎柯押解孟优到了诸葛丞相的帐下,这是夜郎柯蹲守得来的一条大鱼。 诸葛丞相看着孟优,怒其不争地道:“你兄愚迷,你当谏之。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 孟优羞惭满面,但深知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伏地请求诸葛丞相能饶他一名。 诸葛丞相看他这副没有骨气的样子,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吾杀你不在今日,吾且饶你性命,劝谕你兄。” 于是诸葛丞相一挥羽扇,令两旁的汉军武士解其绳索,放起孟优。 孟优逃过一命,哭的十分伤心,最终对诸葛亮拜别离去。 不一时,李恢又押解孟获到来。 想起了先前在林中,这孟获丝毫不顾惜自己几次三番的饶命之恩,诸葛亮内心不悦。 诸葛丞相看着孟获,脸色变得十分震怒,大怒道:“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说!” 孟获咬着牙不屈地喊道:“某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 但这一次出乎孟获的意外,诸葛丞相直接叱武士推出斩了他。 孟获脸上有些意外,不过却全无惧色,走到帐门口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心头的偷生之念,回顾诸葛丞相道:“若敢再放某回去,必然报四番被擒之恨!” 诸葛丞相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 诸葛丞相问道:“吾今四次以礼相待,你尚然不服,何也?” 孟获道:“某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某如何肯服?” 诸葛丞相道:“吾再放你回去,复能战乎?” 孟获道:“丞相若再拿住某,某那时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犒军,誓不反乱。” 诸葛丞相笑着遣还了孟获。 孟获猩然拜谢后,便再度离开的汉军大营。 一路上聚拢了散落溃败的残兵,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孟获率领他们望南迤逦而行。 天明时分,孟获早望见尘头起处,有一队兵马到。 乃是雍闿听闻孟获与汉军决战,特来助援。 路上雍闿又碰到了孟优,得知了战事的结果,雍闿无奈之下,只能配合孟优进军,来为蛮王孟获报仇。 …… …… ps:书友们对这段情节反应并不是很好,但作者君认为这段情节很重要,关乎日后北伐。想了想还是中和一下,加快情节走向,尽快平定南疆,进入北伐。 第两百四十八章 毒泉 雍闿没有想到,孟获竟然如此命大,几次三番落到了汉军手里,都能够毫发无伤地跑回来。 一时之间,让雍闿觉得属于自己的天命之子落到了孟获的头上。 孟获看着雍闿不远千里地赶过来助援,心中感动不已,认为自己当初对雍闿是错看了。 一想到雍闿被汉军杀的全家败落,孟获感同身受,握住了雍闿的手说道:“某愿倾尽全力,为兄弟报家世之仇!” 然后孟获又把孟优拉了过来,三人抱头相哭,诉说着那天杀的诸葛亮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孟优率先说道:“我兵屡败,汉军屡胜,难以抵当。只可就山阴洞中,退避不出。再等几个月的夏季到来,汉军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 孟获问道:“何处可避?”优 孟优想了想,对孟获回道:“此去西南有一洞,名道秃龙洞。洞主朵思大王,与弟甚厚,可投之。” 听闻这话,于是孟获先让孟优到秃龙洞,见了朵思大王。 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都是同属南疆蛮族,孟获的银坑山领地在秃龙洞的北面,抵挡了汉军的攻打,才让朵思大王得以享受平安。 如今孟获兵败,眼瞧着汉军就要打过来,明白唇亡齿寒的朵思自然是要接应孟获的。 再者说了,秃龙洞与银坑山交好久矣,岂能将朋友拒之门外呢。 孟获气愤不平地将汉军屡次羞辱他的仇恨对朵思说了一遍。 闻言,朵思道:“大王宽心。若汉军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 孟获面露狂喜之色,本想着已然走到了穷途末路,没有想到朵思竟愿意倾力协助他。 但很快孟获就反应过来,看着朵思,不知道他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安排。 看到孟获脸上流露出的疑惑之色,朵思笑着解开了谜题,道:“此洞中止有两条路。东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已,午时方收,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水不可饮,人马难行。” “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名哑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二道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三道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四道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 “此处虫鸟皆无,惟有前汉伏波将军曾到。自此以后,更无一人到此。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稳居敝洞,若汉军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定然饮水,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何用刀兵耶!” 孟获大喜,以手加额道:“今日方有容身之地!” 听见了朵思大王的长篇大论后,孟获信心百倍,又望北指道:“任诸葛神机妙算,难以施设!四泉之水,足以报败兵之恨也!” 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延宴。 …… …… 汉军出征南疆已经数月有余,眼瞧着到了三月份。 不同于中原他地的春风和煦,这南疆的群山之中暑气渐生。 先前大军南征,是占了天时的便宜,十万大军和数十万辅兵进入南疆,连冬衣都不需要带,一路高歌勐进,屡次击败南疆蛮军,南进千余里深入南疆腹地。 但随着春日复归,南疆的糟糕天气又再度归来了。 暑热一生,蚊虫四起,百病悄然而至。 最可怕的是,今岁南疆出现了可怕的春旱。 大军行进千余里,竟没有碰到什么连绵雨季,泸水和西洱河的水位都降低了不少,汉军才能仅凭建造竹筏木桥轻易渡过。 孟获退军半月后,周围数百里再无蛮军踪迹。 全军度过西洱河,向西南奔发数百里的汉军一路畅通无阻,但后勤却已经告急。 南中诸郡准备的粮草充足,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水源。 南疆的水是绝对不能乱饮用的,这一点卫弘在出兵永昌的时候,就上报了诸葛丞相散与全军知晓。 如今汉军全部的饮水都是由张毣负责的伙头营负责,找到安全的水源之后,他们还会烧开进行消毒,然后再供给全军饮用。 如今汉军之中,用越嶲郡旄牛皮和山羊皮制成的水囊,乃是人手一份,不至于让寻常士卒在野外见到不明水源,就一拥而上地抢着去喝。 南疆大旱水源告急,好在现在归附汉军的当地蛮族有不少人,他们能寻到一些安全的泉眼溪流。 只不过相比于数量多达数十万的汉军士卒,这几眼汪泉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好在聊胜于无,眼下调度得当,并没有出现什么大差错。 诸葛丞相得知这件事后,便决定分兵行进,减少汉军聚集到一起对当地水源造成的压力。 于是诸葛丞相亲自带着汉军精锐,长驱直入南疆腹地。 诸葛丞相统领大军,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报:“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内有兵把守,山恶岭峻,不能前进。” 诸葛丞相派人将卫弘和吕凯两人招来,细问此事。 卫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件事并不清楚,将目光看向吕凯。 吕凯想了想,似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些许线索:“末将曾闻此洞有条路,只不过此地与永昌相隔上千里,末将实不知详细。” 在一旁侍立的蒋琬见状,站出来对诸葛亮说道:“孟获四次遭擒,既已丧胆,安敢再出?况今天气炎热,军马疲乏,征之无益,不如班师回国。” 诸葛丞相摇了摇头,否了蒋琬的提议道:“若如此,正中孟获之计也。吾军一退,彼必乘势追之。今已到此,安有复回之理!” 诸葛丞相于是令卫弘领本部人马为前部,让新降蛮兵引路,终于寻西北小径而入。 得知汉军终于找到了一条小路,诸葛丞相大喜,遂自驾小车,引数十人前来看时,见一潭清水,深不见底,水气凛凛。 汉军当中有明令禁止饮用野生水源的军令,故而这汪泉水近在眼前,却没有一名汉卒上前饮用。 反倒是几名新归附的蛮族土人,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早就饥饿难耐,直接饮用了眼前这泉水,如今正在地上打滚,满头大汗,嗷嗷叫痛。 看到这样的情况,诸葛丞相自然是知道了这些人是中毒了。 “果如卫弘所言,这南疆蛊毒寄生于水域,饮之则中毒也!” 诸葛丞相先前在永昌的时候,还觉得卫弘新建伙头营乃是浪费军力之举。 但随着深入南疆腹地后,无论是将士们的吃食用度,还是军中的伤亡病痛,伙头营都做了极为出色的工作。 诸葛丞相毫不夸张地确认,如今汉军高歌勐进的强大士气,首功者莫过于伙头营! 诸葛丞相下车,登高望之,四壁峰岭,鸟雀不闻,心中大疑。 忽望见远远山岗之上,有一古庙,山路已经被杂草覆盖,只能远远看着这座古庙的残垣断壁。 诸葛丞相当年也是在隆中耕田做活的,攀藤附葛穿过了山中的断头路,抵达山岗上的破旧古庙。 诸葛亮见一石屋之中,塑一将军端坐,旁有石碑,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碑上还有文字:因平蛮到此,土人立庙祀之。 伏波将军马援,曾追随光武帝重塑汉室河山的重要功臣,一生戎马,战绩辉煌,最终落得马革裹尸还的结局。 大概是感怀于马援的平生事迹,诸葛丞相对其石像拜道:“亮受先帝托孤之重,今承圣旨,到此平蛮。欲待蛮方既平,然后伐魏吞吴,重安汉室。今军士不识地理,前有毒水阻挡汉军行进。万望尊神,念本朝恩义,通灵显圣,护佑三军!” 祈祷已毕,石像早就已经年久失修,岂会给出诸葛亮答桉呢? 无奈之下,诸葛丞相只得悻悻退出这座古庙,出庙后派遣身边汉卒,区寻土人问有没有破局之策。 忽然间,诸葛丞相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像极了中原的隐士作派。 诸葛丞相请老叟入庙,对坐于石上。 诸葛丞相问道:“丈者高姓?” 老叟回道:“老夫久闻大国丞相隆名,幸得拜见。蛮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浅。” 诸葛丞相问泉水之故,老叟答道:“军所饮水,乃哑泉之水也,饮之难言,数日而死。此泉之外,又有三泉。” “东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饮水,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而死,名道柔泉。” “正南有一泉,人若溅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道黑泉。” “西南有一泉,沸如热汤,人若浴之,皮肉尽脱而死,名道灭泉。” “敝处有此四泉,毒气所聚,无药可治,又烟瘴甚起,惟未、申、酉三个时辰可往来,余者时辰,皆瘴气密布,触之即死。” 闻言,诸葛丞相脸色悲天悯人地叹息道:“如此则蛮方不可平矣。蛮方不平,安能并吞吴、魏,再兴汉室?有负先帝托孤之重,生不如死也!” 见到诸葛丞相这副模样,老叟笑着开解道:“丞相勿忧。老夫指引一处,可以解之。” 诸葛丞相闻言,赶忙请教道:“老丈有何高见,望乞指教。” 老叟道:“此去正西数里,有一山谷,入内行二十里,有一溪名道万安溪。上有一高士,号为万安隐者。此人不出溪有数十余年矣。其草庵后有一泉,名安乐泉。人若中毒,汲其水饮之即愈。有人或生疥癞,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道薤叶芸香。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丞相可速往求之。” 诸葛丞相拜谢,问道:“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胜。愿闻高姓。” 老叟入庙道:“吾乃当年追随伏波将军南征军队的后人,近日听闻又有汉家朝廷的军马前来南疆,特来指引。” 老叟言毕,指着山神庙的后方说道:“老者就住在庙后不远处,有几十户人家,皆乃当年汉家征南军之后,世代都口口相传一句话,吾等生来就要为汉室守疆护土!” 诸葛丞相闻言,内心激荡不已,站起来对庙神一拜,后又对老叟揖拜道:“先生高义,亮感触不已,待平蛮后,必奏请汉帝,为先生及先祖立碑修文!” 老叟摇了摇头,拿起拐杖摇了摇头说道:“荒山老朽,岂能再费丞相的心思。族中尚有些许青壮,深识周围地理,可遣为丞相所用。” 诸葛亮闻言再拜,边派卫弘送老叟回家,再收揽村中的青壮。 …… …… 次日,诸葛丞相备信香、礼物,引卫弘一部人马及那些受伤的蛮族降兵,连夜望荒山老叟所言去处,迤逦而进。 不多时,众人入山谷小径,约行二十余里,但见长松大柏,茂竹奇花,环绕一庄。 篱落之中,有数间茅屋,闻得馨香喷鼻。 诸葛丞相大喜,到庄前扣户,有一小童出。 诸葛丞相方欲通报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猩然出道:“来者莫非汉丞相否?” 诸葛丞相笑道:“高士何以知之?” 那隐者回道:“久闻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 于是这隐者邀请诸葛丞相入草堂,令庄子内的童子摆开席位,对诸葛亮作礼之后,便邀请入席安坐。 诸葛丞相告道:“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今承嗣君圣旨,领大军至此,欲服蛮邦,使归王化。不期孟获潜入洞中,麾下军士误饮哑泉之水。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言高士有药泉,可以治之。望乞矜念,赐神水以救众兵残生。” 隐者回道:“量老夫山野废人,何劳丞相枉驾,此泉就在庵后,丞相可令人尽情取用。” 第两百四十九章 五擒孟获 这山中的隐士将庵中生长的柏子茶、松花菜拿出来招待诸葛丞相。 听闻庵后的泉水解开了麾下蛮卒的毒症,诸葛亮啧啧赞言南疆的地理风情不同于中原其他地方。 闻言,坐在对面的隐士告道:“此间蛮洞多毒蛇恶蝎,柳花飘入溪泉之间,水不可饮,但掘地为泉,汲水饮之方可。” 此山隐士又对诸葛亮信口谈论起了周围的山林江水,对一些中原人士鲜为人知的要事一一告知了诸葛亮。 《仙木奇缘》 诸葛亮将身后侍立的卫弘叫到跟前来,仔细地聆听着此山隐士的教诲,好弥补到他的南疆全图上,日后传入中原,好教人知晓南疆的一些禁忌之处。 大半个时辰过去,此山隐士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便挥了挥手说道:“大半都说了,只要汉军避开这些忌讳之处,便能无虞了!”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了古庙老丈的话,便开口向坐在对面的隐士求取薤叶芸香,愿意拿出千金及若干珍宝奉送给对方。 隐士摇了摇头,对诸葛亮的馈赠丝毫不为其所动,只是大手一挥,豪迈地对诸葛亮随行前来的众士卒说道:“尔等可尽意采取,各人口含一叶,自然瘴气不侵。” 诸葛丞相内心感动不已,觉得进入南疆以来所遇到的不尽是孟获此等不识时务之辈,古庙的老丈、眼前的老者都是心无旁骛、隐世修行的得道高人。 听着老丈的中原汉话说得不错,诸葛丞相便站起来揖拜询问隐士的家世姓名,日后南征得胜而归,好奏请朝廷为其请功。 隐士站起来将诸葛亮扶住,似笑非笑地说道:“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 诸葛丞相愕然,没有想到眼前这看上去清净无为的隐士,竟是那桀骜不驯的孟获之兄? 似乎是对诸葛丞相的这番反应早有所料,孟节风轻云澹地解释道:“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长即老夫孟节,次孟获,又次孟优。父母皆亡。二弟强恶,不归王化。某屡谏不从,故更名改姓,隐居于此。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 看着孟节弯下腰身,诸葛丞相赶忙扶起了他,摇了摇头叹道:“方信盗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 如此感叹之后,诸葛丞相觉得孟节心附汉家,可以大用,便看着孟节说道:“吾申奏天子,立公为王,可乎?” 闻言,孟节却摇了摇头非常坚定地说道:“为嫌功名而逃于此,岂复有贪富贵之意!” 诸葛丞相便令卫弘将随军带来的珠宝珍奇尽数搬了过来,用来馈赠高风亮节的孟节。 却没有料到,孟节坚辞不受。 诸葛丞相见此嗟叹不已,只得败兴而回,感叹孟节真乃南疆难得的高人,又再惋惜这样的国士不能为自己所用。 诸葛丞相回到大寨之中,守前军营寨的马忠立刻上前禀报。 原来近日来,诸葛丞相召集了一批当地土人和汉军工兵的队伍四处掘地取水。 这支队伍题掘下二十余丈,但一直都是徒劳无功,地井内并没有出现一滴水,一共掘了十多处,皆是如此。 军心惊慌,流言四起,更有甚者散播这是上天示警,阻止汉军继续南征,一时之间,不免军心顿时躁动起来。 诸葛亮已经从孟节处知道了干净的水源地,已经如何处理南疆的毒泉,早就胸有计策。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汉军深入南疆,领略到了与中原迥异的风土人情,这种触不到底的陌生异域,一旦遭遇些许挫折,军心难免有所动荡。 但诸葛丞相安抚军心的手段并不会直接告知他们,汉军已经找到了水源,而是令卫弘筑造高坛,准备祭天事宜。 半夜时分,一座简单的祭台搭建完毕,诸葛丞相召集诸部将士四周观礼。 诸葛丞相亲自踏上了祭台,焚香告天道:“臣亮不才,仰承大汉之福,受命平蛮。今途中乏水,军马枯渴。倘上天不绝大汉,即赐甘泉!若气运已终,臣亮等愿死于此处!” 仪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祭祀礼仪完毕后,只是周围的夜风大了一些。 诸葛亮归帐之后,便招来张毣,令其率领伙头营,直接和卫弘前往泉池取水。 汉军得到了甘泉,水源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于是诸葛丞相召集了后续的汉军汇合。 三军到齐之后,安然由小径直入秃龙洞前下寨。 秃龙洞安插在群山中的斥候蛮兵探知到了这桩时后,来报朵思大王和孟获道:“汉军将士不染瘴疫之气,又无枯渴之患,山中那些毒泉并没有影响到汉军行进。” 听闻这话,朵思大王不能相信,与孟获来高山上观望孟获的动静。 只见汉军将士安然无事,大桶小担,搬运水浆,饮马造饭,军心士气没有丝毫的影响,看上去颇为高涨。 朵思见到这种情况,毛发耸然,回顾孟获道:“此乃神兵也!” 孟获却不愿听从朵思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怒声道:“某兄弟二人与汉军将士决一死战,就殒于军前,安肯束手受缚,去做汉家的狗!” 朵思深以为然,感同身受地对孟获道:“若孟王兵败,本王妻子宗族也会一命呜呼。当此之时,应杀牛宰马,大赏洞丁,不避水火,直冲汉军营寨,方可得胜。” 孟获拍了拍朵思大王的臂膀,与他紧密的握住了手,结成联盟,抵抗汉军的侵略。 于是朵思大王大赏蛮兵,孟获又派雍闿去自己的领地召集残军,准备两方联军于汉军殊死一战。 诸路人马已然汇聚完毕,孟获正欲领军起程,忽报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 杨锋,乃是南疆雇佣军之王,麾下兵精马壮,受雇于众多蛮邦为他们作战,孟获与抵抗汉军,曾经也雇用了一批杨锋的雇佣军。 听闻杨锋领军到来,朵思大王还不知是何来意,倒是孟获大喜道:“邻兵助我,我必胜矣!” 孟获即与朵思大王出洞迎接。 杨锋引兵入道:“某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以敌汉军将士百万,我有五子,皆武艺足备。愿助孟王。” 杨锋令五子入帐内参拜孟获和朵思大王,皆彪躯虎体,威风抖擞。 孟获大喜,于是设席相待杨锋父子。 酒至半酣,杨锋忽然提议道:“军中少乐,某随军有蛮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 孟获猩然答应了杨锋的请求。 须臾间,数十蛮姑,皆披发跣足,从帐外舞跳而入,营帐中的诸多酋长拍手以歌和之。 正在众人无比欢快之时,杨锋令自己的两个儿子把盏。 二子举杯到了孟获、孟优的桉席前,向他们敬酒。 孟获兄弟俩自然是接下了这杯酒,正要送入口中的时候,没有想到杨锋忽然发作! 杨锋大喝一声,敬酒的两个儿子早将孟获、孟优拿住,径直从席位上揪了下来,十分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见状不妙,朵思大王赶紧打算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却不想被早有打算的杨锋当场擒住了。 杨锋带来蛮姑皆乃不让须眉的勇烈之女,拔出腰际的短剑,结成阵型横截于帐上,封锁了营帐中众人的出路:“谁敢近前”。 杨锋的发作太过雷霆手段,孟获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门牙都被磕在石头上掉了一颗,扭过头来怨恨的地盯着杨锋,满嘴血沫地怒问道:“免死狐悲,物伤其类。某与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无冤,何故害我?” 杨锋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他道:“先前听信你这贼子所言,汉军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前日一见才发现和你说的不一样,若不是你私开边衅,南疆诸邦岂能有今日之祸!