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前夫当继母》 第1章 重生 寒风朔朔,冬日天亮的晚,低矮的屋子里还昏昏沉沉的。林未曦躺在床上,细眉紧紧皱着,一看就知睡梦里并不安稳。 村里渐渐响起做饭的声音,庄稼人没消闲福,即使这么冷的天,也有不少人家起来烧柴做饭。院子里最亮堂的那件正房也传来响动,似乎是林大娘起了,林未曦模模糊糊有思绪,但是却四肢无力,禁锢在梦境中无法挣脱。 梦一样的朱红大院里,一个侍女梳着双丫髻,面料是挺括鲜亮的潞绸,她低着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人,声音细若蚊蝇:“世子妃,方才前院过来传话,说世子今日忙,不过来了。夫人若是不舒服,那就唤太医过来再看看。” 对面那个女子似乎停了许久,半晌,带着些喑哑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忙?我竟不知,什么事这样重要,竟然比我这个即将病死的正妻还要紧。” “夫人……” “别说了,我不想听。”女子咳了两声,她似乎极力压抑着咳嗽,不肯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风。站在外面的丫鬟也晓得这位主的规矩,屏气低着头,不去看对方病弱的模样。过了一会,咳嗽终于缓了一些,那个女子顾不得用茶润嗓子,而是强撑着精神问:“是谁过来传话的?” 丫鬟面露不忍:“世子妃……” “说!” 丫鬟叹了口气,说:“是云慧姑娘。” “云慧……”女子轻轻笑了起来,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竟然是她,争不过,果然还是争不过。她伺候世子多年,还是沈王妃赐下来的,这种多年情分,岂是我一个外人能比拟的。” 明明是世子妃,却说自己是外人,这放在别的人家一定会被笑话,可是在燕王府里,丫鬟却知道世子妃没有说差。 世子和世子妃成婚才一年而已,竟然已连陌路人都不如。世子妃病重成这样,她们这些下人瞒着世子妃去前院三请四请,但是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心寒。丫鬟知道,世子妃虽然嘴上强硬,不许她们去和世子说情,但是却对她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世子妃也是想见世子的。可是,没有,世子一次都没有来过。 林未曦依然还闭眼躺在简陋的木床上,但是眼角却不断淌下泪水,将枕头都洇湿了。林未曦知道自己这是被魇住了,即使在梦中,过去的记忆都不肯放过自己,又将她带回燕王府,带回她那场失败的婚姻。 其实她本来不叫林未曦,也不是这个小村子的女子。她前世的娘家非常显赫,她原来叫高熙,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生父是公府唯一的嫡子,生母是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她投胎在这种家庭,出身相当不俗。 因为身份高,高熙自小就十分要强,后来嫁人也没有让她跌了面子,她仰仗着外祖母的颜面,竟然和燕王的独子顾呈曜定了亲。这桩婚事公布后全城皆惊,寿康大长公主竟然能给高熙定了燕王的独子,大长公主的脸面委实了不得。 说起燕王,放眼天下无论男女老少,便是黄口小儿也听说过他的赫赫威名。先帝建昭末年很是动乱,步贵妃跋扈,权宦把持朝堂,要不是燕王及时入京勤王,拨乱反正,诛杀阉党,恐怕后面的天就要大变了。燕王一力保皇平乱,等先帝驾崩后,又扶持着年仅八岁的新帝继位。大周朝藩属国欺新帝年幼,第二年边关不少地方蠢蠢欲动,燕王主动请战,带着军队出京平乱,在高熙病重卧床的那几天,前线刚刚传来燕王大胜的消息。捷报传来后举朝欢呼,说得不客气些,小皇帝年幼,钱太后懦弱,朝中官僚更是一团乱,如今整个大周的江山,全靠燕王一人守着。 燕王仅顾呈曜一个儿子,高熙作为顾呈曜的嫡妻,公爹屡立战功,她该感到与有荣焉才是。可惜,燕王府的荣耀是燕王府的,和她这个世子妃没有任何关系。 高熙有时候也在想,她刚刚嫁给顾呈曜时,明明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为什么后面他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呢? 犹记得初嫁当夜,顾呈曜挑开盖头时,特意避开众人,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高熙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新婚夫妇本就脸皮薄,顾呈曜把她的沉默当成娇羞,淡淡一笑就不再提这一茬。哪个少女不怀春,高熙自小听着燕王的功绩长大,现在能嫁给燕王独子,对方还是这等天人之姿,高熙一颗芳心立刻被击中,忐忑又欢喜地成为顾呈曜的妻子。之后一个月,他们二人昵狎情浓,几乎是形影不离,高熙幸福的像跌入蜜罐,她自小见母亲受着妾室的气长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竟然能这样美满。 可是她还是错估了上天的好意,鲜花会凋谢,红颜会老去,太美满的东西总是留不长。仅仅一个月,顾呈曜态度急转直下。那一天,他冷冷看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什么? 她那时正在给顾呈曜缝衣服,她不太擅长女红,因为比不过高然,所以越来越不喜欢做。可是现在,她想亲手给顾呈曜做一套衣服,将手指扎得全是针眼都不顾。听到顾呈曜的话,高熙莫名其妙,什么撒谎?什么顶替? 自那之后,高熙和顾呈曜的夫妻情分就冷淡下来,说是一落千丈都不为过。高熙是公府的嫡长孙女,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外祖母娇惯,脾气可谓极强,既然顾呈曜不来那就再也别来,可别指望着她向那些妾室一样,做争宠挽留之态。 后来,他们夫妻越来越生疏,简直反目成仇。等到最后,高熙郁郁病倒,缠绵在病榻上再也起不来的时候,顾呈曜甚至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高熙是个极骄傲的人,可是这场失败的婚姻,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高熙临死时都是不甘心的,她哪里做的不好?顾呈曜为什么不喜欢她?即便不喜爱,怎么会连妻子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她呢? 许是因为余怨未了,她的魂魄没有被牛头马面勾走,浑浑噩噩地漂浮了一阵,竟然再一次回到人间。 这一次,高熙终于知道,顾呈曜为什么会问她那两句话,自己又是为什么突然失宠。 高熙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一本书,她疑惑不解,试探着翻了翻,随后就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到浑身僵硬,颤栗不已。 书里有高熙的一生,可惜,主角却不是她,而是高熙的庶妹,她从小的眼中钉,高然。 书中说高然是穿越的,高熙不懂什么是穿越,可是这在书中不过是一点而过,并不重要,真正让高熙在意的,是后面的故事。 按书里的描述,高然穿越后成为英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年仅六岁,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或许是已经死了,这样才能被高然取而代之。 高然借尸还魂后,壳子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但灵魂却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成人,她借助现代的知识和成人的阅历,装痴卖傻,扮猪吃老虎,非但帮着自己的生母韩氏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宠妾,甚至还教导好自己的亲生弟弟,日后以庶子之身被立为国公府的世子。而高然自己在十三岁时在佛寺救了一个蒙面人,她不想暴露身份,但是对方扣住她的手,不肯放她走,高然没办法,就从身上取下一个玉佩,让他有能耐就自己去找。 高熙看到这里凄声大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怪不得,她小时候总是被长辈指责不如高然懂事贴心,无论学什么都不如高然上手快,高熙原本以为高然或许真的是天生聪慧,现在想来,高然根本不是小孩子,她的年龄甚至都能比得上高熙的母亲,一个寄居在小孩躯壳的老妖精,难怪做事周全。 怪不得洞房花烛那天顾呈曜对高熙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怪不得后来顾呈曜说她撒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高熙气得眼角发红,她的母亲卫氏是寿康大长公主的嫡女,大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孩子,可想而知性格惯得娇贵。所以卫氏素来端着贵女架子,神态冷淡,不肯放软身段哄夫婿,也不肯做温柔小意的姿态。从小高熙就亲眼看着母亲独守一盏灯,从傍晚枯等到天明,也等不到夫婿的到来,而这种时候,高熙的父亲英国公世子多半在韩氏的院子里。 高熙心疼母亲,也气西院那个狐媚小妾。可是她是嫡小姐,不可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妾室过不去,所以她拼命读书学习,想把西院那位的女儿高然比下去。然而奇怪的是,无论高熙私底下花多少功夫,做事总是不如高然妥帖周全。高然会弹新奇的小调,让教琴夫子都大吃一惊,她发明了五子棋、跳棋,引得族里兄弟姐妹都争相结交,有时,高然还会脱口而出一些极其精妙的诗句,可是再问时,高然就淡淡一笑,说自己只想出这一句,剩下的忘了。 这样精微的诗句,没人相信高然是真的忘了,只觉得她是在藏拙,为此府中众人愈发看重她。高熙在这样一个庶妹的挤压下,压力不可谓不大。好在高熙身份甩出高然一条街,在寿康大长公主的主持下,高熙和燕王府的顾呈曜定亲,高熙曾一度在心里暗想,她总算是赢了高然一局,放眼京城,再不会有人比顾呈曜身份更高。高然即使再蹦跶,日后夫家也必然低于自己。 可惜世事就是这样好笑,高然曾经在佛寺了救了一个男子,好巧不巧,这个人就是顾呈曜。那时高然为了脱身,曾从身上拽了一个玉佩下来。那个玉佩是呈双鱼型,本来是一对,这是外面人做好送给高熙的,高熙觉得雕刻还算精巧,便随手指了半个给高然。 那本来就是高熙的玉佩,高然自己怕惹上麻烦,所以就拿高熙的东西出去消灾。高熙给东西在私底下,万一日后有人找上门来,那落人把柄的也是高熙。 顾呈曜在那个月夜对救了自己的神秘女子一见倾心,虽然没见着脸,但是已经决意非她不娶。阴差阳错,顾呈曜用这半枚玉佩找到了高熙,并和高熙定亲。他满心以为高熙就是救命恩人,婚后第一个月两人蜜里调油,可是第二个月时,高熙回娘家,顾呈曜陪着她一起回去,并在英国公府见到了自己的妻妹,高然。 高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报恩,被撒谎,又被抛弃。 欺骗感情、顶替恩情的恶毒嫡姐被拆穿,此后婚姻不幸,高熙又性格刚烈,顾呈曜越不理她,她越要证明给所有人看。高熙亲力亲为管理燕王府,大刀阔斧地整改燕王府的田产和商铺,对内又打压顾呈曜身边的人,和伺候了顾呈曜十年的贴身丫头云慧打擂台,高熙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优秀,顾呈曜就能看到她的好,回心转意。 可是她活活把自己熬倒,熬死,也没能等来顾呈曜的回心转意。 若说故事只到这里,高熙除了叹息一句自己没福运,和顾呈曜缘分不够,便也罢了。可是偏偏书里的故事才进行了一小半,真正的才刚刚到来。高熙这个失败的长姐嫡妻死后,英国公府也觉得高熙不合格,简直就是为妻为妇的反例集大成者。英国公府对顾呈曜心怀愧疚,便提议让高然嫁过去做填房,顾呈曜当然同意,于是高熙死去没多久,高然就作为续弦嫁过去了。 高然嫁入燕王府后,她温柔小意,处处顺着顾呈曜,顾呈曜也对失而复得之人十分珍重,两人心心相印,相知相许。顾呈曜后面对高然动了真心,甚至还为了她遣散妾室,独宠她一人。之后又过了许多年,顾呈曜接过燕王的衣钵,成为朝中新的中流砥柱,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再没纳妾。 整本书的后半部分都是顾呈曜和高然的甜蜜日常,字里行间都在表述顾呈曜多么宠爱高然,高然多么聪慧能干,她是一个婉约贴心的妻子,也是燕王府中人人敬重的世子妃。京城中人称赞高然时,总会拉高熙出来,用高熙彻头彻尾的失败来反衬高然的高情商,最后还要总结一句:“果然娶妇不能只看家世,人品和性情才是最重要的,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和燕王世子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看,高熙这个原配嫡妻,竟然连世子妃这个称谓都没资格当了。 高熙看到这里,再也不想继续看下去,她合上书,任由眼泪留满脸颊。 佛说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顾呈曜就是高熙的求不得,她从小就不太会讨父亲和男性长辈的喜欢,嫁给喜欢的人后,她见他不理自己,只好用强硬和不在乎掩饰,然后花尽一切力气吸引他回来。直到她耗尽自己,郁郁而亡,也没守来夫婿的回头。 其实高熙死的时候就知道,顾呈曜正值年轻,家世又出众,日后必然还会续娶,以燕王的权势,京城有的是家世不差于她的贵族女子抢着嫁给顾呈曜做继室,但是那个人,唯独不能是高然。高熙草草扫过书的后半部分,她才知道原来顾呈曜也会辗转反侧求而不得,他也会放下身段讨好女子,他甚至情深不悔,能为了一个女子守身如玉,再不碰其他女人。 高熙在书里看到一个词,渣男。高熙即便没听过,靠着字面也能猜到这个词的意思。顾呈曜是渣男吗?似乎也说不上,他也会一往情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是这份深情,终究没有赋予高熙。 高熙心神大恸,眼前竟然又渐渐模糊起来,丧失意识前,高熙看到一个纤弱精致的姑娘对着她腼腆一笑:“恩人姐姐,我要去找我爹爹啦。六年前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好劳烦你替我活下去了。” 高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她看到半旧的床帐,灰暗的木柜,以及一双纤细白净的手。 外面似乎很喧哗,许多人吵吵嚷嚷,高熙隐约听到“殉国”“燕王请旨”“封侯”之类的字眼。高熙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梳妆镜前,长长久久地注视着镜中的脸。 是啊,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燕王世子妃高熙已经死了。从今天起,她是林未曦。 第2章 逼嫁 林未曦终于从梦魇中醒来,她忽的挣脱梦境,睁开眼看向半旧的帐顶,四肢僵硬,心跳如擂。 她又梦到了前世的事情。自己失败的婚姻,死时的绝望自弃,梦中那本诡异的天书,以及刚刚在林未曦的身体中醒来时,心中铺天盖地的惊骇和感激。 高熙已经彻底过去了,此后世间再无高熙,英国公的嫡长孙女已经随着燕王世子妃的下葬而成为一个冰冷的牌位。高熙已死,属于高熙的身份和地位,恩怨和责难,也都和她无关了。 死而复生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她是林未曦,她再也不要被前世那群贱人困住,她应当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才是。 这样想着,林未曦慢慢从梦魇的惊骇中缓过来,她坐起身,轻轻活动手腕,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地上。 林未曦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她摸清林未曦的处境。说起来她和原主还有些渊源,在她还是高熙的时候,十一岁那年她从公主府回来,在英国公门口遇到了一对父女。这种事轮不到她的眼前,赶车的车夫怕她生气,赶紧呵斥那对父女走远。高熙随手掀开帘子,看到一个落拓的汉子站在门房前,因为被下人羞辱而一脸激愤,可是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怯弱的女儿,还是忍了气,好声好气地恳求鼻孔朝天的门房给他一个机会,他力气大,可以做护院,实在不行做粗活、力气活也行。 汉子低声下气,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时不时低咳一声,小手始终紧紧攥着汉子的衣摆。高熙的心突然就被打动了,她自小和父亲不太亲近,无论她做出什么,英国公世子也不过不轻不重地“哦”一声,然后转脸满面笑意地去逗庶房那两姐弟。英国公世子怨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总是和母亲和寿康大长公主亲近,可是谁能知道,眼高于顶的大小姐高熙也曾渴求过父爱。 高熙放下帘子,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了两句,丫鬟惊讶地看了高熙一眼,但还是顺从地跳下车,给那对父女二十两救急钱。高熙猜测这个汉子是为了给女儿筹医药费,这才如此着急,甚至不惜低声下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谁活着都不容易,二十两对高熙来说不算什么,如果能帮他们一把,便算是高熙全了自己儿时对父爱的渴望。 后面的事情高熙就不清楚了,她没有露面,没有问那对父女的名讳,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是谁。如果这是高然,必然要不经意地显露一下,尤其要让人知道是高然帮了忙行了善,可是高熙就不会。这就是她的做事风格,她想做什么是自己的事,没必要用别人的艰辛成全自己的名声。 这只是萍水一相逢,随后她就彻底忘了这件事,后来步贵妃之乱起,京中人人自危,她更没心情想这桩事。然而谁能知道,她当年救下的那对父女,竟然还有另外的造化。那个汉子叫林勇,看病的小姑娘叫林未曦,林勇用那二十两给女儿治好了急症,好容易保下女儿一命。正好那段时间燕王进京勤王,林勇天生神力,他投到燕王麾下,随后把女儿送回老家,自己则一心跟着燕王给女儿博起嫁妆来。 建昭十三年穆宗驾崩,临终前立燕王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燕王只能留在京城,扶立年幼的皇长子为帝,一年过后边陲又起风云,燕王于二月带着人手出京,远赴边关平乱。 平定叛乱,扶持新帝,以及去边关剿敌,这些都免不了要用到大量人手,林勇趁此机会在燕王麾下站稳跟脚,渐渐闯荡出一些名堂,并有幸引起燕王注意。燕王见林勇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便点了他随自己出征。这次西北边陲的朵豁剌惕部借机滋事,那个地方地形复杂,气候苦寒,燕王颇周转了些功夫,才渐渐站了上风。 在一次小规模围攻战时,燕王受了埋伏,林勇为救燕王而死。林勇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即使背上中了三箭,依然拼命护送燕王突围,只是可惜林勇伤势过重,力有不逮,没能冲出去。朵豁剌惕部倾力一击未能获胜,恼羞成怒,便在出力最多的林勇身上撒气,即便人死了都不放过。两三天后,林勇的头颅被割下,吊在城门上向燕王示威。 燕王用了一年的功夫,几乎将朵豁剌惕部落灭了种,青壮和男婴全部被杀尽,只留下老人和妇孺。之后一年燕王扶持了一个新的政权,接手朵豁剌惕部落的女人和财产,并和北方另外两部落形成制衡。将西北情理干净后,燕王才带着林勇的尸骨,班师回朝。 燕王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城,京师一片欢欣,小皇帝按照大保和张先生的授意,故作老成地写信问燕王要什么封赏。燕王爵已至万户亲王,权亦是摄政大臣,普天之下他再无所缺,如果非要说,他的王妃死去十年,或许缺一个新的妻子。 但是燕王索要的封赏出乎所有人预料,他没有要财也没有给自己的独子要官位,而是请旨让皇帝册封殉国烈士林勇为侯。一个名誉侯爷罢了,这比给燕王府封赏要轻松的多,而且这样做对朝廷的名誉也有益处,所以首辅张大人毫不犹豫同意了燕王的要求,大肆宣传过后,册封为国战亡的林勇为忠勇侯。 林勇发妻病逝多年,膝下只有一女,忠勇侯这个爵位已经到头了,林未曦能受用的,无非就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赏赐和名声罢了。 林勇惨死殉国的消息在元嘉二年,由燕王派人送到林家。直到元嘉四年十月,朝廷才册封林勇为忠勇侯,这时候,林未曦三年父孝都要守完了,原身本就身体弱,她刚出生母亲就难产死了,多年来和爹爹相依为命,原身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在等燕王派人将林勇的骸骨送回乡土罢了。 林未曦想起一个月前,原身那个怯弱的小姑娘突然笑盈盈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并说自己要去找爹爹了,想必那时,林勇的遗骨便已经踏上大周的土地了。 在原身看来,忠勇侯孤女的美名,朝廷册封的大笔田产,都不如自己爹爹的骸骨重要。所以,原身等到了她的爹爹,放心而走,而和林家结过善缘的高熙也因此能重生一世。 现在已经是元嘉五年正月,去年十二月高熙病逝,原主追随林勇而去,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这就是林未曦的身世,高熙,或者说林未曦唏嘘了一会,然后就打水,磕磕绊绊地收拾起自己的仪容来。 这在林未曦的前一世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国公府即便是二等丫鬟都不必做洒扫等粗活,林未曦自出生以来,即便是洗手都是摊开了手指,由丫鬟擦拭。现在她要学着自己洗脸,自己梳头,甚至还要自己打水洗衣服。 其实林勇已经被朝堂册封为忠勇侯,即使不敢和京城里那些有底蕴的世家大族比,但是在一个小小的乡下,也足够让林未曦过上衣食无忧、饭来张口的日子。林未曦如今做什么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其实还得从封赏当天说起。 京城里的皇帝八岁登基,今年才十二虚岁。一个半大的孩子,哪能指望他治国。如今说是幼帝当政,其实举国政令都出自首辅张孝濂一人之手。 首辅这个阶层和如今的林未曦还扯不上关系,张孝濂在京城里运作了一圈,满意地给自己运作了一个爱才惜才的名声后,就将金书铁券的事交给下面人。忠勇侯虽是侯爵,空有忠烈之名,但是没有兄弟没有儿子也没有宗族,身后只有一个孤弱的女儿,日后连个出头的人都找不到,可想而知,等朝廷的封赏经历一重重官府的手送到林未曦这里时,已经被掏空多少。 林未曦想到这里还气愤,她来得晚,不知道朝廷钦差到来当天是什么情形,只知道钦差读了圣旨之后,按理应该由林未曦接旨,但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圣旨转到县城父母官手中,连朝廷的封赏也一概抬到了府衙。林未曦又气又急,这显然是当天打点的钱没给够,被人动黑手了。也是林大娘一家人短视,要银子干嘛,把圣旨和金书铁券拿上啊! 朝廷封赏的大头被县城和村官扣押,而这些所谓“父母官”漏下来的边边角角又被林大娘一家把持。到最后,真正落到林未曦这个独女手中的东西,竟然只有一个“忠烈之女”的名号。 想要拿回林勇的东西,林未曦少不得要花钱找门路,如果是从前,林未曦随便说句话就成了,但是现在她不再是燕王府世子妃,她想拿回林勇的东西,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林未曦心里想着拿回圣旨和铁券的事,手上还磕磕绊绊地拧毛巾,好容易把自己收拾到能见人的程度。说起来林未曦这副皮囊当真绝色,她前一世见了那么多官宦小姐、贵族美人,单论五官,没一个能比得过林未曦。那是一种极端的精致,极端的漂亮,更甚者因为漂亮过了头,会让人升起轻视之心。 林未曦只是洗脸和擦拭胳膊,竟然把大半个地都弄湿了,林未曦赧然,赶紧想出门找东西擦地。 她的手刚刚放到房门上,突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林大娘许是以为林未曦还未醒来,或者即便醒了也不怕她听到,林大娘一辈子和土地讨生活,猛不丁来了一群官差,送来圣旨还送来许多赏赐,林大娘心里什么都不想才怪了。 “我那弟弟命短,女儿一出生媳妇就没了,后面还为了救人死在战场上,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疼他啊!他六年前将孤女送到我们家,我们家还有许多吃饭的嘴呢,突然多了一个药罐子,这么大的负担,我说什么了没有?” 林未曦推门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她隔着一扇门,静静听外面毫不掩饰的谈话声。 “林大嫂子,我知道你心善,给弟弟养了六年女儿,只是现在你弟弟争出了功名,曦姐儿可不再是拖累,人家现在是侯爷的女儿!可惜她不是个男儿,你弟弟的侯位只能可惜了。不过爵位留不住,但是钱财总不会骗人,曦姐儿有这么多嫁妆,以后嫁人有福的很呢。” 林大娘听了这话不太高兴:“我是他唯一的姐姐,他现在人也没了,他挣下的钱财,还能越过我,全留给曦姐儿?女儿都是别人家的,我才是他骨肉相连的亲姐姐。何况,曦姐儿一个女儿家不能承爵,我们家李达是个男孩儿啊!” 李达是林大娘的儿子,现在十九岁,尚未成亲。他整日游手好闲,现在又不知哪里去了。 王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听了这话她只能嘿嘿地笑。虽然表面上和气,王婆心里免不了嘀咕,听说把家产留给兄弟、留给女儿的,但还从没听过让外甥过来继承爵位的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但是她是过来说亲的,没必要和林大娘闹僵,王婆继续笑呵呵地说:“林大嫂子说得对,你是曦姐儿的姑姑,她父母死了,婚姻大事自然要你来做主。大嫂子,刘员外家的这个儿子可是个抢手饽饽,曦姐儿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的命,不用下地也不用操持家务,甚至还有一个小丫鬟伺候呢!大嫂子,不是我这个媒人向着主家,而是刘员外家确实好,十里八乡多少大姑娘想嫁进他们家呢,现在刘员外愿意让曦姐儿当正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林未曦名下有巨额遗产,自己又没有兄弟叔伯撑腰,谁家娶了她,那岂不是平白得了笔天价嫁妆。更甚者还能利用林勇的忠勇侯之名给自家子孙镀金,日后出仕、经商、考功名,好处多得很。 林未曦的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她父孝未过,这些人便来逼她出嫁了。 第3章 燕王 如果是三个月以前,有人愿意娶林未曦,林大嫂早就乐不颠把人送过去了,可是现在…… 林大娘犹豫,她不敢拂刘员外的面子,可是又实在不舍得弟弟的财产。她是外嫁的姐姐,算不得正经林家长辈,即使能从林勇的田产里扒拉一些也终究是少数,可是如果让林未曦嫁给她儿子,那林勇的封赏全是他们家的不说,说不定还能去官府活动活动,把忠勇侯这个帽子传给儿子李达呢。这可是侯爵啊,比隔壁家的秀才厉害多了,林大娘眼红得不行。 林大娘和王媒婆各怀鬼胎,两人拉扯个没完,浑然把林未曦当摆设。林未曦站在屋里听了个齐全,她冷冷笑了一声,突然肃下脸,用力把门推开。 木门咣当一声撞到墙上,把院子里的两人吓了个正着。林大娘惊恐地回头,发现竟然是林未曦,惊吓立刻就变成怒气:“你大清早发什么疯,把门摔坏了你赔得起?” “怎么赔不起。”林未曦脊背挺直,清凌凌的眼珠紧紧逼着林大娘,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极亮极,仿佛天底下所有肮脏都不配进入这双眼睛中,让一切龌龊和险恶无所遁形,“林……爹爹为国捐躯,朝廷追封他为忠勇侯。姑姑已经扣押了爹爹那么多东西,还舍不得这一扇小小木门吗?” 王婆看到屋里的人,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她先前只知道林大娘家寄住着一个孤女,听说病恹恹的,不怎么到外面见人,所以王婆从没见过林未曦。直到后面朝廷送来封赏,王婆才想起林未曦这一号人。现在十里八乡都盯着林未曦这只肥羊,王婆收了李员外的钱,急急忙忙就过来说亲。 在王婆的预想里,林未曦就是一个身怀巨额遗产、病歪歪随时能去世的药罐子,这种人肯定被病气耗干了,外面的人家给她说亲,冲的肯定也不是她这个人。可是王婆现在见到林未曦本尊,这才知天底下竟然真有仙女一样的样貌,戏文里吹嘘的翩若惊鸿、天人之资,竟然还真有。 王婆震惊于林未曦的美貌,心里想把这桩婚事说成的愿望就更急切了。有万千家财,有烈士独女之名,还有姮娥之貌,这种女子不赶紧抢回去才是傻。 林大娘也被镇住了,她早就知道林未曦长得好,可是以前林未曦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和人说话也不和人交流,一脸病弱,看着就晦气。林大娘嫌弃林未曦畏畏缩缩,儿子提出想娶林未曦为妻,林大娘死活不同意,之后对林未曦的厌恶更甚。她一心觉得这就是个狐媚子,还是个活不长的命,进了家门只会惹来晦气。不过林大娘毕竟养了林未曦好几年,这么多年的米粮不能亏了,林大娘早就打量好了,以后把林未曦卖给富人家做个妾室,刚刚好。 不过知道林未曦有林勇的遗产后,林大娘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只是越不过从前的偏见,这才很是纠结。即便如此,林大娘都没把林未曦放在眼里,可是现在看到林未曦推门质问她,林大娘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敬畏来,连膝盖都隐隐发软,这种感觉仿佛是见到了县城里的县令夫人。 林大娘狠狠摇头,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竟然会畏惧眼前这一个病丫头。林大娘斜着眼睛瞥林未曦,声音尖刻:“什么叫扣押?那本就是林勇留给我的。过年添置的东西多,我这些年养你不知亏损了多少家底,现在弟弟有了功名,我拿些东西补贴些家用怎么了?” “我虽在姑姑家寄住,但花用并不是李家的钱。爹爹这些年在燕王麾下效力,每年他都有寄银钱回来,我一次都没见到,都是姑姑在收着。不说这些,只说朝廷送来追封时,姑姑偷偷藏起来的那匣子银锭,仅这个就足够把你们家这小院子再买几百次了?” 王婆震惊,一匣子银锭?林大娘的私房被人揭穿,气急败坏,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瞎说什么。哪有什么银锭,不过是几块碎锞子,我是林勇的姐姐,他被朝廷封赏,我拿几块银锞子都不行?” 不过几块碎锞子……林未曦心里轻嗤,庄户人家劳作一年省吃俭用,能攒下的银钱也不过二三两,这还是人丁兴旺的人家,依李家的收成,一年哪能挣一两银子回来,在侵吞林勇和林未曦的财产之前,恐怕林大娘他们连银锞子都没摸过几次。到了现在,林大娘竟然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不过几块碎银子罢了。 林未曦不是抠门、不通是非的人,她从小受嫡长孙女教养长大,时不时还要被寿康大长公主接过去教导,之后还当过燕王府的当家主母,她不是个扣扣索索之人,相反,她对自己人非常大方。如果林大娘对林未曦好一些,现在稍微为林未曦考虑一些,林未曦不可能自己得了林勇的天文遗产,一个子都不给林大娘留。 但是这一个月来,林未曦冷眼旁观,林大娘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她从没真心为林未曦这个侄女考虑过,从前嫌弃林未曦是个拖油药罐子,等后来林勇被朝廷追封,留下大笔遗产,林大娘这时候想起姐弟情深了。 名正言顺侵吞弟弟财产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当然是让林未曦“自愿”嫁给李达,这样一来,林勇的东西都是林大娘和李达的。林未曦身体还不太好,如果过门后林未曦死了,那简直是美滋滋。 林未曦看得分明,心里越来越窝火。这是群什么玩意,一个个说着仁义礼信,心里想着谋财害命,林未曦算是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了。原主生性怯弱,但是她林未曦可不是。 不过林未曦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教导,觉得骂人不好,所以她维持着曾经的涵养,客气地说:“姑姑,我亦感激您的养育之恩,可是我父孝未过,现在不该说亲。王婆婆,谢谢您走这一趟,不过您回去后转告他人,我林未曦感激父亲的恩德,决意为父诵经祈福,日后不再嫁人。以后再有说亲的事,您不必替我应承了。” 一听林未曦说以后不嫁人,林大娘比王婆还急:“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家不懂,我这个长辈却不能看着你犯错。我们乡下没有这么多规矩,守孝守几个月就够了,你趁着你现在年纪小,还有人愿意娶你,赶紧嫁了才好。” 林未曦忍着气,说道:“我不想嫁人。”说完,她不想再听,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林大娘气得跳脚,用手指着林未曦,言语也越发尖酸:“你现在假清高,拿捏架子说不愿意嫁人,等以后年纪大了,没有人再娶你,我看你怎么办!” 林未曦的背影突然顿住,灰暗的农屋里,林未曦的眼睛几乎亮的发光。 林大娘的话可谓捅到了林未曦痛脚,林未曦前一世贵为公府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可是嫁人后夫妻生活却过得很不好,后来她又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刁蛮的前妻,一个失败的原配,一个抹平高然的庶女身份,让高然能名正言顺嫁进王府的垫脚石。这简直成了林未曦心底的一根刺,现在林大娘当着外人说林未曦假清高,以后没人娶,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林未曦霍然转身,眼中烧着熊熊烈焰:“我能不能嫁的出去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再说,我要是嫁不出去,被你早早磋磨死,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我死了,林家的名声,林家的封赏,就都是你的了。” 林大娘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顿时跳脚:“哎,你说什么呢!” “我话说得这么明白你都听不懂,原来你聋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鬼主意不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以后不会嫁人,我林未曦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忠勇侯的田产爵位,和你、和你儿子不会有任何关系!” 林未曦语速极快,噼里啪啦让人插不进话来,偏偏她没一个脏字却字字犀利,像无数把小刀子一样戳得人体无完肤。林大娘被顶得肺叶子疼,哆嗦着“你你我我”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婆也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个小姑娘看着纤纤弱弱,骂起人来这么这样凶悍呢?看这嘴皮子利索的很,不像是林大娘说的终日不见外人,反像是……经常这样训人一样。 王婆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种诡异既视感,她甩了甩头,抛开这种奇异的想法,满脸堆笑地对林未曦说:“曦姐儿自己心里明白再好不过,我们这些外人看着你心疼,想拉你一把却又怕让你们姑侄离了心,现在曦姐儿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曦姐儿,你留在你姑姑家不是良配,李达虽然忠厚,但是李家毕竟是务农人家,哪像李员外家,诗书传家,世代簪缨,你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的命,还有一个丫鬟专门伺候你呢!曦姐儿,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可不能放过啊!” 林未曦气得都笑了:“你在我面前,说诗书传家,世代簪缨?难为您了,背这两个词花了不少功夫。你和我姑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李家是豺狼,李员外家就是虎窝,心里面那些龌龊主意打量谁看不出来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李员外是这一带的土皇帝,能给李员外家的公子说亲,王婆很是自豪。现在林未曦把李员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王婆立刻恼了,拉下脸说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不过是一个无父无兄的孤女罢了,我们给你面子叫你一句‘忠烈之女’,你就真把自己当侯府的小姐了?我告诉你,李员外看上你,这就是你的福气,你识趣还好,要不然,你不嫁也得嫁!要是再拿乔闹腾,小心惹恼了李员外,把你降为妾室。别介好好的少奶奶不做,非要当小妇,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哭去。” “你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媒婆,竟敢放这种大话,还想逼良籍女子做妾?”林未曦玉珠子一样的眼睛落在王婆身上,轻轻笑了一声,讥讽之意甚重,“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个捐出来的员外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知道的说他是乡绅富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是什么王爷皇子,现在这是选妃呢。” 王婆一听这话吓得半死:“你不要命了,这种砍头的话也敢乱说!” “你们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让人说啊。跟我玩威逼利诱这一招,简直蠢得可笑,姑奶奶我历练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林未曦眉梢轻抬,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声音如冰击玉,明明这些话居高临下,稍显刻薄,可是她的声音又清又冷,语调转弯时还有些娇气,配上林未曦飞快顺溜的语速,骂人竟然也能听出些许享受来。 林未曦并不知道自己训人被其他人评价为享受,要是她知道了非得气个半死。她现在还在指着王婆骂:“我告诉你们,姑奶奶我不想嫁人,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天底下没人能逼我。今日是什么李员外的儿子,明天是不是还有王员外的孙子啊?日后你们若再动这种龌龊心思,我就去县衙正梁上垂一条白绫吊死,反正爹爹的金书铁券还被压着,我死了正好让众人看看,你们是怎么逼迫烈士遗女的!到时候事情闹大,让京城和燕王知道这桩事,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好过!” “曦姐儿……” “滚开,你们再叨叨一句我现在就去投湖!” 院门外,陪行的县官冷汗涔涔,一个男子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喜怒莫辨地问了一句话:“林勇的金书铁券被扣住了?” “没有,小的不过是……额,不过是给忠勇侯暂为保管。您也知道,乡下民智未开,不通教化,偷窃等事总是屡禁不止,下官担心忠勇侯的金书铁券被乡下贼人偷走,这才代为保管在县衙里。” 很低劣的官样文章,来人没有说信还是不信,他又朝格外热闹的农家小院扫了一眼,说道:“忠勇侯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独女,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她才是林勇正经的传人。东西送回来后,直接交给她。” “遵命。” 男子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可见是积年的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县官满脸冷汗应下后,发现这位大人没有动,县官惊讶了一下,随即了悟,赶紧弓着腰朝林大娘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林大娘和王婆都憋了一肚子气,她们也和邻里乡亲吵过架,但是大家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不像是现在,说说不过,插话又插不进去,耳边只能听到林未曦噼里啪啦的声音,真是气死个人。 林大娘几乎气不过要动手了,她刚刚起了这个念头,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她赶紧回头,看见来人腿几乎都软了。 “县令老爷……” 县令气急败坏地挥手,外面那尊大佛还看着呢,什么老爷不老爷,可别坏了他的考绩仕途。暗暗警告完这两个村妇后,县令转身看向林未曦,脸色立马变得和蔼:“林姑娘,听说你前几日又病了,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林未曦可不是普通村女,她认出这是县令最正式的官服,而这个县令还对她这样讨好。林未曦心里越发警惕,她防备地看着对方,先行了个万福,然后紧绷着问:“县令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县令脸上的赔笑越发明显,等听完县令的话后,林未曦越发惊讶了。 县令竟然要将金书铁券归还自己,更甚者朝廷抬来的封赏也会原封不动地转到林未曦名下。这怎么可能,反常既是妖,他想做什么? 县令见林未曦不肯搭腔,真是急的汗都要下来了。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侧过身往外面指了一下,然后用眼神示意林未曦:“京城里的大人物来了,他要给你,你收下就是。” 林未曦跟着往外看去,她看到路对面的歪脖子树上栓了许多马,那里站了那么多人,但是俱都静默无声,敬畏地站在一个人身后。 林未曦长这么大,出入过多少大场面,竟然也被对方的气场所摄。林未曦眼神惘然,问:“那是谁?” “燕王。” 第4章 带走 燕王? 许是林未曦表情太过愣怔,县令以为她不知道燕王是谁,只能补充了一句:“那位便是燕王殿下,他入京勤王,匡扶新帝,先帝临终前被立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现在他刚刚平定边乱回来,特意来顺德府送忠勇侯骸骨归乡。” 林未曦当然知道燕王是什么人,她看着外面那个男子,几乎心生恍惚。这就是名震天下、功盖一方的燕王,她前世未曾谋面的公公。 林未曦前世因为嫁给燕王的独子,为此被京城众多贵女牙酸了整整两年,后来她和顾呈曜闹掰了,外面的酸话才好了一些。但即使如此,没人能否认林未曦前世嫁的极好,她是公府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样显赫的身份,嫁给燕王的儿子依然是高嫁。 林未曦的外祖母是皇室公主,她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公主府度过,所以林未曦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燕王的事迹。据闻燕王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建昭元年老燕王病逝,年仅十七的顾徽彦成为新的燕王。这十年来他南征北战,极得穆宗重用,后来宫闱生乱,穆宗在病危中第一道密诏便是发给燕王。燕王不负众望平定京城大乱,肃清朝局,后来被穆宗托孤,辅佐才八岁的皇长子,现在的小皇帝。 林未曦听着燕王的事迹长大,当初能嫁给顾呈曜,她不知有多开心。可是她和燕王府终究是没福,林未曦在元嘉四年正月和顾呈曜成婚,而元嘉二年的时候燕王就出京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即便儿子大婚都没回来,再然后,她就死了。 林未曦没有想到,她嫁入燕王府都无缘和燕王见面,却在重生之后,在一个小村子见到了这位传奇战神。 林未曦内心很是复杂,她和顾呈曜闹成那样,按林未曦的性子本该恨屋及乌,对整个燕王府都再无好感。可是这一刻林未曦看到燕王本尊,竟然发现自己根本生不出迁怒之心,燕王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笼罩全场,让人连心生轻视都不敢,更怎么敢埋怨。 原来这便是燕王……林未曦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表述,燕王竟然这样年轻,长相也极为出挑。只不过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长相了。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在这种杀伐威慑下,还有谁敢评价燕王的长相。 可能是林未曦盯了太久,久到习惯被人注目的顾徽彦都轻轻动了动眉。顾徽彦在军中是主帅,在王府中是家主,身上永远不会缺乏视线,可是像林未曦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却少有。他征战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凛然,便是钱太后见了他都有些拘束,更别说其他女子。在京城里时,年轻些的女子见了他都低头屏气,未出阁的闺秀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像林未曦这种主动看他的人是少数,能毫不避讳注视这么长时间的,那就只有她一人了。而且,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也很有意思。 顾徽彦微微带了些笑意回视,眼中的探究之意被藏在深处,几乎不可察觉。林未曦猛不防撞到顾徽彦的视线,对视了仅短短一瞬,林未曦就赶紧低头,避开燕王的目光。 顾徽彦见林未曦低头,便不再逼迫一个小女孩。若不是林未曦看的时间太长,眼神也非常奇怪,顾徽彦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回视,和他对视的压力顾徽彦当然清楚。一个小孩子罢了,他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 林未曦低头,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太可怕了,她前世的公爹原来这样可怕,她原以为父子之间差不到哪里,但是今日见了真人才知,她对燕王的想象还是太浅薄了。 众人知道燕王降临后,现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县官和里正如临大敌,王婆和林大娘早就退到墙角,瑟瑟发抖,林未曦也垂着头,像兔子一样垂下耳朵,哪里还有刚才舌战群儒的威风。 顾徽彦特意绕远路来可不是为了听林未曦和她姑姑吵架的,他敲打完县官后,就问:“林勇的衣冢在哪里?” 他此行来顺德府是送林勇的骸骨入土,顺道看一看林勇的独女,林勇去世前唯一的牵挂。现在看来林勇对他女儿的描述很不准确,顾徽彦了却了林未曦的事,自然就要去给林勇开棺埋骨了。 开棺不是小事,里正和村长引着顾徽彦往林勇衣冢走,村子里的男人也呼啦啦跟去了一半。在这种时候林未曦就很是不服自己女儿的身份,就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连生父迁骨这种大事都不能亲自参与。 因为这件事搅局,林大娘精神恍惚,早就没了给林未曦安排亲事的心思,林未曦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子。她本来是出去取布擦拭地上的水,这么长的时间,地上的水都干了。林未曦怔怔地盯着水渍看了好一会,眼中迷茫之色散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不能留在这个愚昧不化的小村子,这里一村人都是一个姓,她逃得了李达、李员外,但是逃不了李二李三。她身怀巨富却没有自保之力,继续待着村子里,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林未曦重活一生,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命。 然而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没有父母庇护,没有家族威慑,还长了张很是拖累的脸,她即便把所有田产财富都折算成银票,使计逃出这个村子,在路上也跑不长久。 唯一的办法,就是燕王。虽然林未曦不太情愿继续和燕王这一家人打交道,可是为今之计,只有燕王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她离开,并且给她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至于如何说服燕王……从没和男子撒过娇求过情的林未曦为难了,这,她尽力而为…… 开棺动墓不是件轻省事,等折腾完,天已经大黑。村长十分上道,立刻邀请燕王去寒舍将就,县令也力请燕王去县城,他早已安排好接风酒。 顾徽彦不欲折腾太多,他行军多年,早就不挑剔环境,所以就没有再兴师动众地去县城,而是去带着人去村长家暂住一晚。 顾徽彦这次带着大军班师回朝,走到半路时,他带着亲信脱离大部队,先行来顺德府送林勇尸骨入土,明日便直接启程去追赶军队。毕竟还是行军期间,他这个主帅脱离大军太久不好。 顾徽彦不肯去县城下榻,县令虽然遗憾,但内心深处也悄悄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这位虽然不是君,但影响力只大不小,他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前程仕途前程作赌了。 村长得知燕王殿下竟然当真要住在自己家,他受宠若惊,立刻派人回去收拾屋子,并且去通知其他有闲置屋子的乡绅。燕王此行还带来许多亲信,乡下即使地方大、空屋子多,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 村长急忙忙走了,顾徽彦不急着回去,便下了马,遣散随从,慢慢走在月夜乡道上。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没有战事,没有朝政,没有应酬,头顶是浩渺无际的星空,脚下是犹带着冰霜的土地,漫无目的,无人打搅。 乡间一旦入夜极黑,天上的星光隐约勾出两边树木的轮廓。顾徽彦突然耳朵一动,脚步也停下了。 天上阴云遮住了月亮,树丛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爹爹,不孝女对不住你。我从小身子骨不争气,一出生就害死了娘亲不说,还连累你为我四处奔波。六年前你说要给我攒嫁妆,让我安心回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可是没想到我们父女一别,竟然就是永诀。爹爹你为国捐躯,是全朝的大英雄,女儿理应为你骄傲……可是,女儿宁愿爹爹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女儿也不想要什么嫁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好好的过下去该多好。如今您英魂归来,骸骨归乡,我甚至都不能亲眼送您入土为安……” 顾徽彦停在原地,脸色隐没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后面远远缀着的人见燕王良久未动,想上前询问,却被顾徽彦一个手势钉在原地。 这里天色暗,顾徽彦清清静静一个人走来,也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林未曦不知路外面的事,她沉浸在悲痛中,蹲在儿时玩耍的树下追悼父亲:“爹,女儿敬您是英雄,您一路走好。我一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世,是您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养大,女儿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人,我只想待在爹爹身边当你的小丫头。您今日回乡,女儿遥送您一路走好,若您泉下有知,再不必为不孝女挂怀。” “你若是真的一辈子不嫁人,他才不能瞑目呢。” 林未曦惊讶,蹭的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挂着微干的泪珠。她朝来人方向看去,盯了好一会,才在昏暗的夜色中认出说话的人:“燕王殿下?” “是我。”顾徽彦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停在林未曦三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纤弱苍白、腰还没他胳膊粗的少女,不由叹气,“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并不是丧气话。”林未曦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想抬手擦泪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于是别过脸,用力地看向侧方,“今日让燕王见笑了。既然小女已经出了大丑,那也不必顾忌家事,不妨和燕王直说了。您看我如今的境况,即便您帮着我要回爹爹的金书铁券,您觉得我守得住吗?我亲生姑姑尚且如此,更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姓李,而我姓林,要是以后发生什么事,我连跑都跑不出去。” 顾徽彦很快便听出症结:“你不愿意嫁人?” “天底下那么多女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什么非要嫁人!”林未曦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小女失礼了。”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不爱成亲,顾徽彦也不好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细说,只能搁置这个话题,不再逼她,而是轻声问:“那你打算如何?” “燕王殿下。”林未曦突然郑重地对燕王行了一个晚辈礼,抬起眸子,专注又坚定地看着顾徽彦,“小女自小便敬佩燕王功绩,此番能见到您本人,已经是小女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福气。今日多谢您解围,小女情知这样得寸进尺,但还是想冒昧求您,带我离开李家村。等离开这里后,燕王随便把我放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城里,小女也不想要忠勇侯遗女的名声,此后守着爹爹的封侯圣旨,每日诵经礼佛,平平静静了此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顾徽彦目光放在她身上,声音不辨喜怒:“你就这么想离开?想清楚,这是你的故土,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所在之地。” “小女想清楚了。这里也说不上是故土,爹爹和姑姑是因为饥荒逃到这里来的,姑姑嫁人后融入这个村子,但是爹爹因为我不得安稳,四处奔波。对我而言,这里就更说不上是故乡了,有我爹爹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故土。” 顾徽彦看了林未曦一会,然后就抬起眼睛,望向背后辽阔的星空。林未曦心中紧张不已,手心几乎渗出汗来。她今日行为非常冒险,可是燕王明日就会离开,她今夜不行动,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徽彦目光从漫天星辰中收回,轻轻看了林未曦一眼,转身便走。林未曦心脏几乎蹦出嗓子眼,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她特意模仿高然的手段,“不经意”哭泣而被人听到,竟然还是失败了吗? 林未曦忍不住追了两步:“燕王殿下……” “天色不早了,外面越来越冷,你先回去。” “您还没说到底要不要带着我走呢!” 顾徽彦心底叹了口气,他掌权多年,这样被人追问还是第一次。幸好身后的亲随站的远,要不然让他们听到这句话,明天他的私事就传遍了。这些人跟了燕王许多年,出生入死,性命相托,顾徽彦对这些人视为手足,可是这些糙老爷们唯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太关心他的私事了。 王妃并不是必需品,燕王府现在这样就很好,而他也不缺继承人。这样一来,就更没必要续娶新王妃了。 何况面前还是一个青葱一样的小姑娘,看她面相不过十五六岁,比他儿子都小。顾徽彦知道林未曦喊这句话只是着急,并没有其他意思,而顾徽彦也一把年纪了,他并不想自己一世威名毁在这种地方,于是他停住身体,破天荒地给人解释自己的打算:“我会给你找一个安稳之地,好生安置你。你不必着急,林勇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是他的独女,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林未曦终于松了口气,得了燕王这句准话就好。顾徽彦自十七岁成为燕王,或者再早一些,自十五岁参军接触战事开始,就再也没被人这样不客气地喊过了。顾徽彦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他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那个小姑娘又追上来了:“燕王殿下,我明日跟着你一起走的话,今晚要收拾东西吗?明日在什么时辰会合?”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但被别人听到一定会怀疑他品行的话,顾徽彦只能站住,对林未曦说:“你不必费心,我自会派人打点。林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 不用林未曦收拾行李她可以理解,但是连个时辰也不说吗?林未曦很是怀疑,忍不住说:“燕王殿下,你该不是诓我?” 顾徽彦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从旁人口中听到这种话。他轻轻笑着,问:“你说什么?” 林未曦闭嘴,在顾徽彦的目光下默默低了头。顾徽彦见此收回视线,继续无喜无怒地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等顾徽彦走出一截后,林未曦许是觉得他听不到,用极小的声音,低低嘟囔了一句:“都不是好人。” 顾徽彦脚步停住,眸光微沉,他头一次被人屡屡挑衅涵养。他没有回头,轻飘飘对后面说:“夜风寒凉,林姑娘还是赶紧回去。你下次再想和我说什么,直接来找我就是,不必跑这么远在树下吹冷风。” 林未曦话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刚才情绪上头,不知怎么想起顾呈曜,心里觉得顾家都没好人,谁想竟然真的说了出来。她一脱口就后悔了,顾呈曜对不起她不假,可是燕王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事,他是这个王朝的守护神,更甚者还帮了自己,她怎么能说这样忘恩负义的话。等听到燕王后面那一句,林未曦脸色爆红,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您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掩饰和技巧也太拙劣了。顾徽彦这一次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向夜色中。 第5章 霸王 林未曦乘着夜色回家,她刚刚推开院门,漆黑的院子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你去哪儿了?” 林未曦被吓了一跳,她抚住心口,定了定神,看清说话的人后,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连话都不想说,靠着墙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李达见林未曦视他于无物,心里老大不痛快。他快步上前堵到林未曦面前,声音不由加重:“我问你话呢!” 林未曦皱着眉想从旁边绕过,但是她走几步李达就跟着走几步,始终挡在她面前。这样三四次后,李达和林未曦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渐渐觉出兴味来,而林未曦则是烦透了。 林未曦拉下脸,冷声道:“让开。” 李达难得和林未曦这样靠近,他看见林未曦沉下脸色,自己也觉得悻悻。可是看着林未曦的脸,哪个男人能对着这样一张脸生气,他的语气不由放软:“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你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这么黑的天独自去外面,这成什么样子?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你现在才回来,你说说你这事对吗?你就算想出去散心,也该和我娘、和我说一声,我陪着你出去啊。” 林未曦短促地笑了一声,冰冷之意十足:“用不着,我要回去了。”她说完就往前走,被李达快走两步堵住,林未曦又尝试了两次,俱被他牢牢堵住。林未曦眉梢皱了皱,轻挑起一边眉看向李达:“你什么意思?”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这种横眉冷对的表情一样好看的惊人。李达赔笑,说:“表妹,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姑表兄妹,年岁相当,自古就是亲上加亲的最佳配偶。我知道舅舅没了,你这段时间很伤心,你放心,以后我来代替舅舅照顾你。” 林未曦轻轻笑了一下,她笑的时候眼睛也微微弯起,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夺目,李达看得都有些痴了。可是下一瞬间,美人就收了笑,朱红檀口里吐出尖锐的冰刺:“顺便还能代为照顾我爹爹留下的田产现银,是不是?” 李达脸色的表情瑟缩了一下,面露尴尬:“表妹,你说什么……” “怎么,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和你娘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还把自己当善人呢,以为自己在行善积德,收留孤苦无依的小表妹?快收回你那假惺惺的伪善,没有你和你娘,我自己指不定能活多好呢。” 林未曦说完,冷冷瞪了李达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绕过他朝后走去。这次李达没有过来拦她,李达自己站了一会,在林未曦即将进门的时候,突然对她说:“表妹,我娘她就是那种性子,我也没办法。我知道她这些年对你冷淡,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和她说,以后绝不会继续委屈你。我是真心想娶你,早在舅舅的封赏传回来之前,我便和娘说过要娶你为妻了。” “所以呢?”林未曦并没有回头,依旧是冰冰冷冷的模样,“她说不同意,所以你就什么都没说。而且,若不是我爹爹被追封为侯爷,你也不会说出以后不会委屈我这种话。真是可笑,你是不是内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种,把自己感动的不可自拔?呵,其实你只是不肯承认,你就是一个没有主见、不敢违抗你娘的孬种。” 说完之后,林未曦都懒得去看李达的表情,推开房门朝里走去。她一只脚刚刚迈入门槛,就听到李达说:“表妹,你真是刻薄。要不是你那张脸长得好看,凭你的性子,根本不会有男人愿意娶你。” 林未曦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李达和林大娘还真不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己没什么本事偏偏视甚高不说,还动不动就看不起女人。莫非女人就该温柔婉约奉承着他们?李达和林大娘是不是以为自己家里有王位啊? 林未曦心里憋着气,她前世失败的婚姻就是她心头的刺,这辈子最忌讳被人说她嫁不出去、不讨夫婿喜欢之类的话。这个逆鳞,谁碰谁死。 林未曦蹭的一声转过身,甚至还对李达笑了笑。她容貌漂亮的不像话,这样一笑简直像仙女,可是随后的话却嗖嗖嗖和刀子一样:“没有男人愿意娶我又怎么样,我爹被朝廷封为忠勇侯,我自己名下有千顷良田,即便没有男人,我靠着我爹爹留下的庇护,靠着我自己,这辈子也能过得比你好千倍万倍。” 李达从小被林大娘捧的厉害,听到这种话,他气得胸膛起伏,用手指着林未曦:“你……” 林未曦眉梢微挑:“你什么你,把手放下,谁准你用手指着我的?” 林未曦前世还是高熙的时候,因为她这脾气,被英国公世子夫人说过许多次。世子夫人常常说,她是公主嫡女,自小娇惯,也没养出林未曦这种得理不饶人、能把人活活骂哭的脾性。寿康大长公主听后哈哈一笑,自家人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大长公主就说,熙姐儿身为公府嫡长孙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脾气大一点怎么了,别人做错了,就该受着熙姐儿的骂。 从前林未曦嫁到燕王府当世子妃,给皇家做儿媳妇总是要温驯一些,她也不敢在燕王府里放肆,于是训斥下人、打理家业都收敛了许多,即使这样,还是被王府的老人记恨,传到顾呈曜耳朵里,自然又生厌恶。 林未曦重生后消极过好一段时间,她也想过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脾气太糟糕了,这才把一手好牌打坏,落了个抑郁而终的下场。或许,高然那种性格,才是真正讨男人喜欢的类型。 林未曦消极了一个月后也想开了,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嫁人了,重生一次本就是天赐,她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看法委屈自己。她就是这种不讨人喜欢的性格,她认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嫁人,不去祸害另一户人家。至于剩下的人生,就让她随心过下去。 然而林未曦忽略了一件事,从前别人被她训得无地自容也不敢抬头,很大部分是出于她的身份,现在她没了英国公府、寿康大长公主,乃至燕王府的保护,被骂的人回不上嘴,气急眼后很容易做出一些偏激的举动。 李达就是如此,林未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心脏,可是他偏偏回不了嘴,李达气急,当时就朝林未曦冲来,想让林未曦见识见识她到底要不要男人。 林未曦一见李达的势头吓了一跳,她反射性地去看上房,发现上房已经熄了灯,呈现出一种刻意的寂静。林未曦便明白了,合着这家人早就打算好霸王强上弓呢。 林未曦有些害怕,她这个身体不太康健,快走两步都会咳,怎么能抵得过李达一个青壮男子的力气。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堵在屋内,要不然就真是求救无门,她不知从手边捞起什么,看也不看直接抄李达脸上扔去。李达被迎面而来的糠面迷了眼,不由停下来揉眼睛,林未曦趁这个机会跑出门,拼命往院门冲去。李达眼睛看不清东西,一时不察就让林未曦从身边跑了过去,等眼睛终于好受一点后,李达狞笑一声,拔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未曦刚刚打开门栓,发现李达竟然已经追上来了,她慌了神,用力把门摔到李达脸上,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可是林未曦那个小身板能有什么力气,她很快就被李达追住。李达一只手就能拽住林未曦,林未曦又是踢又是打,竟然一点都挣脱不了。这个村子的人都姓李,村民凶狠又排外,即使听到林未曦这里不同寻常的声响,恐怕也不会出来帮她。林未曦暗恨自己力气小,眼看她就要被拖回林大娘的院子,林未曦情急之中突然想到,她也当过国公府的小姐,这些大户人家最重视安全,每日入夜总会安排人守着院墙。承平年代的大户人家都这样,那燕王呢? 林未曦实在没办法了,横下心决意赌一把,她顾不得多年来的贵女风范,扯开嗓子大喊:“燕王殿下,你答应了要好好安置我,你就任我被人欺负吗?燕王殿……” 林未曦还没喊完,就感觉脖后劈过一道劲风,随后胳膊上的力道一松。李达被劈晕了。 林未曦愣了片刻,赶紧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擦拭被李达碰过的地方。出手的人沉默的像一座铁塔,黑洞洞地杵在身后,要不是他刚刚救了林未曦,她非得被吓个半死。 “谢谢……”林未曦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吞了吞唾沫,她尽量露出温善无害的笑容,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请问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周茂成。”这位熊一样的汉子看着林未曦的目光非常奇怪,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你刚才在喊我们王爷?” “对啊。”林未曦温良地笑着,尽力给恩人展示自己文静的一面,“周恩人,你能送我去燕王那里吗?你也看到了,这个地方……我大概是不能住了。” 周茂成看林未曦的眼神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林未曦被这样的眼神看得笑容都僵了。这是什么意思?她方才骂人的架势太泼妇,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周茂成是被燕王安排过来守着林勇女儿的,周茂成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还很奇怪,王爷怎么会关注一个小姑娘?随即他想到,林勇和他们是战友,铁一样的兄弟,他的女儿就是周茂成的女儿,为小丫头守一晚上合情合理。习武之人耳目清明,周茂成蹲在外面听林未曦骂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林勇对自己闺女的描述不太稳啊,他这个当爹的美化也太严重了。不过不得不说,听这个小丫头骂人,还挺得劲。 后面李达手脚不安分的时候,周茂成心里骂了句粗话,立刻就要过来解救林未曦。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晚了片刻,竟然从林未曦口中听到这么有料的话。 林未曦喊了谁?燕王? 周茂成脸色黑的像熊,但是心里的戏一出接着一出。林未曦一路上感觉到身边这位武人瞥了她一眼又一眼,她心里不由打起鼓来,她说错什么了吗? 村长的院子里,顾徽彦还在灯下查看京城的书信,军中和京城里的事一刻也离不了人,何况他明日恐怕不能按计划追赶大部队,那这些事情越发要安排妥当了。 过了不知多久,门扉被人敲了三下。这是他军中的规矩,顾徽彦头也不抬,说道:“进来。” 周茂成进门,绷着脸说道:“王爷,林勇家闺女想见您。” 顾徽彦顿了一下才把林勇闺女和林未曦挂上钩,顾徽彦想到这个小姑娘不由按眉心:“她怎么了?” “她说明日要跟着您一起走,今日就不回去了,要在您这里住下。” 周茂成脸色绷得紧紧的,但是眼神却在偷偷梭顾徽彦。他眼睁睁看着素来不近人情的王爷按了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都说了不会丢下她……罢了,竟然她这样安心,那就让她住下。明达,你把我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让给林未曦住。晚上在那间屋子多安排几个人巡逻,替换得勤些。” 顾徽彦说完后停了停,补充了一句:“你去和李家村村长要几床全新的被褥,记到我的账上,明日一起付。”说完之后,顾徽彦自己都有点拿不准:“养这种小姑娘还需要什么?梳妆螺黛要一起置办吗?” 这个问题可难倒他们这帮汉子了,行军打仗他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林未曦那种纤纤弱弱的小姑娘…… 顾徽彦一看屋里这几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指望不上,他努力回想燕王府里的布置,说道:“让村长的夫人过去安排,现在许多东西一时半会置办不了,等明日去了县城再说。” 顾徽彦吩咐完之后,发现周茂成竟然杵在原地没动。顾徽彦轻轻动了动眉,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只是普通一问:“怎么了?” 周茂成如梦初醒,立刻站直给顾徽彦行军礼,规整地退下:“属下遵命。” 林未曦在院外等了一会,然后就被村长媳妇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她虽然觉得自己进屋时周围的人眼神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默默感叹村长家果然富庶,临时给她加了间房间,竟然都这样宽敞暖和。 林未曦在路上和周茂成说好,林大娘家发生的事没必要和燕王说。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林未曦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她只是觉得,燕王多少算是她童年偶像,她这种不太好看的私事,还是不要告诉燕王了。 林未曦坐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回想今天一天,终于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真实感来,这时她想到方才的事才觉出些许后怕。林未曦朝后倒在被褥里,鼻尖充盈着被褥晒过之后独有的阳光味道,她盯着床顶看了一会,突然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噩梦一样的寄居生活终于结束了,此后林大娘一家是死是活,林未曦都不想再管。等明天她早早就起来,专门盯着燕王,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要赖着燕王让他带她走。等找到一个安静又淳朴的小城后,燕王就不必再受她纠缠了。往后余生,林未曦给林勇、母亲抄经祈福时,一定会顺道给燕王烧长生香。他儿子害她这么惨,林未曦只是拜托燕王帮她脱困,也不算过分? 林未曦有一糟没一遭地想着心事,就这样沉沉睡去。这是她重生以来难得的安稳觉,林未曦一觉睡到天明,等睁眼看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时,林未曦迟钝了片刻,硬生生吓醒。 糟了!林未曦匆匆笼了把头发,披上衣服就朝外跑去。一推开门,她看到院子中的那个人后,自己愣了愣。 顾徽彦听到声音回头,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了层金边出来:“醒了?” 林未曦愣愣地看了片刻,默默关上门。 顾徽彦回过头继续梳理照雪的鬃毛,唇边却微微带上些笑意。周茂成看着这一出摸不着头脑:“林家闺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回去了?” 顾徽彦轻笑摇摇头,并未言语。 过了一会,林未曦再一次推门出来。这一次她脸颊白净,头发整齐,虽然未施粉黛,但是生来出众的五官几乎比阳光还耀眼。顾徽彦不知从哪里给她找来一辆马车,林未曦微微扬着下巴,姿态文雅地登上马车,贵女架子十足。顾徽彦看到后,万年不动的眼中也染上几丝笑意。他见众人已经准备好,就率先跨上照雪,声音清朗而威严:“启程。” “是。”应答声洪亮而充满阳刚之气,齐如一人,声振云霄,接下来就是齐刷刷的上马声。周茂成直到坐到马上都在奇怪,王爷笑什么呢?他怎么没看出来哪里好笑? 第6章 亲事 林未曦再一次坐上久违的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车帘外的声音喧闹密集起来,林未曦便猜测,大概进城了。 果然,守城之人看到燕王的令牌,连查都不敢查,微低着头便让燕王的车架进城了。城里县令听到昨日明明说要离开的燕王竟然亲临县城,他吓了一跳,赶紧带着县丞前来迎接。 “恭迎燕王殿下。王爷亲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无事,起来。”顾徽彦手中松松握着缰绳,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连着声音都带着一些淡漠,“附近可有清静的院子?” 院子?燕王竟然打算长住几日?县令有些懵,他朝燕王身后的马车扫了一眼,隐约猜到燕王寻清静的院子是为了这一位,听闻燕王丧妻近十年……县令脑子里仅是起了个头,就不敢再想下去,他的姿态越发恭敬:“王爷,您大驾光临已让小县蓬荜生辉,下官怎么敢让您去外面租赁住处?下官的官宅还算入的了眼,若王爷不嫌弃,可以到小官府邸下榻。” 顾徽彦朝这个县令扫了一眼,这个县令实干一般,官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顾徽彦手上勒紧缰绳,安抚住有些躁动的照雪,说道:“不必,另寻一个宅子。” 顾徽彦的话平平淡淡,但是县令立即从中听出一股危险来。县令背上渗出冷汗,他不敢再自作主张,低身应道:“下官遵命,王爷稍等片刻。” 林未曦感觉到马车停下,虽然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仍安安稳稳坐着,并没有好奇地掀帘子。没过多久,马车就继续行走起来,林未曦估摸着拐过几个弯后,车厢下传来咔塔一声,随后周茂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林闺女,下车。” 其实按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她的身形面貌不能被父兄之外的男子看见,马车也必须要停在二门,在街上下车十分失礼。不过现在这只是一个小城镇,而林未曦也不复原来的身份,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讲究的必要了。 林未曦自己拎着裙角下了车,她抬头看,发现他们竟然停在一个二进的宅子前。林未曦有些摸不准燕王的心思了,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林未曦瞅了燕王一样,顾徽彦如往常一样,站在众人之前。他正在听下属禀报什么事情,察觉到林未曦的视线,他抬了下手,止住下属的话,然后对着林未曦轻轻点头:“进去。” 林未曦左右看了看,惊讶地指了下自己。顾徽彦点头,林未曦受宠若惊地率先往里走,顾徽彦跟在她身后,之后才是剩下的众人。 他们在这里只是暂住,所以顾徽彦只是买了一座二进的宅子。其中第二进是独独留给林未曦的,顾徽彦带着亲信住在前面,有什么事情必然会惊动他们,林未曦的安全毋庸置疑。 林未曦今早出门时基本没有行李。她在林大娘家住了六年,但是行李却少之又少,唯一的牵绊便是林勇寄给她的一些书信。林未曦早就把这些打包起来了,随时准备着离开,她一眼都不想再见林大娘那一家人,所以她没有回去,而是托周茂成去林大娘家,把她的包袱取过来。 林大娘毕竟是林未曦的姑姑,而且收养了原主六年,林未曦嘴上骂的凶,其实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样,又能拿他们怎么样。林大娘克扣的那些银两林未曦不打算追究,就当打发叫花子行善了,可是昨日李达的做法,却着实恶心到林未曦了。 林未曦长这么大,无论身为高熙还是身为林未曦,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她气得不行,可是自己现在没了身份,不能把李达怎么样,而她也不知道能找谁求助。林未曦想了一路,最后竟然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林未曦往内院走,进门时,周茂成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对林未曦说:“林闺女,你别怕,叔我昨天夜里把那个小子狠狠揍了一顿,今天我去取东西时,他们一家吓得跟鹌鹑似的,连屁都不敢放。” 明明是很粗俗的话,林未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收了笑,认真道:“谢谢周叔叔。” 周茂成被这一句“周叔叔”叫得飘飘然,他暗暗感叹果然还是生闺女好,听听这娇俏的声音,礼貌的谈吐,比他家那几个小子强多了。 周茂成看着林未曦,突发奇想,问道:“林闺女,不是叔占你便宜,周叔是真的挺喜欢你这个丫头,正好我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和你年岁差不多大,都未娶亲。你看要不要嫁到周叔家做儿媳妇,只要你愿意,你看上哪个周叔就让哪个小子娶你!” 林未曦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渐渐僵硬下来:“周叔,谢您好意,不用……” “你别客气,你要是愿意,我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还巴不得呢。” “真不用……” 辞别一脸遗憾的周茂成后,林未曦转身往屋里走,进屋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起来就这样愁嫁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给她说亲,周茂成竟然还打算威逼自己儿子。 林未曦慢慢坐到绣墩边,她看着梨木圆桌上细微的裂缝,微微有些出神。 燕王急着赶回京城,想必是为了顾呈曜。是啊,她从前被家世蒙蔽,真的以为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别人说她好就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一旦脱离家世的光环,她就原形毕露了。 林未曦想到这里苦笑一声,想来也是,如果她是男人,她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仗着家世和外祖母横行霸道的女子。所以啊,她要是真的感激周茂成,就不能嫁过去祸害人家。 周茂成一脸遗憾地目送林未曦进屋,之后长吁短叹地回到前面。顾徽彦正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处理加急件,听到周茂成叹气,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笔墨不停,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何故?” “我看林家那闺女人长得伶俐,嘴皮子也利索,日后娶进门必然是个兴家的料。我厚着脸皮给我那几个儿子做媒,她拒绝了。唉,虽然本来就料到了,但还是有些可惜……” 顾徽彦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伶俐,胆子大心气高,若不是有些本事的男子,恐怕还降服不了她。所以周茂成吃闭门羹,顾徽彦实在不意外,因为就在昨天,他不过略提了两句,还被这个丫头顶撞了一通呢。 不过说起林未曦兴家,倒让顾徽彦想起另一桩事。他亲自写信和寿康大长公主求娶来的儿媳,去年岁末竟然病逝了。 顾徽彦还记得,这个儿媳名唤高熙,平心而论,顾徽彦还挺满意的这个儿媳的。只是可惜缘分不到,终究不能强求。 沈氏已经死去十年,老王妃也病故许久,燕王府里只剩顾徽彦和顾呈曜两个男子。家里没有女主人张罗,父子二人的婚姻之事就一年年耽搁下来。顾徽彦自己不想续娶,当然也懒得操心顾呈曜的婚事,所以顾呈曜突然给他寄过来一个半鱼玉佩,托他寻找这个玉佩的主人时,顾徽彦还很是惊讶了一下。 顾呈曜才十六岁,就已经懂得给自己找妻子了?顾徽彦没什么门第之见,反正无论女方是什么门第,放在他们家面前都差不多,既然顾呈曜喜欢,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必要泼冷水。不过那时顾徽彦还在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他没空查一个女子的玉佩,便手书一封信件,连着玉佩一起寄回京城,托寿康大长公主寻找这个女子。 寿康大长公主是顾徽彦的姑姑,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寿康公主照拂,所以老燕王和老燕王妃一直顾念着寿康公主的情谊。后来等顾徽彦异军突起,权势大大超过寿康大长公主府后,顾徽彦也没有断绝和大长公主府的来往,两家人走动还算亲密,顾徽彦对这位姑姑也非常礼遇。 顾徽彦自己没空,便顺理成章地把寻人的事情托付到寿康大长公主那里。寿康大长公主一直住在京城,平日里接触到的女眷也多,让大长公主寻人要比顾徽彦亲自来更合适。不过顾徽彦也没想到,他刚刚把信送走,几乎没耽误工夫,寿康大长公主就寄了回信过来,与信件一同来的,还有另外半个鱼形玉佩。 哟,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顾呈曜要寻找的那个女子,竟然正好是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顾徽彦收到回信后二话不说,立刻取出自己燕王的印章,诚意十足地代儿子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 后面的事情便是京城人人皆知的英国公府和燕王府联姻,两家人强强联合,喜上加喜。顾徽彦了却一桩心事,此后便专心处理西北战事,没有再注意王府的事情了。 顾徽彦对寿康大长公主府的情况了若指掌,寿康公主未下降前便受宠,她的夫婿是成武年间的探花。驸马一旦尚了公主后便不得再入仕,而寿康驸马还是个没什么根基的读书人,娶了公主诚然荣耀,但是公主与探花郎的前途不可兼得,驸马仕途无望,日后免不了要仰仗公主的脸色,而寿康公主呢,性格又稍微有一些强。 后来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卫氏受了父母相处模式的影响,嫁入英国公府后不肯放软身段,吃了许多妾室的亏。卫氏的女儿高熙替母亲不服,从小便争强好胜,做什么都要成为姐妹甚至兄弟中的最好。在顾徽彦看来,女子好强并不是什么减分项,相反,如果顾呈曜真的看上那种文文弱弱的女子,顾徽彦反倒要担心起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而且高熙这个晚辈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寿康公主府住着,有寿康大长公主亲自教导,顾徽彦很是放心。 可是没有想到,顾徽彦不过一段时间没有关注王府的事,再一次接到信时,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讯。 虽然这样说对死者很是不敬,可是……也未免太快了?尤其让顾徽彦皱眉的,是顾呈曜随着死者讣告一同递过来的话音,英国公府有意让高熙的庶妹高然嫁过来做续弦。他已经同意了。 顾徽彦当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燕王对世子续娶这件事很不高兴。 顾徽彦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林未曦而联想到前儿媳身上去。周茂成看到顾徽彦的脸色略有些阴沉,未出口的牢骚突然就打了个转,咽下去了。他看着顾徽彦的神色,小心地说:“王爷,是世子来信了吗?” 顾徽彦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京城刚送来书信,他和英国公府三小姐的婚事定在下个月。” 林未曦专程来给燕王道谢,她走过窗户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顾呈曜和高然的婚事,就在下个月。 第7章 抗婚 林未曦经过窗户,刚巧听到燕王说,顾呈曜和高然的婚事定在下个月。 林未曦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听到这句话,她脸上的笑还是僵硬了一下。 她十二月郁郁而亡,这才过了几天,顾呈曜便要娶新人了? 她好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顾呈曜不喜欢她,林未曦认了,可是英国公府呢?她的父亲和祖母呢?竟然也由着顾呈曜这样做。或许他们巴不得让高然早日进门,万万不能因为高熙一个失败品,坏了燕王府和英国公府来之不易的联姻。 林未曦没来由感到眼角一酸,她的母亲卫氏在她十岁那年就去世了,此后林未曦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外祖母的公主府。她以为她对自己曾经的亲人以及很淡然了,亲人之间也需要眼缘,既然英国公世子不喜欢她这个嫡女,那她也不靠近他不孝敬他,两边扯平,这便罢了。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践踏她的尊严呢?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死了,不会再知道这些事,家里也没母亲给她出头,所以就这样肆无忌惮吗? 那还真是让他们失望了,她没有死透,竟然又回到人间。 书房外面的守卫已经看到林未曦,书房里的谈话声也顿时停住。 林未曦用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走上去:“燕王殿下在吗?” 守卫还没有禀报,屋里已经传来顾徽彦低沉清越的声音:“让她进来。” 林未曦进屋,看到周茂成站在一边,微微垂着头,神色看着不大自然。 也是,谈起顾家的世子,即便是周茂成这些亲信,也不好说太多。 周茂成低头不语,燕王对待他们宽厚,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脸大地指点燕王的家事。世子有燕王这样一个父亲,自小便过着天之骄子的生活,现在不过是娶一个新的世子妃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燕王可以不满,他们却不行。 林未曦心里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心,故意问:“燕王殿下,周叔,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谁要成亲了?” 周茂成朝顾徽彦瞥了一眼,发现燕王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对林未曦解释:“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要娶世子妃了。” “哦,是原配世子妃吗?少年夫妻,真是恭喜。” 周茂成脸上有些尴尬:“是继房。” 周茂成带着些尴尬和林未曦解释,林未曦也装模作样听。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顾徽彦眸光淡淡地朝林未曦看了一眼,那一眼一扫而过,转瞬即逝,可是其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探究和洞察。一般人听到成亲,并不会想到是不是原配身上去,而林未曦这样问,简直像本来就知道不是原配。 顾徽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面容上依旧波澜不兴。另一边林未曦终于“听明白”燕王府的情况,叹道:“原来贵府公子已经在娶继妃了,这实在是出乎意料,贵府公子已经很大了吗?燕王这样年轻,我以为世子也并不大呢。” 顾徽彦本来在想方才的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含笑看向林未曦:“你这恭维太明显了,好好修炼一下再拿出来。” 林未曦存着一颗挑事的心,现在被前夫父亲逮了个正着,脸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她眸光流转,不服气地瞪了顾徽彦一眼:“我说的是真的!周叔,你说呢?” 周茂成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苦着脸,强逼着自己点头:“是的,王爷年轻力胜,世子也风华正茂。” 顾徽彦轻轻笑了一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顾徽彦心情好了许多,周茂成心里长松一口气,这才敢说话:“王爷,世子特意写信来,便是想让你回去参加婚礼。上一次我们在西北平乱,实在赶不回去,世子虽然不说,但必然也是期盼着您的。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王爷,属下知道您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可是木已成舟,毕竟世子喜欢……” 林未曦听了这话忍不住怼:“看来还是我见识少,燕王出征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错过了世子的第一场婚礼,竟然还能赶上第二场。” 周茂成被林未曦这一句顶得说不出话来,周茂成脸色涨红,顾徽彦倒一点都不恼,反而笑着看向林未曦:“你似乎对顾呈曜很是敌视,连着对他的这桩婚事也没好气。你应当还不认识他?” 林未曦心里悚然一惊,她心中直呼大意,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是权倾一方的燕王。她不过在话中泄露了一些情绪,竟然就被他抓住了。 林未曦好歹也是当过当家主母的人,她脸色不变,故意露出蛮横之态:“我当然敌视他,您明明说好要先安置我,然后再回京城,可是现在他一封信就要把您叫走了!我要怎么办啊?”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顾徽彦接受了,他轻轻一笑便带过不表。周茂成一颗心大起大落,这么片刻的功夫已经被吓了好几遭,他现在看向林未曦的目光已经殊为不同。到底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这个丫头单纯运气好,竟然敢这样和燕王说话,要命的是燕王竟然也没恼? 周茂成感慨了一会,然后收回视线,还是想再尝试一下:“王爷,世子的事……” “不必说了,我不会回去。”顾徽彦把笔放在书桌上,明明他神情未变,屋里突然就生出一股冷气来,“元妻才病逝不到一个月,他便提出续娶,婚事竟然还定在今年二月。他这样做可曾考虑过寿康大长公主的想法?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这样天真莽撞。” 周茂成试图给顾呈曜说话:“世子还年轻,哪能顾及到人情往来……” “年轻?今年他都已经十七了。我十七那年,已经受封燕王,接手整个燕王府了。你再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周茂成果然无话可说。其实无论放在谁家,十七岁都是半大小子的年龄,更遑论京城里的贵公子,正是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的风流年华呢。可是谁让世子的父亲,燕王顾徽彦成名太早,光芒太盛。顾徽彦十五岁上战场,十六岁打出了一场漂亮的成名战,自此名声鹊起,响彻大江南北,之后十七岁成为大周最年轻的亲王,二十五岁已经军功赫赫,成为先帝最倚重的臣子兼侄儿。等二十七岁时立下勤王拥立之功,二十九岁成为摄政大臣。到如今,燕王不过三十三岁而已,已经名震天下,无人不知了。 在父亲的光环下,顾呈曜确实显得太单薄。顾呈曜这些年的表现亦可圈可点,放眼京城年轻一代,也是其中翘楚,但是和他的父亲一比,那就着实不够看了。 顾徽彦因此对顾呈曜不满,周茂成无话可说。林未曦听到燕王竟然不回去参加顾呈曜和高然的婚礼,她险些没绷住笑出来。 明明就在路上却避而不去,这和因为打仗而赶不回来可是两码事,林未曦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而周茂成一颗忠臣之心,实在没忍住,逾越多劝了几句:“王爷,属下知道您对世子寄予厚望,可是世子毕竟年轻,他不像我们,在战火中跌打滚爬,早练得一身钢筋铁骨。世子一直仰慕您,可惜因为战事而总是聚少离多,这次回京您难得能长时间和世子相处,您即便有不满,也要慢慢和世子说。” 顾徽彦听完后没有表态,不说话也没露出怒色。然而这种表现往往比生气还可怕,周茂成不敢再说,求助地看向林未曦:“林闺女,要不你来说说?” 林未曦心里冷笑一声,让她来做说客?前夫和她的庶妹要成婚了,指望她这个姐姐祝福他们的真爱吗?简直做梦。现在顾呈曜的父亲、高然的未来公爹就在眼前,林未曦不趁着这个天赐良机给他们上眼药,她就白活这一世了! “燕王殿下,您做得对,孩子做错了事就得罚,不能惯着他!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离开了您的庇佑,他什么难听话不得忍着啊?” 周茂成愕然地看着林未曦,而顾徽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你还真是记恨他。罢了,就听你的,这次绝不姑息。不过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这样老成,你比顾呈曜还小一岁呢,训人的口吻就和他的长辈一样。” 林未曦被叫成“小孩子家家”,她本来很不高兴,可是看到周围人如释重负的神色,大概猜到燕王笑还是很难得的,至少证明接下来不会有大事。林未曦阴差阳错给顾呈曜解了围,她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做人不能太过,燕王对她有恩,她再挑拨就太没意思了。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不太情愿的神色,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鲜活,和他这样已经固化的人几乎像是两个世界的。顾徽彦不愿意太为难她,便问道:“刚才还没问,你过来做什么?” 林未曦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她连忙道:“我是特意来向燕王殿下道谢的!谢您替我主持公道,谢您带我离开那个狼窝。”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顾徽彦并不放在心上。他对周茂成示意了一眼,周茂成领命退下。等书房里没有外人后,顾徽彦和林未曦说起她的个人大事:“你那姑姑贪心太过,不是良配,李员外我派人去查了,他的儿子优柔寡断,难堪大用,你不愿意嫁到这两家是对的。这个县城虽然规模甚小,但是胜在离你的家乡近,你在这里成家,既能安稳度日,也能避开李家村的骚扰,我让县令拿了份名册过来,其中有几个儿郎……” 林未曦听着简直幻灭:“燕王殿下,您在做什么?” 顾徽彦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林未曦的目光很是无奈:“你昨日在气头上,我便由着你。可是你年纪轻轻,正当妙龄,总不至于真的青灯古佛,孑然一身罢?” “怎么就不行呢。”林未曦看着顾徽彦,眼睛不知为何就湿润了,“我原以为您不会这样。我发自内心敬重您,可是为什么你也要逼我?” 林未曦说完之后,不敢再看顾徽彦的神情,扭头便快步冲出去了。周茂成守在门外,看到林未曦红着眼睛冲出来,很是吓了一跳:“林闺女,你怎么了?” 林未曦不说话,径直跑远。周茂成楞了一下,朝书房内看去,就见到顾徽彦头疼地按着眉心。 周茂成看着这两人的神情,脑子里补充出来的戏码简直要吓死他自己了。他站在门口,小心问道:“王爷,林闺女她怎么了?” 顾徽彦这一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怨我逼她嫁人。” 原来是这个,哎呦,吓死他了。周茂成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他想到昨天的事,纠结了短短一瞬,还是决意告诉燕王。 等周茂成把李达的事说完之后,顾徽彦的脸色已经彻底不能看了。他脸上覆着寒冰,声音隐怒:“为什么昨日不说?” “她一个小姑娘脸皮薄,哪愿意让人知道这种事。” 顾徽彦想了想,心里突然就生出些许怜惜来。他只道她闹脾气,这才吵着说不嫁人,原来私下里还闹过这种事。她一个孤弱女子,遇到这种事求助无门,难怪对成亲这样排斥。顾徽彦在心里叹了口气,然而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全然不同的冰冷:“叫顾明达进来。” 顾明达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周茂成一听就知道燕王这回是真的发怒了。燕王这些年位高权重,情绪也越来越内敛,鲜少有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林大娘一家能做到如此,也值了。 第8章 京城 林未曦和燕王喊了那句话后,之后就推开人朝后院跑来。