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杨柳岸》 第一章:小木匠的拜师宴与成长 1984年春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引起的反响已经从城市辐射到全国大部分的乡村角落,尽管杨市镇也时常受海风侵袭,但改革开放的春风并未像唤醒其他沿海城市的人们那样,最先给这里带来更多的清新气息,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亘古存在的湿咸的海风气息。镇子里大部分村庄人均不足五分田,依然缺吃少穿,低压电器对镇里大部分村民来说更是神秘的事物,青壮年甚至十七八岁的女子都远走他乡,做泥瓦匠、木匠、鞋匠来谋生。 镇西柳南村木匠杨柳根家里,一场简陋的拜师宴正在举行,六十瓦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不宽敞的堂屋内,被木料占据三分之一,用废旧木料钉做的小方桌摆在中间稍偏的位置,桌上已经摆上地菜皮炒鸡蛋、虾肌(温州当地用虾子磨碎后加咸盐做的虾酱)拌青菜、青瓜海蜇皮、豌豆芽炒肉丝,四碟时兴菜肴。堂屋的后墙上贴着木工祖师爷鲁班的画像,靠墙的条案上放着杨柳根自己雕刻的已经过世的父母的牌位。 50岁的杨柳根在西侧小凳子上正襟危坐,在镇中学教书的杨柳方的班主任柳文才老师作为本场拜师宴的见证人,端坐在东侧;杨柳方的阿爸杨柳水在下首作陪。杨柳根的老媪(杨市镇对老婆的称呼)和女儿柳霞还在屋外一处用毛毡和木板搭的厨房忙碌着做酒炖老鸭汤。此刻,15岁的杨柳方低着头,局促的站在阿爸的一侧,偷瞟菜肴,闻着香味,默默吞咽着口水。三个大人在聊着天,似乎谁也没注意杨柳方这个有点卑微的小动作。 “公社(尽管杨市镇区划1984年已经调整为镇,但老一辈的人依然习惯性的称公社)张垟(杨市镇下属村),新开了一家缠线圈(一种方形的低压变压器)的厂子,每月要100个运输木箱,我这忙不过来,柳方过来也行,慢慢学。”杨柳根慢悠悠的说。 “唉,柳方这孩子挺聪明的,不是家里困难,好好考一下高中,继续读书也是有出息的。既然决定了来柳根叔家学手艺,那就好好学,干一行爱一行。”柳文才接话说。 “谢谢,唉,眼看柳方一天天大了,我也没能力再供他去乐清住校读高中了,得让他学个吃饭的手艺。柳根哥,我就把柳方交给你了,不听话,你该打打该骂骂,别留情。”柳根水怯懦的说。 杨柳根的老媪这时把炖好的鸭汤端上来,摆在小方桌中间。从柳根的背后走过去,在条案的下方拿来火盆,放在门槛里侧,点上一叠已经准备好的黄裱纸,黄色的火苗伴着青烟瞬间在盆内跳跃。 “过来,柳方,给祖师爷,还有你师爷和奶奶磕头。” 柳方跟着柳根走到门槛外,按照阿爸(当地对父亲的称呼)在家里教导的,在柳根后面跪下,磕头礼拜。 起身后,柳文才已经用红盘端来三杯白酒。走到柳方跟前,说到:“柳方,来给你师父、师娘敬酒。”柳方怯懦的依次接过酒杯,跪下后双手递给师父柳根和师娘,看着师父和师娘喝下酒后,虔诚的磕下三个头。师父虚扶一下柳方,让站到跟前,再递过来一个墨斗作为回礼,这个简陋的拜师仪式就算完成了。 柳根的女儿,在镇中学读初二的柳霞,此刻在父母身旁偷笑,柳方一抬头刚好看到,瞬间羞红了脸。 那天柳方很晚才搀扶着醉酒的阿爸回家。柳方从此以后就跟着师父柳根学习木工手艺。 杨柳方出生的柳南村,坐落在杨市镇西,不像镇南临海的村子,镇西距离海岸较远。为了防御每年台风及其所带来的暴雨排水所需,这里河道沟渠纵横,初生蓬勃的柳和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一样,在岸边盘根错节,开枝散叶,把幽静的江南山水营造的更加旖旎,穿过柳树枝叶的阳光细腻柔和,和飘摇的柳树一起,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也因此,这里的木料大都为柳木。 春去秋来,草长莺飞,漫天的柳絮也飘过了两载,从初到师父柳根家里连一个木料都抬不动的柳方,已经锻炼成能够肚子扛起一根三米长直径三十公分的柳树段,然后把它固定到两根木工条凳上,一手拿着卷尺和另一只手拿着墨斗,像一个老师傅一样,熟练的量尺,做标记,打线...一气呵成。再按照所做的尺寸,将材料开成标准尺寸的柳木方子、柳木板材和板条。就像冥冥之中注定,柳方跟着师父学习两个月后,就单独和这些柳树段打交道,然后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些开料工序,真不辜负阿爸给取的名字。 农村家庭学徒的生活很辛苦,平日里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吃过早饭来到师父家,从上午七点一直到晚饭前,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好在柳方年轻,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双手也从读书写字的小嫩手,变得皮糙肉厚,老茧一层的粗手,上唇也渐渐有了胡须,17岁的柳方还偷偷拿剪刀剪过,只是剪过之后反而变得粗壮扎手,后来不敢了,但和年龄一样无法阻挡其生长。 看着柳方努力,师父也心疼,两个月前花大价钱从乐清市里买回来一台小型电刨床,这样柳方就不用和师父两人拉大锯扯小锯的开木料,除非有特别粗大的柳木,一般的柳树段,柳方一个人抱起来一头放到刨床上,另一头抱在怀里,向前推,伴随着“呲...”这种刺耳的锯齿与木料的摩擦声,如音乐一般响彻师父家的小院。柳方省时又省力的将柳树段分割成自己想要的材料。而师父柳根也腾出手来,去打一些衣柜、条案凳子之类的成品家具,送到镇上去卖,顺便接一些镇里低压电器小厂的木架包装制作的活计。 柳方开出的柳木方子和1cm厚5cm宽的柳木板条,就是为这些低压电器钉做运输包装的。现在柳方也知道了拜师时师父所说的公社张垟所缠的线圈专业名字叫“小型变压器”,这种用在电视机、收音机里或者矿灯等一些充电器里的小型设备。 第二章:勤奋小木匠的兄妹真情 渐渐的柳方从只开木料,开始钉木箱框架,相对于精巧的家具,运输木箱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将木方和木板条按照低压电器厂送来的纸箱尺寸,钉出一个运输时防碰撞的木架框。封箱之后在用木条把盖子的一面钉死,这样一个包装框架箱就完成了。 除了钉木箱框架,柳方吃苦勤学,爱钻研,他将开料时遇到的一些老树的木钉(木材上类似树结的颗粒物)收集起来,用磨刨刃和锯齿的石头打磨成圆珠,再用师父打磨家具后的旧纱布细细打磨,钻孔后给师妹做成手串,小师妹臭美的带上,爱不释手。多年以后,在自己木作工作室,柳方还会用各种名贵的紫檀和黄花梨木料来做手串,送给客户和朋友,只是工具变成更加高科技的3D打印机,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 他聪明伶俐,脑瓜子特好使,除了师傅教的一些老木匠的计算式“尺变寸,加六成”等老式计算法,更会运用在学校学到的勾股定理等集合理论知识,以及圆柱、圆锥等现代计算式,来帮师傅计算一些家具的开料尺寸,深得师父喜欢。甚至已经读初三的师妹柳霞,遇到不会计算的代数和立体几何题目,柳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解答。 除了跟着师父学手艺,看书和听广播还是柳方的一大爱好。靠着学到的手艺,借着去以前的班主任柳文才家维修桌椅的机会,柳方从老师家借到一部书页泛黄的《三国志》。自此一发不可收,时不时的去柳老师家借阅书籍,像《封神演义》、《说岳全传》、《人生》等很多小说,都是柳方白天繁重的木工活之后,最佳的栖息地。在这些文字里徜徉,柳方精神富足而惬意,尤其是《人生》中的西北小山村里的乡村教师高加林,不屈不挠,奋力挣扎的故事,更是深深的吸引着他。 腹有诗书的柳方和村里不读书的痞里痞气的年轻人不一样,看上去文质彬彬,走在镇子里的街上,没人会相信他是一个小木匠。老实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在师父那里除了学手艺干活,也没有什么交流的话题。师妹柳霞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妹妹,小屁孩儿一样。满腹的话语在一个17岁的青年心中没有倾诉的朋友,更别说知己。 这时家里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成为他的朋友,那些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从扬声器里传出时,柳方就像遇到了知音,他从这里了解了杨市镇乃至乐清市以外的世界,听到了除温州乱弹之外的流行音乐、相声、还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李野默老师播讲的多部长篇小说,耳濡目染的柳方还学会了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那个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这台老式的收音机伴随了柳方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杨市镇近海,每年7、8、9月,甚至延续到10月,台风都会光临,每次过境都要持续三到五天,肆虐的狂风带着滂沱大雨,搅得这个城镇鸡犬不宁,村里更是时常积水。柳南村也不例外,尽管这两年疏通了不少河道,也挖了排水沟,但每到台风季,水还是会冲到柳根家的院子里,每每这时,也是柳方和师父最累的时候,需要把院子里的木料,都搬进室内,电刨床和工具更要搬进来。 80年代的天气预报和在老一辈看天、根据经验判断差不多,几乎没有精确可言。1985年9月预报过的台风迟迟未到,学校已经按通知停课放假,柳南村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用塑料布包裹沙袋将门口堵起一米多高,都准备好迎接台风的到来。只是镇里的永泰电器厂想赶在台风到来之前,将仓库里的货发出,在柳根这里定制了300多个木箱。柳方还需要为师父加紧完成这批木箱。 只要不刮风不下雨,柳方就和师父一起把电刨床抬到院子里开料钉木箱。连续三天的艳阳高照,大家都觉得台风转向了,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师父柳根准备将做好的一套桌椅,和师娘一起用竹制的架子车拉到镇上去卖。行前照例将刨床和柳方一起抬到院子里,柳方计划加紧开木料,给永泰电器厂把框架箱钉出来。 临近中午,停课在家的师妹柳霞煮了米饭,将早晨阿爸阿妈预留的菜热了,叫柳方一起吃饭。两年以来,柳方在师父家学徒,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师父家吃,和师妹柳霞早已如亲兄妹。柳方停下活计,关掉电源,去废旧木板搭建的厨房的水缸里,打一盆凉水,在院子一角的厕所里洗去一身的汗臭。沁凉的水,冲刷了一上午的疲惫,舒适惬意,不禁哼起了最近特别流行的《明天会更好》的旋律。这是最新听广播学会的,各个电台的音乐节目将这首歌的旋律持续播放,杨市镇的大街小巷也都弥漫着这首为明天祈祷的歌曲。 柳方洗完,穿着背心和短裤,趿着鞋拖(乐清对拖鞋的叫法),晃晃悠悠端着脸盆向堂屋走去。柳霞已经将碗筷摆好,柳方放下脸盆,习惯性的坐在下首,准备吃饭。 “阿哥,晾毛巾啦!”柳霞嗔道。 “唔,吃完饭再晾喔。”柳方边嚼米饭边回答。 “天那么热,会馊的啦。”柳霞说着就走过来,准备拿起去晾。 “你别动,我自己来咯。”柳方放下碗筷转身回头,未承想脑袋刚好和低头拿盆的柳霞撞在一起。 “嘶...”柳方疼的倒吸凉气。 “啊吆,好疼啊,阿哥...”柳霞捂着被撞疼的脑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柳方顾不上疼痛,拉过师妹柳霞,“来我看看。”然后轻轻拨开妹妹的头发,看到果然细腻的头皮被撞起了一个包。 “呼...”柳方轻轻的吹着,然后用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揉,一股如兰的清香扑鼻而来,柳方情不自禁的想去多闻一下,正赶上柳霞双眼含泪抬头,四目相对,柳方竟然没出息的身体有些僵硬。 第三章:被逐小木匠的流浪生活 “啪”一只鞋子朝着柳方飞来,正砸在柳方头上。 “啊...”柳方惨叫一声,迅速抱头。 本来蹲着的柳霞,惊恐站立不起,一屁股坐到地上,哇的一声大哭。 “好贼头,死你那辈嘞...(乐清骂人方言)”师父骂道。然后冲上来,左右开工给了柳方两巴掌。 “卖贱笑!”一边骂一边一巴掌扇到柳霞头上。 “阿爸!你斯拉助捏啊...(乐清话:你在干什么啊)”唔....柳霞捂着脸,坐在地上大哭。 柳方束手无策,呆愣愣的站着,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 邻居听到叫骂,纷纷跑来看稀奇。 柳根气的浑身发抖,兀自用乐清土话恶毒的咒骂。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顷刻之间,各种版本就传遍了柳南村。柳水和柳方的阿妈,听说后也从家里赶来,柳水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对着柳方一通猛揍,把柳方打倒在地。 柳方的阿妈不知所措,扑通一声对着堂屋的柳根一家跪了下去。“作孽啊...”旋即哭声震天。 倒在地上的柳方,双手抱头,鼻孔和嘴角流血,浑身的疼痛让自己没了知觉。 突然一声炸雷,天昏地暗,暴雨倾盆而下。“台风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看热闹的村民一哄而散。 狂风暴雨中柳方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吹断的树枝和风中的杂物夹杂着雨水抽打着柳方,柳方都记不清在泥水里滑倒或者被绊倒了。突然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一下滑进了激流的水中,柳方被洪水卷滚着,很快失去了知觉。 柳方是被烈日晒醒的,也是被伤痛刺激醒的,也是被蚊虫叮咬醒的。醒来后的柳方被身上的背心挂在一颗被洪水冲倒的柳树乱枝上。烈日灼身,口干舌燥,一睁开眼,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身下是清澈的缓缓流淌的河水,河面上的一群鱼儿欢快的游着,仿佛看外星人一样透过水面看着柳方,柳方微微一动,鱼儿怯生的乱串,然后迅速的沉入水底。 80年代温州境内小河水还没受到皮革等工业废水的污染,人们在里面洗菜洗碗,甚至直接挑水回去喝,后来听老人讲,直到90年代卖馄饨的小吃摊主还都就近去河里取水烧汤。没有狂风暴雨的时候大都非常温顺,缓慢的流淌着。柳方奋力的摇晃,扑通一下跌入河中,一口沁凉生硬的河水呛得柳方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差点喘不过气。 挣扎着爬到岸边,踉跄着趟过河边的荒草,一片瓯柑(温州产的柑橘)地映入眼帘,柳方不顾疼痛的飞奔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地上捡起被台风吹落的果实,不顾泥水和橘子皮,硬生生的咬开,尽力的吸吮咀嚼,橘汁和果肉被他狼吞虎咽的送进肚子里,如甘如怡是那一刻最贴切的形容。 约摸吃了十多个殴柑,得到糖份和水份补充的柳方恢复了体力,才恋恋不舍的走向瓯柑园边的小路。此刻背心和短裤已经被晒干,举目四望尽是丘陵和梯田,不知此地何处,柳方只能沿着小路而行。赤脚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时不时的会被石子硌到,柳方疼的龇牙咧嘴。一直走到一个村子里,看到一个支着铁锅在路边熬糖的老人,走上前去弯腰问道:“腻腻(温州称呼“奶奶”),该日鸟(温州话发音:这是哪里)?” “嘉裕(瑞安),李家垟” “唔,滋滋尼(谢谢您),明朝会(再见)” 柳方继续踽踽独行。直到日影西斜,来到一个镇子上,脚上的燎泡磨破了,钻心的疼痛,柳方想起了《水浒传》里的被发配的林冲双脚被开水烫过后,走路的感觉。肚子内没有食物,早就饥肠辘辘,咕咕乱叫,而街上香喷喷的瑞安烧饼味道刺激着味蕾,更加速了饥饿感。柳方在杨市镇的街上不止一次的吃过师父或师娘给买的这种烧饼,烤的焦黄的烧饼,轻咬一口,香气四溢,饼中包裹的肥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柳方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寻着烧饼味道走去。 在街巷的一角,一个胖胖的男人,站在一个用油桶改造的炉膛边上,脖子中搭着一条毛巾,不时地擦着汗珠,单手从案板上抓起一个裹着肥肉的圆鼓鼓的白面烧饼熟练的贴进去,然后迅速将手取出,手法娴熟。柳方的眼睛随着男人的动作转动,头也跟着不自觉地抬起落下,双脚不听使唤的往前挪,直到炉边。“买烧饼啊?要几个?”胖胖的烧饼师傅习惯性的笑脸相迎,让后一边做烧饼边问柳方。柳方沉默赧赧地低下头,大口吞咽着口水,眼睛死死的盯着烧饼,仿佛恶狼看见了绵羊(多年后柳方在西州的山里亲眼见过狼扑杀小羊,就想起这一刻饿极的自己。)。 男人上下打量一眼柳方,乱蓬蓬的头发下鼻青脸肿的,脚上磨破的燎泡渗着血水,注意到柳方的窘迫,男人从旁边一个筐里拿出一只烤的边上有点发糊的不好售卖的烧饼,递给柳方,柳方拿起烧饼,顾不得细嚼慢咽,三下五除二的将烧饼吞进肚里,一口没注意,噎的直翻白眼,但饿极的柳方硬生生的将它咽了下去,刮的嗓子像喝辣椒水一样疼痛。男人见此,赶快用案板上的盛着水用来湿手的碗,在案边舀上一碗水,柳方以手抓着脖子,一手接过碗,然后双手捧着咕咚咕咚的喝进去,然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才对男人说“滋滋尼”,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说到:“大大,我没钱,我不是倒赖汉(温州话:泼皮无赖),我被破蓬风(温州对台风称呼)刮昏了,我可以干活抵烧饼钱。”柳方语无伦次激动的说。 男人听后哈哈大笑,顺手又递过来一个烤糊的烧饼。柳方又羞赧的接过来,继续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第四章:厚道河南司机无私相助 做烧饼的男人说:“不用了,细阿嘚(温州话,意为:小兄弟),吃完赶快走归(快回家)。” 柳方吃完后又给男人深深的鞠上一躬,转身离开,沿着街道前行,此刻天已经黑了,别说80年代的小镇,就连乐清和温州都很少有路灯,只有零散的光从店铺里透着亮。柳方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也许实在太累,也许是脚疼的要命,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借着亮光,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卡车,柳方爬上去,看到车篷布在车厢里胡乱堆着,柳方倚靠着篷布,伤痛和疲惫让柳方,顾不得暑热和蚊虫,很快的睡着了。 熟睡中的柳方进入了梦乡,睡梦中柳方像《封神演义》中雷震子那样,吃了烧饼,长出了翅膀,振翅高飞,在空中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师娘,还有卑微的父母,他们都抬头看着自己,柳方想收起翅膀落下,但怎么也收不起来,只能越飞越高,柳方急得大喊,猛然惊醒。柳方发现自己在车厢的后尾角,如果不是车帮挡着,自己早被甩了下去。车依然在公路上行驶,时不时的颠簸一下,厚厚的帆布堆上减缓了跌落的力量,车行带来的风减弱了暑热,反而有点舒适。月朗星稀,公路两侧的树木一排排向后掠去。有一个颠簸,柳方的头猛地撞在了车帮上,痛的他龇牙咧嘴,只是顾不得去捂撞痛的头,双手旋即死死地抓住车帮,以免在因车行颠簸而被撞。 在紧张和疼痛中,车行渐缓,渐渐的开始有一些白色墙体的房子出现,柳方知道这时进入到一个村镇,江南的村镇里房子大都是傍水而建的青瓦白墙,“水墨江南”也就因此得名。 还未等柳方去思想,过减速带的一个颠簸让因车速渐缓而放松的柳方猝不及防的撞到扯帮,这次头刚好磕到内角,柳方疼的“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车头上驾驶楼内的司机似乎感觉到异样,靠边停下车,上来观瞧,看到狼狈的柳方后,敦厚的用一口浓重的河南话问道“你是谁?干啥哩呀?” “叔叔,我不是坏人,我被台风刮迷路了,在瑞安李家垟的时候看到您车停在路边,上面有纸箱和帆布,就想在上面睡一觉。没想到一下到这里了。”柳方蜷缩在车的后尾角,怯生生地用广播里学来的普通话回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柳方心里居然有点骄傲。 “哎呀,恁这可不好了,现在快到杭州了,这咋弄哩?”憨厚的河南司机,搓着手,很无措的样子。 “你知道咋回家不知道?”师傅继续问。 “叔叔,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柳方,依旧蜷缩着低下了头,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拽着背心的下摆,摩擦揉捏。 “弄那,你上前面来,我到车站拉点儿货,把你放到武林门,你坐长途车回家。”河南师傅做了决定。柳方自觉地爬下车,走到前面,跟着师傅上了车。 有了座位,再也不颠簸了,随着车行,省会杭州渐渐的映入眼帘,两边低矮的树木,依次掠过,街上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早起蹬三轮车和骑自行车的人,越近市区,早点铺子的油香味也愈加的浓郁。柳方的肚子又“咕咕”乱叫。师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又没说,“看破不说破”,这就是河南人的厚道。 随着人群越来越多,两长排破旧的房子围着的汽车站映入眼帘,一辆辆还未开始营运的汽车排列着非常壮观,对“壮观”,17岁的柳方从乐清杨镇的小村子,第一次到了省会的第一印象,就是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壮观”。 在车站门口的一个饭铺前停下,河南师傅下车顺手从两座中间取出一个大暖瓶,然后绕过车头,到饭铺门口买油条,饥肠辘辘的柳方看到油条后,又开始没出息的吞咽口水。 柳方看到河南师傅把暖瓶递给卖油条的男摊主,然后从女摊主这里买油条,一边吃一边等,又让摊主多拿几根用一根细绳拴上,不一会儿暖瓶递出,师傅回身走到柳方所在的一侧车门前,打开车门,对柳方说:“到了,下来”,流放听话的转身下车,肚子一阵“咕咕”乱叫。 等柳方站定,师傅把手里的油条递过来,“赶紧趁热吃,孩子。”柳方结果后没顾得上解绳子,立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慢着点,没人给恁抢”师傅一边说,一边又从蓝色的劳动布上衣口袋里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钱,拿出一张破旧的10元纸币,递给柳方,“孩子,我只能帮恁到这里了。我刚才问过卖油条的,从这里出发到温州每天只有两班车,车票很难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买到票,你等着他们开大门,去试试。油条白吃完了,留着点,车在路上要一整天。” 柳方用沾满油的手,接过那张10元钱的纸币,一手提着油条,以手拿着钱,深深的弯下腰去,给河南师傅鞠了一躬。立起来冒冒失失的说:“叔叔,我叫柳方,您给我留个地址和姓名,等我挣了钱,我好报答您。” “咦,傻孩子,你还挺有心,我家在河南开封,你咋报答。叔叔不要你报答,赶紧回家,白叫恁爸妈担心。”师傅憨厚的笑着说,然后转身上车,启动,渐行渐远。 多年以后,已经在西州小有成就的杨柳方,曾尝试寻找过这位河南师傅,询问过武林门车站门口卖油条的摊主,找过车站工作人员询问,只是那时候傻到连车牌都没记住,不过在那个车都很少的年代,也没记车牌的意识。尽管多方努力,依然杳无音信。只是柳方要求公司内所有的司机聘用,都要河南人,以示对当年一无所有的自己所接受的无私帮助的一种回馈。并且在每一次出完车后,柳方都会对师傅真诚的说一声:“谢谢恁,河南师傅。” 第五章:武林门广场窘迫买鞋记 温度渐渐升高,湿热的空气又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弥漫,但勤劳的人们却无畏这种湿热,越来越多的人和货物,向武林门这座全市乃至全省最大的人流和物流集散地汇聚。拉架子车的苦力、倒骑三轮的人力车夫、用二八大杠驼货的小贩,形形色色、熙熙攘攘,迎着早晨就散发着炙热的阳光,眼睛里和脸上满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这种对未来的期望,以及这座城市蓬勃的商业发展都是这些勤劳的小商小贩靠着自己拼命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换来的。 吃过河南师傅买来的油条,又到油条铺子找到卖油条的阿姨要了一碗水喝的柳方,有种酒足饭饱的状态,尽管无酒无肉,但比起连日来的颠簸与苦痛,此刻的杨柳方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只略显尴尬的是自己还光着脚,而脚上的破裂的燎泡因为尘土的缘故已经结痂,疼痛感也渐缓。举目四望,除了忙忙碌碌的小商小贩,和一群群大包小包进出车站的人们,柳方又陷入到不知所措的境地,书中所说的“迷茫”大抵就是如此。 “买鞋吗?老板,世界名牌,出口转内销。”一个稚嫩的,操着蹩脚温州普通话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把蹲在车站大门柱子下的柳方吓了一跳。 柳方抬起头,看到一张留着寸头,汗津津的脸,尽管被晒得黑红,但难掩稚嫩,最多和自己同龄,柳方想。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似乎解决一双鞋子才是必须。 “多少钱?”柳方问。 “平时卖十五,今天第一次,开张价,十二。” 柳方怔了一下,旋即错愕的摇摇头,别说现在举目无亲,就是把河南师傅给留的10元车票钱倾囊而出也买不起。柳方又低下头,往墙根一边挪了挪,一则算是拒绝,二则算是躲避日渐升高晒到自己的太阳光。 “老板,刚才说的是皮鞋啦,凉鞋两块一双,只要两块。”卖鞋的小伙子依然90度鞠躬状态弯着腰,跟着柳方的挪动,移动了自己的脚步,来到柳方的正面。 柳方这才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这次有点心动,但故意压制自己的渴望,和自己随师父,在家乡杨市镇街上卖家具遇到的买主一样,说:“便宜点,老板,诚心买。” “那一块八,不能再少了。”卖鞋的小伙子知道柳方急需一双鞋,所以开始讨价还价。 “太贵了,再便宜点。”柳方这次已经透露出要买的渴望了,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渴望。 “那这样,最低一块七,不买我就走了。”小伙子欲擒故纵,抓起地上的蓝布旅行包,作势要离去。 “好,来一双。” “好嘞,老板,一看就是爽快人。”小伙子一边嘴甜的回应,一边拉开挎包拉链。 “你多大脚?” “24半。” “喔,那得40码。” 说着拿出一双包着透明玻璃纸的黑色的塑料凉鞋,递了过来。上世纪80年代,由于设备落后,再加上作坊模式,所以鞋码并不标准,卖鞋的不会去按国际通行的码数给客户拿货,而是问客户的脚多大,有些温州走街串巷卖鞋的所谓“销售代表”,为了能做成生意,还会随身带尺,以便随时随地为客户量脚的尺寸。 杨柳方木匠出身,对自己的身高、腰围、肩宽、脚部尺寸自然如数家珍。拆开玻璃纸,就把凉鞋穿上脚,系上搭扣,站起来活动一下,用力的踩踩地面,果然合适。接着就掏出那张河南师傅给自己留下的皱巴巴的10元钞票,递给卖鞋的小伙子。小伙子恭敬地接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准备找钱。 “工商来了,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小伙子迅速把钱抓紧,低头抓起地上的蓝布旅行包,迅速的随着一帮小商小贩飞奔。 “我的钱。”柳方一边喊,一边迅捷地去追卖鞋的小伙子,忽然想起还有油条,又转身从地上拿起,这时小伙子已经跑出很远,中间已经被穿制服的工商人员隔离。心急如焚的柳方,只能朝着工商人员追去,并且很快的超过,再加速,渐渐的看到夹杂在人群中的卖鞋的小伙子的挎包,柳方依旧紧追不舍。 一直跑到到环北小市场的门口,一些刚刚逃离的小贩,才都停下来。也许是市场进出的商贩太多,也许是工商人员追累了,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最初杭州环北小市场形成的原因之一。 卖鞋的小伙子趴在市场的大门的柱子前,手扶着柱子,弯着腰大口地喘气,这时柳方也到了他跟前。 “找我钱。哈...”柳方也大口地喘气说。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满头大汗,衣服已经湿透的小伙子伸开手,手中的钞票似乎已经被汗水溱透了,最外侧的一张有点粘手,小伙子用另一只手颤抖着找出一张五元纸币,两张绿色的两元纸币,递给柳方,“给...给你。”小伙子依旧气喘吁吁。 “不对,找多了。”柳方傻傻的说。 “没事,进价给你。”小伙子也诚恳的说。 “给你油条吃。”柳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顺手把握着的油条递过来,只是手上汗汲汲的有点脏。 卖鞋的小伙子居然没嫌弃,拽出一根,靠着柱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满头大汗的柳方,也跟着蹲在地上歇息。 靠着柱子的阴影稍微遮阳的柳方,刚刚缓过来,一阵疼痛又袭击神经,才发现被尘土遮盖的伤疤通过奔跑时与鞋底的摩擦,又开裂了,而凉鞋的斜面又把脚上的大拇趾给磨破了,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迹。 