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交错的恋人》 序 醒不过来的女人 序 “很抱歉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她……很难醒过来了。” 停留在女子脸侧的修长手指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往上,替她将一缕碎发别去耳后。手指的主人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完全将一抹自窗帘间溜进来的阳光挡住。逆着光,他的脸容叫人看不真切,眼神却是锐利如刀的:“什、么、意、思?” 年轻的医生脸孔极白,一张娃娃脸上带着尴尬:“意思就是,她现在是植物人。” “不要以为她是植物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有她特殊的记忆事件的方式。恨什么人,爱什么人,什么人叫她欢喜,什么人又让她痛,她其实都清楚了然,只是这些都不是以我们正常人所能理解的方式储存在她潜意识深处。” “植物人的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对外界刺激还是能产生一些反应的。植物人的世界我们不懂,但这台‘意识探索机’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与他们沟通,进而、进而唤醒他们。” “以上这些都是我老师的研究成果。”说到这里,年轻医生的娃娃脸上带上了骄傲,“老师的研究表明,植物人不是和正常人一样以线性时间的方式来组织记忆,他们的记忆很有可能是跟随他们情感的强度来排列。最爱的人最恨的事,这些记忆会最先浮到他们意识的表层。 “届时,赵小姐的一切情感秘密都会显露无疑,而且往往她的恨会比爱来得更加强烈。沈先生,这样,您还愿意尝试吗?” 第一章 她是植物人 第一章植物人 ****** 她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天地皆是一片混沌朦胧,四周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混沌中,她感觉到有一把模糊的声音在呼唤着她。那声音持久而强烈,婆婆妈妈的像是在念经,不能安宁的她终于忍无可忍,猝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见到了一个白胡子拖到地上的老人。 “你是谁?” “与其问我是谁,不如问你自己是谁要来得更加实际。”老人摸着自己的大白胡子,面部的表情有些僵硬。 可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啊! 大白胡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先别急着说你不知道,闭上眼,定下心,好好想一想,答案会自己出现。” 会吗? 她其实并不十分相信,但因为好奇加无聊,她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起初她脑袋里空空,什么东西也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好像也不尽然。她似乎看到了一些……名字,还有人脸。她没觉得有趣,反而是一种折磨,因为名字和人脸她对不上号啊。也不是全对不上号啦,至少有一张人脸叫她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年轻男人的脸。他的头发不长,细碎的刘海将将落在额前。他的眉头浓而黑,衬得下方的那双眼睛愈发深邃。自然而然地,男人的名字闪现在了她的脑海,沈晟。那是一个总喜欢把自己浸身在黑暗里的男人。 她的脑袋里好似装了一台自动绘画机,自动自发开始描绘他的音容笑貌:他有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眼角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非但无损他的英俊,反为他增添了几分男人味。他的皮肤本白皙,却硬生生被他自己折磨成了古铜色。此刻,这个男人正用一种深沉到足以叫她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眼神看着她,叫她: “子期。”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叫赵子期。 ****** “嘀——”的一声,指示红灯灭,机器停止运行。 年轻的医生转过身来,松了一口气道:“万幸,赵小姐的意识碎片还是能凝聚起来的。经过三个月的引导,她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谁了,这是一个大突破!” “那个虚无空间就是目前她残缺的意识所在的地方,沈先生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个不同于物质世界的单独空间,或者是一个能量场。日后随着她意识的复苏,那个空间里呈现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相较于医生的激动,立在背光处的男人只是蹙着眉,幽深视线越过医生,越过那台庞大的精密仪器,直直落进了玻璃房内。那是一间大病房里隔出来的特护病房,房中央的病床上,女孩儿苍白着小脸,无知无觉地睡在那里。 两边脸颊向下凹陷着,她的嘴唇苍白如纸。她的头发已然长到腰际,枯黄无光,却丝毫没有开叉和打结,显然常常被人精心打理。女孩儿的太阳穴和头顶部位贴满了颜色各异的导线,导线穿透玻璃墙,直接与外头的精密仪器相连。视线移到床尾,那里贴着一张病人信息卡,卡上的名字是,赵子期。 “需要多久她才会醒?”男人收回目光,眼里是止不住的沉痛。 年轻的医生托了托眼镜,有些为难道:“这个……真不好说。‘意识探索机’唤醒植物人的方法毕竟只是老师的一个研究,还没对外发表。如果‘意识探索机’成功唤醒了赵小姐,这对老师的研究是一项强有力的证明。我还是靠这个理由才说服老师让你们使用机器的。” 眼见沈晟脸色越来越难看,医生只能硬着头皮道:“沈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目前医学上并没有针对植物人的有效治疗方法,‘意识探索机’至少是一个希望。只是,最终到底能不能唤醒赵小姐,谁也不知道。沈先生您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沈先生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沈先生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沈先生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刚跨出病房门,沈晟高大的身体竟毫无征兆一个踉跄,整个人生生就要倒下去!幸而,他一手急急扶住了墙,仓惶间单膝跪地,勉强平衡住了身体。饶是如此,他还是眼前发黑,脑袋一阵阵直发晕。医生理性的判断分析似一把冰刀,一寸一寸割裂着他的神智: “赵小姐的脑损伤很严重。” “……恨什么人,爱什么人,什么人叫她欢喜,什么人又让她痛,她其实都清楚了然……” “……她的一切情感秘密都会显露无疑,而且往往她的恨会比爱来得更加强烈……” “考虑到赵小姐的承受程度,这台‘意识探索机’目前只能一个礼拜操作一次,沈先生还是先回去吧。” 此刻,特护病房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沈晟索性整个人颓然坐倒在了地上。背抵着冰冷的墙,眼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板,渐渐地,他绷紧的面庞起了变化,不再面无表情,而是……看起来快要哭了。突然他狠狠一拳捶在冷硬的地板上……有嫣红的血自他的手关节里渗出来,也有一滴一滴灼烫的泪滚落在他手背上。 “子期,子期,我的子期……” 第二章 出狱(1) ****** 混沌的虚无空间里,子期又见到了那个老头。这一回,不肖老头提醒她便闭上了眼睛,开始集中心神。真像老头说的那样,集中心神以后,一些画面与人物会自动跳到她脑海里来。 比起原本的全然空无,她更喜欢脑海里装着些什么的感觉。虽然有时候那些画面会杂乱到叫她头晕恶心四肢无力,但也有快乐的事。而且对她来说,哪怕是全然的痛苦也比虚无的寂寞来得强。 不自觉地,她脑海里又跳出来了那个男人的脸。剑眉心目,双眸亮若星辰。真好看呐! 突然,男人开始在她脑海里动了!子期吓了一大跳,却仍旧舍不得睁开眼睛。她喜欢看着他,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开着一辆车来到了监狱门口。 咦? ****** 时间是在2014年3月,A市,监狱外。 北风呼号,天色阴沉。 这天是赵子期刑满出狱的日子。 一辆低调的黑色雷克萨斯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子期闷着脑袋经过的时候,驾驶座的车窗适时地降下来。车窗后坐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修身西装,黑眸黑发,整个人仿佛根本就是从黑暗里长出来的。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原本一下一下扣在方向盘上,后视镜里映出子期娇小的身形时,手指毫无征兆就是一顿。 “子期。”他叫她的名字,嗓音暗哑醇厚,一如藏在地窖深处不为人知的美酒。 子期插在衣袋里的手倏地紧握成拳,她几乎听见自己手背上的冻疮裂开的声音。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不让自己泼妇骂街,不冲上去将男人那张可恶的脸撕成碎片啊!狠狠闭了闭眼,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子期越过大车就走。 路上行人与车辆稀少,地面上便铺了一层厚厚的干净的雪。子期深一脚浅一脚地用力往前走,她的身后,低调的雷克萨斯一路默默跟随。 “开得龟爬一样,你故意折腾人呢!” 车上不代表没有,到底还是影响到别人出行了。在被身后超车而上的车辆夸张地溅了五次雪后,子期终于忍无可忍,凭什么每次他惹出来的事,结果却要她来承担! 子期愤怒地转身,一脚踹上车头,“沈晟你混蛋!” 在子期转身的瞬间,车里的男人已踩下了刹车。不然依了刚才那一下的后坐力,子期的腿非折不可。被称作混蛋的男人再次摇下车窗,黑眸定定锁住娇小的她,淡淡道:“上车。” 子期理他才有鬼!她忿忿地瞪着他,一双圆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我说过我绝不会再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周遭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这个时候,路边碰巧有个小孩子走过,一路都是“咔嚓咔嚓”的踩雪声。一静一动,反衬得车边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隔着雷克萨斯厚厚的挡风玻璃,男人静静将子期凝视。 子期站在车头,倔强地回瞪他。 踩雪的小孩儿似乎觉得两个大人互相瞪眼很好玩儿,不时回头张望。看热闹看得太过专注,小孩儿一时没看路,“咚”一下迎面就撞上了一棵树。待他灰溜溜捂着鼻子爬起来,不死心地再看过去时,车里的男人已经下了车。 “啪”的一声,名贵的打火机亮起,沈晟给自己点了根烟。隔着缭绕的烟雾,只听他用一种真假莫辨的语气道:“我不希望你去找李珊颖的麻烦。” 李珊颖是谁? 沈晟的未婚妻。 子期“呵”的一声笑了,她终于承认,他沈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把她点燃! “啪——”子期一巴掌甩上了面前男人的脸。 她打他他不还手,打人的手要收回时,却被人给截住了。男人的大手白皙修长,她的手背却红肿丑陋。那一刻,子期觉得羞耻。男人在看见她手背上的红肿时,眼神明显一暗,“跟我回去。”他哑声道。 子期倏地抬眸,那一刻她清亮的眸内情潮汹涌,他怎么敢、他怎么还敢! “你休想!”她就差没吐他一脸口水。 沈晟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眼里的颜色。他的声音一如暗夜里那专门蛊惑人心的魔:“你不是恨我吗?那就留在我身边,这样,你才有可能逮到机会将我推下地狱,不是吗?” 第二章 出狱(2) 医院病房内。 “叮——”指示黄灯亮,中场休息了。 “有个事情要跟沈先生解释一下,”医生舔舔嘴唇道,“意识是人脑对内外环境的感知、觉察、分析和反应,意识脑区主要分布在人脑的前额叶周边。当然,意识还有记忆和自由选择的功能。因为赵小姐的脑部受损严重,她意识的感知功能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也因此,她才会把我认作一个老头吧。”是的,通过“意识探索机”与子期说话,并引导她的“白胡子老头”就是年轻的医生。 “不过,近来新时代观念的另一种说法是,意识的世界瞬息万变,而在赵小姐的意识世界里,她是唯一的主宰。她觉得看见的东西像什么,那样人、事或者物在她眼里就会变成她所想象的样子。也就是说,在她的意识世界里,她能看见什么,全凭她的起心动念。或许她觉得医生都该是德高望重的老者,所以才会把我看成一个老头子。” “这两种说法都有可取之处。” 对于医生的长篇大论,沈晟只想知道:“如果我进去她的意识世界,她会把我看成什么?” “这个,不好说呢。” 沉默。 年轻的医生忍不住偷眼看前方的男人。他静默地立在玻璃特护间前,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医生斟酌半天方开口道:“沈先生,要继续吗?恕我提醒,再下去可能就要涉及到赵小姐及其家属的隐私了。沈先生您确定要继续使用‘意识探索机’吗?” 沈晟侧头,他左手边是一台占据了半面墙壁大小的“意识探索机”。“探索机”顶部有一个24寸旧式彩电般大小的屏幕。此刻的屏幕上,雪地里的沈晟和赵子期正“亲密无间”地对峙在一起。忽略掉两人间箭弩拔张的气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俩人都是十分般配的一对,无奈造化弄人。 就在年轻的医生以为男人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凌厉的薄唇轻启,自嘲似的说了一句:“我就错在没有早点向她坦诚一切。” 那一刻,医生打从心里觉得,沈先生也怪可怜。 “继续吧。”视线重新回到玻璃房内,男人哑声道。 那么,“嘀——”一声绿灯亮,探索植物人世界的计划继续启动。 时间是子期出狱后的一个星期内。 子期还是搬进了沈家,那座位于北潭山上的古老庄园。 沈氏庄园是沈晟的父亲沈长天所建。沈长天是当年A市对外开放时吃第一批螃蟹的冒险家。有人说他白手起家,有人说他早年便留学海外,身后有着雄厚的创业资本。更有人说他之所以会发家,全凭一个女人。总之众说纷坛,说什么的人都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沈长天确实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和大胆的头脑。他迅速累积资本,让沈家一跃便成为当年A市的新贵。沈长天身上有一种这代人少有的江湖豪气,为人又慷慨有胸襟,大家都愿意和他做生意。当时见证沈家崛起、如今已是老一辈的人都说,如果照那个势态一直发展下去,现在的福布斯富人排行榜上必然也有沈长天一席之地。 可惜沈长天20年前突然离奇失踪,至今不见人死不见尸。沈长天离开时唯一的儿子沈晟才是个8岁稚童,沈晟18岁成年后便一直留学海外,半年前方归。所以,多年来沈家都是由沈长天的弟弟沈长林当家。 ******* “我为什么要搬去他家?我明明很恨他啊!”虚无的昏暗空间里,子期苦着脸。 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意识探索机”外的医生,眼中倏然蹿过惊喜,他急切道:“哦?恨?你知道恨是什么东西?” 子期细细的眉头蹙起来,说实话,她并不能很明白老人的话。至于他说的恨,她只是觉得,那是一种——“想要撕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肝来看看到底长什么颜色的感觉吧……”手指无意识地点在嘴唇上,子期喃喃自语。 老人眸中的喜色更甚,“你做得很好!恨就是这种感觉!继续感觉啊,不要停!” 子期却停了下来:“可是,我为什么要恨他呢?” “额,这个嘛……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你的疑惑只能靠你自己去找答案,好好问问你的心。” 问问我的心吗? 子期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出了那个叫沈晟的男人的脸。没有欢喜,她心中只有铺天盖地的恨。那恨意瞬时层层叠加起来,如漩涡如浓云,一个情绪浪潮打下来,顷刻间将她席卷去了…… ******* 沈氏庄园素来清冷,今夜却迎来了一个狂欢的派对。 派对的主角是沈晟和李氏集团千金李珊颖。 “但是听说沈总已经有女朋友了啊,还是个很厉害的作家呢,沈总这不是负心?” 洗手间里的水声“哗啦啦”的响,是女客们八卦地太high连水龙头都忘记了关。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总和李珊颖其实是青梅竹马,他俩还一起去美国留过学呢。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沈总后来的那个作家女友才是第三者。” “哦……” 待外头的八卦声音再也听不见,子期方面无表情地踹开隔间门走出来。 这是她离开监狱,搬来沈家大宅的第四天。 镜子里映出子期的一头俏丽短发,短发下是小小的“V”字脸。因要收集写作素材而时不时在外头浪,她的皮肤本来常年都是健康的小麦色。刚刚结束的六个月的监禁生活倒是让她彻底白回来了。双手插回上衣口袋里,她的视线就触及了还在“哗啦啦”流水的水龙头。瞪了那金碧辉煌的水龙头一眼,子期转身就走。反正浪费的又不是她家的水。 出门左转,将搂下的觥筹交错远远抛到脑后,子期脑袋埋进围巾里,悄无声息上了二楼。 沈宅的二楼有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走廊这头是她的房间,远远的尽头则是沈晟的主卧和书房。 沈宅的隔音效果极好,子期在走廊上走了没一会儿,楼下的杯盘交杂声便听不见了。她听不见楼下人,楼下人自然也就听不见她。嘴角带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子期轻轻推开了沈晟的书房门。 屋内没开灯,只窗外的点点亮光溜进来,照亮了进门那处墙上唯一的明色。那是一副巨大的油画,画中男人着中山装,相貌英俊,眉间含一点霸气。却不是沈晟,而是沈晟的父亲,沈长天。 子期咬了咬唇,朝那油画走去。 “你在做什么?”冷而矜贵的声音,是沈晟。而随着他的声音起,书房里“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子期的身体猝然僵住。因为此刻,巨大的油画已被她搬下来,她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正落在墙上的保险箱上,当真是动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保险箱在油画后面,赵子期?” 子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璀璨光影里,沈晟抱臂立在门边。今夜他穿白衬衫加铁灰色西装裤,同色系的领结系在颈间,更衬得他整个人高贵不可侵犯。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比子期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睛都要亮。都说经由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见他的心,可子期觉得自己如何也看不透沈晟的心。 “我在你家,你却办这样一个订婚宴,你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子期转身过来,决定先发制人。 沈晟定定看着她,轻飘飘说了一句:“你在乎吗?” 子期:“……” 男人红而薄的嘴唇一扯,算是在笑:“不这么做,你会行动?” 子期大惊,猛地后退一步,脑海里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闪过:他都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又为什么还要她住进他家里来啊?心中骤然一痛,子期突然想到,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的啊? 只一错眼的功夫他已快步走到她身边,子期退,他又进。子期退无可退拿后背抵住了墙,他便长臂一伸,轻易将她箍住在了他与墙壁之间。 这个姿势极为恶俗,叫子期愤怒。“你走开!” 沈晟静静看了她一瞬,而后,他俯身,出乎意料地将下巴搁去了她的肩头,声音也跟着柔下来,“子期,我们讲和好不好?” 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子期的心跳止不住加速。曾经,她与这个男人那样的肌肤相亲,如今却……如今他们变成这样,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非但不跟她道歉,还拿别的女人来羞辱她!想到这里,子期的意乱情迷顿消。她用尽力气狠狠将他推开,“不高兴了就送我去坐牢,我坐完了牢你高兴了就要跑来我讲和,沈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楼下在狂欢,一楼之隔的书房内却静得落针可闻。 房间内光线太亮,自子期这个角度反而看不清逆着光的沈晟的脸。 沈晟猛地侧过头去,办公桌上的小镜子里映出了他紧绷而痛苦的脸。他眼眸湿润,内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可惜这一切,子期通通没有看见。在她看来,此刻,沈晟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被她戳到伤疤,觉得愧疚了吧。子期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眼下气氛这么僵,她觉得暂时的危机应该解除了。却不想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冷不丁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沈晟的力道极重,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猛地将她拖近到自己身前,另一手精准地握在她腰上迫得她动弹不能。他垂眸,眼里的情绪已尽数收敛。“赵子期,我最恨别人骗我。不要忘了,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 虚无空间里,子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显然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 我接近沈晟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为什么要接近他? 我接近他的目的怎么就不单纯了? 随着她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渐渐地,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鲜活的场景,那是她的记忆画面吗? “咔——”的一声,新的记忆画面没能彻底浮现成功,因为子期的脑海里,她与沈晟对峙的场景还在。子期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她左半边的脑海里,沈晟与她正在书房里较劲,两人互不相让,几乎要擦枪走火;右半边脑海里,她则在和一个穿蓝色职业套装的女孩子聊天。那个女孩子说: “我不反对你来公司工作,但是接近沈家……” “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已经把你推荐给沈总了。” “千万不要看沈总的眼睛!他的眼神太可怕,感觉会被吸进去……” 她口中的沈总,是在说沈晟吗?是职业装女孩子介绍她赵子期和沈晟认识的?也就是说,在与职业装对话的这个场景里,子期她还未与沈晟相识。进入那个场景重新来一次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恨沈晟了?子期当然想知道自己和沈晟之间的因果,毕竟,这个叫沈晟的男人是她浑浊大脑里唯一清晰的脸孔。要贸贸然一脚踏入去追寻吗?她又有点害怕。 “不要怕,放心大胆去探索你全部的精神世界吧。”老人的声音适时在子期的耳边响起。 这个老人很奇怪,明明看不见他在哪里,他的声音却总是伴着子期,如影随形。