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她的情绪才慢慢冷静下来。 林未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爆发,可能这段时间前世和那本天书一直牢牢压着她,昨夜经过李达的事后,林未曦积压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也可能只是因为说这话的是燕王。别人说她尽可以据理力争,可是偏偏是燕王。 林未曦没有点灯,就这样自己坐在屋子里发了会呆,渐渐天色大暗,连床柜也看不清楚了。林未曦正在发怔,忽然门被敲响:“林姑娘,你在里面吗?” 林未曦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曦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曦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曦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曦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曦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曦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曦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曦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曦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 林未曦随即自嘲一笑,她本来也不是燕王什么人,燕王能带她出来已经仁至义尽,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林未曦就该自觉请辞了。燕王在京城里还有大事,何况顾呈曜的婚礼在即,燕王嘴上说说便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不回去参加呢。林未曦如果知趣,就不该再拖累着燕王。 于是林未曦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让开身体:“进来。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顺德人,本在县令府衙上伺候小姐,燕王从府衙里将奴婢买下,派奴婢来伺候林姑娘。” 林未曦脑门上几乎要落下汗来:“你本是县令千金的贴身丫鬟?” “算不得贴身,不过做些粗苯活罢了。” 林未曦管家多年,一看宛月的谈吐行事就知道这必是主家很受重用的大丫鬟,考虑到这种小城镇和京城的差距,培养宛月这种的大丫鬟指不定要花多少力气,这多半是县令夫人给自己亲闺女准备的压轴武器,没想到燕王竟然直接要了过来。这在豪门大院里其实是很失礼的,毕竟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基本等于主家的脸面,燕王的行事……也太霸道了。 不过林未曦想一想便罢了,并不会将人退回去。手边有一个伶俐的丫鬟非常重要,反正是燕王出面,林未曦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林未曦又问了宛月几个问题,心里有数后,便压下不表。 虽然林未曦承了燕王的情,但她心底还是别别扭扭的。燕王不和她一般计较,还给她送了得力丫鬟过来,这样一来,林未曦也该顺着台阶主动认错?毕竟燕王虽然看着好说话,但他同时是权倾天下的亲王,是战功赫赫的三军主帅,不说远的,只说前年的西北朵豁剌惕部叛乱,朵豁剌惕部妄图挑衅燕王,战败后全部落男子、男婴绝种,便是燕王亲自下的命令。 随和好说话只是他的表象,这种人,林未曦不太敢得罪。 第二天上午,林未曦磨磨蹭蹭到前院去找燕王,周茂成正忙进忙出,看到林未曦,老远就打招呼:“林闺女,你这么早就起了?” 林未曦赧然,她昨天只是因为受到惊吓,安心下来之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这才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但是平时她教养甚严,并不会做出这种没体统的事。林未曦唯一一次睡过头就被燕王撞到,劳烦众人等了她许久不说,还蓬头垢面地出现在燕王面前。林未曦光想到那天的场景就觉得尴尬,而周茂成当着这么多人,竟然还喊了出来。 林未曦笑容僵硬:“周叔,你误会了,我早就起身了。”林未曦生怕周茂成再问,赶紧转移话题:“周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茂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奉王爷之命,出去添置些东西。你要是嫌他们吵,自己回后面待着就好了。” 林未曦猜测燕王大概是趁现在有时间,这是在添置路上要用的东西。这是燕王队伍的正经事,林未曦很明白自己的身份,见此并不多问。她偷偷朝书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那里一片寂静。 周茂成察觉到林未曦的动作,目露了然,问:“你是不是想找王爷?” 既然被发现了,林未曦不再遮掩,顺势承认:“关于我爹爹的一些事,我想问一问燕王殿下。” 周茂成一听是林勇的事,顿时叹息,看着林未曦的眼神也越发怜惜:“王爷今日清早出去了,你若是有话和他说,不如再等等。” 林未曦应下,她很有自知之明,见此笑道:“我明白的,谢周叔。” 周茂成看着林未曦的神色,差一点就告诉她燕王今日出去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但是他顾念到女子脸皮薄,这种事终究有损她的名节,还是作罢。 林未曦得知燕王不在,心底隐蔽地松了口气,然后就回后院待着,并不打搅周茂成办事。然而她仿佛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她十岁上被接到公主府,十二时就跟着外祖母一起打理公主府的内务和外头产业。寿康大长公主见林未曦实在喜欢操持这些,便给她准备了许多田产和铺面做陪嫁,等她十四岁和顾呈曜订了亲,大长公主便将这些产业早早交到她手中,让她自己打理嫁妆。 后来她嫁到燕王府,虽为世子妃,但是上头没有婆婆也没有太婆婆,整个燕王府的衣食住行都由她打理,林未曦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管人管事。后来她成了林未曦,耳边突然清净下来,她还颇有些不习惯。从前住在林大娘家没有条件便不说了,现在一旦听到外面的动静,让林未曦老实坐着,还真有些难。 林未曦实在没忍住,带着宛月去前院看热闹,看着看着便指挥起燕王的下属来。周茂成带着人买东西回来,他也不清楚好坏,便凑活着买,林未曦看不过去,少不得要指挥一二,渐渐地,竟然成了林未曦说,剩下这些汉子听,然后出力气搬东西。 这些多是军旅中人,沉默寡言,多做事少说话,比内宅那些奸滑嘴碎的婆子不知强了多少,林未曦指挥起来极为顺畅。而周茂成也觉得只用做力气活实在太轻松了,他和另外几个亲随心底默默松了口气。周茂成看着林未曦指挥自若的架势,心里再一次唏嘘,林未曦这个丫头嘴皮子利索,安排起家事来也有条有理,一看就是旺家之象,可想而知,无论谁娶了她,以后家业只有越滚越大的道理。可惜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没有这个福气。 顾徽彦在黄昏时分带着人回来,早在半路便有亲信向他禀报今日院子里的动向。顾徽彦听到林未曦指点江山,大展身手,轻轻笑了笑。 这样也好,脑子聪慧,脾气刚直,以后她无论嫁给谁,顾徽彦都不必担心她被人谋财害命。林勇毕竟为救顾徽彦而死,只要力所能及,顾徽彦也想让林勇的唯一血脉一辈子无灾无忧,一生和美。 林未曦听说燕王回来了,她纠结了半天,还是带着宛月去向顾徽彦请安。 无论从前世的角度还是林勇的角度,顾徽彦都是林未曦不折不扣的长辈。她身为晚辈理应去向燕王请安,顺势检讨昨日的错处,燕王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无知小辈。 这次林未曦刚刚走进书房,门口的守卫见了,没有通报便放她进去。顾徽彦对林未曦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似乎在忙公务,随手指向一个梨木圈椅,说道:“你先坐着等一会。” 林未曦乖巧坐下,她即便在英国公面前也是不服气的性子,别指望她能顺从地听训,可是面对顾徽彦,林未曦不知怎么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徽彦微垂着眼看信,林未曦见顾徽彦看的认真,她心生好奇,等顾徽彦合上信件时,她忍不住问:“燕王殿下,这是谁的信件,您看的这样认真?” 顾徽彦手上的动作停住,看了林未曦一眼,心中生出些许兴味:“你怎么知道我看的认真?” “这还不简单,我上次来时,您看信动作很快,可是这封信花费时间几乎是上次的两倍。” 顾徽彦轻轻露出一个笑,眼中带上赞许之色:“你观察倒敏锐。”仅是来了第二次,就能发现这种细微的差别。顾明达这些老臣当然也能摸索出来,可是对比林未曦的年龄、阅历,这就难能可贵了。 突然被燕王夸赞,林未曦受宠若惊。顾徽彦也很随和地回答了林未曦刚才的问题:“是张江陵。” 林未曦想了一下,愕然:“是张首辅?” 张孝濂祖籍江陵,所以又称张江陵,这在官场中不是秘密,可是,对于林未曦呢? 顾徽彦脸色一点异色都没有,他把东西放在一边,仿佛一个再随和不过的叔伯长辈,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子侄:“是他。” 林未曦被吓住了,她瞪大眼睛扫了眼被顾徽彦随意折起来的信,都有些诚惶诚恐:“燕王殿下,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敢打扰您忙正事,您还是先回首辅的信。” “急什么。”顾徽彦神态随意,闻名天下的首辅,在他口中仿佛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林未曦发现自己竟然耽误了首辅的亲笔书信,顿时连坐都坐不稳了。她也是这时才惊觉,顾徽彦身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还有拥有兵权、最受信任的那一位,从前只是觉得这些头衔听着响亮,现在她才直观感受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林未曦眼里遥远的如同布景板一样的人物,对顾徽彦而已,不过一个时常来往书信的同僚罢了。 林未曦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顾徽彦见她有点被吓住了,于是转移了话题,主动说起:“听说今日周茂成采办,你立功不小?” “不敢当,不过逞些口舌之能罢了。”谈起这种话题,林未曦果然放松许多,“燕王殿下,您要动身启程了吗?” “差不多。本来这个宅子是给你买的,打算等安置好你的终身大事后,我再回京城。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也没必要等了。” 林未曦轻轻哦了一声,她略有些心虚,低下头对顾徽彦说:“谢王爷。” “没什么,本就是我思虑不全。即便我给你留下再多防身之物,但是这里离京城太远,我终究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此地县令能安分一时,时间长了,以后恐怕还会为难你。你一个孤弱女子没法和官府抗衡,与其让你始终担心受怕,不如将你放到我看得着的地方。” 林未曦本来一心感激,燕王真是个好人啊。可是听到后面她渐渐觉得不对味:“燕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茂成没有将那些螺黛转交给你吗?路上颠簸,趁现在准备周全,路上才能安心。” 林未曦已经吃惊地瞪大了眼,檀口也微微张开:“您莫非打算带我一起上京?” 顾徽彦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理所应当:“这是自然。你现在身有父孝,不想嫁人便不必急,你尽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燕王府还不至于吝啬这点花销。” 第9章 归来 你尽可以放心在燕王府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句话仿佛还在林未曦耳边萦绕,她愣怔当场,等回过神后,矢口道:“不行。” 顾徽彦神情不变,眼神深处却隐藏着莫可名状的探究:“为什么?” 这让林未曦怎么说,她难道说你的儿子其实是我前世的丈夫,而你的即将入门的儿媳是她的庶妹?林未曦已经被那两个人整得够呛了,现在她还换一个身份重新回去? 林未曦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燕王,这不合适。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我白白住在王府,这成什么样子?而且您的新儿媳很快就要入门,我一个外人住过去,岂不是让她介怀?”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眼神平静,淡淡一笑:“你安心住下就是。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若有人多嘴,不拘是谁,你来告诉我便是。” 这个“不拘是谁”听到林未曦背后徒生寒意,燕王这是暗指高然?也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住别府确实平添许多麻烦,女主人不痛快情有可原,林未曦也做过儿媳,她明白其中的门道。可是如果说话的人是燕王,那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有麻烦也得忍着。 林未曦突然生出感慨,仿佛前几天她还在辛苦操持燕王府家务,人前风光人后辛苦,打碎银牙和血吞,可是才是一转眼的功夫,她竟然便从操心的人,变成那个有特权的人了。 世事真是奇妙,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句话罢了。 林未曦感叹了一会,最终还是摇头:“燕王殿下,您的好心我心领了。可是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无病无灾度过这一生便罢了,燕王府门第太高,我去不合。” “你去不合?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想去呢?” 林未曦猛不丁感到难言的压力,这就是燕王,和他说话时丝毫不见燕王的架子,浅笑晏晏,仿佛踩在浅水滩上,让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可是等你惊觉的时候便发现早已被深海包裹,表面平静如昔,但是蓄势待发,时刻能掀起万丈惊涛。林未曦如今就是那个被水淹没的人,而且是又一次。 林未曦暗暗骂自己是猪脑子,昨天才栽了一次,今天怎么又被抓住破绽。她摆出一种乡下小姑娘抗拒去高门大户寄住的情态,故意蛮横道:“我十岁生病时去过京城,京城里车多人也多,街上随便一个人穿的比村长家还有体面,可是那时我病得都要死了,路上那么多人,没一个停下来询问,甚至还赶我和我爹爹走。我不喜欢那个地方。而且,您是燕王,别看您现在和我好声好气说话,可是一回到您的王府肯定不是这样。我连在我姑姑家都住不好,更别说去王府。” 顾徽彦倒忽略了小姑娘纤弱敏感的情绪,他收敛了气势,尽量温和地说:“别怕,我带你回去,你十岁时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王府里人少,我只有一子,他虽然不懂事,但是还不至于为难你。到京城后你只管住下,如果你不喜欢别人打扰,那我给你在王府里找一个单独的院子,人手安排都你自己说了算。至于衣食花销更不必担忧,你的花用一概走我的私账,想用什么随便吩咐,不会有人来指点你。” “其实找一个淳朴安静的小城,让我在那里平静度日就好……” “利益面前没有真正淳朴的地方。你身怀巨富,年纪轻轻,若是孤身一人住在外面,无论在哪里都不安全。但是只要你来到京城,无论日后你想嫁人还是想独居,只有燕王府在一日,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林未曦张了张嘴,发现顾徽彦把话都说到了,她竟然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她说不想寄人篱下,顾徽彦就给她单独找院子,她担心自己和新的女主人起冲突,那顾徽彦就让她走自己的私账,这样一来,没人能管得着她。林未曦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这样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 林未曦彻底无话可说,她看着从容镇定的燕王,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她怎么觉得,燕王本就是故意引她说出不愿意,然后一条一条堵死她的路呢?燕王看着随和,但是他想做的事情,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实际上,其实是一个很独揽专断的人。 顾徽彦察觉到林未曦隐藏的打量,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而是问:“怎么了?你总不至于是不舍得离开故土,这才不想走?” 其实林未曦还真的想用这个借口,可惜前几天为了赖着燕王,她自己亲手把思乡这个最有力的退路斩断了。林未曦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好,就依燕王所言。” 林未曦也说不清自己对京城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她在那里长大,她所有的亲人都住在那座恢弘的城市,而她所有的噩梦也在那里。如果可以,林未曦并不想重回京城,说她逃避也好,说她自欺欺人也罢,她重活一辈子不容易,她不想再见顾呈曜和高然。只要不见到他们,林未曦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没有那么失败,你还可以找一个小城市过安稳富足的小户生活,你只是见不到曾经的亲人、朋友、丈夫,并不是他们放弃了你,将你弃如敝履。 可是当“回燕王府”这四个字从顾徽彦口中说出,林未曦经过最开始的强烈排斥,发现再没有转圜余地后,她的心里突然坦然下来。其实,她也是不甘心的。 不说别人,只说寿康大长公主,林未曦就想回去再见外祖母一面。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卫氏又是寿康公主的独女,卫氏早早去世,现在林未曦就是寿康公主唯一的血脉了,而外祖母和驸马的感情也不是很好。林未曦一想到外祖母身边连个侍奉的小辈都没有就心痛不已,即便为了外祖母,她都得回去。 林未曦心绪渐渐平定下来。顾徽彦看林未曦想通了,他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翻看信件,随口和林未曦说:“林勇的册封圣旨、金书铁券,还有朝廷分封的田产地契都在我这里,你这两天没事干的话,就对着礼单册子清点礼器。礼单册子会看吗?” “会。”林未曦从小就跟着寿康公主安排宴席、准备年礼,林未曦心想,去年你们燕王府递给宫里的节礼还是她亲手准备的呢。早知道今日,当初何必费心费力打理家业,就该让燕王府的产业全部亏空才是。 “那你先去清点着玩。等去京城后,我把地契换成京城周边的,日后做你的嫁妆。” 林勇的追封被克扣的厉害,封侯那一套专门的礼器目标明显,没人敢动,可是除此之外,田产地契、生绢现银被截走许多。顾徽彦知道官场贪腐严重,但是没有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他临时绕道来顺德府,恐怕这件事就要这样不了了之。县令今日一直小心给自己开脱,生怕他降罪,可是顾徽彦是什么地位的人,怎么会对几个低品官发怒。他直接写信给张孝濂,张首辅如何发落手下他管不着,只要最终从张孝濂手中拿到结果就够了。 不过这些不光彩的事他操纵就好,林未曦没必要知道。朝廷分封给林勇的地契有许多水分,许多地不过挂个名,根本拿不到林未曦手上。顾徽彦替林未曦把这些死契换到京城周边,这些事林未曦做不到,但是换到他的名下,那就没什么了。 林未曦脑子里换算了一下,突然生出兴趣来:“燕王殿下,这要如何折算?一亩折京城多少地?” 顾徽彦忍俊不禁,他眼中盛满笑意,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放心,我还不至于占你的便宜,自然是一亩换一亩,对等地折过去。” 这可不是对等折算,林勇的封地在顺德,顺德的田产哪能和京师的比?林未曦一听,赶紧给燕王行谢礼,生怕他反悔:“谢燕王殿下。” 顾徽彦一手搭在木桌上,含笑看着林未曦:“你那样抗拒嫁人,我以为你不愿意听人提起嫁妆。” “这怎么能一样。”林未曦自小管家,她太明白私产的好处了。她诚然不愿意再嫁人,但是若给她准备嫁妆,这没问题,完全不必顾忌她的自尊心。 顾徽彦被逗笑,这次他甚至轻轻笑出声来。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周茂成或者其他老人,见此情景一定惊得嘴都合不拢,然而林未曦还并不明白能让燕王轻笑出声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她现在急着找机会告退。终于能拿到林勇的追封,她现在手掌都在发痒。 顾徽彦看出来林未曦的急切,他没有多为难,对林未曦指了一下手边的盒子,道:“这是你父亲的地契和那个丫鬟的卖身契,你一并拿走。路上不方便带太多丫鬟,我只给你找了一个,剩下的去京城再补。” 林未曦没有客气,利索地上前,绕到顾徽彦手边取东西。林未曦抱着木匣给顾徽彦行礼,正要退出,突然听到顾徽彦十分无意般说了句话:“以后你若是有委屈,过来找我便是,没必要委曲求全。” 林未曦怔了一下,心里浮起一个惊人的猜测。她瞳孔不自觉放大,显然很是吃惊:“您知道了?” 顾徽彦没有说话,他铺开宣纸,从笔格上执起笔,似乎打算给张孝濂回信。林未曦什么也没说,静悄悄给顾徽彦研好墨,就安静地退下了。 等从书房出来后,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手中的木匣也沉甸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林未曦这时才终于生出一丝真实感。 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和她说“你不必委曲求全”,从前父亲、祖母,乃至英国公府的夫子、下人,都在一遍遍和林未曦说,你是嫡长孙女,你要拿出长姐的体统,让着下面的妹妹。 林未曦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原来,燕王今日出门是为了她的事,不止处理了林大娘和李达一家,还替她从县令那里拿回了林勇的封赏。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呵护的感觉,从前高然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英国公世子、族里兄弟,甚至表兄表弟的殷勤,那时林未曦不屑一顾,她又不是没有手,这些东西她自己也能争来,何必用他们做好人?可是现在林未曦终于知道,不一样的。 光是这份用心,便不是自己费力争取能比得上的,即便是一样的东西。 燕王在县城没有停留许久,等路上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后,燕王便下令启程,朝京城赶去。燕王本来只是打算来顺德府走一趟,送林勇的骸骨入土后,便快马去追赶班师回朝的大部队,可是队伍中临时加了一个林未曦,追赶军队的计划自然搁浅,燕王脱离部队的事也遮掩不住。既然如此,顾徽彦索性给京城写了书信,说明去向后,便带着林未曦慢慢往京城走。 在顾徽彦看来这是刻意放慢的行程,可是对从未出过远门、身体还不太好的林未曦来说,这样的行程还是太赶了。 林未曦前几天还能撑着,后来在一个驿站落脚时,林未曦再也撑不住,当夜高烧,一病不起。 因为林未曦路上生病,燕王的脚步被大大耽搁,等他们终于回到京城,已经是三月天了。 顾呈曜和高然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林未曦病恹恹靠在车厢上,外面传来下人的问好声:“林姑娘,燕王府到了。” 林未曦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走下马车,再一次站在这座恢弘华丽的府邸面前。 燕王府,她回来了。 第10章 庶妹 “今日王爷回来,前院的安排检查了吗?”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每一个奴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玩忽职守。”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放心,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免了他们劳苦不说,还按月发银两,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他见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曦进屋。 高然一路上嘘寒问暖,女主人架势拿捏的极足,而林未曦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着手炉,偶然纡尊降贵回上一两句。高然心里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陪着林未曦走在燕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上,微微转头便能看到林未曦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眼睫。高然看着林未曦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走在她身边的不是丧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曦,而是自小踩在云端的高熙! 第11章 世子 高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林未曦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侧过脸询问:“怎么了?”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脸,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曦无论身份、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高熙没有丝毫相似,何况,高熙已经死了,高然甚至还亲自在她灵前上了柱香。 仗着外祖母抢人姻缘的高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而眼前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也不过是高然独宠之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高然心中稍定,笑着对林未曦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林姑娘应当受了不少苦?不过到了王府就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林姑娘接风洗尘,之后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曦替换全新的被褥,林未曦打断高然的话,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曦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自从来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处处当家做主不说,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势这样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想来家境颇丰,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曦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曦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曦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曦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曦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曦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曦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曦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曦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曦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曦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曦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曦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曦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曦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曦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曦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曦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曦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曦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曦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曦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曦示威?林未曦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曦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曦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曦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曦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曦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曦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曦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曦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曦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曦姐儿。” 林未曦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曦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曦身边,大咧咧说道:“曦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曦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曦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曦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曦。”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曦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曦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曦,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曦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曦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第12章 跪拜 周茂成对林未曦和顾呈曜之间的暗流一无所知,他现在还热心地拉着顾呈曜,和顾呈曜叙说林未曦身体是多么娇弱,这一路上是如何折腾人。燕王为了她绑,哦不是,请来了方圆十里的所有郎中,更甚者为了照顾林未曦,专门进城为她挑了一个丫鬟。 顾呈曜听到这里很是吃惊:“父亲竟然亲自挑选侍女?” “对。”周茂成一脸复杂,别说是顾呈曜,即便是他这个跟了十多年的老臣,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匪夷所思。 顾呈曜转头看了林未曦一眼,不同方才,这次的目光复杂了许多。林未曦不怕别人探究的目光,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怎么觉得顾呈曜刚才的眼神隐约透露出些许羡慕来? 林未曦后知后觉地想到,也是,顾呈曜虽为燕王独子,但是和燕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燕王半生戎马,南征北战,战绩便是街口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可想留在燕王府的时间并不多,而留给顾呈曜的时间就更少了。 周茂成见顾呈曜沉默下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心底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各地战乱已平,以后再有小打小闹也用不着王爷出马了。这次王爷入京,想必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了。” 先帝临终托孤,而皇帝年幼,京城也不能无人镇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乱实在严重,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乱,威慑四海,燕王也不会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迹传出去后,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挑战燕王和宗主国的权威了。 顾呈曜想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能这样长时间和父亲同处一府,实在是太难得了。 高然这时候已经处理事情回来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顾呈曜站在院子中央,而不远处就站在林未曦的时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缩。 高然不动声色地笑着,笑意盈盈给顾呈曜请安,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顾呈曜身边,一副女主人架势。林未曦看到这里心底不由嗤笑,她心里不屑,面上难免就带出一些冷淡和散漫来。 周茂成是跟着顾呈曜一起进来的,他进来主要是为了林未曦,现在人已经见到,而世子妃也回来了,周茂成一个外男不好继续呆在燕王府内宅,当下便告辞。 等周茂成走后,院子里一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院子里的下人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奇怪,世子和世子妃情深意切,林姑娘虽然是外人,但今日才是第一次来王府,并无宿怨,怎么气氛却突然紧绷了起来呢? 还是顾呈曜最先行动,他是男子,而且今日燕王进京,外院有的是事情需要他出面,顾呈曜送女眷们进屋后就往外走。高然扔下客人,快步追出去,林未曦隔着影影绰绰的纱窗,就那样看着顾呈曜和高然低声说话,两人站的极近,喁喁耳语,高然始终温柔地看着顾呈曜,临走时,还轻轻伸手拂去顾呈曜肩膀上的灰尘。 林未曦看的扎眼,她在世时对燕王府管理极严,王府内无论什么屋子必然是一日一清洗,顾呈曜走在府内能落到什么灰尘?即便今日刮了一阵妖风,顾呈曜肩膀上就是落了灰,那他身后的下人丫鬟都没手吗,用得着高然去拂尘? 林未曦内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做作,恶心。林未曦后悔了,她就不该迫于燕王威严答应来燕王府,要是长时间看下去,她非得被这对贱人气死。 好在顾呈曜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世家男子,现在还不习惯当面和妻子太过亲密,他感激地看了高然一眼,又低声嘱咐了什么,便大步朝外走去。 这时候高然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客人,她走到次间,脸颊绯红,恰到好处地露着新嫁娘的娇羞:“让林姑娘见笑了。” 林未曦配合地笑了两声,心里却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剩下的时间,林未曦坐在燕王府富丽堂皇的宴客厅,时不时听高然状若无意地提起王府的显贵,娘家英国公府的权势,以及顾呈曜总是不放心她而带给她的“困扰”。要不是关键时刻外面传来燕王回府的消息,林未曦险些就要当场回怼了。 顾徽彦刚入京便被太监引进宫里去,见过皇帝和钱太后,安抚了这母子俩之后才顺利出宫。直到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府邸,身上依旧带着赶路的细尘。 从顾徽彦进门起,整座燕王府明显活了起来,前庭后院的下人不拘当什么差,现在都急切地跑动起来,嘴里欣喜又敬畏地嚷嚷着:“王爷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阔别三年的庞然王府,终于等来真正的主人。 内院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高然连忙站起身,无意识露出紧张之态:“燕王回来了?陶妈妈,你看我这一身可还好?” 高然和她的丫鬟忙乱起来,林未曦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人,缓缓起身站到门口,看到来人后,她对着庭院标准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燕王殿下。” 高然听到声音,也赶紧出来行礼。顾徽彦正在和顾呈曜问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讶然地看向林未曦:“你怎么在这里?” 林未曦被问得一堵:“不是您非要带我来王府的吗?” 顾呈曜和后面的王府老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到顾徽彦无奈地低叹一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去休息。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回来么,怎么还让你站在这里?” 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林未曦没等顾徽彦发话就直起身,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等着给您请安呢。” “说实话。” “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儿,您不发话,我哪敢乱走。” 顾徽彦刚从宫城出来,一路都无意识沉着气势,燕王的威压展露无遗,便是顾呈曜见了也诚惶诚恐,全心臣服。可是到了林未曦这里,不过两句话,便让顾徽彦嘴边带出笑意,了然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你身体弱要静养,静澹园就合适,就把东西抬到那里。” 静澹园?林未曦对燕王府的构造了然于胸,她笑了笑,立刻给顾徽彦行谢礼:“谢燕王。” 高然急急忙忙出来迎接顾徽彦,因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温婉大方白富美,所以顾徽彦没说起,她便一直维持着蹲身的仪态。可是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小姑娘谈起起居这种琐事,一点都不计较这样有份。高然忍不住抬头,讶异地朝前扫了一眼,发现顾呈曜眼中也带着明显的惊讶。显然,燕王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阖府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遑论顶撞。然而林未曦方才的话,在燕王府默认的准则里,已经是大不敬了。 高然心里有些吃味,静澹园,那是她早就看好,打算以后留给自己儿子的。静澹园和顾呈曜这个世子居住的院子对称而建,意义不言而喻,只是因为燕王府人少,这才闲置下来而已。林未曦一个不明不白寄住在王府的孤女,凭什么住那里? 顾徽彦仿佛这时才看到其他人,他朝下扫了一眼,跨步走入正堂,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 高然这才直起身,仅是一个照面,高然就感受到难言的压力。她终于意识到,她对真正的豪门世家的想象力还是太肤浅了。燕王绝不是前世她见识过的那些富一代。 甚至燕王本身就是权贵子弟,他不过是将自家的荣耀又扩大了许多倍而已。如果说之前高然还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现在她迟疑了,要是燕王当真不满意她的出身……她努力管家,努力表现自己,真的有用吗? 顾徽彦露面后,他明明没露出冷肃凶恶之色,但是满堂内外都屏气凝神,敬畏不已。他从林未曦身上扫过,问:“你们几个都相互见过了?” “是。”说话的是顾呈曜,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给顾徽彦跪下,高然一看,也赶紧跟着跪。 “儿子不孝,拜见父亲。” 顾呈曜深深将额头扣在地上,高熙也深拜伏地。林未曦往旁边让了让,以示避过顾呈曜夫妻的跪拜礼。但是与此同时,林未曦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愉悦感。虽然这一跪并不是冲着她,但是现在林未曦站着,而这顾呈曜和高然都跪着,这就足够让林未曦心里暗爽了。 木已成舟,顾徽彦到底没有为难顾呈曜和续娶的新儿媳,他沉着眸光看了他们一会,便示意他们起来。高然一听大喜,她的丫鬟立刻捧过茶来,她端着茶水,双手捧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奉茶。” 顾徽彦接过来掀开茶盖,仅是示意了一下便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茶的意思。但是这对高然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给顾徽彦磕了头,之后便由陪嫁丫鬟搀扶着站起身。 林未曦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她心里正在冷笑,冷不丁听到顾徽彦叫道她的名字:“你本来就病着,在外面耽搁太久不好,回去歇着。” 林未曦目的达成,也不想再站在这里看着那对“璧人”,闹心。她给顾徽彦行告退礼,顾徽彦点了点头,似乎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静澹园许久未住人,有不趁手的东西尽快说,别自己忍着,知道吗?” 林未曦“嗯”了一声,没忍住问道:“燕王,那我的箱子……” 顾徽彦很明显地动了下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湛湛地朝她看来。林未曦对顾徽彦笑了笑,很是没皮没脸:“我当然不敢怀疑燕王殿下……只是这种东西,到底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放心。” 顾徽彦收回目光,依然没有发话,但是眼睛中已经漾出笑意:“少不了你的东西,去。” 林未曦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王府的下人引着林未曦往静澹园走时,表情一直是惊骇的。 林未曦突然从被剥削的媳妇摇身变成剥削人的特权阶层,心里别提多么舒爽。静澹园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优越位置,林未曦舒舒服服沐浴洗尘,又小憩了一觉后,外面的下人小心翼翼过来禀报:“林姑娘,您醒了吗?” 来人以为林未曦不认识她,其实林未曦清楚的很。林未曦看着这些王府旧仆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讽刺地笑了一笑:“什么事?” “前面要开宴了,王爷说如果姑娘醒了,让奴婢请姑娘到前厅用膳。” 燕王回来了,晚膳的规制自然也不能马虎。林未曦衣服发饰都是现成的,没必要梳妆,她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前方带路。”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屏息肃立着,高然更是侍立一边,不得落座。林未曦坦然地给顾徽彦行了礼,又坦然地绕到一边坐下,那架势,简直像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样。 林未曦舒舒服服坐着,而高然却要站着侍奉长辈用膳,这对比就着实让人不舒服了。偏偏顾徽彦毫不在意,他看到林未曦换了衣服,轻微地皱了皱眉,问道:“今天头还疼吗?” 显然这是林未曦路上的毛病,她身体弱,吹了风后会头痛,梳洗之后更要小心。林未曦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不必管它。” 顾徽彦听了这话又要皱眉,不过此刻不是谈这个的场合,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菜肴经过众多侍女的手,一道道静悄无声地送入正厅,高然拿了公筷给众人布菜,不可避免的,就要照顾到林未曦。林未曦心里暗爽,表面上还要推辞:“谢世子妃,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高然笑容僵硬:“为人妇便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吃饭时闺女可以坐但媳妇不能是惯例,新妇侍奉长辈用膳也是规矩,可是林未曦算什么?高然心里真是呕都要呕死了。 顾徽彦淡淡扫了林未曦一眼,说道:“没有外人,不必这样生分。坐。” 高然照例推辞,顾徽彦神色淡淡的,高然心里突然打了个突,想起之前老仆提点过的话:燕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高然不敢再拿腔作势,正好这时顾呈曜朝她看来,高然立刻顺势坐到顾呈曜身边。 这一顿饭吃的静默无声,顾徽彦刚刚停下动作,其他人立刻便放筷。王府饭后还有许多讲究,林未曦漱口洗手之后,便听到顾徽彦向顾呈曜问话,那声音无喜无怒,但是却暗藏着汹涌的力量:“我听顾明达说,这几个月王府和寿康公主府那边的走动松懈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公道 顾徽彦的话说出后,屋内的气氛明显一滞。 寿康大长公主是前任世子妃高熙的外祖母,英国公府对自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一视同仁,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可未必。 卫氏是公主嫡女,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曦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韩氏跪了没多久,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第14章 怨偶 林未曦悲伤地发现她总是在无意给顾呈曜解围,明明她是想挑事的。更气人的是,周围人非要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她的言行,自作多情地以为林未曦心地善良,看不过去世子被王爷责备,这才想办法解围。 解个鬼围,林未曦巴不得燕王再骂顾呈曜两个时辰。 林未曦气鼓鼓地回到静澹园,等卸了披风坐下之后,宛星给林未曦端来热茶,看到林未曦脸色冷淡,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王府里还有人敢给姑娘气受不成?” 宛星便是路上林未曦生病后,燕王买来照顾林未曦的那个丫鬟。林未曦顺着宛月的名字给她起名叫宛星,这两个丫鬟就是如今她全部的人手了。 宛月把林未曦的披风收起来,回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她回道:“今日姑娘在外面又咳起来了,不过也亏了姑娘,要不然世子和世子妃就下不来台了。” “这是怎么了?” 宛月将吃饭时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宛星感叹了一会,赞道:“姑娘真是好心,世子妃故意让她那个奶嬷嬷挤兑姑娘,姑娘还愿意给他们解围。” 谁愿意了,林未曦心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身在王府,高然毕竟是燕王府的儿媳妇,这些话宛星宛月不好多说,提了一嘴便都作罢。宛月接着说:“可不是么,不过今日王爷发怒实在是吓人,我吓的头都不敢抬,也就是在姑娘名下,王爷才好说话些。王爷对世子管教真严,当着那么多人,训斥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因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寿康大长公主,没想到燕王不近人情,对大长公主倒是孝顺。” 林未曦听到这里淡淡补充:“并不是他孝顺寿康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虽是燕王的姑姑,但是皇室里公主得有多少?这么多叔侄姑姑,也不见他个个走得近。燕王真正孝顺的是老燕王,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世宗猜忌,是寿康公主一力担保,老燕王才得以顺利去国。因为这桩事,燕王才对寿康公主府格外礼遇。顾呈曜是在封地上长大的,一出生便是燕王府权势巅峰,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他怎么能体会上一辈的渊源。”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宛星听完后,无意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世宗朝的事?” 林未曦端茶的手登时一顿,她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寿康大长公主亲口所述。可是林未曦一个孤弱的外地女子,并不该知道这些。林未曦暗暗惊心,但是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十岁那年爹爹带我来京城看病,我在京城待了快半年,听巷子里一个老爷爷说的。” 宛月和宛星都是半路来的林未曦身边的,对林未曦的过去一无所知,林未曦这样一解释,她们就信了。林未曦见将两个丫鬟糊弄过去,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大意。 如果今日听到这番话的人是燕王,那就完了。 宛月和宛星都是第一次进京,还一来便是王府,新奇的不得了。她们俩和林未曦曾经的丫鬟不一样,叽叽喳喳很是活泼,林未曦如今自己身份都不复往昔,更不会苛求两个丫鬟。宛星和宛月对大名鼎鼎的燕王府充满了好奇,现在她们俩竟然随着林未曦住到燕王府里,那就更不得了了。她们压低声音,说起燕王府只露出冰山一角,但是已足够精彩的家事来:“听说现在的世子妃是填房,世子前头的那个夫人也姓高,正是世子妃的姐姐呢!” 宛星惊讶地捂住嘴:“亲姐姐?” “对。” 宛星露出一种惊叹的表情:“世子看着很是年轻啊,竟然都已经娶二房夫人了。” “王爷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呢,要不是提前知道,谁敢猜王爷的嫡子都已经十七了。” “也是。世子才十七,那世子成亲算早的了。” “不是他成亲早,是前一个世子妃死的利索。”林未曦接过话,甚至脸上还笑着,“正月成婚,年底就死了,隔年二月妹妹便进门,一点都不耽搁世子的时间。” 宛星和宛月没想到林未曦会突然接话,她们二人没想太多,只是唏嘘:“前一个世子妃也太可怜了。” 可怜吗?林未曦笑了笑:“或许。但是燕王说得对,世人只看结果,没有人会询问原因。她将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恐怕她自己也难辞其咎。世子和新世子妃情投意合,情深义重,早点腾开位置也好啊。” 宛月宛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林姑娘为什么突然生出这种悲观的感慨。宛星活泼,仅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经从王府里打听了许多消息回来:“其实也未必是前世子妃的过错。奴婢今日听人说,前世子妃在时对王府管理极严,各有各的章程,不许传闲话,不许偷懒,灶上也不许小偷小摸。燕王妃去世了许多年,燕王又常年在外征战,王府里许多规矩松懈是难免的事,前世子妃刚来便大刀阔斧的整改,用心是好的,只可惜太得罪人了。” 宛月和宛星是外人,所以才能客观的评价燕王府如今的情况。可是对于燕王府根盘节错的家奴老人来说,高熙的所作所为就是动了他们的地盘,所以在这些人看来高熙当然哪里都不好,等高熙把积年恶习处理完了,她自己也累倒了。后面高然进门,基础已经打好,高然一接手自然势如破竹一片大好。而高然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她得了利益,规矩上稍微松懈一些,有高熙的严苛在前对比,高然立马成了温柔良善的新女主人,王府里也处处说她的好。 所以便导致了如今的情况,宛星宛月两个新来的丫鬟都能说出“前世子妃用心是好的”这种话,而被家仆老奴包裹着的顾呈曜却看不到。 林未曦没想到能从这两个丫头嘴里听到这种话,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人念着她的好,真是难得。林未曦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她现在看见顾呈曜和高然郎情妾意真是腻歪的不行,偏偏高然的陪嫁丫鬟还在到处宣扬,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天知道曾经这几个奴婢在林未曦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现在竟然也扬起尾巴来。 林未曦站起身,淡淡说道:“这终究是他们的家事,背后谈人私事不好,以后不许再提了。” 宛月和宛星对视一眼,都察觉到林未曦身上的矛盾。林姑娘明明很依赖燕王,但是提起燕王的家人却一反常态地冷漠。爱屋理应及乌才是,林姑娘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矛盾的态度?宛月和宛星不知道,当下也不敢再提,而是小心侍奉着林未曦换衣服:“姑娘,今日燕王因为寿康公主的事而和世子生气,还说过几日要带着世子给大长公主登门道歉。你说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林未曦轻嗤,讽刺意味极足,“竟敢因为大长公主府无子便心生轻视,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就算公主府真的后继无人,可是只要大长公主在一日,京城中就无人敢怠慢,连燕王尚且要称寿康公主一声姑姑,她一个庶女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以为可以在公主府的地盘上撒野了,真是可笑。” “姑娘……” 林未曦也察觉自己的情绪激动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几日准备好衣物,我要随着燕王一起去拜访公主府。” 宛月愣了一下,林未曦现在还在孝期,往常都闭门谢客,这次怎么想起去公主府了?不过这些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操心的事,宛月低低应了一声,便自去给林未曦准备见客的衣物。 顾徽彦知道这件事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便允了。等他终于腾出空闲后,亲自带着燕王府众人,上门拜访寿康大长公主。 燕王亲临,当然被视作贵客立即迎入府中。寿康大长公主听说燕王造访,当即也撑着身体迎出来。 顾徽彦一见寿康公主,赶紧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姑姑,犬子顽劣,辜负了您的苦心,现在还劳烦您亲自出来,这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切不可这么说。你如今已经亲王,皇上都仰仗你来辅佐,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当你的赔罪。” 顾徽彦见此也不好再说,他目光轻轻在顾呈曜身上点了一下,顾呈曜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给寿康大长公主行大礼:“前些日子是晚辈糊涂,冒犯了姑祖母,请您恕晚辈之罪。” 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寿康即使恼恨他疏忽熙姐儿,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燕王的颜面。燕王亲自带着儿子过来赔罪,无论从礼法还是道德的角度,燕王的诚意都已经给足了,寿康只能点了点头,不冷不热说道:“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快起来。” 顾呈曜起身,高然跟着上前行礼:“外祖母。” 寿康很明显地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高然露出委屈的神色,顾呈曜心疼不已,然而顾徽彦还在上面坐着,顾呈曜即便生气,也丝毫不敢乱动。 也是这时候,寿康才意识到还多了一个人。她看着堂下精致的像年画一样姑娘,微微愕然:“这是……” 林未曦上前,结结实实给寿康大长公主磕了三个头:“小女林未曦,参见大长公主。” 寿康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眼睛都无意识瞪大了。顾徽彦见此解释:“我在西北平乱时大意中伏,便是她的父亲死战,掩护我出来。您应当有印象,正是前段时间的忠勇侯。等西北叛乱平息后,我见这个小姑娘年少失母,现在又没了父亲,一人流落在外不是办法,便带着她到京城。我今日带着小辈来给您请安,她就一起跟来了。” 寿康听完之后,心里莫名的悸动越发明显。她让人把林未曦扶起来,招近了仔细看了一会,温热又带着些粗糙的手覆住林未曦的手背,问道:“你叫林未曦,小名唤什么?” “小女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没有乳名,家里人都顺着名字唤我曦姐儿。” “曦姐儿。”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寿康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好,就叫曦姐儿。你生辰在哪一天?” “正月十五卯时。” 听到这个时辰高然眼睛明显瞪大,顾呈曜的脸色也有些奇怪。顾徽彦见此眉梢微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高然和顾呈曜都不说话,还是公主府的老人擦了擦泪,说:“禀燕王,我们家大小姐的生辰便是正月十五,只不过在酉时。” 高熙从小和外家亲近,公主府都直接唤她大小姐。 顾徽彦听到这里也讶异了:“竟然这么巧。” 同样的小名,同意的音节,甚至连生辰都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顾呈曜看着站在前方的林未曦,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 那一瞬间,顾呈曜几乎觉得站在身前的是他逝去的元妻,曾经的怨偶,高熙。 第15章 针对 “这是曦丫头和我有缘。”寿康大长公主刚出来时还暮气沉沉,但是现在她的眼睛中又重新迸发出亮光来。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实在难以言喻,林未曦不敢告诉外祖母真相,可是寿康还是顺着流淌在血液中的指引,对林未曦升起难以言表的亲近来。寿康固执地觉得,这就是外孙女,她的熙姐儿又回来了。 寿康公主忍不住落泪,她用手指拭去眼泪,对着众人笑:“让你们见笑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看见什么都能勾起回忆。” 屋内众人自然细声安慰,顾徽彦也说:“姑姑这是什么话。林未曦也亲缘稀薄,若您看着她欢喜,聊以排遣伤怀,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曦,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寿康大长公主物伤其类,极为伤怀,一个公主府的老嬷嬷见此说道:“林姑娘年少失怙,而我们公主也膝下空虚,不如林姑娘唤公主一声祖母。这样一来林姑娘有亲可护,而我们公主也全了这么多年的念想。”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最遗憾的便是儿女福薄,而林未曦多年来由寿康教养,在她心里寿康比她名义上的祖母英国公夫人亲近得多,也称职得多,但是偏偏被一个“外”字区分了亲疏。林未曦看着寿康大长公主期待的眼神,轻轻一笑,脆生生道:“祖母。” 寿康眼眶发热,重重“哎”了一声。应完之后寿康又想落泪,侍立旁边的老奴也纷纷侧过脸擦泪。 眼前寿康大长公主和林未曦其乐融融,仿佛真如亲祖孙相认。站在后面的几个人神情僵硬,心里也闪过各色念头。 顾呈曜心里的恍惚感更甚,他看着林未曦的目光也迷蒙起来。高然不着声色地瞅了顾呈曜一样,看清顾呈曜的表情后,高然咬唇,对高熙的恨意也越发明显。 本来便是高熙抢占了她的位置,高熙仗着自己是嫡女,伙同她的外祖母歪曲事实,欺骗燕王和顾呈曜定亲。天知道高然在婚礼上见到顾呈曜时多么震惊,顾呈曜当时受伤,没看到高然的脸,但是高然却记住了顾呈曜的长相。再结合高熙那边隐约传出来的双鱼玉佩传言,高然还有什么不懂的,高熙就和童话中那些顶替救命之恩的恶毒公主一样,恬不知耻地默认了并不属于她的功劳,还夺走了王子。 高然那段时间别提多么绝望憎恨,不过顶替恩情的公主和王子婚后生活并不幸福,这真是高然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假公主死了,高然终于如愿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并且一进门便赢得了整个王府的爱戴。高然本以为自己的故事会像童话那样,一直幸福地延续下去,即使顾呈曜身边有贴身丫鬟和通房也不要紧,迟早有一天,她会俘获顾呈曜的心。可是现在高然看到顾呈曜的目光投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而那个女人偏偏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高然心中的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 高然好不容易才夺回自己的姻缘,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林未曦的出场实在是太标准了,她在成婚后到来,刚来便赢得反派寿康公主的青眼,姿态清高而身体纤弱,每一个标签都在证明,这是高然生活中的女配,还是小白花那一款的。 高然看着林未曦的背影,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从前世到穿越后,她和女人斗争从未输过。高熙那么高的家世都斗不过她,一个徒有美貌的孤女,哪里会成为她的对手。 高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敛眸思考接下来的战术。林未曦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外祖母,这其中甚至隔了生死。子不语怪力乱神,林未曦不能告诉寿康真相,她冒不起这个险,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孝顺外祖母。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她会用全部的时间孝敬寿康大长公主,即便她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祖孙名分。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和寿康大长公主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他坐在一边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对林未曦说:“你和姑姑投缘是好事,大好的日子,没必要哭。先到外面洗洗脸,脸都哭花了。” 林未曦听了这话悚然一惊,她脸花了?天哪,她竟然又在燕王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林未曦脸颊涨红,她当真以为自己仪态一团糟,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跑下去梳妆。等林未曦走后,顾徽彦找借口把顾呈曜和高然也打发了出去。寿康大长公主早在顾徽彦说林未曦哭花脸的时候就料到了,对此她靠在迎枕上笑了笑,问:“燕王特意把人打发下去,不知想和老身说什么?” “姑母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正是林未曦的事。”顾徽彦说,“她父亲为救我而死。林勇去世后,她在家乡也再无亲族。是我对不住她,如论如何我都要代替林勇照看她,好歹要替她一门靠谱的夫家。” 寿康大长公主点头:“燕王所思极为周全,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难免会被人欺负,总的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让她日后有个依靠。” “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顾徽彦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她不知为何,对嫁人极为抵触。我之前提过两次,她都不愿意,最后甚至都和我恼了。” “哦?”寿康很是意外,林未曦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和顾徽彦闹脾气?顾徽彦什么时候性子怎么好了? 更多的事情顾徽彦不想多说,他点到即可,对寿康说道:“英国公府大小姐是我亲自写信向您求娶的,可惜犬子顽劣,辜负了高熙不说,还辜负了您的期盼。我知道我再无颜面和您提这件事,但是林未曦毕竟未出阁,即便她的父亲和我有救命之谊,长久住在燕王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恐会有损她的名节。所以我只能厚颜和您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寿康大长公主已经听明白了:“你想让我替她找一门好亲事。” “对。”顾徽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操心这种事情,但是林未曦身板不大脾气却烈,顾徽彦没有办法,只能另外托付他人,“我和她一说这件事她就要炸毛,我看她和姑母您亲近,由您来提定然要好些。” “她出孝在什么时候?” “今年五月。” 没多久了,只剩两个月。寿康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口应下。老人家总是爱操心晚辈姻缘,她看到林未曦恍如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给自己的外孙女挑一个好夫婿,这种事有什么可推辞的。顾徽彦看到寿康的状态也暗自放心,自从高熙死后,寿康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了无生意,身体自然每况愈下。现在能给寿康找些事情做,随便还能解决林未曦的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顾徽彦解决了今日的两桩来意,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时间不多,便起身告辞。林未曦刚刚梳妆回来,都没把凳子坐热,便被燕王强行带走了。林未曦依依不舍地和寿康大长公主告辞,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这次造访意义重大,燕王用行动粉碎了京城里关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和的传言,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高熙这个前世子妃依然是燕王承认的儿媳,京城里种种流言盖是无稽之谈。 而燕王府内部的氛围也悄悄地变化着。燕王高调拜访寿康公主府是给高熙正名,同样是打高然的脸。即便是高熙和顾呈曜夫妻感情一塌糊涂,高熙依然是燕王钦定的儿媳,燕王府的原配世子妃,高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可以歇一歇了。 高然心里不大痛快,可是她随即告诉自己,日久见人心,但时间长了,燕王一定能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进而承认自己。不过在此之前,高然先得解决其他威胁。 天气越来越暖,渐渐冬衣收起,爱俏的姑娘们都换上轻薄的春衫。林未曦在燕王府已经住了近一个月,最开始众人只把她当一个客人,高高哄着供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林未曦在王府中如鱼得水,而燕王府的人对林未曦的存在也越来越习惯。甚至因为林未曦的超然地位,不少人把林未曦当靠山,巴结的、奉承的人走哪儿都不缺。 高然这段时间过得莫名憋屈,明明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可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林未曦,给高然添堵不说,高然还得把这位当小姑子一样捧着供着。林未曦在王府中越受尊崇,高然的心就越煎熬。 一天下午,高然邀林未曦到花园里赏花说话,用她的话说,王府现在就她们两个女眷,她们二人可不是像亲姐妹一样亲厚。林未曦被这个比方说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百无聊赖地揪花瓣打发时间,突然看见高然让人端来许多果盘,一边还放着棋局、绣棚等各种消遣。林未曦默默挑了挑眉,高然温婉笑着,对林未曦说:“今日春光大好,最是踏春的好时光。只是可惜不能出府,那我们在花园里走一走,聊作消遣好了。” 说着高然状若无意地夹起一颗棋子,说:“林姑娘,你会棋么?今日阳光这么好,要不我们也风雅一回,在花下对弈?” 林未曦看着高然手里的黑子,轻轻一笑:“好啊。” 林未曦落落大方地坐到高然对面。高然正在将错位的棋子挑出,她手腕优雅而缓慢地摆动,唇边带着笑意,不经意说道:“林姑娘,下棋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新鲜玩法。” “哦,什么新鲜玩法?” “五子棋。” 第16章 战争 果然,林未曦听到后笑了笑,手指把玩着晶莹剔透,几乎还散发暖意的白玉棋子,问:“这是什么玩法,我之前从未听说过。” 侍奉在一边的凝芙接话道:“这是我们世子妃自己想出来的新法子,轻松有趣,国公府里许多少爷小姐都喜欢呢。” 林未曦笑着未说话,见她的目光凝注在棋子上,高然温和地补充道:“这是我的嫁妆,名唤黑白暖玉棋,是用暖玉做成的,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莹润暖和,用久了还有护体之效。” 凝芙以为林未曦不晓得什么叫暖玉,赶紧说道:“林姑娘许是还没见过这种玉?这可不是普通的玉石,暖玉即便在京城里都有价无市,一玉难求,但是在世子妃的嫁妆里,也不过是一件普通陪嫁罢了。” “凝芙。”高然微带着责备,轻喝道,“嫁妆给多给少都是长辈的心意,这是祖母疼惜我,岂是你拿出来说嘴张扬的?”说完之后,高然看向林未曦,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姑娘见笑了。林姑娘勿要见怪,即便金玉所制,若不能实用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下棋便是。” 林未曦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曦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曦从前的嫁妆,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曦解释,真是可笑,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曦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未曦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林未曦举目望去,四周的金银摆设,青花瓷器,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曦赶紧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曦脸色僵硬,以为林未曦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时常口不过心,说些有的没的,林姑娘不必介怀,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曦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曦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曦,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曦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曦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曦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曦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曦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高然这时候已经站起来,温顺地给顾徽彦和顾呈曜见礼,看着得体又大方,而林未曦咄咄逼人,就显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曦冷着脸起身,硬邦邦地行礼,心里简直气到爆炸。顾呈曜一直皱着眉,只不过顾忌着林未曦是客人,这才忍耐着罢了。 相比于明晃晃摆出不快的顾呈曜,顾徽彦的脸色就平静多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徽彦带着人走近,两侧的侍女纷纷行礼让路,林未曦和高然都低头,轻轻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眼睛扫过棋盘,不辨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们在下棋?” 高然抢着说:“是。儿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种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讲这种新玩法呢,这才没注意到王爷和世子大驾。请王爷恕罪。” 林未曦心里冷哼一声,刚刚她回怼的场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动用讲棋遮掩,这样一来,林未曦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名头更锤实了。 顾徽彦仿佛方才真的听到高然和林未曦在说棋一般,微笑着问:“哦?我竟不知下棋还有新鲜玩法,是什么样的?” 高然又说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顾徽彦听后眼中升起兴味:“五子先齐者胜,这种法子倒是新鲜。” “让父亲见笑了。”高然抿嘴轻笑,旁边的陶妈妈适时补充,“禀王爷,这种五子棋的玩法是我们小姐想出来的。” 顾徽彦听后眼中的意味更盛:“难得。既然你们二人要对弈,不必耽误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便是。” 高然笑容微敛,偏头询问地看向林未曦。林未曦憋了满肚子火,当时眼中亮的发光,连声音都是硬呛呛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顾呈曜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紧,高然抱歉地对顾徽彦和顾呈曜二人点头一笑,然后就伸手,示意林未曦先落座。 林未曦冷着脸直接坐下,顾徽彦看到之后,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对面,手指夹着莹润的黑子,说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占便宜了,不如我让林姑娘三子。” “你烦不烦啊,你真想让的话,干脆让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曦目光不善,语气简直像吃了辣椒一样。她看着高然的脸色轻轻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那就落子啊,装模作样的,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林姑娘!”顾呈曜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沉声提醒。他这一出声可捅了大麻烦,林未曦噌得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你说话!” 林未曦说这话时眼神晶亮,像是画龙点睛,整张精致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来。只能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强词夺理,对面的人也没法真的生气,何况林未曦身体纤弱,这样一个纤弱美人偏偏要瞪着眼睛做强横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简直和撒娇一样。 顾呈曜被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顾徽彦没掌住笑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曦这才勉强忍住脾气,坐在棋盘对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心神一凛,这可不是她想达到的效果。高然赶紧说话,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让。” 高然信心满满,她下围棋是短板,可是论起五子棋、跳棋,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有内涵有修养的白富美,而谁是空有美貌脑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还在构想着自己落棋的姿势是否优美,凝眉思索的模样是否恰好露出认真女人的美丽,她正在微调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曦将指间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曦这是又搞什么?她有些不悦:“怎么了?” 顾呈曜皱着眉没说话,反而是顾徽彦脸上笑意清浅,用眼神对着棋盘示意:“她赢了。” 林未曦赢了?高然悚然一惊,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个古人怎么会赢? 高然赶紧去看棋局,发现果如燕王所说,林未曦已经率先连齐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势是否足够美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察觉。 宛星宛月跟着后面看,她们俩其实看不懂,但是燕王说姑娘赢了那就绝对不会出错,宛星立刻开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赢了想出这种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厉害。” 高然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自她八岁搬出五子棋后,仗着规则便宜从未输过,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杂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曦下起第二局来。 然而这次高然不过多撑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曦轻松拿下。 高然彻底愕然,她对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下,抚过鬓边碎发,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一点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让各位见笑。” 高然这是隐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让林未曦,林未曦不屑地轻哼一声。她以为没有人注意,实际上被顾徽彦看了个正着。 顾徽彦偏头轻咳,掩饰住自己唇边的笑意。顾呈曜其实也注意到林未曦的小动作了,他心里有些尴尬,随后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顾呈曜心里简直震惊到难以言喻。 不知为何,顾呈曜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然强行给自己挽尊后,摆正了神色,对林未曦说:“五局三胜。林姑娘,请。” 高然隐隐透露出一种她之前只是让着林未曦、现在她要认真了的架势,高然拿出前世考试的架势,专注地盯着棋盘。她的名誉和脸面全在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开始便充满□□味,高然急于求胜,而林未曦也一改前面的风格,变得攻击极强,只攻不守。高然一开始还想着趁林未曦急于攻击、阵脚大乱而趁机取胜,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没错,她疲于围堵林未曦,自己的黑子布局一塌糊涂,而就在她被吊着四处奔波时,林未曦又不声不响地胜了。 林未曦将指间的白棋放回棋盘,对着高然挑唇一笑,颇有些得胜不饶人的模样:“五局三胜,不客气。”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未曦这句“不客气”是在回她开局时的“承让”。 高然前所未有的丢人……和憋屈。她从没想到,她一个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现代游戏竟然会输。而高然之前满心以为自己会胜,夸下许多海口,现在……高然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原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并不是夸张。 尤其是顾徽彦和顾呈曜还在旁围观,高然尴尬地坐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的丫鬟见此赶紧说:“春寒料峭,今日风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听到这话配合地用手扶额:“可能,今日从起床的时候就有些神思恍惚,总是记错事情。” 顾呈曜见此,只好过去扶住高然的胳膊,体贴道:“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去,花园里风大,小心受寒。” 高然感激地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林未曦慢慢起身,看着高然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娇弱无力地被人扶走。顾徽彦还停在原地,回头看到林未曦的表情,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咬字极重,一字一顿地说,“风大,我头疼。” 顾呈曜还没走远,听到这句话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顾徽彦清越的笑声,即使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愉悦却是真的:“既然头疼,那就赶紧回去歇着。” 第17章 嫁妆 林未曦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回到屋子后,兴奋了一路的宛星再也抑制不住,赶紧拉着林未曦的袖子说:“姑娘,你好厉害啊!才第一次下棋,就能把世子妃杀得毫无回手之力。” 说起这个,林未曦的脸色好了些,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本来也不难,第一次接触可能会吃亏在规则上,只要熟悉之后其实很好下手,比正儿八经的棋术简单多了。你们俩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谢姑娘!” 宛星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宛月稳重一些,但是听了这话也满脸笑意。林未曦看着这两个活泼鲜活、还没有被高门大院磨灭人性的丫鬟,嘴边不知不觉也挂上笑意。 她离这种单纯的快乐已经太远了。 林未曦记得自己前世三岁背千字文,五岁启蒙,六岁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一个六岁的孩子坐都坐不住,让她学习这些,效果可想而知。后来仅仅过了一年,曾经影子一样的高然突然性情大变,不光说话谈吐大变样,便是认字、学琴也比林未曦快得多。这样强烈的对比下,林未曦越发不讨人喜欢,她害了怕,这才当真用心学习起来。 可惜林未曦一个真正的小孩如何比得过高然壳子里的那个成年人,课堂上夫子还是更喜欢高然,频频点名表扬,家里祖母、父亲、兄弟都在缓慢但不容忽视地转变立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原本疼爱自己的亲人变得更喜欢另一个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仿佛一夕之间,属于高熙的亲情、友情就被高然夺走,最后只剩母亲卫氏,和她嫡长孙女的超然身份。 她当然害怕,有时候外表越是强硬的人其实越是脆弱,林未曦不幸就是这一种。她为了夺回亲人的注意力,也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嫡长姐的体面,私下里开始拼命用工。闺学里高然一炷香就能掌握新的东西,林未曦不行,她表面上无所谓,但是回自己院子后却拼命补习,用加倍的时间追回课堂上的落后。然而即使她这样用功都不敢让人知道,高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而她却要在私底下花费许多功夫,这种事情怎么能被人得知? 她太过好强,宁愿打碎银牙活血吞,也绝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费劲。 十岁母亲意外流产去世后,寿康大长公主震怒之下将她接到公主府。此后她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公主府,这才终于脱离高然的阴影。 十岁的高熙真的把高然当不可逾越的对手,直到后来她看到了那本天书,这才得知高然并不是天生聪慧。高然只是顶着一副稚嫩的壳子,以二十六岁的心智在六岁的小孩子中混的如鱼得水罢了。在她们这批同龄人六岁的时候高然优势明显,可是等她们长成十六、十七时,差距就非常小了。 林未曦在成长,而高然停滞了。高然沉浸在年龄福利带给自己的虚假繁荣中,而忽略了自古真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高熙因为自小有一个强大庶妹的鞭策,比同龄人还要用功的多。 此消彼长,林未曦前世时在私底下学会了五子棋、跳棋,也能听一遍就记住高然节奏新奇的小调,可是高然却并没有打下结实的琴棋书画基础。 对于有扎实围棋功底的林未曦来说,五子棋并不难,她私底下悄悄练两局就明白了。可是对于高然来说,一旦剥夺现代带给她的超前玩意,她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出其不意是制胜王道,可是一个只能依靠出奇不已的将军,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懈怠和自大上。高然太迷信技巧了,而疏忽了真正的实力。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即便高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赢已经学会五子棋的林未曦了。 林未曦出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三局三胜,完全碾压。也是在她握着白玉棋子时,林未曦突然意识到,十岁时那个带给她无尽压力,几乎让她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经轰然倒塌。高然已经不能成为林未曦的对手了,除了在男女之事上。 顾呈曜简直就是林未曦心中的致命伤,她爱过,恨过,刚重生时怨怼过也自暴自弃过,可是顾呈曜就是不爱她,她能怎么办?随着上京这一路走来,林未曦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男相处这么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热的军士默默照顾,林未曦觉得,或许自己未必有这么糟,可能是顾呈曜眼睛瞎。 林未曦现在看着顾呈曜已经没有了刚重生时的爱和恨,她只想看他过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曦还想亲自跑上去踩几脚。 时到今日,林未曦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着和曾经的婚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静澹园,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过去和解了。林未曦和高熙,此后真真正正融为一个人。 宛星和宛月叽叽喳喳了很久,发现林未曦良久没说话。她们俩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细腻的朱漆木窗,她看着屋外生机盎然的春色,嘴边轻轻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许是时候去找大长公主,提出搬到她那里住了。”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甘,可是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经过去,前夫顾呈曜,庶妹高然,他们的爱情故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林未曦应当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听到这里吃惊极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们这就去找燕王,哪能让你搬出去啊?” “没有。”林未曦说,“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总是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燕王客气重义,把我们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顾,可是我们却不能真的把这些视作理所应当。” 宛星还想说什么,被宛月拉住。宛月说道:“姑娘你的顾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长公主见过一面,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曦被说得一怔,差点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里依然把寿康大长公主当外祖母,可是对于寿康大长公主来说,林未曦不过是一个有些合眼缘的小辈罢了。刚认识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礼了。 林未曦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算了,这件事还得从长再议。今日的话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不许拿到外面说,知道吗?” 宛星和宛月赶紧低头:“是。” 林未曦搬到外祖母身边的计划搁浅,只能继续在燕王府住着。林未曦甚至动起自己在京城里置办宅子的念头,不需要多大,小三进就足够。林未曦这里还在思量,而另一边过了好几天,高然莫名其妙的头痛可算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轻轻揭过,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曦已经决意让高然成为过去,可是高然却不肯了。高然对林未曦的敌意越发深,因为林未曦让高然丢了脸,高然颜面上过不去,就一定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请林未曦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曦腻歪极了,但是她给顾徽彦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儿媳闹太难看,便强忍着恶心去了。 林未曦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凝芙从外面搬来一个镀金耳兔香炉来,雕工细腻精致,底座还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 无论是从材料才是工艺,都是无与伦比的珍品。 林未曦看到这个兔形香炉的时候就眼睛痛,高然将香炉放在高足几上,故意慢腾腾地掀开盖子,点燃香饼,一边还要对林未曦说:“我在家里习惯了清淡的香味,总是闻不惯王府里的奇楠。这是我名下商铺送进来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闻得惯吗?” 林未曦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说:“客随主便,你想烧便烧。” 这时候陶妈妈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繁复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丝累金蓝宝石步摇哪去了?一整套蓝宝石头面,怎么缺了这一支?” 屋内外响起一片丫鬟的应和声,一阵忙乱后,这只华丽的步摇终于找到了,林未曦亲眼看着她们将步摇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宝石和漆盒上的钿螺交相辉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高然想从家世上吓退她,那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换一套细瓷茶具。显摆金银首饰,这算什么? 偏偏陶妈妈还在耳边不停叨叨,絮絮说这副头面是英国公夫人专门给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么重视高然云云。林未曦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国公府这样看重世子妃,那这几日怎么不见贵府太太来和世子妃说体己话?” 陶妈妈喋喋不休的话停了一下,连高然都神情一滞。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里常见的称呼,孙辈媳妇称奶奶,婆婆辈称太太,如果是有诰命的体面人家,才能按品级称夫人。 但是显然,无论太太还是夫人,这些称谓和妾室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未曦也没打算等答案,她看着正在袅袅吐香的兔形香炉,发出连环第二击:“这个香炉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属兔?” 高然神色明显尴尬起来。高然属龙,她比高熙小一岁。属兔的人是高熙,显然当初打造时是冲着高熙的。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林未曦非常满意,她唇边带出些笑来,发出第三击:“真是羡慕世子妃有现成的金银器,以后打首饰能直接熔了锻新的。我爹爹虽然将千顷地契、金书铁券、朝廷封赏全留给我,可是这些金银器都是礼部监造的,上面打了专门的印记,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现买。” 