吃完一根油条的卖鞋小伙,似乎也发现了,谄笑着用他那蹩脚的温州普通话说“对不起喔,我叫李桐福,温州永嘉天狮皮鞋的销售代表。你呢?” “我...”杨柳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总不能说自己是流浪汉。略一思索,说:“我叫杨柳方,温州乐清的,本来要投奔叔叔学做生意,但没找到,又遇上台风了。衣服刮破了,鞋子也丢了。想回温州去,听说买不到票,也不知道钱够不够。”杨柳方为自己随机应变编造的说辞有点沾沾自喜。 第六章:武林门车站卖鞋游击队 “阿哥,我本来就剩10块钱,买完凉鞋更不够了。”杨柳方窘迫又坦诚的回答。 “这样,阿弟,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卖鞋。”李桐福爽快的出主意。一边说,一边拍拍自己那个大大的蓝色旅行包。 “我不太懂呀?” “你跟我来,一天下来包你学会。”说着,李桐福拎起旅行包又朝着武林门车站走去。杨柳方紧走两步,伸手去帮忙提那件旅行包。李桐福也没拒绝,二人一人提一侧,这时杨柳方才知道这个旅行包有点份量,真难想象李桐福提着它在30多度的高温天气能和工商人员赛跑。这也是早期温州出外做生意人的常态。 “阿哥,为什么我们不在环北小市场那边卖呢?” “那边卖鞋的太多,都是做批发的,比我们便宜。再说我们没有摊位,进不去。车站这边出来进去很多外地人,机会多,卖掉一双是一双。”李桐福边走边传授他的生意经。 9月的杭州赤日炎炎,二人提着装满鞋子的旅行包,尽管挑阴凉地儿走,很快就汗流浃背,粗重的喘息声,也让二人很快沉默了,只是努力的提包向前走。 终于来到了车站门口,烈日下,小商贩们拿着草帽,追着来来往往的客人,热情的用草帽给人扇着风,兜售自己的商品。有感兴趣的客人,就会停下来,用草帽和自己的身影给客人遮阳,让客人选购商品。李桐福很快也投入进去,杨柳方自觉地接过草帽提着旅行包,跟着他,不厌其烦的挨个去询问客人。 “真皮皮鞋,出口转内销,老板,来一双吗?” “真皮皮鞋,出口转内销,老板,来一双吗?”... 中间有感兴趣的,李桐福就会低下头去,从包里取出鞋子,给客人试鞋,杨柳方就用草帽和身体为客人遮阳。 一个穿衬衫略微谢顶的胖胖的男人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像保镖一样。左侧的提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右边的一手拿着帽子,一边小心翼翼的用胳膊搭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唯恐弄皱了。李桐福热情的迎上去,杨柳方也怯生生的向前,帮助招徕客人。 “真皮皮鞋,出口转内销,老板,来一双吗?” “多少钱?流(牛)皮还是猪皮?”谢顶的胖胖的男人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仰着头,大剌剌的问。 “流(牛)皮的,20元,老板,来一双?”李桐福习惯性的谄笑相迎。 “嗯,拉(拿)来我看看。” “好嘞,老板。”李桐福看了一眼胖男人脚上的黄胶鞋,大致估了一下尺寸,然后麻利的从旅行包里取出一双带着硬纸壳包装的皮鞋。 掀开盒子,一股刺鼻的气息袭来,胖男人也被熏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在杨柳方拼命营造出的阴影下试鞋,杨桐福则蹲下来,让胖男人扶着肩部,胖男人的两个保镖也一左一右帮忙,胖男人脱掉脚上的黄胶鞋。杨柳方闻到一股脚臭味儿袭来,半蹲在地上的李桐福被呛的差点跪下去。 胖男人穿上之后,瞬间感觉高了一点,在原地活动一下,说“这方(双)孩(鞋)有点大了,还有吗?” “有、有,老板。”李桐福忙不迭回答。然后麻利的取出一双小一号的。四个人照原样手忙脚乱的帮助胖男人穿上新鞋,胖男人起身在原地踩踏几下。 “攒劲(满意),比旧孩(鞋)服坦(舒服)。”胖男人说到。 “大(爸),这方(双)孩(鞋)亮活滴狠呐!”其中一个保镖原来是胖男人的儿子或者侄子,对着胖男人竖起大拇指。 “家起啥(一边儿去)”胖男人头都没抬回答。转头又对李桐福道“来三双,最便宜多少钱?” “嘞(老板),识货啊。”李桐福像遇到了财神爷,激动地连家乡口音都蹦出来了,哈腰握着胖男人的手摇了摇。 “老板,你们都要一个号,我得去店里取,如果不同号可以现在试。三双的话,每双您给18元,老板。”李桐福一边摇着胖男人的手臂,一边说。 “歪日,哈怂,还是贵,再说我们三个穿哪能一个号?”随机回头问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尕娃,你们都穿多大孩(鞋)?”胖男人说着半土半洋的西北普通话,大家交流起来倒也互相能听得懂,尤其是李桐福见多识广,更是无障碍沟通。 两个人分别报了鞋号,李桐福一边在旅行包里找鞋子,一边说:“老板,您看大热天,我和阿弟还没吃饭,您开个张,三双每双15。再低真没法卖了。” “行!”西北人很豪爽的答应了,李桐福递过去鞋子,已经满头大汗手臂酸痛的杨柳方,接过年轻人手里的衣服和手提包,让两个年轻人试穿新鞋。 “工商来了...”阴凉的墙根下,一声大喊,杨柳方看到小商贩们又各自拿起自己装货的包,或者顺手从抓起瘫在地上的货摊布,手忙脚乱的四散奔逃。 李桐福反应更敏捷,迅速夺过年轻人还未穿到脚上的单只鞋子和鞋盒顾不得还没收钱,对杨柳方大喊“阿弟,快跑!” 杨柳方双手抓住还没拉上拉链的旅行包,提起来就准备跑,没想到一头撞到一个穿制服的工商稽查人员怀里,工作人员顺手抱住装着一包鞋子的旅行包,杨柳方起急,就使劲和工商人员拉扯起来,这时杨柳方感觉背心的衣领一紧,“阿弟,撒手!”李桐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大力拉拽杨柳方,杨柳方一松手,正在用力拉拽的工商稽查人员,站立不稳一屁股蹲了下去,后背刚好撞到追上来的两个同事,三个人一起倒下了,杨柳方顾不得太多,跟着李桐福撒腿就跑。 一路呼哧带喘的狂奔,又跑到了环北小市场门口,才停下来。杨柳方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顾不上喘气,说:“阿,阿哥,货,货丢了,刚那三双卖鞋的钱,钱还没收,怎么办?” “哈...哼...”李桐福也同样姿势,兀自喘着粗气,“不,不要了,阿弟,别被抓进去,罚钱,还得被,被遣送回去。呼...” 杨柳方感到喉咙里冒着丝丝血腥气,然后,二人便不再说话了。 第七章:窥商机拟赴西州去卖鞋 仗着年轻,两个人很快歇了过来。 “最近查的严,说我们温州的皮鞋质量太差,我们卖鞋的被工商抓住,不仅没收货物,还罚钱,在被遣送回去。”李桐福打破了沉默,“娘厄息撇(温州当地骂人土话),没法干了。”李桐福无奈的诅咒,是对工商稽查人员,更是对造假鞋子的温州鞋厂。 那一段时间温州当地除了大的鞋厂,一些远在外地的修鞋匠也返回家乡,在家里开起了小作坊,为了攫取更多利润,这些刚刚萌生做工厂意识的皮鞋匠,造假风气盛行,温州出来的皮鞋一度被叫做“晨昏鞋”,全国消费者到处投诉。不得已像李桐福这些销售人员,只能摆地摊,以“出口转内销”的名义兜售。全国的工商人员,也都到处没收温州皮鞋和皮革,抓捕温州皮鞋的销售人员,除了罚钱,还会让温州当地政府来领人。 这都是两个月后杨柳方在西州火车站再遇到擦鞋匠李桐福,才知道的。并且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在杭州武林广场上,浙江省工商部门和杭州市工商部门联手,集中将从商贩还有环北小市场没收来的温州劣质鞋,集中烧毁,温州鞋业陷入低谷。 “阿弟,我们的货被没收了,或许是福不是祸,你看刚才那个三个西北买鞋的,很认可我们的鞋子。我们可以批一批鞋去当地卖。”李桐福以他敏锐的眼光,发现了这个商机,而懵懵懂懂的杨柳方,一天被追了两次,喘息未定,根本不懂。但看到李桐福因为发现商机兴奋而放光的眼睛,又觉得这个陌生而又真诚的“阿哥”值得信任。除此,举目无亲的杨柳方也别无他法,只能点头认可。 “我带你先去一个住的地方,你在那里等着,我回去在拿一批鞋,咱们去西北卖。” 杨柳方跟着李桐福绕道环北小市场后面一排破旧的平房前,一块白色镶着黄色布条的条幅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旅社”两个字,从一个小门走进去,是一排通道,通道口没窗户亮昏黄的灯光,灯光下一张高高的前部用一块木板挡起的条案后面,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男人。见有客人进来,老男人略微抬头,透过低垂的眼镜空隙,翻着眼看他们。 “阿伯,我阿弟,住我的铺位,我回去拿货。”李桐福习惯性的奉上一张笑脸。 “唔,要守规矩,别乱搞。” “那是,那是。”李桐福一边说,一边带着杨柳方沿着通道向里走,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门开着,四张床,里面已经躺了三个人,靠窗的一个中年男人在抽烟,尽管开着门窗,可能通风不畅,室内依然弥漫着烟雾。 李桐福带着杨柳方走进弥漫着烟雾和呛人的汗臭味与臭脚味以及略微霉味的小房间,杨柳方有些拘谨。李桐福倒是熟络的对着室内三位室友,边陪笑边说:“三位阿叔,我归家提货,暂时让我阿弟住我这里,请阿叔们多照顾。” “没事啦,阿福。” “放心啦,都是老乡。” “唔”三位室友应和着。 李桐福找到自己的床,杨柳方暂时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这是长到17岁,离家五天后,第一次居有定所,柳方去旅社门口的小店里吃了满满一大碗片儿川,然后沉沉的睡去。 室友们都是一早出去卖货,有的很早归来,有的彻夜不归,回来的人爱抽烟的依旧拼命抽烟,疲惫的顾不上洗脚洗脸倒头躺在光板床上就睡,这些人都是早期背井离乡,走街串巷出来谋生活的温州人的缩影。 三天后,李桐福从温州返回,奢侈的也是不得已从武林门车站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把货拉回来,除了带了满满两大包货,还有一包瓯柑,室友们都出去卖货了,两个人费劲的把两包货搬进室内放在床下,满头大汗的扒开一颗殴柑,美美的吃了起来,柳方想起台风天被洪水冲走醒来后,跑到瓯柑园狼吞虎咽的场景。 “阿哥,我请你吃片儿川。”吃完殴柑,柳方发自内心的对李桐福说到。一是想表达一个17岁男孩的诚挚谢意,二是对陌生阿哥极度的信任。 “好啊,让我猜猜,你应该不舍得吃肉,每碗面7毛,你应该还剩4块8毛,我要吃大碗带肉的。”李桐福狡黠的说。 “好嘞,走。”二人相跟着下楼。 一人在旅社门口的小店里要了一大碗带肉的片儿川面,连汤喝的都不剩,后来李桐福告诉他,往常自己也不舍得吃带肉的,勤劳节俭的温州人啊,财富就是这样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阿弟,我想好了,我们先去西州,你和我一起,我给你买票,卖掉一双鞋呢,给你2毛钱。等你有了本钱,我在带你进鞋,你单独出去做都可以。”李桐福郑重地说。 “谢谢阿哥”杨柳方真诚的感激,第一次出门遇到了实在的李桐福,也算是有了工作了。 回去后李桐福将带来的殴柑分给回来的室友,给没回来也放在床头一支,橘香浓郁,冲刷了室内的异味。二人将旅行包放在两张床之间,横着躺在床上睡去,也许看在瓯感的份儿上,也许是温州老乡出门互相照顾的天性,大家都没异议。 第二天一大早,趁天凉,二人在旅社门口叫了两辆人力三轮车,一人负责一只旅行包,直奔5公里外的杭州火车站。 80年代杭州老火车站是仿古的斗拱建筑,重檐下是四根巍峨的柱子形成的候车厅,后来在西北做房地产的柳方才知道那是“日式奈良时代建筑风格”。一大早,火车站大厅里已经排满了买票去往全国各地谋生的人,柳方在厅外看护着货,桐福一人进大厅排队购票。 从这里去贫瘠的西北谋生的较少,只是乘坐火车从杭州出发,沿途要经过上海、郑州、宝鸡数地,才能到达西州,所以到西州的终点票还是容易买到的。只是去前面几个城市乘客较多,不容易买票,尤其是去上海的,几乎是一票难求。 第八章:痛苦且窘迫的西州征程 李桐福买完票之后二人提前半个小时进入候车室,候车室里已经挤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由于装货的包太大,两人只能见缝插针一步一步往里挪,汗臭味儿混合着天南地北的叫骂声,冲刺着日渐燥热的车站,在这样煎熬的等待中,终于车站的广播通知,去西州的火车开始检票进站了,一阵躁动后,大家又从四面八方挤到检票通道,二人也被人群队伍裹挟着向前挪动,人工检票加上大家都带着打包小包的行李或者货物,特别慢,轮到杨柳方把车票检票事,广播已经在通知“去往西州的火车即将发车了,请抓紧时间检票。” 听到通知后的人们“翁”的一声像乱了的蜂窝,黑压压的人群抱着包裹和行李拼命的往前挤,有的直接翻越了站台的围墙,疯了似的去赶火车。刚检完票的杨柳方根本没见过这种架势,一下被人群卷起向双脚落不了地的向前涌动,货物也找不到了。“阿福哥...阿福哥...”柳方拼命的喊叫,但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柳方怎么上的车都不知道,像“黄肠题凑“一样被挤在货物和人中间,转身都动不了,拼命的挪动一下脑袋想透透气,用眼睛的余光透过缝隙看出去行李架上躺的都是人,这就是上世纪80年代的铁路乘车状况,直到2000年左右,这种情况一直存在。 所以亲爱的读者们,这些年高铁四通八达,经济条件允许,各类交通工具可以任意选择,车站内智能支付,智能检票的应用让乘车秩序井然,大家再也不用受挤车之苦,我们都应该感谢这个伟大国度内勤劳的人们创造的辉煌业绩。 绿皮火车轰轰隆隆的压过铁轨,火车过上海站时下去了一批人,车内几近空旷,但这种状况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瞬间又被上车的人挤满了。南腔北调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后面要挤上来的乘客推的火车都在晃动。幸亏杨柳方机灵,在下车时看到有人钻进三人座的车座下,个头不高的柳方也效仿,找一个车座躺在下面刚刚好,正在庆幸之时一个大包裹一下塞了过来,把柳方挤的“哎吆”一声,也像杨桐福那样骂了一句温州粗话“娘厄息撇”,然后努力的调整自己的身体,使之尽可能的舒服一点。 想起李桐福,不知道这位陌生的厚道的小阿哥,最后挤进来没有,也不知道那两包货是否被挤丢,又想到自己短裤的暗兜里那张去往西州的车票,还是阿福哥给买的,而自己还没能给阿福哥效过一点力,心里居然有一丝歉疚。此刻躺在这里,只能为阿福哥祈祷,希望他能够登上下一趟列车,二人在西州相见,自己再去帮阿福哥卖鞋,来报答他的真诚相助。 火车时而快速前行,时而停下让道,驶来的火车发出刺耳的轰隆声,拥挤的人们也顾不上叫骂,只能费劲巴拉的挤在一起。柳方却躺在下面,侧着身双手抓住座位下的支架,背靠旅客的行李,头抵在侧壁上睡着了。 这列火车要两个昼夜才能到达西州。杨柳方是被尿憋醒的,也是被饿醒的,醒来后的柳方,腰酸背痛腿抽筋,膀胱涨的要失禁,肚子又饿得咕咕叫。顾不得想太多,尝试一下想从侧面出去,被堵死了,另一边的座位下面也塞着东西,相信东西的后面还有人躺着,柳方只能抓住座位上的横梁,向通道一点一点蛹动,各种痛苦的不适让柳方用了好久才退出来。然后扶着椅背站起来,就向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位置挤过去,好在离卫生间只有三排座位,再加上杨柳方顾不得颜面,挤不过去就大喊“我要窝尿!我要窝尿!” 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卫生间的门还关着,怎么拧把手都开不了,柳方开始用力的拍门,终于开了,卫生间里面居然挤了四个人。柳方顾不得太多,挤进门拉下短裤冲着卫生间的一侧就尿,溅起的尿液雾湿了凉鞋和小腿,挤在里面的四个人也都尽可能的挤在一个角落,防止溅到身上太多...足足有一分钟才排泄完,到了最后慢慢的柳方居然情不自禁的、本能的发出“哦...”的呻吟声。 洗手是不可能的,柳方解决完内急退出来,想再回到自己躺过的车座下已经不可能,只能就近找个椅背靠在上面,长时间的躺过后,站在这里居然是一种解脱。 现在要解决吃的问题,80年代的火车上没有卖东西的餐车,即使有,挤满人的车厢也无法推动,想要解决吃的问题要么自带干粮和水,要么下车去站台购买。柳方靠在车座的椅背上,无法动弹,慢慢的开始冒虚汗,不知道是饿的还是不透风热的,后来在西州发迹的柳方才明白那是饿到低血糖才出现的症状。 在饥饿的煎熬中,车到了信阳站。信阳火车站是一个大站,火车要在这里经停10分钟,柳方随乘客挤下车,站台上有挎竹篮在售卖着鸡蛋和窝头、馒头之类的干粮的工作人员,也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柳方好不容易挤进去,从短裤的内兜内掏出带着尿骚味儿的钱,买了两个窝头和一个鸡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还差点咬到自己的手。窝头生涩的杂粮面刮的嗓子生疼,柳方翻着白眼儿向下吞咽,一点渣都不舍得浪费。 很艰难的吞进去之后,就去买水,水是用铁桶装的凉水,一个铁勺挂在桶壁上,2分钱一勺,先付钱。柳方咕咚咕咚喝下了两勺才过瘾,想再喝的时候,车站广播开始催促上车。柳方顾不得太多,一手拿着窝头,一手握着鸡蛋随着新的乘客向车上挤,到了车上,鸡蛋也被挤破了壳,碎渣都进了蛋清,柳方将大的蛋壳剥下来小心翼翼的扔在脚下,吃鸡蛋的时候还是被噎着了,很久才缓过来。 第九章:西州景致与特色牛肉面 解决了饥饿之后,柳方获得了片刻的安宁。火车从信阳出发时是晚上七点,此刻已经天黑,列车继续在夜幕中行驶,手握着窝头,靠着椅背,柳方居然有点犯困,迷迷糊糊的靠着椅背打盹儿。由于是夜间行驶,上下车的旅客渐渐变少,过了陕西渭南站的时候,已经有了空座位,柳方就近抢到了一个,坐在上面,尽管是绿色皮革包着的硬板座,毕竟是有靠有座,舒服极了。 及至午夜十二点,车到了西安站,下去了更多的人,空座更加多了,居然有三人位空出来,柳方瞅准时机抢到一个,半躺在上面,美美的将剩下的窝头吃下去,还用唾液润了润喉。车厢内旅客少了,加之又是午夜,除了轰轰隆隆的车轮撞击铁轨声,车厢里没了嘈杂,空气也变得好了起来,柳方躺在车座上面沉沉的进入了梦乡。梦中,他看到了阿妈含泪的眼,看到了师妹柳霞的无助,看到了阿福哥的自信与精明... 杨柳方醒来后天已大亮,揉揉惺忪的睡眼,穿过空旷的车厢,找到卫生间。这里也不像上次那样挤满了人,不知谁放的一角报纸在里面,柳方彻底的解决了内急,放肆的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洗洗脸,还把脚依次伸到龙头下用细细的水流冲了冲。再出来时尽管背心和短裤依然破旧,但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车上更加空旷,可以随便找座位坐下,柳方找了一个有窗户的地方,尽管是炎热的夏天,西北的早晨却泛着微微的凉意。柳方把窗户拉上,透过玻璃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不同于江南青瓦白墙的坡屋顶,相邻的房屋都紧凑有序的在一起,这里的房屋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大都是低矮的黄土为墙的平房,散乱分布分布着,偶尔有公路出现,也只看到有小小的畜力车在路面上。天很蓝,白云朵朵慢悠悠的飘,不远处就是光秃秃的荒丘,再是山顶略微有点绿意的绵延的群山。再远就与云彩相接了,有种山高云低连晓雾的感觉。 和远处群山的山顶一样,近处的荒丘也点缀着一点稀疏的草本植物;和书上描述的黄土高原不一样,这些荒丘和黄山有点泛红,只是偶尔有黄色的小径一闪而过,柳方以为和家乡山丘的水沟一样,是用来防塌陷和泥石流的排水沟,后来等去山里卖小商品才知道是村民放羊,采药时踩出来的路。 随着人流越来越多,平房也相对整齐一些,偶尔有两三层的楼房出现。等再能看到公路时,路上除了畜力车,也能看到机动车,但大部分是军绿色的卡车。柳方正在新奇的看着陌生的城市环境,广播里传出声音:“前方到站是列车终点站,西州,西州是西北省的省会,是全省政治、文化、教育中心...西州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将近上午九点的时候,随着“呲...”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火车稳稳地停了下来,柳方起身跟着稀稀拉拉的人向着车门走去。下车后沿着砖铺的道路,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向一个白色板子用红漆写着“出站”楼梯口,车站依山而建,不远处就是山。和很多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不同,柳方赤手空拳,孤零零的一个人。 出站后是两层高的礼堂一样的大楼,大楼上是红色的“西州站”三个字,有人说西是错的,直到现在柳方也没发现错在哪里。地上是大块的广场砖铺设的一大片空地,周围种着柳树和柏树,高高的路灯杆威严的耸立,这就是站前广场了,能看到外面是圆乎乎的红蓝白三色拼接的公交车。 上午的阳光并不像杭州那样炙烈,空气也不像自己家乡那样充满湿气,抱着箱子卖香烟和玩具的,摆摊儿的,提着大包小包乘火车的,戴白帽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有些大城市的景象,偶尔有骑着白色摩托的警察巡逻,给人一种安全感。 柳方躲着阳光和人群,沿着车站的大楼墙根一直走出广场,穿过宽宽的马路,对面就是联排的各种店铺,店铺的门口摆着大铁锅,门头的木板上用黑色的或者红色的字体歪七八扭的写着“牛肉面”三个字,凡是饭店几乎每家都是,有点店门口有扎着回民头巾的妇女和带着小白帽的男人,忙忙碌碌热情的招呼客人。 柳方没听招呼,沿着店门口的人行道向前走。不远处看到有几个人,蹲在门口端着带有穆斯林特色的蓝色大碗吃面,柳方想这里人多碗大,就走了进去,四张木桌上已经坐满了人,有几个人在前面等,柳方跟着前进,听到前面的客人说: “老板来个尕碗,汤多些,萝卜多些,蒜苗多些,辣子也多些”。店员们自顾自地忙乎着,头都没抬。 柳方也没听懂对方机关枪一样说的西北话,轮到自己,上前刻意用普通话说道:“老板,我吃一碗面。” “尕大?”店员依旧没抬头,只是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回复, 柳方以为对方没听懂,又说一遍:“老板,我吃一碗面。” “尕大,宽细?”柳方依旧没听懂,后面好像一个出差的干部模样的人拍拍柳方,说:“他问你是要大碗还是小碗,宽的还是细的?” 柳方才明白,考虑到自己的钱,柳方说“小碗的,细的。” 这时正好身后一个人吃完面起身,柳方就坐了上去,一个带着头巾的老奶奶把碗收起。柳方静静的等着,看到身后的刚才那个干部模样的人都端着面出去了,自己的面还没上来,回头一看,窗台上一碗面正在那里,几片白萝卜片,白色和绿色的蒜苗占了半拉碗,红红的辣椒油铺在旁边。 柳方怯生生的问:“是我的吗?” “嗯”对方依旧自顾自地忙碌着为后面的人煮面,头也没抬。原来这里是没有服务员给你送面的。 柳方端过面,再回头找座位,已经被别人给占了,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去门口外面吃。 第十章:遇老乡偷师学艺擦皮鞋 三天没吃过热饭的杨柳方,和很多人一样,蹲在地上,先怕烫把碗放在地上挑着吃,然后感觉不过瘾,就一手端着大碗,一边吃面喝汤。而看到很多人还一边吃面一边吃生蒜,有点新奇,去店里拿了两瓣生蒜,尝试了一下,果然非同一般。最后,一碗鲜美的牛肉面吃下去,连汤底都没剩,浑身冒汗的杨柳方,畅快淋漓。这是第一次吃到正宗的牛肉面。 吃过牛肉面后,杨柳方又原路返回火车站前广场,他要在这里等待李桐福,他需要这份工作,同时也是对阿福哥给自己买车票,教自己做生意的一种报答和感恩。 因为拥挤未能登上车的李桐福,也十分焦急,一片混乱挤车时李桐福直接趴在了货物上,双手护着头,把脊背留给拥挤的人。等拥挤结束后,像洪水过后村庄,一片狼藉,他忍痛爬起来,看着完整的两大包货物,有点庆幸,同时也有点恐慌,本以为找到了杨柳方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乡兄弟来帮忙,可以大干一场,现在只能一个人面对。重重的两个旅行包,一个人一次根本无法搬完,他只能拿着车票求助刚才检票的工作人员,并告诉他自己的弟弟还在车上。工作人员看着狼狈的李桐福,答应帮他看着货,并且帮他查了一下工作本,出主意让他乘当天去往郑州的火车去追赶,因为停靠不同,还有可能追上。 李桐福听从了工作人员的建议,并分批次把货搬进车站,登上了去往郑州的火车,在车上,杨桐福走南闯北做生意,未曾说话三分笑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他用“错过火车丢了弟弟”的诉苦和自己做生意的见闻,迅速的和周边的乘客熟络了起来,乘客们上上下下,李桐福不厌其烦的诉说,到了郑州的时候,居然卖掉了三双鞋,并且用其中一双鞋给顾客优惠一元钱,让他帮助自己在下车时搬一下货物作为交换。80年代的一元钱购买力还是超级强的,客人爽快的答应了。下车后再去换乘去往西州的列车时,尽管少了三双鞋的重量,两个包依然十分沉重,李桐福决定在郑州卖掉一部分,等自己提得动时再出发。 在西州车站广场焦急等待的杨柳方不知其中缘由,第一天两碗牛肉面花掉了自己一半的钱,晚上和大多数在广场上的人一样,混进车站在大厅内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好在车站人多加上又是夏天,相对温暖,胡乱对付睡了一觉。第二天只剩两元三角钱的杨柳方一直熬到中午,去车站的卫生间洗把脸,再去昨天吃面的地方要了一个尕碗牛肉面,连汤见底后,去店里要了一碗热水喝下去,想晚上节省一顿扛过去。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杨柳方只能起身去车站的卫生间想用水填饱肚子,以挨到天亮。 在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洗手,双手捧起接水喝饱,然后又洗把脸,左右看看洗手台上,昏黄的灯光下不知谁的毛巾落在了上面,柳方拿过来擦擦手,不擦尚可,一擦一手都是黑的,柳方半是尴尬半是庆幸,幸亏没用它来擦脸,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腥臭的鞋油味儿,和阿福哥卖的包装皮鞋打开时味道一样,原来这是一块擦鞋布。柳方顺手扔到了地上。把手在龙头下认真的搓洗,似乎无济于事,只能把双手在短裤上擦了擦,出来找空地继续睡觉。 喝了太多的水,加上饥饿,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刚想入睡,就有想上厕所的感觉。柳方只能又跑进去,解决完出来洗手,看到那块布还在,柳方一想,既然在这里空等,不如拿着这块擦鞋布,天亮我也去广场擦皮鞋。杨柳方想起师父曾在茶余饭后给自己讲过,使用自己制作的木箱运输电器的永泰电器厂南老板,最初也是往来于街头巷尾擦皮鞋的。在擦皮鞋的过程中,南老板学会很多生意经,发现了低压电器的商机,然后才开起了永泰电器工厂。想到这里杨柳方不禁有些自豪。 擦皮鞋是温州人出外谋生的一种本能,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低贱的行业,以至于在几十年后西州电视台拍摄宣传片,采访火车站附近的西州当地老人,他们对着镜头还鄙夷的说:“早年间浙江人在西州大多是擦皮鞋的,现在不少摇身一变都成了老板。”但在包括杨柳方在内的出外谋生浙江人内心,却不这样想,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生存的资本,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这也是后来浙商发展壮大之后,总结出来的“擦皮鞋”精神的核心。 一大早,杨柳方就走出车站,去昨天吃面的那家面馆吃上一碗牛肉面,没想到门口蹲的人更多,排队的人也比昨天的多,并且陆陆续续有人加入。后来生活在西州的杨柳方才知道,牛肉面是当地人的早餐。杨柳方这次要了一个大碗。也蹩脚的学着当地人说:“老板来个大碗,汤多些,萝卜多些,蒜苗多些,辣子也多些”。柳方明显感觉到忙碌的下面师傅抬头看了看他,略带笑意。 柳方蹲在地上吃了满满的一大碗牛肉面,只是没敢吃生蒜,尽管很想吃,但一想到一会儿要去广场擦鞋会熏着客人,就放弃了。连汤喝下去后,感觉肚子都圆了。从店里拿了几张毛边纸把捡到的擦鞋布包一下,就向火车站广场走去。 万事开头难,尽管不怕吃苦,能放下身段,但杨柳方除了木工刚入门,擦皮鞋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火车站的广场上人流依旧熙熙攘攘,柳方绕过人群走到一个正在给顾客擦鞋的师傅身后,想偷学师傅熟练的手法。 擦鞋师傅坐在一个低矮的马扎上,双腿并拢,脚边还摆着一块白布,布上摆着牙膏、牙刷、针线等。坐在高凳上的客人把一只穿着皮鞋的脚放到师傅的腿上,一边看报纸,一边享受着师傅的服务。 第十一章:尊严是踏踏实实赚来的 看到柳方靠近,师傅抬头露出友善的笑容,“你好,老板。”用带着温州口音的普通话,询问柳方,手中的活计却未停下。此间低头打量一下柳方,看到穿着凉鞋的脚,继续说:“需要点什么?我这里有牙膏、牙刷、糖果等小百货。” 80年代,大抵温州出来擦鞋匠,除了颇齐全的擦鞋补鞋用具,一般还会带着镜子、牙膏、针线等小百货。所以碰到即使不需要擦鞋的客人,也会善意的询问一下,以期能多做一笔生意。 “阿哥,你日愈久酿否(你是温州人吗?)”柳方刻意用温州话打招呼,来拉近距离。 “是啊,阿弟,你日搭就啊腻(你来做什么生意?)” “阿哥,我跟我阿哥来卖鞋,乘车时挤散了,我在这里等他。没事做,想跟您学擦鞋。” “喔,那也好。这个好学,你多看看就会。” 二人用家乡话对话,客人很难听得懂。一会儿一双锃亮如新的皮鞋擦好,师傅收取客人2毛擦鞋费。 这时又有出站的客人买牙膏和牙刷,师傅麻利的一边从一个旅行包里拿货,一边收钱。当第二双鞋子擦完,柳方大致看个明白,就向师傅道谢之后离开。