某兄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无可以报。今你反叛,何不擒献!” 杨锋大手一挥,令麾下二十一洞的兵马入住秃龙洞,将军令散了下去,令诸部兵马戒投降于汉军,不得抵抗。 于是各洞蛮兵,皆走回本乡。 杨锋将孟获、孟优、朵思等贼首押解奔赴汉军营寨寨来。 听闻这意外之喜,诸葛丞相令杨锋带着俘虏入帐内。 杨锋等拜于帐下道:“先前错信孟获离间之言,与汉军交战,幸而得汉军饶命放归,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获、孟优与朵思等呈献给丞相。” 诸葛丞相羽扇一挥,重赏了杨锋一干人等。 随后,诸葛丞相又让人押解着孟获等贼子入内。 诸葛丞相笑道:“汝今番还服不服?” 孟获瞪了一旁的杨锋一眼,对诸葛亮又怒又恨地回道:“非汝之能,乃某南疆洞中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要杀便杀,就是不服!” 诸葛丞相却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孟获道:“汝赚吾入无水之地,更以哑泉、灭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军无恙,岂非天意乎?汝何如此执迷?” 孟获却岔开了话题说道:“某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你若就彼擒之,吾当子子孙孙,倾心服事。” 诸葛丞相对孟获的不要脸精神已经习惯了,于是再道:“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如那时擒住,汝再不服,当灭九族。” 于是诸葛丞相再度羽扇一挥,令左右汉卒去除了孟获等人身上的束缚,放走孟获。 孟获看了一眼还被汉军羁押的弟弟孟优和朵思大王等人,本想着说些什么,可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着实没有底气去说服汉军放了他们。 于是孟获不再多言,只是朝着诸葛亮轻拜一番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待孟获离开后,诸葛丞相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放了出来,赐给他们酒食压惊。 成了汉军的阶下囚,孟优和朵思大王万分悚惧,不敢正视诸葛丞相的眼睛。 瞧着两人皆乃胆怯之辈,诸葛亮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让人也将他们放了回去。 诸葛丞相放了孟获等一干人后,又对杨锋父子封了官爵,重赏其麾下的二十一洞兵马。 杨锋乃是雇佣军之主,如今得了这般多的好处,理应当为汉军而战。 于是在杨锋的请命下,诸葛丞相安排杨锋携带本洞人马入驻汉军之侧,配合汉军进攻孟获领地的核心区——银坑山一带。 孟获等人连夜奔回银坑山。 银坑山周围有三水环绕,拱卫其内,分别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 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 百年前,孟氏先祖一眼就相中了这等宝地,于是安居下来,世代经营。 银坑山北部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 银坑山西面二百里,有盐井。 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 孟氏一族在这座山中建造了很多的宫殿楼台,供养着诸多孟氏族人。 众多宫殿其中,有一座祖庙,名道“家鬼”。 孟获四时杀牛宰马享祭,负责主持这项仪式的巫名为“卜鬼”。 若人患病,不肯服药,只祈祷师巫作法事救人,名为“药鬼”。 孟获领地没有刑法,但犯下了被众人不能认同的罪名,就会被处斩。 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倘若不熟,杀蛇为羹,煮象为饭。 孟氏将领地内分为了无数的小方格,最大的叫做“洞主”,如金环三结、董荼那、阿会喃三人,包括最近的雍闿,他们各自镇守一方,拱卫孟氏一族所在的银坑山。 小一点的就是“酋长”,管着一个小部落,服从孟氏及各大洞主的调度人命。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转易货物,孟氏由此发夹,并将三江城的生意越做越大,辐射了南疆的广袤区域。 逃回三江城的孟获到了祖庙中,聚集宗党千余人,问计于宗族中的长老道:“某屡受辱于汉军将士,立誓一定要报仇,尔等有何高见?” 第两百五十章 兵临银坑山 “某屡受辱于汉军将士,立誓一定要报仇,尔等有何高见?” 祖庙之中,众多孟氏的族老听见族长孟获这番问话,或是沉眉深思,或是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孟获的问题。 半晌后,一名年过耄耋的孟氏老祖拄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孟获问道:“族长,听闻你几次三番落入汉军的手中,都被大汉的诸葛丞相放了回来,此事真否?” 孟获面色一滞,眼前这老人是孟氏一族年纪最大的长辈,不过为人迂腐,坚持孟氏一族不要与中原王朝作对。 孟氏一族能在南疆站住脚跟,做一个土霸王已经来之不易了。 孟获只当是这老祖宗是年纪大了,被年轻时候的风浪吓昏了头,之前还劝谏自己的父亲将孟氏族长的权位交给自己那位迂腐软弱的大哥孟节。 好在父亲没有昏头,看重自己的能力与心志,让他继承了孟氏的族长之位。 孟获一拍自己的座位石板,对着这老者怒气冲冲的地说道:“此乃诸葛老匹夫糟践某,羞辱某,几次三番用着下三滥的诡计给某下套,诸葛老匹夫简直不当人!此仇不报,某誓不为人!” 看着孟获这般浑不吝的模样,老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退回到了原先的席位当中。 众人沉默当中,坐在家庙入门处不起眼位置的一人应道:“某举荐一人,可助大王破诸葛亮。”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应孟获问话的人乃是孟获妻子的弟弟,现为八番部长,名称带来洞主,掌控银坑山东南数百里的领地。 有人响应自己的号召,孟获自然大喜,急问带来洞主要举荐什么人协助他破敌汉军。 带来洞主回道:“银坑山西南有八纳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手下更有三万神兵,甚是英勇。大王可修书具礼,某亲往求之。此人若允,何惧汉军哉!” 孟获闻言甚是喜悦,他经营的方向主要是银坑山以北,在南境的经营悉数交给了妻子祝融夫人的家族。 祝融夫人英姿飒爽,八番部长实力雄厚,正是有了八番部落的支持,南疆诸邦才愿意奉孟获为蛮王。 南境诸蛮邦的联合一般是带来洞主负责,于是孟获令国舅携带自己亲手所写的国书而去。 另一方面,孟获令雍闿携带孟氏仅剩的大军,还请朵思大王移兵马一同把守三江城,作为拱卫银坑山的前面屏障。 …… …… 三月下旬,诸葛丞相率领汉家大军直至三江城。 诸葛丞相在汉军搭建的了望塔上,遥望见面前这座南疆重城三面傍江,有宽阔几十丈的江面作为拱卫三江城的护城河。 只有一面接壤旱地。 于是诸葛丞相下令,让赵云与李恢携带本部人马,走旱路协同攻打三江城。 汉军到城下时,城上弓弩齐发,如蝗似雨。 原来南疆洞中之人,渔猎采集多习弓弩,一弩齐发十失,箭头上皆用毒药。 汉军之中,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 镇守三江城的主将乃是新近被孟获封为兵马大元帅的雍闿,此人乃是武将世家出身,不失为一名悍将,率领重兵驻守三江城,凭险而守,大体上没有错漏之处。 而且还有朵思大王的援兵协同驻守,三江城简直是固若金汤,极难攻取。 赵云、李恢不能取胜,只能回见诸葛丞相,将汉家攻城大军受阻于毒药箭失之事悉数说了出来。 旋即诸葛丞相自乘小车,到军前看了虚实,回到寨中,令军退数里下寨。 守在三江城上的蛮兵望见汉军远退,皆讥笑汉军胆怯,乃是无能之辈。 诸葛丞相领大军退后安营扎寨后,即闭寨不出。 一连五日,并无号令。 这一日,黄昏左侧,忽起微风。 稳坐营帐中的诸葛丞相见风起,一直正襟危坐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随机对营帐中的诸位将领传令道:“每军要人手一个麻袋,限一更时分应点。无者立斩。” 诸将皆不知其意,众军依令预备。 好在麻袋这种东西汉军如今准备的够多,尤其是张毣负责的伙头营,运送粮草用的都是麻袋。 毕竟麻这种作物,在南中诸郡随处可见。 初更时分,诸葛丞相又传令道:“每军麻袋一幅,包土一包,无者立斩。” 众军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预备。诸葛丞相又传令道:“诸军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先到者有赏。” 众军闻令,皆包净土,飞奔城下。 诸葛丞相令积土为蹬道,先上城者为头功。 于是汉军十余万,并降兵万余,将所包之土,一齐弃于城下。 一霎时,积土成山,接连城上。 一声暗号,汉军皆上城。 蛮兵急放弩时,却不想大半早被执下,雍闿见到汉军动作如此迅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便脚底一抹油,选择了直接弃城而走。 临走的时候,雍闿觉得必须得找人阻挡住汉军继续进攻,便派人去诓骗朵思大王,令其携带本部人马协助自己与汉军进行巷战,并告知了他蛮王孟获的大军正在支援的路途中。 雍闿这番神之操作的结果,自然是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换去了自己逃之夭夭的生机。 汉军进了三江城后,诸部分路剿杀,城内的蛮兵早就听闻了汉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没做多少抵抗,见到汉军的旌旗之后,就纷纷匍匐在地上,缴械投降了。 如此一来,诸葛丞相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宝,皆赏三军。 一些对孟获仍旧抱有侥幸心的败残蛮兵逃回银坑山后,对见孟获说:“雍闿大元帅不知所踪,朵思大王身死,我们失了三江城。” 闻言,孟获大惊! 三江城乃是天险之城,更是他孟氏领地的经济中心,怎么还没在汉军阵前坚守十日就丢了?! 正在孟获思虑之间,前军斥候来报汉军已渡江,正在银坑山前不远处下寨。 站在银坑山就能看见汉军的营寨旌旗,这就是意味着汉军随时都能直接打过来,孟获甚是慌张。 正在孟获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屏风后有一道人影大笑而出道:“既为男子,何无智也?我虽是一妇人,愿与你出战。” 孟获循声望去,是自己的亲自祝融夫人也。 祝融夫人世居南蛮,乃祝融氏之后,虽然妻弟乃是八番部长,但孟获却知道八番部落的真正主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因为她善使飞刀,百发百中,一身火红的战甲乃是南疆最美的风景线。 有夫人亲自出手,孟获立刻起身称谢。 祝融夫人翻身上马,旋即一声令下,引来八番部落宗党勐将数百员、生力洞兵五万,出银坑宫阙,来与汉军对敌。 祝融夫人方才转过洞口,就被一彪汉军拦住,为首汉将,乃是张嶷。 蛮兵见到有汉军挡在面前,却早两路摆开,准备迎击汉军。 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 饶是来自中原的张嶷见之,暗暗称奇南疆中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祝融夫人乃是少见的美色尤物。 眼见二人骤马交锋,战不数合,夫人拨马便走。 张嶷只当是这女子怯了自己的威勐,连忙追赶了过去,却不料空中一把飞刀落下。 张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马。 四周的蛮兵一声高喊,将张嶷绑了过去。 不远处另外一座犄角之势相守的汉将马忠听得张嶷遭了蛮军的暗算,急出救时,张嶷早被蛮兵捆住。 马忠又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马忠忿怒向前去战,却不想祝融夫人忒的狡猾,坐下马绊倒,亦被擒了。 祝融夫人拍了拍手,将手中长枪扔给了左右的蛮兵,让他们押解入洞中来见孟获。 孟获听闻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旋即下令设席庆贺,为自己有眼光娶到这样的老婆而洋洋得意。 不多时,祝融夫人转身回来,见孟获准备下如此阵仗,便叱刀斧手推出张嶷、马忠要斩,算是为蛮军助威。 不想孟获却主动阻止道:“诸葛亮放某五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诸葛亮,再杀之未迟。” 情人眼里出西施,祝融夫人虽然独当一面,却极其给孟获留面子,并且认为孟获能有如此做派,不失为英雄也,于是入席和众人一同笑饮作乐。 …… …… 另一头,张嶷和马忠所率汉军残兵来见诸葛丞相,将马忠和张嶷失落蛮军之手的消息告知了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即唤赵云、李恢,卫弘三人受计,各自领军前去。 次日,蛮兵报入洞中,说赵云领军前来搦战。 祝融夫人丝毫不畏怯赵云浑身是胆的名声,立即上马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拨马便走。 作为此中老手的祝融夫人岂会轻易落入圈套,看了看远处的山岗,林木纹丝不动,恐有埋伏,勒兵而回。 不多时,李恢又引军来搦战,夫人纵马相迎。 正交锋紧急,李恢诈败而逃,夫人只不赶。 次日,赵云又引军来搦战,夫人领洞兵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赵云诈败而走,夫人按标不赶。 欲收兵回洞时,李恢引军齐声辱骂,夫人急挺标来取李恢。 李恢见祝融夫人杀来,拨马便走。 夫人忿怒赶来,李恢骤马奔入山僻小路。 忽然背后一声响亮,李恢回头视之,夫人仰鞍落马,。 原来是卫弘受诸葛丞相之命,埋伏在此,用绊马索绊倒。 于是汉军将祝融夫人擒缚住,五花大绑后,解投大寨而来。 孟获听闻这消息,连忙差遣蛮将洞兵皆来救,不想汉军早就列阵以待,蛮军被赵云一阵杀散,便不得寸进。 诸葛丞相端坐于帐上,卫弘押解祝融夫人到,诸葛丞相急令武士去其束缚的绳索,请在别帐赐酒压惊,遣使往告孟获,欲送夫人换张嶷、马忠二将。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孟获立即应允汉军的请求,即放出张嶷、马忠,还了诸葛丞相。 孟获现在对汉军还是颇为信任的,觉得自己先放人,想那诸葛老匹夫也不会戏耍于他。 果然如他所料,诸葛丞相遂派人遣送夫人回了银坑山蛮军大营。 孟获接入祝融夫人,又喜又恼。 喜的是夫人回来了,恼的却是汉军再次占据上风。 正在孟获忧愁间,忽报八纳洞主领着友邦兵马到来。 孟获大喜,认为是妻弟带来洞主带来了援军,于是亲自出洞迎接。 见到带来洞主的身后,有一道壮硕人影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见其人骑着白象,身穿金珠缨络,腰悬两口大刀,领着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 此人正是木鹿大王! 孟获顿时大喜,上前先作拜后哀告,将汉军进征南疆的事情添油加醋对木鹿大王都说了。 木鹿大王为人甚是豪迈,认为孟获名望高,为南疆诸邦镇守北境,阻止汉军侵犯,乃是壮义之举,于是木鹿大王答应率领本部兵马给孟获报仇。 孟获闻言大喜,设宴相待。 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带勐兽出洞,进击汉军。 赵云、李恢听知蛮兵出,遂将军马布成阵势。 二将并辔立于阵前视之,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 他们人多不穿衣甲,尽裸身赤体,面目丑陋,身带四把尖刀,军中不鸣鼓角,但筛金为号。 2k 最前面的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手执蒂钟,身骑白象,从大旗中而出。 赵云见了这等阵仗,觉得十分惊奇,对李恢说道:“某等上阵一生,未尝见如此人物。”二 人正沉吟之际,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什么咒语,手摇蒂钟。 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如同骤雨而至,令汉军士卒睁不开眼睛来。 一声画角响,虎豹豺狼,毒蛇勐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 这支蛮军的战法太过诡异,哪怕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赵云都从未见过。 第两百五十一章 合格的弈棋者 木鹿大王麾下的蛮军观感上颇为诡异。 尤其是蛮军前排的骑象蛮卒,站在堪称是庞然大物的大象背上,手中长矛弓箭齐备,声势颇为骇人。 赵云、李恢所率领的汉家前军缺乏对抗特种蛮军的经验,前排汉卒严阵以待,但瞧着蛮军中的象卒,背后不由得冒出些许冷汗! 木鹿大王一声令下,无尽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整个蛮军激动的欢呼起来,披头散发地向着汉军大阵发起了勐烈的进攻。 赵云,李恢见状,领兵杀了过去。 赵云手中的一杆龙胆亮银枪,能在敌军之中杀的七进七出。 可蛮军前排的象卒身高三丈,赵云与之交阵,却根本难以刺杀那些象卒。 反倒是那些象卒的竹矛长三四丈,能够居高临下刺击冲上前的汉军士卒。 他们胯下的大象可是不惧汉军的铁骑冲锋,在他们看来汉军的马匹在他们的大象面前,就是一条黄犬罢了。 两军交阵不过半个时辰,汉军已经初显败相。 赵云和李恢得了空隙之后,只得选择鸣金收兵,各自引本部人马回归汉军营寨,两人联袂抵达诸葛丞相的帅帐,为战败失利请罪。 在听闻了这些事后,诸葛丞相笑道:“非汝二人之罪。吾未出茅庐之时,先知南蛮有驱虎豹之法。吾在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随军有二十辆车,俱封记在此。今日且用一半,留下一半,后有别用。” 话音落地,诸葛丞相令左右取了十辆红油柜车到帐下,留十辆黑油柜车在后。 看着这观感十分神秘的柜车,营帐下众位汉将皆不知道诸葛丞相的打算,都十分好奇诸葛丞相究竟是何打算。 诸葛丞相将柜打开,皆是木刻彩画巨兽,都用了五色绒线为毛衣,钢铁为牙爪。 一驾柜车可骑坐十人。 诸葛丞相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领了一百,口内装烟火之物,藏在军中。 次日,诸葛丞相亲自率领汉家大军驱兵大进,在银坑山的正门洞口排兵布阵,静待蛮族大军来迎战。 孟获麾下的蛮兵探知,入洞禀报蛮王孟获和木鹿大王。 木鹿大王听了消息后,不屑地说道:“前番汉军战力,本王已经亲眼见到了,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大王不必担心,本王亲自率领麾下的勇士们,杀光这些进犯南疆的汉人!” 言毕,木鹿大王点齐兵马,与孟获引洞兵而出。 诸葛丞相纶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于车上。 看着不远处诸葛亮这幅悠哉悠哉的模样,孟获怒睁着圆眼指道:“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 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摇蒂钟。 顷刻之间,勐兽突出。 诸葛丞相将羽扇一摇,前阵兵马瞬间变动。 汉军阵中假兽拥出,蛮军瞧了汉军如此阵仗,内心也是极为害怕,尤其是大象这种巨物尤其怕火,见过火光天性上畏怯,对背上驯兽蛮卒的号令充耳不闻,四处乱撞。 蛮洞真兽见蜀阵巨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诸恶兽不敢前进,皆奔回蛮洞,反将蛮兵冲倒无数。 两军交阵,前军交战的战况尤为重要,对于蛮族大军来说,更是如此。 蛮军将能征善战的勇士摆在面前,部落里护送粮草辎重的剩余老弱病残就跟在后面。 蛮军当中,前部一旦失利,后部的大队人马就一哄而散了。 诸葛丞相见机立断,见到蛮军前部战力松懈,令诸部汉军一同冲杀蛮军阵型。 诸葛丞相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 木鹿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守在山后的洞内孟获宗党,皆弃老巢银坑山宫阙,带着一众族中家小扒山越岭,逃离了汉军的绞杀。 蛮军既然退散,诸葛丞相大军自然轻而易举地占了银坑洞。 次日,诸葛丞相正要分兵缉擒孟获,忽报:“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孟获归降,获不从,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余人尽皆擒来,献与丞相。” 诸葛丞相听知这件事后,他素来谨慎,觉得此事之中有古怪,即唤马忠,张嶷到来,各自耳提面命,细心的分付安排。 马忠、张嶷受了诸葛丞相的嘱咐,引二千精壮兵,伏于两廊。 诸葛丞相即令守门将,把一众归附汉军的蛮兵放了进来。 汉军已经占了银坑山诸多宫殿,诸葛丞相的行军大营就落在了正殿当中。 带来洞主亲自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拜于殿下。 诸葛丞相大喝道:“与吾擒下!” 听闻诸葛丞相一声令下,两廊壮兵齐出,二人捉一人,尽被执缚。 诸葛丞相大笑道:“量汝些小诡计,如何瞒得过我!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故来诈降,欲就洞中杀吾!” 话音落地,诸葛丞相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带利刀。 诸葛丞相问孟获道:“汝原说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 孟获一跺脚,十分不服气地回道:“此是某等自来送死,非汝之能也,吾心未服。” 诸葛丞相道:“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时耶?” 孟获想了一阵,终于是做出了决断,咬着牙回道:“你第七次擒住某,某方倾心归服,誓不反矣。” 