高然继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妆,后面又有父亲、祖母补贴,诚然身家丰厚,可是从国公府公中拿一部分当嫁妆,和继承整个侯府的财产,这能一样吗? 林未曦满意地看到这群人闭了嘴,和她比什么不好,比钱财? 林未曦本来不想理她们的,结果非要逼着她怼人,这群人不被骂身上难受吗? 高然这里当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曦轻讽着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脸色的表情便变了。 “姑娘?” 林未曦把宛星叫过来,附耳悄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高然嫁妆的事。也不必特意询问,闲聊时随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领命走了。林未曦看着梨木桌上精致细腻的白瓷,还是气得牙痒。 不行,林未曦还是俗人,明明下定决心让一切翻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占了林未曦曾经的私产,她还是气得想给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8章 身家 宛星零零散散打听了好几天,林未曦终于拼凑出嫁妆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贪媳妇的嫁妆,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动地交由英国公府处置。英国公府打着再嫁一个高姓姑娘进来的念头,在嫁妆上特别大方。后来英国公世子和顾呈曜达成共识,让高然嫁过来做续弦,英国公府喜出望外,同时也是笼络高然,便将高熙的嫁妆全部转给高然,还另外折了些现银塞给高然做护身银钱。 高熙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身嫁妆便不菲,而她的母亲卫氏唯有她一个孩子,卫氏嫁妆加上英国公府准备的陪嫁,还有寿康大长公主私下补贴,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后来高熙没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没有子嗣,嫁妆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时高然续嫁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英国公夫人想笼络住燕王府这个姻亲,那高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英国公夫人为此大出血,将高熙大部分嫁妆都转给高然,又另外新打了四套头面首饰。不过高熙的嫁妆中还有当初卫氏的东西,若是寻常媳妇,英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卫氏还有一个公主娘,这就有些棘手。 卫氏已经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卫氏的嫁妆理所应当由高熙继承,娘家是没有权利追回的。麻烦就在于高熙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又没有留下子息,英国公府处理高熙遗产的时候很是忐忑。寿康大长公主这些年虽然后继无人,眼看着衰落下来,但是寿康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娇客,当今皇上的姑奶奶。寿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给大长公主颜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讲道理。 英国公府顾忌这位辈分高资历老的公主,只能礼貌性地给公主府递了话,询问寿康大长公主要如何处置高熙,乃至卫氏当年遗留下的嫁妆。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享皇家供奉,自己开门立户,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财物于她不过是外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执念的。寿康现在居住的公主府虽然挂着她的封号,但是等她死后公主府便会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后再赐封给另一位公主,和驸马及驸马的家族没有一分钱关系。寿康大长公主又没有儿子,诺大的家产死后都要收归国库,所以对于出嫁女的嫁妆,并不像寻常家族那样看重。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后,卫氏的嫁妆由庶女继承就继承了,即便这个庶女和卫氏、和寿康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然是韩氏的女儿,当初害死卫氏的元凶,寿康公主怎么能由着这一窝贱人占这么大的便宜?寿康大长公主接到传信后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顾姻亲的脸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长史去英国公府,国公府打算给高然准备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卫氏的东西,她给外孙女高熙准备的东西,一颗瓜子都要抬回来。 时隔多年后公主府取回媳妇的陪嫁,这打脸的意味太重了,高门大户最重视脸面,而寿康大长公主这样做,便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英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英国公夫人气得要死,可是谁让人家姓顾,顾家人最高贵啊。英国公夫人气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儿子媳妇骂几句,并不敢把寿康公主怎么样。事到如今两府姻亲已经成仇,英国公老夫人也冷着脸,暗地里放话谁稀罕公主府那些东西,他们堂堂英国公府,高家嫁女还能出不起嫁妆吗? 所以高然的嫁妆是当年高熙陪嫁中英国公府准备的那部分,后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银首饰,这些嫁妆当然不能说差,可是放在京城里比,也只是正常的贵女水平。京城权贵多如狗,家世优越、娘家得宠而后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妆在平民看来简直天价,可是在同阶层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氏是独女,高熙也是独女,三代人的嫁妆累积起来不容小觑,而高然没有母族的财力帮衬,仅靠英国公府准备的嫁妆,其实仅是平平。毕竟英国公府子孙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过一个外嫁女,能和国公府的儿子孙子比吗?不过若高然以后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财政大权,那另当别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贵,比得过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曦得知母亲卫氏的嫁妆,以及外祖母私下补贴她的田庄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后,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英国公府出给她的嫁妆是高家的私产,他们愿意转手给高然,林未曦无话可说,心底也不怎么在意。但是母亲卫氏的遗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亲遗物和外祖母的东西并没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曦开心至极,连着几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来。这样看来,高然拿到手的东西和她当初差远了,林未曦对此深表遗憾,极为愉悦。 此时再想想前几天高然的炫富行为,林未曦越发觉得可笑。整个晚上林未曦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时不时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曦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高然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就连顾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曦好几眼。 用膳到后半截的的时候,林未曦基本便不再动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饭里啄米一样戳,等顾徽彦停下动作后,她便立刻放筷。许是因为放筷太过利索,引得顾徽彦朝这里看了一眼:“好好吃饭,不要傻笑。” 林未曦对这句话很不服:“什么叫傻笑?” 屋里其他侍奉的人听到这话都已震惊到麻木,就连顾呈曜都见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顾徽彦听到这种顶撞并没有在意,而是转了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现在没剩多久,相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未曦抿唇嗯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而是偏过脸看顾徽彦:“我要在燕王府里除服?” 顾徽彦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动提出给林姑娘操办出孝,林未曦居然还露出勉强的意思?高然当时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曦未免也太拿乔了,燕王也真是的,这种又矫情又作的女子,为什么惯着她?可是顾徽彦这样提起,坐在身边的顾呈曜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着应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里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缘。出孝的事情我还没操持过,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高然在话中暗暗埋了钉子,这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谁知道林未曦还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没操办过婚丧之事,那就算了。除丧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着世子妃现学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高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林未曦上纲上线,她嘴角僵硬,给自己圆场道:“我虽然年轻,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长辈指导着,经手过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们家的贵客,除服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自己准备呢?” “有什么不行,林家只剩我一个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么事不得我自己来?”说到这里林未曦朝旁边看了一眼,她敢当面回呛高然,但是却不敢拂顾徽彦的颜面。说白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顾徽彦手中,林未曦见顾徽彦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情绪都不外泄,林未曦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赶紧讨巧说奉承话:“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缘,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缘,让燕王府帮我办除服毫无道理。燕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怎么个没缘法?”顾徽彦看向林未曦,目光随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我和燕王府在你眼里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燕王是您,燕王府却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尽管开口,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徽彦终于笑了一声,轻轻瞥了林未曦一眼:“就你会说话。” 林未曦一听就知道有戏:“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由你。” 林未曦立即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补上一刀:“虽说客随主便,但是能不劳烦你们二位,还是不劳烦的好。世子妃不必着急学了,燕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自己来折腾。” 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他,顾徽彦觉得无奈又好笑。这种小女孩心思离他太遥远了,顾徽彦习惯了身边都是沾着血的兵法军报,或是冰凉的朝廷斗争,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儿女心计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个世界的烟火气。虽然单薄显浅,但是感觉却也不坏。 高然和顾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曦朝高然瞥来那一眼的时候,顾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养和童年经历都告诉他,他应该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子,顾呈曜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认为的。林未曦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驰,顾呈曜本来以为自己会厌烦,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曦毫不掩饰的挑衅,他发现自己并无多少不耐,反而心绪平静,隐隐还有些无奈。就像是……纵容一样。 顾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么,高然才是他追寻的命中注定。他现在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颜面,这才百般容忍林未曦罢了。 两位男主人对林未曦呈纵容态度,高然立马就不高兴了。她心里认定林未曦是故意的,故意反其道而行,引起顾呈曜的注意力,然后再进一步和顾呈曜装可怜。高然气得气得肝疼,心里也越发坚定,得赶紧让林未曦搬出去。燕王府只能有她一个女主人,容不得第二个主子。 林未曦除服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顾徽彦说是任由林未曦自己折腾,但是后来还是调来人手帮她。林未曦稍微露出些推辞的意思,顾徽彦就说:“这是我私人名义送来的人手,你不是说不愿意接受燕王府的帮助,但是却不排斥燕王么。” 行,林未曦乖乖闭了嘴。 五月初三,林未曦脱下素淡的孝服,摘下发髻上细碎的白花,三年父孝正式结束。即使如此,林未曦记挂林勇和原身的恩情,并没有穿换上大红大黄等衣物,而是依然穿着冷色系衫裙。 寿康大长公主也密切关注着林未曦除孝,正巧不久后便是端午,皇帝和钱太后要去西苑看龙舟竞赛,皇室内眷和近臣权贵随行。寿康大长公主早早就托人将新衣服和新首饰送来,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将林未曦盛装打扮,然后领着她出去给京城众夫人太太正式介绍。 林未曦看着送来的云锦衣裙叹气,但是到底不忍让外祖母失望,便顺着寿康大长公主的意,隆重打扮。 林未曦哪里能想到,寿康大长公主这次是存了给她相亲的念头。 第19章 家族 五月初五,天蒙蒙亮的时候,燕王府的奴仆就行动起来。今日皇帝在西苑设龙舟,燕王府是随行名单上的重头戏,随后宫里还有端午宴、祭五毒等一系列活动,恐怕燕王脱身的时辰早不了。 眼看又是一整天都不能消停,王府下人早早就绷起神经,王府内菖蒲、挂屏等物昨日就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女眷的马车便停在二门。如今京城中达官贵人出行多乘骄,可是燕王从军多年,早已养成铁一样的作息规矩,怎么会乘坐轿辇。不光是顾徽彦自己,即便是长在京城的顾呈曜也不许乘骄,无论去多远,一概骑马。 顾明达牵着照雪,标杆一样站在垂花门外,照雪扑哧扑哧打着响鼻,顾徽彦身穿一身衮龙服,腰上系着一品亲王佩绶,负手站在前方。顾呈曜也换上了相应的宗室服饰,但是他的规格各方面都比顾徽彦的低一级。不知是不是花纹减少的缘故,明明是同样颜色,顾呈曜穿上亲王世子品服分明也是翩翩公子,可是一旦站在顾徽彦身边,立刻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途经垂花门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燕王,也只能看到燕王,他们屏息低头,大气不敢出。 顾徽彦等在垂花门外,身后马车已经准备好,只等着里面的女眷出门了。若是往常,顾徽彦从发令到全军出发不会超过半盏茶,他治军队极严,根本不会出现时间到了人却没齐这种情况,下面的兵卒将领也没人敢让顾徽彦等。可是京城不同燕地,他要等的这个人,也不同于令行禁止的兵卒。 全部人马静静地伫立着,不知谁率先出声,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一样,沉寂肃然的甬道立刻活了起来:“林姑娘来了。” 林未曦由宛星宛月簇拥着朝二门走来,她隔着门看到外面的景象,心里惊了一惊,随即加快步伐:“燕王殿下,您竟然已经到了?既然到了怎么不去里面叫我,倒劳累你们等,是我的过错了。” 林未曦划过晨曦走来,朱红的檐柱和乳白的晨光都成了她的背景,这样的场景便是顾徽彦都多看了一眼。林未曦今日穿着白绫上衫,下着银红六幅马面裙,膝阑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宝相花,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细碎的水晶,走动间微微折射出碎光,越发显得五官漂亮的不像真人。她从前未出孝时衣着素淡、粉黛不施就已经足够惊艳,现在换上了华服珠饰,整个人简直自带柔光,天然吸引视线。 无论是什么人经过,走到她这里时总要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众人对美各有各的高见,可是对于林未曦这种绽放到极致的漂亮,即便嘴上不说,可是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们最诚实的想法。有的美人像清茶,淡却需要细品,有的美人像牡丹,富丽堂皇珠光宝气,而林未曦这种,大概便是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承认她不好看。 从林未曦一露面起,在场所有人便不受控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林未曦走了一路,这些目光就偷偷跟随了一路,直到林未曦站到顾徽彦面前,在场的男人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顾徽彦也默默赞了一句,之前知道林未曦好看,但是天天看同一张脸总会习惯,他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林未曦闹腾的性格上。此刻林未曦隆重打扮,精雕细琢,立刻便展示出强大的杀伤力来。 但是顾徽彦心里赞叹一句,便也结束了。环肥燕瘦、铁马冰河他见识过太多,林未曦即便漂亮的出格,除了第一瞬间的惊艳,之后也很难撼动顾徽彦心神。顾徽彦什么也没说,对林未曦示意后面的马车:“没事,上车。” 林未曦并没有注意四周的情况,她真心过意不去:“让您久等了,真是失礼。您等久了吗?为什么不让人进去叫我,我以为外面还没好……” “没事的。”对着林未曦含着愧疚、轮廓美得惊人的眼睛,谁能生得起气来,何况顾徽彦本来就不会怪罪林未曦。他说完后见林未曦还是不能释怀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不必介怀,他们等你是应该的。先上车。” 林未曦本来很惭愧,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简直就像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泽,晃得人眼晕。被顾徽彦这样一说,林未曦心里果真轻松了很多,她从顾徽彦身上挪开视线,微微退后一步,给跟在后面的顾呈曜、顾明达几人敛衽行礼,就算统一打过招呼,自己带着丫鬟登车去了。 顾呈曜刚开始难免有些不耐烦,可是后面看到林未曦出现,惊艳立刻将那一小丢不耐烦压得踪影全无,后面林未曦径直朝燕王跑去,顾呈曜不知为何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等林未曦和父亲旁若无人地说完话后,林未曦才终于将视线转到后面,草草行了个万福便扭头走了。顾呈曜心中的感觉很微妙,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外面等,林未曦莫非只能看得见燕王一人? 林未曦上车后,果不其然看到高然已经坐好了。高然看到林未曦上车,抿嘴轻轻笑了笑:“林姑娘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梳妆太耗功夫了?” 林未曦心里很看不上高然的作态,故意将时间说错,也亏高然好意思干这种事。林未曦轻轻笑了一声,敛裾坐好,然后细心地将裙褶一条一条压好:“我也不知世子妃竟然未卜先知,早来了一炷香。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高然笑了笑,道:“林姑娘客气。父亲最不喜欢的便是迟到,以后林姑娘不可如此了。” 林未曦轻哼了一声,懒得理她。车厢晃动了一下,随即就咕噜噜往前走,一时间车内没人说话。高然暗暗得意在众人面前刷低了林未曦的印象分,可是她却不知,正是她的这个举动,才给林未曦制造了一个万众瞩目的登场。 世人在美人面前总是不用讲道理的。 燕王府的马车驶出王府,一路人无论官宦还是行人,见到了无不让路。等到达宫门后,穿着黄衣的太监看到熟悉的身影,远远便在门口候着,连林未曦的马车也受到极大的礼遇。 高然先下车,随后才是林未曦,引路的太监看到林未曦后,惊奇地连看了两眼,这才垂下目光,殷勤和恭敬拿捏地恰到好处:“给世子妃请安,给贵人请安。两位贵人随奴才往这边走。” 西苑就在宫城之西,紧挨着紫禁城,四面都是水泽,算得上是皇家私人的水上园林。今日龙舟赛便在设在西苑,燕王府的家眷到来后立刻引起极大轰动,寿康大长公主今日早早就到了,听到宫人通报,她目光立刻朝声音来处看去。 高然身为燕王世子妃,一露面便被重重人围住,听说新世子妃入门后很受世子宠爱,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有了世子妃这一重身份,高然曾经的庶女出身也算不得什么了。背靠英国公府和燕王府两重靠山,高然身份暴涨好几阶,曾经对高然不过冷冷淡淡一点头的公侯夫人们此刻全都一改往昔,对高然热情的不得了。高然心中得意,她矜持地笑着,和众位夫人一一打招呼,俨然名媛贵妇气派。 众夫人热情地和高然攀近乎,林未曦不喜欢和人靠太近,便往后退了几步。她正在避闪人群,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英国公府到。” 林未曦身周的世界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她站在原地停了一会,耳边的声音才渐渐恢复喧嚣。她慢慢回过头,就看到不远处裙袂翩翩,环佩叮当,英国公府的人和相熟的夫人小姐拉着手,亲切地询问近况。英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体面丫鬟看见高然,连忙笑道:“世子妃也在呢。” “是三姑奶奶。”高家众人笑着和高然打招呼,英国公夫人握着高然的手,拉着她和身边人说着什么,高然应和了一句,英国公夫人大笑,连眼角的褶子也挤出来了。祖慈孙孝,钟鸣鼎食,任谁看到不赞叹这样一幅其乐融融、蒸蒸日上的大家族画面。 就连林未曦都看着这一幕露出笑意。好一幅相亲相爱的二十四孝图,高然高嫁,她的弟弟是英国公世子唯一的儿子,儿女都这样出息,韩氏在英国公府里水涨船高,听说已经在帮着管理世子这一房的家务了。没有正房娘子,丈夫有意立儿子为继承人,韩氏如今顶着妾室的名字,可是在内宅里和正头娘子也不差什么了。 事到如今,还有谁会记得卫氏和高熙呢?卫氏虽然家世高贵,可是寿康公主府在走下坡路是不争的事实,谁会这样不长眼,提出来惹高然不痛快。 人走茶凉,世人重利,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这一刻林未曦还是觉得悲伤。 背后那些熟悉的声音还在浅谈轻笑,林未曦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国公夫人被媳妇、孙女簇拥着,手里还拉着嫁得最好的孙女,按理再无不顺心,真该是众人所说的全福人了。但是这一刻她的心突然跳了一跳,她顺势抬头,便看到一个女子穿着银红衣裙背离她们而去,明明是很纤细风流的背影,但是不知为何透露出一股决绝来。英国公夫人莫名心悸,仿佛这一刻,一样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而她所自豪的家族、子孙、富贵,原本光辉煊赫的未来,从此刻起也变得镜花水月,或未可知。 “祖母?” 英国公夫人回过神,就看到高然担忧地看着她。英国公夫人笑了笑,暗讽自己真是年纪大了,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她的孙女攀上了燕王府,还很得燕王世子喜爱,她的宝贝儿子越来越顾家,因此她对韩氏这个妾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英国公府在外声势赫赫,在内和乐融融,公府的光明未来肉眼可见,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来。 第20章 惊艳 高然眼角余光扫到林未曦“落寞”离开,心里笑了笑,突然轻轻“呀”了一声,透露出些许着急来:“看我这记性,忙着和祖母说话,竟然忘了另一个人。林姑娘呢?出门前我答应了父亲,今日要好好照看林姑娘的,她第一次出来,恐怕会认生。” 周围人听到,一个嘴快的夫人忍不住问:“林姑娘?这是谁?” “父亲的一个故交之女。她也是可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父亲怜惜她一个人孤苦,便把她接到王府来了。” 夫人们一听就有谱了,寄人篱下的故交之女,父母双亡,身世可怜,这些当家夫人们呵呵一笑,便对高然说:“世子妃真是细心良善,时刻记挂着故交之女。” 忠勇侯林勇在权贵如云的京城里打了个水漂就没声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夫人太太们哪里还记得忠勇侯是谁,听到林这个姓氏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她们当真以为这是一个凄凄楚楚可怜表妹一样的人物。 英国公夫人倒对此有谱,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光芒淡漠,语气轻慢又审视:“是前段时间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孤女吗?你嫁入王府不容易,早日怀上身孕、诞下子嗣才是要紧事,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费心思。” 英国公夫人对这个孤女是不太在意的,一个名义上的侯府之女,没眼界没见识,随便安置个住处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显然,英国公夫人会这样想,全是因为她没见过林未曦,也没去过燕王府。 高然说出来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国公夫人这样一顶反倒尴尬了。高然心里暗骂英国公夫人封建余孽,不过她和这个便宜祖母不过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国公府当自己家,面子上装一装便罢了。 高然这样想着,说道:“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没有叔伯亲族,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后来王爷见她孤苦,就将她接到王府来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亲爱护,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可怜的人,见到了林姑娘,我越发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护持是上天对我之德,因此我越发想提携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许能积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话一出英国公夫人连连唤好孩子,周围的夫人也称赞高然孝顺。高然抿嘴笑着,推辞一二后,转身轻轻柔柔地问凝芙:“林姑娘呢,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正好现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将林姑娘引荐给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关系混入一个富二代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参加宴会的白富美同学就是这样和旁人介绍她的。高然那时忐忑又喜悦,以为自己被那个阶层接受,直到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么被另一个阶层接受,当被那样介绍时,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高然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林未曦,见她这样,周围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四处看:“西苑是皇家禁苑,怎么还乱跑呢……” 她们正张望着,突然一道声音从后边传来:“龙舟还没开始,你们这是找什么呢?” 众人回头,一见来人全都笑了:“老祖宗万福。” 英国公府的人神情讪讪,但还是跟着给寿康大长公主问好:“请大长公主安。” 寿康大长公主由人搀扶着慢慢走来,她喜笑颜开,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是比前段时间精神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生机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她笑着问:“远远就看你们说得热闹,你们在说谁呢?” 高然赶紧想接话,但是被另一个嘴快的年轻夫人截住:“世子妃正在说前两天燕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听说父母双亡,寄住王府,世子妃对这个女子很是体恤。我们正在夸世子妃的孝心呢。” “哦?”寿康大长公主冷冷看了高然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要不是我也认得林丫头,听世子妃的描述,我还以为燕王另外带回一个人来。” 寿康大长公主和高然、英国公府不太对付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谁都没想到,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寿康竟然会在这种场合直接不给脸。众人的笑都凝滞下来,高然在京城中备受追捧,可是在寿康公主面前却说不上话来。寿康大长公主是高然名义上的嫡外祖母,高然连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的脸沉下来,她和寿康是同辈老封君,要不是寿康有个公主名分,儿孙饶膝的英国公夫人怎么会怕她。然而话虽这么说,但是公主身份可不是开玩笑的,英国公夫人心里不痛快,面上还不是得回转一句圆场:“三姑娘她一片赤诚,大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又迁怒三姑娘?” 寿康冷笑了一声,理都不理,一转身又是慈祥和善的模样,慈爱地拍了拍身侧之人的手,说道:“既然你们说起她,那我便给你们看一看我新认的孙女,曦姐儿。” 一听这个称呼很多相熟的太太都愣了愣,熙姐儿?她们看向寿康大长公主身侧的女子,发现这个年轻姑娘漂亮出挑,闪闪发光,虽然从未见过,但是明显不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高熙。 林未曦上前一步,行云流水地给众人见礼:“太太万福。” 寿康大长公主见众人疑惑,便笑着说道:“这个孩子是燕王带来的,我第一面见她便投缘,和我自己的亲生孙女没什么两样。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几天没见,就和隔了几年一样,我刚才一见着她就把她招走了。曦姐儿知礼,说不能无告而别,所以我带着来和世子妃说一声,一会她跟着我走,用不着世子妃假模假样地看顾了。” 京城勋臣贵戚给高然颜面,但是寿康大长公主显然不需要,高然被寿康大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她脸面上很过不去,说道:“外祖母和林姑娘投缘是好事,我本是好心想让几位夫人见一见林姑娘,没想到被外祖母误会了。” “好心?曦姐儿可用不着你的好心。”寿康冷哼一声,说,“她年少失亲不假,可是她的父亲被朝廷追封为忠勇侯,她名下有良田千顷,无论在哪儿置产都轻轻松松。燕王前两天刚和我说曦姐儿只是暂住王府,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被说得这么难听了呢?” 大长公主训晚辈,众夫人悄悄挑了挑眉,对此都微妙地笑着低头,并不插话。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了,皱眉道:“三姑娘她明明是好心,恐怕是大长公主有偏见,这才看什么都不对。而且,什么曦姐儿,她怎么叫这个名字?” 一口一个曦姐儿,听得英国公夫人心惊肉跳,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还以为寿康在喊高熙。 她怎么叫这个名字?林未曦听到自己曾经的祖母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心中悲怆,脸上的笑也不觉变得冷清:“小女闺名未曦,从小爹爹便唤我曦姐儿。听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名字不妥吗?可是这是我爹爹留下的,如今爹爹已经过世,为人子女,岂能改名?” “改什么名,她自己心里有鬼,还管得着别人叫什么名字吗?”寿康没好气地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口气不善,“忠勇侯为国捐躯,是皇上和和首辅亲拟的忠勇之士。如今林家只剩这一滴血脉,国公夫人的跋扈作风收一收,这种烈士遗女可不是你能欺负的。” 英国公夫人脸色铁青,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最难听,而对方如果是烈士子女,那一不小心是要被弹劾的。英国公府如今确实势头煊赫,可是这多半都是沾了燕王府这门姻亲的光,高家在朝中的势力很是平平,英国公夫人紧绷了半晌,还是不敢拿儿子的仕途冒险,只能放柔神色,说道:“我不过是听到这个名字熟悉,随口一提罢了,怎么被林姑娘理解成改名了?我去年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熙姐儿才十七就去了,我心里痛惜,听到熟悉的名字不免恍惚罢了。” 林未曦垂眼,眼中转过不屑和悲凉。英国公夫人竟然用死者做挡箭牌,真是好笑,她竟然被祖母当面用自己的死攻击自己。 旁边站着的夫人见此赶紧圆场:“行了行了,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这个姑娘长得好,这等美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林未曦心绪起伏,见此正好装作羞怯低头,掩过眼中浓烈的怨和怒。寿康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惹不愉快,何况,现在还在宫里,她也跟着笑道:“曦姐儿前天刚刚出孝,这才出来走动,第一次露面,让你们见笑了。” “大长公主说哪里的话。”太太们看着林未曦,眼中都闪着热切的光。原来是前段时间京城里炒得很热的忠勇侯的遗女,没想到本人长得这样漂亮,谈吐也落落大方,现在还得了大长公主的亲眼,很了不得啊。听高然刚才的叙述,她们还真以为是无名无分的破落户呢。 寿康大长公主亲昵地拍了拍林未曦的手,对着众人嗔骂道:“你们可不能因为她没有亲族便看低她,以后等她嫁人,我非得把我的压箱底抬出来给她撑门面。” 众人当然笑着说讨巧话,而家里有儿子的夫人心思已经活动开了。林未曦虽然背景不高,可是抵不住人家嫁妆丰厚,一整个侯府的资产她全能带走,有大长公主添妆,相貌还长成这样……日后若是娶回府里,林家的忠勇之名也是个颇有用的筹码。 寿康大长公主见目的达到,呵呵笑了笑,留下两句客套话便带着林未曦走了。从头到尾,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怎么搭理高然,她和英国公府连面子情都懒得装。 高然强撑笑意,等人走远后,一个夫人随口和高然抱怨:“世子妃真是的,你说的那样谦虚,我还真以为这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呢。忠义之后,侯爷遗女,这身份倒也还可以,就是没有亲族,这一点有些吃亏。不过她长得好看,这些瑕疵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高然听到后面眼神已经很冷,另一个夫人听到还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么,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来来往往见了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出挑的人才。玲珑剔透正值青春,年轻真好啊!哎,世子妃你怎么了?” 高然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世子临出门前的吩咐,有些走神罢了。” 提起顾呈曜,夫人们立刻放下林未曦,兴致勃勃地谈起燕王府来。高然重新将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高然本打算压低林未曦的第一次亮面,只要破坏了这些夫人们的第一印象,以后林未曦别想嫁到好人家。然而没想到,林未曦竟然这么快就搭上了寿康公主,而寿康竟然也愿意出面替林未曦引荐。进入社交圈的第一个介绍人最重要不过,如果没有寿康公主一力撑腰,这些眼高于顶的官太太怎么会平稳接受林未曦这种美貌逼人的寒门女。 高然准备了好久,现在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心里没意思极了。 寿康大长公主热情地领着林未曦去见各位公侯勋戚,虽然这些人林未曦本来就认识,但是她还是领了外祖母的好心,一路乖巧地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这一圈耗费了许多功夫,要不是寿康公主精力不济,她非得把林未曦介绍到钱太后跟前去。 林未曦和公主府的奴婢劝着把寿康公主扶到宫殿里坐下,刚坐了没多久,龙舟就要开始了。钱太后带着众多女眷往专门的台子走去,宫廷女眷难有消遣,这种赛龙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的盛事了。众人兴致都很高,林未曦虽然不太好奇,但是看台人多,她怕出什么事,故而也紧绷着精神,小心地扶着寿康。 也亏了林未曦精神紧绷。不知道哪家的孩子被堵住视线,他心中不耐,竟然伸手去推前面的人。站在前方的女眷哪能想到身后会有人推她,冷不防腰上被用力一撞,她本就有孕在身,这一下身形不稳,险些便要栽到水里,林未曦眼睛瞅到不对,赶紧伸手去拉。女眷惊呼着往前栽去,林未曦抓住她的手,险险才拽住人。那个女子年纪不大,经此一变吓得神魂不属,林未曦也吓得不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去质问推人的小孩:“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做这种事?” 第21章 首辅 推人之事在看台这一角引起不小的骚乱,夫人太太都被吓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个小孩子不过九岁已经长得十分敦实,他听到林未曦的话,噘嘴道:“你算什么人,滚开,不要挡着本王看龙舟!” 林未曦扫了一眼他的服饰,大概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赵王前些年战死,只留下王妃和一个幼子,这孤儿寡母如何能镇守赵地,穆宗怜惜幼小的侄子,便将赵王遗孀和幼子接到京城来,并早早封侄子为赵王,让他们享受亲王俸禄,不必为生活发愁,也不必面对北地苦寒,等小赵王长大了再去藩地。赵王一家就这样停留在京城,比燕王府还有早来几年。 赵小王爷稚龄便袭承王爵,他的母亲年轻守寡,只剩他一个命根子,可想而知该多么溺爱。赵王上头没有男性长辈管教,又常年被母亲和奴仆纵容着,久而久之,性子越来越乖张。到如今赵王长到九岁,已经是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了。就像刚才,冷不防推人一把,谁能防住?可是谁让人家是小王爷,根本没人敢管,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 周围的夫人全都后退一步避开,一个心善的夫人以为林未曦不认识这位主,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位是赵王。”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曦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曦,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 林未曦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曦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曦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曦,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曦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曦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曦一眼,随着林未曦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曦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曦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曦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别说这些了,你刚才受到惊吓,当务之急是休养。至于报答的话就更不必了,但凡看到这种事的人都没法袖手旁观,日后孩子平安出世,你好好抚育他长大,便算是最大的报答了。” 女子眼眶都快红了:“姑娘您真是好人,你的恩情素娘没齿难忘。小女姓柳,闺名素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素娘,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多想,说道:“我姓林,闺名未曦。” 柳素娘听到这里,目露了然:“原来是林姑娘。这几日听说燕王殿下带着忠勇侯遗女回京,莫非正是姑娘?” 林未曦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你竟然认识我?” “哪里。不过是听官人提起,素娘鹦鹉学舌而已。”柳素娘腼腆地笑了笑,看着林未曦,眼中是纯然的惊叹,“忠勇侯精忠报国,官人时常和我说忠勇侯才是他辈楷模,只是可惜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素娘三生有幸,竟然遇到了林姑娘,而林姑娘还是这样标致风流的一等人材。” 林未曦对这个文弱羞怯的娘子也十分喜爱,听到她对林勇的事迹张口就来,心里的好感更甚。林未曦问:“我没想到京城里还有人念着爹爹。敢问贵夫婿是何人?” “林姑娘客气了,他现在不过是翰林院一名修撰,名唤申明达。”柳素娘连连推辞,看着真心不觉得自己丈夫官职很大,在林未曦面前很有些不好意思。 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申明达?” 柳素娘被林未曦突然抬高的语气吓了一跳,怔怔地瞪大眼睛:“对啊,怎么了?林姑娘认识官人不成?” 何止是认识,林未曦简直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如雷贯耳。 林未曦重生前偶然看到了那本天书,她得知自己只是书中人,而且还是个垫脚的炮灰后,几乎心胆俱裂,哪有心思看后面的内容。不过即使如此,林未曦到底是公卿之女,后面还在大长公主身边养了许久,她多年的政治直觉让她忍着恶心,跳过高然和顾呈曜甜腻腻的互动,在后文中找到了许多要紧的元素。比如,未来几年朝后动向是怎样的,张孝濂之后的首辅又是什么人。 这本书主要在描述高然和顾呈曜之间的爱情,以及单方面称颂高然,涉及朝政和局势的部分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一带而过。林未曦只能从字里行间大致猜出朝廷走向,而申明达,便是天书后期明确提到名字的一个角色。 原因无他,因为申明达是下一位首辅。申明达曾高中状元,在翰林院当了多年修撰,为人温和谨慎,从不开罪同僚,在张孝濂执政阶段不温不火,可是等强横的张首辅死后,申明达突然大放光彩,在乱局中溯流而上,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林未曦能记住这个名字还是多亏了高然,高然的弟弟虽然受宠,但是毕竟庶子,能冲破阶级被立为继承人还是少不了贵人辅助,顾呈曜是一位贵人,申明达便是另一位。 天书在很后期才出现申明达,那时高然地位稳固,在内有顾呈曜的独宠,在外是燕王府备受尊崇的女主人,按理已经十分圆满。可是高然是什么人,她是女主啊,和女主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但是被女主认可的亲戚、闺蜜一定都人生顺遂,虽然不及女主,但已经是各方面的人生赢家。 高然作为庶女文女主,婚后受宠,一举得男,唯一的不光彩大概就是庶女的身份和不上台面的舅家亲戚了。在书中韩氏虽是是妾,但是心思纯良冰清玉洁,和英国公世子走到一起全然是因为爱情,而韩家的亲戚也全是踏实心善的好人,时常来燕王府给高然送自家蔬果生鲜,受到了燕王府众人一致认可。其中高然有一个韩姓表妹,便由高然做媒嫁给了申明达做填房。 那时申明达尚未发迹,只是一个小小编修,清贫如洗,因为丧妻而多年未续娶。高然觉得这样一个记挂前妻的男人一定是好人,虽然贫寒些,但是韩家在她的补助下也小有积蓄,并不缺衣少食,这样一来人品才是最重要的。高然觉得申明达配得上自己表妹,于是就做主让韩家表妹嫁了过去。后面证明这果然是给高然这个女主开的金手指,申明达在张孝濂死后平步青云,很快便入阁成为首辅。韩氏的儿子能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申明达出力不小。 林未曦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名字。林未曦吃惊过后,再看着面前的柳素娘便有些了然,恐怕,这便是那个让申明达多年不愿意续弦的早逝原配了。 “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未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柳素娘。柳素娘被她的目光吓得不轻,林未曦敛下眸子,掩住眼睛中的异样,状若无事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申明达是建昭九年的状元,我现在竟然在和状元夫人说话,心里惊喜罢了。” 柳素娘信以为真,羞涩地笑了:“哪有,林姑娘又拿我取笑。” 林未曦笑笑不说话。这时候太医终于来了,林未曦赶紧让开地方给太医诊脉。她刚刚退了两步,便看到一个男子急匆匆走进水榭,神色焦急:“素娘,你怎么样了?” 林未曦浑身一震,这便是未来的首辅,建昭九年的状元郎申明达?林未曦立刻回头,果然看到另外几人掀袍迈入水榭。 竟然把燕王都惊动了。 顾徽彦脸色不太好,威严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未曦身上,见林未曦无事,表情才稍微好了些:“听说女眷生乱,其中有人更是险些被退下高台,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林未曦赶紧摇头,指向里面的柳素娘,“是柳娘子不太好。” 顾徽彦抬手,后面跟着的太医赶紧进去诊脉。顾呈曜也跟着来了,林未曦和他无话可说,随意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这件事在那些老爷太太们看来本是小打小闹,可是燕王亲临,玩闹的性质马上就变了。赵王府的人赶紧领着赵小王爷到水榭来,高然一听顾呈曜过来了,也立刻跟着过来。 顾徽彦到来后没多久,方才还清净的水榭立刻被挤了个满满当当。林未曦没有理会外面的人,专心听着里面太医的诊断:“……夫人受了惊吓,兼之胎象不稳,这才腹痛难当。不过幸得及时被安置妥当,老夫再写几贴固本培元的药方,早晚各一剂……” 听几位太医的意思柳素娘并没有大碍,林未曦终于松了口气。此事林未曦再一回想简直后怕不已,若是今日她没有注意周围,或是事发时她没有及时揪住柳素娘,那后面的事简直不堪设想。或许柳素娘英年早逝,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里面响起絮絮低语,过了一会,申明达从隔间走出,立刻就要过来给林未曦行大礼。林未曦吓了一跳,连忙避让:“申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其实申明达现在的官职远远不到被称为“大人”的时候,然而林未曦一时情急,并没有注意到。林未曦避让时无意识朝顾徽彦的方位靠去,顾徽彦撑住林未曦,伸手替她挡住申明达:“人没事就好,你和她行大礼,反倒吓着了她。” 燕王发话,申明达只好对着这两人长长作揖:“谢燕王,谢林姑娘。” 其实以申明达的官阶并不足以来西苑参见端午庆贺,今日他们夫妻能入宫伴架全是因为翰林清贵,以及他的状元名号。可是宫中权贵如云,他在前面随侍天子还好,素娘有孕在身,孤身一人,她又是不爱说话的性子,申明达心底隐隐焦躁,总觉得要出事。后面消息传来,说是素娘险些被退下看台,申明达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抛下一切随着燕王到后面来。幸好素娘没有出事,要不然,申明达光想想都心惊胆战。 申明达真心感谢林未曦,他空有清贵名声,可是翰林官微,在京城没有丝毫话语权,素娘的生死哪里会进入这群权贵的高眼。如果不是林未曦拉住素娘,后来还用自己的人脉去请太医,素娘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燕王不让他给林未曦行礼,怕吓着林未曦,申明达便依言收回动作,将林未曦的恩情记到心里。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机会,他申明达必然涌泉回报林未曦救妻之恩。 既然人没事,以后慢慢调理即可,这里暂告一个段落。顾徽彦神色淡淡,威压顷刻而来:“是谁在看台上推人?” 第22章 辣椒 顾徽彦的话说出来后,整个水榭都静了静,只能听到屋外潺潺的流水声。 赵王府的人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说道:“是我们小王爷。” 顾徽彦眼神锐利,声音暗含雷钧之力:“让他自己来说。” 赵小王爷扭扭捏捏地从仆从身后站出来,声音微不可闻:“是我。”说完之后他毫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句:“她这不是没掉下去么,谁让她挡着本王看龙舟。”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意识到错误。”顾徽彦冷冷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便继承了你父亲的王位,我从前怜你幼年失怙,并不十分管教你,现在看来反而是害了你,竟纵容的你这样无法无天。” 燕王是众王之首,即便是曾经的赵王站在这里,被燕王训话一样不敢抬头,更遑论赵小王爷一个九岁的孩子。顾徽彦历经数次大战,周身那是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气势,被顾徽彦那种纵横冷酷的眼神一看,赵小王爷立刻吓得哇哇大哭。九岁孩子的哭声尖锐响亮,众人被刺的耳朵疼,可是燕王就在这里站着,谁敢动,便是赵王府家奴也不敢哄自家这位小祖宗。 孩童尖锐的哭声响彻水榭,赵王妃急匆匆赶来,远远听到儿子的哭声,几乎心都碎了。她推开众人扑到儿子身边,紧紧搂住自己命根子,也哭了出来:“儿啊,你自小体弱,谁给你委屈,竟然让你哭成这样?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也无处说……” 顾徽彦听得头疼,他能训斥侄子,能训斥赵王,甚至对于皇帝一样能沉下脸教导,可是对于年轻守寡的弟媳,他能说什么? 赵王妃还在呜呜咽咽哭诉,赵小王爷有了母亲撑腰,哭声渐渐从哭转为干吼,理直气壮得很。 顾徽彦只能收敛了气势,不带个人情绪,就事说事:“他即便年纪小也不能罔顾人伦礼法,何况他也不小了,年已九岁,早到了懂礼识法的时候。他在高台上推人,幸好没有出事,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办?才这么小就罔顾人命,唯我独尊,现在不管教,等长大了岂不是养出一个草菅人命的恶霸?” 赵王妃一听顾徽彦竟然这样说自己儿子,心中崩溃,哭的越发尖利:“我儿怎么就至于被燕王这样说了?他不过是贪玩,不小心撞了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外臣妇,竟然就要被燕王这样埋汰诅咒。什么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燕王这是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从小多病多灾,身子骨弱,我们娘俩不过是苟且活命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惹了燕王不快。我一个寡妇在哪儿都不吉利,我这就去和太后请命,明日便回赵地去!” 赵王妃哭着寻死觅活,周围人赶紧拦下,好说好话地劝着。赵王妃依旧哭哭啼啼,她也不看看她那儿子长的又胖又壮,哪里有体弱的样子? 顾徽彦一手负在身后,脸色平静,但眸中却暗藏万钧之力。申明达见此,赶紧出来作揖说道:“卑职代内子谢过燕王,内子已无大碍,既然小王爷是无意,那便算了罢。” 申明达此话是不想顾徽彦和赵王府起龃龉,赵王妃一听立刻得了理,说道:“本就是小孩子打闹,反正又没出事,何必上纲上线呢,都把我儿吓哭了。” 熊孩子果然都是熊家长惯出来的,有赵王妃如此,小王爷能干出在高台边缘推人的事也毫不意外。顾徽彦念在小王爷毕竟是赵王唯一的血脉,终究不忍,多劝了一句:“慈母多败儿,你这样纵容他,日后恐会害了他。”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儿子的不好,她搂着儿子剜了顾徽彦一眼,声音尖刻:“燕王见不得我们赵王府好不成,怎么句句不离我儿的坏话?” 燕王府的人一听都怒了,双眼喷火地盯着赵王妃。赵王妃瑟缩了一下,立刻又要哭:“王爷啊,您怎么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去了!你为了皇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镇守边荒之地而亡,可是皇族其他人却不领你的情,即便你死了都要刻薄你的独子,这可是我们赵王府唯一的血脉啊!王爷,妾身对不住你,妾身不如死了算了……” 顾徽彦被哭的头疼,挥手示意顾明达等人退下,不可对赵王遗孀无礼。赵王妃见此暗自得意,抱着自己儿子就出去了。剩下燕王府的人留在水榭,气得七窍生烟。燕王教训赵小王爷还不是为了他好,结果没落着好不说,还要被赵王妃编排! 顾呈曜脸色铁青,转头看向顾徽彦:“父亲……” 高然也拧着眉走近两步,目露恳切:“父亲,赵王妃她是气急了才说这种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顾徽彦不至于和一个妇人置气,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林未曦突然蹭的转身,对顾徽彦说:“燕王殿下,我气闷,出去透透气。” 还不等顾徽彦回话,林未曦就快步走出去了。 留在水榭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疑惑地停住脚步,一回身见是林未曦,心里不以为意,神态也不怎么耐烦:“你是什么人,胆敢叫住本王妃?” “论身份地位我肯定不如王妃,可是若论起做人,我还是比赵王妃有资格的。这次把您叫下来,就是想教教您做人、育子的道理。” “大胆!” “王妃现在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没有出事罢了,若是今天小王爷真把人推下台子,看台下面是那么深的水,柳娘子还身怀六甲,稍有差错便是一尸两命。那可是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残害这两种人,王妃和小王爷给自家积点德,以后就不怕报应到自家后代身上吗?” 在宗族社会提及报应子嗣,这是非常严重的狠话了,赵王妃立马大怒:“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本王妃非得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说起大不敬,还说不准是谁图谋不轨呢。小王爷当时站在一众女眷之后,隔着不远处便是寿康大长公主,赵小王爷偷偷推人,谁知道是不是本来想推公主或是什么人,不小心认错了人,才让柳娘子代为受罪。若是王妃想去太后面前评理,我们大可一起去,好让太后品品,您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赵王妃语塞,这事到底是她儿子理亏,她能和燕王胡搅蛮缠,但是到了钱太后跟前,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赵王府。林未曦就是拿准了赵王妃不敢闹到太后跟前,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 但即使如此,赵王妃都咽不下这口气,她看着林未曦冷笑:“你以为你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本王妃就找不出你是谁了吗?你暂且等着,明日本王妃就让你悔不当初,哭着来赵王府请罪。” “成啊。”林未曦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着赵王妃轻轻歪头,娇俏一笑,“赵王妃打算对我,或是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呢?也不劳烦王妃动手去查了,我不防直接告诉你,我叫林未曦,家母过世多年,家父乃是忠勇侯林勇。和前赵王爷一样,也是为国捐躯,战亡疆场。王妃若是想找人使阴招,不必雇太多人手,我家里只剩我一人,冲着我来就足够了。等王妃一行动,我就去京兆尹击鼓鸣冤,说是赵王府欺压烈士遗女,到时候,我们看看民心倒向谁。” “你……”赵王妃气得用手指着林未曦,恨得咬牙,“你以为这样本王妃就奈何不了你吗?” “不敢,和王妃学的。王妃能用战亡之名挤兑燕王,我也能用自己的身份挤兑你。赵王妃是孤儿寡母,我也是烈士孤女,王妃不是最喜欢卖惨卖可怜吗,巧了,我也是。” 赵王妃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未曦,几乎把一副银牙咬碎,最后她狠狠瞪了林未曦一眼,用力拂袖而走。林未曦看着赵王妃和那个仗着年纪小行恶的男孩远去,冷笑了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冲着赵王府众人的背影说道:“燕王管教赵小王爷是为了他好,王妃要是真的疼儿子,就该带着他去给申家和燕王道歉,以后严加管教,而不是这样助纣为虐。若不然,这些孽障迟早有一天会报应回你们自己身上。”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她停住脚步回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目光中的毒意,这时候顾明达走到林未曦身边,恭敬地俯身作揖:“林姑娘,外面风大,该回去了。” 这是燕王不动声色但不容挑战的表态,扯着亡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便罢了,可是想动林未曦,就别怪他下手不留情面。 赵王妃看懂了顾徽彦无声的威慑,她终究只能气得跺脚,恨恨走了。 林未曦大获全胜,她对着碧绿的水潭呼了口气,轻哼一声:“果然,出来透透气,胸闷立刻好多了。这种人啊就欠骂,走,回屋。” 林未曦转身,隔着弯弯折折的水廊,她看到顾徽彦带着人正站在对面。林未曦尴尬,但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神色自若地顺着幽折的回廊往回走。 虽然林未曦和赵王妃说话的位置离水榭有些远,但是托了周围安静的福,即便不甚清晰,但是往来对话还是能听个大概。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在游廊中穿梭,她微垂下眼,动作乖巧,完全看不出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申明达现在充满了一种幻灭感,若不是燕王也站在这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见林未曦娇娇俏俏,本来以为这是位弱柳扶风的美人,可是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顾徽彦微微笑着,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对身旁的人说:“若是被针对的人不是自己,听她训人,倒还挺享受。” 若是周茂成在此一定深有同感,顾呈曜想了想,默默点头。 赵王妃和林未曦的对话即使在水榭中也能隐约听到,柳素娘一脸震惊加崇拜,高然站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才是王府的媳妇,燕王被泼妇蛮缠,追出去出这口气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一个外人。 高然用力绞着帕子,若是重来一次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让给林未曦。 事情闹到如此,柳素娘是没什么心情去看龙舟了。皇帝那边的太监已经来催了好几次,顾徽彦不好再推辞,这就要走了。高然也借势告退,回女眷那里继续燕王府的社交,林未曦这个闲人无所事事,便留下来陪柳素娘。 她们俩人坐了一会,申明达去前面告了假,便来接柳素娘回家。柳素娘依依不舍地和林未曦告别,林未曦目送申明达小心地搀着柳素娘离开,光从他们俩的背影便能看出无限温情。水榭里只剩她一人了,林未曦继续坐着,对着寂静的空气长长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竟然下起雨来。宛星一脸焦急:“姑娘,我们没带伞,这可怎么办?” 林未曦看着窗外连成一线的雨丝,无所谓道:“能怎么办,等着呗。燕王总不至于把我丢在这里。” 话音刚落,转角便传来脚步声,伞面逐渐抬高,来人的脸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呈现在林未曦眼前。 是顾呈曜。 第23章 歹念 林未曦看到来人的面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她以为来的人会是谁呢? “林姑娘。”顾呈曜并未入屋,而是隔着窗户对林未曦说,“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 林未曦转头看向淅淅沥沥的雨幕,这场雨来的急,西苑又都是水泽,灰白的天空仿佛和湖泊连成一线,放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水雾。 “林姑娘?” “外面雨这么大,你即便带了伞,我跟着出去也难免会被淋湿。不如在这里等一会,五月的雨不会下多久的。” 顾呈曜听到这个提议自然而然地皱眉,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林未曦凉凉扫了顾呈曜一眼,语气依然不客气:“当然,我这样说是为了我自己,我身体弱,稍微吹一吹风便要头痛,若是再淋了雨,恐怕今日我就回不去了。你要是不愿意等就赶紧出去,反正世子身体好,不在乎这么点风吹雨打。” 顾呈曜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外面下着雨,既然有选择为什么要到外面淋雨?反正林未曦不能走,那他在水榭里等一会未尝不可。 顾呈曜让人将雨具收起,他则隔着一扇窗户立在檐下,并没有入屋和林未曦同出一室。若换成寻常女子,顾呈曜此刻的举动应当非常君子,可是对于林未曦来说……她心里只有冷淡和厌烦。 他们两人就这样诡异的寂静下来,林未曦平日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此刻竟也沉默的出奇。顾呈曜静了一会,突然说道:“今日谢谢你了。” 林未曦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呈曜是在和她说话。寻常人说话不说对面而坐,至少会有眼神接触,可是这两人却都不。顾呈曜依然看着屋外浩汤的雨幕,林未曦也仅是翻了下眼珠,没好气地说:“用不着。我只是看不过去别人说燕王的不是,可不是为了燕王府,更不是为了你。你道哪门子的谢?” 顾呈曜轻轻笑了笑,终于回头看向林未曦:“你似乎对我很疏离,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态度也说不上友好。我们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我应当还不至于得罪过你?” “世子啊,你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恐怕心想事成习惯了,还没见过外面真正的世界。我今日便教你看看民间的女子有多胡搅蛮缠,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是讨厌一个人,是不是需要理由的。” 林未曦本以为顾呈曜会生气,可是他并没有,只是摇头笑了笑:“你对我的成见还真是根深蒂固。” 顾呈曜没有生气,依然彬彬有礼地和她这个身份、地位全都远逊于他的弱女子说话。林未曦心里越发悲凉,他对一个陌生女子都能这样君子,但是对于曾经的发妻,连听完她完整的一句话都不耐烦。 或许是现在的氛围太过安静,或许是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给人以错觉,林未曦突然提起她还是高熙时候的往事。这些话,她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的:“世子,我对你这样无理,可是你依然保持风度,好声好气听我说话。按理你是个标准的世家公子,教养亦无可指摘,可是你对亲近的人,为什么却像完全换了一人呢?” “亲近的人?”顾呈曜很疑惑,“我对父亲敬重,时刻谨守人子本分,对王府下人也从不颐指气使,和世子妃……” 顾呈曜顿住了,眼神变得冷淡,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意思,听王府的奴仆唠嗑,随随便便听到的咯。”林未曦坐在深棕色的檀木椅子上,雨天水榭里光线暗,而她肤质晶莹,眉眼湛湛,几乎在昏暗中发出光来。她看向顾呈曜,眉目精致的恍如画中人,眼神是难得的专注:“世子本该是翩翩君子,但是对发妻却冷漠的过分。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呈曜直视着林未曦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忽然偏过视线,不肯再继续看下去:“没有为什么。她欺骗了我,还故意破坏我的命定姻缘,我为何还要继续下去?” “这个理由,我在你拒绝去寿康公主府的时候听过。”林未曦的视线越过顾呈曜,看向他身后茫茫雨线,嘴边不知为何带了些笑意,“还记得当是燕王如何骂你吗?这就是我现在想和你说的话。你太想当然了,你做出这个决定时,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过吗?你真的了解真相吗?你迟早有一天,会为你的理想化而付出代价。” 顾呈曜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席话:“你……” 林未曦不等他说完,十分自嘲地叹了口气:“我好希望我能看到这一天。” 顾呈曜看着林未曦的侧脸,心里涌上一股笑意,刚才的话也没必要说了。他笑着对林未曦说:“那我预祝林姑娘心想事成?” 林未曦轻轻哼了一声,余光都懒得施舍一个。经此一事,顾呈曜感觉和林未曦的距离拉近许多,他也顺着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林姑娘,刚来时我本来不太喜欢你,不过现在,我发现我的想象未必尽然。我以为我不会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女子,可是相处得久了,发现你的性格虽然简单直白,可是也别有可爱之处。”如果林未曦不要这样针对他,她的可爱还能再多一点。 林未曦听了简直来火:“谁用你喜欢?我有名有貌,私财万贯,年轻貌美,若是我愿意,有的是男人抢着娶我。还虽然简单直白但别有可爱之处,我告诉你用不着!你使劲可爱你的世子妃去。” 顾呈曜没想到林未曦这么大反应,他无奈轻笑:“你对高然的敌意太大了。” “呵,你以为她对我就没有吗?私底下她怎么和你说我的,不用我帮你回忆?” 顾呈曜听了这话握拳低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说这些话?” 林未曦都被说的愣了一愣,随即她反应过来,简直怒不可遏:“你自己乱想,还怪我?” …… 这场谈话就在林未曦单方面的鸡飞狗跳中结束,雨停了,顾呈曜无奈地看向林未曦,说道:“现在雨停了,不会淋到雨水了,可以走了罢?” 林未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自己抢先一步出门,噌噌往前走去。顾呈曜被甩了一个背影,只能叹了口气,快步跟上去。 高然接到燕王那边的传话,询问她是否看到顾呈曜,高然不明所以,再一打听,便知道顾呈曜去接林未曦了,现在还没回来。 高然心里咯噔一声,等雨势稍减,立刻朝水榭赶去。 她才走了一半,便看到林未曦和顾呈曜从另一个拐角走来。顾呈曜俊美挺拔,林未曦姝美剔透,两人伴着氤氲的水气走来,简直比前世的偶像剧还要唯美。 高然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改变了。气场这个东西不可捉摸,但是高然就是直觉,这两人的关系拉近许多。 顾呈曜看到高然后笑着朝她走来,林未曦朝后面的人问了一句“要出宫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林未曦只是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顾呈曜发现高然眼神直直地看着林未曦的背影,他奇怪地低头问高然:“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没事。”高然勉强让自己镇定,她随着众多侍从往宫外走,一抬头就能看着林未曦的身影。林未曦虽然纤细,但是身段并不是平直的一条线,而是细腰楚楚,肩颈修长,仅从背影就能看出无限风流来。高然这样看着,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明确。 林未曦不能继续留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继续住在燕王府。 高然突然想起今日钱家若有若无地打探,钱太后苦尽甘来终于熬到太后,钱家也跟着翻身,现在是京城里最体面的外戚。钱家的公子看上了林未曦,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是林未曦的福分,即便这位钱二公子浪荡了一些,好眠花宿柳了一些。 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即便林未曦去搬寿康大长公主,可是寿康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敢和太后娘家对抗吗? 高然告诉自己,她这是为林未曦好。能嫁给太后的侄子啊,还是正房夫人,林未曦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这得是多么好的婚事啊。 第24章 妻子 端午时分多雨, 自从宫宴那场雨过后, 连着几天, 京城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林姑娘。”来人快步跑过院子, 在抄手游廊里背着身将雨具收起, 她拍了拍身上的水,对林未曦堆笑道,“林姑娘,世子妃有事找您。” 宛星看了看外面的雨, 疑惑地看着传信人:“还下着雨呢, 世子妃怎么在这种时候叫我们姑娘?” “这个奴婢也不知,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林姑娘说。” 林未曦听到这话从窄榻上站起来,说道:“既然有要紧事, 那这就走。” 宛星赶紧去里间给林未曦取披风来,她一边给林未曦整理衣服上的褶子,一边嘟囔道:“姑娘从宫里回来就有些受寒,今日又出去吹冷风, 可别把姑娘折腾的病倒了。” “宛星。” 宛月暗中拧了宛星一把, 赶紧把宛星拉开。林未曦淡淡扫了一眼, 拉紧披风, 朝外走去。 雨水从屋檐滑落, 远远看去连成一条条银线, 林未曦走在抄手游廊上, 即使头上的屋檐遮住了雨, 但是衣角还是不免洇湿了。 堂屋里, 高然正在和一个衣着体面的老仆妇说话,她看到林未曦进来,朝里面摆了摆手:“林姑娘来了,先去里面坐,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请林姑娘稍等一会。” 林未曦朝堂中的那个妇人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进里边去了。 妇人见林未曦一言不发地走到里屋,眼白冲着林未曦的背影梭了一下,压低声音,支眉楞眼地对高然说:“世子妃,这位也真是的,王爷念着旧恩给她三分体面,她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了!在王爷面前能说会道净使花招,但是一背过人,竟然敢给世子妃甩脸色。” “孙家妈妈,别说了。”高然微微加重了声音,说道,“她是英烈独女,她的父亲还是为了救王爷而死,性格孤僻一些也难免。这些话你和我说说便罢了,到了外面,万万不许再提。” “世子妃您就是心太善了。”孙婆子一脸扼腕,她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这才搓了搓手,提起另一件事,“世子妃,您看厨房采办的差事……” 林未曦坐在软垫上,隔着屏风木格,隐隐约约听到高然和孙婆子低声嘀咕了些什么,随后就说起厨房采办的事。前面的内容即便没听清,林未曦也能猜到绝不是什么好话,孙婆子搬弄口舌,阿谀钻营,她早就见识过了。 说起正事,高然就没有再刻意压低声音,林未曦坐在里面,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孙婆子诉苦,又是掰扯生活不易,又是说起厨房的辛苦,最后都扯到沈王妃身上了。孙婆子一张嘴极其能说,在她的口舌下,仿佛她真的是一个忠心不二的老仆,为了王府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可惜得罪了前任世子妃,前世子妃急于安插自己的人,就把孙婆子一家从采办的位置上撤了下去。孙婆子虽然依旧待在厨房,但是却不是什么要紧营生,连灶都上不了,不过就是糊弄糊弄她们一家罢了。 孙婆子说道最后都抹泪哭了起来,周围的丫鬟听着也面有戚戚。高然低叹一声,说道:“你的忠心我明白,你是积年的老人了,从婆母在世起便在燕王府当家奴,忠心自然毋庸置疑。即便不说你这些年的苦劳,光凭婆母的恩情,我便不会亏待了你们一家。” 孙婆子听了含泪拍手:“能得世子妃这一句,老奴便是即刻去死也甘心了啊!” “不可这样说话,好端端,说这些死啊活啊做什么,无端惹不吉利。”高然嗔怪了一句,翻了翻名册,说道,“既然之前只是误会,那你被熙姐姐打发到边缘也实在委屈。依我看,你们一家还是回来负责厨房采办,你们和菜场的商贩熟,将采买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孙婆子大喜过望,立刻跪下磕头:“谢世子妃。” 林未曦端着茶慢慢吹热气,听到这里她摇头笑了笑。孙婆子果然长了张好嘴,恐怕之前,顾呈曜也是被这样的花言巧语哄骗过去的。 孙婆子确实是多年的老仆人了,可是谁说老仆都是忠仆呢?越是盘根错节、成家生子的家奴,越容易干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林未曦去年查账,查到厨房这一块发现亏空了许多,竟然都入了这个刁奴手中。这个婆子仗着林未曦是新妇不懂账册,在账本上动手脚糊弄她,被林未曦揪出马脚狠狠数落了一通。当时孙婆子也又是表忠心又是攀扯沈王妃,孙婆子在沈王妃身边伺候过,这也是她在内宅横行无忌、大肆贪污的底气。林未曦那时看都不看,直接把他们一家拎着扔出厨房,要不是顾忌婆婆沈王妃的面子,孙婆子哪里还能在厨房保住一份闲职。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高熙病逝,孙婆子瞅到空,便跑出来作妖卖惨了。高然也是脑子拎不清,竟然还真信了,将其恢复原职。 高然其实也未必全信孙婆子的说辞,但是孙婆子看着就淳朴老实,这种面相的人即便有自己的私心,但是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孙婆子之前是因为采买东西和银钱对不上才被高熙发落的,高然翻了翻账册,深深觉得高熙小题大做。 当家主母就和穿越前的高管一样,水至清则无鱼,采购部的人还真能一点都不贪?不可能的,所以高然见账本上没有出大问题,便撤销了高熙的处罚。高然在心里唏嘘高熙,高熙看着是个名门贵女,还号称由大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但是怎么连这点情商都没有呢?只知道苛责下人,要求下属一点错都不能犯,难怪高熙后面混成那样,死了王府里都没人说她好。自己情商不够,能怨谁? 高然心情大好,前世的遗憾仿佛都在这辈子补全了。她现在也是名门之女,脚踩芸芸众生的白富美,一从娘家“毕业”便做了“高管”。高然坚信以自己的情商,一定能混的如鱼得水。这样看来,穿越前她就是被自己的阶层耽误了,要不然她不比那些有家族企业的白富美差。 高然步履轻快地走入里间,她可没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个麻烦呢。高然笑着坐到林未曦对面,连连赔罪:“王府里每日处理不尽的琐事,着急了都脱不开身。让林姑娘久等了,真是失礼。” 林未曦没有理会高然这毫无诚意的致歉,林未曦明明知道高熙已经死了,此后燕王府如何与她再无干系,可是曾经的心血毁于一旦,林未曦实在可惜,忍不住提醒这位继任者一句:“世子妃仅凭一面之词便将厨房采办的大事交给他们,未免有失谨慎。” 呦,竟然还想对她的管家大权指手画脚,高然看着林未曦似笑非笑:“这是我燕王府的家事,林姑娘就不用操心了?” 林未曦轻嗤一声,眼波流转,再懒得看高然一眼,提醒高然一句。 高然自认为获胜,心情更好,说话也飞扬了起来:“林姑娘,你今年已经十六周岁了,你生月大,该算十七虚了。” 林未曦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林姑娘考虑罢了。”高然笑着,说道,“你如今父孝已除,再拖着不嫁人就说不过去了。你都十七了还没定亲,等走完六礼,嫁入夫家都十八了。实话说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再不赶着些,年龄太大,恐会耽误生育。” 林未曦实在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高然说出口的,如果她没猜错,高然穿越前的世界对女子婚龄十分宽容罢?林未曦真是没想到,一个穿越到古代的人,竟然比她这个古代宗族女子还要热衷嫁人和生子。十七岁不定亲怎么了?就算她终身不嫁,又能怎么样? 林未曦听着这些话反感,她脸色不耐烦,冷冰冰说道:“你大雨天唤我过来便是为了这种事?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 高熙拦住林未曦的动作,依旧笑盈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未曦:“林姑娘不想嫁人,是真的想为父祈福,还是对燕王府存着什么念想啊?” 林未曦脸色已经彻底冰冷下来,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黑的发亮,一时间简直如烧红的珠子浸在冰水里,又冰又炽:“世子妃,你注意言辞。” “林姑娘竟然还生气了?”高熙笑着抿了口茶,掩唇道,“是我不对,不该把这种少女心思说出来。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林姑娘颜色正好,对青年才俊一见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林姑娘,世子已经成婚了。” 林未曦嗤笑一声,同样似笑非笑地看向高然:“我知道,还是二婚呢。” 高然被说得僵了一下,她赶紧调整神色,掩饰方才的失态:“即便我是继室,但却是明媒正娶的继妃,亦是正妻。可是在正室健在的情况下与已婚男子不明不白,这叫无媒苟合,第三者插足。” “说的就像你在你姐姐死后才认识顾呈曜的一样,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林未曦察觉到高然的视线,不闪不避地迎上去,甚至还轻轻挑眉,“怎么,我说错了?那为何前世子妃一死,一个月都没过,你就和自个儿大姐夫定亲了呢?” 高然被怼得心口痛,她深吸一口气,发现真的不能和林未曦逞口舌之能,要不然能被林未曦活活气死!高然立刻换了一个话题,道:“随便林姑娘怎么说,你口舌伶俐,我们这种老实嘴拙之人说不过你。不过林姑娘年龄已大,早到了出阁的年纪,这一点林姑娘不能否认?按道理你信林,我们姓顾,你的婚嫁之事实在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可是你终究住在燕王府,本来就没名没分的,若是出了孝还不嫁人,那恐怕外人就要说道我们燕王府了。” 林未曦冷冷地看着高然:“你闭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诋侮我的名声?” “诋侮?要是林姑娘真的对世子没有想法,怎么会拖在燕王府迟迟不肯说亲呢。”高然神色也冷了下来,“你愿意盯着别人的丈夫,我却不愿意被你算计。我已经和钱大太太说好了,钱二公子年龄正好,尚未婚配,论理这种大好婚事落不到外人身上,可是谁让钱二公子看中了林姑娘的美貌呢?郎才女貌,倒也是佳话,既然如此,钱大太太也不挑剔你的出身和门第了,待禀报太后之后,钱家便会派人来交换庚帖。” 林未曦听到这里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钱二?” 钱二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眠花宿柳,不学无术,可谓是一顶一的废物纨绔。林未曦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仗着父母作福作威的浪荡子弟,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对这种人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而现在高然竟然背着她,允了钱家的提亲? “对啊,太后娘娘的亲侄子,外戚钱家的长房嫡公子。这门婚事实在是想都想不到,说起来还是你高攀,钱二公子不介意门第,愿意娶你一个寒门女子,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了。”说完高然扫了一眼林未曦的脸,意思不言而喻。靠身体和美貌上位,还是太后家侄子的正房,知足。 林未曦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了,她问道:“你说钱家禀报太后娘娘之后便会来交换庚帖,你已经给了她们准话?” “对啊,多好的婚事啊。要是拿乔让机会溜走,那你才该哭了呢。” “呵,你挖空心思想要攀附高门,别人可看不上。你什么时候答应的?你和钱家说了什么?” “那是钱家的公子,你就知足。”高然喟叹了一声,很是不耐烦,“你若是想去寿康公主府搬救兵,那我劝你莫要白费力气了。寿康大长公主无子无后,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怎么敢拂太后娘家的颜面呢。你听我一句劝,对你来说,能嫁进钱家,还是做正室,这已经是跨越阶级的福分了。” 林未曦眼睛中是灼灼的亮光,似火又似冰:“高然,你这个人真是天生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敢做主我的婚事?你靠着歪门邪道嫁给自己姐夫,现在还以高贵正室的口吻规劝别人攀附男人,真是丢尽了英国公府的脸。” 高然被这句话戳到痛处,立刻拉下脸:“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看在父亲的份上给你三分颜面,你还真以为我怕你吗?我是英国公府的小姐,燕王世子的正妃,你不过一个平民女子,我和你平辈说话是教养,但是你当真对我大呼小叫,那就是不知体统了。” “你明知道钱二是什么人,还敢私下里应承。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被人知道戳脊梁骨吗?” 高然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又打算和燕王告状啊?那你尽可去说,好让众人看看,这门婚事是不是良配,我是不是为了你好。林未曦,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如果想和我比,那就没意思了。我是燕王世子妃,日后会成为燕王妃,我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是未来的亲王,其他嫡子也会受封郡王。我的子子孙孙都会成为王室贵族,享万民供奉,首辅将相尚且有更替,可是王爵却不会,只要不犯上造反大罪,他们就是一辈子的贵族。而你呢,你有什么?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爵,一张空有其表的脸,即使你靠着脸高嫁,夫婿也不过是一个官宦子弟,升迁调度尚要看皇恩和时运。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是皇族,而你,就是那个卖艺人。不光是你,甚至你的子子孙孙,日后注定都比不过我的血脉。” 林未曦一动不动地盯着高然,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高然甚至带着笑意回视。对啊,林未曦即使生气又能怎么样呢?高然已经是燕王世子妃了,放眼京城没几人身份比高然更高贵,林未曦一个孤弱女子,能怎么办? 林未曦定定看着,一言不发,站起身用力地掀帘子走了。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凝芙见此皱眉,上前一步道:“世子妃……” “没事。”高然伸手止住凝芙的动作,笑着摇头道,“她也就能趁现在发发脾气了,不必在乎她的失礼,下去做你的事情。” 凝芙应下,安静地退去。高然看向窗外的雨幕,喃喃道:“雨竟然又大了……” 林未曦头也不回,快步走入雨幕中。雨水砸在地上泛起白色的水雾,将整个环廊都笼罩其中,林未曦走在环廊边缘,步伐又急,片刻的工夫衣服就湿了一半。宛月急忙追出来,想给林未曦披上披风:“姑娘,你身体弱,不能淋雨。” 林未曦心烦,声音冷厉:“不要跟过来,我想自己待一会。” “姑娘!”宛月没有被林未曦的冷硬吓退,她不顾雨水冲到林未曦身前,强行拦住林未曦,给她系上披风:“姑娘你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出门时便有些受寒,若是再淋雨,被冷风一吹,回去后指不定怎么受罪呢。” 宛月强行把她拉住,林未曦本想甩开却没有成功。她用力挣扎了几下,随着这一番动作,她的心神也渐渐平静了。 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身体简直是最愚蠢的做法,林未曦不再挣扎,任由宛月用披风将她笼起来。 见林未曦终于冷静下来,宛月也松了口气,她给林未曦整好衣领后便退下,安静地立在林未曦身后,陪着她听走廊外淅沥不绝的雨声。 高然说的不错,她这一手诚然卑鄙,可是林未曦能拿她怎么办?林未曦并不愁和钱家的婚事,成一桩姻缘难,但是毁掉却太简单了。只要她执意不嫁,或者用剪刀绞了头发,钱家还能强娶吗?只不过这样一来,林未曦半生青灯古佛,清苦凄寂就难免了。 林未曦真正在意的是高然后来的话,公侯三代而斩,但是王爵却千秋万代不变。亲王的嫡长子一出生便是世子,日后袭承亲王,其他嫡子一律封郡王,嫡子的嫡子再封镇国将军,所有王位只增不减,只要亲王能生,亲王郡王就一代代传下去。所以高然说的没错,燕王已至权力巅峰,连皇帝都要仰仗燕王,日后的燕王府只会代代荣耀,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高然敢这样做,不就是仗着别人其实不能把她怎么样吗?林未曦即便解了自己一时之困,可是,难道她就忍下这口气,任由高然恶意算计她? 然而就是她忍不下,她又能把高然怎么样! 林未曦在走廊上站了许久,连裙脚全部被雨水打湿也不闪不避。宛月看着心焦:“姑娘,雨天风大,我们先回去!” “回去做什么。”林未曦突然动了,她对着雨幕轻轻一笑,面容雪白,嘴唇嫣红,但是眼神却淡漠得骇人,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简直惊心动魄。 宛月看的又惊又骇,心脏砰砰砰直跳,她听到林未曦用那种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语气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林未曦闻言勾唇一笑,转身便走了,甚至没有说她这是要去哪儿。宛月直觉有点害怕,但是又不放心林未曦一个人,只能赶紧跟上去。 书房外的守卫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并没有因为雨天而心生松懈,突然他眼神一凝,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林姑娘?” 林未曦一路疾行,现在裙角已经全湿了,连头发也微微被雨水打湿,有几绺调皮地贴在她额头鬓角,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丽色惊人。 “燕王在里面吗?” “王爷在。”守卫看着林未曦,目露犹豫。林未曦挑眉:“我不能进?” “当然不是!只是,林姑娘您被雨淋湿了,用不用先找人过来伺候您整理仪容?” “不用。”林未曦见守卫没有意见,便直接跨步走入院内。顾徽彦的书房设在一个单独的跨院内,因为下雨,愈显清静。 顾明达看到林未曦也惊住了:“林姑娘?您怎么被淋成这样,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找仆妇过来……”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内间传来,许是因为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低沉:“怎么了?” 林未曦眼睛不知为何一酸,快步朝声音的方向前行了两步:“燕王殿下。” 顾徽彦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林未曦,先是惊讶,随即便沉下眸光:“怎么回事?伺候的人是谁,为何让她淋了雨?” 宛月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立刻就要下跪。林未曦拦住宛月,眼睛黝黑,专注又执拗地盯着燕王:“不关她的事。燕王,我有事想和你说。”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她的眼神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顾徽彦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出去。” 顾明达二话不说,掩门退下。林未曦站在原地,看到顾徽彦转身朝内走去,她有些踌躇,燕王的书房有许多机密,她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进去。还没等她想好,便看到顾徽彦从里面出来了,手中还拿了一方白绸:“热水在外面,你先擦擦头发。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说的话什么时候说也不迟,但是若把身体折腾病了,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林未曦接过白绸,心想她好歹也是个小有姿色、正值妙龄的年轻姑娘,在男子面前不雅地擦头发,这叫什么话。顾徽彦见她不动,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不愿意?” “绸布又不吸水,您即便要让我擦发,也该拿一块棉布出来。” 顾徽彦真是无奈极了:“好,下次给你备着。” 不过多亏这一打岔,林未曦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又仔细想了一想,心绪越发清明:“燕王,我有话想和你说。” “竟然还记得。”顾徽彦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他坐回自己的书桌,扶袖执起笔,润了润笔尖,随意道,“说。” “您之前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愿望,只有不过分,您都会满足我?” 顾徽彦一边写字,一边应了一声:“嗯。” 林未曦呼吸不觉放轻:“殿下,您是不是缺一个妻子?” 笔尖上的墨一抖,写给张孝濂的信立刻毁了。 顾徽彦抬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第25章 赌气 话一出口林未曦就后悔了, 可是事已至此, 林未曦能怎么办?她只能硬着头皮, 强装镇定:“您的王妃, 也就是顾呈曜的母亲姓沈, 她在建昭七年过世,距今已经十年了。您跟顾呈曜不一样,三年妻丧守全,即使以您的地位无人敢强求, 但是您还是这样做了。现在沈王妃过世已经十年, 世子也成家立业,虽然尚且无子,但是显然就在这几年。” “你想说什么?” 林未曦涨红了脸, 声音不觉弱下去:“王妃去世多年,世子已经长成,没有继承人之忧,也不必担心新人苛待前人子女。既无后顾之忧, 那您也该娶一门新的王妃了。” 顾徽彦放下笔, 也不关心首辅那封被毁掉的信了, 而是看着林未曦, 眼神平静, 好整以暇:“你继续说。” 林未曦下意识地想低头, 太可怕了, 比儿时那个教她认字的古板夫子还可怕。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林未曦总不能和燕王说对不起您听错了, 方才都是她在说梦话? 林未曦脸红的几乎滴血,用她内心里最果敢洪亮,实际上却细若蚊蝇的声音,细细道:“您看,我怎么样?” 顾徽彦依然是那样清清淡淡喜怒不辨的模样,可是他自己却知,并非如此。 顾徽彦的手指轻轻搭在桌案上,他的指尖下是写给张首辅的回信,刚刚被一滴污墨毁了。可是在这份信件之下,还压着另一张精致的宫笺。 信笺是寿康大长公主写过来的,大长公主在信里说,她和林未曦极为投缘,她一个老人家自己住在公主府里总觉得空空荡荡,正好林未曦也提起这件事,所以寿康大长公主想把林未曦接到公主府来住。 这其实是很两全的一个提议,即便没人敢说燕王府的闲话,可是林未曦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燕王府无亲无故,燕王府里也没有女性长辈,她住在这里,于名声终究不好。 很合情合理的提议,可是顾徽彦盯着这份信看了许久,竟然迟迟无法写下那一个好字。大概雨天会让人烦躁,顾徽彦没来由生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悦,他察觉到这一点时自己都吃惊了,怎么会?顾徽彦脸色还是往常的模样,可是心里已经海啸山崩,他没有继续处理寿康的信,而是另取一张纸,铺陈其上,执笔给张孝濂回信。顾徽彦回信时思绪总是不自觉朝另一件事飘去,正在这时,林未曦推门进来了。 顾徽彦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数个巧合嵌和起来的必然。 他心里转过的这些念头只在瞬息间,现实里,林未曦刚刚自我推荐完,羞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的发旋,她这样低垂着头的模样格外乖巧,那一抹脖颈像天鹅垂颈,几乎让人疑心一折就断了。顾徽彦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只是瞬息,他很快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你发烧了,回去好好休养。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你依然安心住在燕王府里,需要什么去和顾明达说。” “我没有!”