温州商人之所以生意能做起来,绝不会像一些地方的商人一样压价、抢地盘,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去新的地方拓展业务,最终有点连成片。 柳方找到广场西侧的一个出口的柳树下,又到附近找来两块水泥道砖,摞在一起,再将包裹擦鞋布的餐巾纸折一下,铺在上面,自己则席地而坐。时值午间,天气开始燥热,出站的客人在等车的间隙,也来这里乘凉,聚集了五六个人,柳方开始小声的说:“擦皮鞋”。乘凉的人投来世俗的眼光,默默无言地承受着,其中一个人问道“多少钱?” 柳方想到刚才师傅带凳子和报纸擦鞋才收取2毛,就和客人讲:“1毛。”客人毫不犹豫的坐下来,柳方将客人的一只脚放到自己盘着的双腿上,生疏地擦起来,可能擦鞋布较为潮湿,很快将客人的皮鞋擦得锃明瓦亮。客人也爽快的付了1角钱。 有了第一笔收入,柳方就更大胆了,开始大声的招呼客人,“擦皮鞋,1毛....1毛钱,擦皮鞋嘞...” 陆陆续续的开始有等车的客人坐下来,直到第6双时,擦鞋布上的鞋油几乎都擦完了,由于天气燥热,擦鞋布也开始变得干燥,效果越来越差,柳方就差点在客人的皮鞋上,用哈气的方式来湿润了。凑活着擦完,第七双的客人已经坐下,是一个中年男人,柳方看着客人,说:“叔叔,您稍等,我去一下卫生间。” 然后站起来,差点又倒下去,由于席地而坐太久,双腿发麻,脚也不听使唤了。强忍着麻木,歪歪斜斜的向车站走去。到了卫生间,顾不得方便,先把擦鞋布洗了一下,这时本来已经黑乎乎的双手,更是沾满了油污,除了两鬓不苍苍,十指黑黑的,活像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 方便完,杨柳方腿上的麻木已经缓解,迅速的跑到自己学习擦鞋的老乡阿哥跟前,买下一管鞋油,阿哥看到柳方的双手,投来赞许的鼓励。在温商看来,所谓尊严是靠踏踏实实地赚钱赚来的,大能力挣大钱,小能力挣小钱,死爱面子活受罪,最让人看不起的。 杨柳方买完鞋油,更有信心了。立即回到自己的摊位,姑且称之为摊位,立即很熟练的投入工作了。陆陆续续,一直忙到日影西斜,这时那位阿哥走过来,拿了一块面饼,说是“锅盔”递给柳方,“阿弟,好样的,没吃饭,来,吃这个。” 柳方这才感觉到饿,羞赧的看着阿哥,顺从的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阿哥又递上自己的水杯,柳方痛快的喝了一通。这时又有客人过来,柳方对阿哥道过谢之后,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一直到天黑,当柳方再去寻找那位阿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收摊不在那里了。 柳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卫生间洗手,这双沾满鞋油的黑黑的双手,怎么冲洗都无济于事,柳方心想要是有洗衣粉或肥皂,那该多好呀。就出来去车站内的商店去买,一问一块肥皂要5角,柳方一下不舍得了,已经拿到手的又放了回去,羞愧的离开。 辛苦了擦鞋一天连饭都顾不得吃的自己,一天手脚不停的忙才擦了23位客人,收到2.3元擦鞋费,买鞋油已经用去2毛,再花5毛去买肥皂的话,对于现在的柳方来说真的太过奢侈。只能又返回卫生间,反复的在水下揉搓,直到双手有些生疼才离开,拿起用纸包着的擦鞋布和鞋油,疲惫的向牛肉面馆走去。 杨柳方吃完牛肉面,天已经黑了,连续两天没有杨桐福的身影有点着急,但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到第二天九点再去看看。沿着车站跟前这条路一直走了很远,第一次感受西州这个城市。 这是一个伊斯兰风格很浓郁的城市,数不尽的牛肉面馆子的门头上都刻着清真的文字,晚饭后街上很多带小白帽和扎着头巾散步的男男女女,见面后客气的打着招呼,似乎只有杨柳方是个陌生人。 不知不觉走到西州车站附近,一个大的批发市场映入眼帘,只是偌大的批发市场,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此刻静悄悄的。杨柳方闻到自己身上因为这么多天没洗澡和衣服,冒着一股酸臭味儿,想着明天一定要来这里买洗衣粉,如果努力擦鞋赚的多,还要来买一套背心和短裤,想到这里,情绪又高涨了起来,准备折返回火车站候车厅睡觉。 用自己辛苦擦鞋换来的收入,吃了一顿饱腹的牛肉面,除了偶尔被车站内的广播吵醒,这一夜杨柳方睡得特别香。 一早起床,照例去吃牛肉面,等再回到昨天擦鞋的柳树下,一辆警用巡逻的摩托车停在那里,柳方只能再寻地方来作为擦鞋的摊位,沿着广场的边沿一直走,其他的树荫都远离出口和公交车站,中间还隔着高高的松树,地上脏兮兮的。再回头去昨天那棵柳树,警用摩托依然停在那里,杨柳方悻悻然离去。 第十二章: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 走进广场到昨天偷艺的老乡阿哥那里,人也不在,门口又多了保安和警察,问问保洁的阿姨,说是今天有领导检查。 杨柳方想索性给自己放假一天,去逛市场。西州批发市场和大多数城市的批发市场一样,距离火车站和汽车站都很近,在那个年代,以至于现在,方便的交通都是货物集散的先决条件。 西州批发市场与火车站和汽车站成犄角之势,顺着汽车站的大门向西走不过百米就是批发市场的大门,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与其说是批发市场,不如说是石棉瓦棚子下的四排长长的摊位,每排之间用钢筋焊接的一个弧形的拱形门连接,门楣上白色的方形板子上用红漆方方正正的写着大大的“文具批发、首饰批发、服装批发,百货批发”。 杨柳方先去服装批发所在的区域通道,走进去,色彩鲜艳的各式衣服映入眼帘,目不暇接与琳琅满目在这里都能得到验证。一个个档口人流攒动,扛着包的工人和小贩来回穿梭,南腔北调,此起彼伏: “50件,5毛!” “8毛最低,不行你在看看。” “那我再看看” “你在看看,能买到比我还低的我摊子给你!” 西北人的豪爽体现的淋漓尽致。 “1块三件,最低了。” “来20件。” “啥,6块,进货我都进不来!” “行,别走,卖你了。” 声色各异的还价声,声声入耳。 柳方走到一个卖背心和短裤的摊位前,摊主看看衣衫褴褛的阿柳方,依然笑脸相迎,批发市场是没有高低贵贱属性的场地,咯吱窝里夹着麻袋的或许是一个大客户,所以逢人三分笑是生意人的天性。 “南方最时兴的汗衫和裤衩,老板,来多少?” “我可以买一件,自己穿吗?” “可以,一件也批发。要哪一件?” 柳方挑了一个白色的背心和短裤,“这两个。” “2块5。” 柳方一听,想想自己口袋里只有2块8毛多,只能红着脸摇着手羞赧地离开了。 “便宜点给你。”摊位老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方想,再降价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尽快逃离。 杨柳方沿着服装批发的通道一直向前走,直到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那种窘迫才消失。 一直到尽头,左侧是通往首饰批发的区域,右侧是百货批发,连背心和短裤都买不起的杨柳方,根本不会考虑首饰,所以毫不犹豫的转向百货区。 相对于服装,百货区的人流丝毫不差,一排排简陋的营业房下,由于需要大量的展示自己的商品,大部分商户都用阶梯式的木板,在营业房外伸出露天的一块,人们活跃在摊位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杨柳方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看到各种标着家乡产地的商品,温州的塑料水瓢和水盆,这些自己在家乡的时候也使用,为了证实其结实耐用程度,商户像古时候的卖艺人一样,抡开膀子在地上把塑料盆摔得嘣嘣响;义乌的发卡、纽扣、头绳等,一堆堆的在摊位上堆积,商贩大声吆喝:“5元一堆了哈,大甩卖!”... 除此之外,江苏的假花、汽球;兰溪的尼龙绳;东阳的木梳、蓖子、头髻网等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针头线脑等生活用品由于零售价较低,摊位跟前人更多。 杨柳方在家的时候听说过,义乌那边几乎家家都有人出去做货郎担,由于针头线脑这些东西挑的多又轻,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80时代,这些都是妇女和老奶奶的居家生活必需品,所以首选这些作为交换物资。在搭配上当地盛产的蔗糖,唱着咿咿呀呀的浙东古戏,能够吸引很多儿童,然后迅速形成商业聚集效应,这就是后人总结的“鸡毛换糖”的现实场景。 杨柳方走到一个人员较少的尾铺,门口积水,尽管老板在水里垫了木板和砖块,毕竟有些不方便,所以人流都绕着过。柳方也想绕过去,刚好听见老板说:“这个最低了,你到农村一转手,一套针就翻一倍,要不是我这里今天下水道坏了,水上涌,我都不卖给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柳方等那人拿完货离开,就翘着脚站到水中的砖块上,说:“老板,我想买针,刚听您说这个利润大。” 看着衣衫褴褛的杨柳方,店老板没有半分的轻视,笑盈盈的说:“的确,我这里批发便宜,到僻远农村零卖翻几倍的赚。很多货郎担都从我这里拿货呢。” “喔,我从南方来,第一次做这个,怎么拿货?” “喔,南方哪里?” “温州杨市” “我们是共个地方人。阿弟,你日搭就啊腻(你来做什么生意?)” “阿哥,我本来随阿箍来卖鞋,走丢了,前几天擦鞋,刚听到你讲卖针线能赚钱,我想试试。” “喔,这个本小利薄,但是山区和农村需求量大,你可以试试。最好按套买,然后去偏远地方拆开卖。” “阿哥,我就剩2块8毛钱,我留3毛吃饭,你看能买多少针线?怎么配,就买这些。” “1毛1套,你买25套,每套十根针,一个顶针,配黑白两把线。老乡嘛,我在送你5套,你卖的好再来,到时把钱给我就行。” “好的,阿哥”柳方掏出钱递过去,阿哥就开始码货了。不一会儿整理好。 “给,30套,这个塑料手提袋子你留着装货。”柳方接过来说:“谢谢,阿哥” “你往西边的山区走,那里交通不便,很少有人为了买针线跑这么远。” “谢谢...”杨柳方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就提着货转身就离开了市场。 他不禁感慨,这个世界无论是熟悉的家乡,还是在陌生的异乡,还是好人多。”就提上货,离开了批发市场。 走出市场,杨柳方花1毛钱在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往西郊农场的汽车票,因为按照批发商阿哥指点的道路,要进入到西边的山区才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第十三章:遇见的都是最可爱的人 车一直到一个叫雁滩的地方才停下来,下车后是大片大片的菜地。这时已经是中午了,菜地里的农民在烈日下带着草帽忙碌着,杨柳方走向前去问路,想去继续去山区农村怎么走,当地农人一口西州土话,杨柳方根本听不懂,烈日下的农民也失去了耐心,不再理他了。 杨柳方看着满地的蔬菜瓜果,迅速有了主意,掏出1毛钱,指指西红柿,农民接过去,摘下了十多个准备递给柳方,然后看看柳方没地方装,又拿出一个洗干净的化肥的塑料内衬装进去,顺手又摘了一个甜瓜一并给他。在陌生的西州郊区菜地,杨柳方面对一个语言都不通的陌生农人,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及至现在,去内蒙、青海和新疆这些偏远的牧区,当地人见到陌生人也是当客人一样,先让吃东西喝水,然后在问你去哪里做什么,他们都是最纯朴的人。 杨柳方拿起一个西红柿,大口大口吃下去,汁水顺着手臂和嘴角留下,农民看到也非常欣喜,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劳动获得别人的赞许更让人骄傲的事情。杨柳方吃完一个,农民带他去水池边洗手,然后又对着地头看菜的土坯房喊“尕娃,尕娃...” 不多时一个皮肤晒得有点黝黑的小孩儿从里面走出来,农人对着小孩叽里咕噜的说着当地土话,那个叫尕娃的小孩转过身来对着柳方说: “我大(da,西州话:爸爸)让我问你遇到了啥事尼(呢,西州话语气助词)?”小孩的的话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但柳方总能听明白。 “阿弟,我想去西边山区里卖东西,走到这里迷路了,想问个路。”杨柳方耐心的用普通话和小孩沟通,然后小孩在用家乡话转述给大人, “你去的有地名吗?”小孩儿转头问。 “没有,山区农村。”小孩儿又转述,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我大让你去油田,油田在山区那边。” 农人放下手中的活计,一直带柳方走到公路边,招手拦车,由于从油田去往市区有川流不息的拉油的卡车和军车,加上又是当地人拦车,很快就拦下一辆军车,柳方道了谢,就坐了上去。 司机师傅经过部队的大熔炉锻炼,普通话就标准得多,车子在尘土飞扬得道路上一启动,他就问“兄弟,去油田做什么?” “阿哥,我去做点生意,听人说当地山村对这些针线有需求,我去碰碰运气。” “喔,油田工人都集中居住在社区,那里商场超市一应俱全啊。”杨柳方心里一凉,原来西部山区不像他想象得那样。 “嗨,阿哥,你把我放到那里,我到了再问。”杨柳方也没办法,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心态先到油田。 车在高高低低的丘陵地带上颠簸的前行,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到油田。杨柳方下车时顺手拿出一个西红柿,用自己的背心擦了擦,递给这个好心的兵哥哥,两个人推拖了半天,兵哥哥才接过去。柳方提着两个塑料袋向着矿区的山里走去。 走了约摸走了一二里路,后面来了一辆拉煤的拖拉机,丘陵之间的路高高低低,车开的颠颠簸簸,走的比较慢。柳方跟在后面紧走两步,抬手扒住了车后帮沿,然后一只脚踩到下方的横梁上,靠着惯性,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车上盖着帆布,只是煤浸过水,随着车帮的缝隙渗下来,滴滴答答弄得柳方腿上和脚上都是黑黑的。但是他没敢继续往上扒,尽管这样,已经很满足了,比自己两只脚向前走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柳方心想车开到哪里就算哪里,就老老实实趴着,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就特别累,尤其是颠簸的时候,除了手指连手腕都痛。这时天已经黑了,由于没有路灯,四周能见度极低,黑黢黢的十分吓人,柳方只能强忍着趴在上面。随着时间的溜走,凉意也开始一阵阵袭来,尤其是车行之间带来的风,把沾上水的双脚和一双小腿吹的冰冷,甚至隐隐的有点痛。一个不小心,柳方那个装有西红柿的袋子由于没有手提的地方,哗啦一下滑了下去,柳方只能迅速的单脚着地,然后松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屁股蹲的生疼。 忍着疼痛,想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起来,只能弯腰用手去揉,好久才站起来,向后去找掉下来的袋子。好在塑料袋子是白色的,隐隐约约能看件一点,摸摸索索的提起来,走到路边,这时也饿了,从里面拿出一个西红柿开始吃,突然感觉没有上午的味道,有点腥臭味儿,柳方忽然想起此刻手上都是煤灰,想到这是仅有的几个西红柿,没舍得扔,强忍着恶心把剩下的吃了下去。 吃下一个的时候他就有了经验,用塑料袋子的一角垫着,那种煤的腥臭味道就被隔开了。连续吃了三个西红柿,柳方打了一个带着西红柿味儿的饱嗝,然后很满足的起身,把塑料袋子甩到肩上,另一只手提着装有针头线脑的手提袋,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柳方走了一段就开始冒汗了,尽管是山区,但毕竟是夏天,尽管肩上的袋子里只剩下五六个西红柿加上一个甜瓜,慢慢的也变得沉了起来。柳方把塑料袋子长出来的部分穿过装有针线的手提袋的手提处,这样形成一个简易的褡裢,就轻松很多。这时柳方也明白为什么读路遥的小说中,里面描述去公社赶集的人会挂上褡裢。的确,对于交通不便的山民来说,这是最舒服也是最能装东西的方式。 柳方闷着向前走,这样漆黑的夜里也没有什么时间和距离的概念,累了就顺势坐路边休息,饿了渴了就吃西红柿,直到西红柿吃的还剩一个,启明星明亮的出现在东方,柳方双腿发麻,实在累的走不动了,就靠着路边的一块土墙一样的东西,把针线包抱在怀里,塑料袋盖在身上以防蚊虫叮咬,就这样很快的睡着了。 第十四章:缺水村长的市侩与善良 在熟睡中他做起了美梦,梦中他被师妹柳霞盖上了厚厚的被子,暖洋洋的。 “嘿,起来,嘿,起来了。”柳方耳边响起了粗犷的声音,然后手臂也被人摇晃着。睁开眼,看到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的脸,正在疑惑的看着自己。男人五短的身材后面是一头驴子拉着的架子车,车上倒着放了一个油桶。而早晨的阳光正绕过土坯墙,普照着自己,梦中的暖意就来源于这温暖的阳光。 柳方赶紧掀开塑料袋,一手抱着怀里的手提袋,一手撑地,站起来就问:“叔叔,这是哪里?” “十个葱。”也许是从没见过能说普通话的人来这里,大叔拿腔捏调,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 十个葱,柳方心想这里的地名真怪。但容不得想太多,赶紧问:“叔叔,这里离村子还有多远?” “你去村里揍啥尼?还有十多里地哩。” “我想去卖东西。” “我们这里穷的狠,都没钱,吃穿都没指望,你卖啥。” “我卖针线,您看。”说着打开自己的手提袋,这时柳方发现自己的双手漆黑,沾满了煤灰,而白色的背心也是黑一块黄一块的,汗渍还一圈一圈的,他不好意思的又把手缩了回去。大叔倒没在意,因为他自己也邋里邋遢好不到哪里去。 “喔,怎么卖?” 柳方怔了一下,因为他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卖。 “2毛一包针,5分一把线,顶针2分。”柳方旋即做出了定价。因为他想翻倍卖总不会亏。 “太贵了,太贵了”大叔一边晃悠着脑袋,一边说“买不起嘛。” “这么便宜还买不起?”柳方故意装的很老成的样子。 “额是葱长嘛,额还不知道。”柳方明白了,原来和自己对话的人是村长。他所说的这里的地名十个“葱”,是十个“村”。柳方赶紧放下手提袋,走向前去双手握住村长的手,一边轻摇一边说:“领导好!领导好!没想到初来乍到,就碰见大领导了。” 柳方在家乡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每次看到师父接待电器厂的来人时就是这样,也就装模作样的学了出来。 “嗯哼,啥领导嘛,额就是一个葱长,你这个卖太贵了嘛。”这个村长受到吹捧,开始装模作样摆起领导架子。 “领导,您看能卖多少钱?”柳方依然握着村长的手,真诚的向对方求教。 “针太贵了嘛,一两个钱还差不多。” “一两个钱是多少?” “喔,就是1,2分钱嘛!”村长有点趾高气昂的回答。 柳方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忖量:“那么便宜,这下不亏大了。”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对答,村长又说道:“我占多少?” 柳方迅速松开手,“啊!”差点没惊掉下巴。“1,2分钱一包,已经赔到姥姥家了,还要给他分成?我看还是赶紧再换个地方。”柳方暗想。 村长没在搭理他,转身走到土坯墙根,在刚才柳方睡过的地方扒拉几下,一个木板做的盖子露了出来,村长轻轻的掀开,一个洞口露了出来,再转身去车辕上取下一个系着绳子的铁桶,把铁桶放进洞口,开始从桶里把绳子顺出来,一会儿又往上提,原来这是一个井口。柳方吓了一身冷汗,幸亏盖着盖子,要不自己就掉下去淹死了。 村长在一桶一桶的打水,再倒进架子车倒下的油桶里。柳方在这个当口在想:“刚才我说一包也没说一包几根,估计是和村长所讲的信息不对称。我且问问。”等村长把油桶灌满了,柳方又走上前去,递过去仅剩的一个西红柿,村长看看他,接过去在桶里洗了洗,就吃了起来。 “领导,您说一两个钱,几根针啊?” “1根嘛,还能几根?”柳方瞬间释然,那和自己的报价没什么区别。除了套装的线和顶针拆出来,还要把一包内的十根针拆开卖。 “领导,那顶针和线呢?” “喔,这个我不太懂,你要分给额,就跟额走,可以问额婆姨嘛!” “分,分,领导,我这一大包300根,卖完给您1个元。”柳方学着他对钱的度量方式说。 “好,跟额走嘛。”领导“啪”甩了一个响鞭,柳方吓了一跳。然后村长嘴中发着“嘚,嘚”的声音,驴子开始发力,车子吱扭吱扭向前走。 柳方跟在后面,直走到腰酸背痛腿抽筋,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开始累的时候还能扶着架子车跟着走,随着临近午间,没有任何植被的黄土路弥漫着热气,柳方渐渐的吃不消了,慢慢的被越拉越远。 “领导,我走不动了。”柳方双手支着膝盖用力的喊,前方领导听到后有所反应,叫停驴子,停下车子。柳方起身一步一步的向前挨去。走到跟前,费力地抬起攥着的塑料袋,说:“领导,我们歇一歇,吃瓜。” 杨柳方掏出仅剩的一个甜瓜,在铁桶的边沿磕开,把大的一边递给领导,领导毫不客气的接过去大口吃了起来,杨柳方也走到路边,把空塑料袋垫在地上,坐了上去,狼吞虎咽的开吃。甜瓜的汁水入口进喉,甘之如饴。 还没等杨柳方缓过来,领导就开始催促继续前行,杨柳方站起来扶着车辕借着力往前走,不久又累的走不动了,双脚就如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领导看到后,或许是甜瓜的力量,或许是嫌他拖累,让他坐在了车辕上,柳方千恩万谢的坐了上去,尽管有点硌屁股,但比自己双脚拖着前行要舒服的多。 烈日当头的时候,到了村子,村口的一截低矮的土墙上,用白灰写着“石圪村”,柳方这才明白过来,因为方言发音的问题,领导口中的“十过葱”原来是“石圪村”。村子里没有房子,只是在土崖上有一些用木板挡着,有一些用庄稼杆弄成一排堵着,有的干脆空着洞口。 柳方疑惑的坐在车辕上,直到进入村子中央的一个栽有两棵白杨树的空地上,有十多个穿的破破烂烂的村民,有的端着瓦盆,有的提着铁桶在树荫下乘凉,看到驴车过来,纷纷围了过来。 第十五章:穷并快乐着的山村生活 柳方跳下驴车,领导将车辕的一边架到一个石磙上,将驴子卸下,栓到杨树上歇息。然后从车下面绑着的一个化肥袋子里取出一个葫芦开的水瓢,然后站到石磙上,将油桶上面的开口打开,高声喊:“老规矩,1个钱1瓢,不赊欠。”村民们只觉得准备好钱,他开始收钱给村民打水。每打一瓢,收取一分钱,土黄色的一分纸币和绿色的二分纸币,就这样被收了上来。 柳方跳下驴车,领导将车辕的一边架到一个石磙上,将驴子卸下,栓到杨树上歇息。领导从车下面绑着的一个化肥袋子里取出一个葫芦开的水瓢,然后站到石磙上,将油桶上面的开口打开,开始给村民打水。每打一瓢,收取一分钱,村民们似乎习以为常。打完水后都小心翼翼端着唯恐撒掉,不一会儿消失在四面八方散落的木板或者庄稼杆做的排子后面。 村民似乎习以为常,打完水都小心翼翼的端着,唯恐洒落。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四面八方散落的模板或者庄稼杆扎成的牌子后面。等所有的村民打完水,村长收取东西,把油桶的盖子扎好,又套上驴车,对柳方说:“你,跟额走。” 杨柳方顺从的跟着领导走去。绕过场坝,依然是黄土路,大约走了半里,一个用黄土混合着谷子秸秆堆砌的矮墙围成的院子映入眼帘,在院子正中的地方留了一个约摸1m宽的门口,门口有用木棍扎得简易的门挡着,正对着门的是一排窑洞,中间的一孔窑洞开门,两侧是带拱形窗户的两间卧室。主人看起来很勤劳,在院子内的一角种着简单的青菜,菜叶子上也布满黄黄的尘土。 也许是听到车轱辘和驴蹄踩路的哒哒声,一个系着绿头巾的女主人,抱着一个扎着细细的小辫的孩子,过来开门。领导将驴车赶院墙的南侧用秸秆围城的牲口棚内,而女人则顺势关好门,放下孩子,相跟着来到牲口棚旁边的棚子内打水。棚子内有用黄土砌成的一口锅灶,这里应该是厨房。柳方跟进来之后站在了院子的中央,那个孩子跑过来好奇的看着柳方,柳方报以善意的微笑。 等男人拴好牲口,回来才介绍:“这是额婆姨和娃。狗蛋,来叫叔(sou)。” 那个叫狗蛋的男孩怯生生的对着柳方叫一声“叔!”声音很是清脆,然后迅速的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在偷眼瞧过来。柳方“欸~”的一声答应着,本能的想去拿个小礼物作为回馈,才想起西红柿和甜瓜早没了。但男孩子的自尊心还是让他转过身,从短裤内的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一角钱,走上前去递给孩子,微笑着说:“来,狗蛋,留着买糖。” “他叔,使不得,使不得。”孩子的妈妈一边侧身,一边拉着孩子向一边躲,终究是柳方手快,放在了孩子抱着妈妈的双臂中。 “拿着,叔叔给的。”领导倒是不客气。一边自顾自的洗脸,一边说。 队部就在村民买水的场院上的杨树后面,杨柳方拿着装货的手提袋,跟着领导来到这里。说是队部,其实只有和领导家一样的三间窑洞,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打开门,二人走进去,杨柳方看到进门的一间连简陋的桌子和条凳都没有,只是墙上挂着领导人的巨幅画像。 靠左手侧的窑洞内一侧窗台下,有一个一米见方已经发黑的大箱子,箱子上落着锁,领导打开锁,取出一台扩音器,扩音器连着一个包着红布的话筒。柳方赶紧过去接过来抱着,领导又取出四节干电池,才盖上箱子。从杨柳方手中接过设备,又打开后盖把干电池一节一节装进去,才打开录放机,窗户外不知在哪里挂着的大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后,就有了呜呜的声音。 领导示意杨柳方出去,等柳方走到场院的杨树下,就听见大喇叭传出了领导的声音:“兔子蒙(同志们),发哈(下)个通知,肥(谁)家缺少针线就来队里买,1个钱的针,2个钱的顶针,5个钱的黑白线哈。” 旋即又补充到:“没钱也可以用鸡蛋来换,作价1毛,多退少补。哈(下)面,在广播一遍...” 领导话音一落就听见啪的一声,喇叭没了声音,听起来是断了电源。还没等领导出来,就有包着绿头巾穿的破破烂烂的妇女过来。有大嗓门的对着扯出线窗户喊:“石头哥,在哪里买啊?”杨柳方这才知道领导叫:石头。 “小杨,来,来。”村长没有回答,却喊柳方进去。 杨柳方提着袋子走进来,看村长正抱着设备,赶紧丢下袋子接过来,村长又打开箱子,把扩音器和话筒接过去,放进箱子,又盖上。对着窗户外喊:“来这里买!” 村长拿出一个印着国家领导头像的红皮笔记本和一支旧钢笔,还未打开笔记本,十多个妇女已经涌进来了,有一个活跃的在人群中和大家打打闹闹,并对着一个穿蓝色短袖衬衫的妇女说: “啊哟,你和毛蛋孵的蛋大?” “屁,都吃不饱,孵不出来,哈哈哈...” “你家那窑不隔音,有人听见你们说炕都搞日踏(西北话:坏,破)咧....”另一个穿着绿花衬衫的也插进话开玩笑。 “哈哈哈...嘎嘎嘎....” 荤段子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孵蛋的事,炕头上被窝里去佛(说),肥(谁)先来?” “我,我要2根针,大小各一个。”穿蓝色短袖衬衫带着红头巾的妇女走向前说。 “多大,有石水的大吗?”一个妇女不干落后,也抢进来开玩笑。刚安静的人群又哄堂大笑,乱作一团。 “欸,欸,莫要佛啦,改花,交钱!”领导发话,大家又安静下来。杨柳方知道这个妇女叫改花。 改花递上一张2分的纸币,柳方拿出一包针拆开,从里面拿出一根最小号和一根中号针,交给改花,改花就掀起衬衫的一角别在了上面,走出人群。 第十六章:鸡蛋换针与死亡进货路 “孵蛋去呀,哈哈哈...” “啐!” “哈哈哈...”刚安静的人群又乱了起来,石头领导拍箱子才得以安静。 接下来是被开玩笑“孵蛋”的毛蛋老婆,她小心翼翼的递上来一颗鸡蛋,石头村长接过,放在耳边摇了摇,又在窗口的光下照了照,才小心的靠墙边放下。 “都要啥尼(呢)?” “2个1号大针,1个顶针,1把白洋线(人们将成把的线称为“洋线”)。唉,尕娃长大了,费鞋。” “别尕娃尕娃的叫了,该取名了。”领导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上午卖水的零钱挑出1张1分的纸币找过去。 “石头哥,哪天给孩子取个,我和娃他大不识字。” “呣···”村长石头村长答应着。 柳方备好了货,递给毛蛋老婆。 “把那个纸包给额,好拿。”杨柳方赶紧把剩余的6根针取出,放到另一个已经取出一个大号针的针包内,把空出来的针包交给毛蛋老婆。她就满意的离开了。 就这样陆陆续续,直到日影西斜,大家才都散去,领导核算下来,一共收取了24颗鸡蛋和零零散散的分币组成的2块3毛钱现金。而针还有70多根,顶针还有13个,线还有10把。 领导算好了钱,扣除自己应得的1元,把口袋里零钱都掏出来,还差2块2,就让柳方和自己回家取一趟。 石头村长将收上来的鸡蛋交给婆姨,走进里间取出钱来交给柳方,柳方十分感激石头村长的帮助,就取出了一把白线送给村长的婆姨,二人一番推攘之后,她才收下。 或许是被柳方的真诚所感动,石头村长道:“你这剩下的针线,额(我)带你去邻葱(村)卖。” “谢谢领导!”柳方听到后有些激动,就半弯腰作势去握石头村长的手表示感谢。村长摆了摆手躲开了。 “木麻哒(西州话:没事)!你挺实诚,不像那些外地来卖东西的。额(我)比你大,你就叫额(我)哥。” “哥,邻村有多远?” “妖(约)摸15里” “喔,那这样,哥,我把这些剩下的留在这里,再去兰州进货,回来您在带我去行吗?这样我们都能多挣点。” “呣,木麻哒!” 晚上杨柳方就在石头村长家吃饭,依旧是蒸土豆和腌萝卜条。赚到钱的柳方吃的格外香,只是晚上睡觉时,蚊子嗡嗡叫,咬得睡不着,所以第二天等村长起来喂牲口的时候,柳方就赶紧爬起来。 天刚蒙蒙亮,二人就都坐在车辕上出发上路了,晃晃悠悠的驴车上,柳方靠着油桶改造的水桶,倒是美美的睡着了。到了打水的井口石头村长才叫醒他,这时太阳已经升到八九点钟的方向。 柳方跳下驴车,听到石头村长说:“兄弟,葱(村)里不能没肥(水),额不送你了,你端端(一直)地向前走,一直到三岔路口,在那里等拉货的车进城。” 杨柳方道过谢,告诉石头村长会尽快回来,就匆匆的向前走了。