子期想,我或许应该相信他。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神全部集中去了职业装所在的场景里…… ******* 第三章 沈宅惊魂(1) 时间倒退回到2013年2月。 地点:A市。 “子期,你决定了吗?” 谁?是谁在对她说话? 子期觉得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隔着一层浓浓的白雾,向下俯视着那两个人。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一红与一蓝,坐在路边的咖啡馆里,在说话。她轻易就看清了红衣女孩子的脸,那是……她自己!此念方起,她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直直将她往下拉……她一下子就撞进了红衣女孩子身体里! 对面的姑娘穿一身蓝色职业套装,短发,眉眼温顺。她的嘴唇开开又合合,合合又开开,子期脑海里莫名就冒出来了她的名字。她叫周慧茹。 “我不反对你来公司工作,但是接近沈家……你还是小心点吧,我总觉得沈家人个个都阴森森的。”周慧茹边说边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这是周慧茹,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脑袋里莫名就跳出了这样一句话,随之而起的还有一些零碎而杂乱的画面:孤独的雨夜里小小的子期绝望地跑在街上,她在找什么人……十几岁的子期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被铁门内的周慧茹一把抱住……子期疲惫地闭上眼睛,最后的视野里,她看见周慧如身后走出来一个好看的男孩子。 “子期,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坚强的女孩子。”谁?是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记忆鲜活又杂乱,却因为数量太过庞杂而叫子期一时间迷茫找不到方向,她下意识就想躲想退缩,想逃回到那个虚无的空间里去。那里虽然无聊,却安全。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的那个地方,谁也不能再伤害她。 谁也不能再伤害她? 谁?谁又真真正正伤害过她? “子期?子期?子……”周慧茹的脸和周遭的场景变得越来越模糊,子期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退转,她觉得自己在离开眼下的场景…… “子期?子期?子期?赵子期!” 子期猛然间醒过神来,意外地看见面前这张温婉的女人脸还是周慧茹的。但是,她们已经不在咖啡馆里了。她诧异四顾,发现自己正立在一栋雄伟的建筑物前。这是一栋六十层的高楼,矗立在繁华的中央广场附近。耀目阳光下,簇新楼体上“沈氏集团”四个大字反射着白光。 “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已经把你推荐给沈总了。”周慧茹没好气道。 “……哦。” “沈总不苟言笑,整个人有点阴郁。” “千万不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太可怕,你会被吸进去的!” “反正沈总人挺可怕的你自己当心点。” 以上都是一路在沈氏大楼内走时,周慧茹絮絮叨叨对子期说的话。 子期懵懵懂懂的,因为她在赵子期的身体里。这样的说法很奇怪,可事实又确实如此。她知道自己是虚无空间里的子期,她从那个空间里来,进入了这个场景中赵子期的身体里。她对这个场景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是被动承受一切的发生。 恍惚间,有人替她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暗色窗帘半掩,偌大的办公室暗得厉害。可不甚明亮的视野中,子期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陷身在黑暗里的、很高大的男人。他长身立在落地窗边,肩宽腿长,修身的黑色西装完全勾勒出了他挺拔的身形。零星光影洒在他的周身,衬得他的背影寂寞又伟岸。 察觉到子期的视线,男人转过了身来。 那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墨黑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唇红而单薄,脸上的皮肤则是比寻常的古铜色更深一点的颜色。男人意外得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眼睛却是世故又沧桑的。 气质如此矛盾的一个男人。 双手抱臂随意往窗台上一靠,男人淡漠的视线射向子期,“赵小姐?” 子期愣愣点头:“沈先生。” 男人湛黑的眸子里波澜不兴,“为我父亲写自传的事就拜托赵小姐了。” 什么自传? 什么父亲? 意外闯入这个片段场景里的子期茫茫然不自知。面对仍旧定定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感到紧张,感到无措,因而她忘了周慧如的警告,一不留神就看进了男人的眼睛里去。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只是单单一双眼睛,便复杂宽广得像是包容了整个世界。 他的眼神如山如海,仿佛泰山崩于顶都不会改色。持重的眸色背后又似乎隐隐压着藏着什么黑暗的东西,那东西如云起浪涌,一刻不停在背后翻搅着,一个不慎没压制住,便会掀起轩然大祸。 子期突然感觉到头晕,无数交叠错杂的画面如闪电般在她脑海里蹿过:晃动的光影,阴暗的地下室,奸笑的男人脸,笑得如春光般温暖的男人,还有……白骨! “啊——”子期感觉自己的意识一下子抽离开了眼下这具身体,头痛欲裂。 与此同时,病房内,意识探索机“嘀嘀嘀嘀嘀”狂叫起来。机器上的指示橙色灯亮,这是危险的讯号! “啪”的一声,医生重重按下“off”键,“意识探索机”屏幕上的画面便在那间阴沉的办公室内定格。“太多记忆一下子冲击过来,赵小姐的脑细胞没办法负荷了。休息,我们得让她休息一下。”医生紧张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还好刚才反应快……不行,得把这个数据记下来!” 医生抱着笔记本在“意识探索机”旁上蹿下跳,病房里的另一个人却始终立于玻璃墙外。他的背影看起来不动如山,垂落在身材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一惯淡然的脸上尽是紧张与忐忑。 见病床上的女人眉头松开,又陷入昏睡,沈晟方长长呼出一口气。修韧手指在玻璃墙上描摹着女孩儿的脸,一笔一划,仿佛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的心间。半响,他迟疑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她的有些反应,跟我们初见面时……不一样。” 他们初见时她一步跨进他的办公室,主动跟他打招呼,一点都不怕生。 反倒是他,对她的能力仍存着质疑,不咸不淡地与她握了个手就没了话。她却一点不在意,自顾自往沙发上一坐,叽叽喳喳就开始讲起了她的写作大纲。说实话,他并不想知道她的大纲长什么样,他很忙,15分钟后就有个会要开。但是,对上他亮晶晶的小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断她。 说实话,她的五官并不十分出众,但优点是人活泼。太活泼了,整个人跟个小太阳似的,方圆五里内都能给无死角照亮了。更遑论他这一个小小的阴沉办公室。 那一刻,望着自己面前还在滔滔不绝讲大纲的女孩儿,沈总嘴角一勾,笑了。 “这个是必然的。我们现在是通过外界刺激重新激活她坏死的记忆细胞,”医生的回应拉回了沈晟的思绪。“她的有些记忆细胞活过来了,有些细胞又重新长出来。没有东西是静止不动的,不管怎么说她的脑细胞都不可能回到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状态。” 沈晟回身,眉间深深皱成了一个“川”字,“什么意思?” 医生仍在“唰唰唰”埋头做笔记,“对于赵小姐的过去,她有时候能清楚地回忆起来,这种情况通常她闭上眼睛、集中心神就能做到。意识状态的她在‘意识探索机’的引导下,会重新经验一遍那些过去,而意识状态的赵小姐肯定没有当初清醒正常状态下的她精明,那么,如今的赵小姐在经历过去那些事时,行为或者语言上必然会和过去存在一些偏差。也就是说,这个过去已经不是沈先生所记得的那个过去了,是一个新的过去,所以沈先生才会觉得赵小姐的一些反应,和你记得的不一样。” “这会对子期的恢复有影响?”沈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这样的偏差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我比较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医生支支吾吾地有些不想说,见沈晟的黑眸沉沉看过来,他紧张得连笔记也不做了,立马挺胸站正道:“植物人还存在着微弱的意识,特别是经过我们这几个月用‘意识探索机’的努力,赵小姐的意识比一般植物人要活跃许多。这种情况下,赵小姐很有可能会做梦。” 沈晟看了子期一眼,“我不觉得做梦是问题。” “做梦是个大问题啊!”年轻的医生一拍大腿,“对我们正常人来说当然知道梦境是幻觉,但对于昏迷不醒的植物人来说梦境很真实,和他们的记忆一样真实。他们很容易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简单说就是,他们会分不清梦境跟现实。” “说下去。” “打个比方说吧,赵小姐在现实世界中的爱人是沈先生您。但如果意识状态下的赵小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分不清梦境跟现实的她就会真以为自己嫁了人,那她的记忆就会发生很大的偏差。哪怕以后她醒过来,这段‘嫁给别人’的记忆恐怕还是在的。” 沈晟冷着脸不说话,医生突然感觉周遭的空气凉飕飕的,“虽然我们可以通过‘意识探索机’对赵小姐进行引导,但万一她还是坚持把梦境当真,我们也没有……”见沈晟的脸色越来越黑,医生终于后知后觉:“额,我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不恰当?啊,赵小姐休息好了,我们要继续开始吗?” 第三章 沈宅惊魂(2) ****** 子期躲进了那个虚无的空间里。 她进来的那一刻,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错杂记忆通通消失了,她还是那个清静自在,什么烦恼都没有的赵子期。 可是,真的清净自在吗? 真的什么烦恼都没有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虚无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她那么寂寞,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沈晟,想起周慧如,想起她目前所知道的一切。想着想着,她整个儿的意识又会不由自主被吸引到脑海里所想的记忆场景里去。 真的是不由自主吗? 子期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愿意进去,她可以马上睁开眼睛不进去。但是,她没有克制自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渴盼着知晓关于自己的一切…… ******* 子期再次进入到了那个有着周慧茹和沈晟的记忆场景里。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而向下的视野里,她看见这个场景里的人事与物如走马灯花般快速闪过。某一个瞬间,她的视线落在墙上的钟上,只见时针、分钟、秒钟跟跑马拉松似的飞速转动…… “你们慢一点!你们跑慢一点啊!”子期在心里大喊。同时,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底下的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隐约看见她自己和沈晟在办公室里,在大街上,在饭店里……哪里都有她和沈晟的身影。他们在干什么呢?她就看不清了,她眼花得两只眼睛里都转起了蚊香圈。 “叮”的一声,不知哪儿来的声音打破了时空魔咒,突然间,底下的人事物都慢下来,慢下来,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运作状态。子期的视线也重新开始聚焦。这时,她下意识瞟了眼墙上的钟,那钟里也带着日期,显然的时间是——2013年5月。 不对,她记得和沈晟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明明是在2013年2月,整整三个月过去了! 突然,半空中的子期惊愕地瞪大了眼,因为往下的视野里,她看见赵子期和沈晟正置身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他们在…… 3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什么? 足够很多事情发生了:写完一部爱恨纠葛的长篇小说,让一家顶级上市公司悄无声息地易主,以及,沈晟和赵子期谈一场恋爱。 是的,半空中的子期看见,3个月后,赵子期和沈晟在一起了。 男女间的爱火真的是一种奇妙的黏合剂,它永远可以把身世背景、生活习惯、为人处世完全迥异的两个人牢牢黏合在一起。然而爱是粘合剂,相处才是真正的造房子。黏合砖墙靠一时的激情,能不能造出一栋好房子,一栋可以让两个人安心居住到老的坚固房子,就需要一辈子去经营了。 暂且抛开那一堆造房子的理论不提,如今子期遇上的困惑是——这一回,她没能直接进入到鲜活世界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赵子期身体里去。她只是徘徊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如浮云般漂浮在上空,静静看着下面的世界里的人互动。这样的感觉……挺奇怪,她既是他们的一部分,又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有点像是在隔着电视屏幕看演员们演戏,只不过这一回的演员都换成了她,和她身边亲近的人。他们在…… 夕阳西下,笼罩在昏黄霞光里的沈氏庄园朦胧又透着几分神秘。“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一对亲密的男女走了进来,正是这个世界里热恋中的沈晟与赵子期。 “我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唯一的长辈只有二叔,你不必紧张。”沈晟一手插在休闲西装裤口袋里,另一手则与身边的女孩子十指相扣。 “我哪有紧张了!”子期不满地咕哝。 沈晟停步,他身边是繁花满地的沈氏庄园,他身前是秀红了脸的女孩子。嘴角一弯现出一抹笑,“哦?不紧张?不紧张你脸红什么?” 子期:“热、我那是热的!” 沈晟挑眉:“站在我身边让你不自觉狼血沸腾的那种热?” 子期:“……你这个人真是污死了!” 把她逗得一张小脸绯红似晚霞,沈晟才轻勾一下她的鼻头放过她。搂着别别扭扭的女朋友继续往前走,沈晟压低声音道:“别气了,今晚准备了你最爱的T骨牛排,嗯?” 子期两边的腮帮子鼓起来:“算你识相。”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主宅前。这是一栋偏西式的三层楼高的别墅,隐没在繁密树丛间,显得……有几分阴森。主宅内部大而空旷,除了她和沈晟外,就只有几个佣人在。 “你二叔不在家吗?”吃牛排的时候,子期咬着叉子问。 沈晟晃了晃杯中红酒,答得漫不经心:“嗯,他也不常回来这边。”之所以用这个“也”字,自然是因为沈晟也不常回来。这次之所以带子期来,一方面是想让子期见见他和家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点见家长的意思在里面;另一方面则是子期的要求,子期想要…… “多吃点,你太瘦。”沈晟的话打断了子期的思绪,“睡在我身上的时候抱起来不舒服。” “沈晟!”他后一句话差点被让她咬掉舌头。 沈晟便低低沉沉地笑了,嗓音一如蕴藏经年的美酒。 沈晟这人看着阴恻恻的,没想到撩起来连子期这种会写小黄文的老司机都受不了,啧啧!总之,一顿晚饭也吃的叫人脸红心跳。 饭后本来想在园子里多散会儿步的,但是蚊子太多了,沈晟二话不说就拉着子期回房。 沈晟虽然不常回来老宅这边住,但他的房间一直有专人打扫。房间是很阳光的海蓝色装修风格,说实话,和沈晟整个人的基调有点不搭。 “嗯,我知道了,明天开会……”低沉男音自阳台上传来,他在打电话。 怎么说呢,沈晟这个人真的很矛盾,有时候瞧着特别阴郁,像是从黑暗里长出来似的;有时候他又很阳光,家里的装修风格,一应生活用具,包括贴身穿戴的衣物也是暖色调偏多。子期确定他没有双重人格,要不然她也不会跟他好。不过,最叫子期受不了的还是——这人居然专门跑去晒黑!就是古天乐那种晒黑! “你干嘛这样呀你明明是白的!”肤色这种事情当然瞒不了身边亲近的人,和沈晟在一起没多久,子期就看出了端倪。 沈晟:“黑的比较帅。” 子期:“……” 子期不被他蛊惑:“可我喜欢白的你!” “黑的不喜欢?”说这话的时候,沈晟正一身水汽地从浴室里出来,他胸怀大敞,身上只松松披了件白色浴袍。他一步一步朝子期走来,很有压迫感了。 子期脸红心跳,强迫自己扭头不看他,却没留神脚下绊到了他的大拖鞋,整个人“咚”一声朝后栽倒在了床上。沈晟高大的身体顺势压上来,大手牢牢握住她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与他额头相抵。“嗯?”男人故意拖长的暗哑嗓音是最好的催情剂。 子期给迷得魂都快没了,期期艾艾地说:“也、也喜欢的……”余下的话被把他凶猛地吞进了嘴巴里。 不过,从事情后续发展来看,沈晟还是把子期的意见听进去了的,证据就是,他越来越白了。 黑的沈晟性感,半黑不白的沈晟也好看。就比如此刻,昏暗阳台灯光下,他的衬衫领子随意敞着,现出结实的臂膀和有力的胸肌来。他瞧着精瘦,身上可都是料。电话里不知说到了什么,他一笑,后背往栏杆上斜斜一靠,更显得整个人肩宽腿长,惑人无比。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视,沈晟抬眸就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子期赶紧捧起笔记本电脑挡脸!可不能叫他知道她在YY他! 自觉丢脸的子期不敢再看,忙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笔记本上专心码字。她是个全职作家,平常除了写自己的小说外,偶尔会接个项目,帮出版社写定制作品,或者帮人写个自传、回忆录什么的。这次子期就是通过沈氏员工周慧如的搭线,接了给沈晟的父亲沈长天写自传这么一个活。 上回写到哪儿了? 哦,写到沈长天在A市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便考虑要买下北潭山上的这个古老庄园。沈长天要买下庄园的理由,官方资料给得很是冠冕堂皇,无非就是看上了这栋宅子风水好啊,沈想光耀门楣啊,他夜里被人托梦啊…… 全是鬼扯! 子期已经调查过了,这栋宅子在沈长天买下前分明是栋没有人敢要的阴宅,听说里头曾经死过很多人!难道沈长天买下它是因为它便宜?不过子期又有了解到一点点八卦,说沈长天当年之所以专挑这栋宅子买下,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就是子期感兴趣的点了,沈长天的家业做得那么大,可他身边却没有女人。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啦,不然沈晟哪儿来的? 沈长天身边唯一出现过的女人就是他的原配妻子,沈晟的母亲。那个女人似乎是姓顾,顾氏和沈长天在一起没多久两人就离异了,留下当年嗷嗷待哺的沈晟。顾氏至今仍音讯全无,子期曾经旁敲侧击地问沈晟他母亲的事,沈晟一问三不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顾氏离开时沈晟太小了。 除此之外,据官方消息记载,沈长天身边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可能吗,在那个年代里?又是那样优秀的一个男人…… “写到哪儿了?”伴随着一把低沉浑厚的声音,男人灼热的手掌自身后抱了过来。 子期哆嗦了一下。看来这人今晚兴致不错。 第三章 沈宅惊魂(3) 子期哆嗦了一下。看来这人今晚兴致不错。 沈晟这个男人的矛盾之处还在于,他的感情很少外显。眼下是他们在一起了他放飞自我一些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很是沉默寡言,一点没年轻男人的激情。子期都觉得这人不止28岁,是48岁才对了! 他这么冷淡,子期一开始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呢。不过,幸好她火眼金睛冰雪聪明,每每不经意的一个回眸,总能抓住他悄悄注视她的视线。他看她的目光……跟她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相同,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眼里的热度几乎要将她烫化!偏偏那灼热中还带着一分清醒的克制,不禁让人联想到草原上的孤狼,孤独,又极度危险。 说实话,对子期来说,和沈晟在一起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最叫她奋不顾身的选择。这个男人身上好似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诱惑着她不由自主就想待在她身边。她迷恋着他,也心疼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秘密,她没有急着去问什么。她想,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想到这里,子期翻了个身趴进男人怀里,闷闷的声音自他胸膛间传出来:“卡文了,找不到你父亲早年的生活经历。”这就是子期缠着沈晟非要来沈氏庄园的理由了,既然找不到文字资料,就来当事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灵感也不一定呢。一个人早年的生活经历会相当程度得影响这个人的个性,子期不想放过这么关键的写作点。 “把你父亲早年的经历描写到位了,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就会有理有据让人信服,这样的故事才真实才生动才好看啊!”一个星期前,沈晟的办公室里,子期极力游说他。 那会儿的沈晟半坐在办公桌上,闻言朝子期勾勾手指头。 子期眼睛一亮觉得有戏,屁颠屁颠就过去了。 哪想沈晟在她耳边说一句:“自传不用写成畅销小说。” 子期瞪他:“你严肃点,这是我的工作,这事关我的职业素养!”说完她就不高兴地要走,结果是被沈总先一步握住了纤腰。“嗯,我突然又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为了哄女朋友开心,便有了今晚两人沈宅的行程。 “写不出来就不写了。”沈晟带着几分低哑的嗓音拉回了子期的思绪。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像拔萝卜似的被他从胸前拔出来,他把被子一拉兜到两人头顶,“睡觉。” 子期:“大夏天睡觉盖什么被子啊?喂,你的手在摸哪里?呜……” 一番折腾过后,子期筋疲力尽。 一边吹着空调,一边躺在沈晟火炉似的怀里,子期却没有睡意。手指在毯子上抠了好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沈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静默无声。 子期翻了个身面对沈晟,室内关了灯,沈晟的脸容就变得模糊不清。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脸,感觉他下巴上的胡碴扎在手心的硬实感,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平日里,这张脸素来时紧绷的,夜深人静的此刻,在爱人怀里,他的脸又会是怎样的呢?子期不禁有些好奇。 “沈晟,你睡着了吗?” 沈晟的怀抱仿佛更加灼热了,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大概是睡着了吧。这么想着,子期到底没打开床头灯,替他拉了拉被子,她闭上眼睛也进入了梦乡。 盈盈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溜进屋子里来,落到地上,跳到床上,又悄悄爬上了子期的脸。有两道视线牢牢将她锁住,压抑、灼热,又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视线的主人是沈晟。 