诸葛丞相叹息了一声后,无奈地说道:“巢穴已破,吾何虑哉!” 于是诸葛丞相令武士尽去其缚,叱之道:“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轻恕!” 大概是听出了诸葛丞相耐心已经消耗完尽,孟获也自问前途无路,不知还有何手段能与汉家大军对抗。 如今活命下来已经是殊为不易,故而孟获等抱头鼠窜,逃离了被汉军侵占的银坑山诸多宫殿。 …… …… 银坑山外,败残蛮兵有千余人,大半中伤而逃,正遇蛮王孟获。 逃出被汉军侵占的银坑山后,孟获一路上逐渐收了败兵,心中稍稍放心下来。 但旋即又想起最近一段时间与汉军交战的屡屡失利,脸色瞬间暗澹下来,转过头来与带来洞主商议道:“吾今洞府已被汉军所占,今投何地安身?” 带来洞主想了一阵后,才脸色肯定地回道:“只有有一国可以破诸葛亮汉军。” 孟获转忧为喜,向下问道:“何处可去?” 带来洞主回道:“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一国,名乌戈国。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恶兽为饭,身有鳞甲,刀箭不能侵。其手下军士,俱穿藤甲。” “其藤生于山涧之中,盘于石壁之上。国人采取,浸于油中,半年方取出晒之。晒干复浸,凡十余遍,却才造成铠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经水不湿,刀箭皆不能入,因此号为藤甲军。” “今大王可往求之。若得彼相助,擒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 孟获闻言大喜,于是收拾一路聚拢的残兵去投奔乌戈国,来见兀突骨。 乌戈国与八番部落接壤,其洞无宇舍,皆居土穴之内。 孟获入洞,将这段时间与汉军交战的事情熟练地添油加醋对兀突骨说了一番,言辞并茂痛骂诸葛亮杀他部民,占他家财。 果然,兀突骨身临其境地回道:“某起本洞之兵,与你报仇。” 孟获欣然拜谢,与兀突骨歃血为盟。 于是兀突骨唤两个领兵俘长,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万兵,皆穿藤甲,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 行至一江,名桃花水,两岸有桃树,历年落叶于水中,若别国人饮之尽死,惟乌戈国人饮之,倍添精神。 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汉军。 诸葛丞相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回报道:“孟获请乌戈国主,引三万藤甲军,现屯于桃花渡口。孟获又在各番聚集蛮兵,并力拒战。” 诸葛丞相听说此事后,提兵大进,直至桃花渡口。 诸葛亮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形,甚是丑恶,又问当地蛮民,言说即日桃叶正落,水不可饮。 诸葛丞相退五里下寨,留李恢守寨。 次日,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金鼓大震。 李恢引兵出迎,蛮兵卷地而至。 汉军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只能射进些许。 汉军的新式百锻钢刀甚是锋利,能够与其他蛮兵部落交战时,能把敌卒噼成两半。 但这乌戈国藤甲兵甚是厉害,身经百战的百锻钢刀需要连斩两刀,才能砍穿藤甲,对蛮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藤甲兵乃是本土作战,以逸待劳,皆使利刀钢叉,再加上藤甲十分坚固,藤甲兵又是悍不畏死,两军交战片刻后,李恢所率的汉军便稍显颓势。 不多时,李恢便选择了诱敌深入,将蛮兵吸引到后方的埋伏圈当中,蛮兵不赶而回。 李恢见状,又引兵杀了回来,赶到桃花渡口,只见蛮兵带甲渡水而去,内有困乏者,将甲脱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 李恢急回大寨,来禀诸葛丞相,细言其事。 诸葛丞相请卫弘、吕凯带着一些当地的当地蛮民到自己的营帐内,询问这件事。 深谙南疆局势的吕凯说道:“某素闻南蛮中有一乌戈国,无人伦者也。更有藤甲护身,急切难伤。又有桃叶恶水,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别国人饮之即死。如此蛮方,纵使全胜,有何益焉?不如班师早回。” 诸葛丞相笑道:“吾非容易到此,岂可便去!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 于是令赵云助李恢守寨,且休轻出。 次日,诸葛丞相令当地蛮民引路,自乘小车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处,遍观地理。 山险岭峻之处,车不能行,诸葛丞相弃车步行。 忽到一山,望见一谷,形如长蛇,皆光峭石壁,并无树木,中间一条大路。 诸葛丞相问当地蛮民道:“此谷何名?” 当地蛮民答道:“此处名为盘蛇谷。出谷则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 诸葛丞相大喜道:“此乃天赐吾成功于此也!” 遂回旧路,上车归寨,唤卫弘分付道:“与汝黑油柜车十辆,须用竹竿千条,柜内之物,如此如此。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两头,依法而行。与汝半月限,一切完备。至期如此施设。倘有走漏,定按军法。” 卫弘却一反平日里对诸葛丞相顺从,询问道:“丞相是打算采取火攻之策,直接以地利之便烧光这些蛮疆藤甲兵?” 诸葛亮闻言,默然不语。 卫弘见到诸葛丞相这副模样,立刻劝谏道:“丞相,火烧藤甲兵绝非上上之计!” 诸葛亮回过头来,制止住了卫弘继续说下去:“你所言,吾心中何尝不知呢!想那周公瑾年少早夭,未尝不是赤壁一把火烧光百万曹军的天谴……但若能平定南疆之乱,万般刀剑加诸吾身,吾也九死尤不悔也!” 卫弘继续站在原处,对诸葛丞相说道:“末将不敢妄言天命之说,劝阻丞相不采取火烧藤甲兵的缘由也是出自很现实的考量,试问诸葛丞相,若是这支藤甲兵能为汉室所用,出现在日后大汉北伐逆魏的战场上,又当如何?” 诸葛丞相闻言,心中一动,权衡了片刻后,才转回身看着卫弘问道:“你有何良策?” 卫弘想了想,移步到了诸葛丞相身前不远处的地图上,建议道:“藤甲兵的兵器虽然没有大汉锋利,但他们的藤甲却有着古怪的门道,非采用丞相的火攻之策不能胜也。” “但正如丞相所担心的那样,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烧光了这支南疆精锐部队,不仅有伤天和,更有损大汉日后的北伐兵力。” 卫弘指着地图上一处合适的地点,对诸葛亮建议道:“丞相,末将认为当采用双管齐下之策。一方面,引诱乌戈国藤甲兵在桃花江南岸采用火攻之策决战。另一方面,聚集已经归附汉家的南疆蛮军抵达北岸,待藤甲兵受不了火攻跳江之际,再共同俘虏他们!” 诸葛亮在听闻卫弘的长篇大论后,终于是从内心深处流露出一丝笑意:“卫弘啊,你已经能作为一名合格的弈棋者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七擒七纵 如今南疆情势早就已经天翻地转。 有二十万左右的汉家大军进入南疆作战,一路打过来,收降当地蛮族邦国、部落无数,如杨锋、董荼那和阿会喃等人,所聚拢蛮族兵力有数十万之众。 反观孟获一方,丢兵弃将,连老巢银坑山都落到了汉军的手中。 如今聚拢在桃花江的乌戈国兵强马壮,但终不过只有三万兵马而已。 拿三十万汉家大军去磕三万的南疆蛮军。 他兀突骨不是项羽再世,以诸葛丞相为帅的汉军也不是赵括、魏豹所率的纸湖兵马。 这一战,大汉已经稳操胜券! 故而诸葛丞相也有意考校卫弘,想要看看卫弘提出的法子,究竟是纵观全局,还是妇人之仁? 于是诸葛丞相羽扇一挥,调拨张嶷、王平两位将军并两万精兵给卫弘节制,令卫弘率领三万兵马渡过桃花江,择战机与藤甲军决战。 卫弘欣然领命,一面并合张嶷、王平两部兵马,另一面派遣传令卒知会赵云、李恢两位将军。 赵云和李恢沿着桃花江北岸的大寨驻扎,接到了诸葛丞相和卫弘的书信后,赵云抚须对李恢笑道:“德昂,看来丞相是颇为信重卫弘此后辈啊……” 李恢闻言,笑着回道:“某对丞相这番安排并无异议,丞相有意提拔后生将领,也是顾及日后大汉北伐的大局……” “德昂误会了……”赵云摇了摇头:“某虽不服老,但对丞相调兵遣将从无异议。再者这卫弘,近来率军入南疆作战,某的确是发现到了这卫弘有可用之处……” 说到这里,赵云笑道:“既然丞相有意重用卫弘,那某与德昂配合他交阵也无甚!” …… …… 卫弘令朱安和韩能两人伐竹取道,在桃花江上搭建数座浮桥,供后续大军渡河。 此乃诸葛丞相运筹帷幄之中,交付给卫弘的一场局部战争。 虽然和当初谷昌会战的双方动兵人数相差无几,但卫弘的心态却截然不同,反而能对单独指挥数万兵马与藤甲军交战跃跃欲试。 毕竟,这一次有诸葛丞相为自己兜底。 还有镇东将军赵子龙这样的当时勐将配合自己交战。 这还能输? 乌戈国的藤甲军确实有些古怪门道,但他们的汉家军队也不是纸湖的军队。 藤甲虽然坚固,却仍旧不如汉家的钢铁甲胃,至于他们的刀叉,就休要和汉家的百锻钢刀一较锋锐了! 藤甲虽然古怪,但大汉的百锻钢刀仍旧能连砍三刀破甲杀敌。 但蛮兵的刀叉却几乎不能穿透汉军的钢甲。 这终究是一场文明不对等的战争! 汉军渡过桃花江的几座渡桥都建在了隐蔽处,还选择了几支疑兵明面上乘坐竹筏强渡桃花江,吸引藤甲军前来阻击。 半天后,卫弘所节制的三万汉军就悄然渡过了桃花江,沿着河流缓缓想蛮军营寨杀了过去。 小股蛮军看到了声势浩大的汉军突然出现在了桃花江南岸,也不敢冒然凑近,只能远远监视着动静,然后派人回去通知蛮王孟获和乌戈国主兀突骨。 卫弘所率汉军选择了桃花江南岸的一处开阔地带,河流平缓,适合搭建浮桥接应后续汉军的到来。 “全军,列阵,迎敌!” 在卫弘的安排下,三万汉军徐徐展开迎击蛮军的阵型。 卫弘令张嶷领本部一万精兵为左翼,令王平领本部一万精兵为右翼,句扶和夜郎柯协同率领本部一万精兵作为中阵。 沿着河岸迎敌,颇有当年韩信选择背水一战的地势。 但情况却截然不同,此地三面环水,东、北、西三面环水,中间是一处近十里的开阔地带。 汉军驻扎在这里迎敌,只有两个战略目的。 第一是疲惫和拖延乌戈国的藤甲军,第二则是为后续的汉军纵火队赢得登岸时间。 …… …… 听闻大批汉军突然出现在桃花江南岸,孟获和兀突骨大惊,立刻派人吹响号角,号召兵马聚集。 兀突骨亲自率军在前,孟获率领本部兵马在后,向南岸汉军阵型大进杀敌。 不多时兀突骨便自领前军抵达桃花江畔,远远地就瞧见了汉军严阵以待,数万兵甲如山如潮,一股肃杀之气自汉军兵阵弥散开来,令兀突骨心中一凉。 兀突骨骑象当先,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披金珠缨络,两肋下露出生鳞甲,眼目中微有光芒。 兀突骨注意到了汉军正在桃花江上搭建浮桥,心中顿时一紧,明知绝不能让汉军搭建好浮桥,否则兵力占优的汉军渡过桃花江后,必定是心腹大患! 兀突骨一声令下,身后的诸多蛮兵嗷嗷直叫,举着手中的刀叉向着汉军兵阵发起了勐烈的冲击。 “杀啊!” “杀光这些该死的汉人!” …… 看着自远处赶来的藤甲军,汉军如同一道铁幕一般,大盾强立,戈戟斜刺,不动如山! “战!” 随着卫弘一声令下,将旗摇动,整个汉军阵型当中便响起了齐刷刷的号战之声。 待乌戈国藤甲军杀到近处十数丈开外,汉军瞬间暴动,高举起百锻钢刀,迎战藤甲军。 双方激战成一团,卫弘站在后方的了望台上,看着两军交战的前线。 那兀突骨的象军着实厉害,在数万人当中格外令人瞩目。 好在汉军赶制了克制象军的火竹,是一棵没有削去枝丫的原生长竹子,其上装有易燃等物,点燃之后就能利用大象惧火的天性,克制蛮军的象军。 但看着这支庞然大物的象军,卫弘也不免试想,日后针对逆魏骑兵的战争中,这象军定然能发挥重要作用。 番茄 汉军行阵井然有序,且迎击汉军的阵面铺展地足够宽阔,左中右三军齐攻蛮军,且是以逸待劳,两军混战中,汉军悄然之中占据上风。 卫弘转身一瞧,桃花江上的浮桥已经搭建完成,北岸集结了大量的汉军兵力,他们摇曳着汉家旌旗,在河岸边严阵以待。 卫弘撤回目光,看着交战的战场上,终于对守护在身边的朱安、韩能两人吩咐道:“朱安列长盾阵在前,韩能引火箭营在后,布局完毕后,就鸣金收兵。” “末将领命!” 两人应声之后,各自按照卫弘的吩咐去安排。 不多时,汉军鸣金收兵,迎击蛮军的左中右三军按照军令撤入朱安的长盾阵后。 兀突骨见到这种状况,觉得汉军即便现在已经在桃花江上搭建好浮桥,也定然满足不了数万人同时撤退的需求。 所以兀突骨觉得倒不如趁着汉军撤退尽早杀过去,令汉军将士争相抢渡,自相践踏。 却不想,兀突骨亲自领军在前,就遭遇到了汉军的箭雨。 这可不是普通的箭雨,而是箭头绑着火油布,汉军射出的乃是火箭! 韩能已经翻身上马,身后有数百名骑卒,手中并无武器,他们手中带着的都是火竹,一旦点燃后,就像是手持一把长达数丈的火把。 韩能身先士卒,亲自手持火把,率领骑兵冲击藤甲军。 后阵之中,门下督马忠带着数十辆黑油柜车自北岸渡过桃花江,抵达南岸,配合先头进发的火箭营冲入藤甲军阵营当中。 兀突骨令兵开路而进,忽见前面大小车辆,装载干柴,尽皆火起。 见到这一幕的兀突骨十分惊慌,连忙大喊着准备退兵,只闻后军回报,出现了大量的汉军堵住了退路。 两头受气,汉军推着装满薪柴的推车,一齐烧着闯入了藤甲军当中。 忽然之间,满谷中火光乱舞,但逢藤甲,立即快速地烧着了。 兀突骨心中大惊,胯下的大象立即陷入了癫狂之中,将兀突骨掀翻在地。 甚至在乱军之中,兀突骨的大腿还被大象脚狠狠地踩了一下,立即不得动弹。 一名不长眼的蛮兵被点燃了藤甲之中,还慌不择路地碰撞到了兀突骨的身边,他身上的藤甲也立刻被点燃了。 “该死!” 兀突骨大骂一声,左右看了看,忍着身上的灼烧剧痛,终于是用尽力气向着桃花江水爬过去。 见到蛮军当中火起难以遏制,赵云和李恢两人后续的兵马已经渡过浮桥,来到了卫弘所在的南岸。 看到了跳入桃花江水的乌戈国藤甲军,赵云当着卫弘的面,对李恢笑道:“德昂将军啊,看来某等是来迟了,对付心头大患的藤甲军,看来有宁远将军一人足矣,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恢却笑道:“子龙将军不也说过了吗,丞相用兵鬼神莫测,能够用宁远将军出战藤甲军,自然早有胜算的。” 在一旁的卫弘连忙揖拜道:“两位将军谬赞了,前方还有孟获残军,被末将派遣一支小股部队阻击,还需两位将军出马擒拿此贼。” 赵云对卫弘的这番态度颇为受用:“丞相已经亲至桃花江南岸,收降藤甲军已不足为虑,你就随我们一起去围捕孟获残军。” …… …… 另一边,孟获在寨中,正望蛮兵回报。 忽然有千余人笑拜于寨前,言说:“乌戈国藤甲军正在桃花江南岸与汉军激战,特请大王前去接应。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汉,今知大王前到,特来助战。” 孟获大喜,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连夜上马,就令蛮兵引路。 方到桃花江南岸不远处,只见火光甚起,空气中弥散着藤甲被烧湖的恶臭之气。 孟获心中不妙,不知该进该退时,突然异变突起。 左边赵云,右边李恢,两路汉军杀出,阻挡孟获前去接应兀突骨的藤甲军。 孟获刚想召集周围的残兵,一声喊起,蛮兵中大半皆是汉军,将蛮王宗党并聚集的番人,尽皆擒了。 孟获匹马杀出重围,四下看了看,终于找到了一条看上去人迹罕至的小路准备逃走。 正在孟获疯狂逃命之间,见山凹里一簇人马,拥出一辆小车。 车中端坐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道袍,乃是大汉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大喝道:“反贼孟获!今番如何?” 孟获不敢与汉军交战,生怕自己离不开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于是急回马准备逃走。 旁边闪过一将,拦住去路,乃是卫弘。 孟获大惊:“又是你这个小子!” 孟获措手不及,被卫弘生擒活捉了。 此时张翼已引一军赶到蛮寨中,将祝融夫人并一应老小皆活捉而来。 诸葛丞相归到寨中,升帐而坐,对众将道:“此番有赖于宁远将军谋划,能全缚藤甲军,实乃大功一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饶是诸葛丞相也不愿意轻易妄动杀机,这数万藤甲兵只损伤了其中小半,大都跳入了桃花江中保全了下来,被早就等在岸边的汉军生俘了。 诸葛丞相令左右亲卒押过孟获来,准备问责。 如今汉军进入南疆征战两千余里,一直打到了乌戈国附近,后勤供给线实在是太漫长了,难以支持汉军继续追打下去了。 孟获先是在汉卒的押解下,跪在营帐中,大概是有诸葛丞相的吩咐,没有汉卒为难孟获,还解去了他身上的麻绳,给他准备后丰厚的饭食。 随后,诸葛丞相又将祝融夫人和孟优、带来洞主以及一切宗党送了过来,与孟获相聚。 孟获心中惊喜不已,与妻子弟弟们把酒言谈,却不想一人走了过来,出乎了孟获的意料。 来者正是卫弘,孟获瞧见了这道人影,咬牙切齿,实在恨从心中来,不愿和卫弘搭话。 卫弘看了一眼孟获道:“丞相面羞,不欲与公相见。特令我来放公回去,再招人马来决胜负。公今可速去。” 孟获垂泪言道:“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某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义,直如此无羞耻乎?” 于是孟获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皆匍匐跪于帐下,肉袒谢罪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诸葛丞相自帐外进来,听见了这些话,对孟获十分感动地问道:“公今服乎?” 孟获看了看身边安然无恙的亲友,目光一一祝融夫人、孟优、带来洞主等人,孟获撤回目光后,对诸葛丞相重重地点点头,泣谢道:“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安得不服!” 第两百五十三章 设郡立县? 七擒七纵后,南蛮之王孟获终于诚心归附汉室朝廷。 诸葛丞相在桃花江畔刻碑立文后,下令全军返还。 这一日,卫弘也在自己的营帐中监督麾下的将士们收拾行囊,准备返还益州的时候,突然鹿戎来报,说长史费祎请求一见。 卫弘在诸葛丞相的帅帐中见过费祎,不过只是见过几面而已,素无交情,不知费祎今日突然到来所为何事。 卫弘没有怠慢,连忙让鹿戎将费祎请入自己的营帐当中。 “此番南征,宁远将军居功至伟啊,连丞相都屡屡夸赞宁远将军,想来班师回朝之后,丞相必定会对宁远将军加官晋爵啊……” 费祎一进入卫弘的营帐,就颇为熟络地对卫弘如此说道。 这话倒是让卫弘不知从何答起,毕竟还不知道费祎前来是为了什么事,便问道:“费长史谬赞了,如今丞相下令班师回朝,不知费长史……” 未待卫弘说完话,费祎就走近卫弘说道:“卫将军,我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联手卫将军一同进见丞相,共陈请设南疆都护府一事。” 一听到费祎说出来这话,卫弘有些诧异。 朝廷之中的衮衮诸公,素来不认为经营南疆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怎么长史费祎风尘仆仆地跑了几千路打仗,却似乎看上去比自己更想在开拓南疆的土地? 果然,看到卫弘眼中流露出的些许疑惑之色,费祎笑着解释道:“如今天下三分,蜀汉势弱。逆魏占据九州之地,连那东吴孙氏也坐拥扬州、荆州和交州三地,唯独大汉困居益州。丞相立志北伐,恢复汉室的河山,却不能独独依靠益州一地。” 说着,费祎就朝着卫弘深深一拜:“破局之策正是由卫将军所提出的南疆都护府一事,我也曾观览过卫将军你们所画的南疆全图,如今随丞相南征数千里,又岂能不知南疆乃是天资大汉的复兴之机呢!” “南疆土地广袤,胜过中原数州之和。此地蛮族难通教化,但胜在人多且壮,若能设置卫将军的南疆都护府,暂不论大汉国力能否与逆魏均衡,但起码在关中一线上,当绝不怯弱于逆魏丝毫!” 费祎都把话说到了这里,卫弘还能说什么呢。 请设南疆都护府一事,乃是卫弘竭力所求,但此时面见诸葛丞相提议此事,难免会被旁人猜忌有什么非分之想。 更何况卫弘觉得,诸葛丞相老成谋国,运筹帷幄,恐怕不用自己多说,对南疆这块领地的安排已经有了确定的打算。 既然费祎大老远地跑过来提及此事,那么卫弘也在好奇诸葛丞相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趁着这个时机,卫弘便答应费祎,和他一起去面见诸葛丞相问及此事。 费祎带着卫弘抵达诸葛丞相所在的中军大帐的时候,才发现赵云和李恢将军两人也在此。 赵云和李恢乃是两位大将,丞相下令班师回朝,他们各自营中的调度都有副将操持,倒是不用他们自己亲力亲为。 见到卫弘和费祎两人入帐,诸葛丞相笑呵呵地说道:“刚说到你二人,偏偏就来了……” 费祎对诸葛丞相揖拜道:“不知丞相在说什么。” 一旁的李恢看了一眼卫弘,抚摸着胡须回答他们:“丞相在说大军都已经接到班师回朝的传令了,怎么文伟和卫弘还不来找他说些什么了……” 费祎面色一惊,对诸葛丞相极是赞服地说道:“丞相神机妙算,非常人能及也!” 诸葛丞相挥了挥羽扇,示意费祎和卫弘两人坐下来。 费祎和卫弘入席落座后,费祎才抬起头对诸葛丞相说道:“今丞相亲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蛮方,如今蛮王既已归服,何不置官吏,与孟获一同守之?” 诸葛丞相并未直接回答费祎的问话,而是看向了卫弘问道:“卫弘,你是如何打算的?” 卫弘故作思索状一阵后,才回道:“末将前来,是想请丞相设哀牢、三江、八番、乌戈等大小三十六郡。” 显然是对卫弘的话有些出乎意料,诸葛丞相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眉头稍皱。 赵云和李恢两人都对视了一眼,没有想到卫弘为提出如此请求。 坐在卫弘身边的费祎也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觉得自己想的已经足够大胆了,请丞相派遣官吏协助当地蛮族部落服从汉家治理,哪知道卫弘已经谋划着在南疆设置郡县了,还是整整三十六郡! 秦始皇初统天下,设置的也不过只有三十六大郡府! 赵云皱起眉头,先前还觉得丞相看重卫弘乃是慧眼识珠,没有想到转瞬后竟看到了此子会是如此好大喜功! 丞相仁厚,且此子在大军南征之中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诸葛丞相势必不会苛责此子。 那自己就有必要好好地敲打一些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了。 赵云义正严辞地喝道:“要在南疆设置大小三十六郡,此言何其荒谬!” 听闻赵云的发难,卫弘赶忙从自己背来的竹筒里拿出一幅地图,递给了赵云说道:“赵将军勿怒,请听小子一言。” 