林未曦本来羞愧得不行,可是听到顾徽彦的回话,她出奇地愤怒了,“燕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说了这种话,你只是觉得我发烧,若无其事地让我回去休息,日后还以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个没有想法没有感情的物件,还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养着逗趣的宠物?” 顾徽彦眼神微动,终于透露出些许他真实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林未曦心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我仰慕燕王殿下英姿,想嫁给您做继妃。我父亲托您照看我,您也一直想给我找一门好亲事,让我以后有良人可依。可是看人万一走眼怎么办,万一他只是为了您的权势,贪图我的嫁妆怎么办?您能为我撑一次腰,可是能护着我一辈子吗?既然如此,让我留在燕王府,岂不是最好的照顾……” 林未曦的声音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越来越弱,好,她也知道这是歪理邪说。可是,话不好听,理就是这个理啊。林未曦从踏入上京之路时就处在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觉得前世已经过去,她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新生,她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看着前世的人,前世的事,又实在不甘心。她已经死了,而这些人依旧好好的活着,而且看趋势以后会活的更好,她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真的不行。 林未曦这样想着,眼睛不由漫上水泽。顾徽彦一看头疼地叹了口气,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他还什么都没说,始作俑者倒委屈的要哭了。顾徽彦只能说:“淋雨易受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又是这种说辞,这些上位者为什么总喜欢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倒是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林未曦朱嘴微启,还想说什么,可是顾徽彦的目光下一秒就扫了过来。林未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溃千里,她垂下头,沉默地给顾徽彦行了一个万福,就闷闷地转身走了。 林未曦告退的动作带了些赌气的成分,不过这个关头,没人会在意这些了。林未曦刚出门,便看到顾呈曜正站在檐下收伞,顾明达尽职尽责地守卫在门口,顾呈曜见林未曦脸色不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未曦一个字都不想说,冷着脸和顾呈曜擦肩而过。顾明达方才便听到屋里似乎争执,他们这等亲卫很懂得分寸,并不会探听主子的谈话。可是,顾明达身为燕王身边最老的属臣,心里多少都在惊异,竟然有人敢和燕王起争执?或许说,竟然有人能和燕王起争执? 所以看林未曦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顾明达也并不意外,倒是顾呈曜,见林未曦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后,默默皱起眉:“她怎么被雨水打湿了这么多?” 林未曦回到静澹园后,刚进屋便头疼,当夜就发起烧来。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前面在宫里就受了凉,今天还在雨中走了那么久,一回来便高烧不退。林未曦的病惊动了许多人,燕王府连夜请太医入府,半个王府的灯都亮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曦的烧好容易退下去些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袭衮龙服站在床帐外,衣服是威严沉重的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蟠龙,伫立在精致暖和的绣房内,越发显得威仪庄重。 能在王府里这样穿的,不做第二人之想。 许是听到拔步床里的动静,外面的谈话声停息了。过了一会,三四层床帐依次撩开,顾徽彦站在隔扇外,看着林未曦的目光无奈又叹息:“好些了吗?” 林未曦现在浑身骨头都疼,仿佛这一场发烧把她的骨头都烧酥了。林未曦抿了抿唇,费力说道:“还好。” 声音一出口,其中的沙哑把林未曦都吓了一跳。顾徽彦叹了口气,怎么会相信她是真的“还好”。顾徽彦示意宛星宛月把床帐放下来:“她现在见不了凉,好生将养。” 宛月遵命,小心翼翼把最里面的一重红帐放下。顾徽彦外面还挤压着许多事情,实在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他身形动了动,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林未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喑哑又用力:“殿下,我昨日说的事情并不是随口胡言。” 顾徽彦的身影停住,他半侧过身,看到薄薄一层纱帐内,林未曦从床上半撑起身体,即使看不清眼神,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目光灼灼,即便病得难受,也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宛月正在放帐子,突然看到林姑娘不顾病体撑起身子和燕王说话,而燕王也不言不语地停了下来。宛月不明所以,昨日说的什么事情?她虽然陪着林未曦去书房,但是具体细节并不知晓。 宛月手里挽着细腻的罗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床边,不打扰林姑娘和燕王说话,静静等着。 顾徽彦沉了沉,说:“你如果是担忧钱二的事情,那就尽可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昨天下午的事情,现在顾徽彦就处理好了。林未曦一时情绪激动,喉口的痒意抑制不住,忍不住偏头咳嗽。等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她沙哑着嗓音,说:“不是因为他。”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又傻又冲动,可是她真的想明白了。 顾徽彦的目光暗沉下来,屋里的温度也一寸寸冷凝下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未曦努力直视顾徽彦的眼睛,尽力说道。 顾徽彦隔着一重纱帐,那一刻他无比确定,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赌气。 和谁赌气,一目了然。 顾徽彦在原地停顿了仅仅片刻,随后就继续朝外走去:“你安心养病。” 顾徽彦才刚刚走出屋子,果不其然听到里面发脾气的声音。顾徽彦心里暗道,就这点力气,还学别人摔东西泄怒。 顾明达等在院子里,看到顾徽彦出来,立刻走到顾徽彦身后,微微垂首:“王爷。” 顾徽彦带着人走在堆金砌玉、回廊重重的王府内,满园奴仆见了他无不早早垂手退让,低着头等候他先过,连眼睛都不敢抬上一下。顾徽彦穿过一处庭院时,突然停下脚步。如意雕栏外,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那树紫藤正轻轻摇曳。 顾明达见顾徽彦停下,他朝前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许是起风了。” 照看庭院的花匠几乎吓得要跪下了,王爷不满意这树紫藤?嫌它太茂密了? 幸好顾徽彦只是停下来看了看,一言不发,又继续朝前走去,一路气息沉寂,所过之处无不肃然。 或许,不是风动。 顾徽彦回到书房后,平静地处理完昨日积攒下的要紧公务,又招来幕僚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让顾明达备马,去寿康大长公主府上拜访。 燕王突然来访,整个公主府都惊动起来。要知道,他这个级别的人,无论去哪儿,至少提前三天就通知好了,寿康大长公主坐在正堂,颇有些疑惑地问向顾徽彦:“你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都不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哪敢劳烦姑姑。”顾徽彦微笑着颔首,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今日贸然造访,是有一事拜托姑姑。” “哦?”寿康大长公主也好奇起来,顾徽彦还有什么事需要拜托别人?她笑着说:“你又是自谦了罢,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燕王不能出面的?” 顾徽彦笑了笑,这次还真不是。他说:“我想拜托姑姑,出面为我和林未曦保媒。” 第26章 保媒 寿康大长公主笑容僵了僵, 她眨眨眼, 以为自己听岔了。 顾徽彦依然维持着从容的笑意, 平静地注视着寿康大长公主。 顾徽彦的神情实在不像开玩笑, 寿康慢慢咂他方才的话, 这才反应过来燕王说了什么。 饶是寿康大长公主都被惊得呛了一下,侍女上前服侍,被寿康一把推开:“你说什么?你……此言当真?” “当真。” 寿康看着平静从容,仿佛在谈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事的顾徽彦, 心里惊涛骇浪, 几乎连脸上的神情都维持不住。如果她还没有老糊涂,一个月前顾徽彦才委托她给林未曦相看夫家?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然兜出这种大反转。 寿康大长公主赶紧呷了口茶, 等心情平静些许后,再一回想这件事,真是喜从中来,怎么想怎么好。寿康当然想给林未曦在京城里找一个好夫婿, 这些天她也暗暗相看了好几家权贵儿郎, 可是哪家权贵能比得上燕王? 而且就算寿康再挑, 林未曦嫁到别人家少不得伺候要公婆小姑, 寿康再怎么找一个门风清正、家庭简单的婆家, 媳妇和女儿到底是不同的,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林未曦少不得要小心伺候。可是如果在燕王府, 那么这些麻烦就都不存在, 燕王父母去世多年,王府一共三个主子,除了燕王,另两个都是儿子儿媳辈。如果林未曦嫁给燕王,那一上手便是世子和世子妃的长辈,阖府上下,谁敢给林未曦脸色看? 寿康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事啊,燕王手眼清明,权势滔天,不是那种会被后宅伎俩蒙骗的人,林未曦日后只要不惹燕王生气,那她就不必吃内宅的暗亏。世子也年长成人,林未曦连当后娘的气都不必受,反而平白多出来一个儿媳孝顺。 寿康大长公主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高然处心积虑抢了高熙的婚事,不就是为了燕王府的权势,想在王府当家做主当女主人么,可是要知道燕王府是燕王的,而不是顾呈曜的。曾经燕王妃空悬,高然这个世子妃代为执掌中馈便罢了,一旦真正的女主人进门,高然算得了什么? 寿康心里乐不可支,她对林未曦的终身放心下来,这才有空想燕王说这句话的用意。女人天性好听八卦,寿康贵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试探地问:“燕王,不是我这个作长辈的为老不尊,只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你今日突然提起这桩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由?” 打死寿康大长公主也想不出来这个劲爆的主意竟然是林未曦主动提起的,她现在还以为是燕王一路照看林未曦,到如今眼看林未曦要出阁了,有些舍不得,或者是燕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这才催化…… 顾徽彦看着寿康公主跃跃欲试的眼神,哪里猜不到姑母心里在想什么。他回到书房时就已经想明白了,之后备马,出府,前来拜访寿康公主府,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对未来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现在被寿康大长公主问起,顾徽彦也跟着想了一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林未曦撑病说出这种话,以林未曦的脾气,这种话一旦说出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要么成,要么她离开燕王府,终身不再有交集。顾徽彦须得承认,他对这个活泼过了头的姑娘很有些好感,看着她闹,仿佛他这潭死水也年轻了不少。让林未曦搬离王府,永生不再相见,顾徽彦心里莫名烦躁,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可选了。 非此即彼,很简单的逻辑。顾徽彦十五岁上战场,半生戎马,最擅长的就是做决策,最果断的也是做决策。林未曦的事情比瞬息万变的战场要简单太多,利弊分明,条理清晰,也不存在舍弃一队人还是舍弃全军人这种两难之局,顾徽彦只花费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但是顾徽彦并不习惯和别人交谈过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说:“姑姑尽可放心,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隐瞒误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后,顾徽彦微不可见地停了停,又补上另外一句:“她也知道。” 希望她知道。 寿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样子,心里却知道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燕王看着明理好说话,但其实界限非常严格,她再问就过界了。寿康顺势转了话题,不再追问。 寿康大长公主今日兴奋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孙女去世,寿康心中说不出的遗憾痛惜。现在出现了林未曦,寿康满心要给林未曦办一场尽善尽美的婚事,断不让她再走高熙的后尘。顾徽彦将这件事托付给寿康大长公主后就不再记挂了,至于六礼、提亲等各项仪式,寿康大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徽彦并不在意,至于是否铺张更是想都不想。 顾徽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寿康笑着将顾徽彦送出正堂,然后就一脸兴奋地让女官开库房,她亲自去给林未曦挑嫁妆。寿康公主府喜气融融,而燕王府里还是一片安静肃穆,前些日子下了许久的雨,今日空气里还带着水气,庭院的树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风吹入衣袖,泛起些许冷意。 林未曦中午醒了一小会后,随后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热,梦境时断时续,睡得很不安生。静澹园的人来来去去俱都一脸沉重,无论真情假意,至少现在看起来都十分担心林未曦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给林未曦替换额头上的凉水帕子,就这样耗到傍晚,林未曦的烧终于退了。 林未曦醒来后,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头咳了咳,顾不上喝水,连忙问:“燕王殿下来过吗?” “不曾。” 林未曦轻轻“哦”了一声,心渐渐沉下去。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燕王又不是傻,怎么会任由她算计。 宛月看林未曦脸色不好,心里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王爷刚从寿康公主府回来,还不曾到后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说,不如奴婢去前面请王爷?” 林未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未曦看到来人,连忙就要坐起来:“顾统领……” 顾明达一进静澹园就被恭迎起来。顾明达在燕王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时就追随左右,后面甚至被赐了皇族姓氏“顾”,可见其地位。可是这样一个凌驾内宅外院,甚至能凌驾在主仆之上的真正亲信却对林未曦很守礼,顾明达进屋后停住在屏风外,眼神低垂,并不往里面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问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曦让宛星扶着坐起来,她隔着床帐和屏风,亦有礼回道:“谢顾统领挂念,已经好多了。”林未曦还是没忍住,拐了个弯问道:“是燕王殿下让您过来询问的吗?” 顾明达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瞬息,转而说道:“林姑娘病症好转了就好。林姑娘这几日只管安心养病,等过几日天气转暖,寿康大长公主想接您过去暂住。” 顾明达没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曦几乎以为这是顾明达在故意回避。可是这种给主子贴金的话,哪个仆从会回避呢?半推半就地应上一句岂不是两全其美,顾明达的态度委实奇怪。不过还没等林未曦想明白,就听到顾明达说起让林未曦搬家的事。林未曦的注意力转移,不觉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 “为什么?”顾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着顾徽彦,“她现在还卧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何必要让她搬离王府呢?” 顾徽彦坐在圈椅上,不紧不慢地掀着茶盏中的浮叶:“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但是现在继续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顾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妥?” 顾徽彦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色也一如之前无数次大战,胜券在握,岿然不动。可是若是顾明达在此,就能发现顾徽彦的动作放缓了,说话也比寻常多停顿了几秒,这种停顿放在顾徽彦身上是很不寻常的。 等顾徽彦放好茶盏,他的心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状若无意,随口说:“她过几天要嫁入燕王府,继续住在王府于她名声有碍。” 平地一声惊雷,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后赶紧咬紧牙关缩肩低头。顾呈曜愣了愣,过了好久才听明白顾徽彦在说什么:“父亲,你说林未曦要嫁入王府?我并无兄弟,这……”说到这里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徽彦:“父亲,莫非……” “对,不日我会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称赞有君子之风的顾呈曜连仪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张着嘴看向顾徽彦,过了一会,他脸色倏得沉下,断然道:“不行。” 顾徽彦对此仅是淡淡扫了顾呈曜一眼,显然没放在眼里。顾明达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一板一眼地说道:“世子,你逾越了。” 顾呈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可笑,他为人子女,哪有资格管长辈的事情?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顾呈曜心乱如麻,他反对时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话说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思索,为什么不行? 因为母亲沈氏说过父亲和她一见钟情情比金坚,顾呈曜为了维护父母的爱情,所以看不惯父亲续娶?还是说父亲要娶的人是比顾呈曜还小的林未曦,他觉得荒唐,所以反对,再或者,因为那个人是林未曦,一个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曦? 顾呈曜心中的迷惑仅仅出现了片刻,随后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压了下去。顾徽彦多年征战,待在王府的时间并不长,顾呈曜是跟在母亲沈氏身边长大的。那个时候还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时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对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顾呈曜耳边哭诉婆婆苛责,久而久之,顾呈曜对祖母也亲近不起来,更多的待着母亲沈氏身边。 那时候顾呈曜也没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和顾呈曜叙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乱军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沈氏为此千里追夫,后来他们二人结成夫妻,成就佳话。顾呈曜其实对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折子不太感兴趣,可是谁让那是她的母亲,积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顾呈曜深深被影响了。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真心觉得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千古爱情神话,即便顾徽彦一年到头待在军营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对沈氏非常淡漠。 后来沈氏病逝,燕王多年没有续娶,一切都在往美好的地方发展。现在这个爱情神话突然破碎,横空插入一个第三者,顾呈曜怎么能允许。 顾呈曜绷着脸,声音硬邦邦的:“父亲,您这样做,可对得起母亲?您前几年忙于征战,是她独自一人操持家业,孝敬祖母,还将我养大。你续娶新王妃,可曾想过九泉之下的母亲?” 顾明达心里颇想回一句,你也知道沈王妃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但是现实中,顾明达只是上前一步,冷冰冰地说:“世子,你僭越了。” 顾呈曜看向顾明达,顾明达不闪不避,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他。顾呈曜最终还是退让一步,硬邦邦说了句“儿臣失礼”,就转身飞快地走了。 “王爷……” “没事。”顾徽彦丝毫没有理会方才的风波,他站起身朝书房走去,每日的朝事堆积如山,他其实并没有很多空闲功夫。“他心智尚稚,随他去。” 高然坐在内屋,看到顾呈曜气冲冲走来,她连忙迎上去:“世子。” 她看到顾呈曜的脸色,浅笑倩兮,声音温柔似水:“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顾呈曜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和父亲起了些争执罢了。” 高然被吓了一跳:“什么争执,因为什么?”顾呈曜和燕王起争执,这可不是好兆头。 “父亲欲立林未曦为王妃,我说了一两句,后面便成这样了。” 高然其实没听到顾呈曜后面的半句话,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前几个字上。她呆立当场,脑子嗡嗡直响,过了一会,才终于能正常说话:“你说什么?” 第27章 正妃 顾呈曜刚刚说了什么, 燕王欲娶林未曦为妃? 高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此时顾呈曜也心烦意乱, 并没有注意到高然的异样。 灯花“噗”地发出爆破声, 高然一个激灵被惊醒,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昨日才刚刚应承了林未曦和钱二公子的婚事, 虽然只是口头承诺, 可是高然答应钱太太的时候理直气壮, 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天底下那么多赐婚圣旨、懿旨,也没见这些人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只要权力足够大, 阶级可以凌驾一切规则。 所以钱太太提起林未曦的婚事,高然正中下怀,没怎么推辞就应了准话。钱家和高然都是皆大欢喜, 至于当事人的想法, 有必要问吗? 高然当然知道林未曦不会高兴,她甚至也猜到林未曦多半会去燕王跟前念叨。但是壁虎弃尾,断臂求生, 相比于燕王一时的不满, 林未曦继续留在燕王府的危害更大,高然痛快地舍弃了一时之利, 换取日后长久的安心,。 但是, 高然怎么也没想到, 林未曦去找燕王告状, 竟然告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林未曦竟然要嫁入燕王府来?更匪夷所思的是,当事人竟然不是顾呈曜,而是燕王? 高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震惊倒罢了,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林未曦名义上就比她高了一辈,如果林未曦记说亲之仇,日后蓄意找茬,高然的麻烦就大了。 现如今对钱家太太的应承已经不重要了,高然更关心燕王的事。高然太过急切,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是往日温柔如水的风格,近乎急不可耐:“父亲为什么说起要纳林未曦为妃?是正妃还是小妾?” 饶是顾呈曜心里想着事情,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低头看了高然一眼。高然往日深明大义,温柔婉约,怎么能说出这种粗俗又毫无尊重的话?顾呈曜不知道高然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这不光是侮辱林未曦,更是侮辱燕王。 顾呈曜心里不悦,但还压抑着心绪,好声好气地回答妻子的问题:“自然是正妃。燕王妃。” 高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心里气得直呕,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为什么林未曦又搞出这么多乱子来。这个搅事精! 高然锁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顾呈曜在看她。高然心中警醒,连忙缓和了脸色,挤出笑意:“世子,我刚听到这件事,太吃惊了。对了,世子和王爷谈了什么,怎么就说起这件事了?” 高然前半句在解释自己神色阴沉,含混过去后,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顾呈曜也不太痛快,没有再追究高然的失态:“父亲说要让林未曦搬到寿康公主府,我一时不解,多问了两句,父亲就说要娶她为妃。” 如果燕王真的要娶林未曦,那继续让林未曦住在燕王府确实不好听。这样看来,这桩事并不是以讹传讹,而林未曦,多半也要从寿康公主府出嫁了。 林未曦凭什么,成了燕王妃不说,竟然还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公主府娘家。 高然心里很窝火,一个活生生的灰姑娘故事发生在她的眼前,高然觉得简直刺眼极了。更令人厌恶的是,这个灰姑娘还会成为她的婆婆,日后对高然有天然的管理权力。 高然前世无论是从影视剧还是小说,见惯了这种歹毒婆婆。若是林未曦日后生下儿子,少不得要动世子之位的主意。高然对继室后母的恶意毫不掩饰,她浑然忘了,自己也是继室,若不是高熙死的早,高然也会是别人的后妈。 高然心里飞快地思考对策,她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关键还在顾呈曜身上。女人不过是衣服,但是顾呈曜却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王府的世子。如果林未曦对顾呈曜做出什么阴私手脚,燕王府内外必然饶不了她。所以,高然的依仗还是顾呈曜,只有顾呈曜和她内外一心,同仇敌忾,高然才能一步步架空林未曦,让她成为一个空壳王妃。 高然想明白后,心绪越发平静,细声细气地询问:“世子,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好,莫非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顾呈曜叹气:“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父亲。可是我替母亲不值,母亲和父亲感情深厚,父亲多年后续娶,这将母亲置于何地?” 高然知道这里的母亲是指她的正经婆婆沈氏。沈王妃在燕王府里很有名,高然刚嫁进来就听王府里的管事妈妈说了这些事。听说当年的沈王妃和燕王爱情感天动地,沈王妃千里追夫,跨越阶级,直到进入王府后被公婆刁难都一直不改初心,爱的勇敢又热烈。可惜天妒红颜,沈王妃受了婆婆多年冷遇,在一次燕王出征的时候,在王府后院病逝了。 燕王回来后得知此事,沉默许久,给沈氏风光大葬。之后许多年燕王都没有续娶,期间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燕王都没有接受,后来等顾呈曜长大后直接立沈氏之子为世子。高然听后唏嘘,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冲破世俗藩篱,男主角多年深情,死后一直守着亡妻,甚至王府许多要紧部门也任由亡妻的陪嫁把守。这样一来,林未曦这个插足者就太讨厌了。 顾呈曜对沈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并不妨碍他深深悼念母亲,善待母亲遗留下的老人。就连如今,顾呈曜身边不少重用的人,都是沈王妃当初留下来的人手。高然嫁进来的第二天,顾呈曜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云慧就过来和高然摊牌,高然一听对方是沈氏的人,当即十分礼遇。高然可比高熙识趣多了,因着高然对云慧等人巴结,以及顾呈曜又很宠爱高然,王府里沈王妃的人见此后和高然还算和睦,有高熙的对比在前,高然和沈王妃遗部简直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高然十分理解顾呈曜的心情,她名义上的爹,英国公世子,也是因为世俗眼光而不能和真爱韩氏在一起,韩氏只能屈居为妾。高然握住顾呈曜的手,说道:“世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放心,沈王妃才是我唯一承认的婆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总不会变。” 顾呈曜紧紧回握高然的手。按理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顾呈曜总是很抽离,这些话听在耳中,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以震撼。 顾明达走后,林未曦连着几天都待着自己的房间里养病。顾明达当日什么也没有说,订婚这种事情,女方总是不能当面听的,但是从这些天周围人的神情,王府中人似是而非的话音,林未曦大概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了。 林未曦发烧退了之后,被烧糊涂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她那天淋雨淋太久了,导致水进了脑子不成?她都做了些什么! 林未曦尴尬得没法面对自己办下的蠢事,只能借着养病躲在屋内,谁来了都不见。生病真是一个好借口,她从前还觉得国公府那些女子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太过夸张,可是现在林未曦才知道,养病真的是万能借口,她是没有脸见人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好在没过两天,寿康公主府的人来了,热热闹闹地接林未曦去公主府养病。林未曦的行李非常简单,除了林勇那些原封不动的封赏,就只剩下宛星宛月两个丫头。宛月在后面帮着公主府的人清点红木箱子,林未曦懒懒散散倚在前面养病。高然身边的婆子过来打探消息,婆子轻手轻脚走进静澹园,对着宛星赔笑:“宛星姑娘,林姑娘在里面吗?林姑娘很快就要走了,世子妃派老奴来问问,可否有要添置的东西。” 宛星脸色不善:“没有。有也用不着你们添置,我们家姑娘又不是没钱,再说还有公主府的女官姑姑们呢,谁用得着你?” 搁在几天前,宛星绝对不敢这样和世子妃身边的人说话,可是,谁让她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呢?宛星是民间出来的,身上充满了底层小市民的市侩气,精打细算、恩怨分明,能踩一脚的时候务必要跑过去跺两脚。 宛星想着,很快她们家姑娘就要成为世子妃的婆婆了,民间婆婆对媳妇简直就是等级压制,任打任骂。就算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规矩和民间不一样,可是依宛星这几日的观察打听,发现这些高门里面的规矩有时候比百姓家还严。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宛星现在尾巴抖得很欢快,当日的事情宛月偷偷和她说了一嘴,宛星大概猜到世子妃和林姑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姑娘回来后这才气病了。现在风水轮流转,宛星扬眉吐气,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这个婆子被数落的脸色发红,她腆着脸,又说:“老奴知道林姑娘身家丰厚,可是奴毕竟奉世子妃之名前来,林姑娘就算不给老奴颜面,但是总不能不给世子妃颜面?老奴若是连林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后怎么和世子妃复命。” 宛星被这种高门大户的客套话绕得有些晕,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噘着嘴,没好气回了一声:“你先等着,我去问问我们姑娘。” 过了一会,宛星从屋里掀帘子出来,神态像极了孔雀:“姑娘说了,不见。” 婆子不可置信:“我是奉了世子妃的命令,林姑娘她……” “我们姑娘说,就是世子妃来了也不见。快走,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姑娘不吃你们这一套。” 宛星拿出曾经在菜市场买菜的架势,推推搡搡地把婆子骂走了。至于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宛星得意洋洋,不需要!她们姑娘以后是王妃,是婆婆,谁要和你一个媳妇留一线? 林未曦在屋里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宛月放下礼册单子,给林未曦倒了杯茶:“姑娘,宛星她在市井走动惯了,口无遮拦,您多见谅。” 林未曦掩唇轻咳了一声,用水压下嗓子里的痒意后,浑不在意地说了声:“无事。” 快意恩仇,心直口快,这样很好。反正宛星宛月的卖身契在她这里,若是日后林未曦自身保不住了,那就把她们俩放良,断不会留她们给高然迁怒。事到如今,林未曦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那个婆子回高然身边后气得直骂宛星轻狂,而宛星一个奴婢敢出言不逊,林未曦这个主子自然居功甚伟。高然那边的人愤愤不平,然而这都是后话,这个时候,林未曦已经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带着自己的丰厚遗产,搬到寿康公主府。如果不出意外,林未曦会在这里定居,直到自己出嫁。 寿康大长公主见到林未曦高兴的不得了。一日清晨,林未曦在自己房里用过早膳,来寿康这里请安,她刚进门就被寿康拉近,寿康大长公主握着林未曦的手上下打量,片刻后摇头,心疼地对周围的女官说:“我怎么觉得曦姐儿又瘦了?” 林未曦冷汗,赶紧说:“您说哪里的话,这几日我吃得好睡得好,已经胖了许多。” 寿康公主狐疑地看着,怎么都没看出来林未曦哪里胖了。长辈总是觉得晚辈胖一点好看,寿康嘱咐林未曦多吃多睡,林未曦心里无奈,但还是一一应下。 寿康见林未曦乖巧应下,心满意足,随后又兴冲冲地和林未曦说起嫁妆的事情来:“燕王已经送来了聘礼单子,光单子就有寸余,请期燕王也说全由我们商量。曦姐儿,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不能听这些,但是你父母双亡,日后嫁过去总要自己过日子,我们就也不拘这些死规矩了。你中意什么时候成婚?” 林未曦十分尴尬,成婚日期问她这个新妇不太好?她要怎么说,说早了还是说晚了呢? 林未曦只能委婉道:“我不懂这些,全由您和燕王定。” “你也这样说,你们两个当事人都不慌不忙的,倒显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寿康大长公主随口抱怨了一句,将吉时单子收回来,自己拿过去反复斟酌成婚日期。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侄子,一个是她的养孙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虽然辈分差了一辈,但是这在世代联姻的大族里算不得什么事情。两个她很喜欢的后辈成亲,寿康喜不自胜,巴不得把这桩婚事办的十全十美,天上有地上无。 寿康和身边的女官斟酌吉时,林未曦继续坐着尴尬,刚有起身的意思,寿康就叫住她,说:“曦姐儿,正好你也在,那今日先把嫁妆的事和你说一说。燕王送来的聘礼纹风不动,你全带着走,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嫁妆,红妆册子在这里。你把这两个单子带走,回屋好好看看。” 第28章 娘家 林未曦推辞无果, 带着厚厚一沓礼单回到自己屋子。 礼册分为两份, 一份是燕王送来的聘礼,一份是寿康大长公主准备的陪嫁。或许说应该是三份,另一份是朝廷册封林勇的封赏。林勇去世,财产由独女林未曦继承, 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无论是燕王还是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打算让她动用这些。 三封礼单册子叠放在一起,厚度相当可观。林未曦随手拿起一本, 翻看起来。 她抽到的是寿康公主准备的嫁妆。寿康在册子里列的非常详细, 箱笼家具, 四季锦缎,金银器皿,从颜色到材料再到花纹都清清楚楚记录着,甚至连金器有多重都在旁边标注。显然寿康公主生怕林未曦日后被人骗了嫁妆,这才宁繁勿省地给她写了个明白。 林未曦顺着行列, 一列列仔细又缓慢地看下去。她在单子上看到不少熟悉的东西,其中有母亲卫氏的陪嫁,也有她当年的。 也是, 寿康大长公主从一开始准备时就冲着嫁妆去的, 后来从英国公府强要了回来,公主府诚然狠狠出了口气, 可是除了拉回来睹物伤情,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家具、箱笼一开始打造时就是为了给女儿和外孙女做红妆, 这两人相继去世, 曾经满含喜庆的东西堆在库房里看得人心酸,寿康大长公主垂垂老矣,她又没有其他后辈,存着还能给谁?不过是百年后便宜宗人府罢了。 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林未曦在不久之后出现了。寿康一见林未曦就生出感应,没错,就是这样的。寿康一下子找到精神支柱,很快把林未曦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女疼爱了。 现在林未曦要出嫁,嫁给燕王做正妃,顺便去给高然当婆婆,寿康大长公主好几次在睡梦中笑醒。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寿康公主高兴,她非得让林未曦风光出嫁,嫁资在十年内都让京城中人望尘莫及。 寿康大长公主担心林未曦忌讳,毕竟里面有前人的嫁妆。寿康身边的女官特意和林未曦说了,卫氏和高熙的金银首饰全部融了做新的,箱笼提盒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木头,木头用多少年都是不嫌的,上面的红漆都要重新刷。剩下瓷器、香炉、花这些,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换新的。 林未曦当然觉得无所谓,嫁妆又不是棺材,本来就是一代代传承的,有什么可忌讳的。何况,林未曦有一句没有说,她很愿意再见到母亲的遗物。 寿康大长公主见林未曦没有芥蒂就放心了。林未曦现在坐在暗香浮动的闺房里,放下寿康准备的嫁妆单子,拿起了另一本。 这本是林勇的封赏,林未曦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已铭记在心。其实林勇的东西里能变现的不多,朝廷只是示意性地给了几锭现银,上面还烙着监造司的字样,压根没法花,剩下那些代表侯爵的礼器,林未曦也不敢拿出去熔。至于圣旨和金书铁券,这除了供着显摆没有其他用处了。 说到底,忠勇侯府的遗产里,真正重要的都是地契。都说裂土分候,土地和田庄,这才是一个家族的根基。当然了林未曦没有家族,燕王又不知道怎么着,把她的一部分土地换到京城周边,剩下的兑换成良田富土,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还留在老家顺德府。 林未曦默默赞叹燕王做得好,进可攻退可守,平时用京城周边的良田赚钱,万一出事还能退回祖籍顺德,进项和退路都不误。 林未曦一想到燕王,瞬间又联想到自己前些天干的蠢事。她放下单子,脸颊又有些发烧。 林未曦后知后觉地想到,聘礼也送来了,她和燕王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成为那个一直存在于传说里,她从小听着对方名声长大之人的妻子了? 林未曦怔了半晌,觉得像踩在云彩里,没有丝毫真实感。她又要给人做妻子了,这一次格外不同,她如果还是不合格该怎么办?更要命的是,当初还是她跑去燕王的书房,主动提起的。 她当时大概是脑子里进了水,一发烧给煮熟了。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林未曦在屋里看嫁妆单子,寿康大长公主也在说这件事。 “林姑娘看的很仔细,看了一会,后面还发起呆来了。” 寿康大长公主听了之后笑:“发呆说不定在想她爹的田庄地契呢,其实光凭忠勇侯留下的东西,曦姐儿这一辈子管够衣食无忧了,我不过是给她添些日常用具。” 女官笑着称是,心里却想到世事的黑暗和倾轧。如果忠勇侯在世当然没问题,即使林家有一个叔伯兄长都稍微好些,可是林家只剩林未曦一个女孩,当初要不是燕王去将林未曦接了过来,这些地契未必能到林未曦手里,即使拿到了,于她也未必是好事。 不过女官随即想到林未曦的脸,心里也释然了。林未曦长成那个样子,即便没有万贯家财,流落在民间其实也蛮凶险的。所有没有自保之力的美丽都是灾难,但是现在有燕王护航,日后林未曦还会成为燕王妃,这就说明林未曦的美貌、身世、遗产都是上天注定,她就该有这一遭造化。 寿康大长公主还是兴致冲冲地挑选日子,女官看着寿康精神抖擞也欣慰,她笑道:“公主真是好兴致,恐怕公主当年自己下降,也没有这样上心过。” 女官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寿康大长公主的的神色沉了沉,问:“驸马还是在卫府住着?” “公主……” “没什么。”寿康冷笑,“我又不是新嫁娘,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谁会关心他?他恐怕是见到我给曦姐儿准备的东西,心里吃味,这才回卫府含饴弄孙,跟我示威。” 女官见寿康确实没有悲痛伤感之色,这才放下心,说:“驸马毕竟和卫家兄弟连心,听说前两天卫家又添了子孙,驸马回去逗弄侄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家近两年还有好几个小姐要出嫁,之前卫家太太特意领着几个小姐过来给公主请安,恐怕那时就打着这个主意呢。” “呵。”寿康觉得很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他怨怼我毁了他的仕途,多年不回公主府,我们夫妻形同陌路。尚公主后害的他不能参政是我不对,他心怀怨怼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不愿意承认我这个妻子,那就别盯着公主府的财产。一边回家诉苦,一边还盯着我的封邑,想让我死后把私产都留给卫家,真是可笑。他们哪里的胆子?” 涉及寿康的家务事,女官没有搭话,只是说:“公主您莫要生气,您现在还有曦姑娘啊。” 寿康一听林未曦的名字立刻转怒为喜:“可不是么,我还有曦姐儿。我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便是内务府也管不着。卫家越这样作态,我越要把私房都补贴给曦姐儿。” 备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寿康公主府敲锣打鼓,大肆张罗。京城被燕王娶妃这个深□□狠狠炸了一通,现在趋于麻木,俱都平静地看着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人。 外间关于林未曦这个新任燕王妃的讨论从来没冷却过,可是林未曦本人却对外面的热闹一无所知,她每日待着公主府自己曾经的院落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备嫁。有一天她还听到动静,似乎是卫家的太太小姐来了。林未曦知道卫家是什么德行,她本来打算出去见见卫家人,不让外祖母为难,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被公主府的人拦下。寿康身边的女官笑盈盈地说,林未曦是燕王妃,不必为外人扰了清净,安心准备嫁妆就是。 既然寿康大长公主不需要她,林未曦也没有拂外祖母的好意,当真安心在房里待着。卫家对抢占了他们财产的林未曦非常敌视,可是他们甚至连林未曦的面都见不着。至于提前准备的那些酸话,自然也只能吞回肚子里,继续酸自己的牙根。 林未曦的世界一派静好,高然见识到寿康公主这几乎要把整座公主府搬过来的惊人阵仗,彻底坐不住了。她挑了个不太热的日子,吩咐人套车,带着世子妃的仪仗回英国公府来了。 英国公夫人侧躺在黄花梨罗汉床上,背后靠着大红迎枕,小丫鬟拿着美人锤,轻轻给英国公夫人按摩腿脚。高然搬了个绣墩坐在罗汉床前,烦躁地锁着眉,和英国公夫人说话。 “你今日出门,和长辈报备了?” 出阁的女子即便回娘家都要得到婆家的同意,英国公夫人倒没有什么,她是担心高然回娘家太勤,会被夫家说道。 高然说道:“祖母您放心,父亲整日繁忙,不怎么管内宅的事,世子也对我尤为呵护,我想出门自己套车就行了,不会有人说闲话。” 英国公夫人这才想起,高然头上没有婆婆、太婆婆,行动要比寻常的媳妇自由许多。英国公夫人感叹:“你嫁过去就当家做主,不必受婆婆气,仅凭这一点,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羡慕你呢。” 高然之前也对顾呈曜母亲早亡十分满意。穿越前不就有一句话么,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顾呈曜虽然只亡了母亲,但是燕王常年不在家,和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惜现在,高然恣意的出嫁生活就要打个折扣了。 英国公夫人显然也想到那位即将进门的燕王妃,明明一切顺利,突然凭空多出一个婆婆来,高然和英国公府当然都不乐意。可是,燕王点头的事情,谁敢多嘴呢? 英国公夫人只能劝慰:“没事,你那位新婆婆年纪和你差不了多少,之前一直养在乡下姑姑家,想必是个没见识的草包。你先让着她,等众人都看清你们两人的高低优劣后,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英国公夫人的想法和高然的不谋而合,高然也是这样想着,她先纵着让着林未曦,等燕王和其他人看清楚林未曦的真面目后,高然再出来力挽狂澜,收拾残局,岂不是正好?必要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推一两把。 英国公夫人看着高然的眼神就知道她听懂了,高然既然心中有数,英国公夫人就不再往深了提点。她的这么多孙女里,高熙看着不近人情亲疏分明,但其实是很仁义的,唯独三孙女,有着柔和的笑容,轻缓的声音,但下手却不分轻重。事实证明,果然高然这种性格才能成大事,非但风光高嫁,而且还赢得夫家看重,恐怕日后是个能帮衬娘家的。 英国公夫人内心里很满意,她甚至觉得内心隐忍、下手阴毒不是什么大事,用得好了就是优点。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高然虽然对别人下手狠毒,可是英国公府是娘家,肯定不在这个“别人”的名单里。 第29章 红妆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这是怎么了?” 宛月将吃饭时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宛星感叹了一会,赞道:“姑娘真是好心,世子妃故意让她那个奶嬷嬷挤兑姑娘,姑娘还愿意给他们解围。” 谁愿意了,林未曦心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身在王府,高然毕竟是燕王府的儿媳妇, 这些话宛星宛月不好多说,提了一嘴便都作罢。宛月接着说:“可不是么, 不过今日王爷发怒实在是吓人,我吓的头都不敢抬,也就是在姑娘名下,王爷才好说话些。王爷对世子管教真严,当着那么多人, 训斥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因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寿康大长公主, 没想到燕王不近人情, 对大长公主倒是孝顺。” 林未曦听到这里淡淡补充:“并不是他孝顺寿康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虽是燕王的姑姑, 但是皇室里公主得有多少?这么多叔侄姑姑, 也不见他个个走得近。燕王真正孝顺的是老燕王, 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世宗猜忌, 是寿康公主一力担保, 老燕王才得以顺利去国。因为这桩事, 燕王才对寿康公主府格外礼遇。顾呈曜是在封地上长大的,一出生便是燕王府权势巅峰,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他怎么能体会上一辈的渊源。”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宛星听完后,无意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世宗朝的事?” 林未曦端茶的手登时一顿,她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寿康大长公主亲口所述。可是林未曦一个孤弱的外地女子,并不该知道这些。林未曦暗暗惊心,但是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十岁那年爹爹带我来京城看病,我在京城待了快半年,听巷子里一个老爷爷说的。” 宛月和宛星都是半路来的林未曦身边的,对林未曦的过去一无所知,林未曦这样一解释,她们就信了。林未曦见将两个丫鬟糊弄过去,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大意。 如果今日听到这番话的人是燕王,那就完了。 宛月和宛星都是第一次进京,还一来便是王府,新奇的不得了。她们俩和林未曦曾经的丫鬟不一样,叽叽喳喳很是活泼,林未曦如今自己身份都不复往昔,更不会苛求两个丫鬟。宛星和宛月对大名鼎鼎的燕王府充满了好奇,现在她们俩竟然随着林未曦住到燕王府里,那就更不得了了。她们压低声音,说起燕王府只露出冰山一角,但是已足够精彩的家事来:“听说现在的世子妃是填房,世子前头的那个夫人也姓高,正是世子妃的姐姐呢!” 宛星惊讶地捂住嘴:“亲姐姐?” “对。” 宛星露出一种惊叹的表情:“世子看着很是年轻啊,竟然都已经娶二房夫人了。” “王爷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呢,要不是提前知道,谁敢猜王爷的嫡子都已经十七了。” “也是。世子才十七,那世子成亲算早的了。” “不是他成亲早,是前一个世子妃死的利索。”林未曦接过话,甚至脸上还笑着,“正月成婚,年底就死了,隔年二月妹妹便进门,一点都不耽搁世子的时间。” 宛星和宛月没想到林未曦会突然接话,她们二人没想太多,只是唏嘘:“前一个世子妃也太可怜了。” 可怜吗?林未曦笑了笑:“或许。但是燕王说得对,世人只看结果,没有人会询问原因。她将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恐怕她自己也难辞其咎。世子和新世子妃情投意合,情深义重,早点腾开位置也好啊。” 宛月宛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林姑娘为什么突然生出这种悲观的感慨。宛星活泼,仅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经从王府里打听了许多消息回来:“其实也未必是前世子妃的过错。奴婢今日听人说,前世子妃在时对王府管理极严,各有各的章程,不许传闲话,不许偷懒,灶上也不许小偷小摸。燕王妃去世了许多年,燕王又常年在外征战,王府里许多规矩松懈是难免的事,前世子妃刚来便大刀阔斧的整改,用心是好的,只可惜太得罪人了。” 宛月和宛星是外人,所以才能客观的评价燕王府如今的情况。可是对于燕王府根盘节错的家奴老人来说,高熙的所作所为就是动了他们的地盘,所以在这些人看来高熙当然哪里都不好,等高熙把积年恶习处理完了,她自己也累倒了。后面高然进门,基础已经打好,高然一接手自然势如破竹一片大好。而高然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她得了利益,规矩上稍微松懈一些,有高熙的严苛在前对比,高然立马成了温柔良善的新女主人,王府里也处处说她的好。 所以便导致了如今的情况,宛星宛月两个新来的丫鬟都能说出“前世子妃用心是好的”这种话,而被家仆老奴包裹着的顾呈曜却看不到。 林未曦没想到能从这两个丫头嘴里听到这种话,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人念着她的好,真是难得。林未曦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她现在看见顾呈曜和高然郎情妾意真是腻歪的不行,偏偏高然的陪嫁丫鬟还在到处宣扬,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天知道曾经这几个奴婢在林未曦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现在竟然也扬起尾巴来。 林未曦站起身,淡淡说道:“这终究是他们的家事,背后谈人私事不好,以后不许再提了。” 宛月和宛星对视一眼,都察觉到林未曦身上的矛盾。林姑娘明明很依赖燕王,但是提起燕王的家人却一反常态地冷漠。爱屋理应及乌才是,林姑娘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矛盾的态度?宛月和宛星不知道,当下也不敢再提,而是小心侍奉着林未曦换衣服:“姑娘,今日燕王因为寿康公主的事而和世子生气,还说过几日要带着世子给大长公主登门道歉。你说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林未曦轻嗤,讽刺意味极足,“竟敢因为大长公主府无子便心生轻视,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就算公主府真的后继无人,可是只要大长公主在一日,京城中就无人敢怠慢,连燕王尚且要称寿康公主一声姑姑,她一个庶女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以为可以在公主府的地盘上撒野了,真是可笑。” “姑娘……” 林未曦也察觉自己的情绪激动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几日准备好衣物,我要随着燕王一起去拜访公主府。” 宛月愣了一下,林未曦现在还在孝期,往常都闭门谢客,这次怎么想起去公主府了?不过这些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操心的事,宛月低低应了一声,便自去给林未曦准备见客的衣物。 顾徽彦知道这件事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便允了。等他终于腾出空闲后,亲自带着燕王府众人,上门拜访寿康大长公主。 燕王亲临,当然被视作贵客立即迎入府中。寿康大长公主听说燕王造访,当即也撑着身体迎出来。 顾徽彦一见寿康公主,赶紧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姑姑,犬子顽劣,辜负了您的苦心,现在还劳烦您亲自出来,这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切不可这么说。你如今已经亲王,皇上都仰仗你来辅佐,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当你的赔罪。” 顾徽彦见此也不好再说,他目光轻轻在顾呈曜身上点了一下,顾呈曜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给寿康大长公主行大礼:“前些日子是晚辈糊涂,冒犯了姑祖母,请您恕晚辈之罪。” 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寿康即使恼恨他疏忽熙姐儿,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燕王的颜面。燕王亲自带着儿子过来赔罪,无论从礼法还是道德的角度,燕王的诚意都已经给足了,寿康只能点了点头,不冷不热说道:“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快起来。” 顾呈曜起身,高然跟着上前行礼:“外祖母。” 寿康很明显地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高然露出委屈的神色,顾呈曜心疼不已,然而顾徽彦还在上面坐着,顾呈曜即便生气,也丝毫不敢乱动。 也是这时候,寿康才意识到还多了一个人。她看着堂下精致的像年画一样姑娘,微微愕然:“这是……” 林未曦上前,结结实实给寿康大长公主磕了三个头:“小女林未曦,参见大长公主。” 寿康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眼睛都无意识瞪大了。顾徽彦见此解释:“我在西北平乱时大意中伏,便是她的父亲死战,掩护我出来。您应当有印象,正是前段时间的忠勇侯。等西北叛乱平息后,我见这个小姑娘年少失母,现在又没了父亲,一人流落在外不是办法,便带着她到京城。我今日带着小辈来给您请安,她就一起跟来了。” 寿康听完之后,心里莫名的悸动越发明显。她让人把林未曦扶起来,招近了仔细看了一会,温热又带着些粗糙的手覆住林未曦的手背,问道:“你叫林未曦,小名唤什么?” “小女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没有乳名,家里人都顺着名字唤我曦姐儿。” “曦姐儿。”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寿康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好,就叫曦姐儿。你生辰在哪一天?” “正月十五卯时。” 听到这个时辰高然眼睛明显瞪大,顾呈曜的脸色也有些奇怪。顾徽彦见此眉梢微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高然和顾呈曜都不说话,还是公主府的老人擦了擦泪,说:“禀燕王,我们家大小姐的生辰便是正月十五,只不过在酉时。” 高熙从小和外家亲近,公主府都直接唤她大小姐。 顾徽彦听到这里也讶异了:“竟然这么巧。” 同样的小名,同意的音节,甚至连生辰都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顾呈曜看着站在前方的林未曦,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 那一瞬间,顾呈曜几乎觉得站在身前的是他逝去的元妻,曾经的怨偶,高熙。 林未曦后知后觉地想到,也是,顾呈曜虽为燕王独子,但是和燕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燕王半生戎马,南征北战,战绩便是街口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可想留在燕王府的时间并不多,而留给顾呈曜的时间就更少了。 周茂成见顾呈曜沉默下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心底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各地战乱已平,以后再有小打小闹也用不着王爷出马了。这次王爷入京,想必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了。” 先帝临终托孤,而皇帝年幼,京城也不能无人镇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乱实在严重,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乱,威慑四海,燕王也不会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迹传出去后,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挑战燕王和宗主国的权威了。 顾呈曜想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能这样长时间和父亲同处一府,实在是太难得了。 高然这时候已经处理事情回来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顾呈曜站在院子中央,而不远处就站在林未曦的时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缩。 高然不动声色地笑着,笑意盈盈给顾呈曜请安,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顾呈曜身边,一副女主人架势。林未曦看到这里心底不由嗤笑,她心里不屑,面上难免就带出一些冷淡和散漫来。 周茂成是跟着顾呈曜一起进来的,他进来主要是为了林未曦,现在人已经见到,而世子妃也回来了,周茂成一个外男不好继续呆在燕王府内宅,当下便告辞。 第30章 大婚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是为曦。  顾徽彦眼神锐利, 声音暗含雷钧之力:“让他自己来说。” 赵小王爷扭扭捏捏地从仆从身后站出来, 声音微不可闻:“是我。”说完之后他毫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句:“她这不是没掉下去么, 谁让她挡着本王看龙舟。”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意识到错误。”顾徽彦冷冷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便继承了你父亲的王位, 我从前怜你幼年失怙,并不十分管教你, 现在看来反而是害了你,竟纵容的你这样无法无天。” 燕王是众王之首,即便是曾经的赵王站在这里,被燕王训话一样不敢抬头, 更遑论赵小王爷一个九岁的孩子。顾徽彦历经数次大战, 周身那是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气势, 被顾徽彦那种纵横冷酷的眼神一看, 赵小王爷立刻吓得哇哇大哭。九岁孩子的哭声尖锐响亮,众人被刺的耳朵疼,可是燕王就在这里站着, 谁敢动,便是赵王府家奴也不敢哄自家这位小祖宗。 孩童尖锐的哭声响彻水榭,赵王妃急匆匆赶来, 远远听到儿子的哭声, 几乎心都碎了。她推开众人扑到儿子身边, 紧紧搂住自己命根子,也哭了出来:“儿啊,你自小体弱,谁给你委屈,竟然让你哭成这样?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也无处说……” 顾徽彦听得头疼,他能训斥侄子,能训斥赵王,甚至对于皇帝一样能沉下脸教导,可是对于年轻守寡的弟媳,他能说什么? 赵王妃还在呜呜咽咽哭诉,赵小王爷有了母亲撑腰,哭声渐渐从哭转为干吼,理直气壮得很。 顾徽彦只能收敛了气势,不带个人情绪,就事说事:“他即便年纪小也不能罔顾人伦礼法,何况他也不小了,年已九岁,早到了懂礼识法的时候。他在高台上推人,幸好没有出事,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办?才这么小就罔顾人命,唯我独尊,现在不管教,等长大了岂不是养出一个草菅人命的恶霸?” 赵王妃一听顾徽彦竟然这样说自己儿子,心中崩溃,哭的越发尖利:“我儿怎么就至于被燕王这样说了?他不过是贪玩,不小心撞了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外臣妇,竟然就要被燕王这样埋汰诅咒。什么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燕王这是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从小多病多灾,身子骨弱,我们娘俩不过是苟且活命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惹了燕王不快。我一个寡妇在哪儿都不吉利,我这就去和太后请命,明日便回赵地去!” 赵王妃哭着寻死觅活,周围人赶紧拦下,好说好话地劝着。赵王妃依旧哭哭啼啼,她也不看看她那儿子长的又胖又壮,哪里有体弱的样子? 顾徽彦一手负在身后,脸色平静,但眸中却暗藏万钧之力。申明达见此,赶紧出来作揖说道:“卑职代内子谢过燕王,内子已无大碍,既然小王爷是无意,那便算了罢。” 申明达此话是不想顾徽彦和赵王府起龃龉,赵王妃一听立刻得了理,说道:“本就是小孩子打闹,反正又没出事,何必上纲上线呢,都把我儿吓哭了。” 熊孩子果然都是熊家长惯出来的,有赵王妃如此,小王爷能干出在高台边缘推人的事也毫不意外。顾徽彦念在小王爷毕竟是赵王唯一的血脉,终究不忍,多劝了一句:“慈母多败儿,你这样纵容他,日后恐会害了他。”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儿子的不好,她搂着儿子剜了顾徽彦一眼,声音尖刻:“燕王见不得我们赵王府好不成,怎么句句不离我儿的坏话?” 燕王府的人一听都怒了,双眼喷火地盯着赵王妃。赵王妃瑟缩了一下,立刻又要哭:“王爷啊,您怎么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去了!你为了皇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镇守边荒之地而亡,可是皇族其他人却不领你的情,即便你死了都要刻薄你的独子,这可是我们赵王府唯一的血脉啊!王爷,妾身对不住你,妾身不如死了算了……” 顾徽彦被哭的头疼,挥手示意顾明达等人退下,不可对赵王遗孀无礼。赵王妃见此暗自得意,抱着自己儿子就出去了。剩下燕王府的人留在水榭,气得七窍生烟。燕王教训赵小王爷还不是为了他好,结果没落着好不说,还要被赵王妃编排! 顾呈曜脸色铁青,转头看向顾徽彦:“父亲……” 高然也拧着眉走近两步,目露恳切:“父亲,赵王妃她是气急了才说这种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顾徽彦不至于和一个妇人置气,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林未曦突然蹭的转身,对顾徽彦说:“燕王殿下,我气闷,出去透透气。” 还不等顾徽彦回话,林未曦就快步走出去了。 留在水榭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疑惑地停住脚步,一回身见是林未曦,心里不以为意,神态也不怎么耐烦:“你是什么人,胆敢叫住本王妃?” “论身份地位我肯定不如王妃,可是若论起做人,我还是比赵王妃有资格的。这次把您叫下来,就是想教教您做人、育子的道理。” “大胆!” “王妃现在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没有出事罢了,若是今天小王爷真把人推下台子,看台下面是那么深的水,柳娘子还身怀六甲,稍有差错便是一尸两命。那可是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残害这两种人,王妃和小王爷给自家积点德,以后就不怕报应到自家后代身上吗?” 在宗族社会提及报应子嗣,这是非常严重的狠话了,赵王妃立马大怒:“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本王妃非得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说起大不敬,还说不准是谁图谋不轨呢。小王爷当时站在一众女眷之后,隔着不远处便是寿康大长公主,赵小王爷偷偷推人,谁知道是不是本来想推公主或是什么人,不小心认错了人,才让柳娘子代为受罪。若是王妃想去太后面前评理,我们大可一起去,好让太后品品,您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赵王妃语塞,这事到底是她儿子理亏,她能和燕王胡搅蛮缠,但是到了钱太后跟前,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赵王府。林未曦就是拿准了赵王妃不敢闹到太后跟前,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 但即使如此,赵王妃都咽不下这口气,她看着林未曦冷笑:“你以为你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本王妃就找不出你是谁了吗?你暂且等着,明日本王妃就让你悔不当初,哭着来赵王府请罪。” “成啊。”林未曦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着赵王妃轻轻歪头,娇俏一笑,“赵王妃打算对我,或是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呢?也不劳烦王妃动手去查了,我不防直接告诉你,我叫林未曦,家母过世多年,家父乃是忠勇侯林勇。和前赵王爷一样,也是为国捐躯,战亡疆场。王妃若是想找人使阴招,不必雇太多人手,我家里只剩我一人,冲着我来就足够了。等王妃一行动,我就去京兆尹击鼓鸣冤,说是赵王府欺压烈士遗女,到时候,我们看看民心倒向谁。” “你……”赵王妃气得用手指着林未曦,恨得咬牙,“你以为这样本王妃就奈何不了你吗?” “不敢,和王妃学的。王妃能用战亡之名挤兑燕王,我也能用自己的身份挤兑你。赵王妃是孤儿寡母,我也是烈士孤女,王妃不是最喜欢卖惨卖可怜吗,巧了,我也是。” 赵王妃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未曦,几乎把一副银牙咬碎,最后她狠狠瞪了林未曦一眼,用力拂袖而走。林未曦看着赵王妃和那个仗着年纪小行恶的男孩远去,冷笑了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冲着赵王府众人的背影说道:“燕王管教赵小王爷是为了他好,王妃要是真的疼儿子,就该带着他去给申家和燕王道歉,以后严加管教,而不是这样助纣为虐。若不然,这些孽障迟早有一天会报应回你们自己身上。”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她停住脚步回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目光中的毒意,这时候顾明达走到林未曦身边,恭敬地俯身作揖:“林姑娘,外面风大,该回去了。” 这是燕王不动声色但不容挑战的表态,扯着亡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便罢了,可是想动林未曦,就别怪他下手不留情面。 赵王妃看懂了顾徽彦无声的威慑,她终究只能气得跺脚,恨恨走了。 林未曦大获全胜,她对着碧绿的水潭呼了口气,轻哼一声:“果然,出来透透气,胸闷立刻好多了。这种人啊就欠骂,走,回屋。” 林未曦转身,隔着弯弯折折的水廊,她看到顾徽彦带着人正站在对面。林未曦尴尬,但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神色自若地顺着幽折的回廊往回走。 虽然林未曦和赵王妃说话的位置离水榭有些远,但是托了周围安静的福,即便不甚清晰,但是往来对话还是能听个大概。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在游廊中穿梭,她微垂下眼,动作乖巧,完全看不出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申明达现在充满了一种幻灭感,若不是燕王也站在这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见林未曦娇娇俏俏,本来以为这是位弱柳扶风的美人,可是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顾徽彦微微笑着,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对身旁的人说:“若是被针对的人不是自己,听她训人,倒还挺享受。” 若是周茂成在此一定深有同感,顾呈曜想了想,默默点头。 赵王妃和林未曦的对话即使在水榭中也能隐约听到,柳素娘一脸震惊加崇拜,高然站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才是王府的媳妇,燕王被泼妇蛮缠,追出去出这口气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一个外人。 高然用力绞着帕子,若是重来一次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让给林未曦。 事情闹到如此,柳素娘是没什么心情去看龙舟了。皇帝那边的太监已经来催了好几次,顾徽彦不好再推辞,这就要走了。高然也借势告退,回女眷那里继续燕王府的社交,林未曦这个闲人无所事事,便留下来陪柳素娘。 她们俩人坐了一会,申明达去前面告了假,便来接柳素娘回家。柳素娘依依不舍地和林未曦告别,林未曦目送申明达小心地搀着柳素娘离开,光从他们俩的背影便能看出无限温情。水榭里只剩她一人了,林未曦继续坐着,对着寂静的空气长长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竟然下起雨来。宛星一脸焦急:“姑娘,我们没带伞,这可怎么办?” 林未曦看着窗外连成一线的雨丝,无所谓道:“能怎么办,等着呗。燕王总不至于把我丢在这里。” 话音刚落,转角便传来脚步声,伞面逐渐抬高,来人的脸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呈现在林未曦眼前。 是顾呈曜。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每一个奴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玩忽职守。”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放心,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免了他们劳苦不说,还按月发银两,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他见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第31章 花烛 上元灯火重重,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 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 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 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 正是上灯的时候, 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 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 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 卯时天光将亮, 万物苏醒, 正如你的名字,曦, 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 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 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 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寿康大长公主物伤其类, 极为伤怀, 一个公主府的老嬷嬷见此说道:“林姑娘年少失怙, 而我们公主也膝下空虚,不如林姑娘唤公主一声祖母。这样一来林姑娘有亲可护,而我们公主也全了这么多年的念想。”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最遗憾的便是儿女福薄,而林未曦多年来由寿康教养,在她心里寿康比她名义上的祖母英国公夫人亲近得多,也称职得多,但是偏偏被一个“外”字区分了亲疏。林未曦看着寿康大长公主期待的眼神,轻轻一笑,脆生生道:“祖母。” 寿康眼眶发热,重重“哎”了一声。应完之后寿康又想落泪,侍立旁边的老奴也纷纷侧过脸擦泪。 眼前寿康大长公主和林未曦其乐融融,仿佛真如亲祖孙相认。站在后面的几个人神情僵硬,心里也闪过各色念头。 顾呈曜心里的恍惚感更甚,他看着林未曦的目光也迷蒙起来。高然不着声色地瞅了顾呈曜一样,看清顾呈曜的表情后,高然咬唇,对高熙的恨意也越发明显。 本来便是高熙抢占了她的位置,高熙仗着自己是嫡女,伙同她的外祖母歪曲事实,欺骗燕王和顾呈曜定亲。天知道高然在婚礼上见到顾呈曜时多么震惊,顾呈曜当时受伤,没看到高然的脸,但是高然却记住了顾呈曜的长相。再结合高熙那边隐约传出来的双鱼玉佩传言,高然还有什么不懂的,高熙就和童话中那些顶替救命之恩的恶毒公主一样,恬不知耻地默认了并不属于她的功劳,还夺走了王子。 高然那段时间别提多么绝望憎恨,不过顶替恩情的公主和王子婚后生活并不幸福,这真是高然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假公主死了,高然终于如愿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并且一进门便赢得了整个王府的爱戴。高然本以为自己的故事会像童话那样,一直幸福地延续下去,即使顾呈曜身边有贴身丫鬟和通房也不要紧,迟早有一天,她会俘获顾呈曜的心。可是现在高然看到顾呈曜的目光投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而那个女人偏偏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高然心中的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 高然好不容易才夺回自己的姻缘,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林未曦的出场实在是太标准了,她在成婚后到来,刚来便赢得反派寿康公主的青眼,姿态清高而身体纤弱,每一个标签都在证明,这是高然生活中的女配,还是小白花那一款的。 高然看着林未曦的背影,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从前世到穿越后,她和女人斗争从未输过。高熙那么高的家世都斗不过她,一个徒有美貌的孤女,哪里会成为她的对手。 高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敛眸思考接下来的战术。林未曦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外祖母,这其中甚至隔了生死。子不语怪力乱神,林未曦不能告诉寿康真相,她冒不起这个险,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孝顺外祖母。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她会用全部的时间孝敬寿康大长公主,即便她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祖孙名分。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和寿康大长公主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他坐在一边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对林未曦说:“你和姑姑投缘是好事,大好的日子,没必要哭。先到外面洗洗脸,脸都哭花了。” 林未曦听了这话悚然一惊,她脸花了?天哪,她竟然又在燕王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林未曦脸颊涨红,她当真以为自己仪态一团糟,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跑下去梳妆。等林未曦走后,顾徽彦找借口把顾呈曜和高然也打发了出去。寿康大长公主早在顾徽彦说林未曦哭花脸的时候就料到了,对此她靠在迎枕上笑了笑,问:“燕王特意把人打发下去,不知想和老身说什么?” “姑母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正是林未曦的事。”顾徽彦说,“她父亲为救我而死。林勇去世后,她在家乡也再无亲族。是我对不住她,如论如何我都要代替林勇照看她,好歹要替她一门靠谱的夫家。” 寿康大长公主点头:“燕王所思极为周全,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难免会被人欺负,总的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让她日后有个依靠。” “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顾徽彦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她不知为何,对嫁人极为抵触。我之前提过两次,她都不愿意,最后甚至都和我恼了。” “哦?”寿康很是意外,林未曦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和顾徽彦闹脾气?顾徽彦什么时候性子怎么好了? 更多的事情顾徽彦不想多说,他点到即可,对寿康说道:“英国公府大小姐是我亲自写信向您求娶的,可惜犬子顽劣,辜负了高熙不说,还辜负了您的期盼。我知道我再无颜面和您提这件事,但是林未曦毕竟未出阁,即便她的父亲和我有救命之谊,长久住在燕王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恐会有损她的名节。所以我只能厚颜和您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寿康大长公主已经听明白了:“你想让我替她找一门好亲事。” “对。”顾徽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操心这种事情,但是林未曦身板不大脾气却烈,顾徽彦没有办法,只能另外托付他人,“我和她一说这件事她就要炸毛,我看她和姑母您亲近,由您来提定然要好些。” “她出孝在什么时候?” “今年五月。” 没多久了,只剩两个月。寿康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口应下。老人家总是爱操心晚辈姻缘,她看到林未曦恍如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给自己的外孙女挑一个好夫婿,这种事有什么可推辞的。顾徽彦看到寿康的状态也暗自放心,自从高熙死后,寿康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了无生意,身体自然每况愈下。现在能给寿康找些事情做,随便还能解决林未曦的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顾徽彦解决了今日的两桩来意,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时间不多,便起身告辞。林未曦刚刚梳妆回来,都没把凳子坐热,便被燕王强行带走了。林未曦依依不舍地和寿康大长公主告辞,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这次造访意义重大,燕王用行动粉碎了京城里关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和的传言,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高熙这个前世子妃依然是燕王承认的儿媳,京城里种种流言盖是无稽之谈。 而燕王府内部的氛围也悄悄地变化着。燕王高调拜访寿康公主府是给高熙正名,同样是打高然的脸。即便是高熙和顾呈曜夫妻感情一塌糊涂,高熙依然是燕王钦定的儿媳,燕王府的原配世子妃,高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可以歇一歇了。 高然心里不大痛快,可是她随即告诉自己,日久见人心,但时间长了,燕王一定能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进而承认自己。不过在此之前,高然先得解决其他威胁。 天气越来越暖,渐渐冬衣收起,爱俏的姑娘们都换上轻薄的春衫。林未曦在燕王府已经住了近一个月,最开始众人只把她当一个客人,高高哄着供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林未曦在王府中如鱼得水,而燕王府的人对林未曦的存在也越来越习惯。甚至因为林未曦的超然地位,不少人把林未曦当靠山,巴结的、奉承的人走哪儿都不缺。 高然这段时间过得莫名憋屈,明明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可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林未曦,给高然添堵不说,高然还得把这位当小姑子一样捧着供着。林未曦在王府中越受尊崇,高然的心就越煎熬。 一天下午,高然邀林未曦到花园里赏花说话,用她的话说,王府现在就她们两个女眷,她们二人可不是像亲姐妹一样亲厚。林未曦被这个比方说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百无聊赖地揪花瓣打发时间,突然看见高然让人端来许多果盘,一边还放着棋局、绣棚等各种消遣。林未曦默默挑了挑眉,高然温婉笑着,对林未曦说:“今日春光大好,最是踏春的好时光。只是可惜不能出府,那我们在花园里走一走,聊作消遣好了。” 说着高然状若无意地夹起一颗棋子,说:“林姑娘,你会棋么?今日阳光这么好,要不我们也风雅一回,在花下对弈?” 林未曦看着高然手里的黑子,轻轻一笑:“好啊。” 第32章 敬茶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是为曦。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 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曦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 韩氏跪了没多久, 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 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 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 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 世子气急, 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 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 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燕王是众王之首,即便是曾经的赵王站在这里,被燕王训话一样不敢抬头,更遑论赵小王爷一个九岁的孩子。顾徽彦历经数次大战,周身那是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气势,被顾徽彦那种纵横冷酷的眼神一看,赵小王爷立刻吓得哇哇大哭。九岁孩子的哭声尖锐响亮,众人被刺的耳朵疼,可是燕王就在这里站着,谁敢动,便是赵王府家奴也不敢哄自家这位小祖宗。 孩童尖锐的哭声响彻水榭,赵王妃急匆匆赶来,远远听到儿子的哭声,几乎心都碎了。她推开众人扑到儿子身边,紧紧搂住自己命根子,也哭了出来:“儿啊,你自小体弱,谁给你委屈,竟然让你哭成这样?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也无处说……” 顾徽彦听得头疼,他能训斥侄子,能训斥赵王,甚至对于皇帝一样能沉下脸教导,可是对于年轻守寡的弟媳,他能说什么? 赵王妃还在呜呜咽咽哭诉,赵小王爷有了母亲撑腰,哭声渐渐从哭转为干吼,理直气壮得很。 顾徽彦只能收敛了气势,不带个人情绪,就事说事:“他即便年纪小也不能罔顾人伦礼法,何况他也不小了,年已九岁,早到了懂礼识法的时候。他在高台上推人,幸好没有出事,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办?才这么小就罔顾人命,唯我独尊,现在不管教,等长大了岂不是养出一个草菅人命的恶霸?” 第33章 陷害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夫人……” “别说了, 我不想听。”女子咳了两声, 她似乎极力压抑着咳嗽,不肯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风。站在外面的丫鬟也晓得这位主的规矩,屏气低着头,不去看对方病弱的模样。过了一会,咳嗽终于缓了一些,那个女子顾不得用茶润嗓子,而是强撑着精神问:“是谁过来传话的?” 丫鬟面露不忍:“世子妃……” “说!” 丫鬟叹了口气, 说:“是云慧姑娘。” “云慧……”女子轻轻笑了起来, 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竟然是她, 争不过,果然还是争不过。她伺候世子多年, 还是沈王妃赐下来的, 这种多年情分,岂是我一个外人能比拟的。” 明明是世子妃, 却说自己是外人,这放在别的人家一定会被笑话, 可是在燕王府里, 丫鬟却知道世子妃没有说差。 世子和世子妃成婚才一年而已, 竟然已连陌路人都不如。世子妃病重成这样, 她们这些下人瞒着世子妃去前院三请四请, 但是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心寒。丫鬟知道,世子妃虽然嘴上强硬,不许她们去和世子说情,但是却对她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世子妃也是想见世子的。可是,没有,世子一次都没有来过。 林未曦依然还闭眼躺在简陋的木床上,但是眼角却不断淌下泪水,将枕头都洇湿了。林未曦知道自己这是被魇住了,即使在梦中,过去的记忆都不肯放过自己,又将她带回燕王府,带回她那场失败的婚姻。 其实她本来不叫林未曦,也不是这个小村子的女子。她前世的娘家非常显赫,她原来叫高熙,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生父是公府唯一的嫡子,生母是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她投胎在这种家庭,出身相当不俗。 因为身份高,高熙自小就十分要强,后来嫁人也没有让她跌了面子,她仰仗着外祖母的颜面,竟然和燕王的独子顾呈曜定了亲。这桩婚事公布后全城皆惊,寿康大长公主竟然能给高熙定了燕王的独子,大长公主的脸面委实了不得。 说起燕王,放眼天下无论男女老少,便是黄口小儿也听说过他的赫赫威名。先帝建昭末年很是动乱,步贵妃跋扈,权宦把持朝堂,要不是燕王及时入京勤王,拨乱反正,诛杀阉党,恐怕后面的天就要大变了。燕王一力保皇平乱,等先帝驾崩后,又扶持着年仅八岁的新帝继位。大周朝藩属国欺新帝年幼,第二年边关不少地方蠢蠢欲动,燕王主动请战,带着军队出京平乱,在高熙病重卧床的那几天,前线刚刚传来燕王大胜的消息。捷报传来后举朝欢呼,说得不客气些,小皇帝年幼,钱太后懦弱,朝中官僚更是一团乱,如今整个大周的江山,全靠燕王一人守着。 燕王仅顾呈曜一个儿子,高熙作为顾呈曜的嫡妻,公爹屡立战功,她该感到与有荣焉才是。可惜,燕王府的荣耀是燕王府的,和她这个世子妃没有任何关系。 高熙有时候也在想,她刚刚嫁给顾呈曜时,明明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为什么后面他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呢? 犹记得初嫁当夜,顾呈曜挑开盖头时,特意避开众人,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高熙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新婚夫妇本就脸皮薄,顾呈曜把她的沉默当成娇羞,淡淡一笑就不再提这一茬。哪个少女不怀春,高熙自小听着燕王的功绩长大,现在能嫁给燕王独子,对方还是这等天人之姿,高熙一颗芳心立刻被击中,忐忑又欢喜地成为顾呈曜的妻子。之后一个月,他们二人昵狎情浓,几乎是形影不离,高熙幸福的像跌入蜜罐,她自小见母亲受着妾室的气长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竟然能这样美满。 可是她还是错估了上天的好意,鲜花会凋谢,红颜会老去,太美满的东西总是留不长。仅仅一个月,顾呈曜态度急转直下。那一天,他冷冷看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什么? 她那时正在给顾呈曜缝衣服,她不太擅长女红,因为比不过高然,所以越来越不喜欢做。可是现在,她想亲手给顾呈曜做一套衣服,将手指扎得全是针眼都不顾。听到顾呈曜的话,高熙莫名其妙,什么撒谎?什么顶替? 自那之后,高熙和顾呈曜的夫妻情分就冷淡下来,说是一落千丈都不为过。高熙是公府的嫡长孙女,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外祖母娇惯,脾气可谓极强,既然顾呈曜不来那就再也别来,可别指望着她向那些妾室一样,做争宠挽留之态。 后来,他们夫妻越来越生疏,简直反目成仇。等到最后,高熙郁郁病倒,缠绵在病榻上再也起不来的时候,顾呈曜甚至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高熙是个极骄傲的人,可是这场失败的婚姻,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高熙临死时都是不甘心的,她哪里做的不好?顾呈曜为什么不喜欢她?即便不喜爱,怎么会连妻子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她呢? 许是因为余怨未了,她的魂魄没有被牛头马面勾走,浑浑噩噩地漂浮了一阵,竟然再一次回到人间。 这一次,高熙终于知道,顾呈曜为什么会问她那两句话,自己又是为什么突然失宠。 高熙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一本书,她疑惑不解,试探着翻了翻,随后就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到浑身僵硬,颤栗不已。 书里有高熙的一生,可惜,主角却不是她,而是高熙的庶妹,她从小的眼中钉,高然。 书中说高然是穿越的,高熙不懂什么是穿越,可是这在书中不过是一点而过,并不重要,真正让高熙在意的,是后面的故事。 按书里的描述,高然穿越后成为英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年仅六岁,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或许是已经死了,这样才能被高然取而代之。 高然借尸还魂后,壳子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但灵魂却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成人,她借助现代的知识和成人的阅历,装痴卖傻,扮猪吃老虎,非但帮着自己的生母韩氏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宠妾,甚至还教导好自己的亲生弟弟,日后以庶子之身被立为国公府的世子。而高然自己在十三岁时在佛寺救了一个蒙面人,她不想暴露身份,但是对方扣住她的手,不肯放她走,高然没办法,就从身上取下一个玉佩,让他有能耐就自己去找。 高熙看到这里凄声大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怪不得,她小时候总是被长辈指责不如高然懂事贴心,无论学什么都不如高然上手快,高熙原本以为高然或许真的是天生聪慧,现在想来,高然根本不是小孩子,她的年龄甚至都能比得上高熙的母亲,一个寄居在小孩躯壳的老妖精,难怪做事周全。 怪不得洞房花烛那天顾呈曜对高熙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怪不得后来顾呈曜说她撒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高熙气得眼角发红,她的母亲卫氏是寿康大长公主的嫡女,大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孩子,可想而知性格惯得娇贵。所以卫氏素来端着贵女架子,神态冷淡,不肯放软身段哄夫婿,也不肯做温柔小意的姿态。从小高熙就亲眼看着母亲独守一盏灯,从傍晚枯等到天明,也等不到夫婿的到来,而这种时候,高熙的父亲英国公世子多半在韩氏的院子里。 高熙心疼母亲,也气西院那个狐媚小妾。可是她是嫡小姐,不可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妾室过不去,所以她拼命读书学习,想把西院那位的女儿高然比下去。然而奇怪的是,无论高熙私底下花多少功夫,做事总是不如高然妥帖周全。高然会弹新奇的小调,让教琴夫子都大吃一惊,她发明了五子棋、跳棋,引得族里兄弟姐妹都争相结交,有时,高然还会脱口而出一些极其精妙的诗句,可是再问时,高然就淡淡一笑,说自己只想出这一句,剩下的忘了。 这样精微的诗句,没人相信高然是真的忘了,只觉得她是在藏拙,为此府中众人愈发看重她。高熙在这样一个庶妹的挤压下,压力不可谓不大。好在高熙身份甩出高然一条街,在寿康大长公主的主持下,高熙和燕王府的顾呈曜定亲,高熙曾一度在心里暗想,她总算是赢了高然一局,放眼京城,再不会有人比顾呈曜身份更高。高然即使再蹦跶,日后夫家也必然低于自己。 可惜世事就是这样好笑,高然曾经在佛寺了救了一个男子,好巧不巧,这个人就是顾呈曜。