由于没了东西牵绊,开始走的较为轻松,一路上都是这种窄窄的黄土路,两边是高高低低泛红的丘陵,很少有植被,路面上满是浮土,走不多远柳方短裤以下已经满是尘土了。几至中午,还未看见三岔路口,柳方已经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了,并且这种状态越来越严重。看着天空中的太阳越来越毒烈,柳方更不敢停歇,只能靠意念一步一步朝前挨。 突然听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柳方心情一激动,奋力的向前冲,由于脚底板出汗,一下滑倒了,前脚掌从拖鞋里穿了出来,把一侧的鞋帮弄开裂了一半,而地上发热的黄土沫子还有点烫脚和屁股。 “娘厄息撇!”柳方愤愤的骂了一句家乡土话,只是容不得他多想,就蜷起腿将脚掌缩回来,然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跑。看着扬起尘土的拖拉机的背影,柳方一边跑一边喊,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无奈的看着拖拉机一点点远去,最终“突突突”的声音随着拖拉机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 在泛白的日光下,柳方弯腰站在三岔路口,双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汗珠落进尘土,喉咙干燥,感觉血腥味儿都出来了。 好久才缓过来,柳方双手离开膝盖,站起来时脑袋晕晕的,差点倒地,柳方只能勉强拖着双腿,走到略微突起的丘陵边,顾不得脏,侧身躺下去,以节省体力,双眼皮沉的总想打架,柳方只能强撑着,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黄土高原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柳方的嘴唇开始干裂,刚用舌头滋润完,又干,慢慢的开始起皮。饥渴难耐的柳方用牙齿将唇上的死皮一点点咬去,不舍得吐出来,也没力气吐出来,在嘴里咀嚼着,给自己一点心理的安慰。 半躺着的柳方透过迷离的双眼,看着太阳从头顶转到肩膀的位置,几乎快要虚脱的时候,才听见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声,柳方用手掐了一下大腿,确定不是幻觉,赶紧翻身想爬起来,可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勉强挣扎,一骨碌下去,在黄土路上,一边爬,一边招手。 “咔哒”,在突突突的响声中,伴随着车斗撞击车头拖钩的声音,拖拉机停下来。 “肥(谁),揍撒尼!你他妈地,不想活啦!”一阵连珠炮似的粗鲁的西州土话传来,司机师傅走下驾驶座,来到车头跟前,弯腰看趴在地上的杨柳方。杨柳方想说话,可是只张嘴却出不了声音,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幽幽的说:“师傅,我去雁滩车站....”然后一下趴到了黄土沫子里。 司机师傅拖着柳方的双臂把他拉起来,架着他走到车座那里,让柳方靠到车轮的护板上,腾一只手伸到驾驶座边上,拿起一条毛巾摔打着他身上的浮土,一边摔打,一边说:“小伙儿,要不是遇上额(我),你都毙咧(西州话:死亡)!” 第十七章:再强的男儿有泪也难忍 司机师傅给柳方掸完土,看到他干裂的带着血丝的嘴唇,就打开自己用罐头瓶儿装的水,喂给靠在车轮护架上的柳方喝。杨柳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半瓶,柳方瘫软地靠在上面,总算能说出话:“大叔,我,我去西州进货,实在走不动了...” “呣,你从哪踏来?” “我,我听不太懂...”柳方尽管喝了水,由于肚子空空如也,依旧有气无力。 “上车,跟额走!坐这里能行不?”师傅一边说,一边拍着拖拉机后轮护架。 “好,谢谢大叔...”柳方尝试踩着轮轴爬了一下,没爬上去,还是师傅帮忙才坐上去。等柳方坐稳,师傅从座位底下拿出摇杆,一阵猛摇,拖拉机“突突突...”发动起来,师傅收起摇杆,坐上车后,拖拉机发动起来,柳方一个没坐稳,差点摔下去。 “抓结实老(了)!”师傅一边开拖拉机,一边对柳方严厉的说。柳方死死的抓住驾驶座靠背上的铁架,并拢双腿坐在车轮架上。高低起伏的黄土路,颠簸得柳方屁股生痛,但一点都不敢放松。 一直到日影西斜,才到了雁滩公交站,柳方恳求师傅停下车,自己坐公交车回城。由于久坐,柳方一下车,就是一个趔趄,倒下去的时候肩膀撞到了公交站支撑站牌的石柱上,才算没完全摔倒,撕心裂肺的疼痛把杨柳方痛的“啊!”了一声。还没松刹车的司机师傅大声问:“木磕日踏!(西北话:没磕坏)” “没...没,大叔,谢谢您!”杨柳方强忍着疼痛给好心的师傅道谢。师傅看没问题,才松开刹车,“突突突”扬尘而去。杨柳方一身尘土,蓬头垢面,摇摇摆摆的向上次买西红柿的菜地走去,他决定先买一些西红柿和甜瓜把肚子填饱。 杨柳方痛苦的走到地头,用尽全力的喊:“大叔,大叔!” “欸!”果然菜农大叔还在忙碌,从一片茄子地里探出头。 “是我,大叔!”柳方摇着手。 “嗷~~吆,你揍撒气尼?(你做什么去?)”这句话柳方倒是听懂了。 “大叔,我回西州来进货。”柳方一边回答,一边朝大叔所在的茄子地走过去。 路过西红柿片区,柳方顾不得征得大叔同意,就挑个大的鲜红的西红柿摘下一个来,大口地吞食,一不小心咬到了手指,柳方疼的直咧嘴,还没走两步一个大西红柿已经下肚。就又顺手摘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向前走。 大叔站起来,看到柳方的狼狈相,“嗷哟,讨吃滴很(西州话:很像要饭的)。” 杨柳方西红柿塞满了嘴,由于咬得太大,汁水直流。大叔的话也没听懂,就自顾自地说:“大叔,我买西红柿,饿一天了。” “呣,尕子子(你这小子!)。”说话当口,柳方又一个西红柿下肚,反正大叔的西州土话他也听不懂,就绕过茄子地,找到上次摘甜瓜的地方,挑个大的摘下来一个,掀起自己的脏背心下摆,把泥土擦掉,放在膝盖上一拳打开,就大口咀嚼起来。菜农大叔也不在理他,自顾自忙碌。估计他是想:反正一个人撑破肚皮吃也吃不下多少,瘦弱的杨柳方如果不给钱也跑不掉。 杨柳方吃完一个大甜瓜,终于有了饱腹感,打着嗝坐在了地上,看菜农大叔忙碌。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地头传来:“大(da一声),吃饭了,大,吃饭了...”的叫声,上次给他们做翻译的被叫做“尕娃”的孩子来了。大叔才从茄子地里疲惫的站起来,拍了拍手,转头对坐在地上的柳方说:“走!”。 柳方也巴不得走过去,让孩子给做翻译,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不一会儿,跟着菜农大叔到了地头。被叫“尕娃”的孩子立即认出了他:“你是那个卖针线哩!” “嗯,小弟弟,麻烦你告诉你爸爸,我想买一些西红柿吃。”柳方说着从短裤的内口袋掏出混合着尿骚味儿、汗味儿的纸币,找出一张2角的递过去。 “你好难闻!”童言无忌,脱口而出。的确这样的夏天,一个星期没洗澡的杨柳方,浑身臭烘烘的,像掉进了粪坑。 “别胡佛(说)!”菜农大叔,接过钱,瞪着小男孩严厉的说。小男孩不说话了。 “呣,这个给他吃了!”大叔继续对着小孩说。 “呣,大,他把这个吃了,你吃啥尼?” “大跟你回家!” “给,额大叫你吃这个。”小男孩听话地递过来一个用白毛巾兜着的饭包,杨柳方赶紧再从自己的钱里找出一角递过去,想作为饭钱,菜农大叔说什么也不要,说刚才那两角就够了。 柳方接过饭包,热乎乎的。“谢谢弟弟!”一股菜香传出来,柳方鼻子有点酸,眼圈泛红,差点落泪。 “进城你也进不去了,今夜你就在这里歇!额回家给你取点胰子(肥皂),好好洗洗澡,洗洗衣裳。” “哇...”杨柳方再也止不住眼泪,放声痛哭。哭声里包含着对遇到的菜农大叔、陌生的司机师傅、石头村长,让自己能够吃上热饭的小弟弟......所有这些好心人的感激,以及离家这些日子的无助、委屈和痛苦... 看到捧着饭包突然痛哭流涕的杨柳方,小男孩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菜农大叔上前一只手扶着杨柳方肩膀,另一只手为杨柳方擦着眼泪,菜农大叔的手尽管很粗糙,但有着父亲一样的温暖。 听到哭声,周围菜地的菜农们也纷纷赶过来,他们围观着,用西州土话议论纷纷,柳方赶紧止住哭声,但抽泣声却无法抑制。大家的西州方言柳方大部分都听不懂,索性也不去在听,只是囔囔着再次对菜农大叔和小男孩表示感谢。菜农大叔走进旁边用来休息的窝棚,掀开纱网做成的门帘,点起一盏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就透了出来。大叔招呼杨柳方进去,交代说进出时一定把纱网放下,并开玩笑说:“如果帘子关不好,晚上这里的蚊子能把你给吃老(了)。”柳方就破涕为笑了。 第十八章:菜农不一样的艰辛生活 等到菜农大叔带着小男孩离去,杨柳方把饭包放在睡觉的马扎床(西北很常见的一种类似大号马扎的绳床,又称“胡床”)上,走出去,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去浇菜的水池旁洗了洗,才又进去吃饭。饭还没吃完,菜农大叔就返回来了,带回来一条用破旧裤子改的短裤,和一点使用的只有薄薄的像竹片一样的肥皂,交给杨柳方之后,就又离开了。 饭包里尽管只有厚厚的半张锅盔,和一大份几样蔬菜混合在一起炒出的素菜,杨柳方吃得特别香。狼吞虎咽的吃完,杨柳方打着饱嗝,端着碗走到水池边洗干净,又舀上一碗水加入水池边的压水井(西北一种能抽地下水的装置),上下抬压手柄,几下就出水了。杨柳方乘势接上一碗,痛痛快快的喝个饱。才开始继续提水,一直到把水池蓄满才将碗送回窝棚,柳方拿出那条破旧的短裤和薄片肥皂,也不管邻家菜地的守菜人看不看得到,就把自己脱个精光,跳入水池中用肥皂将身体洗的干干净净。 上来后用自己发臭的背心和短裤擦干身体上的水珠,穿上大叔送来的那条破旧的短裤,试了一下,裤腰有点肥,柳方就在池边的地上随便摘了几片野草的叶子系上,裤子就不向下掉了。他把自己已经发臭的衣服用剩余的肥皂洗干净,晾到窝棚边的一根架豆角之类的藤蔓所使用的细细的竹竿上。就钻回窝棚,把纱网帘关好,熄灭煤油灯,痛痛快快的躺到了马扎床上。由于洗去了几天来的疲惫,又饱餐了一顿,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杨柳方是被汽车的轰鸣声和嘈杂的收菜的声音吵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室内黑乎乎的,又看看沙网帘外,天还没亮。但此刻,菜农们为了城里人能够在一大早吃上新鲜的蔬菜,已经开始忙碌了。 “西红柿,23公斤!” “额(我)知道咧!”伴随着“哐”的一声响起。又听到: “黄瓜35公斤!” “呣,木麻哒(西州话:没问题)!”接着又是“哐”的一声。 柳方摸黑掀开纱网帘走出来,菜农大叔正好费力地抱着一筐菜走到窝棚门口,杨柳方赶紧掀帘走出来,帮忙拖着筐底,大叔得到帮助,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就这样大叔在后,柳方在前,弯着腰倒退着向地头走去。到了菜田间的主道路上,瞬间明亮了起来,二人可以横着向卡车跟前走去。柳方侧头看到,光亮是发动着的卡车的灯光,灯光前是一台磅秤,人影绰绰。各类菜称重的声音在“轰轰隆隆”的卡车声音中,一声接一声传出来,粗犷而有致。 到了磅秤跟前,柳方松手直起腰,已是满头大汗,大叔抱着框一下放到磅秤的平台上,“哐”的一声。柳方此刻才明白撞击的声音来自于此。 “黄瓜43公斤!”收菜的人报数。 菜农大叔凑上前去,眯缝着眼看磅秤上的刻度。确认无误后,对收菜人说: “木麻哒(西州话:没问题)!” 柳方再帮助大叔把菜筐挪下磅秤,递到车厢中,码货的人就接了过去。菜农大叔折身走到收菜人跟前,接过来一张条子,叠好装进口袋后,又转身向自己的菜地走去。杨柳方赶紧跟上来,后面的菜农就继续称自家菜的重量了。 柳方跟着大叔,一直到甜瓜片区,一个装满甜瓜的筐已经在这里了。大叔憋足了气,一哈腰抱起来,柳方就又弯下腰用力的拖住筐底,感到这一筐明显比上一筐重。二人踩着菜地里的小道慢慢的向地头挪动。 还没到地头,柳方已经大汗淋漓,耳边还能清楚的听到大叔沉重的喘息声。过磅装车拿到收条后,菜农大叔如释负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二人去水池边洗了洗,回到窝棚,大叔点上煤油灯,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块塑料布,摊到地上,自己躺了下去,对柳方说:“费(睡)!” 柳方想让菜农大叔睡马扎床,在看过去想叫起他时,看到他已经躺好,闭上了眼。只能自己躺回马扎床上。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大叔沉重的鼾声。 杨柳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转头看地上的菜农大叔,人已经离开,估计又去菜地忙活了。这就是80年代中国西部城市郊区农民的缩影,他们和大部分的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又不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村生活。他们夜以继日的种菜、卖菜,奔命似的去让一家老小过的安逸。 杨柳方翻身下了马扎床,换上自己的衣服,掀开纱网帘,走出窝棚。看到菜地似乎刚浇完,田埂上有的部分都被水浸湿了,一不小心脚从前面鞋帮已经开线的拖鞋滑出来,踩在了泥土上,凉凉的。不能蹲下把鞋子穿好,只能硬生生的走到水池边,看到里面已经蓄满了新水,柳方胡乱的洗了洗,又把脚缩进去,和大叔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小心翼翼的走出菜地后,向大路上的公交站走去。 不久,熟悉的红蓝白公交车披着朝阳晃晃悠悠的开过来,乘客下来后,司机师傅去前面掉头,由于这班车是从汽车站开出城市的最后一站,也是郊区去往市内的首站,所以人很少。杨柳方买完票就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翘起二郎腿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开帮凉鞋,他又想起了李桐福。不知道这位陌生的阿哥是不是已经带着货到了西州?是不是已经在火车站广场开始卖鞋?杨柳方思绪飘散。 此刻,李桐福日子也不好过,用一双鞋给邻座乘客优惠一元钱的代价,让这位乘客帮他把一个装满鞋子的旅行包提出火车站,来到火车站广场,被黑压压的人群吓到了。彼时郑州站尽管早已是全国的特等站,又是全国的交通枢纽,但候车大厅很少,可天南海北的人都在这里换乘,加上河南人口本身就多,所以大部分人只能在露天候车区等候,整个站前广场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第十九章:李桐福郑州艰难卖鞋路 做销售的人看到人群自然欣喜,李桐福心里也充满了希望,心想:这么多人的广场,一千人内有一个买我的鞋子也能卖完了。所以他艰难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挤一边问:“老板,要皮鞋吗?出口转内销...” 刚问了几个人,就被巡查人员发现了,走上前来就问李桐福: “弄啥哩?弄啥哩?” 李桐福立即站直,强装镇定说:“我,我乘车!” “乘车往后面排队去!”然后又用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对人群喊:“注意啦,注意啦,小心钱包!” 李桐福这才明白,原来巡查人员把他当成了小偷。他不敢再去兜售了,艰难的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外走去。既然火车站不能销售,那么是不是像杭州武林门长途汽车站那样,可以向旅客兜售呢?所以他出了火车站,一路走一路问汽车站怎么走。汗流浃背的李桐福还没到汽车站,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块空地上,布满了露天式的散乱的地摊。 杨柳方刚好也实在走不动了,几乎是把两个旅行包在地上拖着走,终于挪到了露天市场。还没进门,就被带着红袖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弄啥哩?” “我,我想摆摊卖鞋。” “有摊位吗?” “我刚来,还没有。” “货放这里,去管理室交钱。” “多少钱?” “一个月200。” 李桐福砸了咂舌,迟疑了一下,只能离开向远处走去。此时太阳正毒,头晕眼花的李桐福,弓着腰像拉纤一样拖着装满了鞋子的货包,只是腿肚子打颤。只得又折回去,把货放到保安指定的位置,狠下心来去办公室交钱。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个摊主在和顾客讲价: “30一双最低价。” “10块最多了。” “不可能,20我都拿不来货。” “哦,那我再看看。” “出口转内销了,批发价,真皮皮鞋...”也许看不上这单生意,摊主没在理会,漫无目的的喊起来。 李桐福赶紧跟过去问:“老板,您买鞋?” “嗯,只是这里太贵了。” “我也卖鞋,要不您看看?” “在哪里?” “我还没买摊位,在外面。” “走!” 看到有生意的李桐福也不感到累了,带着人就向外走去。到了旅行包跟前,还没打开,工作人员就过来问:“办完了?” “还没,没来得及,刚好有客人要买鞋!” “不办手续,不允许卖,滚!”工作人员迅速变了一张脸,开始恶狠狠的轰李桐福。看到这架势,李桐福只能继续拉起包,离开市场门口。一直走到马路边,才停下来,招呼客人。 拉开拉链取出一双鞋来,递给客人。客人看到崭新的鞋子,很是欣喜,要了自己的码数,把鞋盒盖子放到地上就试了起来。一边试一边问:“这双多少钱?” “30” “高了,高了。10块。” “老板,这个价真卖不了。您再加点?” “那给你12。” “行,卖你了,开开张。” 客人把新皮鞋脱下来,装好,付完钱就离开。李桐福还没把旅行包的拉链拉上,两个工商巡查人员就过来了。本能的想跑,可是提了一下旅行包,就放弃了。 “弄啥哩?这里不能摆摊,知道不知道?” “我...我没摆。” “都搁这儿看恁半天了,还没摆!睁着俩眼说瞎话。交罚款!” “领导,交多少?” “2块!”还没等李桐福讨价还价,一张条子已经递了过来。李桐福只能乖乖的掏钱。 接受完罚款,李桐福后悔不迭。拉上旅行包拉链,再想返回市场缴纳管理费,可想到鞋的价格一双赚不到两块钱,如果扣除一个月的摊位费几乎没钱赚了。心一横,吃力的提上旅行包,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刚走过一个路口,李桐福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兄嘚(弟),白走(别走),恁等一等...”李桐福回头以为是工商管理人员追来,愈发奋力前进,但两包鞋子实在太重,根本走不快,只得回头看,居然是那位刚刚买鞋的客户,带了两个人过来。李桐福赶紧停下来,等他们到了跟前,问: “老板,鞋子不合适?” “不是哩,兄嘚(弟),俺这两个哥也想买鞋。” “呼...”李桐福如释负重。左右看看,没有工商人员,才说:“三位老板,我刚刚被工商罚过。”说着掏出罚单递过去。“所以这里不能卖。” “那好说,恁去俺厂门口,没人管你。” 桐福一听,那敢情好,赶紧对他们作揖,忙不迭得“谢谢,谢谢!”刚要走,可又提不动,两位要买鞋得大哥过来,一人提起一个包,大步走开了,柳方赶紧跟上他们。 大约走了一站地左右,拐过弯来到一个写着“郑州油脂化学厂”的工厂大门前,门前的白杨树叶子遮天蔽日,哗啦啦的香,已经日晒流汗一上午的杨柳方站在树荫下面,心情十分的惬意。买完鞋的大哥去门卫室说了些什么,居然搬出了一把椅子。 李桐福问完所需鞋码,两位客户轮番坐在椅子上试鞋,在此当口,李桐福问买过鞋的大哥:“老板,哪里能上厕所?” “走,我带你去!” 桐福想在工厂门口他们也不会偷鞋,就放心的跟着大哥走进工厂大门,刚进去,就赶紧掏出一元钱塞给这位大哥:“谢谢恁,别说话,哥哥!” “喔,恁走这边进去,门岗后面那个亭子后就是。俺再去厂里给恁问问,看谁还买。”大哥接过钱,桐福道过谢,就按照他的指引向卫生间走去。 方便完出来,刚走到门口,看到那位大哥又带了几个人出来,李桐福赶紧迎上去,想去握手感谢,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洗手,立即双手在大腿两侧的裤子上擦擦,才谄笑着去握手:“谢谢恁,大哥!”桐福鹦鹉一样,学着那位大哥的河南口音说。 第二十章:柳飘思家与西州牛肉面 到了旅行包前,桐福数了一下一共七个人,干脆打开旅行包,让大家自己挑选。大家蹲下去自顾自的边挑选,边打趣,俨然一个市场中的小摊位,桐福一边招呼他们试鞋,一边收钱,忙的不亦乐乎,内心却欣喜若狂。不一会儿十双鞋出货,还没把那位大哥他们送走,门岗的两个门卫也出来挑选,就这样一直到忙碌到临近午间,居然在这里卖掉了十二双鞋,一只旅行包空了三分之一。看看在没人出来,李桐福将两个旅行包匀了匀,再去提一下虽然有点沉,但总算能提起来,轻松多了。心想,即使不在销售,自己也能提着登上去往西州的火车了。 整理好包,就去门卫室还椅子,又对门卫人员感谢一番,就走出去提包要走。这时听到门卫大爷喊:“白走!” 桐福回头,看到一个门卫人员拿着一根木棒追了出来。“给你这个。树上落得,恁当扁担用!” “谢谢恁,叔叔!”桐福深深的给门卫人员鞠了一躬。等门卫离开,就蹲下去,一头插入一个旅行包的提手,把木棒放到肩上挑起两个旅行包,站起来向火车站走去。 身后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仿佛一首凯旋的旋律,伴随着木棍的颤悠,午间的阳光让他将自己的影子踩在了脚下。 此刻,去往西州的公交车在马路上仍然走走停停,随着不太平坦的马路高低起伏,当太阳光开始变得热辣,空气开始燥热,才听到售票员喊:“汽车站的,有去往汽车站的哈(下)车了!”杨柳方站起来,随着其他乘客下车。 这块城市最繁花的地段,提着打包小包的人流,依旧川流不息,离开几天以后再回到这里,杨柳方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决定先去吃一碗牛肉面,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对,要来个大碗,汤多些,萝卜多些,蒜苗多些,辣子也多些。想到这里,杨柳方居然情不自禁的又开始吞咽口水。沿着西州汽车站门前的人行道,一直向前走不过几百米,在过马路就是与市场和汽车站成犄角之势的西州火车站。 走到火车站广场的门口,杨柳方想起那位擦皮鞋的阿哥,想着去看看他,并且顺便把鞋子修一下,无奈肚子不争气。就沿着广场边上的柳荫向东街的牛肉面馆子走去,路过自己擦皮鞋的那颗柳树,情不自禁的过去摸了摸树干,阳光照射下来,柳荫正好,微风轻拂,柳丝飘飘。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柳枝刚好距离头顶不远,偶尔有调皮的柳枝不听话的探出头,拂过柳方的发梢,温婉清香。车站前这一排被修剪过的柳树,比之家乡村前村后的不剪枝的恣意生长的柳树,在风中飘摇起来,蔚为壮观。 想起家乡,就想起懦弱的父母,想起暴烈的师父和软弱的师娘,还有受了莫大委屈的师妹柳霞...柳方轻轻叹了一声,人在西州,即使无尽的思念也只能化成自己持续努力的动力。他拍了拍树干,头也不回的向面馆走。虽不到午饭时间,面馆门口的墙根阴凉处,已经有几个蹲着吃面的客人。 柳方走进面馆,只有两个排队等候出面的客人,不一会儿就轮到柳方,他撇着西州腔说:“老板,来个大碗二细,汤多些,萝卜多些,蒜苗多些,辣子也多些!” 面馆内的人依旧忙碌,听到后头都没抬,拿一个特制的切面的刀,在堆满面的大案板上轻轻一划,一绺面就被划下。一只手松开刀,顺手抓过那绺面,空置的手在干面上扫一下,又把面绺放到上面,双手揉搓形成一个拇指粗的长条。然后双臂舒展拉扯,折回在拉扯,像练习太极功夫一样,往复五六次,就拉好了纳鞋底的棉线粗细的二细面,随手一抛,刚刚好扔进偌大的沸水锅内。面随着沸腾的水翻滚,慢慢的浮了上来,师傅轻轻用加长的竹筷一抄,然后再将已经煮好且泛黄的面拨进一个大漏勺,倒进一个蓝边深口的大瓷碗。 师傅转身在旁边的牛肉汤锅内舀起一勺高汤,手一摆动,高汤飞起,刚刚好落入碗中,滴水不漏。在摆上三片白萝卜片,一把绿蒜苗,一把蒜苗根,两片薄薄的牛肉,又从一盆红红的辣油里取出一个长柄小勺,连续巴拉四下,一气呵成。一碗“一清二白三黄四绿五黄”的牛肉面就做好了,就连放在窗口的动作都很迅捷。 杨柳方一手端起牛肉面,在室内桌子上取出一双筷子放到碗上,又抓起两瓣生蒜,也和其他客人一样去店外吃,夏日的微风拂起,牛肉面的香气扑鼻。杨柳方蹲在地上,就着生蒜呼呼噜噜的吃完牛肉面,又连汤全部喝下去,已经大汗淋漓。一阵清风拂过,别提多舒坦了。 吃完牛肉面,杨柳方就向火车站广场走去,穿过马路,躲着阳光沿车站墙根走。临近中午,广场上人少了许多,墙根下躺着的,蹲着的,坐着的,坐着低头打盹的人却有很多,临近车站出口看到那位擦鞋的阿哥,果然在那里忙碌。杨柳方走到不远处的摊点儿上,花1毛钱买上一瓶汽水,小小的瓶子上,用水果拼成的“504”标志特别漂亮。摊主用起子打开瓶子上的铁盖儿,说:“拿瓶儿回来退五分”。闻着一股清香的仿若家乡“殴柑”的味道一样的橘汁水味儿,柳方禁不住自己也想喝一口,但考虑到羞涩的囊中,还是舍不得。看到阿哥忙完一个客户,低头收拾东西,柳方走上前去。 “阿哥,尼和(温州话:你好)!” 正在收拾东西的阿哥,停下来抬头一看,惊喜的喊道:“呣,阿弟!喊个项次加尼(温州话:很高兴见到你)!” “唔找累(温州话:我回来啦)。请呷水!”杨柳方恭恭敬敬的递上汽水。 “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弟,吃窝没啊(温州话:吃过饭了吗)?”擦鞋的阿哥接过去汽水,喝了一口问道。 “副吆卡其(温州话:不要客气)!阿哥。吃窝啦!” 阿哥抬头上下打量一下柳方,发现柳方的鞋帮开了,一边喝了一口汽水咽下去,一边说:“脱下来,脱下来,我帮你修一下。” 第二十一章:开四门进四出六生意经 “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哥!” “副吆卡其(温州话:不要客气)!” 柳方就坐在了擦鞋阿哥对面的椅子上,脱下凉鞋递过去。阿哥接过鞋子坐下去,耐心地把鞋帮复位,又从身上穿着的围裙前的兜内取出一小瓶胶水,将缝隙填满,放在一旁。然后从地上的工具包内取出和凉鞋接近的色系的线和一把锥子。 “这些天,你日搭就啊腻(你做什么生意)?” “擦皮孩(鞋)的,几个钱一双?” “喔,老板,2毛一双,您稍等一哈(下)!”还没等柳方回答,来了一位新客人要擦鞋。 柳方就没再说话,以免影响阿哥工作。阿哥低下头认真地修理鞋子。 不一会儿鞋子修好,崭新的线细密的将鞋帮与鞋底固定,给人一种安全感。 “谢谢你,阿哥。”柳方赶快穿上鞋子站起来让座,要给钱的时候,俩人争执半天,说什么都不要,这时客人已经坐下。 “阿弟,别捣乱了,我要忙了,不能招待你,有空再聊。”阿哥一边推柳方一边就势坐了下去,准备擦鞋了。 柳方对阿哥挥挥手说:“阿哥,下日见(温州话:再见)!”然后转身离开,穿过阳光晒得发烫的空旷的火车站广场,快到广场出口的时候,柳方想要找找桐福,这么多天过去了,说不定他已经来了。就又折返身回去,沿着车站大楼的阴影,找那两个熟悉的大旅行包,从中间向左,在折返回来,一无所获,杨柳方有点悻悻然。 只得又通过广场,穿过人行道过了站前的马路到广场对面,然后径直地向批发市场的方向走去。 临近中午,市场的人也少了许多,摊主们由于没有生意,大部分都躺在摊位内打盹。柳方没心思闲逛,直接向上次买针线的尾铺走去。到了摊位,看到门前的积水早已清理,阿哥正坐在摊位内的竹制摇椅上打盹。 “尼和(温州话:你好),阿哥!” 摊主阿哥一激灵,睁开惺忪睡眼,双手支着扶手站起来。 “呣!你啊,给南噶早嘞啊(温州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踢过(温州话:早上)!” “呣,吃窝没啊(温州话:吃过饭了吗)?” “吃窝,吃窝。” “阿哥,我回来拿货。” “这次要多少?” 柳方连忙把所有的钱悉数拿出,一张一张地清点,连硬币都数上。“阿哥,我一共有3块6毛2,得留下零钱吃饭,一共三块都拿上货!” “唔,上次结欠5毛,还有2块5,这样你这次还拿30套。继续欠我5毛。” “好嘞,阿哥!” 摊主阿哥低下头就去摆满各种样品的铺板下拿货,杨柳方无聊的站在那里,浏览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品。当看到有铅笔和肥皂,就想起憨厚的菜农大叔和为自己做翻译的小弟弟尕娃,以及帮助自己卖货的石头村长的儿子,柳方想买一两种实用的小商品作为礼物送给他们。 这时摊主大哥已清点好货物,杨柳方递上上次摊主大哥送的手提袋,摊主阿哥接过去,将货给码好装进去,细致入微。 “阿哥,我想买一块肥皂和一支铅笔,送给一个种菜的大叔和他的儿子,他们有恩于我。”柳方真诚地对摊主阿哥说。“对,还有我卖货的山村里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只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柳方继续。 “呣,不错,开四门,进四出六,我们温州生意人的好传统没丢。是个好苗子啊!阿弟!”说着拿起一块肥皂装进去。 当拿起一支铅笔时,又看了看摊位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放下袋子,转身从铺位后面的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几块大白兔奶糖出来,笑着说:“这个,我儿子的!你带回去给山村里的孩子。” “阿哥,你刚讲说那个开四门,进四出六,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您能告诉我吗?” “喔,开四门是我们温州生意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通过打通上下游关系,为自己创造更多的利益。