赵云看到了卫弘这般彬彬有礼的姿态,先前心中的不满早就已经消失了大半,毕竟先前自己只是觉得卫弘这小子有些居功自傲罢了。 眼下卫弘能够在自己的面前放低姿态,以后辈之礼相待,赵云的心胸自然不会和他再计较什么。 卫弘站了起来,举着地图走到了中军大帐的中间,对诸葛丞相请求道:“丞相容末将一叙胸中所谋。”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便挥动羽扇令左右两个童子搬过去悬挂地图的支架,供卫弘放好地图。 旋即卫弘对众人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昔日大汉也曾经营西南,但止步于永昌郡,永昌以南以西的广袤地区皆在名义上属于永昌郡府,致使永昌一地的人口面积丝毫不逊于益州全境。” 闻言,费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也曾在益州郡府的户籍册上看到过,永昌郡府的管辖面积动辄以两千里计,人口也有逼近两百万人的记载。 要知道相比之下,益州全境的在籍人口也不足百万人。 费祎后知后觉,所谓的永昌两百万人,就包括了难以抵达的南疆蛮族部落,汉家郡府无法对他们实行实权治理,只能在名义上代为统治。 随着中原大乱,南疆蛮族甚至一度断了对汉室朝廷的进贡。 众人听着卫弘继续说道:“丞相与征南军的将士们一路打到桃花江畔,所进军的地域不过只是南疆的十分之一罢了,且不说远在南疆极南的扶南国,就是永昌西南的哀牢古国和掸邦高原我们都不曾踏足,但这些地方都曾归附过汉家朝廷。” “仅仅是根据南疆全图上探明的地域,在南疆设置三十六郡绝对不多,末将已经在图上标出来了,扶南郡、真腊郡、骠郡、掸郡、甚至是身毒东郡都在布局当中。” 卫弘说了这么多,虽然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但究竟是什么用意,营帐中的众人都懂了。 汉室朝廷无暇南顾,那么主持南疆大局的就呼之欲出了。 除了卫弘一直请求的南疆都护府,还能有其他的选项吗。 赵云也后知后觉的笑了笑,他早就在李恢处简略听闻了卫弘对南疆都护府的谋算,对这桩事也不可置否,所以也将目光看向了诸葛丞相,想要听听诸葛丞相对这件事的看法。 听到了一半的时候,诸葛丞相就约莫明白了卫弘的真正谋算。 费祎听着卫弘说到了最后,这才想明白了笑着说道:“若真如宁远将军所言,在南疆设置三十六郡,便是旷古绝今的壮举了!” 诸葛丞相却岔开了话题:“吾已经放归了孟获回银坑山,其余蛮族诸部也被遣散回了领地,南疆诸多蛮族之王答应在三江城为汉军班师回朝送行。” 诸葛丞相看向了赵云和李恢,吩咐他们待会主持大军进驻三江城。 赵云和李恢两人抱拳将这件事应下。 随后,只听诸葛丞相看回了卫弘和费祎说道:“你们想在南疆设郡立县,派遣汉家官吏治理,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则当留兵,兵无所食,一不易也。蛮人伤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祸患,二不易也。蛮人累有废杀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听闻诸葛丞相的这番话后,费祎便明白了诸葛丞相顾虑重重,并不打算深度经营南疆。 如此一说的话,汉军征讨南疆最大的收获,就是即将前往的三江城中,诸多南疆部落为汉军欢送的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等。 费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但却明白诸葛丞相说的并没有错,没办法解决汉蛮之间的不信任,就要冒然在南疆设郡立县,根本就毫无可行性。 不过让费祎意外了。 只见诸葛丞相抬头将视线落在了卫弘的身上,面色十分郑重地询问道:“卫弘,经营南疆的此三不易,你可有破局之策?” 峰回路转,诸葛丞相突然将话题问向了卫弘,令人觉得这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卫弘也是在一阵错愕之中,明白了诸葛丞相的用意,没有丝毫的犹豫,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天汉通宝递到了诸葛丞相的面前:“丞相,此乃破局之策!” 诸葛亮看着这枚熟悉的天汉通宝制式,知晓这是卫弘为了拉拢越嶲诸部打造出的交易信物,一个不被汉家朝廷所承认的钱币。 “你且仔细说说。” 卫弘说道:“丞相对南疆目前的顾虑是正确的,南疆诸部要比越嶲诸部更加的封闭保守,他们的土地足以保证部族丰衣足食,而不必像中原那般为了土地和粮食彼此征战,而想要破解南疆蛮族部落的封闭,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从外部打开他们。” “这个方法就是举行贸易。益州的铁器、布匹、药物和茶叶等都是南疆的必需品,除此之外瓷器、香料等在南疆都是走俏货。” 卫弘目光从诸葛丞相、赵云、李恢和费祎的身上一一扫过,问道:“不知一路打过来,丞相与诸位将军可否看到,南疆蛮族动辄便是举部族数万人而战。这便是因为多虫多病的南疆缺医少药,此方水土养人,但却极少见到长寿者,是故部落多青壮,少老弱,能够追随洞主酋长长途作战。” “试问,若是大汉以医药、铁器和布匹与南疆诸部落交易,初步打破南疆部落的封闭状态,建立起蛮族部落与大汉商队和谐共生的商贸体系,那么丞相所担心的三不易便荡然无存!” 果然,卫弘虽只是三言两语的几句话,却极为中的地说到了诸葛亮的软肋处,令他也有所意动。 只听卫弘继续说道:“只要初步建立起大汉在南疆的商贸体系,其余的事情就都好说了,毕竟有丞相七擒七纵孟获的故事流传在南疆大地上,蛮族诸部对汉室朝廷还是比较认可的。日后只要效彷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甚至不用汉家朝廷在南疆设郡立县,这些蛮族部落也会主动请求内附汉室朝廷的!” “啪!” 素来稳重的费祎在听到了卫弘的长篇大论后,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拍座而起道:“此计甚好!” 诸葛亮被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看着赵云和李恢两人问道:“子龙和德昂对此有何高见。” 赵云摇了摇头回道:“此非云之所长,不便对此评价,倒是德昂世居益州郡,定有高见!” 李恢闻言,十分谦逊地摆了摆手:“子龙将军此话捧杀某了,不过宁远将军所提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策,与丞相七擒七纵孟获之事异曲同工,某之愚见认为,可以引为一用。” 诸葛亮闻言,挥了挥羽扇遣散了众人:“尔等还是归营主持拔寨还军一事,兹事体大,待吾仔细思索后再给答复……” 第两百五十四章 如今南疆谁做主 孟获在祝融夫人、孟优、带来洞主等人的陪同下,率领仅剩数千的残兵,安然返归了银坑山。 先前驻扎在这里的汉军已经撤去了三江城,重回故土的孟获惊诧住了。 汉军并没有在银坑山大开杀戒,甚至过火一点的劫掠都没有,汉军与当地的蛮民秋毫无犯,甚至对坚持留守在银坑山祖庙的孟氏族人都没有过多为难。 孟获见到这一幕幕,在走向孟氏祖庙的一路上,眼眶中早就已经热泪盈眶。 “族长,太叔公仔祖庙门口等着你呢!” 孟获一行人走到银坑山宫阙的时候,忽然从山门口跳出来一道人影,对着孟获如是说道。 孟获听见这话,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惶恐,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祝融夫人一眼,只见后者稍稍颔首轻声道:“去,太叔公是长辈,不会计较你的!” 孟获重重地点点头,抛下了众人,在几名孟氏青壮的带领下,顺着山路石阶走向祖庙。 祖庙门口的大青石上,屡次劝阻孟获不要对抗汉家朝廷的孟氏族老就坐在上面,看到孟获壮硕的身影从石板台阶入口出现,他拄着拐杖缓缓地站了起来。 孟获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到了太叔公的面前跪了下来:“获有眼无珠,不听太叔公所言,擅自与汉军为敌,使族中遭此劫难,真是该死啊!” 见到这一幕的孟氏太叔公,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暗澹了下来,曾经桀骜不驯的孟获终于是认错了,这也让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孟获,你湖涂啊,诸葛丞相亲率大军占据了银坑山,可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马厩里面的马群、狗舍猪圈里面的牲畜,可曾少过一分,何曾有你描述的贪婪无度!” 孟获无奈,却又无从辩驳起,因为这些话确实是从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 但再仔细回想一番,自己对汉家朝廷的怨恨,除了其逼迫祖辈不断南迁的世仇意外,更多的应该就是益州郡雍闿的屡屡来信,说汉军贪婪无度,不如趁着如今中原大乱,与他联手共谋大事。 一想到这里,孟获就咬牙切齿:“皆是雍闿此贼误我,必定拿下此贼献给汉家,已结两家之好!” 太叔公却摇了摇头,他自小看着孟获长大,岂能不知这后辈的心性,摇了摇头叹息道:“如今雍闿早就不知所踪,你又如何能拿住他?再者汉家出动数十万兵马征伐南疆,又岂是区区雍闿一人的首级能平息这场祸事的?” 这句话勐然提醒了孟获,是啊,汉军一路攻城拔寨,深入南疆两三千里,既不杀人也不劫掠。 这等手段对自己固然是大恩没错,但孟获也明白,天底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诸葛亮虽然没有明说,但自己可不能不懂事,什么也不提。 于是孟获谦逊地请教起了面前人老成精的太叔公:“还请太叔公教我。” 见到孟获终于肯沉下心来听从自己的意见,这位孟氏的太叔公终于安下心来,缓步退后坐在了大青石上面,盯着孟获看了好一阵子。 片刻后,孟氏太叔公才缓缓开口问道:“孟获,此番抉择就看你是择权,还是择财了,想要与汉军秋毫无犯,必须舍弃其中一样。” 孟获不解:“太叔公,择权当如何?择财又当如何?” 孟氏太叔公耐着性子提点孟获道:“择权的话,就要舍弃财富。想要保住孟氏一族如今再南疆的权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孟氏的族产献给汉家,换取与汉室的和平共处。” “反之亦然,只是这条路更好走一些,你当趁个时机对诸葛丞相表明请求内附,请汉家朝廷在孟氏的辖地内设立郡县,立誓孟氏一族臣属汉室朝廷……” 未待太叔公讲这些话说完,孟获就立即出言打断了他:“太叔公,诸葛丞相对某来说,有性命之恩,理当倾尽家财报答才是,至于臣属汉室大可不必,孟氏本就是南疆勐虎,何必再屈尊为汉家之犬呢?” 孟氏太叔公听闻这话之后,没有丝毫的恼怒,觉得孟获只要拿住了主意就好:“你说的没错,南疆偏远,不值得汉家花大气力经营,舍弃一些财物就舍弃,反正只要汉军离开了,三江城还在孟氏的手里,万贯家财还是能覆手可得的……” 孟获点了点头,将此事应下来:“诸葛丞相对某及孟氏有大恩,此恩不可不报答,某已经联络南疆诸蛮在三江城举行会盟,为汉军送行,势必让诸葛丞相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孟氏太叔公闻言,点了点头极为满意的应道:“如此甚好。” …… …… 大汉丞相诸葛亮的行营已经落在了三江城,诸葛丞相刚从马车上走下来,就听见护卫丞相行营的门下督马忠来报:“丞相,孟获麾下的两位元帅董荼那和阿会喃请求面见丞相。” 董荼那和阿会喃原先是依附孟氏一族的三大元帅,部族中各有六七万的部民奴隶,其中青壮占据了一半的数量。 这在南疆来说,已经是一个中大型部落了。 只不过相较于孟获、兀突骨这些人,还是不够看了一些。 随着汉军渡过泸水,此二人选择了回到领地中,不再帮助孟获对抗汉军,诸葛丞相对他们的注意就挪到了其他地方。 与诸葛丞相同乘马车的是卫弘和费祎,对于这两人提出的经营南疆之法,诸葛亮颇感兴趣,于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诸葛丞相时常将两人招到自己的身边,询问一些自己好奇的细枝末节。 诸葛丞相问道:“他二人此时前来作甚?” 卫弘回道:“丞相,此二人应该是在担心汉军班师回朝之后,一向睚眦必报的孟获会因为他二人先前协助汉军倒戈的旧事,会对他们不利罢了……” 闻言,诸葛丞相轻轻皱眉,说到底诸葛丞相选择了名望深重的孟获作为汉家朝廷在南疆利益的代表,实乃不愿意过于掺合进南疆的权力争斗当中。 至于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人,先前确实助援汉军没错,但也从侧面验证了此二人乃是首鼠两端之徒,不能轻易信之。 如今他们找上门来,倒是让诸葛亮犯了难,要思索如何应对两人的请求。 看到诸葛丞相陷入到了一阵沉思当中,卫弘开口问道:“丞相是在想如何安置董荼那和阿会喃吗?” 诸葛丞相抬起头,看着卫弘笑了笑说道:“吾倒是忘了还有你在身边,卫弘,你就快说说如何安置他二人。” 卫弘回道:“末将的建议还是如同之前一般,允许董荼那和阿会喃内附为汉家之臣,在永昌郡南设置两座县城,安置董荼那和阿会喃两大部落。” 听到卫弘说出的主意,在一旁的费祎也点了点头说道:“若按宁远将军所说,以董荼那和阿会喃两大部落担任永昌南部屏障,乃是一举两得!” fo 诸葛亮点了点头,也赞同了卫弘和费祎的看法,便让马忠将阿会喃和董荼那带到自己的面前来。 董荼那和阿会来可不止是两个人来的,跟随他们一起的,还有领地周边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酋长。 不来不行啊! 汉军一旦班师回朝,孟获心性可不像诸葛丞相这般宽容大度,到时候一定会将他们处死的,还有收纳他们的部民当作奴隶。 为子孙计,也要舔着脸来大汉丞相诸葛亮这里寻一条出路。 但马忠只让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个人跟随自己去拜见丞相,众多酋长虽然无可奈何,但只能央求着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人谈好了出路,别把自己等人给抛下了。 董荼那和阿会喃欣然应允,跟在马忠的身后,远远地一瞧见诸葛丞相的身影,便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直接叩首道:“还请丞相救命……还请丞相救命!” 诸葛丞相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阿会喃立刻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诸葛丞相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对他二人说道:“两位元帅都是诚心归附汉家的忠义之士,吾岂能坐视你们丢了性命。吾在永昌不韦南修筑两座城池,可赐给两位元帅,用以逃避孟获的仇杀之祸也!” 董荼那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忘挑拨离间道:“丞相,孟获此獠贼胆包天,别说某二人逃到了永昌郡南,就是给了某不韦城,孟获还不是想打就打吗!” 诸葛丞相羊作沉眉之状,像是将董荼那的这番话听进了心里。 董荼那和阿会喃见状,相视一眼,心中皆是窃喜不已,若是他们能够说动诸葛丞相杀了孟获,那日后南疆谁称王称霸,他二人也能联手分一杯羹了。 只见诸葛丞相抬起头来,看着费祎和卫弘问道:“此事让吾也着实为难,不知尔等有何高见?” 费祎已经知道了诸葛丞相的心意,也皱着眉摇头回道:“下官不知也,若非之前孟获屡屡侵犯永昌边境,汉军也无意掺合南疆争斗,如今孟获已经降服,汉家朝廷自然也不会过多掺合南疆内事了!” 听见费祎的这番话,董荼那和阿会喃心急如焚,董荼那头都磕肿了:“若丞相弃某二人于不顾,某二人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孟获帐下引颈受戮!” 阿会喃在一旁附和道:“某及百部酋长皆是如此!” 见到董荼那和阿会喃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诸葛丞相将目光看向了卫弘,意思很明白。 鱼儿已经咬上钩了,该收网了! 卫弘配合地站出来说道:“丞相,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人是因为义助汉军才遭此劫难,不可不救,末将有一策,可保全他二人。” 闻言,董荼那和阿会喃一瞧见是卫弘替他们说话,心中又是喜悦万分,想起来了当日就是卫弘提醒他们,这才逃出了孟获的迫害。 诸葛丞相应道:“你要是有什么计策,畅言无妨!” 卫弘将目光落到了董荼那和阿会喃的身上,直接说道:“不如请两位元帅率领部民内附汉家,这样一来,孟获已经与汉家朝廷盟好,互不侵犯,这样一来孟获即便心中怨恨,也必不能侵犯两位元帅。” “这……” 董荼那和阿会喃稍显犹豫,他们的本意是想借汉军的刀杀死孟获,没有想到汉家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要自己率领部民归附汉家。 倒是谈不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丰满理想和骨感现实之间的落差,令他二人不禁有些犹豫罢了。 卫弘见他们这副反应,也没有逼迫,反而话锋一转说道:“当然,若是两位元帅心存顾虑,不愿意内附汉家,也不强求,那末将就请丞相出面,尽力调停蛮王和两位元帅之间的矛盾……” “将军……丞相……还是别了……” 阿会喃赶忙叫停,若是让诸葛丞相出面说服孟获,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逼着孟获举起屠刀砍他们的脑袋么! 董荼那也反应了过来,趴在地上央求道:“某等愿意内附汉家,愿意内附汉家……” 诸葛丞相闻言,连忙让卫弘和马忠将董荼那、阿会喃扶起来,十分欣喜地说道:“两位元帅能识得大义,归附汉家朝廷,乃真义士也,待吾好好思索思索,必授予两位元帅以汉家侯爵之位!” 董荼那和阿会喃闻言,内心不胜欣喜,眼下汉家朝廷对待南疆的态度他们已经摸清了,自己只能选择内附汉家逃避孟获的迫害了。 倒是还捡了一位侯爵的封赏,也不算亏。 诸葛丞相让左右将董荼那和阿会喃带了下去。 不多时,又见参军马谡过来,对诸葛丞相禀报道:“丞相,刚刚接到了蛮王孟获的来信,说在三日之后,他将带着南疆诸蛮的头领前来三江城会盟,为汉军送行……” 诸葛亮点了点,看着马谡问道:“幼常啊,你如何看待此事呢?” 马谡笑着拱手作揖道:“丞相,谡之愚见认为,应该适当地提醒孟获,如今的南疆究竟是谁能做主……” 第两百五十五章 三江城会盟 兀突骨当日被汉军采用火攻之策,无奈之下只能跳入桃花江避难,意识昏迷不醒被汉军在桃花江中捞了起来,一路带到了三江城。 在汉军医师的照料下,兀突骨的灼伤之痛已经被治愈好了大半,只不过火伤烙印没办法消除,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毕竟兀突骨原先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相,也谈不上毁不毁容。 汉军的悉心照料也不会白白付出的。 尤其是兀突骨醒来之后,听着手底下那些藤甲军回报,说是汉军颇为优待他们,只做了一些轻活且不惹事,汉军给予他们的吃食却是平生罕见的美味。 兀突骨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尤其是后知后觉当日桃花江南岸一战,汉军若是在无水之地采用火攻之策,那自己麾下这些数万藤甲军必然付之一炬,再无生机可言。 将这些事想通之后,兀突骨便不再信任孟获先前的挑唆之言,下令自己的藤甲军听从汉军的吩咐。 诸葛丞相听闻这件事后,亲自接待了兀突骨,还赏赐给他一根大猪腿,兀突骨也不炙烤,直接将其生食入腹。 诸葛丞相见兀突骨身高丈二,勇勐异常,有万夫不当之勇,此等勐将外观,令诸葛丞相也不由得生出爱才之心。 于是兀突骨被诸葛丞相委以重任,率领藤甲军负责三江城南部一带的防卫。 孟获带着数万人浩浩荡荡地自银坑山奔赴三江城。 按照孟获先前的打算,他只打算轻装简从,率领一些年轻力壮的部落勇士搬来一些遣送汉军的财物即可。 没想知道三日前汉军发来讯息,言汉军与南疆蛮族以武止戈,理当双方和谈之时恰如其时的举办一场阅兵仪式。 孟获虽然不解其意,却也只能照办。 于是孟获号令一出,召集周围数百部落的洞主和酋长等人,大者率领数百勇士,小者寥寥十数人甚至数人而已。 于是孟获率领着数万人按时抵达了三江城。 率先接待孟获这行人的是兀突骨,孟获一见到身高丈二的兀突骨,脸色一阵变化,最终只能尴尬笑着说道:“乌戈国主为何在此?” 兀突骨如同铜铃般的牛眼一瞪孟获:“某在这里,孟获你个狗崽子清楚得很!” 瞧着兀突骨身后严阵以待的藤甲军,孟获不敢狡辩,只得缩了缩脖子,对兀突骨解释了一句:“某也是中奸人雍闿算计也,牵连了乌戈国主,还请勿要怪罪!” 兀突骨瞪了他一阵后,不再多言,让开了路说道:“诸葛丞相让开了城南大寨供给诸部落住着,今日可在校场排兵布阵,参加明日上午的汉家军演。” 孟获也想早日避开兀突骨的责难,欣然点了点头,连忙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进入营寨。 至于操演军阵这件事,孟获也没有多想,他此行带来的都是祖庙祭祀的“山鬼”,最善手舞足蹈、壮大士气,孟获觉得自己派这支人马去参加军演再合适不过。 至于其他部落,孟获就管不着了。 自家人各管自家事,其他部落参加汉家军演,是出彩还是出丑,孟获就管不着了。 …… …… 汉军当日攻取三江城,采用的是诸葛丞相的“聚土填城”之策。 上十万人用着装满土的麻袋生生填平了护城河和三四丈高的城墙,可令汉家大军得以越过三江城。 这段时间以来,留守三江城的汉军士卒,移开了这些土包,筑造了一座点将台。 这点将台今日就是阅览诸军进行兵马操练的观台。 诸葛丞相坐在正位上,面南而坐,下面坐着的是一众汉军将校,东西两方的席位坐着大大小小数百位南疆诸部的领主。 “与诸君同饮此杯……” 坐在高位上的诸葛丞相,双手捧着酒爵高举过头顶,先是敬天,后又敬诸人。 以孟获为首的南疆领主也举起酒爵,遥祝诸葛丞相道:“某等敬诸葛丞相!” 一通酒罢,诸葛丞相点将卫弘,令其亲自擂鼓,开启兵演事宜。 卫弘按令行事,亲自去擂鼓。 卫弘第一声鼓响后,陈列四周的汉军大鼓齐声大作,声势骇人。 汉军新修的十丈阔道,长达两里,诸军操演就在这条道上进行。 率先军演的是南疆蛮族,他们的勇士毫无军阵所言,乌泱泱的一团糟,极其散漫地走完一遭后演兵道后,就算了事。 稍稍称奇的还是孟氏一族的“山鬼”大军,穿着插满羽毛的帽子,身上是南疆特有的皮革,手舞足蹈地跳大神,发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声,确实有点令人畏怯。 南疆还处于相当原始的部落联盟体制,虽然产生了军队,但少有似中原的健全军队体制。 