那时高然为了脱身,曾从身上拽了一个玉佩下来。那个玉佩是呈双鱼型,本来是一对,这是外面人做好送给高熙的,高熙觉得雕刻还算精巧,便随手指了半个给高然。 那本来就是高熙的玉佩,高然自己怕惹上麻烦,所以就拿高熙的东西出去消灾。高熙给东西在私底下,万一日后有人找上门来,那落人把柄的也是高熙。 顾呈曜在那个月夜对救了自己的神秘女子一见倾心,虽然没见着脸,但是已经决意非她不娶。阴差阳错,顾呈曜用这半枚玉佩找到了高熙,并和高熙定亲。他满心以为高熙就是救命恩人,婚后第一个月两人蜜里调油,可是第二个月时,高熙回娘家,顾呈曜陪着她一起回去,并在英国公府见到了自己的妻妹,高然。 高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报恩,被撒谎,又被抛弃。 欺骗感情、顶替恩情的恶毒嫡姐被拆穿,此后婚姻不幸,高熙又性格刚烈,顾呈曜越不理她,她越要证明给所有人看。高熙亲力亲为管理燕王府,大刀阔斧地整改燕王府的田产和商铺,对内又打压顾呈曜身边的人,和伺候了顾呈曜十年的贴身丫头云慧打擂台,高熙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优秀,顾呈曜就能看到她的好,回心转意。 可是她活活把自己熬倒,熬死,也没能等来顾呈曜的回心转意。 若说故事只到这里,高熙除了叹息一句自己没福运,和顾呈曜缘分不够,便也罢了。可是偏偏书里的故事才进行了一小半,真正的才刚刚到来。高熙这个失败的长姐嫡妻死后,英国公府也觉得高熙不合格,简直就是为妻为妇的反例集大成者。英国公府对顾呈曜心怀愧疚,便提议让高然嫁过去做填房,顾呈曜当然同意,于是高熙死去没多久,高然就作为续弦嫁过去了。 高然嫁入燕王府后,她温柔小意,处处顺着顾呈曜,顾呈曜也对失而复得之人十分珍重,两人心心相印,相知相许。顾呈曜后面对高然动了真心,甚至还为了她遣散妾室,独宠她一人。之后又过了许多年,顾呈曜接过燕王的衣钵,成为朝中新的中流砥柱,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再没纳妾。 整本书的后半部分都是顾呈曜和高然的甜蜜日常,字里行间都在表述顾呈曜多么宠爱高然,高然多么聪慧能干,她是一个婉约贴心的妻子,也是燕王府中人人敬重的世子妃。京城中人称赞高然时,总会拉高熙出来,用高熙彻头彻尾的失败来反衬高然的高情商,最后还要总结一句:“果然娶妇不能只看家世,人品和性情才是最重要的,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和燕王世子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看,高熙这个原配嫡妻,竟然连世子妃这个称谓都没资格当了。 高熙看到这里,再也不想继续看下去,她合上书,任由眼泪留满脸颊。 佛说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顾呈曜就是高熙的求不得,她从小就不太会讨父亲和男性长辈的喜欢,嫁给喜欢的人后,她见他不理自己,只好用强硬和不在乎掩饰,然后花尽一切力气吸引他回来。直到她耗尽自己,郁郁而亡,也没守来夫婿的回头。 其实高熙死的时候就知道,顾呈曜正值年轻,家世又出众,日后必然还会续娶,以燕王的权势,京城有的是家世不差于她的贵族女子抢着嫁给顾呈曜做继室,但是那个人,唯独不能是高然。高熙草草扫过书的后半部分,她才知道原来顾呈曜也会辗转反侧求而不得,他也会放下身段讨好女子,他甚至情深不悔,能为了一个女子守身如玉,再不碰其他女人。 高熙在书里看到一个词,渣男。高熙即便没听过,靠着字面也能猜到这个词的意思。顾呈曜是渣男吗?似乎也说不上,他也会一往情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是这份深情,终究没有赋予高熙。 第34章 回礼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燕王是众王之首,即便是曾经的赵王站在这里, 被燕王训话一样不敢抬头, 更遑论赵小王爷一个九岁的孩子。顾徽彦历经数次大战, 周身那是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气势,被顾徽彦那种纵横冷酷的眼神一看, 赵小王爷立刻吓得哇哇大哭。九岁孩子的哭声尖锐响亮,众人被刺的耳朵疼, 可是燕王就在这里站着,谁敢动, 便是赵王府家奴也不敢哄自家这位小祖宗。 孩童尖锐的哭声响彻水榭, 赵王妃急匆匆赶来,远远听到儿子的哭声, 几乎心都碎了。她推开众人扑到儿子身边, 紧紧搂住自己命根子,也哭了出来:“儿啊,你自小体弱,谁给你委屈, 竟然让你哭成这样?可怜你父亲去得早, 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被人欺负也无处说……” 顾徽彦听得头疼, 他能训斥侄子, 能训斥赵王, 甚至对于皇帝一样能沉下脸教导,可是对于年轻守寡的弟媳,他能说什么? 赵王妃还在呜呜咽咽哭诉,赵小王爷有了母亲撑腰,哭声渐渐从哭转为干吼,理直气壮得很。 顾徽彦只能收敛了气势,不带个人情绪,就事说事:“他即便年纪小也不能罔顾人伦礼法,何况他也不小了,年已九岁,早到了懂礼识法的时候。他在高台上推人,幸好没有出事,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办?才这么小就罔顾人命,唯我独尊,现在不管教,等长大了岂不是养出一个草菅人命的恶霸?” 赵王妃一听顾徽彦竟然这样说自己儿子,心中崩溃,哭的越发尖利:“我儿怎么就至于被燕王这样说了?他不过是贪玩,不小心撞了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外臣妇,竟然就要被燕王这样埋汰诅咒。什么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燕王这是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从小多病多灾,身子骨弱,我们娘俩不过是苟且活命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惹了燕王不快。我一个寡妇在哪儿都不吉利,我这就去和太后请命,明日便回赵地去!” 赵王妃哭着寻死觅活,周围人赶紧拦下,好说好话地劝着。赵王妃依旧哭哭啼啼,她也不看看她那儿子长的又胖又壮,哪里有体弱的样子? 顾徽彦一手负在身后,脸色平静,但眸中却暗藏万钧之力。申明达见此,赶紧出来作揖说道:“卑职代内子谢过燕王,内子已无大碍,既然小王爷是无意,那便算了罢。” 申明达此话是不想顾徽彦和赵王府起龃龉,赵王妃一听立刻得了理,说道:“本就是小孩子打闹,反正又没出事,何必上纲上线呢,都把我儿吓哭了。” 熊孩子果然都是熊家长惯出来的,有赵王妃如此,小王爷能干出在高台边缘推人的事也毫不意外。顾徽彦念在小王爷毕竟是赵王唯一的血脉,终究不忍,多劝了一句:“慈母多败儿,你这样纵容他,日后恐会害了他。”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儿子的不好,她搂着儿子剜了顾徽彦一眼,声音尖刻:“燕王见不得我们赵王府好不成,怎么句句不离我儿的坏话?” 燕王府的人一听都怒了,双眼喷火地盯着赵王妃。赵王妃瑟缩了一下,立刻又要哭:“王爷啊,您怎么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去了!你为了皇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镇守边荒之地而亡,可是皇族其他人却不领你的情,即便你死了都要刻薄你的独子,这可是我们赵王府唯一的血脉啊!王爷,妾身对不住你,妾身不如死了算了……” 顾徽彦被哭的头疼,挥手示意顾明达等人退下,不可对赵王遗孀无礼。赵王妃见此暗自得意,抱着自己儿子就出去了。剩下燕王府的人留在水榭,气得七窍生烟。燕王教训赵小王爷还不是为了他好,结果没落着好不说,还要被赵王妃编排! 顾呈曜脸色铁青,转头看向顾徽彦:“父亲……” 高然也拧着眉走近两步,目露恳切:“父亲,赵王妃她是气急了才说这种话,您不要往心里去。” 顾徽彦不至于和一个妇人置气,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林未曦突然蹭的转身,对顾徽彦说:“燕王殿下,我气闷,出去透透气。” 还不等顾徽彦回话,林未曦就快步走出去了。 留在水榭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留步。” 赵王妃疑惑地停住脚步,一回身见是林未曦,心里不以为意,神态也不怎么耐烦:“你是什么人,胆敢叫住本王妃?” “论身份地位我肯定不如王妃,可是若论起做人,我还是比赵王妃有资格的。这次把您叫下来,就是想教教您做人、育子的道理。” “大胆!” “王妃现在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没有出事罢了,若是今天小王爷真把人推下台子,看台下面是那么深的水,柳娘子还身怀六甲,稍有差错便是一尸两命。那可是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残害这两种人,王妃和小王爷给自家积点德,以后就不怕报应到自家后代身上吗?” 在宗族社会提及报应子嗣,这是非常严重的狠话了,赵王妃立马大怒:“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本王妃非得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说起大不敬,还说不准是谁图谋不轨呢。小王爷当时站在一众女眷之后,隔着不远处便是寿康大长公主,赵小王爷偷偷推人,谁知道是不是本来想推公主或是什么人,不小心认错了人,才让柳娘子代为受罪。若是王妃想去太后面前评理,我们大可一起去,好让太后品品,您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赵王妃语塞,这事到底是她儿子理亏,她能和燕王胡搅蛮缠,但是到了钱太后跟前,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赵王府。林未曦就是拿准了赵王妃不敢闹到太后跟前,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 但即使如此,赵王妃都咽不下这口气,她看着林未曦冷笑:“你以为你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本王妃就找不出你是谁了吗?你暂且等着,明日本王妃就让你悔不当初,哭着来赵王府请罪。” “成啊。”林未曦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着赵王妃轻轻歪头,娇俏一笑,“赵王妃打算对我,或是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呢?也不劳烦王妃动手去查了,我不防直接告诉你,我叫林未曦,家母过世多年,家父乃是忠勇侯林勇。和前赵王爷一样,也是为国捐躯,战亡疆场。王妃若是想找人使阴招,不必雇太多人手,我家里只剩我一人,冲着我来就足够了。等王妃一行动,我就去京兆尹击鼓鸣冤,说是赵王府欺压烈士遗女,到时候,我们看看民心倒向谁。” “你……”赵王妃气得用手指着林未曦,恨得咬牙,“你以为这样本王妃就奈何不了你吗?” “不敢,和王妃学的。王妃能用战亡之名挤兑燕王,我也能用自己的身份挤兑你。赵王妃是孤儿寡母,我也是烈士孤女,王妃不是最喜欢卖惨卖可怜吗,巧了,我也是。” 赵王妃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未曦,几乎把一副银牙咬碎,最后她狠狠瞪了林未曦一眼,用力拂袖而走。林未曦看着赵王妃和那个仗着年纪小行恶的男孩远去,冷笑了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冲着赵王府众人的背影说道:“燕王管教赵小王爷是为了他好,王妃要是真的疼儿子,就该带着他去给申家和燕王道歉,以后严加管教,而不是这样助纣为虐。若不然,这些孽障迟早有一天会报应回你们自己身上。” 赵王妃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她停住脚步回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目光中的毒意,这时候顾明达走到林未曦身边,恭敬地俯身作揖:“林姑娘,外面风大,该回去了。” 这是燕王不动声色但不容挑战的表态,扯着亡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便罢了,可是想动林未曦,就别怪他下手不留情面。 赵王妃看懂了顾徽彦无声的威慑,她终究只能气得跺脚,恨恨走了。 林未曦大获全胜,她对着碧绿的水潭呼了口气,轻哼一声:“果然,出来透透气,胸闷立刻好多了。这种人啊就欠骂,走,回屋。” 林未曦转身,隔着弯弯折折的水廊,她看到顾徽彦带着人正站在对面。林未曦尴尬,但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神色自若地顺着幽折的回廊往回走。 虽然林未曦和赵王妃说话的位置离水榭有些远,但是托了周围安静的福,即便不甚清晰,但是往来对话还是能听个大概。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在游廊中穿梭,她微垂下眼,动作乖巧,完全看不出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申明达现在充满了一种幻灭感,若不是燕王也站在这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见林未曦娇娇俏俏,本来以为这是位弱柳扶风的美人,可是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顾徽彦微微笑着,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对身旁的人说:“若是被针对的人不是自己,听她训人,倒还挺享受。” 若是周茂成在此一定深有同感,顾呈曜想了想,默默点头。 赵王妃和林未曦的对话即使在水榭中也能隐约听到,柳素娘一脸震惊加崇拜,高然站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才是王府的媳妇,燕王被泼妇蛮缠,追出去出这口气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一个外人。 高然用力绞着帕子,若是重来一次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让给林未曦。 事情闹到如此,柳素娘是没什么心情去看龙舟了。皇帝那边的太监已经来催了好几次,顾徽彦不好再推辞,这就要走了。高然也借势告退,回女眷那里继续燕王府的社交,林未曦这个闲人无所事事,便留下来陪柳素娘。 她们俩人坐了一会,申明达去前面告了假,便来接柳素娘回家。柳素娘依依不舍地和林未曦告别,林未曦目送申明达小心地搀着柳素娘离开,光从他们俩的背影便能看出无限温情。水榭里只剩她一人了,林未曦继续坐着,对着寂静的空气长长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竟然下起雨来。宛星一脸焦急:“姑娘,我们没带伞,这可怎么办?” 林未曦看着窗外连成一线的雨丝,无所谓道:“能怎么办,等着呗。燕王总不至于把我丢在这里。” 话音刚落,转角便传来脚步声,伞面逐渐抬高,来人的脸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呈现在林未曦眼前。 是顾呈曜。 这句话仿佛还在林未曦耳边萦绕,她愣怔当场,等回过神后,矢口道:“不行。” 顾徽彦神情不变,眼神深处却隐藏着莫可名状的探究:“为什么?” 这让林未曦怎么说,她难道说你的儿子其实是我前世的丈夫,而你的即将入门的儿媳是她的庶妹?林未曦已经被那两个人整得够呛了,现在她还换一个身份重新回去? 林未曦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燕王,这不合适。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我白白住在王府,这成什么样子?而且您的新儿媳很快就要入门,我一个外人住过去,岂不是让她介怀?”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眼神平静,淡淡一笑:“你安心住下就是。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若有人多嘴,不拘是谁,你来告诉我便是。” 这个“不拘是谁”听到林未曦背后徒生寒意,燕王这是暗指高然?也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住别府确实平添许多麻烦,女主人不痛快情有可原,林未曦也做过儿媳,她明白其中的门道。可是如果说话的人是燕王,那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有麻烦也得忍着。 林未曦突然生出感慨,仿佛前几天她还在辛苦操持燕王府家务,人前风光人后辛苦,打碎银牙和血吞,可是才是一转眼的功夫,她竟然便从操心的人,变成那个有特权的人了。 第35章 奴大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宛星零零散散打听了好几天,林未曦终于拼凑出嫁妆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业大, 自然不会贪媳妇的嫁妆,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动地交由英国公府处置。英国公府打着再嫁一个高姓姑娘进来的念头,在嫁妆上特别大方。后来英国公世子和顾呈曜达成共识,让高然嫁过来做续弦, 英国公府喜出望外, 同时也是笼络高然, 便将高熙的嫁妆全部转给高然,还另外折了些现银塞给高然做护身银钱。 高熙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身嫁妆便不菲,而她的母亲卫氏唯有她一个孩子,卫氏嫁妆加上英国公府准备的陪嫁, 还有寿康大长公主私下补贴, 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后来高熙没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没有子嗣, 嫁妆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时高然续嫁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英国公夫人想笼络住燕王府这个姻亲,那高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英国公夫人为此大出血, 将高熙大部分嫁妆都转给高然, 又另外新打了四套头面首饰。不过高熙的嫁妆中还有当初卫氏的东西, 若是寻常媳妇,英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卫氏还有一个公主娘,这就有些棘手。 卫氏已经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卫氏的嫁妆理所应当由高熙继承,娘家是没有权利追回的。麻烦就在于高熙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又没有留下子息,英国公府处理高熙遗产的时候很是忐忑。寿康大长公主这些年虽然后继无人,眼看着衰落下来,但是寿康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娇客,当今皇上的姑奶奶。寿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给大长公主颜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讲道理。 英国公府顾忌这位辈分高资历老的公主,只能礼貌性地给公主府递了话,询问寿康大长公主要如何处置高熙,乃至卫氏当年遗留下的嫁妆。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享皇家供奉,自己开门立户,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财物于她不过是外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执念的。寿康现在居住的公主府虽然挂着她的封号,但是等她死后公主府便会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后再赐封给另一位公主,和驸马及驸马的家族没有一分钱关系。寿康大长公主又没有儿子,诺大的家产死后都要收归国库,所以对于出嫁女的嫁妆,并不像寻常家族那样看重。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后,卫氏的嫁妆由庶女继承就继承了,即便这个庶女和卫氏、和寿康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然是韩氏的女儿,当初害死卫氏的元凶,寿康公主怎么能由着这一窝贱人占这么大的便宜?寿康大长公主接到传信后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顾姻亲的脸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长史去英国公府,国公府打算给高然准备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卫氏的东西,她给外孙女高熙准备的东西,一颗瓜子都要抬回来。 时隔多年后公主府取回媳妇的陪嫁,这打脸的意味太重了,高门大户最重视脸面,而寿康大长公主这样做,便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英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英国公夫人气得要死,可是谁让人家姓顾,顾家人最高贵啊。英国公夫人气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儿子媳妇骂几句,并不敢把寿康公主怎么样。事到如今两府姻亲已经成仇,英国公老夫人也冷着脸,暗地里放话谁稀罕公主府那些东西,他们堂堂英国公府,高家嫁女还能出不起嫁妆吗? 所以高然的嫁妆是当年高熙陪嫁中英国公府准备的那部分,后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银首饰,这些嫁妆当然不能说差,可是放在京城里比,也只是正常的贵女水平。京城权贵多如狗,家世优越、娘家得宠而后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妆在平民看来简直天价,可是在同阶层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氏是独女,高熙也是独女,三代人的嫁妆累积起来不容小觑,而高然没有母族的财力帮衬,仅靠英国公府准备的嫁妆,其实仅是平平。毕竟英国公府子孙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过一个外嫁女,能和国公府的儿子孙子比吗?不过若高然以后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财政大权,那另当别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贵,比得过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曦得知母亲卫氏的嫁妆,以及外祖母私下补贴她的田庄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后,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英国公府出给她的嫁妆是高家的私产,他们愿意转手给高然,林未曦无话可说,心底也不怎么在意。但是母亲卫氏的遗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亲遗物和外祖母的东西并没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曦开心至极,连着几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来。这样看来,高然拿到手的东西和她当初差远了,林未曦对此深表遗憾,极为愉悦。 此时再想想前几天高然的炫富行为,林未曦越发觉得可笑。整个晚上林未曦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时不时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曦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高然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就连顾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曦好几眼。 用膳到后半截的的时候,林未曦基本便不再动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饭里啄米一样戳,等顾徽彦停下动作后,她便立刻放筷。许是因为放筷太过利索,引得顾徽彦朝这里看了一眼:“好好吃饭,不要傻笑。” 林未曦对这句话很不服:“什么叫傻笑?” 屋里其他侍奉的人听到这话都已震惊到麻木,就连顾呈曜都见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顾徽彦听到这种顶撞并没有在意,而是转了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现在没剩多久,相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未曦抿唇嗯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而是偏过脸看顾徽彦:“我要在燕王府里除服?” 顾徽彦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动提出给林姑娘操办出孝,林未曦居然还露出勉强的意思?高然当时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曦未免也太拿乔了,燕王也真是的,这种又矫情又作的女子,为什么惯着她?可是顾徽彦这样提起,坐在身边的顾呈曜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着应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里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缘。出孝的事情我还没操持过,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高然在话中暗暗埋了钉子,这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谁知道林未曦还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没操办过婚丧之事,那就算了。除丧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着世子妃现学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高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林未曦上纲上线,她嘴角僵硬,给自己圆场道:“我虽然年轻,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长辈指导着,经手过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们家的贵客,除服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自己准备呢?” “有什么不行,林家只剩我一个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么事不得我自己来?”说到这里林未曦朝旁边看了一眼,她敢当面回呛高然,但是却不敢拂顾徽彦的颜面。说白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顾徽彦手中,林未曦见顾徽彦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情绪都不外泄,林未曦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赶紧讨巧说奉承话:“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缘,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缘,让燕王府帮我办除服毫无道理。燕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怎么个没缘法?”顾徽彦看向林未曦,目光随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我和燕王府在你眼里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燕王是您,燕王府却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尽管开口,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徽彦终于笑了一声,轻轻瞥了林未曦一眼:“就你会说话。” 林未曦一听就知道有戏:“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由你。” 林未曦立即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补上一刀:“虽说客随主便,但是能不劳烦你们二位,还是不劳烦的好。世子妃不必着急学了,燕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自己来折腾。” 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他,顾徽彦觉得无奈又好笑。这种小女孩心思离他太遥远了,顾徽彦习惯了身边都是沾着血的兵法军报,或是冰凉的朝廷斗争,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儿女心计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个世界的烟火气。虽然单薄显浅,但是感觉却也不坏。 高然和顾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曦朝高然瞥来那一眼的时候,顾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养和童年经历都告诉他,他应该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子,顾呈曜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认为的。林未曦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驰,顾呈曜本来以为自己会厌烦,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曦毫不掩饰的挑衅,他发现自己并无多少不耐,反而心绪平静,隐隐还有些无奈。就像是……纵容一样。 顾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么,高然才是他追寻的命中注定。他现在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颜面,这才百般容忍林未曦罢了。 第36章 夫妻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这是曦丫头和我有缘。”寿康大长公主刚出来时还暮气沉沉, 但是现在她的眼睛中又重新迸发出亮光来。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实在难以言喻,林未曦不敢告诉外祖母真相, 可是寿康还是顺着流淌在血液中的指引, 对林未曦升起难以言表的亲近来。寿康固执地觉得,这就是外孙女, 她的熙姐儿又回来了。 寿康公主忍不住落泪,她用手指拭去眼泪,对着众人笑:“让你们见笑了, 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看见什么都能勾起回忆。” 屋内众人自然细声安慰,顾徽彦也说:“姑姑这是什么话。林未曦也亲缘稀薄, 若您看着她欢喜,聊以排遣伤怀,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 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 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 虽然喧嚣, 但是太闹了, 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曦,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寿康大长公主物伤其类,极为伤怀,一个公主府的老嬷嬷见此说道:“林姑娘年少失怙,而我们公主也膝下空虚,不如林姑娘唤公主一声祖母。这样一来林姑娘有亲可护,而我们公主也全了这么多年的念想。”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最遗憾的便是儿女福薄,而林未曦多年来由寿康教养,在她心里寿康比她名义上的祖母英国公夫人亲近得多,也称职得多,但是偏偏被一个“外”字区分了亲疏。林未曦看着寿康大长公主期待的眼神,轻轻一笑,脆生生道:“祖母。” 寿康眼眶发热,重重“哎”了一声。应完之后寿康又想落泪,侍立旁边的老奴也纷纷侧过脸擦泪。 眼前寿康大长公主和林未曦其乐融融,仿佛真如亲祖孙相认。站在后面的几个人神情僵硬,心里也闪过各色念头。 顾呈曜心里的恍惚感更甚,他看着林未曦的目光也迷蒙起来。高然不着声色地瞅了顾呈曜一样,看清顾呈曜的表情后,高然咬唇,对高熙的恨意也越发明显。 本来便是高熙抢占了她的位置,高熙仗着自己是嫡女,伙同她的外祖母歪曲事实,欺骗燕王和顾呈曜定亲。天知道高然在婚礼上见到顾呈曜时多么震惊,顾呈曜当时受伤,没看到高然的脸,但是高然却记住了顾呈曜的长相。再结合高熙那边隐约传出来的双鱼玉佩传言,高然还有什么不懂的,高熙就和童话中那些顶替救命之恩的恶毒公主一样,恬不知耻地默认了并不属于她的功劳,还夺走了王子。 高然那段时间别提多么绝望憎恨,不过顶替恩情的公主和王子婚后生活并不幸福,这真是高然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假公主死了,高然终于如愿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并且一进门便赢得了整个王府的爱戴。高然本以为自己的故事会像童话那样,一直幸福地延续下去,即使顾呈曜身边有贴身丫鬟和通房也不要紧,迟早有一天,她会俘获顾呈曜的心。可是现在高然看到顾呈曜的目光投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而那个女人偏偏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高然心中的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 高然好不容易才夺回自己的姻缘,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林未曦的出场实在是太标准了,她在成婚后到来,刚来便赢得反派寿康公主的青眼,姿态清高而身体纤弱,每一个标签都在证明,这是高然生活中的女配,还是小白花那一款的。 高然看着林未曦的背影,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从前世到穿越后,她和女人斗争从未输过。高熙那么高的家世都斗不过她,一个徒有美貌的孤女,哪里会成为她的对手。 高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敛眸思考接下来的战术。林未曦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外祖母,这其中甚至隔了生死。子不语怪力乱神,林未曦不能告诉寿康真相,她冒不起这个险,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孝顺外祖母。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她会用全部的时间孝敬寿康大长公主,即便她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祖孙名分。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和寿康大长公主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他坐在一边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对林未曦说:“你和姑姑投缘是好事,大好的日子,没必要哭。先到外面洗洗脸,脸都哭花了。” 林未曦听了这话悚然一惊,她脸花了?天哪,她竟然又在燕王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林未曦脸颊涨红,她当真以为自己仪态一团糟,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跑下去梳妆。等林未曦走后,顾徽彦找借口把顾呈曜和高然也打发了出去。寿康大长公主早在顾徽彦说林未曦哭花脸的时候就料到了,对此她靠在迎枕上笑了笑,问:“燕王特意把人打发下去,不知想和老身说什么?” “姑母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正是林未曦的事。”顾徽彦说,“她父亲为救我而死。林勇去世后,她在家乡也再无亲族。是我对不住她,如论如何我都要代替林勇照看她,好歹要替她一门靠谱的夫家。” 寿康大长公主点头:“燕王所思极为周全,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难免会被人欺负,总的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让她日后有个依靠。” “我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顾徽彦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她不知为何,对嫁人极为抵触。我之前提过两次,她都不愿意,最后甚至都和我恼了。” “哦?”寿康很是意外,林未曦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和顾徽彦闹脾气?顾徽彦什么时候性子怎么好了? 更多的事情顾徽彦不想多说,他点到即可,对寿康说道:“英国公府大小姐是我亲自写信向您求娶的,可惜犬子顽劣,辜负了高熙不说,还辜负了您的期盼。我知道我再无颜面和您提这件事,但是林未曦毕竟未出阁,即便她的父亲和我有救命之谊,长久住在燕王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恐会有损她的名节。所以我只能厚颜和您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寿康大长公主已经听明白了:“你想让我替她找一门好亲事。” “对。”顾徽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操心这种事情,但是林未曦身板不大脾气却烈,顾徽彦没有办法,只能另外托付他人,“我和她一说这件事她就要炸毛,我看她和姑母您亲近,由您来提定然要好些。” “她出孝在什么时候?” “今年五月。” 没多久了,只剩两个月。寿康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口应下。老人家总是爱操心晚辈姻缘,她看到林未曦恍如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给自己的外孙女挑一个好夫婿,这种事有什么可推辞的。顾徽彦看到寿康的状态也暗自放心,自从高熙死后,寿康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了无生意,身体自然每况愈下。现在能给寿康找些事情做,随便还能解决林未曦的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顾徽彦解决了今日的两桩来意,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时间不多,便起身告辞。林未曦刚刚梳妆回来,都没把凳子坐热,便被燕王强行带走了。林未曦依依不舍地和寿康大长公主告辞,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这次造访意义重大,燕王用行动粉碎了京城里关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和的传言,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高熙这个前世子妃依然是燕王承认的儿媳,京城里种种流言盖是无稽之谈。 而燕王府内部的氛围也悄悄地变化着。燕王高调拜访寿康公主府是给高熙正名,同样是打高然的脸。即便是高熙和顾呈曜夫妻感情一塌糊涂,高熙依然是燕王钦定的儿媳,燕王府的原配世子妃,高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可以歇一歇了。 高然心里不大痛快,可是她随即告诉自己,日久见人心,但时间长了,燕王一定能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进而承认自己。不过在此之前,高然先得解决其他威胁。 天气越来越暖,渐渐冬衣收起,爱俏的姑娘们都换上轻薄的春衫。林未曦在燕王府已经住了近一个月,最开始众人只把她当一个客人,高高哄着供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林未曦在王府中如鱼得水,而燕王府的人对林未曦的存在也越来越习惯。甚至因为林未曦的超然地位,不少人把林未曦当靠山,巴结的、奉承的人走哪儿都不缺。 高然这段时间过得莫名憋屈,明明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可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林未曦,给高然添堵不说,高然还得把这位当小姑子一样捧着供着。林未曦在王府中越受尊崇,高然的心就越煎熬。 一天下午,高然邀林未曦到花园里赏花说话,用她的话说,王府现在就她们两个女眷,她们二人可不是像亲姐妹一样亲厚。林未曦被这个比方说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百无聊赖地揪花瓣打发时间,突然看见高然让人端来许多果盘,一边还放着棋局、绣棚等各种消遣。林未曦默默挑了挑眉,高然温婉笑着,对林未曦说:“今日春光大好,最是踏春的好时光。只是可惜不能出府,那我们在花园里走一走,聊作消遣好了。” 说着高然状若无意地夹起一颗棋子,说:“林姑娘,你会棋么?今日阳光这么好,要不我们也风雅一回,在花下对弈?” 林未曦看着高然手里的黑子,轻轻一笑:“好啊。” 林未曦落落大方地坐到高然对面。高然正在将错位的棋子挑出,她手腕优雅而缓慢地摆动,唇边带着笑意,不经意说道:“林姑娘,下棋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新鲜玩法。” “哦,什么新鲜玩法?” “五子棋。” 那还真是让他们失望了,她没有死透,竟然又回到人间。 书房外面的守卫已经看到林未曦,书房里的谈话声也顿时停住。 林未曦用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走上去:“燕王殿下在吗?” 守卫还没有禀报,屋里已经传来顾徽彦低沉清越的声音:“让她进来。” 林未曦进屋,看到周茂成站在一边,微微垂着头,神色看着不大自然。 也是,谈起顾家的世子,即便是周茂成这些亲信,也不好说太多。 周茂成低头不语,燕王对待他们宽厚,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脸大地指点燕王的家事。世子有燕王这样一个父亲,自小便过着天之骄子的生活,现在不过是娶一个新的世子妃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燕王可以不满,他们却不行。 林未曦心里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心,故意问:“燕王殿下,周叔,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谁要成亲了?” 周茂成朝顾徽彦瞥了一眼,发现燕王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对林未曦解释:“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要娶世子妃了。” “哦,是原配世子妃吗?少年夫妻,真是恭喜。” 周茂成脸上有些尴尬:“是继房。” 周茂成带着些尴尬和林未曦解释,林未曦也装模作样听。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顾徽彦眸光淡淡地朝林未曦看了一眼,那一眼一扫而过,转瞬即逝,可是其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探究和洞察。一般人听到成亲,并不会想到是不是原配身上去,而林未曦这样问,简直像本来就知道不是原配。 第37章 读书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是为曦。 对面那个女子似乎停了许久, 半晌,带着些喑哑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忙?我竟不知, 什么事这样重要,竟然比我这个即将病死的正妻还要紧。” “夫人……” “别说了, 我不想听。”女子咳了两声,她似乎极力压抑着咳嗽,不肯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风。站在外面的丫鬟也晓得这位主的规矩,屏气低着头, 不去看对方病弱的模样。过了一会,咳嗽终于缓了一些, 那个女子顾不得用茶润嗓子,而是强撑着精神问:“是谁过来传话的?” 丫鬟面露不忍:“世子妃……” “说!” 丫鬟叹了口气,说:“是云慧姑娘。” “云慧……”女子轻轻笑了起来,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 “竟然是她, 争不过,果然还是争不过。她伺候世子多年, 还是沈王妃赐下来的, 这种多年情分, 岂是我一个外人能比拟的。” 明明是世子妃, 却说自己是外人, 这放在别的人家一定会被笑话, 可是在燕王府里,丫鬟却知道世子妃没有说差。 世子和世子妃成婚才一年而已,竟然已连陌路人都不如。世子妃病重成这样,她们这些下人瞒着世子妃去前院三请四请,但是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心寒。丫鬟知道,世子妃虽然嘴上强硬,不许她们去和世子说情,但是却对她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世子妃也是想见世子的。可是,没有,世子一次都没有来过。 林未曦依然还闭眼躺在简陋的木床上,但是眼角却不断淌下泪水,将枕头都洇湿了。林未曦知道自己这是被魇住了,即使在梦中,过去的记忆都不肯放过自己,又将她带回燕王府,带回她那场失败的婚姻。 其实她本来不叫林未曦,也不是这个小村子的女子。她前世的娘家非常显赫,她原来叫高熙,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生父是公府唯一的嫡子,生母是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她投胎在这种家庭,出身相当不俗。 因为身份高,高熙自小就十分要强,后来嫁人也没有让她跌了面子,她仰仗着外祖母的颜面,竟然和燕王的独子顾呈曜定了亲。这桩婚事公布后全城皆惊,寿康大长公主竟然能给高熙定了燕王的独子,大长公主的脸面委实了不得。 说起燕王,放眼天下无论男女老少,便是黄口小儿也听说过他的赫赫威名。先帝建昭末年很是动乱,步贵妃跋扈,权宦把持朝堂,要不是燕王及时入京勤王,拨乱反正,诛杀阉党,恐怕后面的天就要大变了。燕王一力保皇平乱,等先帝驾崩后,又扶持着年仅八岁的新帝继位。大周朝藩属国欺新帝年幼,第二年边关不少地方蠢蠢欲动,燕王主动请战,带着军队出京平乱,在高熙病重卧床的那几天,前线刚刚传来燕王大胜的消息。捷报传来后举朝欢呼,说得不客气些,小皇帝年幼,钱太后懦弱,朝中官僚更是一团乱,如今整个大周的江山,全靠燕王一人守着。 燕王仅顾呈曜一个儿子,高熙作为顾呈曜的嫡妻,公爹屡立战功,她该感到与有荣焉才是。可惜,燕王府的荣耀是燕王府的,和她这个世子妃没有任何关系。 高熙有时候也在想,她刚刚嫁给顾呈曜时,明明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为什么后面他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呢? 犹记得初嫁当夜,顾呈曜挑开盖头时,特意避开众人,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高熙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新婚夫妇本就脸皮薄,顾呈曜把她的沉默当成娇羞,淡淡一笑就不再提这一茬。哪个少女不怀春,高熙自小听着燕王的功绩长大,现在能嫁给燕王独子,对方还是这等天人之姿,高熙一颗芳心立刻被击中,忐忑又欢喜地成为顾呈曜的妻子。之后一个月,他们二人昵狎情浓,几乎是形影不离,高熙幸福的像跌入蜜罐,她自小见母亲受着妾室的气长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竟然能这样美满。 可是她还是错估了上天的好意,鲜花会凋谢,红颜会老去,太美满的东西总是留不长。仅仅一个月,顾呈曜态度急转直下。那一天,他冷冷看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什么? 她那时正在给顾呈曜缝衣服,她不太擅长女红,因为比不过高然,所以越来越不喜欢做。可是现在,她想亲手给顾呈曜做一套衣服,将手指扎得全是针眼都不顾。听到顾呈曜的话,高熙莫名其妙,什么撒谎?什么顶替? 自那之后,高熙和顾呈曜的夫妻情分就冷淡下来,说是一落千丈都不为过。高熙是公府的嫡长孙女,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外祖母娇惯,脾气可谓极强,既然顾呈曜不来那就再也别来,可别指望着她向那些妾室一样,做争宠挽留之态。 后来,他们夫妻越来越生疏,简直反目成仇。等到最后,高熙郁郁病倒,缠绵在病榻上再也起不来的时候,顾呈曜甚至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高熙是个极骄傲的人,可是这场失败的婚姻,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高熙临死时都是不甘心的,她哪里做的不好?顾呈曜为什么不喜欢她?即便不喜爱,怎么会连妻子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她呢? 许是因为余怨未了,她的魂魄没有被牛头马面勾走,浑浑噩噩地漂浮了一阵,竟然再一次回到人间。 这一次,高熙终于知道,顾呈曜为什么会问她那两句话,自己又是为什么突然失宠。 高熙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一本书,她疑惑不解,试探着翻了翻,随后就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到浑身僵硬,颤栗不已。 书里有高熙的一生,可惜,主角却不是她,而是高熙的庶妹,她从小的眼中钉,高然。 书中说高然是穿越的,高熙不懂什么是穿越,可是这在书中不过是一点而过,并不重要,真正让高熙在意的,是后面的故事。 按书里的描述,高然穿越后成为英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年仅六岁,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或许是已经死了,这样才能被高然取而代之。 第38章 喜好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是为曦。  她好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顾呈曜不喜欢她,林未曦认了,可是英国公府呢?她的父亲和祖母呢?竟然也由着顾呈曜这样做。或许他们巴不得让高然早日进门,万万不能因为高熙一个失败品, 坏了燕王府和英国公府来之不易的联姻。 林未曦没来由感到眼角一酸,她的母亲卫氏在她十岁那年就去世了, 此后林未曦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外祖母的公主府。她以为她对自己曾经的亲人以及很淡然了,亲人之间也需要眼缘,既然英国公世子不喜欢她这个嫡女, 那她也不靠近他不孝敬他,两边扯平, 这便罢了。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践踏她的尊严呢?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不会再知道这些事, 家里也没母亲给她出头, 所以就这样肆无忌惮吗? 那还真是让他们失望了,她没有死透,竟然又回到人间。 书房外面的守卫已经看到林未曦, 书房里的谈话声也顿时停住。 林未曦用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走上去:“燕王殿下在吗?” 守卫还没有禀报,屋里已经传来顾徽彦低沉清越的声音:“让她进来。” 林未曦进屋, 看到周茂成站在一边, 微微垂着头, 神色看着不大自然。 也是,谈起顾家的世子,即便是周茂成这些亲信,也不好说太多。 周茂成低头不语,燕王对待他们宽厚,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脸大地指点燕王的家事。世子有燕王这样一个父亲,自小便过着天之骄子的生活,现在不过是娶一个新的世子妃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燕王可以不满,他们却不行。 林未曦心里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心,故意问:“燕王殿下,周叔,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谁要成亲了?” 周茂成朝顾徽彦瞥了一眼,发现燕王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对林未曦解释:“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要娶世子妃了。” “哦,是原配世子妃吗?少年夫妻,真是恭喜。” 周茂成脸上有些尴尬:“是继房。” 周茂成带着些尴尬和林未曦解释,林未曦也装模作样听。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顾徽彦眸光淡淡地朝林未曦看了一眼,那一眼一扫而过,转瞬即逝,可是其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探究和洞察。一般人听到成亲,并不会想到是不是原配身上去,而林未曦这样问,简直像本来就知道不是原配。 顾徽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面容上依旧波澜不兴。另一边林未曦终于“听明白”燕王府的情况,叹道:“原来贵府公子已经在娶继妃了,这实在是出乎意料,贵府公子已经很大了吗?燕王这样年轻,我以为世子也并不大呢。” 顾徽彦本来在想方才的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含笑看向林未曦:“你这恭维太明显了,好好修炼一下再拿出来。” 林未曦存着一颗挑事的心,现在被前夫父亲逮了个正着,脸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她眸光流转,不服气地瞪了顾徽彦一眼:“我说的是真的!周叔,你说呢?” 周茂成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苦着脸,强逼着自己点头:“是的,王爷年轻力胜,世子也风华正茂。” 顾徽彦轻轻笑了一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顾徽彦心情好了许多,周茂成心里长松一口气,这才敢说话:“王爷,世子特意写信来,便是想让你回去参加婚礼。上一次我们在西北平乱,实在赶不回去,世子虽然不说,但必然也是期盼着您的。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王爷,属下知道您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可是木已成舟,毕竟世子喜欢……” 林未曦听了这话忍不住怼:“看来还是我见识少,燕王出征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错过了世子的第一场婚礼,竟然还能赶上第二场。” 周茂成被林未曦这一句顶得说不出话来,周茂成脸色涨红,顾徽彦倒一点都不恼,反而笑着看向林未曦:“你似乎对顾呈曜很是敌视,连着对他的这桩婚事也没好气。你应当还不认识他?” 林未曦心里悚然一惊,她心中直呼大意,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是权倾一方的燕王。她不过在话中泄露了一些情绪,竟然就被他抓住了。 林未曦好歹也是当过当家主母的人,她脸色不变,故意露出蛮横之态:“我当然敌视他,您明明说好要先安置我,然后再回京城,可是现在他一封信就要把您叫走了!我要怎么办啊?”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顾徽彦接受了,他轻轻一笑便带过不表。周茂成一颗心大起大落,这么片刻的功夫已经被吓了好几遭,他现在看向林未曦的目光已经殊为不同。到底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这个丫头单纯运气好,竟然敢这样和燕王说话,要命的是燕王竟然也没恼? 周茂成感慨了一会,然后收回视线,还是想再尝试一下:“王爷,世子的事……” “不必说了,我不会回去。”顾徽彦把笔放在书桌上,明明他神情未变,屋里突然就生出一股冷气来,“元妻才病逝不到一个月,他便提出续娶,婚事竟然还定在今年二月。他这样做可曾考虑过寿康大长公主的想法?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这样天真莽撞。” 周茂成试图给顾呈曜说话:“世子还年轻,哪能顾及到人情往来……” “年轻?今年他都已经十七了。我十七那年,已经受封燕王,接手整个燕王府了。你再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周茂成果然无话可说。其实无论放在谁家,十七岁都是半大小子的年龄,更遑论京城里的贵公子,正是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的风流年华呢。可是谁让世子的父亲,燕王顾徽彦成名太早,光芒太盛。顾徽彦十五岁上战场,十六岁打出了一场漂亮的成名战,自此名声鹊起,响彻大江南北,之后十七岁成为大周最年轻的亲王,二十五岁已经军功赫赫,成为先帝最倚重的臣子兼侄儿。等二十七岁时立下勤王拥立之功,二十九岁成为摄政大臣。到如今,燕王不过三十三岁而已,已经名震天下,无人不知了。 在父亲的光环下,顾呈曜确实显得太单薄。顾呈曜这些年的表现亦可圈可点,放眼京城年轻一代,也是其中翘楚,但是和他的父亲一比,那就着实不够看了。 顾徽彦因此对顾呈曜不满,周茂成无话可说。林未曦听到燕王竟然不回去参加顾呈曜和高然的婚礼,她险些没绷住笑出来。 明明就在路上却避而不去,这和因为打仗而赶不回来可是两码事,林未曦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而周茂成一颗忠臣之心,实在没忍住,逾越多劝了几句:“王爷,属下知道您对世子寄予厚望,可是世子毕竟年轻,他不像我们,在战火中跌打滚爬,早练得一身钢筋铁骨。世子一直仰慕您,可惜因为战事而总是聚少离多,这次回京您难得能长时间和世子相处,您即便有不满,也要慢慢和世子说。” 顾徽彦听完后没有表态,不说话也没露出怒色。然而这种表现往往比生气还可怕,周茂成不敢再说,求助地看向林未曦:“林闺女,要不你来说说?” 林未曦心里冷笑一声,让她来做说客?前夫和她的庶妹要成婚了,指望她这个姐姐祝福他们的真爱吗?简直做梦。现在顾呈曜的父亲、高然的未来公爹就在眼前,林未曦不趁着这个天赐良机给他们上眼药,她就白活这一世了! “燕王殿下,您做得对,孩子做错了事就得罚,不能惯着他!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离开了您的庇佑,他什么难听话不得忍着啊?” 周茂成愕然地看着林未曦,而顾徽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你还真是记恨他。罢了,就听你的,这次绝不姑息。不过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这样老成,你比顾呈曜还小一岁呢,训人的口吻就和他的长辈一样。” 林未曦被叫成“小孩子家家”,她本来很不高兴,可是看到周围人如释重负的神色,大概猜到燕王笑还是很难得的,至少证明接下来不会有大事。林未曦阴差阳错给顾呈曜解了围,她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做人不能太过,燕王对她有恩,她再挑拨就太没意思了。 顾徽彦看着林未曦不太情愿的神色,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鲜活,和他这样已经固化的人几乎像是两个世界的。顾徽彦不愿意太为难她,便问道:“刚才还没问,你过来做什么?” 林未曦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她连忙道:“我是特意来向燕王殿下道谢的!谢您替我主持公道,谢您带我离开那个狼窝。”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顾徽彦并不放在心上。他对周茂成示意了一眼,周茂成领命退下。等书房里没有外人后,顾徽彦和林未曦说起她的个人大事:“你那姑姑贪心太过,不是良配,李员外我派人去查了,他的儿子优柔寡断,难堪大用,你不愿意嫁到这两家是对的。这个县城虽然规模甚小,但是胜在离你的家乡近,你在这里成家,既能安稳度日,也能避开李家村的骚扰,我让县令拿了份名册过来,其中有几个儿郎……” 林未曦听着简直幻灭:“燕王殿下,您在做什么?” 顾徽彦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林未曦的目光很是无奈:“你昨日在气头上,我便由着你。可是你年纪轻轻,正当妙龄,总不至于真的青灯古佛,孑然一身罢?” “怎么就不行呢。”林未曦看着顾徽彦,眼睛不知为何就湿润了,“我原以为您不会这样。我发自内心敬重您,可是为什么你也要逼我?” 林未曦说完之后,不敢再看顾徽彦的神情,扭头便快步冲出去了。周茂成守在门外,看到林未曦红着眼睛冲出来,很是吓了一跳:“林闺女,你怎么了?” 第39章 钱二 上元灯火重重, 是为熙。天光将亮未亮, 是为曦。  高熙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身嫁妆便不菲, 而她的母亲卫氏唯有她一个孩子,卫氏嫁妆加上英国公府准备的陪嫁,还有寿康大长公主私下补贴, 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后来高熙没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没有子嗣,嫁妆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时高然续嫁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英国公夫人想笼络住燕王府这个姻亲,那高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英国公夫人为此大出血,将高熙大部分嫁妆都转给高然,又另外新打了四套头面首饰。不过高熙的嫁妆中还有当初卫氏的东西, 若是寻常媳妇, 英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直接做主就行, 可是卫氏还有一个公主娘,这就有些棘手。 卫氏已经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 卫氏的嫁妆理所应当由高熙继承, 娘家是没有权利追回的。麻烦就在于高熙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她又没有留下子息, 英国公府处理高熙遗产的时候很是忐忑。寿康大长公主这些年虽然后继无人, 眼看着衰落下来, 但是寿康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娇客,当今皇上的姑奶奶。寿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给大长公主颜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讲道理。 英国公府顾忌这位辈分高资历老的公主,只能礼貌性地给公主府递了话,询问寿康大长公主要如何处置高熙,乃至卫氏当年遗留下的嫁妆。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享皇家供奉,自己开门立户,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财物于她不过是外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执念的。寿康现在居住的公主府虽然挂着她的封号,但是等她死后公主府便会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后再赐封给另一位公主,和驸马及驸马的家族没有一分钱关系。寿康大长公主又没有儿子,诺大的家产死后都要收归国库,所以对于出嫁女的嫁妆,并不像寻常家族那样看重。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后,卫氏的嫁妆由庶女继承就继承了,即便这个庶女和卫氏、和寿康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然是韩氏的女儿,当初害死卫氏的元凶,寿康公主怎么能由着这一窝贱人占这么大的便宜?寿康大长公主接到传信后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顾姻亲的脸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长史去英国公府,国公府打算给高然准备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卫氏的东西,她给外孙女高熙准备的东西,一颗瓜子都要抬回来。 时隔多年后公主府取回媳妇的陪嫁,这打脸的意味太重了,高门大户最重视脸面,而寿康大长公主这样做,便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英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英国公夫人气得要死,可是谁让人家姓顾,顾家人最高贵啊。英国公夫人气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儿子媳妇骂几句,并不敢把寿康公主怎么样。事到如今两府姻亲已经成仇,英国公老夫人也冷着脸,暗地里放话谁稀罕公主府那些东西,他们堂堂英国公府,高家嫁女还能出不起嫁妆吗? 所以高然的嫁妆是当年高熙陪嫁中英国公府准备的那部分,后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银首饰,这些嫁妆当然不能说差,可是放在京城里比,也只是正常的贵女水平。京城权贵多如狗,家世优越、娘家得宠而后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妆在平民看来简直天价,可是在同阶层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氏是独女,高熙也是独女,三代人的嫁妆累积起来不容小觑,而高然没有母族的财力帮衬,仅靠英国公府准备的嫁妆,其实仅是平平。毕竟英国公府子孙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过一个外嫁女,能和国公府的儿子孙子比吗?不过若高然以后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财政大权,那另当别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贵,比得过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曦得知母亲卫氏的嫁妆,以及外祖母私下补贴她的田庄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后,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英国公府出给她的嫁妆是高家的私产,他们愿意转手给高然,林未曦无话可说,心底也不怎么在意。但是母亲卫氏的遗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亲遗物和外祖母的东西并没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曦开心至极,连着几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来。这样看来,高然拿到手的东西和她当初差远了,林未曦对此深表遗憾,极为愉悦。 此时再想想前几天高然的炫富行为,林未曦越发觉得可笑。整个晚上林未曦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时不时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曦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高然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就连顾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曦好几眼。 用膳到后半截的的时候,林未曦基本便不再动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饭里啄米一样戳,等顾徽彦停下动作后,她便立刻放筷。许是因为放筷太过利索,引得顾徽彦朝这里看了一眼:“好好吃饭,不要傻笑。” 林未曦对这句话很不服:“什么叫傻笑?” 屋里其他侍奉的人听到这话都已震惊到麻木,就连顾呈曜都见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顾徽彦听到这种顶撞并没有在意,而是转了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现在没剩多久,相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未曦抿唇嗯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而是偏过脸看顾徽彦:“我要在燕王府里除服?” 顾徽彦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动提出给林姑娘操办出孝,林未曦居然还露出勉强的意思?高然当时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曦未免也太拿乔了,燕王也真是的,这种又矫情又作的女子,为什么惯着她?可是顾徽彦这样提起,坐在身边的顾呈曜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着应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里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缘。出孝的事情我还没操持过,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高然在话中暗暗埋了钉子,这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谁知道林未曦还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没操办过婚丧之事,那就算了。除丧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着世子妃现学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高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林未曦上纲上线,她嘴角僵硬,给自己圆场道:“我虽然年轻,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长辈指导着,经手过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们家的贵客,除服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自己准备呢?” “有什么不行,林家只剩我一个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么事不得我自己来?”说到这里林未曦朝旁边看了一眼,她敢当面回呛高然,但是却不敢拂顾徽彦的颜面。说白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顾徽彦手中,林未曦见顾徽彦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情绪都不外泄,林未曦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赶紧讨巧说奉承话:“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缘,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缘,让燕王府帮我办除服毫无道理。燕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怎么个没缘法?”顾徽彦看向林未曦,目光随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我和燕王府在你眼里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燕王是您,燕王府却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尽管开口,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徽彦终于笑了一声,轻轻瞥了林未曦一眼:“就你会说话。” 林未曦一听就知道有戏:“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由你。” 林未曦立即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补上一刀:“虽说客随主便,但是能不劳烦你们二位,还是不劳烦的好。世子妃不必着急学了,燕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自己来折腾。” 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他,顾徽彦觉得无奈又好笑。这种小女孩心思离他太遥远了,顾徽彦习惯了身边都是沾着血的兵法军报,或是冰凉的朝廷斗争,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儿女心计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个世界的烟火气。虽然单薄显浅,但是感觉却也不坏。 高然和顾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曦朝高然瞥来那一眼的时候,顾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养和童年经历都告诉他,他应该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子,顾呈曜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认为的。林未曦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驰,顾呈曜本来以为自己会厌烦,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曦毫不掩饰的挑衅,他发现自己并无多少不耐,反而心绪平静,隐隐还有些无奈。就像是……纵容一样。 顾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么,高然才是他追寻的命中注定。他现在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颜面,这才百般容忍林未曦罢了。 两位男主人对林未曦呈纵容态度,高然立马就不高兴了。她心里认定林未曦是故意的,故意反其道而行,引起顾呈曜的注意力,然后再进一步和顾呈曜装可怜。高然气得气得肝疼,心里也越发坚定,得赶紧让林未曦搬出去。燕王府只能有她一个女主人,容不得第二个主子。 林未曦除服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顾徽彦说是任由林未曦自己折腾,但是后来还是调来人手帮她。林未曦稍微露出些推辞的意思,顾徽彦就说:“这是我私人名义送来的人手,你不是说不愿意接受燕王府的帮助,但是却不排斥燕王么。” 行,林未曦乖乖闭了嘴。 五月初三,林未曦脱下素淡的孝服,摘下发髻上细碎的白花,三年父孝正式结束。即使如此,林未曦记挂林勇和原身的恩情,并没有穿换上大红大黄等衣物,而是依然穿着冷色系衫裙。 寿康大长公主也密切关注着林未曦除孝,正巧不久后便是端午,皇帝和钱太后要去西苑看龙舟竞赛,皇室内眷和近臣权贵随行。寿康大长公主早早就托人将新衣服和新首饰送来,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将林未曦盛装打扮,然后领着她出去给京城众夫人太太正式介绍。 林未曦看着送来的云锦衣裙叹气,但是到底不忍让外祖母失望,便顺着寿康大长公主的意,隆重打扮。 林未曦哪里能想到,寿康大长公主这次是存了给她相亲的念头。 卫氏是公主嫡女,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第40章 许嫁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果然, 林未曦听到后笑了笑, 手指把玩着晶莹剔透, 几乎还散发暖意的白玉棋子, 问:“这是什么玩法, 我之前从未听说过。” 侍奉在一边的凝芙接话道:“这是我们世子妃自己想出来的新法子, 轻松有趣,国公府里许多少爷小姐都喜欢呢。” 林未曦笑着未说话, 见她的目光凝注在棋子上, 高然温和地补充道:“这是我的嫁妆, 名唤黑白暖玉棋,是用暖玉做成的,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莹润暖和,用久了还有护体之效。” 凝芙以为林未曦不晓得什么叫暖玉, 赶紧说道:“林姑娘许是还没见过这种玉?这可不是普通的玉石, 暖玉即便在京城里都有价无市, 一玉难求, 但是在世子妃的嫁妆里, 也不过是一件普通陪嫁罢了。” “凝芙。”高然微带着责备,轻喝道, “嫁妆给多给少都是长辈的心意,这是祖母疼惜我, 岂是你拿出来说嘴张扬的?”说完之后, 高然看向林未曦,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姑娘见笑了。林姑娘勿要见怪,即便金玉所制,若不能实用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下棋便是。” 林未曦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曦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曦从前的嫁妆,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曦解释,真是可笑,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曦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未曦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林未曦举目望去,四周的金银摆设,青花瓷器,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曦赶紧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曦脸色僵硬,以为林未曦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时常口不过心,说些有的没的,林姑娘不必介怀,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曦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曦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曦,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曦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曦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曦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曦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曦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高然这时候已经站起来,温顺地给顾徽彦和顾呈曜见礼,看着得体又大方,而林未曦咄咄逼人,就显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曦冷着脸起身,硬邦邦地行礼,心里简直气到爆炸。顾呈曜一直皱着眉,只不过顾忌着林未曦是客人,这才忍耐着罢了。 相比于明晃晃摆出不快的顾呈曜,顾徽彦的脸色就平静多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徽彦带着人走近,两侧的侍女纷纷行礼让路,林未曦和高然都低头,轻轻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眼睛扫过棋盘,不辨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们在下棋?” 高然抢着说:“是。儿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种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讲这种新玩法呢,这才没注意到王爷和世子大驾。请王爷恕罪。” 林未曦心里冷哼一声,刚刚她回怼的场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动用讲棋遮掩,这样一来,林未曦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名头更锤实了。 顾徽彦仿佛方才真的听到高然和林未曦在说棋一般,微笑着问:“哦?我竟不知下棋还有新鲜玩法,是什么样的?” 高然又说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顾徽彦听后眼中升起兴味:“五子先齐者胜,这种法子倒是新鲜。” “让父亲见笑了。”高然抿嘴轻笑,旁边的陶妈妈适时补充,“禀王爷,这种五子棋的玩法是我们小姐想出来的。” 顾徽彦听后眼中的意味更盛:“难得。既然你们二人要对弈,不必耽误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便是。” 高然笑容微敛,偏头询问地看向林未曦。林未曦憋了满肚子火,当时眼中亮的发光,连声音都是硬呛呛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顾呈曜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紧,高然抱歉地对顾徽彦和顾呈曜二人点头一笑,然后就伸手,示意林未曦先落座。 林未曦冷着脸直接坐下,顾徽彦看到之后,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对面,手指夹着莹润的黑子,说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占便宜了,不如我让林姑娘三子。” “你烦不烦啊,你真想让的话,干脆让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曦目光不善,语气简直像吃了辣椒一样。她看着高然的脸色轻轻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那就落子啊,装模作样的,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林姑娘!”顾呈曜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沉声提醒。他这一出声可捅了大麻烦,林未曦噌得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你说话!” 林未曦说这话时眼神晶亮,像是画龙点睛,整张精致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来。只能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强词夺理,对面的人也没法真的生气,何况林未曦身体纤弱,这样一个纤弱美人偏偏要瞪着眼睛做强横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简直和撒娇一样。 顾呈曜被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顾徽彦没掌住笑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曦这才勉强忍住脾气,坐在棋盘对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心神一凛,这可不是她想达到的效果。高然赶紧说话,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让。” 高然信心满满,她下围棋是短板,可是论起五子棋、跳棋,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有内涵有修养的白富美,而谁是空有美貌脑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还在构想着自己落棋的姿势是否优美,凝眉思索的模样是否恰好露出认真女人的美丽,她正在微调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曦将指间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曦这是又搞什么?她有些不悦:“怎么了?” 顾呈曜皱着眉没说话,反而是顾徽彦脸上笑意清浅,用眼神对着棋盘示意:“她赢了。” 林未曦赢了?高然悚然一惊,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个古人怎么会赢? 高然赶紧去看棋局,发现果如燕王所说,林未曦已经率先连齐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势是否足够美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察觉。 宛星宛月跟着后面看,她们俩其实看不懂,但是燕王说姑娘赢了那就绝对不会出错,宛星立刻开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赢了想出这种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厉害。” 高然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自她八岁搬出五子棋后,仗着规则便宜从未输过,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杂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曦下起第二局来。 然而这次高然不过多撑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曦轻松拿下。 高然彻底愕然,她对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下,抚过鬓边碎发,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一点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让各位见笑。” 高然这是隐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让林未曦,林未曦不屑地轻哼一声。她以为没有人注意,实际上被顾徽彦看了个正着。 顾徽彦偏头轻咳,掩饰住自己唇边的笑意。顾呈曜其实也注意到林未曦的小动作了,他心里有些尴尬,随后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顾呈曜心里简直震惊到难以言喻。 不知为何,顾呈曜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然强行给自己挽尊后,摆正了神色,对林未曦说:“五局三胜。林姑娘,请。” 高然隐隐透露出一种她之前只是让着林未曦、现在她要认真了的架势,高然拿出前世考试的架势,专注地盯着棋盘。她的名誉和脸面全在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开始便充满□□味,高然急于求胜,而林未曦也一改前面的风格,变得攻击极强,只攻不守。高然一开始还想着趁林未曦急于攻击、阵脚大乱而趁机取胜,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没错,她疲于围堵林未曦,自己的黑子布局一塌糊涂,而就在她被吊着四处奔波时,林未曦又不声不响地胜了。 林未曦将指间的白棋放回棋盘,对着高然挑唇一笑,颇有些得胜不饶人的模样:“五局三胜,不客气。”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未曦这句“不客气”是在回她开局时的“承让”。 高然前所未有的丢人……和憋屈。她从没想到,她一个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现代游戏竟然会输。而高然之前满心以为自己会胜,夸下许多海口,现在……高然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原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并不是夸张。 尤其是顾徽彦和顾呈曜还在旁围观,高然尴尬地坐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的丫鬟见此赶紧说:“春寒料峭,今日风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听到这话配合地用手扶额:“可能,今日从起床的时候就有些神思恍惚,总是记错事情。” 第41章 皇恩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世子当场大怒, 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 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 流产更是伤害极大, 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 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 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 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 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 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 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 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 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屋内众人自然细声安慰,顾徽彦也说:“姑姑这是什么话。林未曦也亲缘稀薄,若您看着她欢喜,聊以排遣伤怀,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曦,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第42章 示威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曦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曦从前的嫁妆, 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曦解释,真是可笑,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曦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 林未曦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林未曦举目望去,四周的金银摆设, 青花瓷器, 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曦赶紧收回目光, 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曦脸色僵硬, 以为林未曦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 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 时常口不过心, 说些有的没的, 林姑娘不必介怀, 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 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曦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曦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曦,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曦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曦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曦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曦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曦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高然这时候已经站起来,温顺地给顾徽彦和顾呈曜见礼,看着得体又大方,而林未曦咄咄逼人,就显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曦冷着脸起身,硬邦邦地行礼,心里简直气到爆炸。顾呈曜一直皱着眉,只不过顾忌着林未曦是客人,这才忍耐着罢了。 相比于明晃晃摆出不快的顾呈曜,顾徽彦的脸色就平静多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徽彦带着人走近,两侧的侍女纷纷行礼让路,林未曦和高然都低头,轻轻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眼睛扫过棋盘,不辨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们在下棋?” 高然抢着说:“是。儿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种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讲这种新玩法呢,这才没注意到王爷和世子大驾。请王爷恕罪。” 林未曦心里冷哼一声,刚刚她回怼的场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动用讲棋遮掩,这样一来,林未曦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名头更锤实了。 顾徽彦仿佛方才真的听到高然和林未曦在说棋一般,微笑着问:“哦?我竟不知下棋还有新鲜玩法,是什么样的?” 高然又说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顾徽彦听后眼中升起兴味:“五子先齐者胜,这种法子倒是新鲜。” “让父亲见笑了。”高然抿嘴轻笑,旁边的陶妈妈适时补充,“禀王爷,这种五子棋的玩法是我们小姐想出来的。” 顾徽彦听后眼中的意味更盛:“难得。既然你们二人要对弈,不必耽误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便是。” 高然笑容微敛,偏头询问地看向林未曦。林未曦憋了满肚子火,当时眼中亮的发光,连声音都是硬呛呛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顾呈曜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紧,高然抱歉地对顾徽彦和顾呈曜二人点头一笑,然后就伸手,示意林未曦先落座。 林未曦冷着脸直接坐下,顾徽彦看到之后,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对面,手指夹着莹润的黑子,说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占便宜了,不如我让林姑娘三子。” “你烦不烦啊,你真想让的话,干脆让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曦目光不善,语气简直像吃了辣椒一样。