沈晟一直未睡。 将怀里的女人更紧得揽了揽,他睁眼望向天花板。他的眸色依旧暗黑,眼里却渐渐有骇人的情绪卷起……却因为夜色太深,无人能够捕捉。 睡到半夜的时候子期热醒了。空调停了,沈晟也不见了,他修空调去了? 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找见着沈晟,子期便打算在一楼的客厅里等他,那个地方最凉快。却没想经过客厅外头的起居室时,无端端一阵凉风吹过来,就吹开了那道门。 那是一道朱红色的木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晚间时候子期曾无意间向沈晟问起这扇门,沈晟不愿意多说,只道这是一道通往老宅地下室的门。那时候的门可是紧锁着的。 谁开了门?佣人吗?沈晟吗? 头顶上方的悬灯晃啊晃,在地板上打下飘忽的残影。整个世界都睡了的深夜,子期拢了拢睡衣领口,视线不自觉就看进去了那道门的背后。看着看着,她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地下室昏暗,沿着老旧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下的时候,子期手里拿着手机当电筒。 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发酵味道,混合着越来越浓郁的葡萄酒香,子期只觉头重脚轻,脑袋越来越昏沉,整个人都要醉了。下头恐怕是个酒窖。 果然,转过楼梯拐角,她就看见下方的地上堆着一个个硕大的木桶,直抵天花板的巨大酒架填充了地下室剩下的空间。酒架上摆满了一瓶瓶精致的葡萄酒,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年份的。 再待下去恐怕要醉倒,子期很有自知之明地打算离开,却在下一刻,她听见了沈晟的声音。 “二叔说笑了,就是晚上睡不着,想下来喝点酒。” “喝酒?二叔记得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啊。”笑眯眯的男声。 沈晟冷淡道:“二叔记错了。” 空气一阵凝滞。 “呵呵呵,是二叔老糊涂了。”陌生男音依旧透着慈祥,“不过喝酒也要适可而止,你以前就因为逞强喝醉了,连夜送的急诊。” 沈晟的声音依旧没甚起伏,像在对一团空气说话:“二叔,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声自地下室的小隔间里传出来。子期的目的本来就是找沈晟,发现沈晟就在下面,她当然就下去了,且走到隔间外,朝里头望去了一眼。 正对隔间门的是对门墙上的一面大镜子。整个隔间都暗蒙蒙的,便显得那面会反光的镜子尤为刺目。此刻,镜子里正映出一张英俊的男人脸,那是……子期整个人猛然间后退,仓惶间撞到了身后的葡萄酒架。“砰砰砰——”,三瓶葡萄应声落地,酒花四溅。 “什么人?!” 子期惊骇地望住夺门而出的那个人,那眉眼像极了沈晟,她刚才正是被镜子里的这张脸吓到的!下一刻,门内又冲出了一个沈晟。 子期:“……” 沈晟无奈握住她的腰将她一扶,“这是我二叔。” 子期:“……” 半天她终于憋出一句:“你们家的人,长得好像……”刚才里头灰不溜秋的,镜子又白花花的反光,她还真以为沈晟一夜间白头她半夜见鬼了呢。 “你就是子期吧,我常常听阿晟提到你。”沈长林主动打招呼,他是个儒雅好看的中年男人。“以后常来玩。” 子期吐吐舌头,乖巧:“沈叔叔好。” 沈长林很快走了,留下子期和沈晟在地下室里压惊。当然,惊的只有子期。 “二叔今晚的飞机回国,他之前都在美国处理生意,你没见过他。”沈晟一面说着,一面俯身替子期揉着手肘。她的手肘刚刚撞到酒架,青了老大一块。“他有些东西落在老宅,连夜回来取。太晚了,就没惊动佣人,不过他进门时我听见了。”这便解释了沈晟为何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的原因了。 子期舒服地靠在依墙而建的酒架上,手臂被沈晟拿在手里,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还怪好看的。不过,这会儿她有点囧,没空欣赏美男,就想把手抽回来。结果毫不意外迎来沈总的一个瞪视,“肘关节一定要注意保养,不然容易留下病根。”高大的男人不舒服地坐在一个窄小酒桶上,固执地一点一点揉着她手肘上的乌青。舒服是舒服的啦,但是…… “只是撞了一下下……”子期还想逃,但在他的瞪视下,她不敢吱声了,默默消化他的服侍。 沈晟冷漠性情下的温情鲜见,唯有真正被他安放在心里的人才有幸能看见。子期不禁开始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一个男人呢? 或许是夜太黑,或许是受了空气里不安分的酒精因子的蛊惑,总之,子期冲动之下就抱住了沈晟的脑袋。 沈晟整个人一顿。 子期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他,问他:“是你二叔把你养大的吗?你和他的关系好不好?” 静了半响,沈晟方偏了偏头,道:“是。不好。” 子期知道的是,沈长天20年前失踪的时候沈晟才8岁,之后他一直在沈长林的抚养下长到18岁,18岁之后去了美国,再之后就是28岁的回国。简单到一目了然的3个数字,就概括了沈晟到目前为止的整个人生。可除此之外,子期就了解不到其他了。似乎,3个数字之间的时间段是空白的,这些年龄段的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鲜少有人知道。 “跟我说说你在美国的事吧。”子期无意识地轻拍着沈晟的背。 沈晟抬起头来,他的眸色在地下室朦胧的光影中叫人看不真切。他并未言语,只任由眼内的情绪纷涌。渐渐地,子期看清了,有陌生的情潮蛰伏在他平静的瞳孔下,它们是危险的,蠢蠢欲动的。子期没有害怕,相反,她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魂都被他吸引了。因而,她便未注意到,他的大手正悄然沿着她的手肘往上滑动…… 子期只觉腰际猛地一紧,下一刻,整个人猝不及防就被沈晟抱坐到了身后的酒架上。 第三章 沈宅惊魂(4) 子期只觉腰际猛地一紧,下一刻,整个人猝不及防就被沈晟抱坐到了身后的酒架上。 “你……”慌手慌脚撑住架子怕自己摔下去,子期一抬头就对上了沈晟黑沉黑沉的眸子。两抹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庞,她一低头又对上了那宽厚结实的胸膛,“你、干嘛这样呀?” 沈晟的回应是突然欺身上前,吻住了她。 男人在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都会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回避问题吗?子期晕乎乎地想着,连身上的睡袍被剥去了都不自知。 待到被男人分开两条细白长腿架上腰际的时候,她方意识到危险:“别……不能……别在这里……” 可是晚了,男人狠准如鹰的眸子牢牢将她白净的小脸锁住,控着她的臀儿,一挺腰就将自己送了进去。 子期高高扬起纤细的脖颈,那一下她克制不住地大声叫了出来。之后的时间里,她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她如一尾离了水的鱼儿般一呼一吸地呻吟,口干舌燥间只觉得空气里的酒精已浓郁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子期不敢再看。这个子期指的当然就是意识状态的子期了。前面说了,这一回,她没能进入到这个时空场景里的赵子期身体里去,她一直如一个旁观者般观察着一切的发生。观察者本不会搅入局中,奈何局中人这会儿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叫人长针眼啦! 那真的是她曾经历过的事吗?她和这个叫沈晟的男人,真的曾经那样亲密吗? 正思绪翻腾间,下方的赵子期又是长长一身娇吟,上方的子期赶紧别开眼。这一别就别到了那个小隔间。 小隔间里有面全身镜,此刻,镜子里的沈晟上半身赤裸,强健的躯体随着他的起伏深入正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身下,赵子期只露出酡红的一张小脸,两条细胳膊细腿如灵蛇般紧紧与他缠在一起……等等,他们在镜子里火热地起伏交缠,那镜子里那双冷冷旁观的眼睛又是谁的? 半空中的子期悚然一惊,她在镜子里看见了第二个沈晟! 而此刻的下方,似不满于身下小女人的推拒,沈晟健臂一托便将她整个人托起来转了个身,令得她背对着他跪在酒架子上。 赵子期仓惶间回神,她的视线也不当心落入了镜子里去。她陡然间瞪大眼,惶急得去推去拉身上的男人,“沈晟,镜子里好像有人……”等等,好像又没了。她有点害怕起来,“沈晟……”声音毫无征兆地破碎,沈晟已然自后面狠狠贯入。 那样强悍的动作再次令得半空中的子期面红耳赤。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想到了什么的她猛地回身去看镜子,此刻的隔间全身镜里,却只余一派火热的男女交缠。 第四章 18岁的沈晟(1) “意识状态的赵小姐在镜子里看见的人……”作为一个脸皮薄的医生,屏幕里激烈上演的“爱情动作片”他委实不敢看,可有些问题却又是不得不问的,“是她眼花还是现场真有这个人?” “爱情动作片”里的男主角可比医生镇定多了,他抱臂立在窗边,闻言将目光从玻璃房内收回,道:“确有其人,但当时的子期不可能会看见他。” 因为,那是18岁时的沈晟。 那是28岁的沈晟所在的空间,子期又怎么可能同时在镜子里看见18岁时的沈晟呢?这不可能啊,除非是穿越了…… 年轻的医生盯着庞大的“意识探索机”发了会儿呆,而后眼睛一亮道:“那应该是一种——时空错置!” 沈晟猛地抬眸看过来。 一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医生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了,滔滔不绝道:“在我们的努力下,如今赵小姐的意识虽然知道自己是谁了,但她的意识和脑波都处于不稳定状态,她的记忆更是混乱的,她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按照线性时间顺序来回忆她的记忆。她的意识焦点飘忽不稳定,这样的情况下,她很有可能会把十几年前记忆里的人事物与十几年后的记忆交织混杂在一起。说白了就是,她的记忆现在是一锅粥,她25年里所有的记忆会按照某种比例随意混搭。比方说,她现在看的明明是她25岁时的记忆,但15岁时的记忆也会不当心溜进来。” “怎样的比例?”沈晟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这个……”医生挠挠头道,“目前还不清楚,还要通过‘意识探索机’做进一步的观察。” 沈晟又不说话了。难言的低气压在病房里蔓延开来,医生莫名感觉亚历山大。半响,制造低气压的人总算又开口了:“对她的身体会不会有影响?” “影响肯定是有的。”医生咬着笔头道:“我觉得可能会重塑她的人格。” “什么意思?”沈晟犀利的目光倏地射过来。 医生缩着脖子道:“一定程度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深受记忆的影响。改变一个人的记忆,比方把A的记忆置换给B,那B就会觉得自己是A,他可能会完全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变成另外一个人。很多国外的科幻电影里都有这样的描述。” 沈晟面无表情:“生活不是电视剧。”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给你打这么个比方。”医生赶紧给沈总顺毛,“意识状态的赵小姐的记忆和原来相比会出现偏差,但也只是偏差而已,这对她个性的影响应该是有限的。而且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对她采取人工引导……” 夜半3点,沈晟照例被噩梦惊醒。 下意识往身侧一摸,枕畔冰凉,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给他温暖的女孩子早已不在。 沈晟闭着目,单手掩面坐在床头。也只在这样无人的孤单夜里,他才愿意任自己的情绪尽情流淌。在中国式教育下长大的男人总被教导成要坚强勇敢缄默寡言,却只有她总妄图给他灌输一些歪理邪说,“一个男人要敢在他的女人面前表现脆弱的自己,才表示他是真的爱这个女人!”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沈晟你爱我吗”“沈晟你怎么老是面瘫脸对我啊,我想看见你幼稚的一面!” 幼稚的一面?他有吗?8岁以前大概是有的吧。 