进四出六嘛,这么说,你赚十块钱的时候,就要拿出六块钱给身边帮助你的人,这样你周边的人脉就会源源不断地为你所用,因为你和这些人形成了利益共同体,进而能够获取更多的渠道。阿弟,出来做生意的,都不容易啦,你想想穿梭在全国各地的我们温州的生意人,就是靠这个法宝加上真诚待客,慢慢地积累起了原始的财富。” “喔,我明白了,阿哥,感谢指教啊!”杨柳方一边说一边拿出钱递过去要结算。 “”谈不上,谈不上。除了天赋,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你倒是灵光得很,做生意无师自通。肥皂、铅笔和奶糖这些小东西就算啦,都是送你的。你开四门做的是我的生意,我也得进四出六帮你呀!” 杨柳方双手接过几乎装满的手提袋,忙不迭地道谢。和摊主阿哥说完再见后,转身向市场大门走去,顶着烈日走出市场,一直到汽车站。无遮无挡的车站由于烈日的暴晒,只有两个人提着打包在等待公交车来临,许久,开往城郊雁滩公交车才从总站内晃晃悠悠的出来,柳方和大家一起乘上车。 坐在座位上,思考摊主大哥给自己讲的生意经。开四门、进四出六、拓展人脉、利益共同体......这些当时听来很高深莫测的词汇,尽管通过摊主大哥的提点,现在依然一知半解,但总归是能够帮助自己卖掉更多的货,所以以后做生意就要注意呢。柳方想着,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前行,开着的车窗偶有凉风吹过,柳方就打起了盹儿。 车到终点站,日影已经西斜,柳方下车后直接向菜农大哥的菜地走去,到地头就喊:“大哥,在吗?大哥。” “欸!”大哥从菜地里种植茄子的区域探出头,看到是柳方,就笑着问:“回来了?” 杨柳方依然听不懂方言,但看到菜农大哥晒得黝黑的脸和亲切的笑,柳方感到非常亲切,就向着他所在的区域走过去。 第二十二章:真心换真心结伴同路人 “叔叔,给您这个。”刚到菜农大叔面前,杨柳方就迫不及待地从手提袋中取出一块香皂和一支铅笔递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菜农大叔用粗糙的双手极力推脱,无奈身子站在茄子株中间,担心踩到茄子的枝干,不敢移动,几番推脱之后才收下。 “叔叔,我还需要一些这个。”杨柳方拿出上次大叔送的,装化肥用的塑料内袋,指指旁边的西红柿。 “呣,额(我)给你摘。”菜农大叔小心翼翼地走出种满茄子的地块,来为柳方摘取西红柿。人与人之间总是能用真诚换真诚,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菜农大叔灵巧地走在西红柿田陇中,挑个大又鲜红的西红柿摘了十多个,直到柳方喊:“叔叔,够啦,够啦,太多了,我提不动!”,大叔这才停手,又去甜瓜地块中摘了两个大甜瓜才罢手。 杨柳方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就放到了地上,取出2毛钱交给菜农大叔。这次菜农大叔说什么都不要了,推让急了大叔脸露愠怒之色,嘴里很重的说着“不能要钱”之类的西州话。杨柳方无奈,只能收起来,提起装了很多西红柿和两个甜瓜的塑料袋,起身和大叔告别。但走到地头,还是掀开网帘,把钱放在了自己曾经睡过的马扎床上才离开。然后学着大叔去公路上拦车。 尽管只是第二次,杨柳方已经轻车熟路,他希望自己能够直接拦到去往那个不知名的,差点困死自己的三岔路口的拖拉机,当然为了能够早一点抵达三岔路口,如果有去往油田的卡车能够捎带自己一路,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杨柳方走到路边,远远地就看到一辆军用卡车开过来,刚站定,还未伸手,就在卡车的“哒哒哒”的轰鸣声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嗳,卖针线的小兄弟,等车呢?” “啊!阿哥,是你啊。”看到是菜农大叔上次帮自己拦到的兵哥哥的车,杨柳方也是十分惊奇,“是的,我还是去往山村。” “上来。”还没等柳方答应,热情的兵哥哥已经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谢谢阿哥。”柳方从车头绕过去,爬上去坐定,兵哥哥就启动卡车。 “上次走了多远?你的针线卖得怎么样?” “阿哥,距离没算,我扒了一个拉煤的拖拉机,然后又走了十几公里,坐上了一个拉水的驴车,才到了很远的一个叫石头村的地方。在村领导的帮助下,货卖得很好。这不又来进货了,杨柳方扬了扬手提袋。” “喔,那可够辛苦的,不过能够挣到钱,还能帮助到村民也挺好的。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看上去你不大啊?” “阿哥,我叫杨柳方,今年17岁。” “南方人?17岁就出来做生意?” “是的。唉!家里穷,没办法。” “比我还小三岁呢,别着急,杨兄弟,现在改革开放,政策好了,努力奋斗,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的。”兵哥哥扶着方向盘,目视远方,声音里都充满着自信。 “阿哥,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家军,当了2年的汽车兵了。对了,我一般下午两点左右会经过雁滩,你以后需要乘车的话,我们能在这个时间点遇到。” “那太好了,谢谢阿哥。” 或许人都是喜欢结伴同行的,这样才不会有孤独感。两人就这样在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油田。广袤的油田内,一排排的“磕头机”在天高地阔的黄土高原上卖力的工作,上下起伏,煞是壮观。 杨柳方道过谢,很感激地给兵哥哥秦家军留下了一个大个的甜瓜。又将装满货的手提袋和装着西红柿和甜瓜的塑料袋绑在一起,形成一个“褡裢”搭在肩头,向着通往三岔路口的黄土路走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杨柳方知道拉煤的拖拉机肯定会来,所以也不急于赶路。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渴了就吃西红柿解渴。日影西斜的时候才有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传来,随着响声越来越近,放眼望去,远处一辆手扶拖拉机在山沟里随着黄土路的高低起伏,蹦蹦跳跳地开过来,并且烟囱里一团一团的白烟冒出。车轮卷起的尘土将下半部分淹没,司机师傅坐在座位上面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不一会儿就到了柳方跟前。他带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在草帽的阴影下,是一张黄土高原上男人特有的古铜色的脸庞,和自己见到的菜农大叔和石头村长这样的西北男人一样,单从面相上根本看不出年纪。 “叔叔,您好,我想搭一下便车可以吗?或者您看多少钱?”杨柳方大着声对司机师傅说,还想着出于尊敬,大一个辈分叫人总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木麻哒(没问题),上来,顺路捎着你,不要钱。”师傅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让柳方坐过去。柳方上去坐定之后,赶忙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西红柿,用背心的下摆擦了擦,趁车还没启动,就递给师傅。 “叔叔,您吃这个,解解渴。” “呣,好,好。” “你要去哪个葱(村)?”师傅咽下一口西红柿问道,手上准备松离合,启动这台手扶拖拉机。 “石屹村,叔叔。” “诺(那个)葱(村)可不近,你可要走一段。” “是的,叔叔,您到三岔路口那边吗?” “呣”师傅口中吃着西红柿,点点头,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您把我放在那里就行。” “好的,坐稳了。” 杨柳方听话地坐好,一只手扶着座位旁边的扶手,另一只手把装货的手提袋和西红柿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直到天黑,车才到三岔路口,借着昏黄的车灯灯光,杨柳方看到是自己差点“毙了”的地方。就对师傅道了谢,下车向着石头村水井的方向走去。 长夜漫漫,杨柳方走走停停,到了水井边的矮墙下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块白色的塑料布一样的东西,杨柳方摸过去,感觉软软的,用力按上去呼呼啦啦地响,下面似稻草或者麦秸一样的东西。杨柳方忽然明白,这应该是石头村长担心自己赶回来的时候是夜间,睡觉时会冷,留下的草垫子。想到此,杨柳方心里一阵暖意涌出。 第二十三章:小木工柳暗花明又一村 杨柳方掀开塑料布,里面果然是一个草垫,摸黑展开铺平。坐在上面摸出两个西红柿,用背心擦了擦吃下去,吃完后又把双手在草垫的一角擦了擦。上塑料布躺了上去,走了一段夜路,非常疲惫,草垫尽管有点扎背,但很暖,躺在上面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杨柳方是听着石头村长哗哗的打水声醒来的,睁眼看到石头村长在吃力打水,柳方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收拾,就赶快过去帮忙。 “石村长,我来帮您。” “啧啧,又见外,叫额(我)哥!” “好,哥,我来帮您,您来打水,然后递给我,我倒进去。” “木麻哒!”石头村长看起来非常高兴。 二人传递着打水,很快就将驴车上的水桶装满,柳方用桶内剩余的水洗两个西红柿,和石头村长分食。石头村长让柳方就着桶内的剩水洗漱,等柳方洗漱完,他自己也跟着洗了把脸。只是最终没舍得将水倒掉,将水桶挂在了车辕上。 一声鞭子响过之后,驴子四蹄蹬地,吃力地拉动装满一油桶水的架子车,吱吱扭扭的沿着黄土路向前走去。本来石头村长想让杨柳方直接坐在车辕上,柳方怕累着驴子,只是将货物和装着西红柿和甜瓜的袋子放在了车上,而自己还是要坚持走一段。村长拗不过,只得答应。 “哥哥,你们每天跑这么远拉水吃,为什么不在村里打一口井呢?” “呣,额爷和额大都带人打过,村里很多有点潮气的土地都试过,人都累日踏(坏)了,根本不行。后来才发现现在这口井的位置。” “喔,原来如此。大哥。咱们村有多少人?” “除了在外做生意的,还有200多户。” ...... 杨柳方和石头村长边走边聊,直到自己走不动了,才开始乘坐驴车。在中午前后才回到村中,给等待的村民们分完水,石头村长才带着柳方回家。 村长的婆姨和儿子已经在院门口等了,看到杨柳方,尕娃挣扎着从妈妈怀里下来来找柳方,柳方从手提袋内拿出市场老板送的奶糖给他两个。把剩下的那个剥开,蓝白相间的玻璃纸撕开后,虾条一样白白的奶糖露出,小尕娃已经馋得口水直流了。 “使不得喔,他叔,又让你破费。”村长婆姨一边打洗脸水,一边劝阻。 “嫂子,没事的,孩子喜欢就好。” 尕娃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这时勤劳的村长婆姨已经打来了洗脸水,柳方和村长相继洗完,进堂屋准备吃饭时,柳方想起了什么。 “大哥,借用一下厨房。我给咱拌个西红柿当菜吃。” “你是客人,让你嫂子来。尕娃妈,尕娃妈?” “咋咧?” “给拌个西红柿。” 杨柳方将塑料袋内剩余的西红柿连同那个甜瓜,一股脑给了村长婆姨,她接过去,走向厨房去拌西红柿。 “咱们吃完饭就带着货出发,我已经和邻葱(村)的葱(村)长打过招呼了。” “谢谢大哥。您费心了。” 不一会儿,一碗凉拌西红柿做好端了进来,杨柳方和石头村长,就用蒸土豆就着这个吃。 吃过饭石头村长把上次剩下的货拿出来,要杨柳方清点一边才罢手,勤劳朴实的西北农民,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黄土高原,但淳朴敦厚的性格,和这片厚重的高原一样让人心生敬意。 杨柳方把所有的货品装在一起,和石头村长走到院中,帮助他把油桶改的水箱从驴车上挪下来,套好驴子,二人就出发了。一路向西,千篇一律的沟沟壑壑,驴车在小道上颠簸前行,除了驴蹄有节奏的“哒哒”声和驴车胡乱的“吱扭”声,燥热的路上静得有点枯燥。 石头村长看出杨柳方的无聊,“啪”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扯着嗓子放声唱出一首信天游: 羊啦肚子(子儿)手啦巾(巾儿)哟 仨道道格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啦上哟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 哎呀招一招的手 招一招手 噢啊噢啊噢 石头村长闭着眼睛,歪着头,每唱一句,肩膀沉一下,歌声嘹亮,朴实的歌词穿过高低起伏的黄土高原,穿过斑驳的沙蒿,连绵回响,令人久久回味。 日影西斜时,前方的隐隐可见庄稼的绿色,再近前,坐落在土崖上村庄的样子依稀呈现。走进村子,柳方发现这里和石屹村大同小异,村民们居住在散落在的窑洞内,学过两年木工的杨柳方,对木制品极其敏感,他发现这里的窑洞也很少有木门,有的窗户还是用树枝交叉成“田”字形制成的。 石头村长赶着驴车,一直到村部院里停下,院内四棵白杨树高耸在队部的窑洞门前,一个披着衫子,穿着胸前印有“先进个人”的白色背心的老人坐在树荫下的碾盘上抽旱烟,石头村长叫了一声“大,额(我)来咧。” “呣”老人点点头,深吸一口烟,吐出来浓重的白色烟雾,再把长长的烟杆铜锅头在碾盘上磕了磕,冲着窑洞内喊,“王山,你姐夫来咧,出来给他饮下牲口嘛。”柳方这才明白,这个村子是石头村长婆姨的娘家,看来村长的岳父应该是这个村的领导。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窑洞内走出来,冲着石头喊,“姐夫,来咧。” “呣。“石头村长答应一声,下了驴车,杨柳方也跟着跳下来。 叫王三的年轻人轻车熟路的把车赶到牲口棚,拴好驴子,卸下车。石头村长从车下面化肥袋子做的兜子里,取出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杨柳方送给他们的西红柿和甜瓜。交给王三,“给,这时小杨人啊(人家)西州带回来的,你们留着吃。” 转身招呼柳方,“来来,小杨,这是额大,喊叔(叟)。” “叔(叟),我是小杨,给您添麻烦了。” “木麻哒(没问题),听额(我)石头设(说)你会打家具?” “是的,叔(叟)” “呣,额家三儿要结婚,能不能辛苦你一哈(下),做几样桌桌子,椅椅子?” “我...”柳方有点迟疑,第一没做过,第二这里没有工具。 “咋,不给老汉面子。” “不不,叔(叟),我,我没工具。” “呣,这个样子啊,工具嘛,额和石头帮你卖货,慢慢置办尼(呢)嘛,三儿结婚在大年二十八,还有四个多月,来得及嘛。” “那,那好。叔(叟),我答应您。” 第二十四章:物资匮乏的山村满商机 “三儿,听到没,打家具的老师儿给你寻哈(下)了。好好谢谢人呀,开开广播,帮小杨卖东西啊,别搞日塌咧。”老汉带着浓重的口音,告诉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是“三”还是“山”,我们姑且称之为三。 不一会儿大喇叭里传出了王三的声音:“各位乡党,发哈(下)个通知,肥(谁)家里婆姨女子缺少针线就来队里买,南方来滴个针线线,1个钱的针,2个钱的顶针,5个钱的黑白线哈。没钱也可以用鸡蛋来换,作价1毛,多退少补。” “哈(下)面,在广播一遍...乡党蒙(们)...” 也许听到一个南方人能为自己结婚做家具,王三广播得格外卖力,直到乡亲们来到院子里,才关掉广播停下来。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被年长的妇女搀扶着,也来到队部,刚走进院门,斜躺在碾盘上的老村长看到后,赶快放下烟袋,从碾盘上下来到门口迎接。“哎呀,干妈,你咋来咧尼(呢),要啥跟额佛(跟我说)嘛。” “额来看看,尕三儿这哈怂,广播开得哇哇响,震得额耳朵嗡嗡响。” “三儿,王三,你家奶来了,搬把椅子来。”老村长一边扶着老奶奶向树荫处走,一边冲窑洞内喊。 “奶,您坐哈。”三儿搬过来一把椅子在树荫下放平稳,让老太太坐下来。 “大家排哈队,挨个来哈,张家嫂子,不用着急,都有呢嘛。” 大家很快安静下来,挨个买针线。 “干妈,您先来。” “额要个小针,给尕三娃子组一方(做一双)老虎头棉孩(棉鞋)。” “尕三儿,你看家奶多疼你,种都没哈(下),都要操心了。哈哈哈...” “哎呀,李家婶,别胡佛(说)啦!额都臊滴慌。”王山说,转头对柳方说,“给额家奶拿一副针线,钱算额滴。” “不,不,给奶奶的针,不要钱,算我的。”杨柳方拿着针走到老太太跟前,说:“奶奶,针我送给您,您看要什么颜色的线,我也给您拿一副。” “尕(长辈对小辈的亲昵称呼),你蒙(们)做生意不容易滴嘛,得收钱,不收额不要咧。” “干妈,额给滴嘛,放哈心。”老村长接过话。 “真给?” “给。” “别欺负尕娃,那额要黑线。” “干妈,木麻哒,额还让他给咱三儿打家具呢。” 杨柳方赶快取出一根小针和一把黑线,交给老村长,老村长又进窑洞找出报纸包好才交给老太太。大家这才挨个买针线。 结束的时候只剩下几根针。杨柳方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加上有人用鸡蛋来换针,一共卖了7块4毛钱,除去成本,两趟辛苦下来已经赚了5块钱了。这时已经赶到晚饭时间,这里的晚饭吃比较早,也许是减少点灯的缘故,大家都赶在太阳没落山就吃饭。老村长让王三把鸡蛋换成钱给杨柳方,并留下女婿石头和杨柳方一起吃晚饭。 回到老村长家,王三的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主食依然是蒸土豆,菜也是用红红的辣子炒了一海碗土豆,只是外加一小碗西红柿炒鸡蛋。大家坐下吃饭,杨柳方招呼端饭的王三妈妈一起。 “你蒙(们)吃,额那边有。”王三妈妈说着就走出窑洞。后来杨柳方才知道这里的女人在有客人吃饭时是不上桌的。 吃饭时,大家都只吃土豆,互相谦让着都不去夹那份儿西红柿炒鸡蛋。 老村长看到,尴尬的说:“小杨,你吃,额招待不周哈,木办法嘛,额蒙(我们)这里太穷咧。” “挺好的,叔(叟),大家都一样,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改革开放了,慢慢的会好的。”杨柳方忽然想起捎自己的兵哥哥说的话,此刻就活学活用,显得格外高大上。 “叟(叔),叟(叔),呜...尕娃病咧,身上烫滴狠,您快给看看,灌点儿药(yuo),哇....” 四个人正在边吃边聊,一个妇女怀里抱着孩子闯进院子,边跑边哭。到了跟前,杨柳方才看清正是下午买针线的张家嫂子。 “他张家嫂子,先别哭,来,赶紧把尕娃给你叔(叟),让他看看。”王三的妈妈已经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老村长站起来迎他们进门,石头和杨柳方以及王三也都跟着站起来迎过去。老村长接过孩子。柳方看到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已经昏迷不醒。老村长先用手摸摸孩子的脑瓜,再用手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又用头抵住孩子的脑袋对比一下。 “呣,发高烧咧。那个货郎担半年没来咧,家里早没有西药(yuo)咧。” “呜...叔(叟),那咋办啊?您可得救救尕娃。” “呣”老村长迟疑了一下,继续说:“这样,三儿,你和你姐夫去你家爷坟前磕几个头,央告一哈(下),在坟头上拔几棵吹风草,回来给尕娃熬水喝,发发汗,挺过去就好了!” “好,额蒙(我们)这就去。”二人留下柳方,相跟着跑出门。 “王三妈,去把咱的万金油拿过来,在尕娃脑袋上和胸口抹一下,先去去热。”王三妈赶快去里间取出来。 “呣,这也快没咧。”老村长揭开酒瓶盖大小的红色铁盒,自顾自嘟囔着说。小心翼翼地用手在黄黄的油脂上揉了揉,一股刺鼻的清凉感传出,柳方发现所谓万金油原来就是清凉油。老村长再将抹过万金油的手指,分别在昏迷的儿童太阳穴和胸口抹了抹,清凉味道就更加浓烈了。 去坟地拔吹风草的二人很快就气喘嘘嘘的跑回来,将几棵稻草一样高的绿色植物递给王三的妈妈去熬煮。 现在谁也没心思在吃东西了。 “叟(叔)说那个西药是什么?我这次去进货时,看能不能买得到。”杨柳方问一旁的王三。 “大,小杨问你那个西药叫什么?他进货时能帮忙买。” “呣,那太好咧。叫安乃近,大白片的那个。”老村长说,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把孩子交给张家嫂子。转头对柳方说“对了,你也是尕(小)货郎嘛,以前货郎卖药,都是一个钱一片儿,和你的针一样。还有清凉油。这货郎担半年没来了,估计周围十几个村子都没了。” 杨柳方听到后内心一阵激动,这绝对是个好商机,迫不及待的答应:“好,叟(叔),我听你的,明天一早就进城,争取早点买完药,赶回来。” 第二十五章:买药上货路途上的约定 石屹村缺水,石头村长必须连夜赶回去,才能保证第二天村民能有水吃。所以晚饭过后,二人不能耽搁太久,就要套上车赶上毛驴赶回石屹村。老村长担心路不平,还让儿子王三去队部将队里的马灯取出来,从自家煤油灯里倒出一些煤油进去,点上之后罩好玻璃灯罩,交给石头村长挂在车辕上,二人就赶着车往回返。昏黄的马灯灯光,照亮前行的路,在暗夜里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杨柳方躺在晃晃悠悠的驴车上,居然睡了一觉。 等二人回到石屹村已经是午夜时分,石头村长让杨柳方回到空窑洞内睡觉,自己则借着马灯的灯光,将驴子送进牲口棚,又为它加好了夜草,才去睡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二人就早早起床,合力将装水的油桶安装到驴车上之后,一起向水井处出发。待到了水井边,杨柳方辞别石头村长,并与他约好,最晚三天之后返回,这样石头村长好给他准备夜里睡觉的草垫子。 已经多次往返的杨柳方对这条黄土路渐渐地熟悉,能预估出来在哪个时间点赶到三岔路口,并顺利搭上搞运输的拖拉机,争取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雁滩菜农大叔的菜地,这样晚上就不至于露宿西州的街头。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在石头村长丈人那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孩子,急需药物治疗,杨柳方想起这件事,脑海中似乎有一种使命感在催促自己,不知觉地又加快了脚步。 赶到菜地的时候大叔正在劳作,人性本善,骨子里都希望自己帮助过的人能够有出息,看到杨柳方到来,大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尕娃,这次回来滴早,组撒气你(做啥去呢?)” “是的大叔,这次货卖得顺利。”杨柳方把大叔的西州话听得一知半解,只能边猜边回答。 “呣,那就好呀。喔哟,上次你走额(我)佛(说)不要你的钱,你又给放床上了,这次可不许。” “付钱那是应该的叔叔,再说您把自己的马扎床让给我睡,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饿坏了,你自己尽管去摘吃的。晚上费(睡)这里。额(我)一会儿回去,让你婶多热个锅盔。” “谢谢叔叔。”菜农大叔继续忙碌,杨柳方就自顾自地去甜瓜地里摘甜瓜吃。 天快黑时,大叔从地里走出来,算是提前收工了。他告诉杨柳方,晚上就不过来了,会让他儿子来给送吃的。杨柳方连忙道谢。趁着微弱的光,杨柳方走进看菜的窝棚,点起煤油灯,发现室内陈设依旧,只是马扎床上多了一件军大衣,杨柳方才想起,现在已经十月份了,天凉了。 “哥,哥,额(我)给你送饭了。”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杨柳方赶忙迎出来。 “谢谢你,小弟弟。”杨柳方接过一个白毛巾包着的饭包,温热的饭包透着香气。放下饭包问小男孩: “小弟弟,你多大了?” “额8岁了,你看额牙都快掉了。”小男孩儿掀起上嘴唇,果然挨着门牙的一个牙齿,用舌尖一抵已经开始活动。 “喔。还真是。你上学了吗?” “额上二年级了。” “学习怎么样?” “额(我)考了两次第一名了。”小男孩自豪地说。 “好,下次再考第一,告诉哥哥你喜欢什么,哥哥买来作为礼物奖励给你。” “真的吗?哥哥,额蒙(我们)班李莹莹考第二名,她爸爸给她买了一个西游记的文具盒,有三个隔层,可以装铅笔和橡皮。额也想要,可额考第一咧,额大还不给买。” “额给你买,哥哥答应你。” “那拉勾。”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哥哥再见。” “再见。” 杨柳方吃过饭,把碗筷洗干净。又趁着天黑在水池里洗澡,果然水比以前凉了许多,特别是从水池站起来的时候,有凉风吹过,冷得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赶忙用背心擦干身体,才又光着身子蹲在池边把衣服洗了。再穿上湿漉漉的短裤,回到地头的窝棚里。走进去急忙脱下来湿短裤,来不及擦拭身体,就裹上军大衣。然后才出来,把衣服搭在支撑窝棚而伸出来的支架上晾起来,才回去躺倒马扎床上睡觉。 第二天凌晨,收菜的车又“嗒嗒嗒”地响起,菜农们开始嘈杂地送菜、称重、装车。杨柳方起来后,取下短裤和背心,尽管已经被风吹了一夜,可能是露水的原因,衣服有些潮乎乎的,没有换洗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穿上,连忙去地里帮助大叔搬菜、称重又装车,忙忙碌碌。 忙完后,天还没亮。杨柳方一身大汗,加上本就潮湿的衣服,浑身像裹上油一样湿黏,回到窝棚内的马扎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和衣而卧的大叔感觉到后有点过意不去,让柳方去水池边洗洗,自己则起身回家去睡觉。 杨柳方回到水池边,用凉水再洗一下身体,冷得直打哆嗦。干脆横下心,用背心作为毛巾,把身体从头到脚擦了一遍。咬着牙紧绷肌肉,抵御着早秋的清冷,又把衣服重新洗了一遍,拧出水,才回到窝棚裹上军大衣,又躺下去,果然舒服多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再也没了睡意。索性睁着眼看着黑洞洞的窝棚屋顶,任思绪飘飞。 从九月中旬到现在,掐指算来自己从家出来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桐福哥是不是已经到了西州?爸爸妈妈、师父师娘以及师妹,这些家里的亲人怎么样? 李桐福从郑州离开后的第二天就乘火车抵达了西州,用在郑州油脂化学厂门岗送给自己的木棍,挑着两只分别装了大半包鞋子的旅行包,走出西州火车站,就东张西望的在广场上转了几圈,他希望在某个角落能够看到那个从杭州出来时身上只有一两块钱的小兄弟。人生地不熟,身上没钱,又第一次出远门的兄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在广场乞讨,还是做苦力..... 他挑着担子,绕来绕去,直到口干舌燥,也丝毫没发现杨柳方的身影,有点大失所望,还有点担心。 第二十六章:严查身份证阻碍卖鞋路 李桐福看到广场上有巡逻的警察,想去报警,可只知道杨柳方的名字和来自温州乐清杨市,甚至老家住哪里,亲属怎么联系都不知道,更是连个照片都没有。所以如何报警,怎么登记更是无从谈起了。只能悻悻然作罢,心里则安慰自己,并默默祈祷,但愿这位陌生的兄弟已经有了归宿,或者这么多天在陌生的城市感到生存困难,已经回家了。 李桐福放弃了报警的念头,可巡逻的两名警察却向他走来。正想要离开,警察却叫住了他: “你,担挑子的,站住!” 李桐福连忙放下挑子,双手下垂,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好。 “哪里来的?” “温州。” “叫什么?” “李桐福,木子李,桐树的桐,幸福的福。” “多大了?” “21。” “身份证掏出来?” “身份证?什么身份证。” “去年国家已经下发通知,要求年满18岁的居民要办理身份证,你们没办吗?” “我,我一直在外面卖鞋,没有接到通知。” “那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 “我是温州红蚂蚁皮鞋业务经理?”说着翻找旅行包,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已经辨不清字迹的证明,只是圆圆的红章还略微清晰。 一名警察接过去看了看说:“把包打开看看!” 李桐福听话地把两个包都打开,又拆开一个鞋盒让警察查验。 “同志,你年龄到了,必须回家办理身份证,不然就按氓流把你给遣送回去。” “可是,我刚来,这么多货还没卖。我不能在挑回去啊。”李桐福带着哭腔,着急地解释。 两名警察看看两只旅行包的鞋子,也的确很为难。可适逢“严打”攻坚阶段,国家和省市政策有规定,自己又不能做主,只得把李桐福带回车站派出所。李桐福挑着担子跟着警察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一位中年警官,脚上只穿袜子,大拇脚趾头都露出来了,押着两名被手铐拷着的,精瘦且留着长发的贼眉鼠眼的男子,也向派出所里进。 “陆所!”带着李桐福的两名警察看到中年警官后,立正并敬礼。 “嗯,放下。” “是,陆所,这俩哈怂(坏蛋)是?”一个调皮的警察,赶忙跑过去。 “俩三只手,偷完钱,还跟额(我)赛跑呢!被额(我)追上了。” “喔,车站的名声都是被这些哈怂(坏蛋)给搞坏的。嗷哟,您这鞋?” “喔,跑丢了,回来找没找到。” “正好,同志,你过来。”另一个警察叫李桐福。“你不是卖鞋的吗?来,给额蒙(我们)领导挑双鞋。” “怎么回事?”所长问。 “喔,一个温州来卖鞋的,在车站广场上转悠,查验时没身份证。” “喔,那正好。什么鞋?给额(我)来一双,额(我)付钱的哈。” “皮鞋,皮鞋,领导。”李桐福挑着担子连忙迎上去。 “呣,那你跟额(我)来。”陆所对着李桐福说。又对两名警察说:“你俩,把这俩哈怂带过去,好好审审,免得再祸害乘客。” “是!”说着就把两名“三只手”给押进派出所。 杨柳方跟着陆所向一排办公室走去,看到院子里双手抱头蹲了十几个人。 “你多大了?”陆所边走边问。 “21岁。” “喔,去年国家就出台了《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规定年满18周岁必须办理身份证的,你怎么回事?” “领导,我一直在外面销售皮鞋,和家乡联系的少。所以没接到通知。” “那我们没办法核验你的身份啊,你只能回原籍地办理好身份证再来。再说没有身份证,全国各地去哪里都不方便。” “可是领导,我这批鞋还没卖,我一路挑过来特别难,现在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 “呣,全国那么多人都难啊,来,你先卖给我一双。我穿42码。” “好!”李桐福赶忙挑一双42码的出来,双手递上去。 陆所穿上,站起来转圈活动了一下,“嗯,没问题,挺合适的。多少钱?” “不,不要钱,不能要钱,领导。” “嘿,小子,额蒙(我们)是人民警察,又不是旧社会吃拿卡要的匪兵。多少钱?额(我)给你。” 然后走到门口冲外面喊:“小李,小李。” “到!”很快查验李桐福身份证的其中一个警察跑过来。“陆所,怎么了?” “给这小子找个地儿,把这两包鞋处理掉。” “啊,陆所,我不认识买鞋的啊。” “笨,去批发市场啊,找一家商户按成本收了就可以了。”转身又对李桐福说:“改革开放了,额蒙(我们)西州欢迎大家来做生意,但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作为执法人员更不能违反政策。你回去办好身份证再来。”陆所郑重而又语重心长的告诫李桐福。 “那你跟我走。”年轻的李姓警察对桐福说。 “钱,鞋钱,多少?” “领导,您不让我和那些人一起蹲大院,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收钱。” “嘿,一码归一码,10块够不?给!”说着硬给李桐福塞过来一张大团结(10元纸币)。 李桐福只得收下,挑上担子跟着李警官出办公室,向外走去。 “你这些鞋一共多少钱?”李警官边走边问。 “李警官,我还有69双鞋,成本一共700。” “这个额(我)可不能给你保证,额带你去西州批发市场,额给你找个卖鞋的,你给他谈价钱。” “谢谢李警官。” 李桐福跟着李警官走出车站派出所,穿过站前广场,再走过人行横道,沿着马路向西走,路过长途汽车站的大门,再走百米左右,就到了西州批发市场。 走进市场大门,穿过高高拱起的挂着“服装鞋帽”区的钢筋拱门,两排百米长,正对着的做服装鞋帽批发的铺位就映入眼帘。批发衣服的小贩儿背着大包小包来回穿梭,不时有骑三轮车的商户喊着:“来,来,让一哈(下),让一哈(下)。” 第二十七章:互帮互助的温州生意人 李桐福挑着担子,跟在李警官后面,见到有卖鞋的,李警官就停下来问:“收鞋吗?” 问到第三家摊位,老板走出来,疑惑地看着李警官:“怎么?警官大人也卖鞋?” 李警官忙解释:“不,不,我们查到一个温州卖鞋的,没有身份证,根据规定要遣返,但是人家刚下火车,货还没卖。我们就帮忙问问商家,也算是为人民服务嘛!” “喔,尼和(温州话:你好),你日愈久酿否(你是温州人吗)?”那人一口熟悉的温州家乡话脱口而出。 李桐福听到后倍感亲切,急忙放下担子,上前伸出双手,握住摊主的一只手,激动地摇着:“尼和(温州话:你好),阿哥,我们共个地方人(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尼和,阿弟,货还有多少?” “69双,红蚂蚁。” “喔,那都放这里,阿弟,成本价加运费.....一共是11块5毛,我一双多给你1块利润。先付你500块,你回去办好身份证再来。” “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哥!” “副吆卡其(温州话:不要客气)啦。阿弟!” 在李警官的监督下,二人交割完成,就走出市场,向火车站走去。 杨柳方告别菜农大叔,从雁滩乘坐一早的班车来到西州的时候,第一件事还是去西州火车站广场找李桐福。在广场上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那个提着旅行包的熟悉的身影,去出站口看一下连修鞋的阿哥都没在。广场上很多巡逻的警察在查身份证,查到杨柳方,问完年龄,听到只有17岁,就没在搭理他,他也就返回了市场。 就在李警官带着李桐福在鞋服区进行皮鞋交割的同时,杨柳方也来到了百货区自己拿货的温州老乡的店铺,这次他把所有的费用结清,又提了50套货。当他说明自己这次想买退烧药和清凉油售卖的时候,同乡老板索性把货款退了回来。 “阿弟,合作这几次,信任基础还是有的。路途遥远,来回不方便,既然有机会,你就拿上这些钱,索性多买些货带进去,省得来回跑。”他把钱给到柳方之后还不忘问一句:“你知道最近的药店在哪里吗?” “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哥!哪里有药店还真不知道。” “副吆卡其(温州话:不要客气)。你出市场向右走,过汽车站,再过十字路口一直向前,在第三个红绿灯左转,就是西州中西药店。” “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哥!我这就过去。” “呣,慢些,我这里还招呼生意,你自己去。” “好嘞,再会。” 杨柳方道完别,就离开了市场的时候,李桐福还在鞋服区进行交割。杨柳方按照同乡摊主的指点,不久就到了西州中西药店。进门后,看到玻璃柜台后穿着白大褂带着白色卫生帽的女性工作人员,在不停地忙碌抓药。径直上前说道:“大夫,我想买药。” “哪里不舒服?买什么药?” “喔,不是我不舒服,我是想给村民买药,买安乃近和清凉油。” “村民?村民怎么了?” “大夫,是这样的,山村里的人,有感冒发烧的来城里看的话,不方便又特别远,村领导想买一些预备着。” “买多少?有证明吗?” “证明没有,这两种药怎么卖的?安乃近1块钱1瓶,100片装。清凉油2分一盒。” “我要两瓶安乃近,50盒清凉油。” “我,那你这属于大宗采购,你得提供村里证明,还有身份证。” “证明?身份证?我没有啊。” “你多大了?” “17周岁,快18了。” “18岁才能办身份证呢,你回去让村里大人带证明和身份证过来。” “别呀,大夫,我来趟城里要乘驴车走十多里,在走路十多里,然后搭拖拉机,还需要在雁滩的菜地里歇一夜,第二天才能乘公交车进程,太不容易了。还有,我来的时候,一个村里的孩子正在发着高烧,我得拿到药回去才行。”杨柳方着急,说话像扣动了机关枪的扳机,一直不停。 “停,停!”工作人员双手支起做停止的手势。“不是我不卖给你,你测下体温,如果发烧,买一两片自用可以,但你买的量大。按照今年刚施行的药品管理法规定,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让适龄的人,提供单位证明和身份证登记之后才能买。” “大夫,您通融通融,我跑一趟太难了。” “我能通融,法律不能啊。回去取证明,让大人过来。” 杨柳方看再磨下去也没有希望,只得离开再想办法。走出药店,偌大的西州城,自己除了在车站出站口偷师学艺遇到的修鞋同乡阿哥,只有市场内在给自己供货的同乡阿哥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返回市场寻求阿哥帮忙。 到了市场,直奔阿哥的摊位,看到他刚送走一位商贩,准备坐下去喝茶。柳方赶忙上前,向阿哥说明来意。阿哥想了想,说:“这样,阿弟,现在中午,也没什么客人,你进来帮我看着摊位,我去帮你想办法。” 柳方千恩万谢,把费用给到阿哥,就进去帮他看店。同乡阿哥接过钱就匆匆地离开了。刚离开不久,来了一位客人,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到了摊位前就问站在摊位内的杨柳方: “伙计,你们陈老板呢?”杨柳方现在才知道摊主老板姓陈。 “陈老板,哦不,我们老板出去办点事。”柳方不明就里,话说一半立即改口。 “你新来的?” “嗯,是的大哥,您稍等一会儿,我们老板一会儿就回来。”杨柳方说着,看到摊主的躺椅旁边的茶台边有一把小椅子,就搬出去放在摊位的一角,请客人坐下。又进去在茶台上取一个扣着的茶碗,斟满一杯茶端了出来。 “大哥,您喝杯茶,歇一下。” “喔,谢谢。” “来多久了?伙计!” “我刚来。” “听口音,你和你们陈老板是同乡?” “是的。” “喔,你们那边来西州做生意的多啊。” “嗯,应该是,我们家乡地少人多,只能出来谋生。” 柳方小心翼翼地陪着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到客人茶碗空了,柳方就取出茶壶为客人斟茶。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同乡摊主回来了。柳方端着茶壶迎过去,说:“阿哥,有客户。” 第二十八章:异乡客错过容易相遇难 “陈老板,你这新招的伙计行啊!哪天给我也招一个。” “不不,王经理,这是我阿弟,他是自己来这边做生意的。你看我这小本生意,哪能雇得了伙计。这次您要点儿什么?”陈老板说着,把装着安乃近和清凉油的塑料袋给杨柳方。 杨柳方连忙接过来:“吱吱吉尼(温州话:谢谢你),阿哥!” “副吆卡其(温州话:不要客气)。对了,阿弟,秋天了,这里山区天凉,你去鞋服区78号找周老板去买件衣服,就说我让你过来的。” “太感谢你了,阿哥。” “自家兄弟啦,好好做生意,赶快去。” 杨柳方向陈老板道谢后就向鞋服区走去。此时,在鞋服区的李桐福则刚交割完成,领完钱和李警官离开不久。而78号摊位,就是收李桐福鞋子的温州老乡——杨老板。两个互相寻找对方的陌生兄弟,好巧不巧就这样错过了会面的机会。 “周老板,尼和(温州话:你好)!百货区陈阿哥让我来买件衣服。” “尼和,尼和,阿弟,稍等哈,我把货收一下。”说着他从地上提起两个旅行包,杨柳方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这两个旅行包尽管已经脏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李桐福提的装鞋的那两个包。为了进一步确认,杨柳方忙上前帮忙,并着急地问: “周老板,这两个包里装的是我们温州的皮鞋吗?” “是啊,阿弟,你怎么知道?” “卖鞋的人是我们温州人?叫李桐福?” “是的啊,阿弟,你们认识?只是他叫什么我没来得及问。” “他人呢?”杨柳方焦急地问。 “被警察带走了,说是没身份证,要被遣送回老家办。” “啊,周老板您知道从哪里遣送吗?” “不清楚,应该是车站派出所。” “喔,谢谢周老板。”杨柳方顾不得买衣服,提着针线包和药包,撒腿就跑。跑出市场大门,左转,一直跑到火车站对面,管不得车来车往,穿过人行道,跑向火车站广场,只听背后骂声一片: “找死啊,哈怂!” 跑到站前广场上,看到有巡逻的警察,就气喘吁吁地上前问:“警,警察叔叔,我,我想,我想问,派出所,派出所怎么走?” “怎么了?同志。别着急,慢慢说。” “我,我找人,李桐福,温州来的。”杨柳方缓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 “喔,同志,你知道他的相貌特征,年龄,住哪里等信息吗?还有你是他什么人?” 杨柳方一下被问懵了,对,李桐福长什么样呢?“对,中等身材,见人说话爱笑。我,我是他弟弟。” 警察瞬间被逗笑了。“同志,咱们这广场每天成千上万人口流动,你能说具体一些吗?” “具体,对,他没身份证,说要被遣返。喔,他是温州来卖鞋的。” “卖鞋的?喔,是不是上午陆所买鞋的那个人。”巡警问身边的同事。“他不是被陈强带着去找收鞋的了吗?我问问。”警察打开对讲机,在“呲呲”电波声中呼叫陈强。 “陈强,陈强,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收到,收到,请讲。” “上午查到一个没身份证的,从温州卖鞋的,是叫李桐福吗?” “是的,是的。” “他在遣送名单里吗?” “没有,他有一个单位的证明,不符合遣送条件,就让他自行购票离开了。” “收到,收到。” “同志。听到了吗?你要找的人已经买票回去了。你叫什么?多大了?有身份证吗?” “我叫杨柳方,17岁了。还没身份证。” “喔,到年龄别忘办理。去。” 杨柳方悻悻然,只得又原路返回批发市场,找到周老板的摊位。 “找到了?” “没,他走了。” “喔,刚我喊你回来,估计你跑得快没听见,你说那什么福?“ “李桐福。” “喔,对,李桐福,他还会回来的,因为鞋子钱我还没给他付完。阿弟,你可以留个话,等他办好身份证回来取货款时,我转告他。” “谢谢,周老板。麻烦借一下纸笔。” “喏,这里写。”周老板递过来一本带着一个塑料板的出货单和一支圆柱笔。 杨柳方接过来,在一张空白出货单的背面写上:桐福哥,我是杨柳方,我来到周老板这里时,你已经离开。我来到西州后,等你不到,就开始在山村里做小生意,现在很稳定,不用担心。我经常会来市场百货区的一间尾铺进货,老板是我们的一个陈姓同乡阿哥,对我也很照顾。如果你来,一定留信给我。 杨柳方写完交给周老板,拜托他等李桐福回来一定转交,然后开始选衣服。 “周老板,我刚开始做生意,经常往返山区,现在钱也不多,您看我选什么样的合适。” “喔,小杨,你是姓杨?” “是的,周老板。” “刚老陈给我讲你的情况了,你穿工作服,劳动布耐穿还实用。5块钱一套。” “我...周老板,我先买条裤子。” “这个都是成套卖的,怎么钱不够?”周老板看出了杨柳方的窘迫。 “嗯。”杨柳方羞赧的回答。 “没事,挑一个合适的码,拿回去穿,都是同乡,什么时候有钱了再给我。” “不不,谢谢周老板。这样,我先给您3块。等下次我来进货在补上。” “好的,这样也行,亲兄弟明算账。” 杨柳方选了一个合适的号码,又给周老板要了一个塑料袋,把一件崭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装好,向周老板告别。临行,再三交代,等李桐福回来一定把信交给他。 转头想到什么,又回到百货区尾铺陈老板这里。陈老板已经把客人送走了。就把刚才在周老板那里看到了李桐福卖鞋的旅行包,然后去派出所找他的经过。 “喔,我说刚才老周过来,说你似乎看见了熟人,没买衣服就跑着寻他去了。留信了就好,等他来就能联系上。” “阿哥,我留信说会经常来咱们店里上货,如果他来了,也请您帮忙留意一下。” “好说,好说,都是同乡嘛!” “阿哥,我刚买衣服,钱不够,只交了一部分钱,答应周老板下次回来给他补齐。现在还剩点,我想再买两块肥皂送人,买一只牙刷和一管牙膏自用。” “喔,好的,我给你拿。” “给您钱。”杨柳方递上去1块钱。 “还收吗?” “阿哥,这个得收。” “那好,亲兄弟明算账,收成本钱,8毛。你给我1块,找你2毛。”陈老板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找零递给杨柳方。 杨柳方接过后,向陈老板道别,返回山村。 第二十九章:月圆夜孤独的人最思乡 杨柳方坐上出城的公交车,到了雁滩,依然回到菜农大叔那里,经过几次接触,和大叔像家人一样。到了晚上,尕娃来送饭菜,杨柳方又强调了一下和他的约定。吃过尕娃送来的饭菜,把碗洗干净后,用新买的牙刷和牙膏洗漱,这是离家以来第一次刷牙,当清新的带着薄荷味儿的中华牙膏与牙齿亲密接触后,那种清爽直冲脑门,幸福感油然而生。 打开一块肥皂,用冰凉的秋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洗干净,秋风吹过,冻得自己牙齿咯咯响,打着寒颤的杨柳方,急忙用背心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新买的工作服,温暖感和舒爽感很快涌来。把背心和短裤用肥皂洗好晾起来,才躺回马扎床睡觉。在外漂泊的生意人,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这一夜杨柳方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凌晨杨柳方早早地起来,换回还潮湿的背心和短裤,帮助菜农大叔搬菜,称重,装车,结束后,将被汗水浸湿的背心沾上水,打上肥皂,将身体擦干净,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天亮后起床,杨柳方洗漱完换上新衣服,又给菜农大叔3毛钱,摘了十几个西红柿,几个茄子,拔了几棵芹菜,大叔又送给他两个甜瓜,装了半塑料袋。二人告别后,杨柳方去大路上拦车。由于是一早出发,他没等兵哥哥秦家军下午两点的车,搭上了一辆顺路拉砖回油田的拖拉机。杨柳方坐在拖拉机后车厢的砖垛上,为了避免把新衣服弄脏,他把装衣服的塑料袋垫在屁股下面,一路颠簸着向油田进发。 几近中午,到了油田,杨柳方道谢下车,走到油田生活区自己经常拦车的地方,等待开往石屹村三岔路口的顺路车。一辆手扶拖拉机姗姗来迟,是来油田的炼化厂买煤油的。煤油,是山村居民照明的必备材料,这些拉回去的煤油,通过乡上的供销社再零售到山区的农民家里。杨柳方向司机说明乘车意向,取出一个西红柿擦干净后递给司机师傅以示感谢,司机师傅爽快地收下,并友善地让他并排坐在自己身边,手扶拖拉机晃晃悠悠向黄土高原深处进发,颠簸的黄土路让装在车斗油桶里的煤油通过桶口渗出,煤油味儿一路弥漫。 太阳还未落山,杨柳方已经到达了三岔路口,杨柳方想付钱给司机师傅,被拒绝了,山村里人都不富裕,善良的人们让淳朴的民风得以延续。杨柳方又为师傅奉上一颗西红柿,告别之后,向石屹村方向走去。 天擦黑时,来到水井边,塑料布包着的草垫子在矮墙边安安静静地躺着。杨柳方取出一个甜瓜,用背心擦了擦,痛快的大口朵颐。吃过甜瓜后的杨柳方心满意足,展开草垫子,将塑料布铺在上面,仰面和衣而卧,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头,此时一轮圆月升空,皎洁的月光洒下,照亮这莽莽高原。 月有阴晴圆缺,此物此时最相思,杨柳方开始想家,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师父师娘和小师妹,想念家乡柳南村那清澈的永远流淌不息的河水,想念村前村后和河沟两岸各种姿态的柳树,那些被绵绵秋雨洗涤过的柳树,翠绿的叶子倔强地抵御着秋风的撕扯。长长的枝条几近垂到水面,在秋风恣意地摇曳下,成为家乡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而此刻,自己置身于苍茫的西北黄土高原,茕茕孓立,形单影只,怎能不感伤?念及此,眼泪情不自禁地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鬓角。眼含泪水的杨柳方不知不觉地睡去,梦中是他美丽的家乡。 当第二天的阳光普照这片大地时,“”噗嗒噗嗒”的驴蹄敲击地面声中夹杂着“吱吱扭扭”的驴车声,唤醒了睡梦中的杨柳方。杨柳方一骨碌爬起来,石头村长的驴车刚好来到井边。下车后看到一身新装的杨柳方,石头村长也是一脸惊喜,还透露着一丝羡慕。 “石头哥!”杨柳方走上前握住村长的手。 “回来了?兄弟。药买回来了吗?” “嗯,嗯。” “好,太好了。额(我)自己村也买一些。剩哈(下)的额蒙(我们)吃完午饭就送额岳丈那边气(去)。” “好!我带了菜,中午我们吃。”杨柳方说着回身从装菜的袋子里取出一个西红柿,用背心擦擦,递给石头村长。石头村长接过去,边吃边说: “唔,让你嫂子给额蒙(我们)做。” 二人边聊,边开始配合打水,事半功倍。约有半个小时,油桶改装的水箱就装满了。 杨柳方想用剩余的水刷牙洗漱,石头村长从车下面化肥袋子做的隔层里取出水瓢,舀上水递给杨柳方,看着杨柳方刷牙。这是离家以来的第二次刷牙,牙龈破裂,牙膏沫子里混着血水,石头村长看得有些吃惊,以为是受伤了,急忙阻止。杨柳方笑得一口牙膏沫子吞进去,差点呛死,边笑边咳,眼泪都咳出来了。好不容易停下来,告诉石头村长: “石头哥,刷牙讲卫生呢,以后等我在赚些钱,给你和嫂子还有尕娃都要买牙刷。” “喔,你蒙(们)文化人就是讲究!”石头村长一边感慨,一边羡慕。要离开的时候,说什么都要让杨柳方直接坐上车。 “穿新衣服啦,别被土垃(尘土)蒙了。” “谢谢石头哥。”杨柳方就顺从地坐了上去。 驴车一路晃晃悠悠,午间时分抵达村部的广场,照例给村民们打水。打完水没回家就赶着驴车去村部,在柳方的帮助下,把广播打开,大声地在大喇叭里宣布: “葱民兔子蒙(村民同志们),发个通知,村里要用集体的钱买50片退烧药(西州发音yuo),有感冒发烧的可以到额(我)家找尕娃妈,或者找额(我)来领。还有万金油,葱(村)里就不集体买了,有需要的去额(我)家交钱自己买。” “哈(下)面,在广播一遍......” 广播结束,石头村长关掉扩音机,取出电池,将设备又收回箱子。从箱子的一角取出一个铁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整齐的纸币。杨柳方想,这就是集体的钱。 “兄弟,额蒙葱(我们村)穷,买50片。” “给,这是1个元,这是5毛。” 第三十章:简单的幸福让村民改观 “石头哥,集体的,那我就收下了。” “收哈(下),收哈(下),应该的嘛!” 杨柳方收下钱,拿出一大瓶安乃近打开,石头村长找一张旧报纸打开铺平,杨柳方数了50片放到上面,石头村长小心翼翼地包好,又裹上一点塑料布。如释负重地说:“有发钥匙的再也不怕了。” “石头哥,钥匙,钥匙是啥?” “到时间就发高烧,佛(说)胡话。” “哦!”杨柳方假装明白了。 二人忙完,赶着驴车回到石头村长的家,村长婆姨抱着尕娃早早地开门,尕娃看到杨柳方也不认生,非要挣扎下来让杨柳方来抱,杨柳方接过来抱着他。 “叔叔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好。”尕娃奶声奶气的说。 杨柳方把他放下来,从蔬菜袋子里拿出一个甜瓜,尕娃兴奋地接过去抱着就啃。 “哎呀,大兄弟,每次来你都带东西,多不好意思。尕娃,尕娃,来给妈,切开大家一起吃。”尕娃听话地把甜瓜交给妈妈。 杨柳方又取出一块肥皂交给正准备洗脸的石头村长:“石头哥,你用这个,洗头洗脸。” “咦,这金贵,额(我)这糙汉用可惜了。” “哎呀,石头哥,买回来就是用的,以后你和嫂子还有尕娃洗脸洗头都用这个。没有我再买。” “咦,咋这香呢!女子娃娃用这个还可以,用额这浪费了!”石头村长一边感慨,一边闻了闻。一个没拿稳,“哧溜”一下肥皂滑掉到了水里,赶紧又抓出来。嘴里念叨:“可惜了,可惜了!” 等石头村长洗完,村长婆姨也要洗,柳方看到水面上一层黑污,赶紧阻止:“嫂子,还是换换水。” “浪费呢!” “咱们自己家卖水嘛,不算浪费。” “换换,换换,用这个洗完是带劲。”石头村长摸着短头发也附和。 村长婆姨就去墙角找了一只已经因掉瓷而破洞的搪瓷缸子,缸子上“生产队先进个人”的红字和红色五角星隐隐还能看到,她把脸盆里的水半瓷缸半瓷缸地舀出,给院子里的白菜苗浇上。柳方想,这可能是石头村长一家一整个冬季的菜。 村长婆姨重新打水,洗完后容光焕发。趁阳光正好,又给尕娃洗了洗。一家人精神面貌果然焕然一新,多年以后,当石头村长在柳方集团的家具厂管后勤时,回忆起来还后悔因为穷,没能拍上一张全家福以示纪念。 中午,杨柳方取出自己带回来的菜,让村长婆姨将两个茄子和两颗芹菜洗出来,把茄子和土豆一起放在锅内蒸。又让石头村长把自己窑洞门口挂的大蒜剥两颗,柳方在石头村长简陋的厨房内,把洗好的芹菜在一块厚厚的木板改的案板上改刀切段。本计划炒制,但看到石头村长家的食用油只有一小瓶,就犹豫一下。将石头村长剥好的蒜瓣用刀拍碎,剁成蒜泥,加盐、醋和油和调成汁水。三个大人各司其职地忙碌,尕娃在他们中间好奇地跑来跑去,其乐融融。 待到土豆和茄子蒸好,杨柳方用一双筷子将茄子夹出放到水瓢内,用筷子撕成条。浇上一半汁水洒上去,扑鼻的香气四溢。拌茄子的柳方都忍不住口水,更别说尕娃了。 继续将水加热烧开,把改好刀的芹菜段倒入沸水中汆烫熟,用勺子盛出放到一只装着凉水的大碗中过水放凉,然后将水控到锅内以免浪费。再用剩余的汁水拌出来,一顿午饭就做好了。村长婆姨本想保持西北山村的传统,盛出一些菜和尕娃去旁边窑洞吃,被柳方硬邀回来。四个人像过年一样,坐在石头村长家的方桌两边,就着土豆将两大碗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村长婆姨将柳方送给尕娃的甜瓜切开,大家分食,甜蜜的汁水和果肉入口,一家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下午柳方将剩余的蔬菜分好,给石头村长家留下一部分,余下的给石头村长的岳丈带过去。二人合力又将水桶抬下,石头村长套好驴车,带上蔬菜,两人坐着车就向邻村岳丈家赶去。路上依旧无聊,加上杨柳方听不懂西州话,尽管石头村长尽可能地迁就自己,但沟通起来依然有词不达意的时候,所以大多数时候二人无语,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行走,更显寂寥。 “石头哥,来一段。” “来一段?” 石头村长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响鞭,然后歪着头,肩膀下沉,一首《信天游》就回响起来。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 蓝格莹莹的彩 生下一个那兰花花哟 实实的爱死个仍(人)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 蓝格莹莹的彩 生下一个兰花花哟 实实的爱死个仍(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儿 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哟 唯有那个兰花花好 一对对那个鸭子儿哟 一对对的鹅 兰花花躲在硷畔上找哥哥 我见到我的情哥哥、 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两个死活要常在那一搭 ...... 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就在石头村长的各种强调的信天游中度过了,直唱到石头村长口干舌燥。比之上次黄昏到达,这次轻车熟路,加上石头村长高兴,所以到得比较早。远远地就望见石头村长岳丈的村庄,借着下午的阳光,这次柳方有机会认真看清这个黄土高原的村子。 从远处看去这个村庄被绿意包围,上次黄昏到达时柳方本以为是庄稼,这次能清楚地看到是一些树木,越近越能看清,这些树都不太高,很多树的头都被砍掉了,树干上枝枝杈杈直立着,没有规律地恣意生长。尤其是进村之后,能看到偶尔矗立在房前屋后的这些树,树干粗壮,尽管在秋天已经落叶,但残留的叶子倒是像柳树叶一样,有风吹过时枝条发出“呜呜”的声响。 石头村长径直地把驴车赶到岳丈家,进院后冲着窑洞喊:“大,大。额蒙(我们)来咧。” 老汉抽着旱烟,从窑洞内走出来,看到他们也很高兴,只是先焦急地问柳方:“小杨,药(yuo)买回来咧?”。 “叟(叔),买回来了。” “好,嗷吆,这下小尕有救了。三儿,三儿,快去叫你张家嫂子抱孩子来。”又让王三顺路帮他姐夫把牲口送到队部去将养。 第三十一章:尽力庇护村民的老村长 张家嫂子接到陈三的讯息后,抱着孩子披头散发地急忙赶来,进了窑洞门,孩子在她怀中牙齿咬得咯咯响。老村长接过来,柳方看到孩子小脸儿通红,几乎奄奄一息。 “小杨,药(yuo)。”村长严肃地说。 杨柳方急忙取出在石屹村打开的安乃近药瓶,取出一片递过去,老村长让婆姨取出一个汤匙来,将白色的安乃近大药片研碎,用温水和开。老村长去门槛上坐下,将孩子放到自己腿上,一手托着头,一手用食指和拇指捏开孩子的嘴,让王三妈给孩子灌药。有一半白色的药水漏到了外面,王三妈用手指将漏到外面的药水抹到孩子嘴里。 刚灌完,孩子头一歪就吐了出来。老村长让柳方再取一片,沿中间线掰开,再让王三妈将药片研磨碎,加入温水继续灌,灌完后孩子依然吐,只是吐出来的比较少。等孩子吐完后,王三妈将剩余的半片,采取刚才的方式再灌入,可能孩子胃里已经吐干净了,或者没有力气了,就稳定了。 老村长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让婆姨把孩子抱到炕上,头冲外,盖上被子,又让王三妈取来一块毛巾,用凉水浸湿,折叠后搭在孩子的脑袋上,一番折腾后,孩子安静地睡去,大家都如释负重。 “好了,醒来后让小尕喝点粥,再吃半片药(yuo),剩下的半片他张家嫂子你带回去,等明儿个一早掰开一半让他吃下去,晌午头儿(中午)在吃。病就去嘞。” 张家嫂子听到后,“扑通”一声给老村长跪下了,连续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娃他爷,额替老张家谢谢您,等娃长大了,额让他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嫂子,你快起来,咱可不兴(西州话:不许这样)!”老村长赶快站起来扶起她,村长婆姨也在旁边搀扶。 “她嫂子,让尕娃在这里,你回去吃完饭再过来,等娃醒来,吃完药你再抱他回去。”张家嫂子听话地离开了,那年月大家家庭条件都不好,即使如老村长,也有一大家子,所以挽留别人吃饭的客套话就没在说了。 “小杨,你把一整瓶都留哈(下),把刚才那两片吃下(哈)去的扣掉。” “叟(叔),不用了,这药能够救人,我心里也舒服。” “喔,那叟(叔)替村里谢谢你咧。你再留哈(下)10盒万金油,先从村里把钱给你。你那药(yuo)还剩多少?” “叟(叔),就剩48片了。不好买,要大人过去,还要开证明。”杨柳方一边数清凉油,一边回答。 “呣,要啥证明,叟(叔)给你开。今儿个天晚了,明儿个一早让王三套上村里的车带着你,送到邻葱(村)你赵叟(叔)那里。估计他们葱(村)也没了。” “大,额回去给他开。”石头村长插话道。 “呣,那也行呢嘛!来,吃饭,吃饭。你吃完早些回去尼嘛,葱(村)里还得等你拉水。” “喔,大,小杨从西州带回来的菜,兰花让额(我)给带回来一些。还有上次额(我)带走的马灯,一起给家带回来了。” “嗷哟,你们留着吃嘛!尕娃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马灯一会儿你再带走,赶夜路尼嘛!” “大,菜兰花留的有嘛。呣,马灯额带回去。明儿接小杨再送回来。” “三儿,吃完饭,你带小杨去村部费(睡),把药(yuo)钱给他。” “呣!”三儿一边吃一边答应。 “叟(叔),除了药,我还有些针线,还得麻烦三哥一并给卖出去。” “好说,好说。老赵是额亲家,他新女婿去了,肯定帮忙尼嘛!哈哈...”老村长爽朗地笑。 “等你蒙(你们)回来,正好让三儿带着你看看要哪些木料。”老村长对柳方说。转头对下首坐着的陈三说:“三儿,明儿个问问你丈人和媳妇儿都要什么家具,好让小杨看木料。” “大,早都佛(说)了,她要大衣柜和盆架。” “年轻人要的还挺新鲜,盆架又不当吃不当喝的。” “银花要的嘛!”陈三抱怨。 “怕老婆的货!”