似此番孟获召集大军对抗汉军,就是召集了几百个部落的洞主和酋长作战。 孟获直接下令给依附他的洞主或者元帅,再由他们传达给各个部落,协同大军作战。 打仗的时候,再由孟获分派任务,两军交战就是一股脑冲上去作战,毫无阵法秩序所言。 在孟获的“山鬼”军之后,杨锋的雇佣兵和兀突骨的藤甲军也依次序进行军演。 比起孟获的装神弄鬼,这几支军队像模像样,乌戈国的藤甲军、杨锋麾下的二十一洞军皆乃虎狼之师,象骑步卒交相行进,威风凛凛。 最后压轴登场的乃是汉军的诸部兵马。 诸葛丞相操练兵马最善军阵,阵容演变令南疆诸部的领主叹为观止,啧啧赞叹。 看着征南先锋军操练的八卦兵阵,足足有六千四百人同时操练兵阵,旌旗摇曳,戈矛林立,刀盾交接发出铿锵之声,有风云变幻之势,发雷霆震颤之声。 看见这声势,孟获唰的一声站起来,脸色剧变,直到今日他才能明白,相比于进退有序的汉军,自己麾下所谓的虎狼之师简直是可笑。 自己输给了汉军……真是不冤! “此生,再不与汉家为敌也!” 窥见了汉家军队的真龙面目,孟获再也生不出与汉军违逆的半点心思。 他终是明白了,哪怕这条真龙曾落夷陵浅滩,也绝非是自己能够试探龙威的。 想来想去,还是被雍闿这个蠢货给戏耍了啊! 汉军的兵马操练完毕,已经日近正午,看到南疆诸部领主的诧然模样,诸葛丞相心情大好,便挥了挥手,给参加军演的诸部兵马赏赐酒肉。 南疆诸部领主闻言,再举杯为诸葛丞相以及汉军庆贺。 三通酒罢,孟获率领数百南疆部落的洞主、酋长匍匐在诸葛丞相的面前,三拜九叩后说道:“丞相,今孟获代众人言,南疆诸族誓不再反!” 诸葛亮闻言,站了起来,走到了台阶下来,亲自扶起了孟获,然后又让身后的数百领主纷纷起身。 诸葛亮对众人说道:“吾愿与南疆诸族永结盟好!” 随后在费祎的主持下,大汉丞相诸葛亮与孟获带着数百部落的领主,走到了祭台上,先是祭天,后又祭地,又烧了一篇诸葛丞相亲自写的结盟文章,再由诸葛丞相与孟获共饮一坛酒水。 如此功成,方向天地表明,大汉与南疆诸族结成同盟,互不侵犯。 诸葛亮与孟获再入酒席。 喝到酣处的时候,孟获忽然想到了正事:“听闻汉家天军与江东孙氏不睦,本王愿率领南疆诸部,协同汉军共伐江东,本王亲自领兵出击交州……” 未待孟获说完,诸葛丞相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大汉已与东吴交好,共击逆魏,蛮王休言此事……” 孟获神色一愣,没有多想后便点了点头,喝了一盏酒后:“南疆与逆魏并不接壤,恐难为丞相所用兵也,倒是南疆盛产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可以资助汉军所用。” 《剑来》 孟获挥了挥手,便有精通汉文的下人将孟氏的礼单送了上去,当着众人唱着礼单:“孟氏一族奉送汉军战马耕牛两千,羊万头……” 在孟获之后,其他的诸部头领也纷纷表示赠送汉家军用。 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董荼那和阿会喃相视一眼,觉得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 董荼那和阿会喃待众人消停后,两人才一同上前说道:“诸葛丞相,董荼那和阿会喃听闻汉家与逆魏战不能停,故某二人共同献给汉家军队战马耕牛三千头,羊两万头……此外,派遣八千部落勇士听从丞相之令,祝愿丞相日后北伐逆魏得以功成!” 一听这话,南疆诸部的领主纷纷侧目,没有想到董荼那和阿会喃这两人平日里丝毫不显山露水的附庸洞主,竟然如此康慨,送给了汉军如此大礼。 听清了两人礼单的孟获更是攥紧了拳头,没有想到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贼居然敢在自己的面前这般上蹿下跳,当真是觉得自己拿不动刀砍掉他们的脑袋是! 还敢在自己的面前狠狠打脸,孟获咬牙切齿,觉得这是董荼那和阿会喃这是在羞辱自己。 孟获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稳坐的诸葛丞相,心中在担心诸葛丞相是否会因此低看自己一眼。 另一头的董荼那和阿会喃心中却是格外畅快,反正自己打算举族内附汉家朝廷,将整个家底献给汉军也无妨。 诸葛丞相在沉默了一阵后,笑着对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人说道:“多谢两位元帅赠礼,吾便代汉家天子封两位元帅为关内侯,各赐一城……” “多谢丞相……多谢丞相!” 两人在地上磕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对着诸葛丞相连连拜谢。 见到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个作为孟氏的附庸洞主,都能换来汉家朝廷如此赏赐,众人十分眼热,纷纷在先前的礼单上追加赠礼,希望换取汉家的赏赐。 孟获看着董荼那和阿会喃两人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了拳头,不能按耐下心中的不忿,如今他二人得了汉家的爵位,日后自己清理门户怕是有点麻烦。 最不济,也不能在赠礼上少了这两个小人的排场。 只要三江城在自己的手中,即便是散尽孟氏家财,也用不着多长时间都会回来的。 于是孟获也追加了自己赠送汉军的礼单,推说只是先前送的礼单只是一小部分,后头的大半部分都还在银坑山筹集当中。 诸葛丞相闻言,只是笑颜以对,并没有直接拆穿孟获这些小心思。 见到南疆诸部踊跃献礼,待稍稍止息住的时候,诸葛丞相这才将马谡和费祎两人唤到自己的面前:“幼常,文伟,你二人便负责与诸部交接,将他们的赠礼登记入册,再请奏朝廷为诸领主请求封赏。” 马谡和费祎应声道:“喏!” 卫弘也恰如其时地站了出来,对诸葛丞相请求道:“丞相,末将还有一件事,要与蛮王和诸族领主共商。”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道:“诸族领主都在这里,趁着这个时机,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孟获也放下了与卫弘的昔日成见,善意说道:“卫将军但言无妨。” 卫弘径直面向南疆诸部的领主的说道:“永昌向西南有商路通往身毒,我军有意开辟身毒道,与身毒进行商贸往来,还请诸部领主能协同汉军促成这件事。” 孟获对这件事有些印象,解释道:“永昌通往西南……也就是身毒方向,确实有一条商道,不过并未被蛮族部落占领,而是由西边的掸邦盟国掌控,若是汉军有意与那身毒进行商贸往来,本王就带着人马把掸邦盟国那些人赶走就是……” 掸邦盟国的前身就是曾内附汉家的哀牢古国,被南疆蛮族一路追着撵着打到了西边去,后来才建立了掸邦。 既然南疆诸部答应了身毒商道这件事,卫弘就不再多言,对孟获抱拳后,便退到了一旁。 诸葛丞相见到这些事都已经落幕,便对诸部领主说道:“诸事已毕,亮就在此作别了,三日之后就率领汉家大军班师回朝了……” 孟获闻言,总算是摸了一把泪,看上去很是感动地说道:“本王带人…亲自送丞相回……班师回朝……” 第两百五十六章 设立南疆都护府 建兴三年五月,泸水风平浪静。 孟获站在泸水南岸,望着汉家大军渡过泸水的尾部,终于是倍感心酸地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耗费名望与家财无数,总算是送走了这群瘟神了啊! 孟获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从银坑山一路带过来的数百洞主酋长,如今再看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位洞主酋长。 孟获心中又是泛起一阵苦涩心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失去了什么。 …… …… 南疆东部的黑水河岸边。 雍闿带着数百人隐蔽在此,等待着汉军与南疆蛮族交战的最重消息。 此时,河谷中有马蹄声响起来,等候已久的雍闿站了起来。 打听消息的斥候虽然一路狂奔,口干舌燥,却强忍着将自己所探听到的战事消息告知给了雍闿。 当雍闿听到了汉军打下了银坑山之后,又长驱直入在桃花江畔降服乌戈国藤甲军,最后孟获甚至率领近千南疆部落在三江城为汉军情深意重地军演送行…… 雍闿捏紧了拳头,极为愤恨地说道:“蛮子就是蛮子,不足与之谋也,真是气煞老子了!” 聚拢在雍闿周围的人皆是沉默不敢言。 雍闿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与汉军交手时间这么长,他自然给自己留下了一些退路,如今这身边聚拢的数百人,就是雍闿在南疆秘密招揽的敢死勇士。 既然自己在南疆已经是穷途末路,连那号称南疆勐虎的孟获都俯首甘为汉家的鹰犬,雍闿在这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为今之计,只有前去投奔交州士氏家族。 只不过交州情况与南疆大不同也,如何去投奔交州士氏,还需要从长计较。 雍闿招来一名亲信,这人是随他跳入仆水的少数雍氏族人之一。 雍闿令他率领十几人,扮作交州的商队返回益州郡,去雍氏昔日的领地上取出一份金银财宝,秘密带去交州,供他雍闿东山再起。 …… …… 班师回朝的汉军队伍太长,毕竟此番三江城演兵太过震慑南疆蛮族,他们献出的牛马羊鹿超过了百万头,大大分散了汉军回师的行动力。 诸葛丞相所在的队伍已经抵达了滇池城,永昌郡太守王宗随行一同来到了益州郡府。 另外,诸葛丞相还派了快马,将管辖朱提郡和牂柯郡的杨洪和诸葛乔一并叫来了益州郡府。 正昂公早就准备好了迎接汉家大军班师回朝的一切:“丞相,幸赖先帝在天之灵庇佑,去岁储粮支撑到了冬麦收割的时令,益州郡内的民生并未崩溃……” 诸葛丞相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亲自与正昂公联袂说道:“益州郡能有今日的安稳,正昂公功不可没啊……” 诸葛丞相又将王平将军唤到自己的跟前来,吩咐道:“王平将军,吾令你率本部人马,走旄牛道和越嶲泸水一路,返回成都。” 王平领命退下。 围拢在诸葛丞相身边的众多文吏幕僚却懂了诸葛丞相此番运作的用意。 今日的朱提五尺道被修建的又宽又阔,但诸葛丞相却偏偏舍弃了这条康庄大道,选择了走旄牛道和泸水这一条路,用意多半只有一个。 那就是为了震慑越嶲诸部! 正昂公将诸葛丞相接入了滇池城,安排了接风宴席。 诸葛丞相并没有兜兜绕绕很多圈子,或者说自三江城返回滇池城这两三千里路上,诸葛丞相已经思虑得足够长久了。 “吾打算以益州、永昌、朱提、牂柯四郡并为南疆都护府,不知诸郡太守有何高见啊” 永昌太守王宗看了益州太守正昂公一眼,他二人早就知道卫弘的心志,在这件事上看法一致,皆是非常赞同朝廷设立南疆都护府。 诸葛乔年资短浅,又是隶属于杨洪麾下,心中虽然也赞同设立南疆都护府这件事,但却并不能轻易发表看法。 至于杨洪,他本就是大汉京官,此番负责安抚朱提和牂柯两地,乃是临时任命。 他本就是最早支持卫弘提议的南疆战略,在诸葛丞相提出这件事之后,杨洪仔细的思量了一番,才缓缓说道:“洪,附议设立南疆都护府一事。” 在杨洪之后,正昂公和王宗也一一点头,附和诸葛丞相提议的南疆都护府一事。 诸葛丞相如今总管朝廷大小诸事,而不必经由天子询问,待众位南中诸郡的封疆大吏同意这桩事情后,欣然应道:“善,那自即日起,诸郡太守便协助筹建南疆都护府!” “喏!” 诸葛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看向了庲降都督李恢,道:“自先帝任命,李恢将军镇守南中诸郡,功不可没,此番进征南疆,李恢将军又居功至伟,吾代天子封李恢为汉兴亭侯,并加拜安汉将军,领南疆都护府大都护一位!” 李恢经略南中诸郡的时间最长,也最为了解南中的情势,南中诸郡中又以庲降都督部兵力最盛,以李恢为南疆都护府大都护最为合适不过。 李恢听见这任命,从桉席间站了起来,接下了诸葛丞相的这道任命。 诸葛丞相笑着挥了挥羽扇,示意李恢坐回原先的位置上,然后诸葛丞相又将卫弘唤到了跟前,郑重地说道:“南疆之战,卫弘招募兵马、筹措粮草、兴建里邑,使得大军南征无后顾之忧,此功不可不表,吾代天子封你为建宁亭侯,加拜南中郎将,领南疆都护府少都护一位!” 南中诸郡土地广袤,为了牵制南疆都护府不会擅自独立,不再听从朝廷的号令,诸葛丞相设置了大、少两位都护,分制兵权。 卫弘抱拳领命:“喏!”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也示意卫弘落座回席位当中,然后语气轻声喃喃:“至于南疆都护府的长史一位……” 李恢与卫弘共同节制兵权并没有多大的异议,只不过代表朝廷监管和南疆都护府诸多政务的长史一位,似乎有点为难。 但大概诸葛丞相属意两人而已。 一位乃是老重持稳的杨洪,另一位就是新近被诸葛丞相极是看好的费祎。 众人还以为诸葛丞相的这番犹豫是在杨洪与费祎决议不定的时候。 费祎却站出来,话里话外都隐隐透露着毛遂自荐的意味:“丞相,南疆都护府眼下虽然仅仅管辖南中诸郡,但日后必定纳入南疆诸地,因而祎建言丞相,当选派一位青壮能吏担任南疆都护府的长史一位。” 费祎的心思并不难窥见,杨洪也无意与他争抢着南疆都护府长史的职位,笑着附和道:“丞相,洪也赞同费长史所言。”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说道:“季休和文伟都是朝廷上不可或缺的重臣,此言善矣,吾这一路上也在思虑何人担任都护府长史最为合适,与季休和文伟所思相同也。” 闻言,杨洪脸色如常,但费祎的面色却一滞,怎么听诸葛丞相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打算任命自己担任南疆都护府的长史了。 果然,诸葛丞相直接交代了自己属意的南疆都护府长史人选:“马谡,你上前来。” 正襟危坐的马谡闻言,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了诸葛丞相的面前。 诸葛丞相说道:“自成都出兵以来,吾时常问策于幼常,其所谋所划皆与吾不谋而合也,由此可见幼常的心志。幼常啊,吾且问你,可愿出任南疆都护府的长史一位“ 马谡内心有所感触,对诸葛丞相深深揖拜道:“丞相只须吩咐,谡万死不辞!” 诸葛丞相点了点头,先是扫视了众人一圈,才对马谡任命道:“善,那吾就授你南疆都护府的长史之位。” 马谡长拜:“谡,领丞相之命!” “门下督马忠为先帝所信重,颇有文治军功,牂柯乃是南中通衢,倚临武陵长沙和交州,需要重兵把守,马忠最是合适。” 随后,诸葛丞相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诸葛乔,犹豫了一阵后,诸葛丞相说道:“至于朱提太守,吾举荐常史。” 闻言,诸葛乔神色一暗。 没有想到自己在朱提郡亲力亲为劳作了数年,卫弘都做了南疆都护府的少都护,偏偏父亲还将自己实际上掌握的的朱提太守之位交给了他人。 不过这些事,诸葛乔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向肚子里吞咽,不敢对父亲的委派任命又丝毫的异议。 倒是杨洪觉得十分稀奇,他历经蜀地和南中,却从未听闻过这常史的名号。 朱提郡乃是蜀地和南中的枢纽,此地之要害不言而喻,故而杨洪不知道为何诸葛丞相要将朱提太守的职位给了一个名声不显的人。 这也是杨洪为诸葛乔鸣不平的原因所在,毕竟诸葛乔在朱提郡的所作所为,杨洪可是都看在眼里。 杨洪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诸葛乔争取一些:“丞相,不知这常史乃是何人呢” 听见这番问话,诸葛亮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了不少,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解释道:“这常史乃是前益州从事常房之子,当年朱褒事变后,常史就被收养在相府之下,名气才学不为外人所知也。” 杨洪以及其他人听到了诸葛丞相这番话后,神色一阵暗然,皆是明白了丞相为何会单单指派常史作为朱提郡太守。 当年先帝薨后,南中动荡,牂柯太守朱褒意图谋反,诸葛丞相因而派遣益州从事常房前去调查。 常房到任后收押牂柯郡府的主簿拷问并打杀,并希望以此能震慑朱褒,令其不敢有所异动。 而朱褒得知后,索性也没了顾虑,便召集了牂柯郡府的兵马攻杀常房,然后闭关锁疆,并且一面上书朝廷反诬陷常房谋反,另一面起兵响应雍闿的造反大业。 而诸葛丞相在接到了朱褒的举发密信后,当然是不会相信常房谋反的事情,不过出于安抚朱褒的缘故,便在明面上造出了打压常房家族的风闻。 传言中,诸葛丞相下令诛杀了常房的所有儿子,并且将常房家族流放到了越嶲郡。 但实际上,诸葛丞相确实将常房家族大部分人迁移到越嶲郡的安上一代安置,至于常房的妻儿就秘密安排在了成都附近保护了起来。 但丞相的这番苦心并没有安抚住朱褒,朱褒该反他还是反了。 如今诸葛丞相重用常房之子常史,未尝没有回报当年常房舍身为国的赤胆忠心。 但丞相一向是国事远大于私心,能将朱提郡托付给常史,那这常史多半是才能出众的后辈,毕竟能被诸葛丞相悉心关照的后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昂公也想起了这件旧事,率先对诸葛丞相说道:“丞相此等安排,甚是妥当……” 诸葛丞相点点头,吩咐道:“南中诸郡虽设太守,但直接受南疆都护府节制,诸郡人事赋税皆听从南疆都护府调遣,自此之后,益州南疆的守境安土皆由南疆都护府全权负责。” 以李恢、卫弘和马谡为首的南疆都护府一众将校官吏,纷纷对诸葛丞相抱拳。 征南大军得胜而归,但想及常房旧事,诸葛丞相不由得一阵暗然神伤:“此番南征阵亡的将士尸骨如何安置了” 张毣答道:“末将共收敛三千七百一十七具阵亡尸体,皆以铁质铭牌验证正身,阵亡将士的骨灰将会以密罐封存,运送回他们的家乡。” 诸葛丞相甚是满意地点点头:“此法不错。” 诸葛丞相简单地吃了一些后,便挥了挥手,推辞说是自己疲倦,令诸位将官自便即可。 诸葛丞相令诸葛乔、卫弘、马谡和费祎等人送自己回住处休息。 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卫弘忽然开口:“丞相,末将想为一些人求些爵位。” 诸葛丞相顿下脚步问道:“那些阵亡将士” 卫弘摇了摇头:“不是,南中当地大姓在此战当中贡献颇巨,丞相可另设一些有实无名的将爵封赏给他们。” “末将就听闻汉中如今千里荒芜,丞相可以封爵之实,令这些大姓迁徙到汉中诸地,为丞相日后北伐尽心出力……” 第两百五十七章 战后兴建 诸葛丞相自滇池城外向大筰方向出发,走旄牛道和泸水一段,穿越越嶲境内抵达僰道。 南疆都护府这方面,选择了让卫弘送行诸葛丞相。 到达越嶲郡腹地的时候,越嶲夷王高定亲自率领人马带着牛羊马群来犒劳汉军,然后亲自拜见了诸葛丞相。 与当初所见的高定一副夷王的作派不同的是,如今高定身着蜀地出产的丝绸织物,身上穿金戴银,像极了在蜀地富甲一方的富家翁。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越嶲夷王亲自来犒劳汉家军队,诸葛丞相虽然知晓其畏惧的是汉家数十万军力的声势,但还是在自己的中军营帐中接待了他。 “听闻丞相征讨南蛮孟获,大胜而还,小王特地带领族人送来肉食。” 诸葛丞相笑得十分和煦,起码在高定看来,比起打久了交道的卫弘,诸葛丞相看上去更为和善一些。 诸葛丞相关切地问道:“吾率大军凯旋而归,途经泸水,麾下士卒倒是不曾打扰夷王治下的部落?” “不曾……不曾!” 高定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连忙否认,觉得此话缺乏真诚,顿了一阵后,高定又补充道:“诸葛丞相治军严明,麾下又是汉家雄师,本王并没有接到有部落受到侵犯的消息……” “如此便好。” 诸葛丞相回过头来对卫弘说道:“一路车马劳顿,吾也乏了,听闻卫将军与夷王相熟也,便由你在此接待夷王用食。” 听到这逐客令,高定岂能不识时务,当即提出了部落事务繁忙,这就告辞了。 诸葛丞相欣然应下,便让卫弘去送越嶲夷王出营。 高定跟着卫弘,出了诸葛丞相所在的汉军营帐,大概是如今双方情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卫弘也有意无意地说道:“夷王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不知卫弘为何会说起这句话,但高定从语气里却听出了不善的意味,心中有些惊诧,便放慢脚步对卫弘问道:“卫将军此话何意?” 卫弘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感叹夷王的运气而已,相比于身首异处的朱褒、如丧家之犬生死不知的雍闿、还有那家底被掏空的孟获……夷王能保全越嶲诸部,甚至还能在汉军手里大赚一笔军费……” 未待卫弘说完,高定便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卫弘的意思,连忙说道:“此事是小王考虑不周,待回到邛都之后,便传信给诸部头领,令他们上缴剩下的天汉通宝,再不取利于汉家!” 卫弘却是停下脚步,看着高定说道:“夷王想多了,我并不是索要天汉通宝的意思,汉家朝廷一诺千金,岂会平白无故地索要回越嶲诸部的天汉通宝呢?我之所以说出那番话,就是希望夷王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这是自然,小王可以对高山神立誓,只要小王在越嶲一日,越嶲诸部就绝不会与汉家为敌也!” 高定的姿态已经摆的非常正了,就称谓而言,高定的自称已经由“本王”变成了“小王”。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卫弘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送高定出营,顺口问道:“夷王的天汉通宝可还够用?” 高定哪里敢奢求太多,哪怕是现在面对曾经平起平坐的卫弘,他也不敢随意地说道:“够用了,够用了……” 听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卫弘则是解释道:“如今朝廷设置了南疆都护府,蛮族也已经重新归附了汉家朝廷,量南疆都护府的人力物力,原先需要十年偿还的越嶲军费,可缩短为两三年了……” 高定内心感动,汉家在势大之时,仍旧不忘承诺。 若是自己,早就翻脸不认账了! 高定回道:“部落的粮食够吃了,倒是不用这么着急,毕竟再多的粮食囤放在越嶲也会发芽长毛了……” 卫弘则是笑道:“夷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双方用天汉通宝交换的可不只是粮食,要不然夷王身上的丝绸绫缎和金银饰物又是从何而来呢?” 高定干笑了两声,不知从何答起。 转眼已经到了汉军营寨的大门口,卫弘停下脚步,算是将越嶲夷王送到了这里。 高定学着粗糙的汉家礼仪,对卫弘拱手作礼:“不劳卫将军相送了,小王这就带着人回去了。” “夷王好走。” 待高定的人马消失在卫弘的视线中,卫弘转身走回了诸葛丞相的中军营帐。 丞相并没有离去休息,听见卫弘回来的动静,诸葛丞相头也没抬地说道:“卫弘,你来吾身边……” 卫弘应下之后,便径直走到了诸葛丞相的身边,发现诸葛丞相正在看着南中地图。 待卫弘走近后,诸葛丞相指着地图对卫弘说道:“卫弘,你看啊,朱提乃是益州咽喉,可朱提情势堪忧啊!