她看着高然的脸色轻轻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那就落子啊,装模作样的,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林姑娘!”顾呈曜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沉声提醒。他这一出声可捅了大麻烦,林未曦噌得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你说话!” 林未曦说这话时眼神晶亮,像是画龙点睛,整张精致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来。只能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强词夺理,对面的人也没法真的生气,何况林未曦身体纤弱,这样一个纤弱美人偏偏要瞪着眼睛做强横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简直和撒娇一样。 顾呈曜被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顾徽彦没掌住笑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曦这才勉强忍住脾气,坐在棋盘对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心神一凛,这可不是她想达到的效果。高然赶紧说话,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让。” 高然信心满满,她下围棋是短板,可是论起五子棋、跳棋,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有内涵有修养的白富美,而谁是空有美貌脑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还在构想着自己落棋的姿势是否优美,凝眉思索的模样是否恰好露出认真女人的美丽,她正在微调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曦将指间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曦这是又搞什么?她有些不悦:“怎么了?” 顾呈曜皱着眉没说话,反而是顾徽彦脸上笑意清浅,用眼神对着棋盘示意:“她赢了。” 林未曦赢了?高然悚然一惊,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个古人怎么会赢? 高然赶紧去看棋局,发现果如燕王所说,林未曦已经率先连齐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势是否足够美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察觉。 宛星宛月跟着后面看,她们俩其实看不懂,但是燕王说姑娘赢了那就绝对不会出错,宛星立刻开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赢了想出这种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厉害。” 高然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自她八岁搬出五子棋后,仗着规则便宜从未输过,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杂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曦下起第二局来。 然而这次高然不过多撑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曦轻松拿下。 高然彻底愕然,她对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下,抚过鬓边碎发,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一点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让各位见笑。” 高然这是隐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让林未曦,林未曦不屑地轻哼一声。她以为没有人注意,实际上被顾徽彦看了个正着。 顾徽彦偏头轻咳,掩饰住自己唇边的笑意。顾呈曜其实也注意到林未曦的小动作了,他心里有些尴尬,随后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顾呈曜心里简直震惊到难以言喻。 不知为何,顾呈曜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然强行给自己挽尊后,摆正了神色,对林未曦说:“五局三胜。林姑娘,请。” 高然隐隐透露出一种她之前只是让着林未曦、现在她要认真了的架势,高然拿出前世考试的架势,专注地盯着棋盘。她的名誉和脸面全在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开始便充满□□味,高然急于求胜,而林未曦也一改前面的风格,变得攻击极强,只攻不守。高然一开始还想着趁林未曦急于攻击、阵脚大乱而趁机取胜,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没错,她疲于围堵林未曦,自己的黑子布局一塌糊涂,而就在她被吊着四处奔波时,林未曦又不声不响地胜了。 林未曦将指间的白棋放回棋盘,对着高然挑唇一笑,颇有些得胜不饶人的模样:“五局三胜,不客气。”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未曦这句“不客气”是在回她开局时的“承让”。 高然前所未有的丢人……和憋屈。她从没想到,她一个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现代游戏竟然会输。而高然之前满心以为自己会胜,夸下许多海口,现在……高然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原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并不是夸张。 尤其是顾徽彦和顾呈曜还在旁围观,高然尴尬地坐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的丫鬟见此赶紧说:“春寒料峭,今日风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听到这话配合地用手扶额:“可能,今日从起床的时候就有些神思恍惚,总是记错事情。” 顾呈曜见此,只好过去扶住高然的胳膊,体贴道:“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去,花园里风大,小心受寒。” 高然感激地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林未曦慢慢起身,看着高然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娇弱无力地被人扶走。顾徽彦还停在原地,回头看到林未曦的表情,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咬字极重,一字一顿地说,“风大,我头疼。” 第43章 伺候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陶妈妈哎了一声, 说道:“世子妃您放心, 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 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免了他们劳苦不说,还按月发银两,那叫什么来着……哦对, 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 但是最是明理,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他见了您, 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 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 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 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 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 你都能无师自通, 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 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曦进屋。 第44章 讹钱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周茂成见顾呈曜沉默下来,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他心底叹了口气, 故作轻松地说:“各地战乱已平,以后再有小打小闹也用不着王爷出马了。这次王爷入京, 想必能安稳很长一段时间了。” 先帝临终托孤,而皇帝年幼, 京城也不能无人镇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乱实在严重, 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乱, 威慑四海,燕王也不会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迹传出去后, 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挑战燕王和宗主国的权威了。 顾呈曜想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能这样长时间和父亲同处一府,实在是太难得了。 高然这时候已经处理事情回来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顾呈曜站在院子中央, 而不远处就站在林未曦的时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缩。 高然不动声色地笑着, 笑意盈盈给顾呈曜请安, 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顾呈曜身边, 一副女主人架势。林未曦看到这里心底不由嗤笑, 她心里不屑, 面上难免就带出一些冷淡和散漫来。 周茂成是跟着顾呈曜一起进来的,他进来主要是为了林未曦,现在人已经见到,而世子妃也回来了,周茂成一个外男不好继续呆在燕王府内宅,当下便告辞。 等周茂成走后,院子里一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不知为何,院子里的下人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奇怪,世子和世子妃情深意切,林姑娘虽然是外人,但今日才是第一次来王府,并无宿怨,怎么气氛却突然紧绷了起来呢? 还是顾呈曜最先行动,他是男子,而且今日燕王进京,外院有的是事情需要他出面,顾呈曜送女眷们进屋后就往外走。高然扔下客人,快步追出去,林未曦隔着影影绰绰的纱窗,就那样看着顾呈曜和高然低声说话,两人站的极近,喁喁耳语,高然始终温柔地看着顾呈曜,临走时,还轻轻伸手拂去顾呈曜肩膀上的灰尘。 林未曦看的扎眼,她在世时对燕王府管理极严,王府内无论什么屋子必然是一日一清洗,顾呈曜走在府内能落到什么灰尘?即便今日刮了一阵妖风,顾呈曜肩膀上就是落了灰,那他身后的下人丫鬟都没手吗,用得着高然去拂尘? 林未曦内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做作,恶心。林未曦后悔了,她就不该迫于燕王威严答应来燕王府,要是长时间看下去,她非得被这对贱人气死。 好在顾呈曜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世家男子,现在还不习惯当面和妻子太过亲密,他感激地看了高然一眼,又低声嘱咐了什么,便大步朝外走去。 这时候高然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客人,她走到次间,脸颊绯红,恰到好处地露着新嫁娘的娇羞:“让林姑娘见笑了。” 林未曦配合地笑了两声,心里却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剩下的时间,林未曦坐在燕王府富丽堂皇的宴客厅,时不时听高然状若无意地提起王府的显贵,娘家英国公府的权势,以及顾呈曜总是不放心她而带给她的“困扰”。要不是关键时刻外面传来燕王回府的消息,林未曦险些就要当场回怼了。 顾徽彦刚入京便被太监引进宫里去,见过皇帝和钱太后,安抚了这母子俩之后才顺利出宫。直到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府邸,身上依旧带着赶路的细尘。 从顾徽彦进门起,整座燕王府明显活了起来,前庭后院的下人不拘当什么差,现在都急切地跑动起来,嘴里欣喜又敬畏地嚷嚷着:“王爷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阔别三年的庞然王府,终于等来真正的主人。 内院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高然连忙站起身,无意识露出紧张之态:“燕王回来了?陶妈妈,你看我这一身可还好?” 高然和她的丫鬟忙乱起来,林未曦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人,缓缓起身站到门口,看到来人后,她对着庭院标准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燕王殿下。” 高然听到声音,也赶紧出来行礼。顾徽彦正在和顾呈曜问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讶然地看向林未曦:“你怎么在这里?” 林未曦被问得一堵:“不是您非要带我来王府的吗?” 顾呈曜和后面的王府老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到顾徽彦无奈地低叹一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去休息。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回来么,怎么还让你站在这里?” 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林未曦没等顾徽彦发话就直起身,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等着给您请安呢。” “说实话。” “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儿,您不发话,我哪敢乱走。” 顾徽彦刚从宫城出来,一路都无意识沉着气势,燕王的威压展露无遗,便是顾呈曜见了也诚惶诚恐,全心臣服。可是到了林未曦这里,不过两句话,便让顾徽彦嘴边带出笑意,了然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你身体弱要静养,静澹园就合适,就把东西抬到那里。” 静澹园?林未曦对燕王府的构造了然于胸,她笑了笑,立刻给顾徽彦行谢礼:“谢燕王。” 高然急急忙忙出来迎接顾徽彦,因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温婉大方白富美,所以顾徽彦没说起,她便一直维持着蹲身的仪态。可是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小姑娘谈起起居这种琐事,一点都不计较这样有份。高然忍不住抬头,讶异地朝前扫了一眼,发现顾呈曜眼中也带着明显的惊讶。显然,燕王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阖府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遑论顶撞。然而林未曦方才的话,在燕王府默认的准则里,已经是大不敬了。 高然心里有些吃味,静澹园,那是她早就看好,打算以后留给自己儿子的。静澹园和顾呈曜这个世子居住的院子对称而建,意义不言而喻,只是因为燕王府人少,这才闲置下来而已。林未曦一个不明不白寄住在王府的孤女,凭什么住那里? 顾徽彦仿佛这时才看到其他人,他朝下扫了一眼,跨步走入正堂,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 高然这才直起身,仅是一个照面,高然就感受到难言的压力。她终于意识到,她对真正的豪门世家的想象力还是太肤浅了。燕王绝不是前世她见识过的那些富一代。 甚至燕王本身就是权贵子弟,他不过是将自家的荣耀又扩大了许多倍而已。如果说之前高然还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现在她迟疑了,要是燕王当真不满意她的出身……她努力管家,努力表现自己,真的有用吗? 顾徽彦露面后,他明明没露出冷肃凶恶之色,但是满堂内外都屏气凝神,敬畏不已。他从林未曦身上扫过,问:“你们几个都相互见过了?” “是。”说话的是顾呈曜,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给顾徽彦跪下,高然一看,也赶紧跟着跪。 “儿子不孝,拜见父亲。” 顾呈曜深深将额头扣在地上,高熙也深拜伏地。林未曦往旁边让了让,以示避过顾呈曜夫妻的跪拜礼。但是与此同时,林未曦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愉悦感。虽然这一跪并不是冲着她,但是现在林未曦站着,而这顾呈曜和高然都跪着,这就足够让林未曦心里暗爽了。 木已成舟,顾徽彦到底没有为难顾呈曜和续娶的新儿媳,他沉着眸光看了他们一会,便示意他们起来。高然一听大喜,她的丫鬟立刻捧过茶来,她端着茶水,双手捧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奉茶。” 顾徽彦接过来掀开茶盖,仅是示意了一下便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茶的意思。但是这对高然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给顾徽彦磕了头,之后便由陪嫁丫鬟搀扶着站起身。 林未曦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她心里正在冷笑,冷不丁听到顾徽彦叫道她的名字:“你本来就病着,在外面耽搁太久不好,回去歇着。” 林未曦目的达成,也不想再站在这里看着那对“璧人”,闹心。她给顾徽彦行告退礼,顾徽彦点了点头,似乎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静澹园许久未住人,有不趁手的东西尽快说,别自己忍着,知道吗?” 林未曦“嗯”了一声,没忍住问道:“燕王,那我的箱子……” 顾徽彦很明显地动了下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湛湛地朝她看来。林未曦对顾徽彦笑了笑,很是没皮没脸:“我当然不敢怀疑燕王殿下……只是这种东西,到底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放心。” 顾徽彦收回目光,依然没有发话,但是眼睛中已经漾出笑意:“少不了你的东西,去。” 林未曦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王府的下人引着林未曦往静澹园走时,表情一直是惊骇的。 林未曦突然从被剥削的媳妇摇身变成剥削人的特权阶层,心里别提多么舒爽。静澹园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优越位置,林未曦舒舒服服沐浴洗尘,又小憩了一觉后,外面的下人小心翼翼过来禀报:“林姑娘,您醒了吗?” 来人以为林未曦不认识她,其实林未曦清楚的很。林未曦看着这些王府旧仆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讽刺地笑了一笑:“什么事?” “前面要开宴了,王爷说如果姑娘醒了,让奴婢请姑娘到前厅用膳。” 燕王回来了,晚膳的规制自然也不能马虎。林未曦衣服发饰都是现成的,没必要梳妆,她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前方带路。”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屏息肃立着,高然更是侍立一边,不得落座。林未曦坦然地给顾徽彦行了礼,又坦然地绕到一边坐下,那架势,简直像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样。 林未曦舒舒服服坐着,而高然却要站着侍奉长辈用膳,这对比就着实让人不舒服了。偏偏顾徽彦毫不在意,他看到林未曦换了衣服,轻微地皱了皱眉,问道:“今天头还疼吗?” 显然这是林未曦路上的毛病,她身体弱,吹了风后会头痛,梳洗之后更要小心。林未曦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不必管它。” 顾徽彦听了这话又要皱眉,不过此刻不是谈这个的场合,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菜肴经过众多侍女的手,一道道静悄无声地送入正厅,高然拿了公筷给众人布菜,不可避免的,就要照顾到林未曦。林未曦心里暗爽,表面上还要推辞:“谢世子妃,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高然笑容僵硬:“为人妇便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吃饭时闺女可以坐但媳妇不能是惯例,新妇侍奉长辈用膳也是规矩,可是林未曦算什么?高然心里真是呕都要呕死了。 顾徽彦淡淡扫了林未曦一眼,说道:“没有外人,不必这样生分。坐。” 高然照例推辞,顾徽彦神色淡淡的,高然心里突然打了个突,想起之前老仆提点过的话:燕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高然不敢再拿腔作势,正好这时顾呈曜朝她看来,高然立刻顺势坐到顾呈曜身边。 这一顿饭吃的静默无声,顾徽彦刚刚停下动作,其他人立刻便放筷。王府饭后还有许多讲究,林未曦漱口洗手之后,便听到顾徽彦向顾呈曜问话,那声音无喜无怒,但是却暗藏着汹涌的力量:“我听顾明达说,这几个月王府和寿康公主府那边的走动松懈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大娘和王媒婆各怀鬼胎,两人拉扯个没完,浑然把林未曦当摆设。林未曦站在屋里听了个齐全,她冷冷笑了一声,突然肃下脸,用力把门推开。 木门咣当一声撞到墙上,把院子里的两人吓了个正着。林大娘惊恐地回头,发现竟然是林未曦,惊吓立刻就变成怒气:“你大清早发什么疯,把门摔坏了你赔得起?” “怎么赔不起。”林未曦脊背挺直,清凌凌的眼珠紧紧逼着林大娘,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极亮极,仿佛天底下所有肮脏都不配进入这双眼睛中,让一切龌龊和险恶无所遁形,“林……爹爹为国捐躯,朝廷追封他为忠勇侯。姑姑已经扣押了爹爹那么多东西,还舍不得这一扇小小木门吗?” 第45章 婆婆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寿康大长公主是前任世子妃高熙的外祖母, 英国公府对自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一视同仁,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可未必。 卫氏是公主嫡女,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 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 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 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 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 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 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 建昭九年正月, 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 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 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曦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 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 韩氏跪了没多久, 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 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 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被冰凉的地砖一激,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第46章 兴师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忠勇侯林勇在权贵如云的京城里打了个水漂就没声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夫人太太们哪里还记得忠勇侯是谁,听到林这个姓氏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她们当真以为这是一个凄凄楚楚可怜表妹一样的人物。 英国公夫人倒对此有谱,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光芒淡漠, 语气轻慢又审视:“是前段时间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孤女吗?你嫁入王府不容易, 早日怀上身孕、诞下子嗣才是要紧事, 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费心思。” 英国公夫人对这个孤女是不太在意的, 一个名义上的侯府之女, 没眼界没见识, 随便安置个住处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显然,英国公夫人会这样想,全是因为她没见过林未曦,也没去过燕王府。 高然说出来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国公夫人这样一顶反倒尴尬了。高然心里暗骂英国公夫人封建余孽, 不过她和这个便宜祖母不过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国公府当自己家, 面子上装一装便罢了。 高然这样想着, 说道:“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没有叔伯亲族, 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 后来王爷见她孤苦, 就将她接到王府来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亲爱护,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可怜的人,见到了林姑娘,我越发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护持是上天对我之德,因此我越发想提携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许能积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话一出英国公夫人连连唤好孩子,周围的夫人也称赞高然孝顺。高然抿嘴笑着,推辞一二后,转身轻轻柔柔地问凝芙:“林姑娘呢,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正好现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将林姑娘引荐给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关系混入一个富二代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参加宴会的白富美同学就是这样和旁人介绍她的。高然那时忐忑又喜悦,以为自己被那个阶层接受,直到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么被另一个阶层接受,当被那样介绍时,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高然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林未曦,见她这样,周围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四处看:“西苑是皇家禁苑,怎么还乱跑呢……” 她们正张望着,突然一道声音从后边传来:“龙舟还没开始,你们这是找什么呢?” 众人回头,一见来人全都笑了:“老祖宗万福。” 英国公府的人神情讪讪,但还是跟着给寿康大长公主问好:“请大长公主安。” 寿康大长公主由人搀扶着慢慢走来,她喜笑颜开,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是比前段时间精神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生机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她笑着问:“远远就看你们说得热闹,你们在说谁呢?” 高然赶紧想接话,但是被另一个嘴快的年轻夫人截住:“世子妃正在说前两天燕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听说父母双亡,寄住王府,世子妃对这个女子很是体恤。我们正在夸世子妃的孝心呢。” “哦?”寿康大长公主冷冷看了高然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要不是我也认得林丫头,听世子妃的描述,我还以为燕王另外带回一个人来。” 寿康大长公主和高然、英国公府不太对付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谁都没想到,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寿康竟然会在这种场合直接不给脸。众人的笑都凝滞下来,高然在京城中备受追捧,可是在寿康公主面前却说不上话来。寿康大长公主是高然名义上的嫡外祖母,高然连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的脸沉下来,她和寿康是同辈老封君,要不是寿康有个公主名分,儿孙饶膝的英国公夫人怎么会怕她。然而话虽这么说,但是公主身份可不是开玩笑的,英国公夫人心里不痛快,面上还不是得回转一句圆场:“三姑娘她一片赤诚,大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又迁怒三姑娘?” 寿康冷笑了一声,理都不理,一转身又是慈祥和善的模样,慈爱地拍了拍身侧之人的手,说道:“既然你们说起她,那我便给你们看一看我新认的孙女,曦姐儿。” 一听这个称呼很多相熟的太太都愣了愣,熙姐儿?她们看向寿康大长公主身侧的女子,发现这个年轻姑娘漂亮出挑,闪闪发光,虽然从未见过,但是明显不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高熙。 林未曦上前一步,行云流水地给众人见礼:“太太万福。” 寿康大长公主见众人疑惑,便笑着说道:“这个孩子是燕王带来的,我第一面见她便投缘,和我自己的亲生孙女没什么两样。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几天没见,就和隔了几年一样,我刚才一见着她就把她招走了。曦姐儿知礼,说不能无告而别,所以我带着来和世子妃说一声,一会她跟着我走,用不着世子妃假模假样地看顾了。” 京城勋臣贵戚给高然颜面,但是寿康大长公主显然不需要,高然被寿康大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她脸面上很过不去,说道:“外祖母和林姑娘投缘是好事,我本是好心想让几位夫人见一见林姑娘,没想到被外祖母误会了。” “好心?曦姐儿可用不着你的好心。”寿康冷哼一声,说,“她年少失亲不假,可是她的父亲被朝廷追封为忠勇侯,她名下有良田千顷,无论在哪儿置产都轻轻松松。燕王前两天刚和我说曦姐儿只是暂住王府,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被说得这么难听了呢?” 大长公主训晚辈,众夫人悄悄挑了挑眉,对此都微妙地笑着低头,并不插话。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了,皱眉道:“三姑娘她明明是好心,恐怕是大长公主有偏见,这才看什么都不对。而且,什么曦姐儿,她怎么叫这个名字?” 一口一个曦姐儿,听得英国公夫人心惊肉跳,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还以为寿康在喊高熙。 她怎么叫这个名字?林未曦听到自己曾经的祖母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心中悲怆,脸上的笑也不觉变得冷清:“小女闺名未曦,从小爹爹便唤我曦姐儿。听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名字不妥吗?可是这是我爹爹留下的,如今爹爹已经过世,为人子女,岂能改名?” “改什么名,她自己心里有鬼,还管得着别人叫什么名字吗?”寿康没好气地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口气不善,“忠勇侯为国捐躯,是皇上和和首辅亲拟的忠勇之士。如今林家只剩这一滴血脉,国公夫人的跋扈作风收一收,这种烈士遗女可不是你能欺负的。” 英国公夫人脸色铁青,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最难听,而对方如果是烈士子女,那一不小心是要被弹劾的。英国公府如今确实势头煊赫,可是这多半都是沾了燕王府这门姻亲的光,高家在朝中的势力很是平平,英国公夫人紧绷了半晌,还是不敢拿儿子的仕途冒险,只能放柔神色,说道:“我不过是听到这个名字熟悉,随口一提罢了,怎么被林姑娘理解成改名了?我去年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熙姐儿才十七就去了,我心里痛惜,听到熟悉的名字不免恍惚罢了。” 林未曦垂眼,眼中转过不屑和悲凉。英国公夫人竟然用死者做挡箭牌,真是好笑,她竟然被祖母当面用自己的死攻击自己。 旁边站着的夫人见此赶紧圆场:“行了行了,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这个姑娘长得好,这等美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林未曦心绪起伏,见此正好装作羞怯低头,掩过眼中浓烈的怨和怒。寿康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惹不愉快,何况,现在还在宫里,她也跟着笑道:“曦姐儿前天刚刚出孝,这才出来走动,第一次露面,让你们见笑了。” “大长公主说哪里的话。”太太们看着林未曦,眼中都闪着热切的光。原来是前段时间京城里炒得很热的忠勇侯的遗女,没想到本人长得这样漂亮,谈吐也落落大方,现在还得了大长公主的亲眼,很了不得啊。听高然刚才的叙述,她们还真以为是无名无分的破落户呢。 寿康大长公主亲昵地拍了拍林未曦的手,对着众人嗔骂道:“你们可不能因为她没有亲族便看低她,以后等她嫁人,我非得把我的压箱底抬出来给她撑门面。” 众人当然笑着说讨巧话,而家里有儿子的夫人心思已经活动开了。林未曦虽然背景不高,可是抵不住人家嫁妆丰厚,一整个侯府的资产她全能带走,有大长公主添妆,相貌还长成这样……日后若是娶回府里,林家的忠勇之名也是个颇有用的筹码。 寿康大长公主见目的达到,呵呵笑了笑,留下两句客套话便带着林未曦走了。从头到尾,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怎么搭理高然,她和英国公府连面子情都懒得装。 高然强撑笑意,等人走远后,一个夫人随口和高然抱怨:“世子妃真是的,你说的那样谦虚,我还真以为这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呢。忠义之后,侯爷遗女,这身份倒也还可以,就是没有亲族,这一点有些吃亏。不过她长得好看,这些瑕疵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高然听到后面眼神已经很冷,另一个夫人听到还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么,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来来往往见了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出挑的人才。玲珑剔透正值青春,年轻真好啊!哎,世子妃你怎么了?” 高然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世子临出门前的吩咐,有些走神罢了。” 提起顾呈曜,夫人们立刻放下林未曦,兴致勃勃地谈起燕王府来。高然重新将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高然本打算压低林未曦的第一次亮面,只要破坏了这些夫人们的第一印象,以后林未曦别想嫁到好人家。然而没想到,林未曦竟然这么快就搭上了寿康公主,而寿康竟然也愿意出面替林未曦引荐。进入社交圈的第一个介绍人最重要不过,如果没有寿康公主一力撑腰,这些眼高于顶的官太太怎么会平稳接受林未曦这种美貌逼人的寒门女。 高然准备了好久,现在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心里没意思极了。 寿康大长公主热情地领着林未曦去见各位公侯勋戚,虽然这些人林未曦本来就认识,但是她还是领了外祖母的好心,一路乖巧地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这一圈耗费了许多功夫,要不是寿康公主精力不济,她非得把林未曦介绍到钱太后跟前去。 第47章 问罪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 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放心, 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 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 免了他们劳苦不说, 还按月发银两, 那叫什么来着……哦对, 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 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 他见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 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 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 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 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 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第47章 问罪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 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放心, 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 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 免了他们劳苦不说, 还按月发银两, 那叫什么来着……哦对, 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 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 他见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 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 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 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 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 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第48章 惩处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凝芙。”高然微带着责备, 轻喝道,“嫁妆给多给少都是长辈的心意, 这是祖母疼惜我,岂是你拿出来说嘴张扬的?”说完之后, 高然看向林未曦,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姑娘见笑了。林姑娘勿要见怪,即便金玉所制,若不能实用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下棋便是。” 林未曦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 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曦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曦从前的嫁妆, 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曦解释, 真是可笑, 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曦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 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未曦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 林未曦举目望去, 四周的金银摆设,青花瓷器, 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 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曦赶紧收回目光, 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曦脸色僵硬,以为林未曦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时常口不过心,说些有的没的,林姑娘不必介怀,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曦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曦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曦,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曦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曦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曦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曦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曦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高然这时候已经站起来,温顺地给顾徽彦和顾呈曜见礼,看着得体又大方,而林未曦咄咄逼人,就显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曦冷着脸起身,硬邦邦地行礼,心里简直气到爆炸。顾呈曜一直皱着眉,只不过顾忌着林未曦是客人,这才忍耐着罢了。 相比于明晃晃摆出不快的顾呈曜,顾徽彦的脸色就平静多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徽彦带着人走近,两侧的侍女纷纷行礼让路,林未曦和高然都低头,轻轻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眼睛扫过棋盘,不辨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们在下棋?” 高然抢着说:“是。儿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种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讲这种新玩法呢,这才没注意到王爷和世子大驾。请王爷恕罪。” 林未曦心里冷哼一声,刚刚她回怼的场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动用讲棋遮掩,这样一来,林未曦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名头更锤实了。 顾徽彦仿佛方才真的听到高然和林未曦在说棋一般,微笑着问:“哦?我竟不知下棋还有新鲜玩法,是什么样的?” 高然又说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顾徽彦听后眼中升起兴味:“五子先齐者胜,这种法子倒是新鲜。” “让父亲见笑了。”高然抿嘴轻笑,旁边的陶妈妈适时补充,“禀王爷,这种五子棋的玩法是我们小姐想出来的。” 顾徽彦听后眼中的意味更盛:“难得。既然你们二人要对弈,不必耽误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便是。” 高然笑容微敛,偏头询问地看向林未曦。林未曦憋了满肚子火,当时眼中亮的发光,连声音都是硬呛呛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顾呈曜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紧,高然抱歉地对顾徽彦和顾呈曜二人点头一笑,然后就伸手,示意林未曦先落座。 林未曦冷着脸直接坐下,顾徽彦看到之后,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对面,手指夹着莹润的黑子,说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占便宜了,不如我让林姑娘三子。” “你烦不烦啊,你真想让的话,干脆让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曦目光不善,语气简直像吃了辣椒一样。她看着高然的脸色轻轻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那就落子啊,装模作样的,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林姑娘!”顾呈曜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沉声提醒。他这一出声可捅了大麻烦,林未曦噌得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你说话!” 林未曦说这话时眼神晶亮,像是画龙点睛,整张精致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来。只能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强词夺理,对面的人也没法真的生气,何况林未曦身体纤弱,这样一个纤弱美人偏偏要瞪着眼睛做强横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简直和撒娇一样。 顾呈曜被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顾徽彦没掌住笑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曦这才勉强忍住脾气,坐在棋盘对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心神一凛,这可不是她想达到的效果。高然赶紧说话,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让。” 高然信心满满,她下围棋是短板,可是论起五子棋、跳棋,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有内涵有修养的白富美,而谁是空有美貌脑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还在构想着自己落棋的姿势是否优美,凝眉思索的模样是否恰好露出认真女人的美丽,她正在微调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曦将指间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曦这是又搞什么?她有些不悦:“怎么了?” 顾呈曜皱着眉没说话,反而是顾徽彦脸上笑意清浅,用眼神对着棋盘示意:“她赢了。” 林未曦赢了?高然悚然一惊,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个古人怎么会赢? 高然赶紧去看棋局,发现果如燕王所说,林未曦已经率先连齐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势是否足够美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察觉。 宛星宛月跟着后面看,她们俩其实看不懂,但是燕王说姑娘赢了那就绝对不会出错,宛星立刻开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赢了想出这种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厉害。” 高然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自她八岁搬出五子棋后,仗着规则便宜从未输过,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杂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曦下起第二局来。 然而这次高然不过多撑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曦轻松拿下。 高然彻底愕然,她对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下,抚过鬓边碎发,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一点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让各位见笑。” 高然这是隐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让林未曦,林未曦不屑地轻哼一声。她以为没有人注意,实际上被顾徽彦看了个正着。 顾徽彦偏头轻咳,掩饰住自己唇边的笑意。顾呈曜其实也注意到林未曦的小动作了,他心里有些尴尬,随后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顾呈曜心里简直震惊到难以言喻。 不知为何,顾呈曜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然强行给自己挽尊后,摆正了神色,对林未曦说:“五局三胜。林姑娘,请。” 高然隐隐透露出一种她之前只是让着林未曦、现在她要认真了的架势,高然拿出前世考试的架势,专注地盯着棋盘。她的名誉和脸面全在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开始便充满□□味,高然急于求胜,而林未曦也一改前面的风格,变得攻击极强,只攻不守。高然一开始还想着趁林未曦急于攻击、阵脚大乱而趁机取胜,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没错,她疲于围堵林未曦,自己的黑子布局一塌糊涂,而就在她被吊着四处奔波时,林未曦又不声不响地胜了。 林未曦将指间的白棋放回棋盘,对着高然挑唇一笑,颇有些得胜不饶人的模样:“五局三胜,不客气。”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未曦这句“不客气”是在回她开局时的“承让”。 高然前所未有的丢人……和憋屈。她从没想到,她一个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现代游戏竟然会输。而高然之前满心以为自己会胜,夸下许多海口,现在……高然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原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并不是夸张。 尤其是顾徽彦和顾呈曜还在旁围观,高然尴尬地坐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的丫鬟见此赶紧说:“春寒料峭,今日风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听到这话配合地用手扶额:“可能,今日从起床的时候就有些神思恍惚,总是记错事情。” 顾呈曜见此,只好过去扶住高然的胳膊,体贴道:“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去,花园里风大,小心受寒。” 高然感激地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林未曦慢慢起身,看着高然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娇弱无力地被人扶走。顾徽彦还停在原地,回头看到林未曦的表情,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咬字极重,一字一顿地说,“风大,我头疼。” 顾呈曜还没走远,听到这句话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顾徽彦清越的笑声,即使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愉悦却是真的:“既然头疼,那就赶紧回去歇着。” 眼看又是一整天都不能消停,王府下人早早就绷起神经,王府内菖蒲、挂屏等物昨日就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女眷的马车便停在二门。如今京城中达官贵人出行多乘骄,可是燕王从军多年,早已养成铁一样的作息规矩,怎么会乘坐轿辇。不光是顾徽彦自己,即便是长在京城的顾呈曜也不许乘骄,无论去多远,一概骑马。 顾明达牵着照雪,标杆一样站在垂花门外,照雪扑哧扑哧打着响鼻,顾徽彦身穿一身衮龙服,腰上系着一品亲王佩绶,负手站在前方。顾呈曜也换上了相应的宗室服饰,但是他的规格各方面都比顾徽彦的低一级。不知是不是花纹减少的缘故,明明是同样颜色,顾呈曜穿上亲王世子品服分明也是翩翩公子,可是一旦站在顾徽彦身边,立刻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途经垂花门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燕王,也只能看到燕王,他们屏息低头,大气不敢出。 顾徽彦等在垂花门外,身后马车已经准备好,只等着里面的女眷出门了。若是往常,顾徽彦从发令到全军出发不会超过半盏茶,他治军队极严,根本不会出现时间到了人却没齐这种情况,下面的兵卒将领也没人敢让顾徽彦等。可是京城不同燕地,他要等的这个人,也不同于令行禁止的兵卒。 全部人马静静地伫立着,不知谁率先出声,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一样,沉寂肃然的甬道立刻活了起来:“林姑娘来了。” 林未曦由宛星宛月簇拥着朝二门走来,她隔着门看到外面的景象,心里惊了一惊,随即加快步伐:“燕王殿下,您竟然已经到了?既然到了怎么不去里面叫我,倒劳累你们等,是我的过错了。” 林未曦划过晨曦走来,朱红的檐柱和乳白的晨光都成了她的背景,这样的场景便是顾徽彦都多看了一眼。林未曦今日穿着白绫上衫,下着银红六幅马面裙,膝阑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宝相花,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细碎的水晶,走动间微微折射出碎光,越发显得五官漂亮的不像真人。她从前未出孝时衣着素淡、粉黛不施就已经足够惊艳,现在换上了华服珠饰,整个人简直自带柔光,天然吸引视线。 无论是什么人经过,走到她这里时总要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众人对美各有各的高见,可是对于林未曦这种绽放到极致的漂亮,即便嘴上不说,可是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们最诚实的想法。有的美人像清茶,淡却需要细品,有的美人像牡丹,富丽堂皇珠光宝气,而林未曦这种,大概便是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承认她不好看。 第48章 惩处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凝芙。”高然微带着责备, 轻喝道,“嫁妆给多给少都是长辈的心意, 这是祖母疼惜我,岂是你拿出来说嘴张扬的?”说完之后, 高然看向林未曦,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姑娘见笑了。林姑娘勿要见怪,即便金玉所制,若不能实用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下棋便是。” 林未曦看了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妃还真是豁达呢。” 可不是豁达么, 搁一年前,这是林未曦的东西。 这本就是林未曦从前的嫁妆, 高然的丫鬟还急急忙忙给林未曦解释, 真是可笑, 笑完之后还让人牙痒。 林未曦知道自己病逝后,她的嫁妆必然要被英国公府重新分配, 她甚至在心底默认了这个可能。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裸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未曦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释怀。 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棋, 林未曦举目望去, 四周的金银摆设,青花瓷器, 甚至摆出来的檀木家具, 都带着一种熟悉感。 林未曦赶紧收回目光, 再看下去她非得气死。高然见林未曦脸色僵硬,以为林未曦被自己富贵的家世所慑,内心里自惭形秽,高然了然地笑了笑,说:“凝芙这个妮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时常口不过心,说些有的没的,林姑娘不必介怀,她没有恶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罚啊,还学不会说话那就找牙婆发卖出去。”林未曦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烦地看着高然,声音还带着娇弱的病气,偏偏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让别人多担待?我为什么要担待你,你们家的狗乱咬人还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现别人的视线后赶紧缩肩低头,即使这样,都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宛星是外面直接买来的,在大场面上难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门里历练过,现在就比宛星镇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曦说的发臊,后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气,眼睛立刻就红了。凝芙和另几个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曦,而高然被人当着面数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没脸面。 陶妈妈几人怒目以视,高然朝后看了一眼,眼珠微动,依然好脾气地说道:“凝芙心直口快,不过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内有弯曲心肠。她并无恶意,林姑娘恐怕误会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没有恶意,我还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么就不高兴呢。而且,有一事说一事,世子妃话中那些有弯曲心肠的人是想影射谁啊?” 林未曦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到高然的回话,而这时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静。林未曦停顿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高然这个蔫人,又给她来这一手!林未曦重生前便总是这样,明明是对方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林未曦的脾气挑衅起来之后,高然就开始装哑巴装委屈,而这种时候,一定凑巧有长辈或者兄弟经过! 林未曦憋着气回头,果然看到顾呈曜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还站着顾徽彦。 高然这时候已经站起来,温顺地给顾徽彦和顾呈曜见礼,看着得体又大方,而林未曦咄咄逼人,就显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曦冷着脸起身,硬邦邦地行礼,心里简直气到爆炸。顾呈曜一直皱着眉,只不过顾忌着林未曦是客人,这才忍耐着罢了。 相比于明晃晃摆出不快的顾呈曜,顾徽彦的脸色就平静多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顾徽彦带着人走近,两侧的侍女纷纷行礼让路,林未曦和高然都低头,轻轻唤了声:“王爷。” 顾徽彦眼睛扫过棋盘,不辨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们在下棋?” 高然抢着说:“是。儿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种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讲这种新玩法呢,这才没注意到王爷和世子大驾。请王爷恕罪。” 林未曦心里冷哼一声,刚刚她回怼的场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动用讲棋遮掩,这样一来,林未曦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名头更锤实了。 顾徽彦仿佛方才真的听到高然和林未曦在说棋一般,微笑着问:“哦?我竟不知下棋还有新鲜玩法,是什么样的?” 高然又说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顾徽彦听后眼中升起兴味:“五子先齐者胜,这种法子倒是新鲜。” “让父亲见笑了。”高然抿嘴轻笑,旁边的陶妈妈适时补充,“禀王爷,这种五子棋的玩法是我们小姐想出来的。” 顾徽彦听后眼中的意味更盛:“难得。既然你们二人要对弈,不必耽误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便是。” 高然笑容微敛,偏头询问地看向林未曦。林未曦憋了满肚子火,当时眼中亮的发光,连声音都是硬呛呛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顾呈曜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越发紧,高然抱歉地对顾徽彦和顾呈曜二人点头一笑,然后就伸手,示意林未曦先落座。 林未曦冷着脸直接坐下,顾徽彦看到之后,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对面,手指夹着莹润的黑子,说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占便宜了,不如我让林姑娘三子。” “你烦不烦啊,你真想让的话,干脆让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曦目光不善,语气简直像吃了辣椒一样。她看着高然的脸色轻轻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那就落子啊,装模作样的,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林姑娘!”顾呈曜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沉声提醒。他这一出声可捅了大麻烦,林未曦噌得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和你说话!” 林未曦说这话时眼神晶亮,像是画龙点睛,整张精致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来。只能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强词夺理,对面的人也没法真的生气,何况林未曦身体纤弱,这样一个纤弱美人偏偏要瞪着眼睛做强横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简直和撒娇一样。 顾呈曜被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顾徽彦没掌住笑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曦这才勉强忍住脾气,坐在棋盘对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心神一凛,这可不是她想达到的效果。高然赶紧说话,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让。” 高然信心满满,她下围棋是短板,可是论起五子棋、跳棋,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有内涵有修养的白富美,而谁是空有美貌脑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还在构想着自己落棋的姿势是否优美,凝眉思索的模样是否恰好露出认真女人的美丽,她正在微调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曦将指间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曦这是又搞什么?她有些不悦:“怎么了?” 顾呈曜皱着眉没说话,反而是顾徽彦脸上笑意清浅,用眼神对着棋盘示意:“她赢了。” 林未曦赢了?高然悚然一惊,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个古人怎么会赢? 高然赶紧去看棋局,发现果如燕王所说,林未曦已经率先连齐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势是否足够美的思绪中,竟然没有察觉。 宛星宛月跟着后面看,她们俩其实看不懂,但是燕王说姑娘赢了那就绝对不会出错,宛星立刻开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赢了想出这种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厉害。” 高然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自她八岁搬出五子棋后,仗着规则便宜从未输过,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杂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曦下起第二局来。 然而这次高然不过多撑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曦轻松拿下。 高然彻底愕然,她对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下,抚过鬓边碎发,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一点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让各位见笑。” 高然这是隐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让林未曦,林未曦不屑地轻哼一声。她以为没有人注意,实际上被顾徽彦看了个正着。 顾徽彦偏头轻咳,掩饰住自己唇边的笑意。顾呈曜其实也注意到林未曦的小动作了,他心里有些尴尬,随后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顾呈曜心里简直震惊到难以言喻。 不知为何,顾呈曜突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然强行给自己挽尊后,摆正了神色,对林未曦说:“五局三胜。林姑娘,请。” 高然隐隐透露出一种她之前只是让着林未曦、现在她要认真了的架势,高然拿出前世考试的架势,专注地盯着棋盘。她的名誉和脸面全在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开始便充满□□味,高然急于求胜,而林未曦也一改前面的风格,变得攻击极强,只攻不守。高然一开始还想着趁林未曦急于攻击、阵脚大乱而趁机取胜,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没错,她疲于围堵林未曦,自己的黑子布局一塌糊涂,而就在她被吊着四处奔波时,林未曦又不声不响地胜了。 林未曦将指间的白棋放回棋盘,对着高然挑唇一笑,颇有些得胜不饶人的模样:“五局三胜,不客气。”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未曦这句“不客气”是在回她开局时的“承让”。 高然前所未有的丢人……和憋屈。她从没想到,她一个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现代游戏竟然会输。而高然之前满心以为自己会胜,夸下许多海口,现在……高然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原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并不是夸张。 尤其是顾徽彦和顾呈曜还在旁围观,高然尴尬地坐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的丫鬟见此赶紧说:“春寒料峭,今日风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听到这话配合地用手扶额:“可能,今日从起床的时候就有些神思恍惚,总是记错事情。” 顾呈曜见此,只好过去扶住高然的胳膊,体贴道:“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去,花园里风大,小心受寒。” 高然感激地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林未曦慢慢起身,看着高然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娇弱无力地被人扶走。顾徽彦还停在原地,回头看到林未曦的表情,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咬字极重,一字一顿地说,“风大,我头疼。” 顾呈曜还没走远,听到这句话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顾徽彦清越的笑声,即使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愉悦却是真的:“既然头疼,那就赶紧回去歇着。” 眼看又是一整天都不能消停,王府下人早早就绷起神经,王府内菖蒲、挂屏等物昨日就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女眷的马车便停在二门。如今京城中达官贵人出行多乘骄,可是燕王从军多年,早已养成铁一样的作息规矩,怎么会乘坐轿辇。不光是顾徽彦自己,即便是长在京城的顾呈曜也不许乘骄,无论去多远,一概骑马。 顾明达牵着照雪,标杆一样站在垂花门外,照雪扑哧扑哧打着响鼻,顾徽彦身穿一身衮龙服,腰上系着一品亲王佩绶,负手站在前方。顾呈曜也换上了相应的宗室服饰,但是他的规格各方面都比顾徽彦的低一级。不知是不是花纹减少的缘故,明明是同样颜色,顾呈曜穿上亲王世子品服分明也是翩翩公子,可是一旦站在顾徽彦身边,立刻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途经垂花门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燕王,也只能看到燕王,他们屏息低头,大气不敢出。 顾徽彦等在垂花门外,身后马车已经准备好,只等着里面的女眷出门了。若是往常,顾徽彦从发令到全军出发不会超过半盏茶,他治军队极严,根本不会出现时间到了人却没齐这种情况,下面的兵卒将领也没人敢让顾徽彦等。可是京城不同燕地,他要等的这个人,也不同于令行禁止的兵卒。 全部人马静静地伫立着,不知谁率先出声,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一样,沉寂肃然的甬道立刻活了起来:“林姑娘来了。” 林未曦由宛星宛月簇拥着朝二门走来,她隔着门看到外面的景象,心里惊了一惊,随即加快步伐:“燕王殿下,您竟然已经到了?既然到了怎么不去里面叫我,倒劳累你们等,是我的过错了。” 林未曦划过晨曦走来,朱红的檐柱和乳白的晨光都成了她的背景,这样的场景便是顾徽彦都多看了一眼。林未曦今日穿着白绫上衫,下着银红六幅马面裙,膝阑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宝相花,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细碎的水晶,走动间微微折射出碎光,越发显得五官漂亮的不像真人。她从前未出孝时衣着素淡、粉黛不施就已经足够惊艳,现在换上了华服珠饰,整个人简直自带柔光,天然吸引视线。 无论是什么人经过,走到她这里时总要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众人对美各有各的高见,可是对于林未曦这种绽放到极致的漂亮,即便嘴上不说,可是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们最诚实的想法。有的美人像清茶,淡却需要细品,有的美人像牡丹,富丽堂皇珠光宝气,而林未曦这种,大概便是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承认她不好看。 第49章 分歧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扫了一眼他的服饰, 大概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赵王前些年战死,只留下王妃和一个幼子, 这孤儿寡母如何能镇守赵地,穆宗怜惜幼小的侄子,便将赵王遗孀和幼子接到京城来, 并早早封侄子为赵王,让他们享受亲王俸禄,不必为生活发愁,也不必面对北地苦寒,等小赵王长大了再去藩地。赵王一家就这样停留在京城,比燕王府还有早来几年。 赵小王爷稚龄便袭承王爵,他的母亲年轻守寡, 只剩他一个命根子,可想而知该多么溺爱。赵王上头没有男性长辈管教, 又常年被母亲和奴仆纵容着,久而久之,性子越来越乖张。到如今赵王长到九岁, 已经是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了。就像刚才,冷不防推人一把, 谁能防住?可是谁让人家是小王爷,根本没人敢管, 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 周围的夫人全都后退一步避开, 一个心善的夫人以为林未曦不认识这位主, 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位是赵王。”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曦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曦,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 林未曦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曦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曦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曦,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曦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曦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曦一眼,随着林未曦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曦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曦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曦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别说这些了,你刚才受到惊吓,当务之急是休养。至于报答的话就更不必了,但凡看到这种事的人都没法袖手旁观,日后孩子平安出世,你好好抚育他长大,便算是最大的报答了。” 女子眼眶都快红了:“姑娘您真是好人,你的恩情素娘没齿难忘。小女姓柳,闺名素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素娘,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多想,说道:“我姓林,闺名未曦。” 柳素娘听到这里,目露了然:“原来是林姑娘。这几日听说燕王殿下带着忠勇侯遗女回京,莫非正是姑娘?” 林未曦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你竟然认识我?” “哪里。不过是听官人提起,素娘鹦鹉学舌而已。”柳素娘腼腆地笑了笑,看着林未曦,眼中是纯然的惊叹,“忠勇侯精忠报国,官人时常和我说忠勇侯才是他辈楷模,只是可惜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素娘三生有幸,竟然遇到了林姑娘,而林姑娘还是这样标致风流的一等人材。” 林未曦对这个文弱羞怯的娘子也十分喜爱,听到她对林勇的事迹张口就来,心里的好感更甚。林未曦问:“我没想到京城里还有人念着爹爹。敢问贵夫婿是何人?” “林姑娘客气了,他现在不过是翰林院一名修撰,名唤申明达。”柳素娘连连推辞,看着真心不觉得自己丈夫官职很大,在林未曦面前很有些不好意思。 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申明达?” 柳素娘被林未曦突然抬高的语气吓了一跳,怔怔地瞪大眼睛:“对啊,怎么了?林姑娘认识官人不成?” 何止是认识,林未曦简直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如雷贯耳。 林未曦重生前偶然看到了那本天书,她得知自己只是书中人,而且还是个垫脚的炮灰后,几乎心胆俱裂,哪有心思看后面的内容。不过即使如此,林未曦到底是公卿之女,后面还在大长公主身边养了许久,她多年的政治直觉让她忍着恶心,跳过高然和顾呈曜甜腻腻的互动,在后文中找到了许多要紧的元素。比如,未来几年朝后动向是怎样的,张孝濂之后的首辅又是什么人。 这本书主要在描述高然和顾呈曜之间的爱情,以及单方面称颂高然,涉及朝政和局势的部分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一带而过。林未曦只能从字里行间大致猜出朝廷走向,而申明达,便是天书后期明确提到名字的一个角色。 原因无他,因为申明达是下一位首辅。申明达曾高中状元,在翰林院当了多年修撰,为人温和谨慎,从不开罪同僚,在张孝濂执政阶段不温不火,可是等强横的张首辅死后,申明达突然大放光彩,在乱局中溯流而上,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林未曦能记住这个名字还是多亏了高然,高然的弟弟虽然受宠,但是毕竟庶子,能冲破阶级被立为继承人还是少不了贵人辅助,顾呈曜是一位贵人,申明达便是另一位。 天书在很后期才出现申明达,那时高然地位稳固,在内有顾呈曜的独宠,在外是燕王府备受尊崇的女主人,按理已经十分圆满。可是高然是什么人,她是女主啊,和女主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但是被女主认可的亲戚、闺蜜一定都人生顺遂,虽然不及女主,但已经是各方面的人生赢家。 高然作为庶女文女主,婚后受宠,一举得男,唯一的不光彩大概就是庶女的身份和不上台面的舅家亲戚了。在书中韩氏虽是是妾,但是心思纯良冰清玉洁,和英国公世子走到一起全然是因为爱情,而韩家的亲戚也全是踏实心善的好人,时常来燕王府给高然送自家蔬果生鲜,受到了燕王府众人一致认可。其中高然有一个韩姓表妹,便由高然做媒嫁给了申明达做填房。 那时申明达尚未发迹,只是一个小小编修,清贫如洗,因为丧妻而多年未续娶。高然觉得这样一个记挂前妻的男人一定是好人,虽然贫寒些,但是韩家在她的补助下也小有积蓄,并不缺衣少食,这样一来人品才是最重要的。高然觉得申明达配得上自己表妹,于是就做主让韩家表妹嫁了过去。后面证明这果然是给高然这个女主开的金手指,申明达在张孝濂死后平步青云,很快便入阁成为首辅。韩氏的儿子能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申明达出力不小。 林未曦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名字。林未曦吃惊过后,再看着面前的柳素娘便有些了然,恐怕,这便是那个让申明达多年不愿意续弦的早逝原配了。 “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未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柳素娘。柳素娘被她的目光吓得不轻,林未曦敛下眸子,掩住眼睛中的异样,状若无事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申明达是建昭九年的状元,我现在竟然在和状元夫人说话,心里惊喜罢了。” 柳素娘信以为真,羞涩地笑了:“哪有,林姑娘又拿我取笑。” 林未曦笑笑不说话。这时候太医终于来了,林未曦赶紧让开地方给太医诊脉。她刚刚退了两步,便看到一个男子急匆匆走进水榭,神色焦急:“素娘,你怎么样了?” 林未曦浑身一震,这便是未来的首辅,建昭九年的状元郎申明达?林未曦立刻回头,果然看到另外几人掀袍迈入水榭。 竟然把燕王都惊动了。 顾徽彦脸色不太好,威严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未曦身上,见林未曦无事,表情才稍微好了些:“听说女眷生乱,其中有人更是险些被退下高台,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林未曦赶紧摇头,指向里面的柳素娘,“是柳娘子不太好。” 顾徽彦抬手,后面跟着的太医赶紧进去诊脉。顾呈曜也跟着来了,林未曦和他无话可说,随意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这件事在那些老爷太太们看来本是小打小闹,可是燕王亲临,玩闹的性质马上就变了。赵王府的人赶紧领着赵小王爷到水榭来,高然一听顾呈曜过来了,也立刻跟着过来。 顾徽彦到来后没多久,方才还清净的水榭立刻被挤了个满满当当。林未曦没有理会外面的人,专心听着里面太医的诊断:“……夫人受了惊吓,兼之胎象不稳,这才腹痛难当。不过幸得及时被安置妥当,老夫再写几贴固本培元的药方,早晚各一剂……” 听几位太医的意思柳素娘并没有大碍,林未曦终于松了口气。此事林未曦再一回想简直后怕不已,若是今日她没有注意周围,或是事发时她没有及时揪住柳素娘,那后面的事简直不堪设想。或许柳素娘英年早逝,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第49章 分歧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扫了一眼他的服饰, 大概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赵王前些年战死,只留下王妃和一个幼子, 这孤儿寡母如何能镇守赵地,穆宗怜惜幼小的侄子,便将赵王遗孀和幼子接到京城来, 并早早封侄子为赵王,让他们享受亲王俸禄,不必为生活发愁,也不必面对北地苦寒,等小赵王长大了再去藩地。赵王一家就这样停留在京城,比燕王府还有早来几年。 赵小王爷稚龄便袭承王爵,他的母亲年轻守寡, 只剩他一个命根子,可想而知该多么溺爱。赵王上头没有男性长辈管教, 又常年被母亲和奴仆纵容着,久而久之,性子越来越乖张。到如今赵王长到九岁, 已经是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了。就像刚才,冷不防推人一把, 谁能防住?可是谁让人家是小王爷,根本没人敢管, 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 周围的夫人全都后退一步避开, 一个心善的夫人以为林未曦不认识这位主, 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位是赵王。”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曦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曦,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 林未曦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曦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曦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曦,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曦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曦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曦一眼,随着林未曦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曦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曦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曦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别说这些了,你刚才受到惊吓,当务之急是休养。至于报答的话就更不必了,但凡看到这种事的人都没法袖手旁观,日后孩子平安出世,你好好抚育他长大,便算是最大的报答了。” 女子眼眶都快红了:“姑娘您真是好人,你的恩情素娘没齿难忘。小女姓柳,闺名素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素娘,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多想,说道:“我姓林,闺名未曦。” 柳素娘听到这里,目露了然:“原来是林姑娘。这几日听说燕王殿下带着忠勇侯遗女回京,莫非正是姑娘?” 林未曦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你竟然认识我?” “哪里。不过是听官人提起,素娘鹦鹉学舌而已。”柳素娘腼腆地笑了笑,看着林未曦,眼中是纯然的惊叹,“忠勇侯精忠报国,官人时常和我说忠勇侯才是他辈楷模,只是可惜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素娘三生有幸,竟然遇到了林姑娘,而林姑娘还是这样标致风流的一等人材。” 林未曦对这个文弱羞怯的娘子也十分喜爱,听到她对林勇的事迹张口就来,心里的好感更甚。林未曦问:“我没想到京城里还有人念着爹爹。敢问贵夫婿是何人?” “林姑娘客气了,他现在不过是翰林院一名修撰,名唤申明达。”柳素娘连连推辞,看着真心不觉得自己丈夫官职很大,在林未曦面前很有些不好意思。 林未曦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申明达?” 柳素娘被林未曦突然抬高的语气吓了一跳,怔怔地瞪大眼睛:“对啊,怎么了?林姑娘认识官人不成?” 何止是认识,林未曦简直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如雷贯耳。 林未曦重生前偶然看到了那本天书,她得知自己只是书中人,而且还是个垫脚的炮灰后,几乎心胆俱裂,哪有心思看后面的内容。不过即使如此,林未曦到底是公卿之女,后面还在大长公主身边养了许久,她多年的政治直觉让她忍着恶心,跳过高然和顾呈曜甜腻腻的互动,在后文中找到了许多要紧的元素。比如,未来几年朝后动向是怎样的,张孝濂之后的首辅又是什么人。 这本书主要在描述高然和顾呈曜之间的爱情,以及单方面称颂高然,涉及朝政和局势的部分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一带而过。林未曦只能从字里行间大致猜出朝廷走向,而申明达,便是天书后期明确提到名字的一个角色。 原因无他,因为申明达是下一位首辅。申明达曾高中状元,在翰林院当了多年修撰,为人温和谨慎,从不开罪同僚,在张孝濂执政阶段不温不火,可是等强横的张首辅死后,申明达突然大放光彩,在乱局中溯流而上,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林未曦能记住这个名字还是多亏了高然,高然的弟弟虽然受宠,但是毕竟庶子,能冲破阶级被立为继承人还是少不了贵人辅助,顾呈曜是一位贵人,申明达便是另一位。 天书在很后期才出现申明达,那时高然地位稳固,在内有顾呈曜的独宠,在外是燕王府备受尊崇的女主人,按理已经十分圆满。可是高然是什么人,她是女主啊,和女主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但是被女主认可的亲戚、闺蜜一定都人生顺遂,虽然不及女主,但已经是各方面的人生赢家。 高然作为庶女文女主,婚后受宠,一举得男,唯一的不光彩大概就是庶女的身份和不上台面的舅家亲戚了。在书中韩氏虽是是妾,但是心思纯良冰清玉洁,和英国公世子走到一起全然是因为爱情,而韩家的亲戚也全是踏实心善的好人,时常来燕王府给高然送自家蔬果生鲜,受到了燕王府众人一致认可。其中高然有一个韩姓表妹,便由高然做媒嫁给了申明达做填房。 那时申明达尚未发迹,只是一个小小编修,清贫如洗,因为丧妻而多年未续娶。高然觉得这样一个记挂前妻的男人一定是好人,虽然贫寒些,但是韩家在她的补助下也小有积蓄,并不缺衣少食,这样一来人品才是最重要的。高然觉得申明达配得上自己表妹,于是就做主让韩家表妹嫁了过去。后面证明这果然是给高然这个女主开的金手指,申明达在张孝濂死后平步青云,很快便入阁成为首辅。韩氏的儿子能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申明达出力不小。 林未曦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名字。林未曦吃惊过后,再看着面前的柳素娘便有些了然,恐怕,这便是那个让申明达多年不愿意续弦的早逝原配了。 “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未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柳素娘。柳素娘被她的目光吓得不轻,林未曦敛下眸子,掩住眼睛中的异样,状若无事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申明达是建昭九年的状元,我现在竟然在和状元夫人说话,心里惊喜罢了。” 柳素娘信以为真,羞涩地笑了:“哪有,林姑娘又拿我取笑。” 林未曦笑笑不说话。这时候太医终于来了,林未曦赶紧让开地方给太医诊脉。她刚刚退了两步,便看到一个男子急匆匆走进水榭,神色焦急:“素娘,你怎么样了?” 林未曦浑身一震,这便是未来的首辅,建昭九年的状元郎申明达?林未曦立刻回头,果然看到另外几人掀袍迈入水榭。 竟然把燕王都惊动了。 顾徽彦脸色不太好,威严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未曦身上,见林未曦无事,表情才稍微好了些:“听说女眷生乱,其中有人更是险些被退下高台,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林未曦赶紧摇头,指向里面的柳素娘,“是柳娘子不太好。” 顾徽彦抬手,后面跟着的太医赶紧进去诊脉。顾呈曜也跟着来了,林未曦和他无话可说,随意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这件事在那些老爷太太们看来本是小打小闹,可是燕王亲临,玩闹的性质马上就变了。赵王府的人赶紧领着赵小王爷到水榭来,高然一听顾呈曜过来了,也立刻跟着过来。 顾徽彦到来后没多久,方才还清净的水榭立刻被挤了个满满当当。林未曦没有理会外面的人,专心听着里面太医的诊断:“……夫人受了惊吓,兼之胎象不稳,这才腹痛难当。不过幸得及时被安置妥当,老夫再写几贴固本培元的药方,早晚各一剂……” 听几位太医的意思柳素娘并没有大碍,林未曦终于松了口气。此事林未曦再一回想简直后怕不已,若是今日她没有注意周围,或是事发时她没有及时揪住柳素娘,那后面的事简直不堪设想。或许柳素娘英年早逝,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第50章 罚抄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回到屋子后, 兴奋了一路的宛星再也抑制不住, 赶紧拉着林未曦的袖子说:“姑娘, 你好厉害啊!才第一次下棋,就能把世子妃杀得毫无回手之力。” 说起这个, 林未曦的脸色好了些,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本来也不难, 第一次接触可能会吃亏在规则上,只要熟悉之后其实很好下手, 比正儿八经的棋术简单多了。你们俩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谢姑娘!” 宛星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宛月稳重一些,但是听了这话也满脸笑意。林未曦看着这两个活泼鲜活、还没有被高门大院磨灭人性的丫鬟,嘴边不知不觉也挂上笑意。 她离这种单纯的快乐已经太远了。 林未曦记得自己前世三岁背千字文,五岁启蒙,六岁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一个六岁的孩子坐都坐不住, 让她学习这些, 效果可想而知。后来仅仅过了一年, 曾经影子一样的高然突然性情大变, 不光说话谈吐大变样,便是认字、学琴也比林未曦快得多。这样强烈的对比下, 林未曦越发不讨人喜欢, 她害了怕, 这才当真用心学习起来。 可惜林未曦一个真正的小孩如何比得过高然壳子里的那个成年人,课堂上夫子还是更喜欢高然,频频点名表扬,家里祖母、父亲、兄弟都在缓慢但不容忽视地转变立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原本疼爱自己的亲人变得更喜欢另一个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仿佛一夕之间,属于高熙的亲情、友情就被高然夺走,最后只剩母亲卫氏,和她嫡长孙女的超然身份。 她当然害怕,有时候外表越是强硬的人其实越是脆弱,林未曦不幸就是这一种。她为了夺回亲人的注意力,也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嫡长姐的体面,私下里开始拼命用工。闺学里高然一炷香就能掌握新的东西,林未曦不行,她表面上无所谓,但是回自己院子后却拼命补习,用加倍的时间追回课堂上的落后。然而即使她这样用功都不敢让人知道,高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而她却要在私底下花费许多功夫,这种事情怎么能被人得知? 她太过好强,宁愿打碎银牙活血吞,也绝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费劲。 十岁母亲意外流产去世后,寿康大长公主震怒之下将她接到公主府。此后她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公主府,这才终于脱离高然的阴影。 十岁的高熙真的把高然当不可逾越的对手,直到后来她看到了那本天书,这才得知高然并不是天生聪慧。高然只是顶着一副稚嫩的壳子,以二十六岁的心智在六岁的小孩子中混的如鱼得水罢了。在她们这批同龄人六岁的时候高然优势明显,可是等她们长成十六、十七时,差距就非常小了。 林未曦在成长,而高然停滞了。