老村长咒骂。 大家吃完饭,陈三带着石头村长和杨柳方走出院子。刚出院门陈三就对石头村长说: “姐夫,姐夫,把马灯给额。” “这点路还要点灯。费油!” “额村里的嘛!” 石头村长只得顺从地交出去。陈三点亮马灯,三人相跟着向村部走去。到了村委会套好车,陈三和杨柳方将石头村长一直送到村口,才回村部休息。 第二天陈三早早地来到村部,带来一个窝头和一颗鸡蛋,杨柳方就在村部洗漱,吃完窝头和鸡蛋,灌了几口凉水。陈三已经套好马车等在村部门口了,他偏腿坐在一侧,柳方坐在了另一侧,由于年龄接近,路上二人话题就多了起来。 “三哥,人都叫你san,我刚来也听不太懂西州话,是数字三,还是大山的山。” “喔,额蒙(我们)佛(说)话不标准,额(我)是大山的山。不过额(我)排行老三,你叫三哥也木得(没)问题。嫁到石屹葱(村)的是额二姐。” “喔,三哥,你说话我能听得懂。” “那是,三哥我好歹高中读完二年级了。你未过门儿的嫂子就是俺高中同学。” “三哥,你怎么没继续读书?” “和你嫂子谈鸾(恋)爱被发现了。再说恋爱地嘛,读也木得(没)出息了,还不如早点回来,跟着额(我)大早点接手村里的事儿。” “你呢?这么小就出来混?” “三哥,额家穷,读完初中供不起了,就去学木工了。” “那咋没继续学木工?” “额太笨!” “不会,你生意做那个好。吭(肯)定是因为女人,费(睡)过没?嘿嘿嘿......” “三哥真会开玩笑,没,我还小呢嘛!” “咋,三哥初中就和你嫂子好上了!一直到现在。”陈山自豪地说,说着用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声打了一个响鞭。二人说说笑笑,马车在黄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进,倒也不寂寞。 第三十二章:巧舌如簧的西北年轻人 大约走了五六里路,广袤的高原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到处都是沙坑,偶尔有带拖斗的手扶拖拉机“嗒嗒嗒”嘶吼着冒着黑烟从坑底钻出,越向前行这种拖拉机越多。 “挖沙子哩!”王山说。 “喔,三哥,这个很赚钱吗?” “歪日,这帮哈怂靠挖沙赚疯了。” “那你们村怎么不挖?” “额蒙(我们)也想,从额(我)爷那时候都想,一木(没)出路,二木(没)销路啊。” “喔,他们怎么出去?” “他们沿赵马沟的河滩大路走。一直到西州黄河边,那边专门有人收沙子。” “这里有河?” “嗯,是啊,赵马沟和黄河连着哩,一会儿就能看到了。”马车又走了二三里路,路上手扶拖拉机也渐渐多了起来。也能够清晰的看到一排黑黑的树木绵延,越走近越清晰,柳方发现这些树木和王山家那边一样,都是被锯掉树梢的柳树一样的树木。 “三哥,这是什么树?在你们村我也看到了。” “喔,砍头柳。” “噗,好残忍,我叫柳方,忌讳。哈哈哈......”柳方开玩笑地说。“果然是柳树,为啥要砍掉头呢?”柳方继续问。 “额蒙(我们)这里风沙大,不砍掉长高的话都刮断了。” 二人乘马车快要到河边的时候,看到河上有桥,有几辆拖拉机在排队通过。 “嗷吆,我们得下河了。” “啊,三哥,下河做什么?” “桥不结实嘛!一次就允许一个拉沙子的拖拉机过。别惊了额(我)的马,你娃木(没)尝过女人,就木(没)命了。哈哈哈.....”王山一边开玩笑,一边扯一侧的马缰绳,让马拉着车向着离桥远一些的河岸走去。 到了岸边,找到一个有车辙的口子,停下马车。王山从车架下拿出一截绳子,绑到马车后面,让柳方在后面拉着,告诉他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拽,他自己则在前面双手拽着马缰绳,让马向河中走去。河水冲刷出来的河道坡度很大,不是很深,或许正在枯水期,河水也少的可怜,和江南清澈的碧绿的河水不同的是,盖着河底的河水是黄黄的。柳方想,也许这就是上学时书上讲的“一碗水半碗沙”的黄河水。 二人合力将马车赶到水边,王山和柳方松开缰绳和拖绳,卷起裤管,王山熟练地赶起马车向河里趟去,柳方跟在王山后面趟水过河,深秋的河水凉凉的,深度刚刚没过小腿,而河底是厚厚的一层平坦的沉沙,脚板踩在上面软软的,很是舒服。生在江南的柳方出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河水,十分欣喜。偶尔有风吹来,河道上的砍头柳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响声,像箫声一样低沉、动听。 很快趟过河水,王山又沿着车辙将马车赶到对岸的堤岸上,离岸不远处是一条略宽的砂石路,常年被拖拉机碾压的路面上,凸凹不平的沙砾裸露着。陈山将马车赶到沙石路上,柳方坐上去,沿着砂石路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期间不时有拖拉机通过,每次当装满沙子的拖拉机嘶吼着通过时,王山就会紧拽着缰绳,以免惊到马。约走了四五里路,拐到一个略窄的岔道上,岔道被拖拉机碾压出深深的车辙,王山赶着的马车车轮由于轴距不够宽,不时地掉到一侧的车辙内。二人不得不停下来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让马车重回正轨。 耽误了一些时间,赶在中午之前,到达了一个叫赵马川的村子。同是村子,这里相对于石屹村和王山家的村子要好得多。尽管也住窑洞,但相对规整,并且家家有院子,还有半人高的院墙,院门还是相对粗糙,但由于院子里栽有蔬菜,看起来就一片生机。人在院子里忙碌也感觉祥和得多,加上很多院门口摆有条石,给人一种非常殷实的感觉。 王山未过门的媳妇儿家就住在村中央,因为是村长,家里比别家更加的殷实,不光院墙比别家高,还有一个青砖砌的小门楼。走到门口,王山将马车停下,拿起门鼻敲门上的铁片:“铛,铛,铛。” “肥(谁)呀。”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传出。 “银花,是额(我)!王山。”王山瞬间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你咋来咧。”门打开,扎着双麻花辫、长着俊俏面容和高挑丰满身材的赵银花走出来,脸上也是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只是看到旁边有人,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双手轻轻揉捏麻花辫的辫梢。 “额(我)大让额(我)带着请来的木匠来找你,请你定一哈(下)家具。还要问问叟(叔),村里还要不要清凉油和退烧药(yuo)。喏,这是小杨,给咱做家具的。” “额(我)能定个啥!” “你看,咱家你当家的嘛!”柳方心想,怪不得穷村子的陈山能把这么漂亮又这么富裕的村子里村长的姑娘“骗”到手,嘴巴太甜了。一句话把银花捧得心花怒放。 “真的?” “那当然!额听你的嘛!” “那赶快进来!大,大,王山来了。”一边让王山和杨柳方往院里进,一边冲院里的窑洞喊。 “喊撒尼嘛(西州话:喊什么)!叫魂儿样!” “大!是额(我),额(我)大让额(我)带着木匠来寻你定家具的事,秋收后好伐付(树)哩。还有问问村里缺不缺退烧药(yuo)。”听到陈山这样说,赵银花迅速白了一眼陈山,看他们进来,转身去关上了院门。 “额,进来。你大,你妈都好。” “好着尼(呢),好着尼(呢)。大,这是小杨,额家拖额(我)二姐夫请来的南方木匠,本来他在西州做生意,但他给额(我)二姐夫家修完桌椅后,额二姐夫觉得他手艺好,佛(说)啥都要他来给额和银花做南方家具。”柳方发现,王山的嘴皮子真是太利索了,有的没得一通话既抬高了柳方的身价,又说明全家连亲戚都对这门亲事足够的重视。 “呣,喝肥(水)不?”赵村长问柳方。 “叟,不渴。谢谢您。” “坐!”柳方看到村长家窑洞内摆着一张方桌,方桌左右两条条凳,就跟着王山坐到一侧条凳上。 第三十三章:虚报货量与阴兵过境说 “三儿,家具基础的床、衣柜、桌椅啥的必须有,额(我)嫁女子不能丢面子。剩哈(下)的你蒙(们)自己定,银花佛(说)你要给她做床头柜的吗?” “是的,大!人家有的额蒙(我们)都要有,她要啥额(我)家都尽量满足。还有,额蒙(我们)小辈儿嘛,撒(啥)都不懂,还得您和额(我)大操持嘛!”陈山巧舌如簧,赵村长也被他说的心里十分熨帖。 “那就好,那就好。那木材还是拉额家,额用葱(村)里的拖拉机拉回来。小杨木匠,你打家具时就住额蒙(我们)葱(村),地方额给你找,吃饭嘛你得自己想办法喽。” “好的,叟(叔),我听您的,您监督也好看看我的手艺。吃饭的事我自己能解决。”柳方回答。 “大,小杨还有些货木卖完,您看村里有需要不?” “都是些啥?” “叟(叔),有些针线和药品。药品主要是清凉油和安乃近。” “有多少?” “叟(叔),还有50套针线和48片安乃近,还有40盒清凉油。”柳方如实说。 “嗯?小杨,你看你这人,你和额(我)姐夫不是说还有好上百瓶呢嘛?怎么只有48瓶,清凉油还有上百盒。木(没)事,让额大给想想办法。你弄完尽快给额蒙(我们)揍(做)家具。”柳方忽然明白了什么,接过话茬说: “是的,三哥。叟(叔),我的确一共128瓶,这次带有48瓶安乃近和40盒清凉油,在雁滩留的还有80瓶安乃近和150盒清凉油,针线还有200多套。因为三哥他们村张家嫂子的孩子病的厉害,我只带了这些回来,他们村留了一瓶,石屹村留了半瓶,就剩48瓶整的了。” “呣,那么多。要说呢,额以葱(村)里的名义能多买一些。可现在葱(村)里有拖拉机的后生们进城卖沙子时,买东西方便,额也不好干预。这样,你把现有带过来的留哈(下),在给额带50盒清凉油回来,额蒙(我们)村里作为五保产品发给五保老人。剩哈(下)的你下次进城都取回来,额给你开个证明,让三儿带着你在额蒙(我们)赵马川里走一趟,应该能卖个差不多。以后别再做这种小买卖了,好好给额蒙揍(做)家具。” “他大,别佛(说)了,让娃蒙(们)吃饭。”三个人正在聊着,银花妈端着一盆香喷喷的鸡肉炖土豆走进窑洞,对赵村长说。银花跟在她妈后面端着一盆宽面条,放在方桌上就走了出去。 “呣,好,吃饭,吃饭。尝尝额蒙(我们)这里的大盘鸡。” “妈,您和银花也一起吃。” “咦,额的娃恁乖,额蒙去外面,你陪你大还有客人边吃边聊正事尼(呢)嘛!”大家便不在谦让了。 这盆西北特色浓郁的土豆炖鸡块,加入了青椒和红椒之后色泽更加好看,扑鼻的香气刺激着柳方的味蕾,让他情不自禁的流口水,很多天没有吃到肉的杨柳方,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鸡肉紧实而不柴,非常软烂。想必是炖的时间较长,还是西北人独有的烹饪方式,使得麻辣和鲜香味已经深入鸡肉的里层,深深咬下去连鸡骨头都是香酥的。再吃一口切成块融入青椒香气和鸡汤的土豆,像豆沙一样软绵绵的,入口即化。杨柳方和王山两个大小伙子狼吞虎咽,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鸡块和土豆渐少,赵村长将宽面条倒入,用筷子搅和一下。杨柳方夹起一根面条,放入面前的碗中,鸡汤的香味浓郁,入口之后筋道十足,更是另有一番美味。呼呼噜噜,吃了一大碗面条,直到坐着都难受,杨柳方才满足的住口。赵村长吃完饭拿出一盒纸烟让陈山和柳方抽,柳方不会,并给自己找了一个很专业的理由拒绝了。 “叟(叔),我们木工因为总和木材打交道,身边不免有刨花和锯沫,以及易燃的油漆,所以从学徒就严要求不允许抽烟。” “喔,也是哈,三儿,你抽不?” “大,额(我)抽的少,陪您抽一阔(棵)。”陈山接过去抽出一棵陪着赵村长抽了起来,他将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烟圈吐出,烟雾遮盖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满足的表情溢于言表。 抽完烟,陈山又去外面找银花妈和银花说会儿话,征询一下她们对家具的意见。才在赵村长的带领下,去村部把针线和药品进行交割,同时赵村长给开了一封介绍信,盖上了村子里的公章。二人赶着马车回去陈山的村子。临行前,赵村长又叮嘱柳方选好材,并让陈山回去和他大定下伐树的时间好通知他派车去拉。 陈山赶着马车走上大路,杨柳方才敢问:“三哥,三哥,你让我报了那么多货,不是撒谎嘛!” “傻小子,该赚的钱不赚不是哈(瞎)了良心!” “为什么?” “你娃以为他们赵马沟天生就有钱?” 杨柳方摇摇头不知所措。 “呣,反正路还很长,额(我)给你娃讲讲额蒙(我们)这里的故事。额蒙这里叫汉王川,听老一辈讲以前是大海,后来大海干了,慢慢的变成开阔平坦的戈壁滩。这里处于陕甘宁三省交界,所以就成了天然的战场,汉朝时更是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几百年来战火连绵不绝。一直到明朝额蒙(我们)祖辈来这里耕种,但海中的沙石形成的土地保不住墒,再加上一年哈(下)雨的时间很短,还有时常过英兵,过完种的庄稼都死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都不适合耕种。” “英兵过境?三哥,啥是英兵?英国兵来过?”柳方好奇的打断王山的话,问道。 “不是,你个瓜娃,英兵就是古代在这里打仗的兵将,英(阴)间的兵,战旗飘荡,战马嘶鸣,一阵喊杀声过完就没有了。” “喔,你说的是阴兵,我记得《三国演义》里有讲说,不过是在云南的。” “那不知道,不过我们这里现在偶尔还能看到,我上小学时每年五六月份,种完庄稼天一热就过阴兵,这时候家家都要祭拜。各村派村长和族里年纪最大的人来烧香磕头,放鞭炮送阴兵,不然庄稼会死绝。有时候祭拜完一样死,老百姓只能挨饿或者去西州城里逃荒。所以方圆几十公里,大家一样穷。” 第三十四章:沧海桑田后的海市蜃楼 “额蒙(我们)和赵马川因为离沟近还好点,往下(哈)打井十多米就能见到肥(水)。额二姐夫那边就难了,十里八葱(村)打井的,都十几米以下(哈)才有肥(水)。而额蒙当地没有设备能够把井打到十米以下(哈)。后来不知赵马川哪个哈怂开始在赵马沟附近挖沙,本来就少肥(水)的赵马沟因为挖沙,河肥(水)肥(水)位下降,河肥(水)变得越来越少,额蒙也得打很深的井才能有肥(水)喝。额二姐夫那边几个村子打二十米也见不到肥(水)了,木(没)办法只能往远处靠近西州那边打井,西州有黄河穿城,肥(水)量大。所以额(我)二姐夫从他大那辈儿就给葱名(村民)去十多里外的井里拉肥(水)吃。” “到额和银花上初中时,额蒙(我们)这里深井里也没肥(水)了,只能建涝坝,涝坝是啥知道不?” “三哥,不知道。”柳方摇摇头老实地回答。 “呣,你木(没)见过,当然不知道。就是在开阔的坡地上挖几道沟,在这些沟的尽头挖个肥(水)窖,下面用黄泥糊好,等下雨时雨肥(水)流进去,额蒙(我们)一年四季就靠喝这个肥(水)过。人和牲口都不够喝,更别提庄稼浇肥(水)了。” “喔,那我早晨在村里喝的水也是?” “是啊,你以为。那个涝坝就在村部后面,回去带你看一哈。” “喔,那是死水,时间长了不就坏了吗?”柳方有点犯恶心。 “是啊,超过两个月不下雨,没有新肥(水)流进去,就得向涝坝里面放漂白粉,这还是我高中书上学到的。额(我)继续给你娃佛(说)啊。有两年连续干旱,去西州讨饭的人越来越多,国家和省里领导都很重视,就派几个专家来了,领队姓温,是一个年轻的地质专家,就住在额蒙(我们)家,一点也没架子,每天考察回来还教额(我)写作业。” “经过一个多月的科学考察后,得出结论,你佛(说)是个啥?” “啥?”柳方有点焦急,也迫切想知道结果。 “海市蜃楼!” “啊!那地理书上说海市蜃楼不是在海上形成的吗?” “是啊,额蒙这里古代就是大海啊。” “那现在不是戈壁滩嘛!” “是啊。这你都不懂了。专家佛(说)是额蒙(我们)种庄稼导致的。由于这里降肥(水)少,蒸发快,每次种完庄稼浇完肥(水),额蒙(我们)都用一块小石头押到种种子的地方来保墒,可是石头经过一天的干晒之后温度也上升了,还能让肥(水)蒸发,这样就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水汽层,能够折射和反射光,就形成了海市蜃楼了。但在此之前村民不懂啊,所以以为是天兵天将或阴兵过境,就开始祭拜,祭拜时烧香烧纸放鞭炮,这样就把水汽层给驱散了,海市蜃楼自然而然地就消失了。” “额,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柳方似懂非懂。 “结果公布之后,县里就不再让大家祭拜了,每天广播宣讲英(阴)兵的来历,并且说祭拜是迷信活动,浪费钱财。为了提升水位,也不让挖沙了,派农业和扶贫的干部来,发哈(下)来树苗和救济粮,一方面种树保持肥(水)土,另一方面发救济粮虽少但不至于让大家挨饿。你看到赵马沟边那些树,还有额蒙村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发的栽下(哈)的,银花他们村也有很多,只是他们挖沙赚钱了,都砍掉盖房用了。沙不让挖了,但还是有人偷挖,不挖西州城里拿啥盖楼?总不能让大家都挨饿受穷,所以总有人有路子。因此他们的钱不赚白不赚。”陈山似对未来岳父的村子颇有微词,但不溢于言表。 “喔,原来是这样,额明白了。”柳方说着,掏出身上的钱,抽出两块,双手递给王山:“三哥,你看我也刚开始做,小本儿生意,没赚到钱,但我不能让你白帮忙。这个你拿着,买几包烟抽。” “嗷哟,你娃很知道感恩呢嘛!三哥哪能要你的钱,你给三哥好好打家具能行不?” “能行,三哥,但一码归一码。开四门进四出六,是我们温州人出来做生意的基本规矩,我不能破坏规矩。” “那好,三哥我就不客气了。等你回西州进完货回来,还是额带你去卖。” “好我三哥呢!我回来给你带纸烟。” 两个人说说笑笑,开开心心地回到了王山家的村子。进到村部,石头村长和岳丈已经等在这里。柳方和王山下车,看到二人处得挺好,老人也特别高兴。王山拴好马,石头村长和杨柳方帮他卸下车套。王山走过来,对他大说到: “大,事儿额(我)办妥了。银花他大给开了证明,小杨兄弟拿着再进一趟货卖完,就可以买木工家具开干了。银花他大佛(说)木料拉他们那里,在那里做成家具,等银花嫁过来时在拉回来。” “呣,知道咧。”老汉满意的抽着大烟袋点头。“石头,小杨人不赖,这次上货,你去三岔路接他一哈,路上少耽搁一些。” “知道咧,大。” “谢谢您,叟(叔)。” “大,小杨佛(说)没见过涝坝,额带他去看看。来,来,小杨兄弟,额带你看看啥是涝坝。”王山一边给他大讲,一边招呼杨柳方走过来。 “好!”杨柳方答应着跟过去,老村长和女婿石头也跟过来。 果然在村部不远处有一块坡地,坡地上几道半米宽的浅沟通到下方一个盖着盖子的地方,一只桶倒扣着盖在上面。沿着沟走过去,看到盖子是使用简易的柳条编制的。掀开后,下面果然是一口水井一样的水窖,但能看到上口小,下面比较大,由于背阴或者水比较少,黑洞洞地看不太清。 “叟(叔),等回头打家具有废木料,我给你们做个辘轳。这样大家打水也方便。” “呣,那可谢谢你,小杨。这样老人打肥(水)就满服(方便)了。唉!现在每逢下过雨,如果涝坝边没人,老人没力气腿脚又不灵活,打肥(水)滑倒或者桶掉到涝坝里事情常有。” “没事,叟(叔),顺便的事。” “呣,石头,小杨,额今天不留你蒙(你们)吃饭了,趁天还早,赶快回,明天各忙各的。” 杨柳方和石头村长答应着,给老村长和王山道别后,就赶上驴车就向石屹村赶去。 第三十五章:寻友家方知背井离乡因 夕阳西下,吱吱呀呀的驴车声在漫漫的黄土道上前进,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投映到道路另一侧的丘陵上。坐在车上放眼望去,远处的黄土高原脉络纵横,纷乱复杂,偶尔能看到忙碌着收获的人们,作为南方人杨柳方有点不识北方的五谷,但有收获就会给人希望。 “石头哥,你们为什么不像王山他们村那样做涝坝?” “额蒙(我们)条件不允许,以前是黄河故道,土地沙化严重,挖不好就塌了,额大当村长时带人挖过,挖一半就把人埋哈(下)了,后来再也没人挖了。” “喔,黄河,黄河离我们远吗?” “你在西州城没见过黄河?” “没,有机会我去看看。” “嗯,去看看,铁桥、羊皮筏子、还有滚滚的黄汤子,美气地很狠。”西北人说话幽默,几句话勾勒出一幅美好的图画。这时一声雁鸣打断了二人的闲聊,柳方抬头望去,辽阔的天空中一排人字形的大雁飞过,壮观而有序,秋雁知寒,排阵南归,回温州办身份证的桐福哥呢?不知道是否已经办好回转?是否看到了自己在周老板那里留下的字条? 杨柳方在西州担心陌生阿哥李桐福,而南去办理身份证的李桐福也在担心杨柳方,毕竟是他出主意让人跟他去西州卖鞋谋生活,结果事与愿违,万一杨柳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脱不了干系。即使警察不找自己,自己也内疚且担惊受怕一辈子。所以一回到温州永嘉,李桐福先到公安局办理身份证,在民警的指引下去了户籍科,户籍科民警告诉他要带村里证明,还需要乡里盖章。 那个年代似乎做什么事都需要这类证明,李桐福跑上跑下地办完手续,送到户籍科拍完照片,按要求填完身份证登记表,负责办理身份证的民警告诉他15个工作日内身份证办下来,由他自己来领,或者由他自己老家村委来领取。李桐福父母已经过世,除了一位本家叔叔,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而自己刚开始做生意没本钱,也把自己家的祖宅卖了。在江南的农村卖祖宅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俗称“败家子”。李桐福也不愿受村里人的白眼和闲话,这么多年几乎没回过家。索性就告诉民警15天后自己来取。 而15天内自己没事做,正好可以去温州乐清杨市杨柳方家那边看看,说不定这小子身上没钱,也没活计,熬不住就回来了呢,见到人自己也就放心了。于是当天下午就买了一张去乐清的车票,又几经辗转到了杨市镇。到了这里却不知如何走了,自己只是在和杨柳方闲聊时知道他是杨市镇的,哪个村子却不知道,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听到杨柳方说过自己学过木工。就想去镇里卖木料和家具的地方问问。 近一两年,由于杨市镇涌现了永泰电器、求精开关等一批低压电器作坊,所以杨市从公社到乡再升级为镇,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所以,相比于其他镇这里一派繁华和忙碌的景象,各类商店关门也不像其他没有产业的乡镇那么早。杨柳方沿街打问哪里有木料场和家具店,再到店里问老板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柳方的17岁的小木匠。 还真被他给问着了,在镇西头一家经常销售杨柳根所做的家具店里,李桐福一问到杨柳方,店主还没说话,他老媪倒是长舌妇一样先白话开了: “呀,你说的是杨柳根那个勾搭师妹的小徒弟啊!哎呀,这个人真不要脸。他师父管他吃管他喝,亲儿子一样待他,还趁师父没在家勾搭人家的闺女.....”那个女人兀自喋喋不休,被店主打断了。 “闭上你的嘴,你们这些娘们儿真是闲的,真的假的还不一定,人都被你们败坏得离家出走了。”店主呵斥。 “喔,你说的杨柳方我认得,挺能干的,两个月前被台风刮走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消息。你见过他?” “老板,见过,见过,本来他和我一起去西北卖鞋的,后来我们走散了,不知道他回没回来?” “那可不清楚,事儿都过去俩月了,开始他父母还找,因为和他师妹发生了一些事儿,闲言碎语也多,他家又不富裕,本来他父母就很少上街,现在就更少出来了。” “那,老板,您知道他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如果回来了见到人我也放心了,见不到人给他父母带个话也让他们好安心。” “喔,他是柳南村的,你在街上找个摩的去看一下。” “摩的?是啥?” “喔,就是拉客的摩托车。师傅,师傅,这个小弟去柳南村。”这时一辆摩的正好过来,听到老板的叫声,立即刹车停下。 李桐福谢过老板,乘上摩的就奔柳南村而去。江南由于土地资源有限,村镇坐落的都很紧凑,柳南村在镇西,离杨市镇也就五六里路,摩的飞驰十多分钟就到了。李桐福下车后又问杨柳方家,这才知道杨柳方居然是他们村的“名”人,臭名昭著的人,两个月前台风天发生的发生的一幕早已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杨柳方声名远扬,一位村民告诉李桐福他家的位置后,李桐福就径直找过去。 杨柳方家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可能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村民们也很少和他家交往,听到敲门声,杨母慌慌张张地出来开门。 “阿姨,你好。我叫李桐福,和你家杨柳方是朋友。” “你好,你好,阿方的朋友,快请进,快请进。”走进院子,李桐福看到,尽管不富裕,但院子仍然被收拾得干净利落。杨柳方的阿爸听到后也急忙跑出来激动地颤声问: “孩子,快进来,快进来,你见过阿方?他怎么样?” “见过,见过,叔叔。柳方挺好的。”李桐福一边安慰性的回答,一边寻思,杨柳方肯定还在外面没回家。而杨母则忙着去沏茶并拉椅子让李桐福坐下。 “你是哪里人?在哪里见到我家阿方?” “叔叔,我是咱们熨久(温州)永嘉人,我和柳方在杭州武林门广场卖鞋时认识的。”李桐福就把二人从相识到相约卖鞋,再到挤火车走散的经历讲了一遍。杨父默默地听,杨母则边听边流眼泪。 第三十六章:流言蜚语下的物是人非 “别只顾哭,快去给孩子做饭。”杨父的话提醒了杨母。 “喔,好,好,阿方活着就好,我去做饭。”杨母一边说一边向外走。等杨母离开,李桐福问杨父:“叔叔,镇里和村里传言说的柳方的事?” “唉!纯属一派胡言!阿方那么懂事怎么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嘛!吐沫星子淹死人啊,把我阿方和霞霞说的都不是人嘛!柳根哥后来也后悔了,柳根嫂子来跟我们道歉,还说就算俩孩子真有啥事儿,等他们长大了把事儿办了还是一家人嘛!可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啊,一切都晚了!把俩孩子都祸害了!”杨父一边锤着大腿,一边愤愤地讲述。 原来杨柳方被洪水冲走后,母亲每天以泪洗面,父亲整天唉声叹气,师父杨柳根在狂风暴雨声中想了一夜也后悔了。可是就像千百年来世人阻挡不了台风,流言一旦传开就像台风带来的暴雨和洪水,在柳南村以至于在杨市镇迅速传播。以至于后来以讹传讹,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凡是会说话的都有一套说辞,更离谱的说法是:杨柳方在那里学艺一年多,早就勾搭上了。 柳霞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和大家的指指点点中,再也不敢去上学了,患上了轻度抑郁症,柳根和老媪(温州对老婆的称呼)带着她中医、西医到处去看,也不见好转,后来干脆举家搬到温州城里去住了。而老实巴交、又没钱的杨柳方父母,只能在这个村子里继续承受这些没来由的说辞。 正谈话间,杨母将饭菜端了上来,一盘儿溜鱼块儿,一盘撕碎的咸鸭,一盘鸡蛋炒青椒,还有一盘海蜇丝,中间满满的一大盆熬的白白的牛奶一样的鲫鱼汤炖萝卜丝。杨母给李桐福盛了满满一碗饭,压实后又添了半勺。 “孩子,没准备,你当自己家,敞开吃。”说着加了一个鸭腿放到李桐福盛的满满的米饭碗上,李桐福赶紧用筷子压着,以免掉下去。李桐福吃一口紧实的鸭腿,瞬间满口咸香,正是久违的家乡味。吃饭时,两位老人不停地给李桐福夹菜,看碗快空了又给添饭。李桐福吃着可口的家乡菜,看着两位老人不停地为自己忙碌,禁不住想起过世的父母,顷刻间眼圈泛红,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怎么了,孩子?饭菜不合口?”两位老人慌忙放下碗筷关切地问。 “叔叔、阿姨,我,我父母去世得早,我一直在外做生意,好久,好久没有家的感觉了,今天在这里你们这么热情,像我父母一样,我,我就不禁动情了。”李桐福擦着眼泪,抽噎着说。 “好孩子,你和阿方是朋友,又是兄弟,你不介意就把这儿当成家,不管阿方在不在,你都常回来。” “好。谢谢叔叔阿姨。呜......”桐福听到这里更动情了。 “快去给孩子打盆水,让他洗洗脸。别哭了,孩子,把你阿姨再带哭了就不好了。” “嗯!好,叔叔,我听您的。”桐福离开座位去洗脸,洗完,杨母已经拿着新毛巾等在旁边了。桐福接过毛巾,捂到脸上感觉特别温暖舒适。 擦洗完脸,又回到座位上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鲫鱼汤。撑得自己只能双手撑着桌子才能坐稳,汤足饭饱后整个人也特别满足。饭后,杨母来收拾碗筷,李桐福也站起来想帮忙收拾,被杨母制止了。 “孩子,天晚了,今天就别走了,就睡柳方房间。他那里有书和收音机,你可以看看听听。要是不急,你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阿方不在,我和你阿姨也挺孤单的。” “谢谢叔叔,我回来办身份证,对了柳方也肯定会回来,他今年17了,今年不回来,明年满18岁时也必须回来办身份证了,现在国家有规定没身份证哪儿都去不了。” “喔,是啊,没身份证不行,我们老两口也都是去年村里要求统一办的。” “叔叔,如果您和阿姨不介意,我在这里打扰几天,因为我要等15天后才能去取身份证,然后我就返回西州,沿路再打问打问阿方。我还要进一批鞋带过去,那边还有没结算完的帐。” “傻孩子,别说15天,住一年都行,你叔叔都说了,你就把这里当成家。要是遇着阿方,过年你们都回来,我们一家一起过团圆年。”杨母走进来接着说,桐福听后眼圈又红了。 晚上杨母拿出洗得干干净净的柳方用过的床单和毛毯,把床给桐福铺好。杨父又拿来洗脚的木盆和暖瓶,说要给桐福打水洗脚。桐福赶忙制止了,抢过去说自己来搞,连忙催着二老也去休息。 李桐福洗完脚,回到房间关上门,终于有时间欣赏这间兄弟生活过的房间,木制的书架没有刷漆,显得略微粗糙,看来是杨柳方学徒时的手笔,床头也是被改造过的斜坡式,李桐福坐在床上靠了一下,刚好拖住脊背,感觉很舒服。一台老式的收音机在同样没有刷漆的床头柜上摆着,下面的床头柜看上去比书架精致了许多,抽屉上有雕刻的木线装饰,尽管也没刷漆,但被打磨得很光滑。旋开收音机的旋钮,有电波声音传出,感觉有点大,李桐福手忙脚乱地调整,一不小心旋成了调台的旋钮,“中央人民广播....你问我爱......滋滋滋......复合肥.......”急忙旋另一个,一下旋到底,声音瞬间消失。 又尝试旋开一点,电波又传出,找到了播放新闻的频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各位听众,今晚上八时正,第十届亚运会圣火将在韩国首都汉城熄灭。