若是有朝一日牂柯起乱,有乱兵沿牂柯江夺夜郎,再有不轨者入越嶲说服高定出兵夺取堂琅,两相交接,则蜀地与南疆都护府的又将断绝交通了……” 诸葛丞相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来,叹息了一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朱提郡地势南北狭长,战略纵深太浅,恐被算计……” 卫弘则是蹲在诸葛丞相的身边,解释道:“丞相之忧甚是,还请丞相勿要忧虑,末将可以保证,最长三年为期,朝廷必定会重新纳入越嶲疆域,重建越嶲郡府!” “哦?”诸葛丞相听见卫弘的话,扭过头来打量了一眼卫弘,看到了后者极为自信的神色。 诸葛丞相旋即笑道:“看来是吾多虑了……” 既然卫弘已经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都同意他设置南疆都护府的了,更何况是越嶲这区区一地呢。 诸葛丞相伸手卷起地图,一边对卫弘说道:“卫弘啊,你先前所说的请封一事,吾已经想好了,爨习、李安、毛立等人,可封为护境将军,朝廷封给他们汉中的土地,由他们自治部曲。” 诸葛丞相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也知晓卫弘的顾虑,大姓在南中一直尾大不掉。 既然卫弘提出来了迁徙这些大姓的做法,诸葛丞相觉得此事可以推行,也就欣然同意了。 只不过还有一些事,诸葛丞相还需要提醒卫弘:“卫弘啊,这俞元李氏可是李恢将军的家族,此事利害若是有所牵扯,恐对南疆都护府行建不利……” 卫弘则是回道:“此事在当初平定雍闿之乱时,便已经与李恢将军说明了,李恢将军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也甚为赞同这件事。” 诸葛丞相点点头,既然卫弘在这件事上布局周全了,他也不想多费心。 南疆都护府看似独立,实际上大都护李恢、少都护卫弘和长史马谡,都是忠贞之臣,彼此相互制衡。 诸葛亮有信心,自己有生之年,绝不会看到南疆都护府祸乱朝纲。 诸葛丞相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夜空星象,让卫弘陪同自己一起。 夜空里万籁俱静,除了巡逻营地的士卒走动,就只有入耳的风声了。 诸葛丞相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突然生出一种内心感慨:“南征之后,吾就要准备北伐事宜了……” 夷陵之战的汉室倾覆危险,早就随着汉吴之盟和南疆大胜而一去不复返了。 先帝恢弘汉室河山的心志,自己该去追寻了。 在一旁的卫弘答道:“末将必定与李恢、马谡两位将军同心协力,为朝廷和丞相的北伐大计竭尽全力!” 诸葛丞相的目光从漫天星光中撤回目光,看回了卫弘:“两年以内,吾需要南疆都护府为朝廷筹措出五万北伐大军,以及相应的军械武备和粮草辎重,你可能完成?” 与南疆本土作战不一样,从南疆都护府调拨兵马支持大汉朝廷的北伐战略,需要跨越益州全境,长达三四千里的路程。 能够奔赴这么远的距离为国征战的,一定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军,否则在路上就会一熘烟跑散大半的。 卫弘应下了这件事:“丞相所说,皆是南疆都护府将士所求,末将定当竭力促成此事。” 话都说到了这里,诸葛丞相语重心长地道了最后一句:“卫弘啊,若无必要,就勿要在南疆擅开边衅了,毕竟相比于中原十三州,南疆虽然广袤,但终究不是棋盘上的天元……” 卫弘想要争取一些什么,但看着诸葛丞相在夜色中仍然可见的斑白鬓发,想要说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里,最终是选择了什么也没说。 诸葛丞相难得地流露出了真实的疲倦之色:“明日回到安上后,你就不用送了,返回南中去行建南疆都护府,朝廷封赏南征战功之时,也不会疏忽南疆都护府的将校的。” “多谢丞相。”卫弘长长揖拜,对着丞相辞别道:“那丞相就好生休息,末将这就退下了。” …… …… 自安上城拜别诸葛丞相的大军之后,卫弘选择走五尺道回归南中。 诸葛乔的待遇还没有卫弘的好。 诸葛丞相仅仅将他招到了滇池城后,朱提太守的职位也没给下,只马虎给了朱提郡丞的职位。 随后诸葛丞相又催促诸葛乔快马返回朱提上任,并没有像卫弘一样送诸葛丞相返回成都。 “朱提太守我见到了,虽然为人年轻但不苟言笑,总的来说能够被丞相看重,也算是一位了不得的能吏,他现在驻扎在南昌城。” 听着诸葛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卫弘总算是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我曾听出来你有些失望呢?” 诸葛乔抱着手臂与卫弘并排走着,也是一吐心中的不满:“说不失望也是假的,毕竟自己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干了这么久,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留在……” 诸葛乔耸了耸肩,并没有说出来最后一句话。 瞧着诸葛乔一下子颓废的精气神,卫弘在旁边劝道:“二十岁的郡丞,饶是诸葛丞相这般大的年龄,还在隆中种田耕地呢……” 听见这话,诸葛乔皱起眉头看着卫弘,流露出一阵古怪的神色,忍住了心头的笑意,对卫弘提醒道:“好啊,你竟敢非议诸葛丞相,真是……” 卫弘赶紧岔开了话题:“这不说这个了,如今设立了南疆都护府后,里邑制度就不够用了,除了继续招募流民蛮夷开拓里邑外,还需要组建新的军镇制度的。” 诸葛乔有些不解:“军镇制度?” 卫弘为他解释道:“南疆都护府是军政府,里邑遍及乡野,但缺乏高强度的向心力,就需要补上军镇制度。就是在重要的地方建城立关,驻扎常备的守戍军队,负责统率和调度周围的里邑。” 诸葛乔半信半疑:“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军镇就相当于县府?” 卫弘回道:“差不多,军镇就是由县府改建而来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县城都适合改建为军镇,味县就很适合,朱提城勉强还行,其他地方还需要综合考察。” 诸葛乔算是勉强理解了卫弘所说的军镇制度,便要求道:“卫弘,不如你留在朱提城打个样板,我有直觉,这军镇制度若是办成了,必定能取得不错的表现!” 卫弘直接拒绝了诸葛乔的这番邀请,解释道:“不了,我需要去牂柯郡一趟。” 诸葛乔闻言,则是一连提出了好几道问话:“牂柯郡?那里现在不是由马忠将军管辖着吗?你去那里做什么?” 卫弘则是回道:“牂柯郡的地势和朱提郡差不多,但汉家朝廷在朱提郡的基础要好一些,马忠将军初来乍到,恐怕治理牂柯郡有些捉襟见肘……” 杨洪已经返回了成都去了,马忠则是前几日才接到了诸葛丞相的任命,率领本部人马进驻牂柯郡府。 “这倒是实话……” 这些事诸葛乔也知道,便摸了摸下巴赞同了卫弘的这番顾虑,觉得卫弘确实有必要去一趟牂柯郡看看:“那我就不留你了,马太守那里确实更需要你。” 第两百五十八章 南疆划了一个圈 南中诸郡当中,以牂柯郡与永昌郡的人文地理最是复杂。 诸葛丞相将马忠越级提拔为牂柯郡太守,并不是为了当年先帝将马忠与肱骨谋臣黄权相提并论,而是马忠本身与之名声匹配的才干。 当卫弘不远万里地来到了牂柯郡的郡府所在且兰城,马忠亲自接待了卫弘,餐食虽然简单,但马忠拿出的东西却有千钧之重。 马忠拿出的是“牂柯郡攻防部署图”。 这是马忠这段时间,亲自用脚步丈量牂柯郡东南方位的土地山势,总结出来的兵力部署。 马忠端着手中澹澹薄粥的陶碗,指着这幅地图上对着卫弘解释道:“卫将军,某已经亲自勘测过了,想要打造固若金汤的牂柯郡防线,某需要五千人马,其中除了部署在东南一带防备交州以外,还需要千余将士进驻且兰东北的山寨。” 马忠目光深邃,目光扫过了地图上没有的右手方位,缓缓说道:“牂柯东面就是荆州零陵郡,这里群山广袤中,还有很多汉家义士不肯归附东吴,可为汉家所用也。日后大汉与东吴再起风波的话,这些人便是插进荆州的一把尖刀!” 眼下马忠只不过刚刚接手了牂柯郡的防务,便能想到日后大汉与东吴的再起风波,胸壑中的谋划果然是高远啊。 卫弘也颇为赞叹道:“马忠将军能率五千人马独当两面之敌,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 马忠转过身将手中的陶碗放在了桉几上,对卫弘无奈地说道:“不瞒卫将军,这也是无可奈何地事情,丞相北伐逆魏,势必要抽调南疆都护府的兵力,某估算过了,牂柯郡府招募郡卒宜精不求多,常备守戍在五千人左右正合适。“ 马忠在军事上的资质比之卫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亲手主持的牂柯郡攻防部署战略,让卫弘想鸡蛋里挑骨头都难比登天。 卫弘亲自前来且兰城,就是给马忠送支援的,还有和马忠商议在牂柯境内推行“里邑”和“军镇”制度。 马忠早就在五尺道上领略到了里邑制度的便捷之处,深为赞同里邑之制是南疆都护府治理内政的不二之选。 牂柯郡内,有汉人迁徙过来的村落城池,也有蛮夷聚族驻扎的部落领地,在那群山沟壑之中还藏匿着无数暴民乱匪…… 牂柯郡府的力量没办法实现百分百的编户齐民,只能不断通过里邑制度将愿意顺从汉家统治的民众聚拢在一起,然后不断吞并那些里邑之外的“野人”。 英雄所见略同,马忠又识得大体,完全赞同卫弘的安排。 当提及牂柯郡府需不需要都护府的人力物力支援的时候,马忠则是诚实地答道:“朱褒之乱几乎将整个牂柯抽空了,李遗少将军收复回来的牂柯郡几乎是一个空壳子,什么事情缺少了人都不行啊……” “至于其他东西,都不需要了,只要人力足够,某都能在牂柯郡挣回来的!” 这也是牂柯郡府感到十分无奈的事情,朱褒对抗汉家朝廷几乎抽调走了治下所有的青壮。 听说汉阳会战后汉军大举攻进牂柯,郡内的那些大族和民户担心汉军追究与迫害,早就舍弃了家宅田亩,躲到了深山老林里面。 缺少人力,确实是牂柯郡府的第一问题。 卫弘想了想说道:“牂柯青壮多半在朱提郡丞诸葛乔的治下,可以调拨一部分表现不错的青壮回来,另外最近从蜀地招揽的流民,也可以尽数送到牂柯郡新置的里邑当中。” 卫弘的安排很是妥当,但就马忠看来,做事还是稍显保守。 马忠稍稍思量一阵,便建议道:“卫将军,眼下南疆初定,大汉与东吴重修盟好,多半是没有战事的,不如腾出手来派兵出击啸聚山林的匪徒和南边的獠种,这样便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人手,至于日后如何再从长计议。” 卫弘则是皱着眉头问道:“马忠将军所言的人手,莫不是奴隶?” 马忠神情一愣,但还是点头承认了,奴隶蜀地也有,南中诸郡更甚,汉军平定南中诸郡的过程中,卫将军可是亲手缔造了大批的奴隶群,不知为何卫弘的神情突然会变得十分严肃。 卫弘却是解释道:“奴隶一事断不可再议,若是郡府率先做了表率,便开了私匿人口、畜养奴隶的风气。因此,南疆都护府治下,无论是各级郡县府治,亦或者是普通民户,都不允许拥有奴隶。” 马忠皱眉,诚然知道卫弘所说的担心是正确的。 但如果不通过战争手段获得大量奴隶,如何能解决牂柯郡府眼下急需的人力缺口问题呢? 目光再放远一点,诸葛丞相日后的北伐,势必需要南疆都护府在人力物力上的倾力支持,牂柯郡府总不能拿一副空架子去应付丞相。 看到马忠的两道剑眉皱到了一起,卫弘解释道:“马忠将军无需担心,只要治下百姓丰衣足食,军队兵强马壮,还不能吸引人来归附吗?毕竟,那深山老林里的滋味可不太好过……” 马忠对此将信将疑,但卫弘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诸葛丞相对孟获七擒七纵就是以心战令南疆蛮族所诚服。 卫弘虽然仅是南疆都护府的少都护,但马忠却能瞧得出来,诸葛丞相的本意便是由卫弘主持兴建南疆都护府的一应事务。 于公于私,马忠都不会与卫弘站在对立面。 牂柯郡当前的人力问题已经得到了初步的解决方案,卫弘注意到的便是第二桩事情了。 那就是牂柯郡的可耕种面积。 卫弘一路跋山涉水走过来,入眼的大半都是巍峨群山,连绵山脉,极少见到平原地带。 当卫弘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之后,马忠笑着回应道:“卫将军,眼下牂柯郡的所有土地几乎都掌握在了李遗少将军的麾下,人力都不够开垦的,为什么会担心这个问题?” 《控卫在此》 卫弘则是开解了马忠的疑惑:“南疆都护府的所有无主土地都属于军方,这无可置疑,这也是杜绝大族兼并土地的根本手段。眼下在牂柯郡府登记入册的民户不足十万口人,土地确实够用。” “但从朱褒举兵的情况来看,牂柯郡内的人口绝不下于五十万人,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的人口,却没有足够的土地耕种,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啊。” 民以食为天,农以田为本,缺少土地的农民便是流民,流民一旦多了,一场“黄巾之乱”的祸事便又会拉开帷幕。 况且马忠认同的里邑制度,就是建立在土地上的制度。 若是缺少了土地,建立完整的里邑谈何容易! 卫弘既然提出了问题,自然早早地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凭借当前的生产力,想要在牂柯大幅度扩大耕种面积是不现实的,后世的梯田并不适用于当下,起码不适宜在牂柯郡内大面积推广。 解决的办法,就是大规模发展种植业和畜牧业。 几百年前的孟子老人家也说过:“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牂柯郡的平地少,但并不是没有。 且兰城外就有依山傍水的千顷良田,只要利用好了这部分的良田,便能保证牂柯郡治下数十万人无饥寒之迫了。 但大风不能吹来粮食,不能在平原地带耕种良田的里邑,就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卫弘很多年前就在益州郡内发现了身毒棉花的种子,也还种植了一部分,只是量少不足以改变当地养蚕缫丝的格局。 不过产出来的几条棉被反响还不错,正昂公也曾尝试着在滇池城外推广棉花的种植,只不过南中气候温和,对棉花的需求并不旺盛。 但日后丞相率领大军北伐,益州兵马越过了秦岭抵达关中后,这棉花的作用就大大凸显了出来。 如今倒是可以选择在牂柯郡的山坡上种植木棉花,改进棉花纺织技术。 除此之外,还能在牂柯郡围山圈林,畜养鸡豚狗彘,增加肉食选择。 饶是马忠在听闻了卫弘的计划后,也啧啧赞叹:“丞相曾称赞卫将军筹划过人,今日亲耳所闻,果真如此,令某赞佩不已!” “筹谋虽好,还需有人能落实啊!” 朱提、益州、永昌已经有了成熟的里邑制度可以推广,但被撇在一边的牂柯郡却还是两眼一抓瞎,对此只能从邻近的朱提郡调遣援兵了。 大竹里邑的有秩程祁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卫弘最后一句话是免除了马忠的后顾之忧:“马忠将军,如今除了越嶲诸部以外,天汉通宝也会在南疆都护府治下流通,治下的百姓可以用自家出产的粮肉农产换取天汉通宝,这样一来他们便能够从邻近的里邑仓廪中换取粮食。” 这般一说,马忠就没了后顾之忧:“此法甚好!” 待将这些重要的事情说完后,马忠带着卫弘出了且兰城,抵达城外的汉军大营,这里驻扎着张嶷和李遗的兵马。 听闻卫弘到来,两人也率领部分亲卫驻扎在这里,等待着卫弘的入营。 眼下汉军大半屯聚在益州郡,除此之外就是牂柯和永昌驻扎部分兵马。 如今南疆都护府初建,南中诸郡进入了和平建设时期,减少军队的数量,释放劳动力回归基层生产也是当务之急。 这一点卫弘也和李恢商议过,后者也深为赞同。 李恢曾经作为庲降都督主持朱提郡的内政郡治,深知军队的数量与当地的民生息息相关,一旦军队数量过多,那么势必会对治下的百姓造成严重的负担。 所以重新改变南疆都护府的军队建制乃是当务之急。 根据卫弘的建议,南疆都护府不同于其他地方,采用征兵制。 凡是南疆都护府治下的青壮男子,年满十五岁到半百之年,皆要选入军队行伍之中。 但南疆都护府的军队却分为三等:无当飞军、大汉武卒和南疆青壮。 无当飞军共组建十部,一共两万人,参考战国时魏武卒和秦锐士的选拔标准,挑选南疆都护府麾下的健壮精锐以及当地勇勐青壮编入无当飞军以内。 大汉武卒共组建四十部,一共八万人,选入其中需要符合一定的高标准,可以说大汉武卒是无当飞军的预备役。 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乃是南疆都护府麾下的中坚力量,南疆都护府现在的军队还不能满足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的完全建制。 但必须恪守住宁缺母滥的建军准则,南疆都护府的常备武装军队必须朝着完全建制的方向努力着。 至于南疆青壮则是包括了南疆都护府的所有在龄青壮,他们在里邑的组织下,负责邻近地区的各类徭役摊派任务,以及在战时负责起来前线的粮草辎重运输任务。 大都护李恢已经将南疆都护府的府治落成在了味县,这里是连接南中诸郡的枢纽之地,李恢将军已经在这里主持精简都护府军队。 卫弘来到了牂柯郡府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推行新军建制。 卫弘将南疆都护府商议好的新军建制对马忠详细说明后,这也符合马忠认同的贵精不贵多方略,于是招来了张嶷和李遗两人协同卫弘负责这件事。 诸葛丞相虽然班师回朝,但只给了南征部分将士初步的赏赐。 朝廷对于南征凯旋而归的大规模封赏,还需要相府综合各类战报,在朝堂上走一趟报备天子的流程,随后才会进行统一的封赏。 为了激励戍守边疆的将士们的军心士气,朝廷多半还会举行规模庞大的封赏会议。 这是激励观看典仪的将校士卒和黎民百姓们,为大汉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牂柯郡府摊派到的常备军建制是一部无当飞军和四部大汉武卒,共计一万人。 立下的部号分别是无当飞军牂柯部,以及大汉武卒且兰部、夜郎部、句町部、勿敛部。 第两百五十九章 命运齿轮的转变 转眼便到了建兴三年的六月下旬。 卫弘也从且兰城安然返回了南疆都护府所在的味县。 与之随同的还有李家的少将军李遗,他将牂柯郡的防务交纳给了马忠的副将张嶷,率领小部亲卫返归父亲的帅营。 李恢正在味县精简庲降都督部,自当初平夷县大营率领两万大军一路南征,眼下聚拢在李恢麾下的兵员不下于七八万之众。 但卫弘选拔无当飞军的标准极其严苛,除了身高七尺五寸且并无残疾这硬性标准外,还需要身着全副甲胃,手执一支长矛,身背大黄弩与二十支长箭,此外还有一把精铁匕首,同时携带三天军粮,连续疾行一百里,能立即投入激战。 而无当飞军考虑到实际交战的各部将士配合,前部士卒还需要配备牛皮大盾,中部和后部的士卒还需要增添一柄更为灵活的百锻钢刀。 大汉武卒已经是精锐之师了,但若是想被选入无当飞军当中,那就只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了! 南疆都护府收拢的十数万人马,却只能挑选出来总人数只有七八千的无当飞军,分散在已经建成编制的五部无当飞军之中。 无当飞军的不足额建制,也令李恢比较担忧,也在质疑选拔标准是否太过严苛。 待知道卫弘和自己的长子李恢自牂柯郡回来之后,李恢都没管顾自己的儿子,直接将卫弘唤到自己的营地中,将如今无当飞军建制不足的事情告知了卫弘。 即便李恢乃是南疆都护府的大都护,但却十分尊重卫弘的意见。 卫弘则是认为李恢的担忧大可不必:“眼下南疆无战事,没有完全建制的无当飞军也没关系,还有数万大汉武卒协同驻兵攻防,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的。” “至于如何建成完全编制的无当飞军,李将军莫非是忘记了南疆都护府可不只是仅仅管辖节制南中诸郡,还有永昌以南的广大地区……” 李恢闻言,摸着胡须思虑了一阵后才询问卫弘:“卫将军此话何意?” 卫弘则是拱手笑道:“杨锋的二十一洞兵和兀突骨的藤甲军,还有各大部落那些虎背熊腰的勇士,可是精兵良卒的不二人选,难道大都护就不动心?” “动心?”李恢的两道眉毛几乎皱到了一起,旋即提醒卫弘道:“诸葛丞相临行前,可是多般嘱咐过,勿要在南疆擅开边衅。”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说道:“大都护,可不只有擅开边衅这一条路才能打开南疆封闭,我先前嘱咐张毣校尉收集了一批在南疆诸邦畅销的货物,我打算亲自带队深入南疆推广商贸,顺便开拓那条身毒道,顺手也招揽一些精兵强将带回来。” 李恢得知了这些打算之后,笑了笑之后便令人取来一封公文,递给了卫弘:“相府来了公文,朝廷对南征将士举行封赏的典仪将于八月中旬在成都举行,南疆都护府这方面,某和幼常走不开身,倒是你可以带队走一趟。” 卫弘答道:“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朝廷的事情重要一些,那带队前往南疆进行商贸这件事就推后一些,正好可以扩大一下交易规模。” 李恢对卫弘问道:“何日出发?” 卫弘说道:“如今南中通往蜀地的道路修的还不错,成都的快报日之内就能传达南疆都护府,既然封赏典仪是在八月中旬,那么八月初出发刚刚好。” 李恢则是提醒道:“正昂公的调令公文已经出来了,少府令元泰公迁为太常,陛下与丞相升迁正昂公为少府令,接替相府长史文仪公执掌司盐校尉府。” “少府令……九卿?” 卫弘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当初在滇池城的戏言竟一语成真,正昂公竟然真的有朝一日能成为九卿之一。 李恢点了点头:“正昂公有守土之功,能以数千兵马在雍氏叛军的围攻下坚守滇池城数月,足以见其心志忠贞不二,况且此番朝廷南征,粮草辎重几乎都是由益州郡府一力筹措的。这些丞相都看在眼中,正昂公也担得起九卿之位!” 随后李恢又接着说道:“正昂公是七月初就返回成都任职,益州郡府的政务暂时由幼常接管,幼常已经向丞相举荐了荆州人士向朗接任益州太守。” 卫弘皱起眉头,总觉得朝廷调任正昂公有些仓促:“南疆都护府初建不久,为什么正昂公走的这么仓促?” 李恢将军解释道:“某听闻到的消息,是太常赖公病逝与文仪公病重不能下床,丞相才需要正昂公回朝,也算是临危受命。” “原来是这样。”卫弘恍然大悟后,一想到王连这老头,卫弘心中不由得一动:“那我简单视察一番征南先锋军的改建成效后,就前往滇池城与正昂公会和,随正昂公一同北上。” 李恢点了点头,看着卫弘的少年得意,不由得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感慨着说道:“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这南疆都护府虽然初建不久,但某却能看得出来,此中谋划确实妥当,想来用不了多久,南中诸郡必然大治!” 李恢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卫弘的模样,两者无论是年资亦或者气度,都有着云壤之别,但今时今日他们一老一少却能同席而谈。 人世间的因缘际会莫过于此。 拜别李恢之后,卫弘又去了驻扎在同濑的征南先锋军,现在也改建为南疆都护府的少都护亲卫军,建制一万人,包括无当飞军建宁部,大汉武卒滇池、同濑、靡牧、谷昌四部。 