高然沉浸在年龄福利带给自己的虚假繁荣中,而忽略了自古真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高熙因为自小有一个强大庶妹的鞭策,比同龄人还要用功的多。 此消彼长,林未曦前世时在私底下学会了五子棋、跳棋,也能听一遍就记住高然节奏新奇的小调,可是高然却并没有打下结实的琴棋书画基础。 对于有扎实围棋功底的林未曦来说,五子棋并不难,她私底下悄悄练两局就明白了。可是对于高然来说,一旦剥夺现代带给她的超前玩意,她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出其不意是制胜王道,可是一个只能依靠出奇不已的将军,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懈怠和自大上。高然太迷信技巧了,而疏忽了真正的实力。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即便高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赢已经学会五子棋的林未曦了。 林未曦出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三局三胜,完全碾压。也是在她握着白玉棋子时,林未曦突然意识到,十岁时那个带给她无尽压力,几乎让她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经轰然倒塌。高然已经不能成为林未曦的对手了,除了在男女之事上。 顾呈曜简直就是林未曦心中的致命伤,她爱过,恨过,刚重生时怨怼过也自暴自弃过,可是顾呈曜就是不爱她,她能怎么办?随着上京这一路走来,林未曦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男相处这么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热的军士默默照顾,林未曦觉得,或许自己未必有这么糟,可能是顾呈曜眼睛瞎。 林未曦现在看着顾呈曜已经没有了刚重生时的爱和恨,她只想看他过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曦还想亲自跑上去踩几脚。 时到今日,林未曦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着和曾经的婚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静澹园,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过去和解了。林未曦和高熙,此后真真正正融为一个人。 宛星和宛月叽叽喳喳了很久,发现林未曦良久没说话。她们俩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细腻的朱漆木窗,她看着屋外生机盎然的春色,嘴边轻轻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许是时候去找大长公主,提出搬到她那里住了。”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甘,可是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经过去,前夫顾呈曜,庶妹高然,他们的爱情故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林未曦应当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听到这里吃惊极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们这就去找燕王,哪能让你搬出去啊?” “没有。”林未曦说,“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总是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燕王客气重义,把我们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顾,可是我们却不能真的把这些视作理所应当。” 宛星还想说什么,被宛月拉住。宛月说道:“姑娘你的顾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长公主见过一面,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曦被说得一怔,差点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里依然把寿康大长公主当外祖母,可是对于寿康大长公主来说,林未曦不过是一个有些合眼缘的小辈罢了。刚认识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礼了。 林未曦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算了,这件事还得从长再议。今日的话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不许拿到外面说,知道吗?” 宛星和宛月赶紧低头:“是。” 林未曦搬到外祖母身边的计划搁浅,只能继续在燕王府住着。林未曦甚至动起自己在京城里置办宅子的念头,不需要多大,小三进就足够。林未曦这里还在思量,而另一边过了好几天,高然莫名其妙的头痛可算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轻轻揭过,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曦已经决意让高然成为过去,可是高然却不肯了。高然对林未曦的敌意越发深,因为林未曦让高然丢了脸,高然颜面上过不去,就一定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请林未曦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曦腻歪极了,但是她给顾徽彦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儿媳闹太难看,便强忍着恶心去了。 林未曦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凝芙从外面搬来一个镀金耳兔香炉来,雕工细腻精致,底座还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 无论是从材料才是工艺,都是无与伦比的珍品。 林未曦看到这个兔形香炉的时候就眼睛痛,高然将香炉放在高足几上,故意慢腾腾地掀开盖子,点燃香饼,一边还要对林未曦说:“我在家里习惯了清淡的香味,总是闻不惯王府里的奇楠。这是我名下商铺送进来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闻得惯吗?” 林未曦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说:“客随主便,你想烧便烧。” 这时候陶妈妈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繁复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丝累金蓝宝石步摇哪去了?一整套蓝宝石头面,怎么缺了这一支?” 屋内外响起一片丫鬟的应和声,一阵忙乱后,这只华丽的步摇终于找到了,林未曦亲眼看着她们将步摇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宝石和漆盒上的钿螺交相辉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高然想从家世上吓退她,那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换一套细瓷茶具。显摆金银首饰,这算什么? 偏偏陶妈妈还在耳边不停叨叨,絮絮说这副头面是英国公夫人专门给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么重视高然云云。林未曦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国公府这样看重世子妃,那这几日怎么不见贵府太太来和世子妃说体己话?” 陶妈妈喋喋不休的话停了一下,连高然都神情一滞。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里常见的称呼,孙辈媳妇称奶奶,婆婆辈称太太,如果是有诰命的体面人家,才能按品级称夫人。 但是显然,无论太太还是夫人,这些称谓和妾室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未曦也没打算等答案,她看着正在袅袅吐香的兔形香炉,发出连环第二击:“这个香炉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属兔?” 高然神色明显尴尬起来。高然属龙,她比高熙小一岁。属兔的人是高熙,显然当初打造时是冲着高熙的。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林未曦非常满意,她唇边带出些笑来,发出第三击:“真是羡慕世子妃有现成的金银器,以后打首饰能直接熔了锻新的。我爹爹虽然将千顷地契、金书铁券、朝廷封赏全留给我,可是这些金银器都是礼部监造的,上面打了专门的印记,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现买。” 高然继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妆,后面又有父亲、祖母补贴,诚然身家丰厚,可是从国公府公中拿一部分当嫁妆,和继承整个侯府的财产,这能一样吗? 林未曦满意地看到这群人闭了嘴,和她比什么不好,比钱财? 林未曦本来不想理她们的,结果非要逼着她怼人,这群人不被骂身上难受吗? 高然这里当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曦轻讽着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脸色的表情便变了。 “姑娘?” 林未曦把宛星叫过来,附耳悄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高然嫁妆的事。也不必特意询问,闲聊时随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领命走了。林未曦看着梨木桌上精致细腻的白瓷,还是气得牙痒。 不行,林未曦还是俗人,明明下定决心让一切翻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占了林未曦曾经的私产,她还是气得想给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公夫人倒对此有谱,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光芒淡漠,语气轻慢又审视:“是前段时间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孤女吗?你嫁入王府不容易,早日怀上身孕、诞下子嗣才是要紧事,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费心思。” 英国公夫人对这个孤女是不太在意的,一个名义上的侯府之女,没眼界没见识,随便安置个住处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显然,英国公夫人会这样想,全是因为她没见过林未曦,也没去过燕王府。 高然说出来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国公夫人这样一顶反倒尴尬了。高然心里暗骂英国公夫人封建余孽,不过她和这个便宜祖母不过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国公府当自己家,面子上装一装便罢了。 高然这样想着,说道:“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没有叔伯亲族,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后来王爷见她孤苦,就将她接到王府来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亲爱护,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可怜的人,见到了林姑娘,我越发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护持是上天对我之德,因此我越发想提携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许能积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话一出英国公夫人连连唤好孩子,周围的夫人也称赞高然孝顺。高然抿嘴笑着,推辞一二后,转身轻轻柔柔地问凝芙:“林姑娘呢,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正好现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将林姑娘引荐给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关系混入一个富二代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参加宴会的白富美同学就是这样和旁人介绍她的。高然那时忐忑又喜悦,以为自己被那个阶层接受,直到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么被另一个阶层接受,当被那样介绍时,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第50章 罚抄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回到屋子后, 兴奋了一路的宛星再也抑制不住, 赶紧拉着林未曦的袖子说:“姑娘, 你好厉害啊!才第一次下棋,就能把世子妃杀得毫无回手之力。” 说起这个, 林未曦的脸色好了些,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本来也不难, 第一次接触可能会吃亏在规则上,只要熟悉之后其实很好下手, 比正儿八经的棋术简单多了。你们俩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谢姑娘!” 宛星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宛月稳重一些,但是听了这话也满脸笑意。林未曦看着这两个活泼鲜活、还没有被高门大院磨灭人性的丫鬟,嘴边不知不觉也挂上笑意。 她离这种单纯的快乐已经太远了。 林未曦记得自己前世三岁背千字文,五岁启蒙,六岁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一个六岁的孩子坐都坐不住, 让她学习这些, 效果可想而知。后来仅仅过了一年, 曾经影子一样的高然突然性情大变, 不光说话谈吐大变样,便是认字、学琴也比林未曦快得多。这样强烈的对比下, 林未曦越发不讨人喜欢, 她害了怕, 这才当真用心学习起来。 可惜林未曦一个真正的小孩如何比得过高然壳子里的那个成年人,课堂上夫子还是更喜欢高然,频频点名表扬,家里祖母、父亲、兄弟都在缓慢但不容忽视地转变立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原本疼爱自己的亲人变得更喜欢另一个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仿佛一夕之间,属于高熙的亲情、友情就被高然夺走,最后只剩母亲卫氏,和她嫡长孙女的超然身份。 她当然害怕,有时候外表越是强硬的人其实越是脆弱,林未曦不幸就是这一种。她为了夺回亲人的注意力,也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嫡长姐的体面,私下里开始拼命用工。闺学里高然一炷香就能掌握新的东西,林未曦不行,她表面上无所谓,但是回自己院子后却拼命补习,用加倍的时间追回课堂上的落后。然而即使她这样用功都不敢让人知道,高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而她却要在私底下花费许多功夫,这种事情怎么能被人得知? 她太过好强,宁愿打碎银牙活血吞,也绝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费劲。 十岁母亲意外流产去世后,寿康大长公主震怒之下将她接到公主府。此后她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公主府,这才终于脱离高然的阴影。 十岁的高熙真的把高然当不可逾越的对手,直到后来她看到了那本天书,这才得知高然并不是天生聪慧。高然只是顶着一副稚嫩的壳子,以二十六岁的心智在六岁的小孩子中混的如鱼得水罢了。在她们这批同龄人六岁的时候高然优势明显,可是等她们长成十六、十七时,差距就非常小了。 林未曦在成长,而高然停滞了。高然沉浸在年龄福利带给自己的虚假繁荣中,而忽略了自古真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高熙因为自小有一个强大庶妹的鞭策,比同龄人还要用功的多。 此消彼长,林未曦前世时在私底下学会了五子棋、跳棋,也能听一遍就记住高然节奏新奇的小调,可是高然却并没有打下结实的琴棋书画基础。 对于有扎实围棋功底的林未曦来说,五子棋并不难,她私底下悄悄练两局就明白了。可是对于高然来说,一旦剥夺现代带给她的超前玩意,她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出其不意是制胜王道,可是一个只能依靠出奇不已的将军,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懈怠和自大上。高然太迷信技巧了,而疏忽了真正的实力。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即便高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赢已经学会五子棋的林未曦了。 林未曦出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三局三胜,完全碾压。也是在她握着白玉棋子时,林未曦突然意识到,十岁时那个带给她无尽压力,几乎让她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经轰然倒塌。高然已经不能成为林未曦的对手了,除了在男女之事上。 顾呈曜简直就是林未曦心中的致命伤,她爱过,恨过,刚重生时怨怼过也自暴自弃过,可是顾呈曜就是不爱她,她能怎么办?随着上京这一路走来,林未曦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男相处这么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热的军士默默照顾,林未曦觉得,或许自己未必有这么糟,可能是顾呈曜眼睛瞎。 林未曦现在看着顾呈曜已经没有了刚重生时的爱和恨,她只想看他过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曦还想亲自跑上去踩几脚。 时到今日,林未曦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着和曾经的婚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静澹园,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过去和解了。林未曦和高熙,此后真真正正融为一个人。 宛星和宛月叽叽喳喳了很久,发现林未曦良久没说话。她们俩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曦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细腻的朱漆木窗,她看着屋外生机盎然的春色,嘴边轻轻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许是时候去找大长公主,提出搬到她那里住了。”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甘,可是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经过去,前夫顾呈曜,庶妹高然,他们的爱情故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林未曦应当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听到这里吃惊极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们这就去找燕王,哪能让你搬出去啊?” “没有。”林未曦说,“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总是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燕王客气重义,把我们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顾,可是我们却不能真的把这些视作理所应当。” 宛星还想说什么,被宛月拉住。宛月说道:“姑娘你的顾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长公主见过一面,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曦被说得一怔,差点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里依然把寿康大长公主当外祖母,可是对于寿康大长公主来说,林未曦不过是一个有些合眼缘的小辈罢了。刚认识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礼了。 林未曦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算了,这件事还得从长再议。今日的话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不许拿到外面说,知道吗?” 宛星和宛月赶紧低头:“是。” 林未曦搬到外祖母身边的计划搁浅,只能继续在燕王府住着。林未曦甚至动起自己在京城里置办宅子的念头,不需要多大,小三进就足够。林未曦这里还在思量,而另一边过了好几天,高然莫名其妙的头痛可算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轻轻揭过,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曦已经决意让高然成为过去,可是高然却不肯了。高然对林未曦的敌意越发深,因为林未曦让高然丢了脸,高然颜面上过不去,就一定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请林未曦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曦腻歪极了,但是她给顾徽彦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儿媳闹太难看,便强忍着恶心去了。 林未曦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凝芙从外面搬来一个镀金耳兔香炉来,雕工细腻精致,底座还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 无论是从材料才是工艺,都是无与伦比的珍品。 林未曦看到这个兔形香炉的时候就眼睛痛,高然将香炉放在高足几上,故意慢腾腾地掀开盖子,点燃香饼,一边还要对林未曦说:“我在家里习惯了清淡的香味,总是闻不惯王府里的奇楠。这是我名下商铺送进来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闻得惯吗?” 林未曦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说:“客随主便,你想烧便烧。” 这时候陶妈妈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繁复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丝累金蓝宝石步摇哪去了?一整套蓝宝石头面,怎么缺了这一支?” 屋内外响起一片丫鬟的应和声,一阵忙乱后,这只华丽的步摇终于找到了,林未曦亲眼看着她们将步摇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宝石和漆盒上的钿螺交相辉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高然想从家世上吓退她,那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换一套细瓷茶具。显摆金银首饰,这算什么? 偏偏陶妈妈还在耳边不停叨叨,絮絮说这副头面是英国公夫人专门给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么重视高然云云。林未曦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国公府这样看重世子妃,那这几日怎么不见贵府太太来和世子妃说体己话?” 陶妈妈喋喋不休的话停了一下,连高然都神情一滞。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里常见的称呼,孙辈媳妇称奶奶,婆婆辈称太太,如果是有诰命的体面人家,才能按品级称夫人。 但是显然,无论太太还是夫人,这些称谓和妾室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未曦也没打算等答案,她看着正在袅袅吐香的兔形香炉,发出连环第二击:“这个香炉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属兔?” 高然神色明显尴尬起来。高然属龙,她比高熙小一岁。属兔的人是高熙,显然当初打造时是冲着高熙的。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林未曦非常满意,她唇边带出些笑来,发出第三击:“真是羡慕世子妃有现成的金银器,以后打首饰能直接熔了锻新的。我爹爹虽然将千顷地契、金书铁券、朝廷封赏全留给我,可是这些金银器都是礼部监造的,上面打了专门的印记,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现买。” 高然继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妆,后面又有父亲、祖母补贴,诚然身家丰厚,可是从国公府公中拿一部分当嫁妆,和继承整个侯府的财产,这能一样吗? 林未曦满意地看到这群人闭了嘴,和她比什么不好,比钱财? 林未曦本来不想理她们的,结果非要逼着她怼人,这群人不被骂身上难受吗? 高然这里当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曦轻讽着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脸色的表情便变了。 “姑娘?” 林未曦把宛星叫过来,附耳悄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高然嫁妆的事。也不必特意询问,闲聊时随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领命走了。林未曦看着梨木桌上精致细腻的白瓷,还是气得牙痒。 不行,林未曦还是俗人,明明下定决心让一切翻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占了林未曦曾经的私产,她还是气得想给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公夫人倒对此有谱,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光芒淡漠,语气轻慢又审视:“是前段时间燕王带回来的那个孤女吗?你嫁入王府不容易,早日怀上身孕、诞下子嗣才是要紧事,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费心思。” 英国公夫人对这个孤女是不太在意的,一个名义上的侯府之女,没眼界没见识,随便安置个住处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显然,英国公夫人会这样想,全是因为她没见过林未曦,也没去过燕王府。 高然说出来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国公夫人这样一顶反倒尴尬了。高然心里暗骂英国公夫人封建余孽,不过她和这个便宜祖母不过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国公府当自己家,面子上装一装便罢了。 高然这样想着,说道:“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没有叔伯亲族,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后来王爷见她孤苦,就将她接到王府来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亲爱护,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可怜的人,见到了林姑娘,我越发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护持是上天对我之德,因此我越发想提携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许能积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话一出英国公夫人连连唤好孩子,周围的夫人也称赞高然孝顺。高然抿嘴笑着,推辞一二后,转身轻轻柔柔地问凝芙:“林姑娘呢,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正好现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将林姑娘引荐给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关系混入一个富二代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参加宴会的白富美同学就是这样和旁人介绍她的。高然那时忐忑又喜悦,以为自己被那个阶层接受,直到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降临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么被另一个阶层接受,当被那样介绍时,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第51章 神女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顾徽彦朝这个县令扫了一眼, 这个县令实干一般, 官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顾徽彦手上勒紧缰绳,安抚住有些躁动的照雪,说道:“不必,另寻一个宅子。” 顾徽彦的话平平淡淡, 但是县令立即从中听出一股危险来。县令背上渗出冷汗,他不敢再自作主张,低身应道:“下官遵命,王爷稍等片刻。” 林未曦感觉到马车停下, 虽然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她仍安安稳稳坐着, 并没有好奇地掀帘子。没过多久, 马车就继续行走起来, 林未曦估摸着拐过几个弯后,车厢下传来咔塔一声,随后周茂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林闺女, 下车。” 其实按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她的身形面貌不能被父兄之外的男子看见,马车也必须要停在二门, 在街上下车十分失礼。不过现在这只是一个小城镇,而林未曦也不复原来的身份, 既然如此, 那也没什么讲究的必要了。 林未曦自己拎着裙角下了车, 她抬头看,发现他们竟然停在一个二进的宅子前。林未曦有些摸不准燕王的心思了,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林未曦瞅了燕王一样,顾徽彦如往常一样,站在众人之前。他正在听下属禀报什么事情,察觉到林未曦的视线,他抬了下手,止住下属的话,然后对着林未曦轻轻点头:“进去。” 林未曦左右看了看,惊讶地指了下自己。顾徽彦点头,林未曦受宠若惊地率先往里走,顾徽彦跟在她身后,之后才是剩下的众人。 他们在这里只是暂住,所以顾徽彦只是买了一座二进的宅子。其中第二进是独独留给林未曦的,顾徽彦带着亲信住在前面,有什么事情必然会惊动他们,林未曦的安全毋庸置疑。 林未曦今早出门时基本没有行李。她在林大娘家住了六年,但是行李却少之又少,唯一的牵绊便是林勇寄给她的一些书信。林未曦早就把这些打包起来了,随时准备着离开,她一眼都不想再见林大娘那一家人,所以她没有回去,而是托周茂成去林大娘家,把她的包袱取过来。 林大娘毕竟是林未曦的姑姑,而且收养了原主六年,林未曦嘴上骂的凶,其实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样,又能拿他们怎么样。林大娘克扣的那些银两林未曦不打算追究,就当打发叫花子行善了,可是昨日李达的做法,却着实恶心到林未曦了。 林未曦长这么大,无论身为高熙还是身为林未曦,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她气得不行,可是自己现在没了身份,不能把李达怎么样,而她也不知道能找谁求助。林未曦想了一路,最后竟然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林未曦往内院走,进门时,周茂成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对林未曦说:“林闺女,你别怕,叔我昨天夜里把那个小子狠狠揍了一顿,今天我去取东西时,他们一家吓得跟鹌鹑似的,连屁都不敢放。” 明明是很粗俗的话,林未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收了笑,认真道:“谢谢周叔叔。” 周茂成被这一句“周叔叔”叫得飘飘然,他暗暗感叹果然还是生闺女好,听听这娇俏的声音,礼貌的谈吐,比他家那几个小子强多了。 周茂成看着林未曦,突发奇想,问道:“林闺女,不是叔占你便宜,周叔是真的挺喜欢你这个丫头,正好我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和你年岁差不多大,都未娶亲。你看要不要嫁到周叔家做儿媳妇,只要你愿意,你看上哪个周叔就让哪个小子娶你!” 林未曦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渐渐僵硬下来:“周叔,谢您好意,不用……” “你别客气,你要是愿意,我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还巴不得呢。” “真不用……” 辞别一脸遗憾的周茂成后,林未曦转身往屋里走,进屋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起来就这样愁嫁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给她说亲,周茂成竟然还打算威逼自己儿子。 林未曦慢慢坐到绣墩边,她看着梨木圆桌上细微的裂缝,微微有些出神。 燕王急着赶回京城,想必是为了顾呈曜。是啊,她从前被家世蒙蔽,真的以为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别人说她好就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一旦脱离家世的光环,她就原形毕露了。 林未曦想到这里苦笑一声,想来也是,如果她是男人,她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仗着家世和外祖母横行霸道的女子。所以啊,她要是真的感激周茂成,就不能嫁过去祸害人家。 周茂成一脸遗憾地目送林未曦进屋,之后长吁短叹地回到前面。顾徽彦正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处理加急件,听到周茂成叹气,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笔墨不停,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何故?” “我看林家那闺女人长得伶俐,嘴皮子也利索,日后娶进门必然是个兴家的料。我厚着脸皮给我那几个儿子做媒,她拒绝了。唉,虽然本来就料到了,但还是有些可惜……” 顾徽彦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伶俐,胆子大心气高,若不是有些本事的男子,恐怕还降服不了她。所以周茂成吃闭门羹,顾徽彦实在不意外,因为就在昨天,他不过略提了两句,还被这个丫头顶撞了一通呢。 不过说起林未曦兴家,倒让顾徽彦想起另一桩事。他亲自写信和寿康大长公主求娶来的儿媳,去年岁末竟然病逝了。 顾徽彦还记得,这个儿媳名唤高熙,平心而论,顾徽彦还挺满意的这个儿媳的。只是可惜缘分不到,终究不能强求。 沈氏已经死去十年,老王妃也病故许久,燕王府里只剩顾徽彦和顾呈曜两个男子。家里没有女主人张罗,父子二人的婚姻之事就一年年耽搁下来。顾徽彦自己不想续娶,当然也懒得操心顾呈曜的婚事,所以顾呈曜突然给他寄过来一个半鱼玉佩,托他寻找这个玉佩的主人时,顾徽彦还很是惊讶了一下。 顾呈曜才十六岁,就已经懂得给自己找妻子了?顾徽彦没什么门第之见,反正无论女方是什么门第,放在他们家面前都差不多,既然顾呈曜喜欢,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必要泼冷水。不过那时顾徽彦还在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他没空查一个女子的玉佩,便手书一封信件,连着玉佩一起寄回京城,托寿康大长公主寻找这个女子。 寿康大长公主是顾徽彦的姑姑,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寿康公主照拂,所以老燕王和老燕王妃一直顾念着寿康公主的情谊。后来等顾徽彦异军突起,权势大大超过寿康大长公主府后,顾徽彦也没有断绝和大长公主府的来往,两家人走动还算亲密,顾徽彦对这位姑姑也非常礼遇。 顾徽彦自己没空,便顺理成章地把寻人的事情托付到寿康大长公主那里。寿康大长公主一直住在京城,平日里接触到的女眷也多,让大长公主寻人要比顾徽彦亲自来更合适。不过顾徽彦也没想到,他刚刚把信送走,几乎没耽误工夫,寿康大长公主就寄了回信过来,与信件一同来的,还有另外半个鱼形玉佩。 哟,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顾呈曜要寻找的那个女子,竟然正好是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顾徽彦收到回信后二话不说,立刻取出自己燕王的印章,诚意十足地代儿子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 后面的事情便是京城人人皆知的英国公府和燕王府联姻,两家人强强联合,喜上加喜。顾徽彦了却一桩心事,此后便专心处理西北战事,没有再注意王府的事情了。 顾徽彦对寿康大长公主府的情况了若指掌,寿康公主未下降前便受宠,她的夫婿是成武年间的探花。驸马一旦尚了公主后便不得再入仕,而寿康驸马还是个没什么根基的读书人,娶了公主诚然荣耀,但是公主与探花郎的前途不可兼得,驸马仕途无望,日后免不了要仰仗公主的脸色,而寿康公主呢,性格又稍微有一些强。 后来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卫氏受了父母相处模式的影响,嫁入英国公府后不肯放软身段,吃了许多妾室的亏。卫氏的女儿高熙替母亲不服,从小便争强好胜,做什么都要成为姐妹甚至兄弟中的最好。在顾徽彦看来,女子好强并不是什么减分项,相反,如果顾呈曜真的看上那种文文弱弱的女子,顾徽彦反倒要担心起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而且高熙这个晚辈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寿康公主府住着,有寿康大长公主亲自教导,顾徽彦很是放心。 可是没有想到,顾徽彦不过一段时间没有关注王府的事,再一次接到信时,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讯。 虽然这样说对死者很是不敬,可是……也未免太快了?尤其让顾徽彦皱眉的,是顾呈曜随着死者讣告一同递过来的话音,英国公府有意让高熙的庶妹高然嫁过来做续弦。他已经同意了。 顾徽彦当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燕王对世子续娶这件事很不高兴。 顾徽彦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林未曦而联想到前儿媳身上去。周茂成看到顾徽彦的脸色略有些阴沉,未出口的牢骚突然就打了个转,咽下去了。他看着顾徽彦的神色,小心地说:“王爷,是世子来信了吗?” 顾徽彦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京城刚送来书信,他和英国公府三小姐的婚事定在下个月。” 林未曦专程来给燕王道谢,她走过窗户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顾呈曜和高然的婚事,就在下个月。 林未曦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曦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曦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曦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曦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曦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曦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曦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曦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曦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 第51章 神女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顾徽彦朝这个县令扫了一眼, 这个县令实干一般, 官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顾徽彦手上勒紧缰绳,安抚住有些躁动的照雪,说道:“不必,另寻一个宅子。” 顾徽彦的话平平淡淡, 但是县令立即从中听出一股危险来。县令背上渗出冷汗,他不敢再自作主张,低身应道:“下官遵命,王爷稍等片刻。” 林未曦感觉到马车停下, 虽然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她仍安安稳稳坐着, 并没有好奇地掀帘子。没过多久, 马车就继续行走起来, 林未曦估摸着拐过几个弯后,车厢下传来咔塔一声,随后周茂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林闺女, 下车。” 其实按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她的身形面貌不能被父兄之外的男子看见,马车也必须要停在二门, 在街上下车十分失礼。不过现在这只是一个小城镇,而林未曦也不复原来的身份, 既然如此, 那也没什么讲究的必要了。 林未曦自己拎着裙角下了车, 她抬头看,发现他们竟然停在一个二进的宅子前。林未曦有些摸不准燕王的心思了,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林未曦瞅了燕王一样,顾徽彦如往常一样,站在众人之前。他正在听下属禀报什么事情,察觉到林未曦的视线,他抬了下手,止住下属的话,然后对着林未曦轻轻点头:“进去。” 林未曦左右看了看,惊讶地指了下自己。顾徽彦点头,林未曦受宠若惊地率先往里走,顾徽彦跟在她身后,之后才是剩下的众人。 他们在这里只是暂住,所以顾徽彦只是买了一座二进的宅子。其中第二进是独独留给林未曦的,顾徽彦带着亲信住在前面,有什么事情必然会惊动他们,林未曦的安全毋庸置疑。 林未曦今早出门时基本没有行李。她在林大娘家住了六年,但是行李却少之又少,唯一的牵绊便是林勇寄给她的一些书信。林未曦早就把这些打包起来了,随时准备着离开,她一眼都不想再见林大娘那一家人,所以她没有回去,而是托周茂成去林大娘家,把她的包袱取过来。 林大娘毕竟是林未曦的姑姑,而且收养了原主六年,林未曦嘴上骂的凶,其实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样,又能拿他们怎么样。林大娘克扣的那些银两林未曦不打算追究,就当打发叫花子行善了,可是昨日李达的做法,却着实恶心到林未曦了。 林未曦长这么大,无论身为高熙还是身为林未曦,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她气得不行,可是自己现在没了身份,不能把李达怎么样,而她也不知道能找谁求助。林未曦想了一路,最后竟然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林未曦往内院走,进门时,周茂成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对林未曦说:“林闺女,你别怕,叔我昨天夜里把那个小子狠狠揍了一顿,今天我去取东西时,他们一家吓得跟鹌鹑似的,连屁都不敢放。” 明明是很粗俗的话,林未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收了笑,认真道:“谢谢周叔叔。” 周茂成被这一句“周叔叔”叫得飘飘然,他暗暗感叹果然还是生闺女好,听听这娇俏的声音,礼貌的谈吐,比他家那几个小子强多了。 周茂成看着林未曦,突发奇想,问道:“林闺女,不是叔占你便宜,周叔是真的挺喜欢你这个丫头,正好我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和你年岁差不多大,都未娶亲。你看要不要嫁到周叔家做儿媳妇,只要你愿意,你看上哪个周叔就让哪个小子娶你!” 林未曦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渐渐僵硬下来:“周叔,谢您好意,不用……” “你别客气,你要是愿意,我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还巴不得呢。” “真不用……” 辞别一脸遗憾的周茂成后,林未曦转身往屋里走,进屋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起来就这样愁嫁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给她说亲,周茂成竟然还打算威逼自己儿子。 林未曦慢慢坐到绣墩边,她看着梨木圆桌上细微的裂缝,微微有些出神。 燕王急着赶回京城,想必是为了顾呈曜。是啊,她从前被家世蒙蔽,真的以为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别人说她好就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一旦脱离家世的光环,她就原形毕露了。 林未曦想到这里苦笑一声,想来也是,如果她是男人,她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仗着家世和外祖母横行霸道的女子。所以啊,她要是真的感激周茂成,就不能嫁过去祸害人家。 周茂成一脸遗憾地目送林未曦进屋,之后长吁短叹地回到前面。顾徽彦正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处理加急件,听到周茂成叹气,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笔墨不停,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何故?” “我看林家那闺女人长得伶俐,嘴皮子也利索,日后娶进门必然是个兴家的料。我厚着脸皮给我那几个儿子做媒,她拒绝了。唉,虽然本来就料到了,但还是有些可惜……” 顾徽彦轻轻笑了一声,那个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伶俐,胆子大心气高,若不是有些本事的男子,恐怕还降服不了她。所以周茂成吃闭门羹,顾徽彦实在不意外,因为就在昨天,他不过略提了两句,还被这个丫头顶撞了一通呢。 不过说起林未曦兴家,倒让顾徽彦想起另一桩事。他亲自写信和寿康大长公主求娶来的儿媳,去年岁末竟然病逝了。 顾徽彦还记得,这个儿媳名唤高熙,平心而论,顾徽彦还挺满意的这个儿媳的。只是可惜缘分不到,终究不能强求。 沈氏已经死去十年,老王妃也病故许久,燕王府里只剩顾徽彦和顾呈曜两个男子。家里没有女主人张罗,父子二人的婚姻之事就一年年耽搁下来。顾徽彦自己不想续娶,当然也懒得操心顾呈曜的婚事,所以顾呈曜突然给他寄过来一个半鱼玉佩,托他寻找这个玉佩的主人时,顾徽彦还很是惊讶了一下。 顾呈曜才十六岁,就已经懂得给自己找妻子了?顾徽彦没什么门第之见,反正无论女方是什么门第,放在他们家面前都差不多,既然顾呈曜喜欢,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必要泼冷水。不过那时顾徽彦还在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他没空查一个女子的玉佩,便手书一封信件,连着玉佩一起寄回京城,托寿康大长公主寻找这个女子。 寿康大长公主是顾徽彦的姑姑,当年老燕王未就藩时很受寿康公主照拂,所以老燕王和老燕王妃一直顾念着寿康公主的情谊。后来等顾徽彦异军突起,权势大大超过寿康大长公主府后,顾徽彦也没有断绝和大长公主府的来往,两家人走动还算亲密,顾徽彦对这位姑姑也非常礼遇。 顾徽彦自己没空,便顺理成章地把寻人的事情托付到寿康大长公主那里。寿康大长公主一直住在京城,平日里接触到的女眷也多,让大长公主寻人要比顾徽彦亲自来更合适。不过顾徽彦也没想到,他刚刚把信送走,几乎没耽误工夫,寿康大长公主就寄了回信过来,与信件一同来的,还有另外半个鱼形玉佩。 哟,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顾呈曜要寻找的那个女子,竟然正好是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顾徽彦收到回信后二话不说,立刻取出自己燕王的印章,诚意十足地代儿子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 后面的事情便是京城人人皆知的英国公府和燕王府联姻,两家人强强联合,喜上加喜。顾徽彦了却一桩心事,此后便专心处理西北战事,没有再注意王府的事情了。 顾徽彦对寿康大长公主府的情况了若指掌,寿康公主未下降前便受宠,她的夫婿是成武年间的探花。驸马一旦尚了公主后便不得再入仕,而寿康驸马还是个没什么根基的读书人,娶了公主诚然荣耀,但是公主与探花郎的前途不可兼得,驸马仕途无望,日后免不了要仰仗公主的脸色,而寿康公主呢,性格又稍微有一些强。 后来寿康大长公主的独女卫氏受了父母相处模式的影响,嫁入英国公府后不肯放软身段,吃了许多妾室的亏。卫氏的女儿高熙替母亲不服,从小便争强好胜,做什么都要成为姐妹甚至兄弟中的最好。在顾徽彦看来,女子好强并不是什么减分项,相反,如果顾呈曜真的看上那种文文弱弱的女子,顾徽彦反倒要担心起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而且高熙这个晚辈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寿康公主府住着,有寿康大长公主亲自教导,顾徽彦很是放心。 可是没有想到,顾徽彦不过一段时间没有关注王府的事,再一次接到信时,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讯。 虽然这样说对死者很是不敬,可是……也未免太快了?尤其让顾徽彦皱眉的,是顾呈曜随着死者讣告一同递过来的话音,英国公府有意让高熙的庶妹高然嫁过来做续弦。他已经同意了。 顾徽彦当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燕王对世子续娶这件事很不高兴。 顾徽彦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林未曦而联想到前儿媳身上去。周茂成看到顾徽彦的脸色略有些阴沉,未出口的牢骚突然就打了个转,咽下去了。他看着顾徽彦的神色,小心地说:“王爷,是世子来信了吗?” 顾徽彦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京城刚送来书信,他和英国公府三小姐的婚事定在下个月。” 林未曦专程来给燕王道谢,她走过窗户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顾呈曜和高然的婚事,就在下个月。 林未曦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曦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曦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曦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曦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曦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曦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曦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曦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曦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 第52章 庶弟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前世因为嫁给燕王的独子, 为此被京城众多贵女牙酸了整整两年, 后来她和顾呈曜闹掰了, 外面的酸话才好了一些。但即使如此, 没人能否认林未曦前世嫁的极好, 她是公府嫡女, 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样显赫的身份,嫁给燕王的儿子依然是高嫁。 林未曦的外祖母是皇室公主,她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公主府度过,所以林未曦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燕王的事迹。据闻燕王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 建昭元年老燕王病逝,年仅十七的顾徽彦成为新的燕王。这十年来他南征北战,极得穆宗重用, 后来宫闱生乱,穆宗在病危中第一道密诏便是发给燕王。燕王不负众望平定京城大乱,肃清朝局,后来被穆宗托孤,辅佐才八岁的皇长子, 现在的小皇帝。 林未曦听着燕王的事迹长大, 当初能嫁给顾呈曜, 她不知有多开心。可是她和燕王府终究是没福, 林未曦在元嘉四年正月和顾呈曜成婚, 而元嘉二年的时候燕王就出京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 即便儿子大婚都没回来,再然后,她就死了。 林未曦没有想到,她嫁入燕王府都无缘和燕王见面,却在重生之后,在一个小村子见到了这位传奇战神。 林未曦内心很是复杂,她和顾呈曜闹成那样,按林未曦的性子本该恨屋及乌,对整个燕王府都再无好感。可是这一刻林未曦看到燕王本尊,竟然发现自己根本生不出迁怒之心,燕王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笼罩全场,让人连心生轻视都不敢,更怎么敢埋怨。 原来这便是燕王……林未曦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表述,燕王竟然这样年轻,长相也极为出挑。只不过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长相了。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在这种杀伐威慑下,还有谁敢评价燕王的长相。 可能是林未曦盯了太久,久到习惯被人注目的顾徽彦都轻轻动了动眉。顾徽彦在军中是主帅,在王府中是家主,身上永远不会缺乏视线,可是像林未曦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却少有。他征战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凛然,便是钱太后见了他都有些拘束,更别说其他女子。在京城里时,年轻些的女子见了他都低头屏气,未出阁的闺秀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像林未曦这种主动看他的人是少数,能毫不避讳注视这么长时间的,那就只有她一人了。而且,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也很有意思。 顾徽彦微微带了些笑意回视,眼中的探究之意被藏在深处,几乎不可察觉。林未曦猛不防撞到顾徽彦的视线,对视了仅短短一瞬,林未曦就赶紧低头,避开燕王的目光。 顾徽彦见林未曦低头,便不再逼迫一个小女孩。若不是林未曦看的时间太长,眼神也非常奇怪,顾徽彦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回视,和他对视的压力顾徽彦当然清楚。一个小孩子罢了,他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 林未曦低头,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太可怕了,她前世的公爹原来这样可怕,她原以为父子之间差不到哪里,但是今日见了真人才知,她对燕王的想象还是太浅薄了。 众人知道燕王降临后,现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县官和里正如临大敌,王婆和林大娘早就退到墙角,瑟瑟发抖,林未曦也垂着头,像兔子一样垂下耳朵,哪里还有刚才舌战群儒的威风。 顾徽彦特意绕远路来可不是为了听林未曦和她姑姑吵架的,他敲打完县官后,就问:“林勇的衣冢在哪里?” 他此行来顺德府是送林勇的骸骨入土,顺道看一看林勇的独女,林勇去世前唯一的牵挂。现在看来林勇对他女儿的描述很不准确,顾徽彦了却了林未曦的事,自然就要去给林勇开棺埋骨了。 开棺不是小事,里正和村长引着顾徽彦往林勇衣冢走,村子里的男人也呼啦啦跟去了一半。在这种时候林未曦就很是不服自己女儿的身份,就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连生父迁骨这种大事都不能亲自参与。 因为这件事搅局,林大娘精神恍惚,早就没了给林未曦安排亲事的心思,林未曦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子。她本来是出去取布擦拭地上的水,这么长的时间,地上的水都干了。林未曦怔怔地盯着水渍看了好一会,眼中迷茫之色散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不能留在这个愚昧不化的小村子,这里一村人都是一个姓,她逃得了李达、李员外,但是逃不了李二李三。她身怀巨富却没有自保之力,继续待着村子里,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林未曦重活一生,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命。 然而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没有父母庇护,没有家族威慑,还长了张很是拖累的脸,她即便把所有田产财富都折算成银票,使计逃出这个村子,在路上也跑不长久。 唯一的办法,就是燕王。虽然林未曦不太情愿继续和燕王这一家人打交道,可是为今之计,只有燕王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她离开,并且给她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至于如何说服燕王……从没和男子撒过娇求过情的林未曦为难了,这,她尽力而为…… 开棺动墓不是件轻省事,等折腾完,天已经大黑。村长十分上道,立刻邀请燕王去寒舍将就,县令也力请燕王去县城,他早已安排好接风酒。 顾徽彦不欲折腾太多,他行军多年,早就不挑剔环境,所以就没有再兴师动众地去县城,而是去带着人去村长家暂住一晚。 顾徽彦这次带着大军班师回朝,走到半路时,他带着亲信脱离大部队,先行来顺德府送林勇尸骨入土,明日便直接启程去追赶军队。毕竟还是行军期间,他这个主帅脱离大军太久不好。 顾徽彦不肯去县城下榻,县令虽然遗憾,但内心深处也悄悄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这位虽然不是君,但影响力只大不小,他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前程仕途前程作赌了。 村长得知燕王殿下竟然当真要住在自己家,他受宠若惊,立刻派人回去收拾屋子,并且去通知其他有闲置屋子的乡绅。燕王此行还带来许多亲信,乡下即使地方大、空屋子多,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 村长急忙忙走了,顾徽彦不急着回去,便下了马,遣散随从,慢慢走在月夜乡道上。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没有战事,没有朝政,没有应酬,头顶是浩渺无际的星空,脚下是犹带着冰霜的土地,漫无目的,无人打搅。 乡间一旦入夜极黑,天上的星光隐约勾出两边树木的轮廓。顾徽彦突然耳朵一动,脚步也停下了。 天上阴云遮住了月亮,树丛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爹爹,不孝女对不住你。我从小身子骨不争气,一出生就害死了娘亲不说,还连累你为我四处奔波。六年前你说要给我攒嫁妆,让我安心回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可是没想到我们父女一别,竟然就是永诀。爹爹你为国捐躯,是全朝的大英雄,女儿理应为你骄傲……可是,女儿宁愿爹爹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女儿也不想要什么嫁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好好的过下去该多好。如今您英魂归来,骸骨归乡,我甚至都不能亲眼送您入土为安……” 顾徽彦停在原地,脸色隐没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后面远远缀着的人见燕王良久未动,想上前询问,却被顾徽彦一个手势钉在原地。 这里天色暗,顾徽彦清清静静一个人走来,也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林未曦不知路外面的事,她沉浸在悲痛中,蹲在儿时玩耍的树下追悼父亲:“爹,女儿敬您是英雄,您一路走好。我一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世,是您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养大,女儿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人,我只想待在爹爹身边当你的小丫头。您今日回乡,女儿遥送您一路走好,若您泉下有知,再不必为不孝女挂怀。” “你若是真的一辈子不嫁人,他才不能瞑目呢。” 林未曦惊讶,蹭的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挂着微干的泪珠。她朝来人方向看去,盯了好一会,才在昏暗的夜色中认出说话的人:“燕王殿下?” “是我。”顾徽彦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停在林未曦三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纤弱苍白、腰还没他胳膊粗的少女,不由叹气,“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并不是丧气话。”林未曦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想抬手擦泪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于是别过脸,用力地看向侧方,“今日让燕王见笑了。既然小女已经出了大丑,那也不必顾忌家事,不妨和燕王直说了。您看我如今的境况,即便您帮着我要回爹爹的金书铁券,您觉得我守得住吗?我亲生姑姑尚且如此,更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姓李,而我姓林,要是以后发生什么事,我连跑都跑不出去。” 顾徽彦很快便听出症结:“你不愿意嫁人?” “天底下那么多女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什么非要嫁人!”林未曦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小女失礼了。”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不爱成亲,顾徽彦也不好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细说,只能搁置这个话题,不再逼她,而是轻声问:“那你打算如何?” “燕王殿下。”林未曦突然郑重地对燕王行了一个晚辈礼,抬起眸子,专注又坚定地看着顾徽彦,“小女自小便敬佩燕王功绩,此番能见到您本人,已经是小女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福气。今日多谢您解围,小女情知这样得寸进尺,但还是想冒昧求您,带我离开李家村。等离开这里后,燕王随便把我放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城里,小女也不想要忠勇侯遗女的名声,此后守着爹爹的封侯圣旨,每日诵经礼佛,平平静静了此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第52章 庶弟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林未曦前世因为嫁给燕王的独子, 为此被京城众多贵女牙酸了整整两年, 后来她和顾呈曜闹掰了, 外面的酸话才好了一些。但即使如此, 没人能否认林未曦前世嫁的极好, 她是公府嫡女, 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样显赫的身份,嫁给燕王的儿子依然是高嫁。 林未曦的外祖母是皇室公主,她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公主府度过,所以林未曦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燕王的事迹。据闻燕王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 建昭元年老燕王病逝,年仅十七的顾徽彦成为新的燕王。这十年来他南征北战,极得穆宗重用, 后来宫闱生乱,穆宗在病危中第一道密诏便是发给燕王。燕王不负众望平定京城大乱,肃清朝局,后来被穆宗托孤,辅佐才八岁的皇长子, 现在的小皇帝。 林未曦听着燕王的事迹长大, 当初能嫁给顾呈曜, 她不知有多开心。可是她和燕王府终究是没福, 林未曦在元嘉四年正月和顾呈曜成婚, 而元嘉二年的时候燕王就出京平定朵豁剌惕部叛乱, 即便儿子大婚都没回来,再然后,她就死了。 林未曦没有想到,她嫁入燕王府都无缘和燕王见面,却在重生之后,在一个小村子见到了这位传奇战神。 林未曦内心很是复杂,她和顾呈曜闹成那样,按林未曦的性子本该恨屋及乌,对整个燕王府都再无好感。可是这一刻林未曦看到燕王本尊,竟然发现自己根本生不出迁怒之心,燕王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笼罩全场,让人连心生轻视都不敢,更怎么敢埋怨。 原来这便是燕王……林未曦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表述,燕王竟然这样年轻,长相也极为出挑。只不过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长相了。位高权重,生人勿进,在这种杀伐威慑下,还有谁敢评价燕王的长相。 可能是林未曦盯了太久,久到习惯被人注目的顾徽彦都轻轻动了动眉。顾徽彦在军中是主帅,在王府中是家主,身上永远不会缺乏视线,可是像林未曦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却少有。他征战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凛然,便是钱太后见了他都有些拘束,更别说其他女子。在京城里时,年轻些的女子见了他都低头屏气,未出阁的闺秀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像林未曦这种主动看他的人是少数,能毫不避讳注视这么长时间的,那就只有她一人了。而且,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也很有意思。 顾徽彦微微带了些笑意回视,眼中的探究之意被藏在深处,几乎不可察觉。林未曦猛不防撞到顾徽彦的视线,对视了仅短短一瞬,林未曦就赶紧低头,避开燕王的目光。 顾徽彦见林未曦低头,便不再逼迫一个小女孩。若不是林未曦看的时间太长,眼神也非常奇怪,顾徽彦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回视,和他对视的压力顾徽彦当然清楚。一个小孩子罢了,他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 林未曦低头,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太可怕了,她前世的公爹原来这样可怕,她原以为父子之间差不到哪里,但是今日见了真人才知,她对燕王的想象还是太浅薄了。 众人知道燕王降临后,现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县官和里正如临大敌,王婆和林大娘早就退到墙角,瑟瑟发抖,林未曦也垂着头,像兔子一样垂下耳朵,哪里还有刚才舌战群儒的威风。 顾徽彦特意绕远路来可不是为了听林未曦和她姑姑吵架的,他敲打完县官后,就问:“林勇的衣冢在哪里?” 他此行来顺德府是送林勇的骸骨入土,顺道看一看林勇的独女,林勇去世前唯一的牵挂。现在看来林勇对他女儿的描述很不准确,顾徽彦了却了林未曦的事,自然就要去给林勇开棺埋骨了。 开棺不是小事,里正和村长引着顾徽彦往林勇衣冢走,村子里的男人也呼啦啦跟去了一半。在这种时候林未曦就很是不服自己女儿的身份,就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连生父迁骨这种大事都不能亲自参与。 因为这件事搅局,林大娘精神恍惚,早就没了给林未曦安排亲事的心思,林未曦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子。她本来是出去取布擦拭地上的水,这么长的时间,地上的水都干了。林未曦怔怔地盯着水渍看了好一会,眼中迷茫之色散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不能留在这个愚昧不化的小村子,这里一村人都是一个姓,她逃得了李达、李员外,但是逃不了李二李三。她身怀巨富却没有自保之力,继续待着村子里,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林未曦重活一生,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命。 然而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没有父母庇护,没有家族威慑,还长了张很是拖累的脸,她即便把所有田产财富都折算成银票,使计逃出这个村子,在路上也跑不长久。 唯一的办法,就是燕王。虽然林未曦不太情愿继续和燕王这一家人打交道,可是为今之计,只有燕王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她离开,并且给她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至于如何说服燕王……从没和男子撒过娇求过情的林未曦为难了,这,她尽力而为…… 开棺动墓不是件轻省事,等折腾完,天已经大黑。村长十分上道,立刻邀请燕王去寒舍将就,县令也力请燕王去县城,他早已安排好接风酒。 顾徽彦不欲折腾太多,他行军多年,早就不挑剔环境,所以就没有再兴师动众地去县城,而是去带着人去村长家暂住一晚。 顾徽彦这次带着大军班师回朝,走到半路时,他带着亲信脱离大部队,先行来顺德府送林勇尸骨入土,明日便直接启程去追赶军队。毕竟还是行军期间,他这个主帅脱离大军太久不好。 顾徽彦不肯去县城下榻,县令虽然遗憾,但内心深处也悄悄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这位虽然不是君,但影响力只大不小,他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前程仕途前程作赌了。 村长得知燕王殿下竟然当真要住在自己家,他受宠若惊,立刻派人回去收拾屋子,并且去通知其他有闲置屋子的乡绅。燕王此行还带来许多亲信,乡下即使地方大、空屋子多,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 村长急忙忙走了,顾徽彦不急着回去,便下了马,遣散随从,慢慢走在月夜乡道上。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没有战事,没有朝政,没有应酬,头顶是浩渺无际的星空,脚下是犹带着冰霜的土地,漫无目的,无人打搅。 乡间一旦入夜极黑,天上的星光隐约勾出两边树木的轮廓。顾徽彦突然耳朵一动,脚步也停下了。 天上阴云遮住了月亮,树丛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爹爹,不孝女对不住你。我从小身子骨不争气,一出生就害死了娘亲不说,还连累你为我四处奔波。六年前你说要给我攒嫁妆,让我安心回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可是没想到我们父女一别,竟然就是永诀。爹爹你为国捐躯,是全朝的大英雄,女儿理应为你骄傲……可是,女儿宁愿爹爹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女儿也不想要什么嫁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好好的过下去该多好。如今您英魂归来,骸骨归乡,我甚至都不能亲眼送您入土为安……” 顾徽彦停在原地,脸色隐没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后面远远缀着的人见燕王良久未动,想上前询问,却被顾徽彦一个手势钉在原地。 这里天色暗,顾徽彦清清静静一个人走来,也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林未曦不知路外面的事,她沉浸在悲痛中,蹲在儿时玩耍的树下追悼父亲:“爹,女儿敬您是英雄,您一路走好。我一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世,是您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养大,女儿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人,我只想待在爹爹身边当你的小丫头。您今日回乡,女儿遥送您一路走好,若您泉下有知,再不必为不孝女挂怀。” “你若是真的一辈子不嫁人,他才不能瞑目呢。” 林未曦惊讶,蹭的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挂着微干的泪珠。她朝来人方向看去,盯了好一会,才在昏暗的夜色中认出说话的人:“燕王殿下?” “是我。”顾徽彦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停在林未曦三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纤弱苍白、腰还没他胳膊粗的少女,不由叹气,“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并不是丧气话。”林未曦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想抬手擦泪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于是别过脸,用力地看向侧方,“今日让燕王见笑了。既然小女已经出了大丑,那也不必顾忌家事,不妨和燕王直说了。您看我如今的境况,即便您帮着我要回爹爹的金书铁券,您觉得我守得住吗?我亲生姑姑尚且如此,更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姓李,而我姓林,要是以后发生什么事,我连跑都跑不出去。” 顾徽彦很快便听出症结:“你不愿意嫁人?” “天底下那么多女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什么非要嫁人!”林未曦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小女失礼了。”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不爱成亲,顾徽彦也不好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细说,只能搁置这个话题,不再逼她,而是轻声问:“那你打算如何?” “燕王殿下。”林未曦突然郑重地对燕王行了一个晚辈礼,抬起眸子,专注又坚定地看着顾徽彦,“小女自小便敬佩燕王功绩,此番能见到您本人,已经是小女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福气。今日多谢您解围,小女情知这样得寸进尺,但还是想冒昧求您,带我离开李家村。等离开这里后,燕王随便把我放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城里,小女也不想要忠勇侯遗女的名声,此后守着爹爹的封侯圣旨,每日诵经礼佛,平平静静了此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第53章 管教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卫氏期盼了多年, 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 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 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 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 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 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 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 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 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 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外面雨这么大,你即便带了伞,我跟着出去也难免会被淋湿。不如在这里等一会,五月的雨不会下多久的。” 顾呈曜听到这个提议自然而然地皱眉,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林未曦凉凉扫了顾呈曜一眼,语气依然不客气:“当然,我这样说是为了我自己,我身体弱,稍微吹一吹风便要头痛,若是再淋了雨,恐怕今日我就回不去了。你要是不愿意等就赶紧出去,反正世子身体好,不在乎这么点风吹雨打。” 顾呈曜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外面下着雨,既然有选择为什么要到外面淋雨?反正林未曦不能走,那他在水榭里等一会未尝不可。 顾呈曜让人将雨具收起,他则隔着一扇窗户立在檐下,并没有入屋和林未曦同出一室。若换成寻常女子,顾呈曜此刻的举动应当非常君子,可是对于林未曦来说……她心里只有冷淡和厌烦。 他们两人就这样诡异的寂静下来,林未曦平日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此刻竟也沉默的出奇。顾呈曜静了一会,突然说道:“今日谢谢你了。” 林未曦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呈曜是在和她说话。寻常人说话不说对面而坐,至少会有眼神接触,可是这两人却都不。顾呈曜依然看着屋外浩汤的雨幕,林未曦也仅是翻了下眼珠,没好气地说:“用不着。我只是看不过去别人说燕王的不是,可不是为了燕王府,更不是为了你。你道哪门子的谢?” 顾呈曜轻轻笑了笑,终于回头看向林未曦:“你似乎对我很疏离,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态度也说不上友好。我们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我应当还不至于得罪过你?” “世子啊,你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恐怕心想事成习惯了,还没见过外面真正的世界。我今日便教你看看民间的女子有多胡搅蛮缠,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是讨厌一个人,是不是需要理由的。” 林未曦本以为顾呈曜会生气,可是他并没有,只是摇头笑了笑:“你对我的成见还真是根深蒂固。” 顾呈曜没有生气,依然彬彬有礼地和她这个身份、地位全都远逊于他的弱女子说话。林未曦心里越发悲凉,他对一个陌生女子都能这样君子,但是对于曾经的发妻,连听完她完整的一句话都不耐烦。 第53章 管教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卫氏期盼了多年, 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 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 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 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 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 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 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 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 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 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外面雨这么大,你即便带了伞,我跟着出去也难免会被淋湿。不如在这里等一会,五月的雨不会下多久的。” 顾呈曜听到这个提议自然而然地皱眉,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林未曦凉凉扫了顾呈曜一眼,语气依然不客气:“当然,我这样说是为了我自己,我身体弱,稍微吹一吹风便要头痛,若是再淋了雨,恐怕今日我就回不去了。你要是不愿意等就赶紧出去,反正世子身体好,不在乎这么点风吹雨打。” 顾呈曜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外面下着雨,既然有选择为什么要到外面淋雨?反正林未曦不能走,那他在水榭里等一会未尝不可。 顾呈曜让人将雨具收起,他则隔着一扇窗户立在檐下,并没有入屋和林未曦同出一室。若换成寻常女子,顾呈曜此刻的举动应当非常君子,可是对于林未曦来说……她心里只有冷淡和厌烦。 他们两人就这样诡异的寂静下来,林未曦平日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此刻竟也沉默的出奇。顾呈曜静了一会,突然说道:“今日谢谢你了。” 林未曦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呈曜是在和她说话。寻常人说话不说对面而坐,至少会有眼神接触,可是这两人却都不。顾呈曜依然看着屋外浩汤的雨幕,林未曦也仅是翻了下眼珠,没好气地说:“用不着。我只是看不过去别人说燕王的不是,可不是为了燕王府,更不是为了你。你道哪门子的谢?” 顾呈曜轻轻笑了笑,终于回头看向林未曦:“你似乎对我很疏离,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态度也说不上友好。我们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我应当还不至于得罪过你?” “世子啊,你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恐怕心想事成习惯了,还没见过外面真正的世界。我今日便教你看看民间的女子有多胡搅蛮缠,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是讨厌一个人,是不是需要理由的。” 林未曦本以为顾呈曜会生气,可是他并没有,只是摇头笑了笑:“你对我的成见还真是根深蒂固。” 顾呈曜没有生气,依然彬彬有礼地和她这个身份、地位全都远逊于他的弱女子说话。林未曦心里越发悲凉,他对一个陌生女子都能这样君子,但是对于曾经的发妻,连听完她完整的一句话都不耐烦。 第54章 避嫌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脸, 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曦无论身份、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高熙没有丝毫相似, 何况, 高熙已经死了, 高然甚至还亲自在她灵前上了柱香。 仗着外祖母抢人姻缘的高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而眼前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也不过是高然独宠之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高然心中稍定, 笑着对林未曦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 林姑娘应当受了不少苦?不过到了王府就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林姑娘接风洗尘,之后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曦替换全新的被褥, 林未曦打断高然的话, 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 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 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曦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 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 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 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 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 自从来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处处当家做主不说,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势这样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想来家境颇丰,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曦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曦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曦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曦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曦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曦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曦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曦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曦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曦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曦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曦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曦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曦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曦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曦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曦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曦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曦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曦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曦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曦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曦示威?林未曦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曦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曦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曦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曦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曦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曦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曦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曦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曦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曦姐儿。” 林未曦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曦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曦身边,大咧咧说道:“曦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曦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曦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曦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曦。”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曦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曦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曦,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曦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曦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林未曦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曦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曦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曦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曦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曦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曦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曦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曦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曦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 第54章 避嫌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脸, 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曦无论身份、长相还是性格都和高熙没有丝毫相似, 何况, 高熙已经死了, 高然甚至还亲自在她灵前上了柱香。 仗着外祖母抢人姻缘的高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而眼前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也不过是高然独宠之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高然心中稍定, 笑着对林未曦说:“这一路上舟车劳顿, 林姑娘应当受了不少苦?不过到了王府就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林姑娘接风洗尘,之后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曦替换全新的被褥, 林未曦打断高然的话, 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 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 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曦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 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 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 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 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 自从来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处处当家做主不说,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势这样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想来家境颇丰,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曦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曦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曦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曦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曦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曦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曦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曦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曦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曦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曦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曦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曦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曦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曦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曦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曦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曦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曦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曦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曦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曦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曦示威?