我国在亚运会上蝉联金牌榜第一。祝贺我国运动健儿......”主持人高亢的声音传出,一种自豪感从李桐福内心油然而生。 李桐福听着广播,转身去看看书架上的书,最上面一排挨个排列着《三国志》、《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人生》......下面一排则是初中课本,李桐福心想怪不得那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原来读了这么多书。自己虽然也读完了初中,但除了数学好点,其他都不太行。看看有两本三国,就抽出其中一本,看了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第三十七章:带介绍信批药了解疟疾 坑坑洼洼的黄土路由于天黑驴子看不清道,几次把车子几乎带翻,最后还是石头村长在前面牵着驴子带路才平安到家。石头村长叫门,婆姨把门打开,此时尕娃已经睡去,他让婆姨给自己和柳方把锅里土豆热一下,又凉拌了一个西红柿,二人简单吃下去,分头睡下。 第二天天光微亮,二人就起床出发了,先去了一趟村部,石头村长找出红线稿纸,歪歪扭扭的在上面写上: 介绍信 兹有西州市赵马沟乡石屹村村民杨柳方(男,17岁),赴贵单位采购药品安乃近,以防御和治疗村民发钥匙。请予以接洽为盼。此致,敬礼。 西州市赵马沟乡石屹村 写完后垫到红皮的笔记本上,拿出公章用口气哈两下,盖到了落款处。看着盖的不清晰,又取出印泥沾了沾,在旁边盖下一个较为清晰的,才交给杨柳方,柳方收起后,石头村长收拾停当。二人才又赶上驴车出发了,这次石头村长一下把杨柳方送到三岔路才返回去拉水。二人约定,第二天傍晚石头村长来三岔路这里接他。 这次来得早,杨柳方很快搭上一辆进城的拖拉机。赶在中午时间就到了雁滩,杨柳方着急赶路,就没去菜农大叔那里打招呼,直接转乘去西州的公交车向西州城进发。公交车到西州汽车站的时候,杨柳方已经饥肠辘辘,第一时间绕过火车站去第一次吃牛肉面那家店里吃面,一大碗牛肉面下肚,心满意足。柳方起身打着饱嗝,沿着马路就向西州大药店走去,他想买完药再回市场,这样就省得来回跑冤枉路。 杨柳方有了村里的介绍信,就不像上次那么唯唯诺诺,径直走进药店,正是上次值班的大夫,杨柳方将证明递上去,理直气壮地说:“大夫,额(我)代表额蒙葱(我们村)里来采购药品。”怕人不相信,杨柳方故意撇着刚学会带着西州土话的字音。 大夫隔着玻璃柜台接过介绍信,边看边问:“杨柳方是?你们大人怎么没来?” “额蒙葱(我们村)文盲多,不识字,不敢来城里。”杨柳方顺口胡诌。 “这次要采购多少?” “126瓶。”有零有整地报过去。 大夫一抬头,质疑地看着杨柳方,“那么多?” “嗯,额蒙种备(我们准备)给葱名(村民)一户一瓶发哈(下)去。”杨柳方不管自己说得对不对,反正模仿着石头村长和陈三的腔调,拗着口撇着西州腔说话。 “那你这介绍信级别不够,得拿赵马川乡里介绍信来采购。”大夫把证明递了回来。 柳方一下急了,也不撇西州腔了,用普通话说:“大夫,这,我们村的确急需啊。有个孩子,我出来的时候发烧直颤抖,喂什么吐什么。说是发钥匙。” “那你这介绍信也不能采购那么多。” “大夫,这能采购多少?” “最多批给你一箱。” “一箱有多少?” “50瓶。” “那好,50就50,先应急。”柳方又把介绍信递过去,从自己带的钱里抽出5张大团结,放在柜台上。 “一定盯着按说明书吃药。温度计拿1个不?” “嗯,嗯,好的,我叮嘱村民。温度计多少钱1个?” “5毛。” “那来1个。对了,大夫,啥是发钥匙?” “嗷,就是医学上说的疟疾。定点定时段发作,人会全身发冷、发热、多汗,长期多次发作。你们农村土话都念转了(西州话:发错音了)。” “喔,那太可怕了。” “是的,发病时间长了,弄不好会贫血和脾肿大。一定要及时吃药。” “好的。” “你是村里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认识字。” “喔,那多给村民普及医学知识,碰见发烧的一定记得测量体温后再用药。” “喔,对了,我还要150盒清凉油。” “喔,这个是非处方药,不用介绍信。我给你拿。”大夫去清点清凉油。 杨柳方又付了温度计和清凉油的钱,大夫用一个塑料袋将清凉油装上。杨柳方抱着一箱安乃近,把装有清凉油的袋子挂在手腕上,就走出了药店。 一片白色的安乃近药丸看起来不起眼,但这一箱50瓶也就500片,再加上一个个红色铁盒装的清凉油,的确很沉。杨柳方抱一会儿、扛一会儿,走一段、歇一段,过了很久才走到市场,感觉吃的那碗牛肉面也被消耗殆尽。 费劲巴拉的到了市场,呼哧带喘地扛着一箱安乃近,来到陈老板的摊位,陈老板在码货,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迎出来,从杨柳方肩头和手腕上接下药品。 “小杨,发财了?这次采购那么多。” “陈,陈哥,水。” “喔!”陈老板放下药品,连忙走进摊位,把茶壶拿出来,杨柳方接过来对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喝得只剩壶底的茶叶。 陈老板看他喝完,接过去又倒了一壶递出来。 “陈哥,好了。”杨柳方喝个水饱,才喘匀气,说:“陈哥,您还得帮我,再采购1箱零26瓶。” “那么多,看来是个大户啊!” “嗯,嗯,十几个村,还有我得要170套针线。” “喔,好好,你小子!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陈老板一边赞叹,一边给杨柳方竖起了大拇指。“药我去给你想办法,还是你帮我看摊儿,等我回来给你拿货。” 杨柳方取出药钱给陈老板,陈老板接过去就忙着去采购药品了。杨柳方走进摊位,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问李桐福是否来过,只能等陈老板回来问了。 一直到市场快下班的时候陈老板才踩着一辆黄鱼车(一种车斗在前面的三轮车,头大尾小像大黄鱼,南方人形象称为“黄鱼”车,也叫倒骑三轮儿。北方人骑三轮车车斗在后面。)回来,车上装了两箱安乃近,杨柳方连忙迎出来。 “等急了,小杨,店里有客人吗?” “没陈哥,没客人。” “喔,我今天生意也不好,幸亏你这个大客户来捧场。”陈老板一边开玩笑,一边下了黄鱼车,二人合力把货卸下来。 “跑了两家药店才买齐,这是处方药,有限制。一箱50瓶,另一箱26瓶,你点点够不够。” “不用点了,陈哥,您办事绝对错不了。” “好,我去停车,等一下回来给你拿货。” 第三十八章:投桃报李是友谊的纽带 等陈老板停好车回来,杨柳方先问李桐福是否来过这里?陈老板告诉他办身份证没那么快,至少也得半个月,这样的话他的朋友再从温州赶回来就20天以后了。杨柳方听到后才安心。 等陈老板清点完货物,杨柳方又买了10块肥皂,10支牙刷配10盒牙膏,告诉陈老板自己尝试销售一下。又看到陈老板的摊位上有文具,就挑选了一个三个隔层的带磁吸的塑料文具盒,文具盒上印有齐天大圣的画像。 从王山岳父的村会计那里,杨柳方取得的定货款加上自己原有的钱,一共183块6毛,杨柳方计划着自己的资金,又选了一个马灯准备送给石头村长,还拜托陈老板给他买了三包纸烟和一包饼干。 “嗯?学会抽烟了?” “不不,阿哥,我不抽烟。准备送人。” “喔,赚钱犹如燕啄泥,花钱可像河决堤。那些坏毛病可别填。” “阿哥教导的是,我也知道赚钱的苦。所以不会的。” 看到杨柳方生意越做越好又懂事,进货的种类也越来越多,陈老板很欣慰,也乐意效劳。等所有的货备齐,已经堆成了一小堆,杨柳方付款给陈老板,钱还是不够,只能又欠下20元。几次三番拿货已经很熟了,面对柳方陈老板也很放心,这时市场下班时间也快到了,喇叭已经在催促商户打扫卫生关门了。 杨柳方又急急忙忙去周老板那里把上次欠的衣服钱还掉,回来时,陈老板已经关好门,骑着黄鱼车在这里等他,货已经整齐的码在黄鱼车上。陈老板让杨柳方赶快坐上黄鱼车,要送他去车站赶最后一班开往雁滩的公交车。紧赶慢赶,终于在车站内赶在发车前拦下公交车,陈老板帮杨柳方把货带上去,又看着杨柳方上车后,才骑着黄鱼车离开。 可能是司机师傅着急下班,加上车上乘客较少,出城之后售票员问了一下车上的乘客:沿途车站有没有乘客下车?得到没人下车的答复后,司机师傅把公交车开得飞快,所以路上比以往更加颠簸,杨柳方只能一只手臂压着货,一只手抓紧前排的座椅保持稳定。 赶在天全部黑下来的时候,车到了雁滩车站。杨柳方在司机的帮助下,又把货一件一件地搬下来,放在车站的站牌下,正低头发愁怎么搬到菜农大叔的菜地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杨哥哥?”杨柳方忙转身回头,正是菜农大叔和他的儿子从菜地向自己走来。 “哎,弟弟。” “大,真是小杨哥哥啊!”菜农大叔带着儿子走过来。 “叔叔好!”柳方一边对菜农大叔问好,一边摸着小男孩的头。“怎么样?最近考试了吗?” “考了,小杨哥哥,只是考试的时候我的牙掉了,所以只考了第二名。” “喔,第二名也很厉害呀!等会儿哥哥给你好东西。” “进这(这么)多货?” “嗯,叔叔,这次几个村子都有需要。” “走,叟(叔)帮你搬过去。搬完你和额蒙(我们)一起回家吃饭。”菜农大叔热情的,不容置疑地说。 “好,谢谢叔叔。”这边小男孩已经双手提起清凉油的袋子。 “弟弟,放下,我来,这个太沉了。” “木事(没事),我搬得动,哥哥。”小孩男要强的双手提着一袋子清凉油,晃晃悠悠地向自己家菜地走去。菜农大叔和杨柳方把剩下的货分开,一人搬一半,紧走两步追上小男孩。 三人摸黑把药品放到菜地的窝棚内,菜农大叔点上煤油灯,又拿出自己睡觉的塑料布放到马扎床床尾的地上,把货码好。杨柳方则找出答应给小男孩买的文具盒,尽管灯光昏暗,但文具盒上的齐天大圣清晰可见,尤其是金箍棒反光后亮闪闪的。小男孩可高兴坏啦,接过文具盒幸福地抱在了怀里。 “嗷哟,小杨,这个太贵重了。” “没事的叔叔,这是我们俩的约定。” “就是!”尕娃兴奋地附和。 “尕娃,别光顾高兴,快谢谢小杨哥哥。” “谢谢哥哥。” “不用谢,好好学习!” “看把他惯的。小杨,我看你这些货挺贵重的,没人看着不行,一会儿我还是让尕娃给你送饭过来。” “那太好了,谢谢叔叔。”柳方想到什么,转身又从货品里找出一包香烟,给菜农大叔。大叔说什么也不要,两个人又推让半天,最后还是杨柳方硬塞给他,菜农大叔才不好意思的收下。 菜农大叔和儿子尕娃离开后不久,尕娃就转回送饭过来。熟悉的饭包内,依然是西北人常吃的锅盔,配上满满的一碗菜,只是上面还盖上了一只煎好的鸡蛋。世人皆良善,投桃报李是人与人之间互相信赖的纽带。杨柳方接过饭让尕娃一起吃,尕娃说这是他大和妈让给小杨哥哥送来的,自己回家吃,杨柳方就没再勉强,送走尕娃后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吃完晚饭依然去浇菜的蓄水池洗碗,杨柳方想再用凉水洗澡,可洗碗时感觉到水很凉,怕感冒发“钥匙”,就没敢造次。简单洗漱完毕,回到窝棚刚要睡下,菜农大叔抱着一床被子来了,他担心杨柳方夜里睡觉只盖军大衣会冷,所以专门来送一床被子。又怕杨柳方不好意思,还说是自己看菜要盖的。大叔敦厚,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杨柳方心想将来一定要报答他。他接过后,把军大衣垫在身下,盖上被子睡在马扎床上,温暖舒适,很快入眠。 凌晨依然有城里的商贩来收菜,杨柳方依旧早起帮大叔搬运,但大叔拒绝了,天冷了,害怕杨柳方累一身汗没地方去洗。杨柳方随机脱掉外套,光着膀子和大叔一起搬,大叔再也无法拒绝了。搬完今天要卖的菜,大叔回了家,不久又转回来,带来一暖瓶水和一个脸盆,说什么也让杨柳方把身子擦擦。杨柳方谢过大叔,就去水池边舀上半盆凉水,在把暖瓶的热水兑入一些,哆哆嗦嗦的在秋凉中把自己洗干净。 第二天一早,杨柳方醒来,刚要出窝棚门,就看到门口堆了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子,拎一下很重,撑开一看:西红柿、黄瓜、茄子、豆角......结结实实的装了半袋子菜,杨柳方以为是夜里收菜的时候忘装车了,着急的不知所措,想去找大叔又不知道路,只能先去洗漱,没想到刚走到水池边,大叔从茄子地里站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再识淳朴热心的河南人 “费(睡)好没?” “啊,叔叔,您怎么起那么早?” “嗨!额(我)怕你走得早,给你摘些菜带回去。” “啊,叔叔,您这一晚上来回几趟也没休息好,又为我操心。我一会儿给您取钱。” “嗷哟,可不敢给钱。这都是罢园菜,菜贩子不收,你不拿也卖不掉,除了额蒙(我们)自己吃,坏了都得扔了。” “那不行,小侄现在能赚钱。”杨柳方自信地说。 “只是,叔叔,什么是罢园?” “喔,就是这一季瓜果蔬菜结束了,额蒙(我们)接下来要种白菜、菠菜和萝卜这些冬季菜了。” “喔。”杨柳方懂了。洗漱完回到窝棚,取出两元钱交给菜农大叔,让他一定收下,两人争执半天,大叔拗不过,只得象征性地收取一元钱。要离开时由于货物和蔬菜较多,又很重,杨柳方只得请大叔帮忙,帮自己把货物和蔬菜搬到路边好去拦车。大叔很乐意效劳,两人分三趟搬完,就在路边等去往油田方向的车。 不多久一辆军用卡车驶来,车到他们跟前停下,司机探出头,是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正是自己搭过他两次顺风车的兵哥哥秦家军。秦家军看到他也很惊喜,边说话边打开门下车。 “小杨,老远就看到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秦哥,太幸运了,遇到您,您看我这又要麻烦您。”杨柳方边说边伸出右臂摊手指向自己的货物。 “呵,生意做大了!兄弟,有出息啦。” “没,秦哥,还是小打小闹,遇上了一个村领导帮忙,就多进了一些。” “那咱们搬上来。”秦家军边说边麻利地搬起两箱安乃近,绕过车头向左侧副驾搬过去,打开门,放到副驾座位上。菜农大叔和杨柳方把剩下的搬起来也跟过去。 秦家军不愧是军人,做事情井井有条,接过货物一样一样的在副驾上码得特别整齐,又将蔬菜放到副驾的座位前方。让杨柳方从主驾位置上车,挨着自己坐。上车后,杨柳方隔着车窗与菜农大叔道别,秦家军发动了卡车,二人就向油田进发。 “几天不见,没想到你生意做大了。还是你们南方人聪明。” “秦哥,没有啦,大家都一样。只是机会不同罢了。” “不啊,你看改革开放就是邓首长从南方画个圈开始的。我们北方只能靠南方先富起来的带动,这么多年了,市场才逐步放开。大家都还没醒悟,你们就来占市场做生意了。” “秦哥北方哪里的?”关于改革开放这种重大国策,杨柳方没有秦家军这样的部队大熔炉里锻炼出来的又走南闯北的汽车兵见多识广,所以故意岔开话题。 “我是河南的兵,在西州当兵满五年了。” “河南?”杨柳方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在台风天离家出走,走投无路时搭的是河南人的车,并且在那个人均两三佰元工资的时代,师傅临走除了买饭还给他一张大团结来买票。而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已经不求回报地捎了自己三趟的兵哥哥又是河南人。喜的是在这个地方终于能够有一个表达感谢的出口,哪怕只是对来自河南的人。 “怎么?”秦家军看着杨柳方的满脸笑容和惊喜的眼神问。杨柳方就把自己在台风天怎么乘车,怎么遇到河南司机帮助到了杭州的事情讲了一遍。秦家军听完后,也没诧异,只是微笑着目视前方,说: “那没啥,俺们河南人千百年来都是淳朴、善良、热心哩。”一口河南话脱口而出。杨柳方看过去,秦家军脸上还洋溢着一种作为河南人的骄傲。 “嗯,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去找找那位憨厚的河南师傅,好好谢谢他。” “嚯,还懂感恩呐。小杨兄弟,你将来一定能做大,别忘了我啊!” “秦哥,那肯定不会啊。”杨柳方肯定地回答。 二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油田,秦家军又把杨柳方送到油田的通往三叉口的主路才把杨柳方放下来,说这里好拦车。杨柳方拿出一包烟感谢秦家军,秦家军说什么也不收,并且义正言辞地说: “人民军队要求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不是部队有规定,运输连的车和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我就多送你一段。”秦家军一边说一边把货帮杨柳方搬下来码好,看着他方便搬才离开。 杨柳方等不久就来了一辆拖拉机,上前拦下来说自己想去往石屹村,麻烦师傅捎自己一段。司机师傅答应他说只能拉他到三岔路口,因为他还得回乡里去交麦种。 “那就行了,师傅,谢谢您,额(我)到三岔路口就有人接了。” “嗯,那上来。你这都是啥货?别破坏了麦种啊。” “师傅,是退烧药和清凉油,还有一些菜。” 杨柳方上车后,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在车尾腾出一块自己和货能够盛下的位置,把货装上后,自己则蜷着身子坐了下去。拖拉机开动,杨柳方坐在后面一路被连颠带磕,浑身疼痛,但依然保护着那些货。 傍晚时分到达三岔路,杨柳方浑身疼痛,腿已经麻了。好在石头村长早已经等在了这里,听到车响,他就从驴车上跳下,用西州话问师傅是否捎一个年轻人回来?话音还没落,杨柳方就在后面痛苦地喊: “石头哥,我在这里,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石头村长一边给司机道谢,一边朝车后走来,先把货搬下去,又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把杨柳方叉着双臂架下来,杨柳方道谢,要付钱司机,师傅又不收,杨柳方腿麻略微好转,就在拖拉机快要启动的时候,急忙从蔬菜袋子里抓两根黄瓜硬塞给师傅以示谢意。 石头村长将以前留给杨柳方睡觉的草垫子垫到驴车上,再把货物码上,才让杨柳方坐上去。杨柳方为了缓解腿麻,说什么都要跟着走一段,石头村长也牵上驴二人一起前行。直到杨柳方自己走不动了,他们才坐上车回到石屹村。 到了石头村长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村长婆姨点上煤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给他们准备吃的。杨柳方想起给石头村长买的马灯,取出来送给他,又送给他一包纸烟。石头村长推让再三才收下,把家里存的煤油倒进去一些,点起后罩上灯罩,窑洞内瞬间明亮了许多。有光亮的地方就有希望,在明亮的灯光下,杨柳方看到石头村长的眼里闪着光。 第四十章:人民日报是权威信息源 饭后,石头村长抽起一根杨柳方送的纸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告诉杨柳方第二天一早自己先去拉水,回来给村民分完水再送杨柳方去王沙湾。杨柳方这才知道陈山他们村叫王沙湾。 杨柳方起床后就去了村部,闲来无事就翻看放在村部里的《人民日报》,尽管已经是1986年的10月中旬,但村里的报纸最新的还停留在1986年的6月份,这就是交通不便带来信息流通不畅的结果。杨柳方从《商业部提出要大力组织工业品下乡》看到《鼓励党员投入改革和搞活经济》,把关于经济类的消息逐字逐句地读了又读,畅想着自己能有钱做工业品的代理销售该有多好。 而《人民日报》3月份的一则《积极恢复同外地的传统业务联系静海县打开扫帚滞销局面》的消息以及评论员文章《从静海县扫帚滞销谈起》,这两篇文章对他触动更大。积极同外界联系和沟通,利用信息差、时间差来销售商品获取利润不正是像他们这类人赖以生存的基本功吗?也说明改革已经从上到下,从沿海到内陆,真正的惠及大众了。这也是他日后习惯看《人民日报》的原因,它不仅仅是一份国家级的媒体,更是见微知著的关心国计民生的权威信息源。只是这些报纸在消息闭塞的黄土高原沟壑中,已经过期半年了现在还依然躺在村部,没有发挥出其功能罢了。 临近中午,石头村长拉水回来,照例给村民分水,完后叫杨柳方回去吃饭。依然是蒸土豆,这是这里人们的主食,只是菜多了。村长婆姨除了做了跟杨柳方学会的用蒜泥拌茄子,还做了一大份西红柿炒鸡蛋。 村长婆姨带着尕娃依然去厨房吃饭,杨柳方和石头村长在窑洞内的桌子上吃,只是桌子又有点晃悠。石头村长说尕娃太调皮,整天把这里当梯子爬上爬下的,又快给晃悠散架了。杨柳方答应石头村长等回头给他岳父家做家具回来,要为他做一套江南榫卯结构的桌椅,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二人饭后卸下水桶,装上货物,赶上驴车就向王沙湾进发。石头村长还特意将新马灯挂在车辕最显眼处,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婆姨用红布做了一个马灯的保护套,将它保护了起来。路上,杨柳方提出要给石头村长结算一下分成。 “石头哥,你看这两趟货的分成,我得给你。” “嗷吆,兄弟,别臊你老哥了。这不能要。以前以为你像那些个货郎担一样,今天来明天走,没想到额蒙(我们)都处成兄弟了。你给额蒙(我们)那么多东西,用的胰子、吃的蔬菜,这新马灯,还有额(我)抽的纸烟,额(我)和你嫂子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哪还好意思要钱啊!” “哥哥,这能行吗?” “能行,能行呢嘛!” “那石头哥,来一段。” “来一段?” “嗯!”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 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 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哦 朝南得的那个呀 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哟 噢过呀来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妹妹儿哟 招一招你的那个手 你不是我那哥哥/妹妹哟 走你得的那个路 石头村长把杨柳方和货直接送到了王沙湾村部,王山的父亲在村部院子里的碾盘上晒着秋日暖阳抽旱烟,看到他们进来就喊王山去招呼。王山很快从窑洞里走出来,看到杨柳方到来他也很开心,通过上次二人去赵马川卖货,他喜欢和做生意见过世面又懂礼数的杨柳方相处。高中辍学后除了窝在村部里,就是去见女朋友银花,毕竟读过书看过城市世界的人,和村里那些整天家长里短挂嘴边的人,没有太多的话题。 石头村长拴好驴车去给岳父敬烟,岳父接过去夹在了耳朵上,说纸烟没劲儿,但一看就知道是杨柳方送的,也很欣慰杨柳方的懂事。王山帮助杨柳方卸货,卸完货,杨柳方取出两块肥皂和两管牙膏、两只牙刷送给王山,说是给王山和未来嫂子的。王山很喜欢,说正好没了,省得自己进趟城,又替银花谢谢自己。杨柳方取出仅剩的一包烟不好意思地对王山说: “三哥,你看,本来上次答应是给你买的,但买少了,剩这一包我还是送给老村长。” 王山赞许地点头,杨柳方拿着烟走出去,看到自己从雁滩带回来的一包菜也在碾盘上了,看样子石头婆姨也没忘记把好事儿分给娘家。 “叟(叔),给您添麻烦了。这个您抽。” “哎呀,好我的娃哩,没啥麻烦,这个叟(叔)不能要。”几经推让,最后杨柳方将烟放在了碾盘上。老村长看陈山出来,就让他带着他姐夫和杨柳方去看树。 “顺便叫上几个年轻人,做哈(下)记号。等你们卖货走了,额(我)安排他们砍树。” “知道咧。”王山答应着带着石头村长和杨柳方走出村部。 村部在村子中央,沿着路看到有做完秋收从地里回来的年轻人,就叫住,说:“娃哥,没事的话跟自己去看看树。” 石头村长作为女婿,急忙拿纸烟相让,叫“娃哥”的人急忙很开心的接过去,让他婆姨先回家自己则跟着他们去看树。随后几个人也相继很开心的接过香烟点上,跟着他们一起在村里转悠,走过这些砍头柳跟前,凡是杨柳方看上的,就让他们捡块石头放在树下或者在地上用木棍做个楔子,以做记号。一共看上了七八棵直径一抱粗的柳树,做完记号,石头村长又散了一遍烟,大家才散了。王山带着石头村长和杨柳方回家吃饭。 饭后,石头村长要回村,老村长又让王山给姐夫拿马灯,石头村长则自豪地说:“大,额有新马灯嘞!小杨送额的。” “喔,那就好,路上你注意些。” “知道咧。” 由于杨柳方要回村部睡觉,所以王山就带着他姐夫和杨柳方一起去了村部。送走石头村长,二人在村部又聊了一会儿,王山才离开。 第二天,王山早早地换上了崭新的蓝色中山装,还带上了一顶干部帽来到村部。杨柳方正在洗漱,一嘴牙膏沫子,抬起头,看到后,呜呜着说:“三哥,你看你像老板。”随后,杨柳方穿上自己的蓝色工作服和凉鞋,果然有点不伦不类。二人站在一起,差距也立即显现。 第四十一章:红砖村意外的肥皂生意 二人乘着早晨的阳光,在微凉的秋晨赶上马车上路了。由于这次要在整个汉王川几个村镇卖货,王山妈担心二人路上坐在马车上面不舒服,就拿出了一床褥子垫在马车上。有了这个二人坐在上面也不会硌得慌了。路上有了王山这个聊得来的朋友一起,杨柳方也不再觉得无聊,就把自己的不解像个小学生一样向王山请教。 “三哥,为啥你们这里大人小孩都叫尕娃?” “喔,尕在额蒙(我们)这里是'小'的意思,年纪大的人叫小孩子'尕'就是疼爱的叫法,家里有小孩子叫'尕娃',有的叫着叫着长大就忘记改了,没办法就只能继续叫了,还有一些是因为没文化,也取不出好名字就叫尕娃了。” “那大家在一起叫名字怎么办?” “有都叫尕娃的在一起你看着谁叫,就是谁呗。” “嗷,那也挺不方便。”杨柳方感叹着。 “三哥,你将来想做什么?” “额(我)想和你一样走出去赚钱呗,额看报纸都在讲改革开放,说南方都放开了。” “你也喜欢看报纸?” “是啊,无聊时打发时间呗。正好村部有,就胡乱看看。” “村部有?我怎么没看到?” “你肥(睡)觉都天黑了,在会议室呢,等回去给你找。” “谢谢三哥。额在石头村村部看过,不过都过期半年了。你能看到新的?” “嗯,有时有,有时没有。也不是常看,碰到自己喜欢的就看看,额大还让在广播里给大家念,额觉得怪不好意思。” “那有啥不好意思,说不定对村民有用呢?” “村民又不懂,有啥用啊。比如这期报纸说国家领导人提出要《种草种树发展畜牧业振兴经济》,还有四川《提高农民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额觉得挺有用的,但额(我)和你见过的那个娃哥佛(说)过,让他再养十几只羊,他担心卖不掉,自己吃又吃不完,最后还是苦了一家人。” “那你可以帮他们去西州卖啊?” “木办法,额(我)没渠道,在佛(说)额一个年轻后生,木人(没人)听额的嘛!” “三哥,你将来不会接你大的班?” “嗯,额(我)大和银花他大是这意思。所以额想也是瞎想,最后还是要在这里和黄土打交道。” “一切会好的,改革开放市场慢慢地都放开了。我在你姐夫那边报纸上看到江苏静海县联系外地把带(滞)销的扫帚都卖掉了,市场都活了。” “带销,滞销!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额看了,是的,你看你蒙(们)都跑到额(我)这里做生意了,还让额给你当马夫。”王山开玩笑打趣道。 “三哥,你是老板嘛!不信你看这?”杨柳方反掌一手指向王三,一手指向自己。 “哈哈哈”.... 二人说着聊着,开开心心很快到了赵马川。因为是公事,所以王山带着杨柳方直接去了村委会,银花他大也在,杨柳方去和会计把上次欠的货补齐,做完交接。王山则给他未来岳父汇报了伐树的情况。 “大,砍的都是一抱粗的柳树,小杨佛(说)做家具都用整板。”未来岳父听后很满意。 又问了银花,赵村长告诉他在家呢,王山就说等交接完过去看看,买了点香皂牙膏什么的给她。看到没过门儿,女婿就对自己闺女这么好,赵村长就更高兴。要让他们中午回家吃饭,二人以要赶路为由婉拒了。只是当他们到村长家,敲开门,当王山把香皂和牙膏、牙刷给银花后,银花闻了闻香皂也喜欢的紧。 “银花,你想要啥跟额佛,小杨进货时额让他给捎回来。”王山趁热打铁的讨好。银花羞羞的不好意思。银花她妈倒是热情地给他们拿了锅盔和咸菜,还拿了几颗鸡蛋让他们在路上给老乡借火煮一下吃。 马车出了赵马川一路向北是红土庄,红土庄以烧砖远近闻名,整个汉王川乃至西州城都来这里买砖。二人还没到村里,就看到不同于石屹村和王家湾那样沉闷,这里和赵马川一样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路上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拉着红砖向外走,二人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给拖拉机让道。远处空旷的地方,几只高耸的烟囱冒着黑烟。村里也几乎没有年轻人闲逛,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过路的老人才能问路。 “大爷,村部怎么走?”老人以为是来买砖,就对他们说, “买砖去村部也木(没)用嘛!去砖厂嘛!” 王山掏出烟,递过去又用火柴帮老人点上,说:“额蒙(我们)找村里领导办点事。” 老人很热心地带他们过去,在农村看来香烟的交际十分重要。尝到甜头的王山一进村部,见人就散烟,大家接过后对他们友善很多。村长更是认识王三,因为去乡里开会经常和王山他大以及银花他大都比较熟悉,所以当王山递上介绍信,村长看都没看,问明他们来意后,直接拍板留下20瓶安乃近和30盒清凉油。听说还有7块肥皂。 “山娃,拿出来额看看。” “好!”杨柳方听到后,赶紧取出来一包肥皂奉上,并且还拿出一块当即拆开让村长去闻。 “嗷吆,这胰子香的狠嘛!”一下决定全部留下了,让会计安排人送到几个砖厂,让工人们下班洗脸、洗澡用。 “叟(叔),这个拆开的就留在村部用。”杨柳方趁机说道。 “这行吗?你们不亏钱。”村长看向王山。 “叟(叔),亏啥钱哩嘛!咱们自己用了。”王山讨好的说道。 “那是这,你每月给叟(叔)送一批来。李会计,李会计?” “到,村长!”李会计听到后赶忙跑进来。 “额蒙(我们)村里在砖厂干活的有多少人?” “176人,还有按您的意思在外村招的30个人。” “那是这,山娃,你每两月给额送来206块肥皂,从这月开始,你回去把那200块补齐。” “谢谢叟(叔)!”王山忙上前双手握住村长的手摇了摇。 “谢啥尼嘛!别忘请你叟喝喜酒。” “那是,日子定哈(下)来,额和额大一起来请您。” “那好,山娃,就这么说。额这里忙,你跟小李去交接。小李,你带他们过去。” “好的村长。你俩跟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