不过,她带给他的也不总是愉快的记忆: “沈晟你混蛋!” “沈晟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爸爸?!!” “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杀了……” 记忆并非总是愉快,但看在他眼中却都是好的。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因为她的靠近,他素来僵硬成铁的心开始软化。一个在坚硬躯壳里待久了的人其实最渴望温暖,那种水乳相融连心都要解冻的感觉就叫温暖,这种温暖的感觉无疑让他深深着迷。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哪怕她点燃了他灵魂最深处的那些阴霾黑暗,对他来说,都是好的。可前提是,她不该点燃了又撒手不管! 是他太贪心了吗?只渴望自己解冻,却没顾虑到她的感受,以至于最后那件事发生时她对他说,“对不起沈晟,我累了,我玩不下去了……” 任由一切就此终结? 那她就太不了解他这种常年置身在阴暗里的人了。像他们这种人,如果不死,求生的意志往往强到叫人心惊。对他们来说,哪怕只看见一点点的光明,都会孤注一掷地抓住,哪怕最后的结果是玉石俱焚。 “所以,”沈晟搁在被上的拳头倏然紧握,“赵子期,我们不会就这样结束!我绝不允许就这样……”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沈晟的思绪。 电话是年轻的医生打来的,他的声音又急又乱:“沈先生您方便现在过来吗?赵小姐的情况有点不好……” 第四章 18岁的沈晟(2) 凌晨4点,医院。 “赵小姐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出现异常,尤其是她的脑波。沈先生请看这里,”年轻的医生边说边指着机器屏幕上乱麻似的一团红线,“她的思维极其混乱,思想会引发情绪感受,情绪感受会影响到她的各项生理状况……” “说解决办法。”沈晟打断了医生的喋喋不休,语带急促。 医生觑了沈晟一眼,见他虽面色平静如常,但往西装口袋里掏烟的那只手却在哆嗦。医生本想提醒他病房里不能抽烟,但想了想还是作罢,“目前已经给赵小姐用了镇定剂,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大量用药。而且用药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医生斟酌了一下,“要想根治,还要看沈先生的意见。” 沈晟夹了烟在手,却并不吸,哑声道:“要我做什么?” 医生抓抓脑门道:“其实也不难,就是帮赵小姐解开心结,理顺记忆脉络。赵小姐的脑波是从在镜子里见到了18岁的沈先生开始混乱的,这应该是困扰赵小姐的症结点。我们医护人员只能提供药理上的支持,要解开赵小姐的心结,得是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人才能做到。”这件事情除了沈晟,还有谁能做到呢?不然医生也不会大半夜就慌急慌忙把人叫来医院。 沈晟松了松领带,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视线穿透玻璃墙,落在了子期身上。他的子期此刻正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导管,脸上严丝密缝罩着呼吸器。“嘀——嘀——嘀——嘀——”分不清那是脑波检测仪的声音,还是眼前这台庞大的“意识探索机”运作的声音。沈晟心中一痛,“我做什么都可以。”他声音沙哑道。 医生闻言立刻走到意识探索机边,拿起上头插着的话筒就递给了沈晟:“沈先生的声音会通过这个话筒传到意识探索机里,探索机会把你的声音转化成赵小姐的大脑可以接收到的电磁波,这样,沈先生讲述的经历赵小姐就可以‘听见’了。” 沈晟修长手指扣在话筒上,手背上青筋直暴。苍白的电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眼内有暗黑色的情潮翻涌。他深深闭了闭,再睁眼时,那些情绪已尽数被他压下了下去。他看着一墙之隔的子期,缓缓道:“从哪里开始?” 医生:“就说说赵小姐眼中了解到的18岁的沈先生是怎么样的吧。” ******** 虚无空间里。 子期只觉如何也挣脱不开眼前的混沌感觉。 这样的感觉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她感觉自己已不是自己,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密密交织的巨大网里。身处网中,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闯入她的脑海,她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却又不能将那些东西理清,她感觉自己快要爆炸掉。 突然子期瞪大了眼,她感觉脑海里,一把尖利的女声在朝她咆哮: “你说你爱他?呵呵,你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什么都不了解的你就说你爱他?你凭什么?” “我了解他,是我陪伴他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我跟他之间的感情不是外人可以插足的!哪怕我离开再久再远,他心里始终都会留有我的位置!” “不论将来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是谁,他最爱最在乎的女人永远都是我!所以,他是我的,你抢不走他的,赵子期!” 谁?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陡然地,脑海里的画面一顿,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肤白红唇,高挑强势。她恶狠狠瞪着子期,浓丽精致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是谁?会是谁……这样恨我? 下一刻,凄厉女声不再,子期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珊颖的事是我没处理好,抱歉。”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子期,这是我的隐私。” 这个说话的男人又是谁?他声音平淡,语气几乎没甚起伏,听在子期耳中,她却觉得那样难受?好像整颗心都要被生生撕裂开来…… 子期一直在混沌纠缠的记忆画面里载沉载浮,直到—— “子期,是我。” 男音低沉浑厚,瞬间令得子期回神。她脑海里还是有各种画面翻腾,但这把男声像是一剂风油精,令她混沌的大脑渐渐开始清明。她诧异抬头,看见虚无空间里,白胡子老头出现了。子期:“你的声音怎么这样了?” “嗯。” 白胡子老头的面部表情与声音极不协调,子期不由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到底是要相信他的脸还是相信他的声音? 白胡子又开口了:“子期,你听我说,18岁时的我……我其实……” 因为这是一把如此醇厚动听的声音,子期瞬间就决定要相信这个声音了。这声音如此美好,随着他的娓娓叙述,她很快就被带入到了一个清晰又崭新的场景里:里头有一男一女,男人是沈晟,女人……则是她自己。那是在一间偌大的办公室里…… ******* 时间是2013年5月,子期与沈晟正在热恋中。 这应该是……沈氏大楼里沈晟的办公室。 沈晟长身立在落地窗边,他眼前是这个城市明丽的风景,他身后则是窗帘遮挡出的一片阴暗。他的背影……孤傲得叫人心疼。 赵子期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他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他们有矛盾了吗?他们之间的矛盾又是什么? 意识状态的子期虚虚浮于半空,她觉得自己无比渴望了解这一切。而就在她起了这个心念的瞬间,她只觉眼前的世界偏转,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的视野一下子降下来,她已成为了沙发上的赵子期。这么说好像又不那么合适,她虽然在赵子期身体里,却又知道自己不属于这具身体,她是赵子期身体里的一个独立意识,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里,赵子期与沈晟互动。 正思绪纷乱间,窗前的沈晟转过了身来。 他英挺的眉蹙着,英俊的脸黑着,湛黑的眸子里有暗色的情潮在狂卷。他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神色明明是痛苦,他却是笑着的,他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晟开始诉说他那些不为外人道的过去,他的声音沉闷,他的脸色漠然,仿佛他口中所说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那是属于18岁的沈晟的生活。 沈晟说:“18岁对于我来说,是人生的分界点……” 18岁以前沈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18岁以后他却是个神经病。 一切都始于沈晟18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不仅是沈家少爷的生日,更是沈氏集团在证券市场上厮杀的关键时候。如果能打赢这场仗,沈家的身家会翻上7倍不止。为此,沈晟亲爱的二叔把当时沈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公司上。 沈晟却在那一天被绑架了。绑匪不要赎金,只要沈氏在证券市场上撤资,并承诺出让沈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无疑,绑匪是沈氏的对头公司派来的。 18岁的沈晟一瞬便从天堂掉到了地狱。阴暗的地下室里,他焦急地等待着他的亲人来救他。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限漫长。 然而,他的亲人没有来,他等到的是绑匪毫不犹豫抡下来的粗长铁棍。 沈长林在最后关头拒绝了绑匪的要求。恼羞成怒的绑匪开始在地下室里折磨沈晟,极尽残忍与羞辱之能事。 18岁的沈晟才知道,原来活着是可以比死去更痛苦的,原来真的是有人间地狱这样的地方存在的。 “砰——” “砰——” “砰——” 一棍子一棍子砸在他肉体上,他把自己缩起来蜷起来,好痛,好绝望,却又偏偏死不掉……他的亲人那时候明明可以拉他一把,却任由他被人拖下地狱去。 幸而,沈晟的多日失踪被同学李珊颖发现,李珊颖报警。在穷凶极恶的绑匪几乎要将沈晟撕票的时候,警察破门而入。 警察来了,那么一切噩梦都可以结束了!可惜,这通常都只会发生在虚构小说的理想版本里。事实是,接下来发生在沈晟身上的事,才是他多年黑暗生活的开始。 无路可逃的绑匪冲到地下室拿了沈晟当人质。沈晟目睹了凶残的绑匪与警察的枪战,血花四溅……绑匪被当场击毙,滚烫的血喷了沈晟满身满脸。他明明都已经推开那个挟持他的绑匪了!却又被绑匪自身后拎住脖子,整个人重重压下来。沉重的死尸压在沈晟身上,狰狞的扭曲脸孔越过他的肩膀垂下来,直直对着他!那人七窍流血眼白上翻,满眼都是怨毒。他仿佛在对沈晟说,你害死了我!我做鬼也要缠住你! 警察将沈晟送去医院,期间,只有他的同学来探望他。 一个月后,沈晟出院回家。他的身体康复了,他的心却发生了变化。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是枪林弹雨血肉飞溅,还有绑匪死不瞑目的脸。 是谁?是谁害了他?是谁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沈晟的心理状况越来越不稳定,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孩子啊。可没了父母,没人觉出他的异常。 渐渐地,沈晟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单单属于他自己,他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还是光鲜亮丽的沈家少爷,另一个则是疯狂想毁灭一切的黑暗恶魔。他想杀人,想杀光所有人,想杀光所有那些对不起他折磨他忽略他将他推向地狱的人!终于,在一个狂风肆虐的雨夜里,他举着水果刀走进了沈长林的卧室…… 第四章 18岁的沈晟(3) “然后呢?!”沙发上的赵子期听得心惊肉跳,慌忙抬头去看沈晟。 沈晟仍旧立在窗边,阳光自他身后打进来,却照不亮他的眼。