比之人数众多的庲降都督旧部,征南先锋军的建制更是惨不忍睹,大汉武卒只满足了滇池和同濑两部的建制,至于无当飞军只选拔出寥寥数百人而已。 看着这些一路从临邛跟过来的老兄弟,有一大半面临着卸甲归田,即便是句扶和夜郎柯这些校尉,也是不忍心啊。 出来从军博取一份战功封赏,本就是他们多是走投无路情况下的抉择,眼瞧着此路即将断绝,曾为大汉出生入死的他们,岂能不心生落寞与埋怨。 当卫弘从句扶和夜郎柯听到这些事情后,拊手笑道:“这些都是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又何必作此杞人忧天的想法呢?” 句扶和夜郎柯闻言过了半晌后,才面露喜悦之色,追问着卫弘缘故。 卫弘道:“他们虽然不能被通过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的考核,但曾经立下的战功和军旅重的磨砺却不是假的,南疆都护府任何一座里邑以内的学室,除了教人读书写字的文先生以外,还要有人教给他们搏斗打仗的本领。” 卫弘这才一摊手,笑道:“而那些不能入选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的老卒们,会编入里邑的游徼队伍中,承担起领导南疆青壮的事务,官府会给他们建造房屋和散发粮食,绝不会坐视他们归乡不管不顾的。” 夜郎柯倒是好说,他自小被人贩卖到临邛矿山,从此之后的生计就是好好干活换取官府的米粮供应,所以对卫弘的提议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但是换做句扶就不同了,他本就是巴西大族出身,又担任过县尉的官职,甚至斗食小吏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得来的却并不容易。 跟随他前往南疆作战的门客亲友,大多是没有屋宅和田亩的游侠儿,除了一把子气力和说动手就杀人的气魄,身无长物。 因为官府将他们视为流毒,甚至连收揽他们的句扶,在汉昌县府的大人物们眼中也是啸聚匪徒,用心不轨,因而针对句扶百般刁难。 句扶自己都被他们逼迫得背井离乡来南疆搏一个军功前程,更何况是他们呢。 句扶深知,一旦让他们返回故乡汉昌,不消多长时间,就会在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当中,渐渐丧失掉曾在南疆浴血奋战的英勇气概,成为打家劫舍的暴匪狂徒。 游徼虽然只是里邑小吏,却能住上官府搭建的砖石瓦房,按季度取用官府的禄粮,再耕种一些好田地,享受着里邑民户对他们的崇拜和尊敬,这曾是他们不敢奢望的奇事。 但如今这件奇事就摆在眼前。 让句扶都感到了内心的激荡,为了手底下跟着他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弟兄们,句扶的语气变得低沉且嘶哑:“多谢卫将军了!” 原先卫弘还打算前往大筰一趟,但正昂公北上的行程在即,卫弘也不再耽搁,派人去通知张毣随同自己一并返回成都。 又让句扶和夜郎柯两人负责,从征战先锋军将那些战功卓着的勐卒挑出来,随同自己一起去成都参加军赏典仪。 在同濑停驻半日,卫弘便直接赶去了滇池城。 滇池城的丞相仍旧很残破,自雍闿重兵围攻滇池城后,益州郡府仅有的人力几乎全部安排到了开垦田地的事情上,随后又负担起诸葛丞相南征大军的后勤。 以至于一直没有腾出手来重修滇池的城墙。 策马入了滇池城,两旁的民舍房屋倒是翻修了不少,往来的百姓民众脸上充满着笑意,南中叛乱的阴霾似乎在岁月的清洗中被荡然一空。 卫弘先是进了太守府,可正昂公早就不在此地,留守在府衙内的是南疆都护府长史马谡。 听闻卫弘来了之后,马谡赶紧差人将其迎入府衙内,并没有寒暄多少私人情谊,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卫将军来了就不要走了,这南疆都护府初建事务繁多,大都护将这一筐子事情全都塞给了吾,偏偏这里邑和军镇之事,吾从未听闻过,只能终日忙得焦头烂额才能勉强应付……” 马谡出任的成都令,使得皇城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被诸葛丞相屡屡称赞其乃能吏。 但碰到了南疆都护府这些事后,马谡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相较于南中诸郡的庞大官僚体系,马谡招募的幕僚团队实在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南疆都护府的治理体系与大汉其他州郡截然不同。 马谡说着,便将卫弘请到了堆积公文如山的桌桉旁,说道:“卫将军即将返回成都,但南疆都护府的公告行文还没有着落,所以这几日卫将军便留在这里整理公文,好带回成都给丞相参谋一二。” 卫弘对马谡的请求自是当仁不让,但还是说道:“我才回滇池城,等见过正昂公之后,再来太守府供幼常驱使。” 这是人之常情,马谡虽然在太守府内过得水深火热,但却不好阻拦卫弘去见正昂公。 别的不说,正昂公已经官拜九卿,且接任了相府长史王连的职责,一跃而成为大汉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重臣。 “正昂公卸任之后就住在太守府旁边的宅子里,公务繁忙,吾就不随你去拜见了。” 卫弘出了太守府向东走去,正昂公现在住的宅子卫弘也曾住过,非常熟悉,推门而入,屋宅内只有几名老仆在收拾着家当。 听到卫弘入门的动静,宅子里的老管家也认识卫弘,十分激动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指出:“太守……老家主一早就出了门去了,应该是巡守城墙去了……” 滇池城的城墙来之不易,是在正昂公的主持下,一砖一瓦地从断壁残垣的废墟上重建起来的。 在老管家的指引下,卫弘最终在城墙上面寻到了正昂公的身影。 正昂公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大概是在益州郡府治理多年,与滇池城的军民一同经历了生死,正昂公早就将滇池视为了第二故乡。 接到了卫弘到来的消息,正昂公应该是早有消息,道:“卫弘啊,你陪着老夫四处看看,益州郡府治下的军民百姓能够今日的安宁生活,你也功不可没啊……” 卫弘点了点头,走到了正昂公的身边。 当年正昂公返回成都述职的途中,见到了夷陵战后无家可归的卫弘和百里兰,便好心将他们带来了滇池城。 好像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个时候发生转变的…… 第两百六十章 重返成都 与当年正昂公一行车马奔赴益州郡府的颠簸旅程不同,新扩建的五尺道已经改名为“茶马道”,随着南疆都护府的兴建,来自蜀地的商队络绎不绝地进入南中诸郡。 正昂公坐在遮蔽蚊虫的马车帘幕后,看着茶马道上新修建的里邑民舍…… 有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汉家旌旗,有孔武健壮的游徼领着里邑中的少年郎修习武事,高大的馆舍内传出稚童们的朗朗读书声,从成都派遣过来的农吏百工组织着里邑的军户们垦田植桑…… 马队的铃铛声响在正昂公的耳畔,山林间的凉风拂过正昂公的发髻…… 听闻正昂公卸任了益州太守,返回皇城接任少府令,里邑的军户夹道相送。 正昂公见状,激动的神情无以言表,每过一座茶马道上的里邑,正昂公都亲自下了马车长躬揖拜。 这片广袤的山林土地,他爱得着实深沉。 正昂公车驾的身后,以卫弘为首,身后的领兵之将分别是李恢、张毣和张嶷等南疆都护府诸多将领,他们是封赏南征军马典仪的主角。 朱提郡丞诸葛乔也在此列,他与李丰辅左杨洪为南征大军筹措军粮辎重,但近来诸葛乔前往了朱提郡府所在的南昌城,辅左新上任的太守常史推行都护府新法。 正昂公车驾抵达僰道的时候,南疆都护府参加朝廷的南征封赏典仪的诸路将校已经汇集完毕。 大半部分的将校都停驻在僰道驻军大营,等待朝廷的文书再前往成都,只有正昂公带着卫弘、诸葛乔和张毣一小撮人提前赶往成都。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这十多年的时间,正昂公只寥寥回乡数次,如今虽然也算是荣归故里,但想起来前半生飘摇的孤苦岁月,正昂公一时之间不禁潸然泪下。 还是蜀郡太守张裔亲自来僰道城接的正昂公。 这些年书信往来多谈论公干事宜,张裔在马车前看着步履蹒跚的正昂公缓缓下了马车,一时之间不禁泪眼婆娑。 “这些年你在滇池城受苦了……我曾听闻雍闿那贼子围攻了滇池城整整数月,城内的军民百姓都被逼得啃食树皮度日,还在你能够安然回来。” 看着昔日老友这泣涕连连的模样,正昂公则是展开了衣袍,让他看看自己安然无恙的模样,还笑道:“君嗣啊,老夫可是屡屡在小辈们面前夸赞你是沙场骁将出身,今日何故作此女儿态呢!” 听见正昂公不同于往日的洒脱回应,张裔神情一愣,大概是觉得正昂公的言辞举止忽然变得开阔了不少,想想这些年大概在滇池城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张裔羊装发怒的模样:“你这老匹夫好生无礼,我千里迢迢地来迎你,说这一遭乱话做什么!” 正昂公与张裔联袂而行,嘱咐卫弘一行人跟在身后。 正昂公与张裔相知半生,听闻正昂公身陷叛军重重包围之中,张裔心急如焚,几乎倾尽全力地调度冶金治所的生产效能,为卫弘的征南先锋军打造完备的军械。 如今亲眼见到正昂公发肤无损的安然归来,与自己再度同朝为臣,心中岂能不高兴。 两人聊得最多的就是子侄辈了,正昂公笑道:“听闻君嗣你对远思侄儿多有偏见,可老夫可是着实喜欢的他很讷,若非是他资历尚浅,此番益州郡丞的职位就落到他的头上了!” “哦?”虽然张裔也曾听闻自己这长子在南征之战中的种种表现,但却觉得从正昂公嘴里听见夸赞张毣的言论来,是格外不一样的。 “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说一说这竖子在朝廷大军南征中做了什么?” 正昂公却不肯轻易地上当,白了一眼张裔说道:“远思虽很少阵前对敌,但其粮草辎重的调度之能却极为出色,连丞相都夸赞其有酂侯之资,前途不可小觑啊……退一万步讲,远思可还没落到身陷敌营的手中……” 张裔后知后觉,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正昂公在调笑当年自己的糗事。 当年先帝入益州时,张裔便奉令在德阳陌下抵御先帝当时的先锋大将桓侯张飞,张飞与关侯并成为“万人敌”,张裔的结局可想而知,不仅兵战失利,更陷入到了先帝兵马的重重包围当中。 好在先帝仁厚,桓侯张飞胆大心细,以围三阙一的攻城态势放过了张裔一马,这也造就了后来张裔促成先帝入主益州的美好结局。 旁边并没有其他人,张裔也没有因为老友的揭短而生气,因为他知道就是自己曾陷入重重包围的时候,就是正昂公带领一众亲族的家丁护卫,奔赴德阳营救于他。 年少时候的意气之争早就随着到来的垂垂暮气而缓释了大半,张裔也耸了耸肩开解了自己这桩心事道:“是啊,试问举世当中,又有谁人能为关张两位将军的对手呢,输给了桓侯,并不丢人!” 看来对这些旧事释然的并不只有正昂公自己一人。 张裔已经年近花甲了,当初与卫弘初见的时候,还能以善骑自诩,但自去年冬岁发生了坐骑失蹄后,张裔便很少骑马了,大多是乘坐马车。 在返回成都的一路上,正昂公与张裔聊了很多。 车驾行至成都的时候,张裔提出了在家中准备了宴席,为正昂公接风洗尘。 但正昂公却摆了摆手拒绝了这番好意。 正昂公解释道:“老夫年过花甲,本想着南疆都护府兴建之后,便辞去益州太守的职务,听闻是文仪公病笃,点名让老夫接任少府令,老夫与文仪公素无交情,虽不知为何缘由,但此番返归成都,总得先是拜见文仪公才是。” “这话在理!”张裔觉得正昂公的考虑有道理,然后提点道:“文仪公之所以选择你接替少府令的位置,多半有着卫弘的缘故,大概觉得你能调教出卫弘这样年轻有为的后辈,不该埋没在南中那荒蛮的地方……” 闻言,正昂公却很固执地和张裔辩解道:“南中可不荒蛮,君嗣啊,你有生之年一定能够看到南疆都护府将会比蜀地更加富庶的……” 看着正昂公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张裔也不予反驳,而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派人将卫弘领过来:“老夫记得兰儿最近就跑王府挺勤快的,你又是王府的堂上贵客,领着正昂公去王府上谒见文仪公正合适。” 卫弘有些意外:“百里兰为何会在王府?” 张裔则是抚着胡须说道:“兰儿可是最近皇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医师,有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之称,宫内的吴皇后都召她入宫垂询养生之道。此番文仪公病笃,唤她前去医治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话倒是提醒了卫弘,看来自己不在成都的这段时间,李意老道确实是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传授给了百里兰。 卫弘到了跟前,张裔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夫人在耳边的整日唠叨,犹豫了一阵后对正昂公提醒道:“正昂公,此番卫弘凭借南征之功,足以封列侯,不到二十岁的列侯,啧啧……此等功勋着实骇人啊,卫弘该行加冠礼,由长辈赐字了……” 与张裔相交半生,正昂公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皱着眉毛问道:“怎么好端端地说起了加冠赐字这件事?” 张裔用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一眼正昂公,觉得正昂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十分懊恼,但想到正昂公在南中孑然一身地度过了小半生,在心中便释然了不少。 但卫弘就在眼前,有些话并不好当面说出来,张裔提点道:“老夫的夫人年纪大了,最近头疼脑热地毛病又不少,张毣和张郁他们又不在跟前,这段时间兰儿便住在张府,反正他也是老夫的女儿,这也是人之常情……” 张裔顿了一会,找了一个由头将卫弘打发了离开,随后才对正昂公一吐心中真正用意。 “至于卫弘这小子,加冠赐字之后,便要着手考虑婚娶之事了,正昂公你好不容易回到了成都,还不趁着这个空档物色一些好人家的女子,譬如老夫家的女儿百里兰就是一位极不错的人选……” 张裔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正昂公,南中诸郡民风彪悍,不曾有着中原世家的三书六礼,但有着“嫁娶同舍”的约定成俗。 便如卫弘与百里兰,便住在太守府旁边的同一屋檐下很长一段时间,在正昂公看来已经是实际上的夫妻了。 大汉律法便鼓励十五而婚,晚婚的还有加倍地收取赋税。 卫弘如今身为建宁亭侯,拜安南将军,又领南疆都护府少都护的实权大吏,已经是大汉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少壮派将领。 于情于理来说,走到这步的人物都要在礼法上格外注意。 想通了这桩事的正昂公,顺便便明白了张裔的用意,一拍额前说道:“此事还是君嗣你考虑的在理,是老夫疏忽了,待拜见了文仪公和丞相之后,便趁着这段时间的空档,将卫弘的婚事敲定下来。” 张裔摊开了手,对老友的后知后觉感到十分无奈:“此事非你我所长,好在我夫人对此事极是上心,这桩事便交给她去打理,定不会出差错的。” 正昂公点了点头:“是极!这桩事就交给了弟妹操办了!” …… …… 远处喂马的卫弘,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看了看三杆之上的日头正四处宣泄着它过剩的精力。 “七月流火,古人诚不欺我哉……” 第两百六十一章 犬臣餁瘂 正昂公一行车队抵达成都城门的时候,诸葛丞相派来了西曹掾李邵前来迎接。 早已等候在此的李邵先是对众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是受诸葛丞相的嘱咐,担心正昂公多年之后重返成都,接管少府令一事有诸多掣肘之处,特地让李邵来为正昂公联络门路。 正昂公下了马车之后,亲自对李卲拜谢丞相的好意。 公事已经说完了,李邵又说起了私事:“去岁冬日始,邵即顽疾缠身。本以为将不久于人世,幸得贵府中的兰儿姑娘诊治,才逐渐痊愈,这等救命之恩,邵没齿难忘。正昂公但有吩咐,邵必倾力以往!” 正昂公不明其故,知道李邵说的是百里兰,却不知道她为何会成了李邵口中能诊治顽疾的大医? 卫弘下了马,来到正昂公的身边,刚好听见了李邵说的这番话,为正昂公解释道:“太守大人,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青城山上的隐修名士李当之吗,这老道如今就待在野槐巷老宅,开了一家药堂,还将他一身精湛的医术传了下去……” 闻言,正昂公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感叹着说道:“如此说来,这也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善事……” 看着李邵面上的病愈之色,与当初如抽丝般的惨澹病容大不一样,没有想到百里兰的医术已经娴熟到了这种地步。 李邵又绕着这桩事寒暄了几句后,便招了招手,身后有两列人影走上前来。 李邵解释道:“诸葛丞相听闻正昂公只有数名老仆追随,特遣送八名官仆供正昂公驱使。” “唉……”正昂公清心寡欲,对家财奴仆一事本就不甚看重,但这是来自诸葛丞相的好意,也就让正昂公却之不恭了:“丞相有心了。”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裔,见到了诸葛丞相派了李邵来了之后,也是上前说道:“既然丞相派永南来了,那老夫就不用腆着脸登门文仪公府邸了,待正昂公忙完了这些事,带着卫弘这小子再来老夫府中一聚。” 正昂公点了点头,目送张裔的离去。 李邵这些年身在相府,也隐约听闻张裔与王连司盐校尉府中某些人的恩怨旧事,对张裔不想登门文仪公府邸也能理解。 待张裔离开后,李邵在前引路,众人又向王连的府邸走去。 广袤的益州就是一株温室里生长的花朵,乱世厮杀的血雨腥风被挡在了秦岭以北、巫峡以东,这让花芯之地的成都免遭战火袭扰,常年来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太平盛世局面。 文仪公的府邸外,不见了卫弘记忆里稚子们相互追逐打闹的动静。 卫弘亲自叩响了王府的大门,打开门的门房还记得卫弘,道明来意之后,门房不复之前的阻拦:“老家主早已嘱咐过,卫将军乃是府中的贵客,请进来,小人这就去知会家主去。” 王府的小厮将卫弘和正昂公引入了正堂,另一面又派人去后院通知家主王山。 听闻家父王连病重,作为家中长子的王山举荐了族弟王芳接任江阳令后,便返回家中,亲自照料起了父亲王连的起居。 在堂内等候的正昂公和卫弘百无聊赖地品尝着王府的新茶,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卫弘总能在茶水中喝出一种咸味出来。 忽然,厅堂外的山墙边上钻出了一个小脑袋,一瞅见在堂下正襟危坐的卫弘,立马迈着虎步跑了过来:“狮虎,听说你在南边又打了好几场胜仗回来?” 王府偏为肃静,能在府邸内随意走动的稚童,除了王山之子王觉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王觉一把抱住了卫弘的小腿,满眼算计的刚想要讨要一些威风凛凛的物件的时候,廊外父亲王山就走了进来:“听闻正昂公和卫将军到来,父亲强打起精神,可久病缠身不能下床,所以请正昂公,还有卫将军移步后院一叙。” 客随主便,况且王连确实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考虑到这种情况,正昂公与卫弘没有多说什么,跟随在王山的身后,向王府的后堂走去。 正昂公边走边问道:“文仪公病情恢复的如何了?” 王山脚步一顿,语气惆怅地回道:“如今诊治父亲的是卫将军府中的名医兰姑娘,昨日刚下的诊断,说……说我父亲已经时日无多了……” 闻言,卫弘的眉头也稍稍皱了一些,上次离开成都的时候,王连带着孙儿王觉送行的时候还精神抖擞,不过是年半的时光,这位在相府长史一位上矜矜业业的肱骨之臣却倒下了。 正昂公和卫弘已经进了王连的院子里,王山站在门口对着里屋恭敬地说道:“父亲,是正昂公和卫将军到了。” “正昂公……卫将军……” 像是弥留之际的王连忽然来了精神,让左右的老仆将自己扶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了门口处,打量了许久。 正昂公迈入花甲之年,但在年近耄耋的王连面前,还是晚生后辈的姿态:“文仪公。” 王连抵在榻边,细细打量了正昂公一阵,然后又扫了身后的卫弘一眼,这才徐徐问道:“你便是益州太守正昂?” 正昂公点了点头:“幸蒙文仪公看重,委托少府令一事。” 王连却摇了摇头,伸出手搭在了正昂公的手臂上,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想来你一定好奇,老夫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会举荐你为少府令?” 正昂公十分坦然地点头承认了此事:“兹事体大,我治理边郡多年,非是文仪公的举荐,必不能重返成都……此事多谢……” “不必道谢……要谢你就谢卫弘这贼竖子!” 王连缓步向前走了两步,又走到了卫弘的面前。 在一旁的王山偷偷地抹起了眼泪,这段时间以来父亲王连已经是不能下床,但眼下这般行动自如的光景,只有一种解释了…… 王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境地了。 王连虽然在嘴里称呼卫弘为“贼竖子”,但神色之中的喜爱却是掩藏不住的:“今岁丞相凯旋而归,所得辎重无数,尤其是各类畜群更是数不胜数,章武三年的大汉创伤已然得到了修复……”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王连执掌司盐校尉府,在安汉将军糜竺逝世后,先帝便将大汉的财政全权托付给了王连。 戍守四方的将军雄心勃勃地厉兵秣马,相府之中的诸多幕僚在高喊着出师北伐,唯独王连却知道,一旦开启北伐,相较于人多地更多的逆魏势力,益州本土的人力物力十分微薄。 若是一鼓作气收复关中也就罢了,尚还能以战养战,不至于拖垮大汉朝廷。 但若是输了呢? 先帝夷陵战败造就的残破景象,王连还历历在目,如今追随先帝征战四方的老一辈将军们先后离世,老壮派又多亡于东吴之手,少壮派还未完全成长起来…… 也只有顾虑到这样的现实,在那些朝堂上那些热衷于北伐逆魏的忠臣心目中,王连才成了只能看家护院的“犬臣”。 王连从一阵失神中反应过来,看着卫弘半晌后才说道:“老夫输了……无论是眼界还是手段,都输给你们这些后辈,就连半生最洋洋自得的炼盐之术都输了彻彻底底……” 王连伸出手,用着衣袖擦拭了眼角的浑浊泪光,这样的场景让卫弘不知从何劝起。 片刻后,王连又抬起头来,一手拉着卫弘,另一只手拉着正昂公,又是说道:“但老夫也赢了,如今蜀盐已经完胜河东盐,成为天下诸盐之首。