林未曦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曦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曦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曦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曦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曦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曦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曦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曦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曦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曦姐儿。” 林未曦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曦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曦身边,大咧咧说道:“曦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曦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曦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曦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曦。”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曦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曦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曦,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曦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曦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林未曦回神,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为何会在她的门外?不过林未曦即便赌气,也深信燕王必会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她没有多想,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年纪十七八上下,看衣着打扮像是侍女。来人看到林未曦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低头行礼:“林姑娘,奴婢是宛月,奉王爷之命前来照顾姑娘。” 林未曦看着来人,眼神微微一动:“是燕王让你来的?” “是。” 林未曦抿紧嘴唇,不知道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那场不愉快其实是林未曦不对,燕王出于世俗的角度,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是林未曦自己不识抬举。可是林未曦自己还在纠结要不要过去赔礼道歉,而燕王转瞬就打发了人过来,仿佛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燕王不计较,林未曦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事实上她心里却很是复杂。这让林未曦觉得她在燕王眼中完全无关紧要,仿佛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安置的拖油。 第55章 骄纵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今日王爷回来, 前院的安排检查了吗?”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 每一个奴才都战战兢兢的, 不敢玩忽职守。”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 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 说道:“世子妃您放心, 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 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 免了他们劳苦不说, 还按月发银两, 那叫什么来着……哦对, 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 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 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 他见了您, 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 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 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 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曦进屋。 高然一路上嘘寒问暖,女主人架势拿捏的极足,而林未曦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着手炉,偶然纡尊降贵回上一两句。高然心里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陪着林未曦走在燕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上,微微转头便能看到林未曦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眼睫。高然看着林未曦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走在她身边的不是丧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曦,而是自小踩在云端的高熙!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曦,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第55章 骄纵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今日王爷回来, 前院的安排检查了吗?”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 每一个奴才都战战兢兢的, 不敢玩忽职守。” 高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会我还要去前堂拜会公爹, 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陶妈妈哎了一声, 说道:“世子妃您放心, 自您进门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明明白白, 而且您宽厚待人,体恤老仆, 免了他们劳苦不说, 还按月发银两, 那叫什么来着……哦对, 养老金。现在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您好, 天底下就没有您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燕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最是明理, 您把王府打理的这样好, 他见了您, 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而是对着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妈妈你说什么呢, 我哪里当得上十全十美。别这样说了, 让人听到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老奴虽然是你的奶嬷嬷, 但这些话还真不是老奴自夸,世子妃还做姑娘的时候就人见人夸,学琴能弹出活泼的小调,学棋能想出新鲜的五子棋,就是跟着老夫人礼佛,你都能无师自通,随口说出玄妙的佛理,还有您十岁时给小少爷讲的故事,什么沉香救母、渔夫和鱼,天见的您那时才多大,竟然就能编出这种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再不会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这不是老奴一个人这样说,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说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于委屈做继室!” 高然嘴上自谦,但是陶妈妈说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听着,等说到出身和继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是庶女又怎么样,嫡庶从来不是评价一女子的决定条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么样?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过得好,出身高贵但是不讨男人喜欢,一样会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个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脸色冷淡下来,冷冰冰地对陶妈妈说:“陶妈妈,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长姐,还是世子的原配,死者为大,我一直很爱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听到,难免要以为我一个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烦。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陶妈妈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愤愤不平,凝芙说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里时就不给您好脸,等后来嫁人更是眼高于顶,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真心把她当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这才会被人欺负。”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淡淡打断丫鬟们的话,说道,“王爷离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来,我们务必要安排好了。王爷的马车应该快来了,你们随我去二门等着。” 陶妈妈和凝芙应了一声,扶着高然往垂花门走。陶妈妈一边走一边唠叨:“燕王三年没有回京,等王爷回来看到府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会很庆幸娶到姑娘这样一个伶俐儿媳。要老奴说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没被嫡庶偏见蒙蔽的人,都会喜欢三姑娘。” 不等高然说话,凝芙抢着说道:“可不是么,世子妃简直就是仙女转世,没有人不喜欢的。只是可惜王爷路上被耽搁了,没赶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说到这个陶妈妈也很是遗憾,她立场歪向高然,当然觉得高然什么都好。而燕王这个家主没能赶上高然的婚礼自然是一大遗憾,但这遗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对高然说:“世子妃,听说王爷本来是想赶回来参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离开军队单独走便是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个属下的女儿生病了,这才耽搁了王爷的行程。” 高然本来觉得在燕王府议论燕王不太妥,若被人听到或许会说闲话,可是没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礼确实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现在似乎听到其中缘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没有喝止陶妈妈,而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的女儿?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爷的队伍里?” “不知道,听说还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为了救王爷死了,王爷这才处处拉她一把。这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过,好像叫……哦对,忠勇侯。” 高然听到这里就已经没兴趣了,一个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么小白花的出场。高然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想象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然从前世起就发誓要嫁富二代,婚礼也要特别盛大,一定要压过所有女性同学,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梦还没实现便出事了,她穿越后发现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胜。高然暗暗庆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内心,要不然,她绝对被那个踩低捧高的国公府磋磨死了。 后来她那个恶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抢了她姻缘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宠爱,早早就死了给她腾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砺,她最后还是嫁给最有权势的夫婿,一个家世超然的权二代,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 高然对自己的逆袭生涯非常满意,男方父母没出席婚礼是一个小小的遗憾,高然本以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引子,引子那头便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白花。 这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在一起后,刚刚成婚,便有一个父母双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来寄住,后面这个女子多半还会对顾呈曜一见钟情,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挟恩图报想给顾呈曜做妾。 想到此处,高然嘴边的笑更加温婉,而眼睛中的光却尖锐而充满攻击。 高然带着众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门等,高然众星捧月,隐隐是众人之首,一副名媛贵妇架势,派头极大。她站了好一会,燕王队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众多一看就是从军之人的男子围在第二辆马车周围,小心又警惕地护送着马车。马夫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车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车夫立刻被众人怒目以视。 车夫赶紧对里面道歉,高然看到这里,嘴边的笑越发深,隐隐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等马车小心翼翼地停稳后,周茂成敲了敲车门,说:“林闺女,到了。你还难受吗?” 车厢里发出些微声音,一只素手掀开侧脸,一个白净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高然看到来人生出一股不以为意,果然,穷人家能有什么能耐,这种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争? 高然刚刚动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子拎着裙角跳下马车,随后赶紧回身去搀扶另一个人。 车帘再一次掀开,另一个梳着双丫的女子扶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等在二门里的王府众人看到来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看到第一个下车的女子时不少人都心生轻视,这便是耽误了王爷行程的拖油?也不过如此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等后面正主出场,她们看到林未曦的脸,许多人愣怔当场,连嘴都无意识张大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评选起美人来也是众说纷纭,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爱楚楚可怜,有人喜欢端庄大方,可是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的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看来。 那是一种极端的好看,极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从林未曦的脸扫过身段再扫到鞋履,眉尖不自觉皱起。 林未曦被旅途磋磨,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状态极差。如果可以,林未曦才不想这样虚弱地露面在燕王府众人之前,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折腾。林未曦被折磨的没脾气了,心里自暴自弃,就这样凑活,反正燕王府众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林未曦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到地上,护送着马车的军士屏息盯着林未曦的动作,等见她平安站到地上,他们才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林未曦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几乎没怎么耽搁,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几日不见,她这庶妹脱胎换骨,几乎教她不敢认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曦的视线,她和林未曦短短对视一瞬,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温婉地笑着走下台阶,想要来拉林未曦的手:“这位便是公爹信里说的那位贵客。姑娘怎么称呼?” 林未曦冷着脸避开高然的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免贵姓林,世子妃唤我未曦就好。” 原来叫林未曦……高然心底咂了咂这个名字,随即又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大度笑道:“林姑娘刚来,恐怕还怕生。妹妹不必怕,把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恐怕当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曦笑容不变,眼中虽然笑着,声音却暗藏冰霜,“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你叫我名字。”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来的脸。 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她心里暗嗤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热情相待,高下之分,众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听到林未曦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爷,没人能逃得过这丫头的刻薄。不过毕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曦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难林未曦,于是赶紧上前说:“给世子妃请安!王爷本欲先行送林丫头回府,但是宫中急召,王爷只得先进宫面圣,便由我等送她回来。属下这就要去前院拜见世子了,林丫头她身体不好,路上还生着病,就暂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虽是粗人,但是这些人跟在燕王身边,说话的功夫也没少学。他这一番话看着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燕王对林未曦的重视,等最后那一句“暂托世子妃照看”,这其中的分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听懂了,心里越发不痛快。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不就是脸长得好了点么,哪里能比得过自己这种有身份有教养的高门贵女?高然暗暗讥讽这些粗人没眼光,目不识珠,但是脸上还是很客气地辞别周茂成等人,然后亲亲热热地接林未曦进屋。 高然一路上嘘寒问暖,女主人架势拿捏的极足,而林未曦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着手炉,偶然纡尊降贵回上一两句。高然心里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陪着林未曦走在燕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上,微微转头便能看到林未曦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眼睫。高然看着林未曦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走在她身边的不是丧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曦,而是自小踩在云端的高熙! 寿康大长公主哭过之后,心气明显好了许多。她看着林未曦,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生在元宵卯时,这个时间好。我之前便总觉得高熙生辰太闹,恐怕压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时,正是上灯的时候,那时全城到处都是烟火声,虽然喧嚣,但是太闹了,恐会福薄。你的这个时辰就刚刚好,卯时天光将亮,万物苏醒,正如你的名字,曦,这是曦光和明亮啊!” “谢大长公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你也是命里亲缘福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连叔伯都没有。我虽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我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啊。” 第56章 通透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卫氏是公主嫡女, 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 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 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 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 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 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 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 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 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曦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 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韩氏跪了没多久, 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 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 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 被冰凉的地砖一激, 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 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王婆看到屋里的人,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她先前只知道林大娘家寄住着一个孤女,听说病恹恹的,不怎么到外面见人,所以王婆从没见过林未曦。直到后面朝廷送来封赏,王婆才想起林未曦这一号人。现在十里八乡都盯着林未曦这只肥羊,王婆收了李员外的钱,急急忙忙就过来说亲。 在王婆的预想里,林未曦就是一个身怀巨额遗产、病歪歪随时能去世的药罐子,这种人肯定被病气耗干了,外面的人家给她说亲,冲的肯定也不是她这个人。可是王婆现在见到林未曦本尊,这才知天底下竟然真有仙女一样的样貌,戏文里吹嘘的翩若惊鸿、天人之资,竟然还真有。 第56章 通透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卫氏是公主嫡女, 当年嫁给英国公世子也是响当当的强强联合, 门当户对。只是嫁人后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相处并不好, 卫氏端着公主之女的架子, 而英国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这桩婚事面上显贵, 但是当事人卫氏过得却并不好。等后来韩氏复宠,成为英国公世子的心尖好后, 卫氏和英国公世子的夫妻关系就更紧绷了。 卫氏自小心高气傲, 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压在头上,建昭九年正月, 刚过完年韩氏又出来招眼, 卫氏多年积怨被勾起,当下翻脸发作,让韩氏去跪祠堂。林未曦后来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巧的可怕, 那时韩氏不敢违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凉的祠堂跪着,那年正月天气冷得厉害,韩氏跪了没多久, 便见了红。等英国公世子听到风声赶紧刚回来, 便看到自己的爱妾面如金纸, 腹下流血不止。 韩氏竟然怀了身孕, 被冰凉的地砖一激, 马上就撑不住见了红。子嗣在家族中事关重大, 世子当场大怒,老祖宗英国公夫人听到后也气愤卫氏蛮横善妒、不顾体统,卫氏和夫婿、婆婆大闹一场,世子气急,放了许多重话。卫氏多年郁郁寡欢,小日子早就变得不规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样气急冲心,居然在冲突中直接流产了。女子怀孕本就伤身,流产更是伤害极大,卫氏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卫氏的独女高熙才十岁,而卫氏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卫氏期盼了多年,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讽刺的是,真正被罚祠堂、传言胎儿要保不住的韩氏,却在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曦看到的那本天书没错,以后这个命大的男孩还会以庶子之身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毕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脉只有高熙一个女子,而英国公世子格外偏爱韩氏和韩氏的子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继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儿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寿康大长公主知道后肯定饶不过,可是这桩事情卫氏也有错,在贞顺至上的礼法社会,卫氏罚妾室导致对方见红,后面还和婆婆、丈夫争吵,最后却把自己气到流产,寿康作为卫氏母亲当然气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卫氏自作自受。寿康大长公主没法给女儿讨回公道,而英国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门小户,寿康大长公主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将外孙女高熙接了过来,精心教养。 寿康贵为公主,却一辈子夫妻关系淡漠,无子无孙,唯一的女儿还早早就去世了,外孙女高熙就是寿康大长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谁能想到,上两代人的悲剧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么都拔尖,偏偏嫁人后婚事不顺,她甚至比不上卫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寿康大长公主大受打击,但是对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的父亲权倾天下,寿康能说什么?真正让寿康大长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后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个月,英国公府便提出让高然嫁过去做续弦。 高然是谁?韩氏的女儿。韩氏这一窝贱人害死了寿康的女儿不说,现在还想接手她外孙女的家庭?寿康大长公主当即和英国公府翻脸,连着多年亲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来。 寿康大长公主不喜欢高然和那个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顾呈曜终于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现在自己的心头好被寿康大长公主针对,顾呈曜也不高兴。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优越,多年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既然寿康大长公主摆脸色,顾呈曜也不稀罕过去巴结。寿康公主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后继无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在走下坡路,不过是因为寿康辈分高,用大长公主的辈分撑着门面罢了。真和燕王府对上,顾呈曜怎么会怕她? 所以高然进门后,燕王府和寿康公主府不可避免变得冷淡,高然乐见其成,顾呈曜也毫无所谓。现在突然顾徽彦提起,顾呈曜仅是停顿了一下,便说:“寿康大长公主似乎对世子妃有什么误会,儿子专程去和大长公主解释,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却对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结为夫妻便是同体,他们对世子妃不敬便是对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曦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完了,顾徽彦要生气了。顾徽彦脸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声音甚至都和方才别无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体,那寿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顾呈曜向着高然,高然本来觉得很欣慰,那个不得男人喜爱的老公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屑于进公主府的大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知道仗着公主身份压迫别人,高然深深觉得寿康活该,后面卫氏和高熙便是现世报。顾呈曜因为公主府的人对她冷脸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高然觉得很受用,这才有男主角的气场嘛。可是现在顾徽彦放下这样的话……高然脸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燕王莫非还因此不满了不成?何至于此呢? 顾呈曜不同于高然,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更深,一听顾徽彦的语气他就知道父亲动怒了。顾徽彦越是动怒越是不动声色,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后者。 顾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着头说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寿康大长公主太过跋扈,世子妃已经是我的正妻,长不慈子何孝?她不愿尊重世子妃,儿子若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她,那岂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颜面?” 高然也赶紧站起来,飞快地扫了林未曦一眼,抿着嘴低头:“是儿媳不对,不关世子的事,请父亲不要迁怒世子。” 林未曦当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这是燕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林未曦一个外人旁听。如果是寻常,林未曦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可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顾呈曜。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告诉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现在理应礼貌地避开,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顾呈曜挨骂。林未曦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稳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义凛然实则窃喜不已地继续听着。 顾徽彦听到顾呈曜的话,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脸上不见喜怒,唯独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万钧压力:“大长公主若是真的不顾及燕王府的颜面,她就不会让你们进门。” 顾呈曜和高然都低着头,呼吸都刻意放轻。顾徽彦平静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齐妻丧便续娶,这本便是你的不对,寿康大长公主不过是态度冷淡,她便是让人把你闭与门外也是该的。当初是你亲自写信求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对方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不过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寿康公主对你有意见,你还敢有异议?” “父亲。”顾呈曜忍不住抬头,“当初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是她和大长公主……” 顾呈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见他乖乖低下了头,顾徽彦才轻笑了一声,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面上:“当初写信之人是不是你?定亲交换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顾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就足够了,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不想着承担责任,竟然还给自己找借口?” 林未曦听到这里眼眶一酸,她赶紧瞪大眼睛,把泪意逼回去。这么长时间,那本天书,英国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仆都在说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这么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责顾呈曜。燕王甚至是顾呈曜的父亲,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当初是林未曦稀里糊涂地顶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这怪谁?是顾呈曜认错了人,是高然在背后搞手段,凭什么最后的错误要让她来背负?即便最后发现是阴差阳错结错了亲,可是顾呈曜毕竟娶了她,为什么顾呈曜就不想想他这个丈夫的责任呢? 顾呈曜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高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接触到顾徽彦的视线,吓得嗓子一堵,立马噤声。 这是顾徽彦少见的发怒,厅堂内外噤若寒蝉,便是老王爷那一辈的老人都不敢在这个当口讲话。满堂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咳嗽声,发声的人似乎想压住动静,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厉害,林未曦掩住嘴,眉头紧锁,抽空艰难地对顾徽彦说:“抱歉,我也不想打搅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曦咳嗽地脸颊发红,双眼含泪,倒是刚好掩饰住她方才的激动。顾徽彦本来正在气头,看见林未曦咳得这么可怜,当下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开始咳了?今日喝药了吗?” 林未曦说不出话来,宛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经伺候姑娘喝了,但是这几日气候燥,总是不管用。” “明日从宫中唤太医来,给你换一帖药。” 林未曦艰难地跟顾徽彦道谢,顾呈曜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涌到林未曦身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他这个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遗忘了。 不过好在这样一来,刚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顾呈曜的下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未曦一想到自己又给顾呈曜解了围,当下简直怒从中来,喉咙中的痒意也越发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曦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顾徽彦还是皱着眉看着林未曦,林未曦一边小心地顺气,一边瞅了顾徽彦一眼:“燕王殿下,您还生气吗?” 顾徽彦无奈地看了林未曦一眼,眉目未动,轻轻对顾呈曜抬了下手:“下不为例。” 高然闻言大喜,顾呈曜脸色紧紧绷着,他复杂地看了林未曦一眼,低头给顾徽彦行礼。一时间众人看向林未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而林未曦僵硬地笑着,有苦难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王婆看到屋里的人,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她先前只知道林大娘家寄住着一个孤女,听说病恹恹的,不怎么到外面见人,所以王婆从没见过林未曦。直到后面朝廷送来封赏,王婆才想起林未曦这一号人。现在十里八乡都盯着林未曦这只肥羊,王婆收了李员外的钱,急急忙忙就过来说亲。 在王婆的预想里,林未曦就是一个身怀巨额遗产、病歪歪随时能去世的药罐子,这种人肯定被病气耗干了,外面的人家给她说亲,冲的肯定也不是她这个人。可是王婆现在见到林未曦本尊,这才知天底下竟然真有仙女一样的样貌,戏文里吹嘘的翩若惊鸿、天人之资,竟然还真有。 第57章 红袖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曦替换全新的被褥,林未曦打断高然的话, 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 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曦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 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 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 自从来了燕王府, 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 处处当家做主不说, 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 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 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 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 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 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 林姑娘架势这样足, 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 想来家境颇丰, 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 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曦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曦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曦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曦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曦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曦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曦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曦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曦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曦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曦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曦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曦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曦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曦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曦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曦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曦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曦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曦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曦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曦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曦示威?林未曦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曦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曦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曦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曦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曦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曦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曦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曦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曦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曦姐儿。” 林未曦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曦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曦身边,大咧咧说道:“曦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曦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曦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曦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曦。”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曦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曦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曦,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曦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曦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曦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曦,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 林未曦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曦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曦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曦,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曦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曦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曦一眼,随着林未曦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曦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曦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曦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第57章 红袖 林未曦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只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高然说着就让人去给林未曦替换全新的被褥,林未曦打断高然的话, 说道:“世子妃暂且缓缓,吃穿住行的东西我自己都带了,过一会周叔会从前院搬过来,用不着世子妃张罗。至于我暂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说他自有安排, 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曦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配合的姿态,不让高然以姐妹相称, 不用高然准备好的床帐被褥,现在连住处也不想让高然插手。高然虽然还在笑着, 但是嘴角的僵硬却透露了她真实的心绪。高然身后的陶妈妈已经有些不悦了, 自从来了燕王府, 高然一反娘家时的憋屈, 处处当家做主不说, 世子对高然也很是疼爱, 连着陶妈妈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 心气渐渐扬了起来。现在一个刚来的孤女就敢给世子妃脸色看, 凭什么? 陶妈妈心里存了气, 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世子妃是当家主母, 整个王府大小事务都要世子妃掌眼, 林姑娘架势这样足, 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们世子妃过问, 想来家境颇丰, 这才能把一应用度都备全?” “陶妈妈。”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 目露责备,“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曦心里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举嫁给姐夫,高然说话行事果然高杆。她这一句明明是责备,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实了林未曦无理取闹,明明家境贫寒还心比天高。 林未曦抱着手炉,掩唇低咳了两声,等咳意过去后,林未曦脸颊染上不正常的嫣红,越发显得丽色惊人,而她的语气,却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经心:“也说不上多好,我父亲是钦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顷,现在父亲只余我一滴血脉,不敢和皇孙贵族比,但自己吃穿还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县令夫人精心管教过的,见此立刻簇拥着林未曦说:“我们姑娘虽然年少失怙,但却是实至名归的侯爷千金。忠勇侯为国捐躯,至忠至孝,我们姑娘作为忠勇侯的独女,亦是忠烈之后。” 高然听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曦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侯爷爹,搁在前世林未曦便是烈士子女,从上学到就业都有许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誉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个名誉侯位,没有府邸也没有实权,可是他却是为国而死,如果林未曦是个男孩,靠着忠勇之名,日后从军入仕简直是势如破竹,即使林未曦只是一个女孩,靠着忠勇侯留下的名誉遗产也足够一生顺遂了。而陶妈妈刚才却试图给林未曦一个下马威……高然脸色难看,但是很快就掩饰在笑容下,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陶妈妈,林姑娘是忠勇之后,我私底下极为敬仰,现在看见林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什么嘴?” 陶妈妈赶紧低头应了一声,退到高然身后。林未曦一直事不关己地站着,看到这一幕抚了抚衣袖,然后抬头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说:“我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里的规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过看世子妃身边人的行事,原来京城里说错了话并不需要惩罚吗?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说一句就可以掀过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脸上:“林姑娘……” 林未曦回头无惧无畏地看着高然的眼睛:“怎么,世子妃还想教我什么?” 高然被林未曦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闷,对视片刻后,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风,阴沉着脸说:“陶妈妈,我对你太过纵容,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还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妈妈表情愣怔了一下,自从她跟着高然来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国公府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她当惯了当家嬷嬷的威风,现在让她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赔罪,这简直就是在撕她的脸。陶妈妈对林未曦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不就是一个泥腿子么,即便她爹靠着王爷被封侯,也不能改变林未曦就是个村姑女子。陶妈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触及到高然的眼神后,陶妈妈泄了气,腆着老脸给林未曦赔礼:“是老奴得意忘形,没了体统,冒犯了林姑娘。请林姑娘恕罪。” 林未曦精致的下巴动也未动,只是垂着眼睑扫了陶妈妈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口气也不咸不淡:“起来。这次你只是对我出言不逊,我看着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说忠勇侯的不是,那对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没人替你兜着了。” 说完之后,林未曦甚至懒得看陶妈妈和高然一眼,径直朝前走去。高然自从嫁入燕王府后鲜少被人这样无视,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怒火,但是最终还是压下,快步朝林未曦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现在要去哪儿落脚?” 林未曦顿了一下,脚步立刻放缓。她险些忘了,她现在是第一次来燕王府,理应不认识路才是。林未曦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说道:“劳烦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厅了。燕王殿下于我有大恩,我总要等他回来,给他请了安才行。” 高然无话可说,事实上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对林未曦的评价可谓一跌再跌。她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小白花,而是个有些手段有些刺头的人物。突然搬进来这么一个对手,看来高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发高涨,她低头掩饰住眼神中的敌意和攻击性,再抬头时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林姑娘果然有情有义,父亲回来见到你这样有心,肯定也会很欣慰。林姑娘随我来,内宅的厅堂在这边。” 林未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然口中的“父亲”是指燕王。林未曦心里有些复杂,同时还有些说不清的得意,高然这是妄图用亲疏关系向林未曦示威?林未曦心想,真论起亲疏,指不定谁给谁上眼药呢。 林未曦在路上犯了病,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她当时脑子都烧糊涂了,但对周围的声音动静却格外敏锐。她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些脚步声,她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看到燕王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拧着眉不说话,过了一会,便带了郎中过来。林未曦在里面躺着,只能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即便是商讨病情,燕王都让人压低了声音。 就冲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曦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把燕王当偶像没选错人,虽然栽在了他儿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连被林未曦迁怒的由头都找不到。林未曦第一次见燕王时就在骂人,后面玩伎俩被拆穿,没洗脸被看到,闹脾气被教导……林未曦能想到的丑都已经出完了,所以林未曦在顾徽彦面前也很坦然,不会再差了,即便她明着表现出不喜欢高然,顾徽彦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高然自作聪明地去和燕王告状……呵,那指不定是谁给谁告黑状了。 林未曦其实知道大堂在哪儿,可是却错后一步,由高然引着她到达地点。高然正要引林未曦进去,突然被一个下人叫走,林未曦多年的教养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乱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着细绒雪白斗篷,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曦姐儿。” 林未曦理所应当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男子跨入大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听到刚才这声呼唤,他的神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熙姐儿? 林未曦看到来人也神情一僵,她赶紧低头,掩饰住眼睛中强烈的感情。这时候周茂成已经快步走到林未曦身边,大咧咧说道:“曦姐儿,你这身体走两步就咳,怎么不回屋里养着,站在风口做什么?” 林未曦生怕稍有松懈就露了馅,所以只能用力本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就这样冷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然后转移到周茂成身上来。周茂成一拍脑门,叫道:“哎呦,我忘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王爷的独子,我们燕王府的世子顾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讳。” “怎么不是外人。”林未曦生涩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给顾呈曜行礼,“世子。” 周茂成是个粗人,没注意到林未曦紧绷的身体,还热情地给顾呈曜介绍:“世子,这就是王爷信上说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独女,林未曦。”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泄,可是顾呈曜是燕王的儿子,在周茂成心里这当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说出林未曦的名字。顾呈曜直到听到林未曦的全名,心里难言的冲击才好了一点。 原来叫林未曦,并不是那个熙姐儿。顾呈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外客当前,顾呈曜没有理会心里复杂的情绪,而是对着林未曦礼貌一笑:“我是顾呈曜,你亲人既然舍身救了父亲,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贵客。以后不必拘束,尽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 林未曦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就觉得自己可悲。顾呈曜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说“若有什么难处,前来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为顾呈曜的妻子,打理家业心力交瘁,为了安排他的起居殚精竭虑,后来更是积劳成疾病死在榻上,也从没听过顾呈曜说过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过来找他。 人生际遇和对比,竟然这样可笑。 这位是赵王,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赵王见此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听见没有,我是王爷!谁让你们挡着我看船,活该被扔下去。” 听听他这说的叫什么话,林未曦心头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曦,提醒道:“姑娘,赵王还年幼,难免贪玩,先看看伤者。” 林未曦知道现在在宫里,对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就算干的事再混账,也只能交给顾家人教训,她不能给公主府惹事。林未曦没好气地瞪了赵王一眼,转身去看方才险些被推下去的那个女子:“夫人,你还好吗?” 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惊魂甫定,她一听对方是大有来头的赵王,哪里还敢追究,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没事。谢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说了。” 这个女子害怕林未曦仗义执言会惹来麻烦,赶紧拉住林未曦,想息事宁人。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另一边钱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曦也只好说:“夫人你有孕在身,刚才那一下要不要紧?若不然我陪着你出去请太医?” “不用了。”女子想推辞,但是林未曦看着对方的脸色,还是坚持陪她下去找太医。女子推辞无果,再加上小腹确实不舒服,不敢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曦一眼,随着林未曦离开了。 等离开看台后,女子才敢长长松一口气,脸色的神色也痛苦起来。林未曦一看不对,赶紧让公主府的人拿了寿康公主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一个医师过来。 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到一处水榭,这个地方本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人歇脚的,现在众人都陪着皇上太后看龙舟,水榭空无一人,十分清净。林未曦扶着女子坐好,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太知道女子怀孕有多危险,她的母亲卫氏就是因为流产而死,所以林未曦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妇。她着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医怎么还不来?” 女子皱着眉半靠在扶椅上,脸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曦为自己着急,感动道:“谢谢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说,现在还为我请太医。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铭记终生,涌泉相报……” 第58章 亡妻 顾呈曜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就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想起自己的发妻高熙来。 高熙去世在去年十二月,也是一个落雪的冬日, 顾呈曜刚从外面回来, 便被告知, 世子妃去了。 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当时很震惊。他因为玉佩的事而对高熙生出偏见,后面又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性格,便越来越不想回去见她。直到那个大雪日高熙病逝, 顾呈曜才知道, 原来高熙的病竟已经严重的这个地步。 在此之前,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内宅女子的一种要挟手段。 顾呈曜得知高熙的消息都经过卜妈妈和云慧, 他成天听得最多的, 大概就是世子妃又仗势欺人, 又仗着家世欺负府中老仆, 一个君子当然是该怜贫惜弱的,因此, 顾呈曜很难对自己的妻子生出什么好感来。后来高熙的消息渐渐少了,他开始以为是高熙意识到自己的把戏无用, 自知没趣就收敛起来,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是高熙拦下了消息,不让人往前面传。然而顾呈曜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再次听到高熙的消息, 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讯。 他当时站在堂下, 洁白的雪花不断从天井飘落到他肩膀上,顾呈曜在风中站了一会,才慢慢想起来,今日他出门前,似乎确实有一个丫鬟过来,请他去看看世子妃,他当时急着出门,又嫌弃高熙用这种伎俩引他回去,所以就没当回事,直接将人打发走了。原来那时,就已经是他和高熙的最后一次见面,但是他还是没回去。 顾呈曜终于到后院去看望自己的世子妃。高熙的屋子一如既往地静悄井然,完全看不出女主子已经不在了。高熙对下人管理极严,顾呈曜一直觉得高熙这样动辄打罚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刻他站在高熙在世时的屋宇,看到下人即便红着眼睛也没人敢吵闹,人员虽杂但并不混乱,顾呈曜才感到惊讶,高熙在下人中的威信,竟已强到如此地步,即便死了,也没人敢违抗她生前的规矩。 这还是高熙不得宠,重病卧床一年的情形呢。 来来往往的丫鬟看到他,都低着头避开,仿佛屋子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有几个丫鬟大概是高熙的近侍,看到顾呈曜,脸有不忿,又立刻被旁边的人拉住。 顾呈曜觉得他总该去看高熙最后一面,那几个丫鬟很不情愿,一个丫鬟甚至说:“世子妃病重的时候都没见世子过来,如今世子妃心意已了,纠葛已断,世子反而过来了,这又是何必?世子妃一个人走得清清静静,世子何必打搅她的往生?” 那个穿着潞绸的丫鬟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掐了一把,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住嘴,忿忿低头。顾呈曜从小备受宠爱,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顶撞过?从得知高熙死讯后一直缭绕在他心底的、若有若无的窒息感被冲淡很多,顾呈曜本想直接转身离开,这些丫鬟算什么人,竟敢激将他?可是顾呈曜到底没有做到,他让自己的亲随拉开白布,隔着生死,见到了高熙最后一面。 高熙生来好强,即便这种时候,她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并无衰弱病容,反而妆容画得很精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顾呈曜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放下白布,转身出去了。 这最后一面留给他的冲击,远比顾呈曜自己想象的,甚至比高熙想象的,都要大很多。 顾呈曜之后一直刻意规避高熙的死,高熙灵堂上他的岳父,也就是高熙的父亲英国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提出续嫁,顾呈曜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想他得很快需要一个妻子,只要这个位置有人,高熙的身影很快就淡了。其实当天他没有听清是高熙的哪个妹妹,后来才知,原来是高熙的亲妹妹,高然。 后面的事情,就一如众人所知道的,高熙去世,高然续嫁,顾呈曜告诉自己这样很好,一切错误都已归位,所有人都很开心,这就够了。高然婚后,顾呈曜出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补偿心理,尽力对高然好,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高然讨世子欢心,顾呈曜自己几乎也这样觉得。可是在这个清冷的风雪夜,顾呈曜听着和那天一样的风声,才知道或许不是。 他是在愧疚,他在补偿一个不知道的人。 顾呈曜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听母亲说她和父亲的相遇。几乎是每一日,只要沈氏有时间,就必然要和顾呈曜回忆燕王对她的救命之恩,相守之情,其实沈氏说出来的故事细节经常变化,顾呈曜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沈氏臆想出来的。他的母亲很喜欢看话折子,对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几乎是不可自拔,时常分不清现实和虚妄。顾呈曜虽然觉得母亲这样不太好,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顾呈曜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是大不孝。 那时府邸里只有祖母、母亲和他三个主子,祖母有时会把他接过去教导,可是他刚坐下没多久,沈氏就跟过来了,泫然欲泣地站在一边,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他,仿佛顾呈曜会被人虐待一样。祖母当然很不悦,书念不了几句,就只能让沈氏把儿子领回去。这样往复了几次,后来祖母也很少接顾呈曜过去了。 童年的影响总是无声无息,无处不在,顾呈曜长大后回想往事,也觉得母亲当日所做不太好。祖母老燕王妃是京城诗书之家的嫡女,亲自教顾呈曜史书经传绝对是为了顾呈曜好,但是顾呈曜还是不知不觉受了沈氏的影响。他潜意识里觉得父母的爱情无坚不摧,才子佳人可以跨越阶级鸿沟,而燕王和沈氏又是因为救命之恩在一起的,所以当同样的事发生在顾呈曜身上时,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一种刻意的暗示中。他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所以他要娶一个素昧平生、身份相貌品行家庭都一无所知的女子。后面发现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和燕王府门第堪配,顾呈曜喜出望外,越发坚信自己是对的。 就如那些带着些神秘色彩的话折子,这便是姻缘天定。 顾呈曜和自己的妻子度过了新婚第一个月,才突然得知,他认错人了。或者说,他的命定姻缘被人刻意顶替了。 这可能是一个有些跌宕起伏的话折子,若是以沈氏的性格,看到这种情节,必然会为可怜的女主角垂泪,并且对那个顶替女主角的恶毒姐姐愤恨不已。顾呈曜也对高熙的印象一落千丈,后来高熙死了,他重新娶了高然,如果生活当真是一部戏,这才是该有的大团圆结局。 高熙死去的第一个月,顾呈曜一直觉得耳边嗡嗡直叫,他将婚礼安排的极快,即使他知道会惹怒父亲也顾不得了。二月高然进门,高熙存在的影子被迅速抹去,顾呈曜才觉得好了一点。 一切回归正轨,这才是该有的发展方向,只是可惜他人生很重要的一天,父亲并没有来参加。初春的某一天,冰雪消融,空气中带着独特的湿润感,离家多年的父亲终于归府,顾呈曜亲自去迎接父亲的随臣,进门时,他猛然看到朱红的回廊下,一道纤细安静的剪影正侧对着他而立,于此同时,他听到有人喊:“熙姐儿。” 顾呈曜血液猛地就冰冻住了,随后,他看到那个女子慢慢回身,冰肌雪骨,眉目是他平生仅见的精巧,眼神流转间带着一股冰冷和淡漠。顾呈曜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原来是林未曦,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女子。 自此之后,林未曦这个女子仿佛突然就在他的生活中鲜活了,到最后几乎无处不在。顾呈曜进门时总是不自觉地追寻她的身影,他眼睁睁看着她从素衣如雪变成高髻堆彩,华服光粲。她成了他的继母,父亲的王妃。 顾呈曜知道自己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荒唐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轻轻一个挑眉,一个瞥眼,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世子?世子!” 顾呈曜的神思猛地归位,他看到云慧正焦急地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顾呈曜突然就想到,林未曦在私下和父亲相处时,会不会也有这样温柔婉约的时候呢?他的印象中,高熙从来都是精致的、体面的,对夫婿温婉体贴,嘘寒问暖,几乎没有。 云慧也发现世子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人,她精心打扮成这个模样,还特意换了轻薄显胸的衣服,在身上抹了香膏,然而世子和她独处,竟然还会走神?云慧泄气之余还觉得羞恼,究竟是什么人,能惹得世子这样牵挂? 顾呈曜对云慧当真没什么绮思,他猛地想起他和高熙新婚那会,云慧在大晚上闯入两人新房,高熙当时轻飘飘甩了个眼神,几句话便把云慧说的无地自容,抬不起头来。第二天云慧自然过来和顾呈曜哭诉,顾呈曜也觉得高熙太过强硬,不是理想的温婉之妻的模样。如今高然倒是各方面都符合士大夫提倡的妻子之德,就连云慧这样挑衅,高然也忍了。妻子通情达理,十分大度,这本该是好事,但是现在顾呈曜却突然在想,如果是高熙,她会怎么做呢? 她一定会早早堵到书房门口,非但让云慧没脸,多半顾呈曜也是没法幸免的。顾呈曜想到这里笑了笑,笑完之后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久违的、针扎一样的痛。 又一年的大雪落下,高熙已经死去一年了。 云慧看到世子眼神盯着一处不动,显然在想什么人,最后还轻轻笑了笑。虽然是笑,但是却让人觉得苍白哀伤。云慧惊异,这是怎么了?她正惊疑不定,忽然听到世子说:“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 云慧漂移的心神马上被拽回来,她显然十分惊讶:“世子?”她看到顾呈曜并没有松动的样子,立马变得委屈:“世子,天都已经这么黑了,奴婢若是回去,恐怕会惊动不少人。何况,您身边也不能没有伺候的人。若是世子不喜欢,那奴到门外候着,世子有什么吩咐奴婢再进来,绝不会打扰到世子。” 顾呈曜想到天色确实不早,云慧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顾呈曜也不忍心让云慧在屋外吹一宿冷风,就只能说:“那你到隔间外等着,我需要什么会自己拿,用不着你。” 虽然被赶出世子读书的这个屋子,但是好在不必回去,云慧虽不情愿,但也低声应了。这个时候内院已经落锁,若是云慧现在回去,少不得要惊动看门的、管钥匙的丫鬟婆子,到时候这么多人吵嚷起来,云慧过来伺候世子,却被世子赶出去的事情就传遍了。好在世子松口了,虽然没能成功成为世子的房里人,但是体面还在,云慧实在松了口气。 等云慧走后,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顾呈曜在书桌前坐了许久,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动,最后他忍无可忍,放下书走到窗前,用力推开了窗户。 寒风立刻呼啸而入,带着雪沫的空气将灯罩里的蜡烛吹得跳动不已。顾呈曜站在风口,看着窗外寂静的天空,泛着冷光的雪地,伫立不动,良久出神。 顾呈曜的书房亮着灯,若从这里往北走,就能看到燕王府最大最富丽的那个院落里,也灯火不息。 “太簇居兑为太簇门,阴德居乾为阴德门。右一将,行得水,黑幡帜旗,是为景门。”顾徽彦解释完后,问向林未曦,“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林未曦抿着唇盯了许久,最终绝望地摇头:“没有。” “守山阁此书涉及人谋、阵图、祭文、杂占等十卷,若没有奇门遁甲的基础,听这些确实有些吃力。” 林未曦心想,她何止是吃力,她是完全听不懂。 林未曦已经后悔了,有这点时间,她和燕王说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但是燕王却是一个计划缜密、做事严谨的人,他觉得虽然学生基础有点差,但是他多换几种办法,一定能把林未曦讲懂。所以顾呈曜去书架取了另一本书,打算从奇门遁甲开始给林未曦讲起。 林未曦一看到那沓厚重的古书就开始头痛,眼看顾徽彦将书放在桌子上,就要转身另外拿笔过来,一副讲不通不罢休的架势。林未曦慌了,她顾不得颜面,赶紧直起身越过桌子,紧紧抱住顾徽彦的腰身:“王爷,外面已经很黑了,我们休息一下,做些别的好不好?” 第58章 亡妻 顾呈曜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就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想起自己的发妻高熙来。 高熙去世在去年十二月,也是一个落雪的冬日, 顾呈曜刚从外面回来, 便被告知, 世子妃去了。 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当时很震惊。他因为玉佩的事而对高熙生出偏见,后面又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性格,便越来越不想回去见她。直到那个大雪日高熙病逝, 顾呈曜才知道, 原来高熙的病竟已经严重的这个地步。 在此之前,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内宅女子的一种要挟手段。 顾呈曜得知高熙的消息都经过卜妈妈和云慧, 他成天听得最多的, 大概就是世子妃又仗势欺人, 又仗着家世欺负府中老仆, 一个君子当然是该怜贫惜弱的,因此, 顾呈曜很难对自己的妻子生出什么好感来。后来高熙的消息渐渐少了,他开始以为是高熙意识到自己的把戏无用, 自知没趣就收敛起来,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是高熙拦下了消息,不让人往前面传。然而顾呈曜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再次听到高熙的消息, 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讯。 他当时站在堂下, 洁白的雪花不断从天井飘落到他肩膀上,顾呈曜在风中站了一会,才慢慢想起来,今日他出门前,似乎确实有一个丫鬟过来,请他去看看世子妃,他当时急着出门,又嫌弃高熙用这种伎俩引他回去,所以就没当回事,直接将人打发走了。原来那时,就已经是他和高熙的最后一次见面,但是他还是没回去。 顾呈曜终于到后院去看望自己的世子妃。高熙的屋子一如既往地静悄井然,完全看不出女主子已经不在了。高熙对下人管理极严,顾呈曜一直觉得高熙这样动辄打罚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刻他站在高熙在世时的屋宇,看到下人即便红着眼睛也没人敢吵闹,人员虽杂但并不混乱,顾呈曜才感到惊讶,高熙在下人中的威信,竟已强到如此地步,即便死了,也没人敢违抗她生前的规矩。 这还是高熙不得宠,重病卧床一年的情形呢。 来来往往的丫鬟看到他,都低着头避开,仿佛屋子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有几个丫鬟大概是高熙的近侍,看到顾呈曜,脸有不忿,又立刻被旁边的人拉住。 顾呈曜觉得他总该去看高熙最后一面,那几个丫鬟很不情愿,一个丫鬟甚至说:“世子妃病重的时候都没见世子过来,如今世子妃心意已了,纠葛已断,世子反而过来了,这又是何必?世子妃一个人走得清清静静,世子何必打搅她的往生?” 那个穿着潞绸的丫鬟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掐了一把,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住嘴,忿忿低头。顾呈曜从小备受宠爱,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顶撞过?从得知高熙死讯后一直缭绕在他心底的、若有若无的窒息感被冲淡很多,顾呈曜本想直接转身离开,这些丫鬟算什么人,竟敢激将他?可是顾呈曜到底没有做到,他让自己的亲随拉开白布,隔着生死,见到了高熙最后一面。 高熙生来好强,即便这种时候,她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并无衰弱病容,反而妆容画得很精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顾呈曜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放下白布,转身出去了。 这最后一面留给他的冲击,远比顾呈曜自己想象的,甚至比高熙想象的,都要大很多。 顾呈曜之后一直刻意规避高熙的死,高熙灵堂上他的岳父,也就是高熙的父亲英国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提出续嫁,顾呈曜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想他得很快需要一个妻子,只要这个位置有人,高熙的身影很快就淡了。其实当天他没有听清是高熙的哪个妹妹,后来才知,原来是高熙的亲妹妹,高然。 后面的事情,就一如众人所知道的,高熙去世,高然续嫁,顾呈曜告诉自己这样很好,一切错误都已归位,所有人都很开心,这就够了。高然婚后,顾呈曜出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补偿心理,尽力对高然好,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高然讨世子欢心,顾呈曜自己几乎也这样觉得。可是在这个清冷的风雪夜,顾呈曜听着和那天一样的风声,才知道或许不是。 他是在愧疚,他在补偿一个不知道的人。 顾呈曜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听母亲说她和父亲的相遇。几乎是每一日,只要沈氏有时间,就必然要和顾呈曜回忆燕王对她的救命之恩,相守之情,其实沈氏说出来的故事细节经常变化,顾呈曜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沈氏臆想出来的。他的母亲很喜欢看话折子,对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几乎是不可自拔,时常分不清现实和虚妄。顾呈曜虽然觉得母亲这样不太好,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顾呈曜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是大不孝。 那时府邸里只有祖母、母亲和他三个主子,祖母有时会把他接过去教导,可是他刚坐下没多久,沈氏就跟过来了,泫然欲泣地站在一边,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他,仿佛顾呈曜会被人虐待一样。祖母当然很不悦,书念不了几句,就只能让沈氏把儿子领回去。这样往复了几次,后来祖母也很少接顾呈曜过去了。 童年的影响总是无声无息,无处不在,顾呈曜长大后回想往事,也觉得母亲当日所做不太好。祖母老燕王妃是京城诗书之家的嫡女,亲自教顾呈曜史书经传绝对是为了顾呈曜好,但是顾呈曜还是不知不觉受了沈氏的影响。他潜意识里觉得父母的爱情无坚不摧,才子佳人可以跨越阶级鸿沟,而燕王和沈氏又是因为救命之恩在一起的,所以当同样的事发生在顾呈曜身上时,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一种刻意的暗示中。他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所以他要娶一个素昧平生、身份相貌品行家庭都一无所知的女子。后面发现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和燕王府门第堪配,顾呈曜喜出望外,越发坚信自己是对的。 就如那些带着些神秘色彩的话折子,这便是姻缘天定。 顾呈曜和自己的妻子度过了新婚第一个月,才突然得知,他认错人了。或者说,他的命定姻缘被人刻意顶替了。 这可能是一个有些跌宕起伏的话折子,若是以沈氏的性格,看到这种情节,必然会为可怜的女主角垂泪,并且对那个顶替女主角的恶毒姐姐愤恨不已。顾呈曜也对高熙的印象一落千丈,后来高熙死了,他重新娶了高然,如果生活当真是一部戏,这才是该有的大团圆结局。 高熙死去的第一个月,顾呈曜一直觉得耳边嗡嗡直叫,他将婚礼安排的极快,即使他知道会惹怒父亲也顾不得了。二月高然进门,高熙存在的影子被迅速抹去,顾呈曜才觉得好了一点。 一切回归正轨,这才是该有的发展方向,只是可惜他人生很重要的一天,父亲并没有来参加。初春的某一天,冰雪消融,空气中带着独特的湿润感,离家多年的父亲终于归府,顾呈曜亲自去迎接父亲的随臣,进门时,他猛然看到朱红的回廊下,一道纤细安静的剪影正侧对着他而立,于此同时,他听到有人喊:“熙姐儿。” 顾呈曜血液猛地就冰冻住了,随后,他看到那个女子慢慢回身,冰肌雪骨,眉目是他平生仅见的精巧,眼神流转间带着一股冰冷和淡漠。顾呈曜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原来是林未曦,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女子。 自此之后,林未曦这个女子仿佛突然就在他的生活中鲜活了,到最后几乎无处不在。顾呈曜进门时总是不自觉地追寻她的身影,他眼睁睁看着她从素衣如雪变成高髻堆彩,华服光粲。她成了他的继母,父亲的王妃。 顾呈曜知道自己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荒唐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轻轻一个挑眉,一个瞥眼,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世子?世子!” 顾呈曜的神思猛地归位,他看到云慧正焦急地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顾呈曜突然就想到,林未曦在私下和父亲相处时,会不会也有这样温柔婉约的时候呢?他的印象中,高熙从来都是精致的、体面的,对夫婿温婉体贴,嘘寒问暖,几乎没有。 云慧也发现世子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人,她精心打扮成这个模样,还特意换了轻薄显胸的衣服,在身上抹了香膏,然而世子和她独处,竟然还会走神?云慧泄气之余还觉得羞恼,究竟是什么人,能惹得世子这样牵挂? 顾呈曜对云慧当真没什么绮思,他猛地想起他和高熙新婚那会,云慧在大晚上闯入两人新房,高熙当时轻飘飘甩了个眼神,几句话便把云慧说的无地自容,抬不起头来。第二天云慧自然过来和顾呈曜哭诉,顾呈曜也觉得高熙太过强硬,不是理想的温婉之妻的模样。如今高然倒是各方面都符合士大夫提倡的妻子之德,就连云慧这样挑衅,高然也忍了。妻子通情达理,十分大度,这本该是好事,但是现在顾呈曜却突然在想,如果是高熙,她会怎么做呢? 她一定会早早堵到书房门口,非但让云慧没脸,多半顾呈曜也是没法幸免的。顾呈曜想到这里笑了笑,笑完之后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久违的、针扎一样的痛。 又一年的大雪落下,高熙已经死去一年了。 云慧看到世子眼神盯着一处不动,显然在想什么人,最后还轻轻笑了笑。虽然是笑,但是却让人觉得苍白哀伤。云慧惊异,这是怎么了?她正惊疑不定,忽然听到世子说:“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 云慧漂移的心神马上被拽回来,她显然十分惊讶:“世子?”她看到顾呈曜并没有松动的样子,立马变得委屈:“世子,天都已经这么黑了,奴婢若是回去,恐怕会惊动不少人。何况,您身边也不能没有伺候的人。若是世子不喜欢,那奴到门外候着,世子有什么吩咐奴婢再进来,绝不会打扰到世子。” 顾呈曜想到天色确实不早,云慧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顾呈曜也不忍心让云慧在屋外吹一宿冷风,就只能说:“那你到隔间外等着,我需要什么会自己拿,用不着你。” 虽然被赶出世子读书的这个屋子,但是好在不必回去,云慧虽不情愿,但也低声应了。这个时候内院已经落锁,若是云慧现在回去,少不得要惊动看门的、管钥匙的丫鬟婆子,到时候这么多人吵嚷起来,云慧过来伺候世子,却被世子赶出去的事情就传遍了。好在世子松口了,虽然没能成功成为世子的房里人,但是体面还在,云慧实在松了口气。 等云慧走后,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顾呈曜在书桌前坐了许久,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动,最后他忍无可忍,放下书走到窗前,用力推开了窗户。 寒风立刻呼啸而入,带着雪沫的空气将灯罩里的蜡烛吹得跳动不已。顾呈曜站在风口,看着窗外寂静的天空,泛着冷光的雪地,伫立不动,良久出神。 顾呈曜的书房亮着灯,若从这里往北走,就能看到燕王府最大最富丽的那个院落里,也灯火不息。 “太簇居兑为太簇门,阴德居乾为阴德门。右一将,行得水,黑幡帜旗,是为景门。”顾徽彦解释完后,问向林未曦,“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林未曦抿着唇盯了许久,最终绝望地摇头:“没有。” “守山阁此书涉及人谋、阵图、祭文、杂占等十卷,若没有奇门遁甲的基础,听这些确实有些吃力。” 林未曦心想,她何止是吃力,她是完全听不懂。 林未曦已经后悔了,有这点时间,她和燕王说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但是燕王却是一个计划缜密、做事严谨的人,他觉得虽然学生基础有点差,但是他多换几种办法,一定能把林未曦讲懂。所以顾呈曜去书架取了另一本书,打算从奇门遁甲开始给林未曦讲起。 林未曦一看到那沓厚重的古书就开始头痛,眼看顾徽彦将书放在桌子上,就要转身另外拿笔过来,一副讲不通不罢休的架势。林未曦慌了,她顾不得颜面,赶紧直起身越过桌子,紧紧抱住顾徽彦的腰身:“王爷,外面已经很黑了,我们休息一下,做些别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