他偏过头不与赵子期对视,眼里的情绪藏得那么深,“怎么,觉得我可怕?”语带讥诮。 赵子期猛地站了起来,她咬唇,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 可是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沈晟猛然转过身去,留给赵子期一个沉默的黑色背影。此刻,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只透着两个字——拒绝。 赵子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沈晟背后,张开双臂,自身后抱住了他。 沈晟一僵,“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同情我?” 轻轻把头靠上他的脊背,在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的时候非但不退却,反而拿脸蛋在他背上蹭啊蹭,她嘟着嘴含糊道:“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我还是爱你啊。”爱一个人不能只是享受他的优点,也要学着去拥抱他的黑暗面。当初和沈晟在一起的时候,赵子期便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他心里藏着许多的秘密。如今,有机会可以触碰到那些秘密可以走进他的心,她又怎么会放过? “我知道你很痛,但是,阿晟,我们一起来面对好不好?” 长长久久的沉默。 “为什么?”半响,沈晟嘶哑着嗓音问。“不怕我伤害你?我们毕竟才认识短短的3个月。” 沈晟这话仿佛问住了赵子期,只见她眯起眼,脸上现出困惑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心疼你很不想离开你,就好像……我和你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就好像……我和你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赵子期不知道的是,听见这话时,沈晟眼里有极复杂的情绪快速闪过。他终是抬手,宽厚的大掌覆上了赵子期的手背,紧紧攥住,像攥着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沈晟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相拥,仿佛已经不需要语言。 “你说你爱我?”再开口时,沈晟的声音平静了许多。 赵子期抬眸,明澈如镜的玻璃窗上映出了沈晟黑湛黑湛的眸子来,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捕捉到了赵子期的眼神,他朝她勾唇一笑:“哦?说说看你是怎么爱我的。”他的嗓音低沉醇厚,一如他家地下室珍藏的葡萄美酒。一想到他家地下室,那夜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就不听话地蹦了出来。 赵子期瞬间羞红了脸,撒腿就要跑。 结果当然是被沈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手腕。 男人的呼吸开始急促,看着怀里小女人的眼神越来越热烈。赵子期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拿小拳头捶他,赶紧转移话题:“后来怎么样了?你对沈长林……”反正他肯定是没有杀掉沈长林的。 沈晟收敛了笑意,但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僵冷。他顺势揽着子期往沙发上一坐,抱着她,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语调平得愈发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是我家保姆发现了我的异常。” “其实她早觉出了我的不对劲,但又不敢主动提出来,只能暗中注意着我的举动。那晚,她就跟在我身后。甚至我从厨房拿的那把水果刀,也是她怕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事先准备好的。那不过是把仿真的塑料刀,根本伤不了人。不过,我二叔应该是真的吓到了。” 赵子期反手圈住他的腰,试探着道:“然后呢?然后你二叔对你……”做了什么? “他第二天天一亮就把我送去精神病院。那里的医生说我精神问题严重,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要长期住院。” 赵子期:“……” 赵子期已经不想问了,不是谁都有勇气一下子揭露自己心里所有的不堪的。可沈晟却像是说上了瘾似的,越说越起劲,“‘沈家继承人怎么可以进精神病院?那会严重影响到沈氏的股价!’这是我二叔当初的原话。” 赵子期听得心头一跳,“他就把你……接回家关起来了?” 沈晟笑了一下:“不,他把我送去了美国,说是接受系统的精神治疗,实际上是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 苦难会使一个人成长,但沈晟成长的代价无疑太过惨烈。赵子期心疼地拍着他的背,耳边听得他用淡漠的声音道:“李珊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跟我分手的。她是天之骄女,怎么可以接受一个人格分裂、有着精神病史的丈夫?” 李珊颖 赵子期身体里,意识状态的子期猛地回过神来,她记得这个名字,李珊颖是沈晟的未婚妻。他都有未婚妻了,为什么还要和赵子期在一起? 子期突然感觉到一阵委屈,还有愤怒。她想质问沈晟,想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赵子期面前谈论李珊颖的!愤怒跟委屈的情绪越积越大,越累越多,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力,一下子就将她冲离开了赵子期的身体。 然后,她恰好与沈晟脸对脸了。 下巴搁在赵子期肩上,沈晟的眼神半是柔软半是淡漠。可那淡漠中又仿佛藏着些别的什么东西。意识状态的她极好活动,禁不住就探过身子想去探究他的眼睛。 她趴在他脸前,深深深深看进去他的眼里去……看着看着,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周遭的环境开始旋转、倒退,只沈晟的眼睛是清晰的……不,那不是沈晟的眼睛了!柔软与淡漠不在,子期面前的眼睛变得愤怒而充满了怨恨!那双眼睛长在了一张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 子期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一阵下坠的失重感觉。待脑子重新清明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家闹哄哄的咖啡馆里,一个红裙如火的女人正坐在她面前。 怎么回事? 她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沈晟呢? 赵子期呢? 这里又是哪里? 突然,子期只觉脑中一阵电流窜过,一个陌生的讯息随之涌入她的脑海:时间是2013年6月,沈晟向赵子期诉说自己18岁遭遇后的一个月,也是子期与沈晟相识的第四个月。 “那就是沈晟跟你说的他的过去?”面前的女人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讥讽。手里夹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女人妆容浓丽,大波浪的卷发精致得扎在脑后,她叫李珊颖。 子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女人的,讯息自然而然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和刚才办公室里的场景一样,她依旧进了赵子期的身体。不过,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些讯息是一点一点传给她的,她可以慢慢消化,而不会被强烈的情潮淹没。并且,眼下这具身体似乎并不完全受赵子期主宰,子期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引着这具身体里做出反应,比方说,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他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我?”子期愣神的当儿,李珊颖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她。 想到方才在办公室里的经历,子期犹豫了一下,点头:“有。”她感觉到惊奇!她真的能操纵这具身体做出反应!她觉得自己既像一个游离的旁观者,又是事件里的参与人。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只是本能觉得,她该扮演好此刻当下的这个角色。 “他说我什么了?”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李珊颖捻灭了只抽了几口的烟。子期注意到她捻烟的手有点抖。 “说你离开他了,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子期低头,抱着咖啡杯道。沈晟说李珊颖当初因为他精神有问题而跟他分手,说实话,她觉得李珊颖挺过分的。她不介意李珊颖18岁的时候和沈晟谈恋爱,她介意的是那时她对沈晟的二次伤害! 李珊颖的脸色一下子就衰败下来。她又开始掏烟,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去点烟,却打了几次火都没能点着。最终,她手一滑,打火机掉到了地上。 子期怜悯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显然刺痛到了李珊颖。李珊颖瞬间双目喷火,“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得到他了?”她突然恶意一笑,“以为他告诉你的就是事情的真相?沈晟会因为一次绑架就精神分裂?那他沈晟也太脆弱了!” 子期心中一个咯噔,身体本能朝后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也太不了解沈晟了。”吐出一口浓烈的烟圈,李珊颖看着她说:“想不想知道沈晟真正的过去?” 子期张了张口,她应该拒绝的。可那事关沈晟啊,她发现自己……很渴望知道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子期纠结的功夫,李珊颖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了。 李珊颖说,沈晟18岁那一年确实得过精神分裂,也的确因为国内的种种限制理由而被送往国外医治。然而,她的讲述与沈晟告诉子期的版本的分歧点在于——沈晟精神分裂的原因。 沈晟告诉子期他是因为被绑架,在绑匪那里受到了虐待,身心受到大创之下精神才出了问题。李珊颖却说不是。“他还是这么习惯掩饰自己隐藏自己。”此刻,李珊颖藏起了失态变得优雅,她浅啜了一口咖啡,鲜红的指甲扣在白瓷的杯上,晃眼得很。她显得很高兴,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丝少女的俏皮:“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一点都没变。”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子期有点不耐烦了。 “当年……”浓重的阴影瞬间爬上李珊颖的脸。 第四章 18岁的沈晟(4) 看得出来李珊颖有些难以启齿,但看了子期一眼,她深深吸了口气,自我折磨似的说:“沈晟的精神状况之所以会出现问题,是因为……我大哥。” 那年沈家在证券市场上厮杀,却因为沈长林的一个判断失误,股价一落千丈。沈长林在生意场上远没有沈长天有天赋,做人也不怎么地道。在当时,他求遍了所有人也没人愿意在沈家落难的时候帮上一把。 “最后,他求到了我父亲那里。”李珊颖掸了掸烟灰。她的表情仍旧是傲慢的,她对面的子期却觉得她快要哭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沈家和李家早年的恩怨纠葛了。