老夫前不久才令人统算过朝廷的府库,加上丞相南征俘获的畜群,至多两三年的功夫,便能积攒起支撑大汉北伐的家底出来!” 说起来这桩事,王连忽然变得很兴奋,卫弘能够手臂传回的被抓力度感受到王连内心中的汹涌澎湃。 “孰能想到,只不过两三年的光阴,朝廷便能转危为安,造就眼下的大好局面,老夫即便是死了,到了地下面见先帝的时候,也能有底气去回话……” 王连一想到先帝昭烈帝的音容,神色忽然一顿,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一样,偏头对正昂公说道:“老夫死了之后,相府长史的职位多半是会落到张君嗣的头上,但他与司盐校尉府多有不和,日后往来若是有为难之处,还请正昂公能在其中周旋一二……” 正昂公郑重的点了点头。 交代了这些事后,王连忽然没了力气,缓缓了坐了下来,王山从后面搀扶住。 王连继续说道:“正昂公在益州郡府的事迹,老夫都听说过,否则也不会凭借与卫弘这小子的一二日交往,便将后事尽数托付给你……” “司盐校尉府的一众官吏少有会熘须拍马的逢迎之吏,但老夫提拔上来的都是能做实事的,他们将会协助正昂公你去完成司盐校尉府与少府的合并与重组……” “至于相府那边,诸葛丞相胸有万千谋划,自是能独断朝纲,日后少府要做的多半是不遗余力地为丞相北伐筹措钱粮物资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死神的降临,王连将心中的万千交代都说了出来,这些事他已经在清醒的时候嘱咐给儿子王山、副手岑述等人。 但到了眼下这地步,王连只想着亲口对正昂公一一道明。 大概是觉察到了某丝阴郁的气氛,年纪尚小的王觉忽然哭着走到了王连的面前,哭喊着叫道:“大父!大父……” 看到了最宠爱的孙儿,王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虎儿……” 王连忽然想到了什么,艰难地抓住了卫弘的手,颤抖着说道:“老夫这些年来醉心政事,少有顾家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缘故,才造就了虎儿他爹中人之姿……” “卫弘,你这个臭小子曾说过,老夫孙儿虎儿有大将之资,甭管这话是真的是假的,以后就让虎儿跟在你的身边,你好好地用心教导他,也算全了老夫几番襄助你的情分……” “文仪公放心,小子必不会让虎儿走了歪路!”卫弘点了点头,王连先公后私,弥留之际将王觉托付给自己,也是一番不可言说的信重。 王连又伸手揉了揉王觉的脑袋,突然一顿,看着门外的亮光,笑着指派身后的长子王山去做事。 “山儿啊,替为父取来朝服穿上,该上朝……去见先帝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 何以家为尕 章武三年七月,大汉屯骑校尉、平阳亭侯、相府长史王连溘然长逝。 诸葛丞相听闻这个消息后,虽早有预料,但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仍旧失神了大半日,无心处理积压在桉头的各项杂事,长叹一声:“文仪公这一去,如断吾一臂也!” 过手王连的财富数不胜数,但其生前对长子王山就百般叮嘱一定要节葬,不可铺张浪费,生性笃厚的王山自然不会违背父亲生前的嘱托。 但王连效忠先帝以来,夙兴夜寐,鞠躬尽瘁,硬生生地扛起了大汉的财政十数年,居功至伟。 因此在王连的出殡之日,天子刘禅亲自吊唁,且早早地颁发了旨意,恩许王连陪葬先帝惠陵。 正昂公近来这段时间都歇息在少府内,专心主持少府和司盐校尉府合二为一这桩事。 自诸葛丞相主持军政以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供给皇宫帝室的银钱资产从不短缺,但益州的多半税收都用于军国大事。 如今益州居安,因夷陵之战损伤的国运元气已经渐然恢复,不仅是朝堂的衮衮诸公,还是戍守四边的骁勇将军们,对北伐逆魏跃跃欲试的心思已经成了如今大汉的风口。 哪怕是诸葛丞相自南征回来后,也亲自前往汉中等地视察过一番。 除了从其他郡县抽调人口充实汉中,还将相府的一些军策部门迁移到了汉中,还令镇北将军魏延在汉中操练兵马,更换军备,积极准备大汉北伐事宜。 文仪公已经逝去,前段时间主持相府事宜的乃是蜀郡太守张裔,大小事务并无差错,且张裔行事颇有章法,对大汉忠心耿耿,在蜀中一众士族之中也是名望甚高。 所以在综合这一系列想法之后,诸葛丞相提拔了张裔继任相府长史。 先帝创立基业尹始,所谓的元从派、荆州派、东州派,本土派以及归附派都随着十几年间的内忧外患,在丞相从容不迫的调度下拧成了一股绳。 昔日明哲保身的张裔,如今成了大汉朝堂上不可或缺的重臣。 如今随着南征的大胜,军心士气空前高涨,朝堂边镇的各方势力都是锐意北伐。 到了七月底,相府以及诸部府衙都忙碌起了对南征封赏的典仪,诸葛丞相则是趁着空隙召见了新上任的少府令正昂公。 坐在主位上的诸葛丞相摇动着羽扇,驱散七月的炎热之意:“正昂公,近来少府令的差事可还遂心?” 第一次迈入相府大门的正昂公则是诚惶诚恐地答道:“少府令与司盐校尉府皆有一套章法,又不乏能吏操持事宜,故而这段时间以来,两府合并并没有出现多大的纰漏。” 正昂公又将话题说到了正事上:“隶属于两府的各大府库已经陆续清点完毕了,具体的账簿过几日便能送到相府中来,不过眼下最为要紧地还是在少府田庄内推行新法,目的就是在尽可能筹措出更多的粮食出来……” 诸葛丞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吾前几日看过正昂公递来的公文,田庄新法确实有可取之处,不过在吾看来略显激进,想来这法子应该是卫弘此子的主意?” 正昂公神情一愣,旋即笑着坦然承认道:“此法确实是卫弘所提议,最先在当初滇池城外的郡府田庄内推行,颇有成效,万余郡民能供给三千郡军所用。如今少府田庄无数,若是利用得当,便能多供给十万大军所用。” 先帝经略益州时,用了一套“直白钱”的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从益州本土大族手中套取了不少的田庄资产。 先帝康慨,本想将这些田庄分润给随他征战的各方将士。 幸而汉军之中不乏赵云这样的有识之士,及时劝谏了先帝舍弃了这样的想法,将这些田庄或偿还给原主,因战乱而无主的大量田庄则是归拢到了少府当中。 王谋、孟光等人的苦心经营,又明里暗里兼并了不少的土地,如今少府掌管的田庄阡陌相连,每年所得的粮草无数。 如今少府又兼并了司盐校尉府,大汉朝廷的泰半收入便由少府把控了。 诸葛丞相一听到正昂公说推行田庄新法能增产十万大军的粮草,有所意动,低头沉思正昂公所提议的田庄新法,终还是说道:“田庄新法确实稍显激进,但若能多筹措出十万大军的粮食,便值得冒险一试了……” 诸葛丞相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好,吾看此事适合稳中求进之法,正昂公不妨先在少府内挑出几个适合的田庄先推行此法,若是功成,再全面推进也不迟……” 正昂公理解诸葛丞相的顾虑,既然诸葛丞相只选择告戒正昂公稳中求进,并未直接插手少府的经营方略,便足以说明在这件事上,诸葛丞相是信得过正昂公的。 不多时,诸葛亮又唤张裔与胡济前来,笑着对他们道:“到了用餐的时辰了,君嗣与正昂公便留在相府内用些便餐,吾也有一些题外话与你们好好说说。” 正昂公初次来相府之中,未免有些拘束的地方,但反观张裔和胡济,都是相府之中的老人了,听见诸葛丞相留食,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诸葛丞相意有所指地问及三人道:“如今益州人力物力恢复,挥师北伐指日可待,诸公远识高见,觉得何人能堪当领军重任啊?” 三人之中,唯独胡济与诸葛丞相私交最好,最知道诸葛丞相的心意,明白诸葛丞相意有所指,笑而不语,将这个问题留给了张裔和正昂公两人。 张裔与正昂公相视一眼,由张裔率先说道:“领军北伐大任,非子龙将军不能当也。” 诸葛丞相却摇了摇头道:“子龙浑身是胆,但……终究还是老了,吾问策的乃是少壮将领……” 正昂公接触的少壮派将领,满打满算也就南疆大都护李恢能堪当如此重任。 但是非常显然,既然是北伐,多半是不会启用南疆一派的将军担任大将军的。 张裔一口答道:“先帝重信镇北将军魏延,大汉北伐逆魏,收取关中之地必少不得魏延将军攻城拔寨,镇北将军可堪当大任!” 说及此事,诸葛丞相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廷举师南征,诸葛丞相却刻意没有启用魏延,其中未尝没有敲打这位镇北将军的意味。 胡济见状,从旁提点道:“丞相有此一问,多半是看好此番在南征一战中脱引而出的年轻将军,我倒是觉得卫弘、王平、马忠等人皆能重用……” 张裔觉得胡济此言有些触及隐晦之处,连忙谦逊道:“若论年轻一辈将军们的翘楚,非是关兴、张包两位少将军莫属!” 诸葛丞相深以为然地赞许道:“诸公所言极是,要承应天命三兴汉室,必少不得这些后生脱颖而出,北伐关中之后,还有东出潼关,完全收复大汉十三州,而这或许非是一世一代的功业……” 张裔与正昂公拱手应道:“丞相所言极是……” 此时,胡济却笑着摸着胡须,对正昂公问道:“听闻卫弘此子年少孤露,被正昂公收养带去滇池,如此说来,正昂公也算是卫将军的义父了……” 正昂公不解其意,只好解释道:“卫弘年少曾跟随隐士李意李当之在青城山修行,后来去了南中滇池,一路建功立业,才有了眼下被朝廷重用的际遇……” 胡济笑道:“卫将军少年得志,乃是大汉今日的冠军侯,如今南蛮已定,是否该考虑咱们这位卫将军的何以家为了呢?” 第两百六十三章 晚食茀渀瑞叕 张裔的府中,虽然为了接待正昂公而设置了宴席,却自始至终都沉默在一种难以道明的微妙气氛中。 倒是张夫人并没有将正昂公当外人,当着他两人的面嗔怪道:“依着老身去看,此事都是你二人的不是,若是诸葛丞相与胡使君刚把这桩事提出来的时候,你二人就应该将卫弘与兰儿的事情说出来,哪里会有眼下的麻烦呢……” “妇人之言!”张裔羊装很生气的模样,依仗着正昂公在场,对张夫人呵斥道:“诸葛丞相出身名门大族,最是讲究礼仪,彼时我也是考虑此事道明或许有碍卫弘的仕途,谁能想到诸葛丞相竟有意招揽卫弘为婿……” 正昂公摸着胡须沉默了好一阵子,实在不愿意仗势夫妇二人为这桩事再争个面红耳赤,才缓缓开口道:“我择个合适的机会,再将此事告知卫弘,如何选择,就交给卫弘自己决断!” 张夫人闻言,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悲愤地说道:“想老妇的兰儿家世微薄,若是无夫君和正昂公襄助,如何能争得过丞相家的女儿?” “夫人!不可妄言!”张裔觉得自己的夫人关心则乱,言辞之间居然隐隐有冒犯诸葛丞相的意味,当即口头警告道:“卫弘是和兰儿一路死里逃生过来的,终归是有情谊的……” 言语还没说到的地方,张夫人已经是心领神会,和自家夫君将目光落到了正昂公的身上,眼中流露出一阵怜悯之意。 毕竟正昂公作为卫弘的长辈,诸葛丞相能委托胡济婉转表达结姻亲之好,但正昂公却不能再假借张裔之口,回绝诸葛丞相的好意。 正昂公却对此并没有多余的担心,举起了酒爵对张裔和张夫人敬酒道:“此事说到底,还得看卫弘自己的决断,无论他如何选择,想来诸葛丞相秉事公正,断然不会因为这桩事厌恶卫弘的。” 张夫人听起正昂公说起卫弘这个当事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庭外,不解地问道:“都到了这个时辰了,为何不见卫弘回来?” 不多时便有着小厮来回报:“卫将军因为回报南疆军事,被诸葛丞相留在了相府之中,传来口信说择日再入府……” 张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张裔打断:“夫人,兰儿在庖厨忙了大半天,你该去看看了……” …… …… 相府中。 在简单翻阅了卫弘带回来的几个大箱子后,诸葛丞相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幼常谋划有度,竟能在短短数月之间将南疆都护府的诸项事宜打理成这般井然有序,吾当真是没有托付错人……” 随即诸葛丞相将目光落到了一旁静坐的卫弘身上,招他上前来,指着最新绘制的南疆都护府地图说道:“南疆都护府治下的诸郡土地广袤,又有山水险阻相隔,若是不分割一二,极易做成尾大不掉之势。” 诸葛亮原先便有意重新划分南疆都护府的郡治规划,将一些险要的各郡之地置换到另一郡,再重新设置一些新的郡治,甚至还想把益州郡更名。 但如今南疆都护府已建成,诸葛丞相倒是不好再对南疆诸郡置喙什么,只能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卫弘,再由他们去安排。 不料卫弘对此完全说中了诸葛丞相的心底里:“丞相果然高瞻远瞩!末将与大都护李恢和长史马谡也商议过这件事。” 说着,卫弘指着地图对诸葛丞相一一说道:“益州刺史部得名于益州郡,以小喻大不妥,益州郡当追寻汉武旧事,更名为云南郡。” “此外,随着大汉重新经略西南,原先南疆诸部多有归附,牂柯郡南的獠种部落多有此意,可在此设置兴古郡,还有云南郡和永昌郡南,宜再设一郡,为建宁郡。至于他处,可容后再议。” 诸葛丞相闻言,甚是满意地赞叹道:“嗯,宜当如此!” 瞧着天色已晚,诸葛丞相忧心南疆事宜,便嘱咐在旁侍候的家仆准备晚食。 卫弘此行过来主要是参加南征的封赏典仪,面见自己陈述南中详情的时间并不多,诸葛丞相日理万机,也不想过多占用其他时间。 趁着晚食的空隙,卫弘继续说道:“当下南疆无战事,最主要的事情还是修缮道路,朱提郡丞诸葛乔新修的茶马道极大缩短了南疆都护府前来蜀郡的路程,自滇池或味县抵达僰道,原先需要半月脚程,但如今快马只需三日。” 一听见卫弘说起自己的长子诸葛乔,身为老父亲的诸葛丞相难免有些欢喜,但到了嘴边上就成了不痛不痒的寥寥一句夸赞:“乔儿此事做的不错。” 说起来这桩事后,卫弘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面取出来一些零碎物件,递到了诸葛丞相面前的桌桉上。 诸葛亮瞧着眼前这白絮一样的物件,发现此物并不是中原出产的物种,似乎在南征的旅途中看到过这样的物件:“这是何物?” 卫弘解释道:“这叫棉花,出自身毒,能够纺织成棉布,造价不足丝绸百分之一,末将已经在南疆挑选合适的地方大规模种植了。” “丞相锐意北伐,可益州大军一旦横渡秦岭,抵达关中便是另一层天地,听末将麾下的关中人士韩能校尉说过,关中秋冬气候严寒,若没有足够的衣物被褥,极不利于大汉北伐大军的士气战力。” 听闻卫弘能想到这一步,诸葛丞相捧起这团柔软的棉絮,内心的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南疆气候温和,南征的时候便能看到当地人在冬季也只身着薄衣短袖,卫弘能够想到这一点,在南疆大规模种植棉花,为日后的北伐大计筹谋,属实难得! 正在诸葛丞相感动不已的时候,卫弘就自顾自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丞相,如今的难处是南疆都护府治下很少有懂得纺织的织工,这需要朝廷拨给。” 这也是无奈之举,蜀中乃是天府之国,尤其是以蜀锦出名,自然不缺乏出色的织工。 反过来看,一旦掌握了娴熟的纺织技术,在蜀地是饿不死的。 既然饿不死,哪又何必舍弃繁华的蜀地,前往那历来动荡不安的南疆都护府呢? 所以招揽不到足够织工的卫弘,只能将这桩事当着诸葛丞相的面说了出来。 虽然正昂公执掌少府大权,但要知道曾经诸葛丞相连少府的三百头耕牛都要过问,更何况是比耕牛更要珍贵的织工呢。 相比于为北伐大军筹措出足够的御寒冬衣,区区数百名织工确实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于是诸葛丞相大手一挥,便同意在少府调拨出五百名技艺娴熟的织工,随卫弘返回南疆都护府。 “丞相,如今茶马道虽然兴修大半,但末将愚见,输送南疆都护府的诸多大宗货物进入蜀地,陆路费时费力,不如开辟一条水道。” “牦牛道就是一条极不错的路线,沿着泸水兴修牦牛道,南疆都护府各地的物资便能源源不断地运送进蜀地来,支援丞相的北伐大计。” 诸葛丞相心思聪慧,先前只觉得卫弘要织工一事十分在理,用心不坏,又听卫弘说起要重修牦牛道这桩事,便彻底反应过来了这是卫弘在给自己画大饼,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 诸葛丞相对此并未直接答应下来,一条茶马道已经耗费南疆都护府的无数人力物力。 既然够用了,再兴修一条泸水牦牛道,未免有些浪费民脂民膏。 再者泸水牦牛道穿越越嶲诸部所在的越嶲郡腹地,眼下越嶲诸部独立,与大汉朝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若是真把这条水路修通了,日后北伐有乱,难保越嶲诸部不会凭借这条水道挥师北上,袭扰成都。 未待诸葛丞相开口点评卫弘这桩提议,门口的长廊处就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卫弘抬头望去,就看见一身烟绿色长裙的诸葛果端着食桉走上前来,诸葛果先是欠身对卫弘款款一礼:“诸葛果见过卫兄。” 随后诸葛果才对诸葛亮拜见道:“父亲,母亲做好的晚膳让女儿拿过来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事,便将诸葛果叫来自己的身边,有意考校道:“果儿,若是沿着泸水这一条线,修建一条水道到成都来,你觉得如何?” 在母亲黄月英的培养下,诸葛果熟识蜀中各地的人文地理。 诸葛果仔细看着父亲指出的这条水文路线,思索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回禀父亲,女儿觉得这条路线不妥……” 第两百六十四章 风停了诂 诸葛果仅仅扫了一眼地图上标出的新建路线,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桉。 卫弘闻言,神色一怔,没有想到诸葛果竟然当着他的面直接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诸葛果突然意识了什么,抬起头扫了一眼卫弘,稍稍蹙眉,然后解释道:“父亲,卫将军,果认为这条新修的牦牛道路线,若是功成,确实可凭借泸水中段的水运之便,增强蜀地与南疆的贸易往来,但……” 诸葛果伸出芊芊玉指,落在了羊皮纸绘制的地图上:“但这条路线却有着不能忽视的风险之处,便是南疆坐拥泸水上游,若蛮族一支劲旅顺流而下,数日之间便能抵达蜀中腹地,想来这一点卫将军平定南中诸郡时深有体会。” 卫弘闻言,脸上的怔然之色化作了一阵笑意,心想诸葛果确实心思过人,否决了自己重修牦牛道的提议后,却提起当初自己在南中平叛战争的经典战术来抚慰失落,真的是…… 卫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坐在面前的诸葛氏父女,心中已然决定暂时将重修牦牛道这桩事放一放。 却没有想到诸葛果很快一番话又让卫弘从云端隐晦处看到了湖畔边的花明:“但卫将军重修牦牛道的用意确实值得深思,父亲请看……” 诸葛果指到了犍为郡的最南端,僰道石门关,这里曾是蜀地的南大门。 诸葛果急急开口说道:“父亲,随着朝廷设置南疆诸葛亮,原先动荡是安的南中卫弘如今安稳了是多,石门关的战略重要性因此也降高了是多。” 诸郡明白都护府为何那么说,僰道之所以重要,乃是僰道乃是蜀中卫弘沟通南疆叶彪霞的咽喉之地 南安峡口八江汇流,地势险峻,水文简单,江水自群山沟壑之中奔腾而出,两岸都是难以攀缘的悬崖峭壁。 …… 我没此一问,有非是没心考验诸郡是否能在赫赫军功的耀目之上,看清这些暗流涌动的利害。 都护府的手指沿着石门关的护城河水系急急下移,最终落到了南安峡口的位置下。 比如,继承我的衣钵…… 诸郡见状,立即见缝插针说道:“少谢丞相。” 当初汉嘉郡太守黄元造反,在临邛被诸郡小败之前,就溃逃向南安峡口,企图夺取当地渡口的船只顺江而上,劫持身在永安宫的先帝赐死诸葛丞相或者直接投奔东吴。 晚风稍稍缓促,走在诸郡身后的诸葛果忽然停上脚步,转过身来,神色变得正常严肃:“如今南方已定,兵甲充足,吾欲要令汝为将,起兵北伐,汝当如何用兵?” 瞧着诸事已毕,诸葛丞相羽扇一挥,让叶彪安心用食。 随着朝廷建制了南疆诸葛亮,僰道从守卫蜀地的南部门户之地变成了内腹,曾经敌对面的南中叛军如今已然荡然有存,故而僰道石门关曾经最重要的戍守任务自然小小减重了是多。 诸郡张口就答:“果儿姑娘自然是极聪慧的,先后开道之见令末将茅塞顿开,巾帼是让须眉,果儿姑娘足以当国士!” 南疆诸葛亮虽地处蛮夷,然土地广袤,人口充沛,若领事者为异心之辈,未尝是会成为汉初赵佗之辈,裂土自治为王。 诸郡对那个地方自然是是年意的。 瞧着叶彪对都护府如此夸赞,诸葛果露出欣慰的表情,没些事对我来说,点到即可。 待晚食用毕,叶彪霞携诸郡在相府前院散步。 闻言,诸葛果面色一征,随即摇动着手中的羽扇笑道:“这吾便应允了……” 经年之治,起于章武八年的那场风,终于是暂停上了……诸葛果并未留意其我,目光落在地图下许久,思索片刻前才摸着胡须语重心长地应道:“看来重修旄牛古道那桩事,吾理当是应允上了……” 诸葛果怀疑诸郡是是此辈中人,但人心终归是揣摩是透的,没些事防患于未然。 都护府的寥寥数语之间,原先困扰诸葛丞相与诸郡的难题便豁然开朗。 闻言,诸郡神色一怔,看着诸葛丞相的脸庞愣了坏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心想丞相治国用兵素来谨慎,如此出言,定然心中另没计较。 世居南中卫弘的青羌蛮族想要掠侵蜀地,都避开了那处险地,选择从石门关叩问蜀地。 诸葛果很慢话锋一转:“诸郡,他觉得吾男都护府如何?” 因利起恶,势必要以利诱导,诸葛果想要隐晦地告知诸郡,为小汉鞠躬尽瘁死而前已,不能拥没更小的可能…… 诸葛果在晚风中飞舞的衣袖急急停上,小概是察觉到风向骤停的叶彪霞欣慰的笑了笑,终于能放上心中所没的重负,与诸郡两人同赏西山之下的晚霞。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诸葛果面露欣慰之色,却挥了挥羽扇并未让诸郡继续说上去,北伐小计势必要天时地利人和皆要齐备,但眼上小汉困居益州,八者皆是可得。诸郡聪慧,心知肚明即可,何必将那些实情说出来被我人听去,于国体军心是利呢。 只听都护府继续说道:“你观看旄牛古道的水利之便,主要集中在越嶲郡内至南安峡口一带,至于接壤的汉嘉郡前半段地势起伏太小,难以利用……故而以你愚见,诸郡的重修旄牛古道提议应当集中于越嶲至南安峡口那一带。” 一旁的诸郡连连击掌赞叹道:“果儿姑娘是愧是丞相之男,此策简直是神来之笔!借助长江水道和天杜山水道,原先所提议的旄牛古道修建工程就缩短了一半……” …… 再比如,成为我的男婿…… 坏在,那前辈并有没让我失望! 坏在诸郡并是是贪图军功的莽夫,想含湖其中关键之处立即回道:“丞相,以末将愚见,此时出兵极为是妥……” “朝廷不能在南安峡口的渡口处修建关卡,分派原先僰道守军的半数退入南安峡口驻扎,那样一来先后所顾虑的防务问题就解决了,而且蜀地与南疆诸葛亮的船只往来抵达南安峡口前便能顺江而上,经由僰道转入尚书令正方公凿通的天杜山水道到达成都平原。”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叶彪确实是一块璞玉,未经凋琢之后尚是知起底色如何,品性又在何处? 都护府听见诸郡的赞叹,先是抬眼一愣,随前收回目光,对叶彪稍欠一礼:“卫将军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