与沈长天一样,李珊颖的父亲李二鸣当时也是一手创建了如今的李氏集团。但与沈长天的白手起家不同,李二鸣是因为娶了当时A市市长女儿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李二鸣与沈长天本是朋友,或许是因为创业基点和理念都不尽相同吧,两人渐渐开始有了矛盾。后来两人在生意场上也都混得风生水起,但强强相遇,矛盾难免越演越激烈,最后就演变成两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我和沈晟,我们就在两家这样势同水火的背景下相爱了。那年我们18岁,年轻气盛,家人的反对反而成了我们爱情的催化剂。我爸不让我和沈晟来往,我偏不!我非但要和他在一起,我还要正大光明把他带回家!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意气用事会害了他。”说到这里,李珊颖再也崩不住表情,眼里的自责与悔恨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怕去我家会跟我家人起冲突,但那时候的我听不进去,我觉得他不来我家就是不爱我。最终,他妥协了。然后,我们在家里遇见了我大哥……”当时不过是随意打了个照面,李珊颖根本没把自己大哥对沈晟不怀好意的眼神放在心上。 “你说什么?”子期震惊了,“你大哥对沈晟……不,不会的!就算他想,也绝对不会有机会!” 李珊颖猛地仰头灌了口咖啡,仿佛此刻她灌的不是咖啡,而是最烈的酒。“不,我大哥得到了这个机会。更讽刺的是,这个机会还是沈家人自己制造来的。” 前面说到沈长林去求李二鸣救沈氏,两家结怨那么深,用脚趾头想李二鸣也不会答应。但走投无路的沈长林总想试一试。那天,他是带着沈晟一起去求李家的,希望对方可以看在小辈的面上不计前嫌,拉他们沈家一把。这个时候,沈晟已跟着李珊颖去过了李家,当然是不欢而散的。李二鸣看见沈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言两语就让俩人滚了。沈晟正是出李二鸣书房门的时候,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哟,这不是沈家小子么。”来人二十出头,痞气满满的眼内闪着兴味的光。正是李二鸣的独子,李家大少爷李光。 李光无法无天惯了,在情事上素来男女不忌。沈晟跟着李珊颖回家的时候他就看上了细皮嫩肉的沈晟,他向沈长林提出可以以自己的财力助沈家脱困,但条件是,要把沈晟给他。 “不可能的!”子期猛地站起来,咖啡杯翻倒,咖啡洒了一地。 李珊颖自顾自说她自己的,她眯着眼怔忡着脸,仿佛已然进入了某种魔障,“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是,沈晟18岁生日那天,沈长林给他下了药,把他送去了酒店。”李珊颖精致的指甲抠在桌沿,几乎要抠出血来,“偏偏那个时候,我还去了现场……” 那是怎样混乱的一个场面啊! “那天我只是去找我大哥要钱,好给沈晟买生日礼物。我大哥在那家酒店的专属套房我是知道的,我去的时候房门没关,就兴冲冲推门进去。然后,我看见沈晟躺在我大哥的床上,而我大哥全身上下只围了一件浴袍。床铺凌乱,空气里有古怪的味道……” “你别说了!我不会相信的!”子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觉得这是对沈晟莫大的侮辱。 李珊颖仍深陷魔障中,根本不理会子期,几乎是自虐一样道:“那时候我完全傻掉了,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沈晟他好脏!我不想再见到他,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了!我要和他分手!” 子期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冷冷看着她。 说出这些事的李珊颖在折磨子期,更是折磨她自己:“那之后他来找我,要跟我解释,我拒绝见他,连他在我家大门外晕倒了我也不愿意见他。”李珊颖深深捂住脸,“回去后他就病倒住院了。在那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听说他要出国。” “其实他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就后悔了,我清楚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背着我又做了些什么。整件事里,沈晟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但是,我拉不下脸去见他。” “他出国前几天,我终于主动给他打了第一个电话,可他态度冷淡,说自己要走了。这又刺激到了我骄傲的自尊,我嘲讽他,用言语伤害他,让他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李珊颖看着子期,强颜欢笑,“可10年后,他还是回来了。”而我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他。 “你大哥呢?”子期咬牙问。 “死了,五年前出车祸死了。”李珊颖漠然道。 子期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里,好一会儿才平复剧烈的心跳。生气、愤慨、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些情绪是她的,又好似是赵子期这具身体的。她在这股情绪狂潮中载沉载浮,根本不受控制的,一张口就说出了很犀利的话:“所以呢?说了这么多,你想说明什么?” 子期的话叫李珊颖有一瞬间的愣怔。 子期直视李珊颖:“10年后他回来了,那可不是因为你。” 李珊颖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也只是片刻而已。下一瞬她便冷冷睨视着子期道:“赵子期,你比我幸运的不过是认识他的时机。我当初太年轻了,如果18岁的我有现在的阅历跟心境,我不会对沈晟放手。我会顾及他的感受,我会一直陪伴着他,他根本不会离开。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这时候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赵子期,你不会懂他的,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沈晟!如今的我更自信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 “你说得也只是‘如果’,不要忘了,当初你可是在他伤口上又洒了把盐的人。”子期冷冷戳穿她。 精致的眉眼变得狰狞,李珊颖瞬间狂怒。 这一回轮到子期不理会她,自顾自说自己的了,“加害者固然可恨,但有时候把受害者推向无底深渊的往往是那些自诩清高、自以为是的旁观者。18岁的沈晟那么爱你在乎你,连受到那么大的侮辱伤害也要在第一时间挽回你,可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珊颖又要去摸烟,却摸了好几次都没摸出来。最后好不容易摸出来了,却又手一抖,整包烟都洒在了地上。 “心里的伤口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尤其对沈晟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来说。”子期的声音好艰涩,“我确实比你幸运,相较于你给他的满身伤害,我在他心里留下的……是快乐的日子居多。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用心地爱他,爱他的光明,也爱他的阴暗。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不堪的阴暗的自己,我也可以不例外。我可以向他袒露我的阴暗面,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一口气说完,子期感觉那股压迫着她的愤懑情绪就散了。她在想,这股愤怒的情绪是否属于赵子期这具躯体本身? 李珊颖的呼吸剧烈起伏,她死死瞪着子期,像是恨不得撕裂她的嘴。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神又变得微妙起来。她带着淡紫色的美瞳,眸中的潋滟水光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十倍,她激动地唤了一声:“沈晟。” 子期:“?” 意识到什么的子期倏地回过身去,就看见她身后的那张咖啡桌后,沈晟正双手环胸坐在那里。那个位置在墙角,前头又有绿色植物遮挡,沈晟若有心隐藏,身处情绪中的她和李珊颖根本发现不了。 沈晟出现的那一刻,子期的心就完全乱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会来?对于她们的谈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突地,沈晟开始动了。子期看见他朝她,不,是朝她身后的李珊颖举了举咖啡杯。呷了一口咖啡再看过来时,他脸上透着一抹叫人猜不透的嘲讽跟玩味嘲讽,也不知是对的谁。 子期脑中更乱,她不过是从虚无空间里飘来的一抹残缺意识,自己的事情还剪不断理还乱呢,哪会应对眼下狗血复杂的局面。正六神无主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把低沉男音,“怎么在这里?”子期整个人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是沈晟。他不知何时停在了她身边,垂眸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是我,是我找赵小姐出来随便聊聊。”李珊颖开口道。子期觉得她的声音有一些强装的镇定。 沈晟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李珊颖,他只是一径盯着子期,盯得她都快要把脑袋埋到咖啡杯里去了!就在子期以为沈晟要开口责难她的时候,他朝她伸出手来,“我们回家。” 咦? 沈晟的大掌白皙宽厚,手指上却有不少细细密密的伤口,尤其是掌心的那道疤,生生贯穿了整个手掌,怪叫人心疼的。待子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手心。这时,子期眼角余光瞥见李珊颖狠狠瞪着他们,眼里的控诉几乎要满溢出来喷在沈晟身上。她赶紧两只手牢牢抱住沈晟的手,生怕有人来跟她抢似的。 “呵呵。”沈晟在她面前低低沉沉地笑了,听起来居然是……愉悦的?可是,怎么可能?李珊颖明明说他18岁经历了那样惨痛的事……等等,看他这么淡定的样子,是不是表示那些沉痛过往他都已经走过?或者,李珊颖从头到尾只是在瞎掰?又或者,刚刚她与李珊颖的对话,沈晟其实什么也没有听见? 想到这里,子期不由抬头去看沈晟的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最能看清一个人的心。此刻,沈晟的眼睛黑沉沉的,他也正在看她。两人对视间,子期自他眼中看见了他对她的深深爱意和……强自压抑下来的痛苦。她突然有一种感觉,沈晟的18岁远不像他说起的那么简单。18岁那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如李珊颖说的那般惨烈吗?他为什么不对她说实话,他到底还瞒着她什么? “走吧。”沈晟手上一个用力,子期就被他带得站了起来。他没有同李珊颖打招呼,牵着子期就径自往咖啡馆的出口走。 “沈晟!”李珊颖在身后叫。 却没有人为她回头。 子期亦步亦趋跟在沈晟身后,眼睛不自觉去盯两人相连在一起的手。沈晟的掌心温热而粗糙,大手牵小手,这是一种子期从未体验过的……奇异触感。她不由反手握住沈晟的手,紧紧地,像是生怕这只大手会逃掉。 沈晟回头朝她一笑,正是这个时候,怪异的事发生了:两人手与手相触的部分开始变淡、消散……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就在子期瞪圆了眼睛的功夫,沈晟的半条手臂都没了! “沈晟!”子期慌乱地要去扑他,确实也被她扑到了,可她整个人却直直从他身体当中穿了过去。 子期惊骇回头,就看见沈晟、李珊颖,咖啡馆里的桌子、凳子、柜台……眼前的一切人事物通通如梦幻泡影般开始变淡、消逝……直至完全看不见。 原来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第五章 子期的动机(1) “为什么意识状态的她时而可以控制身体,时而又不能?”医院的特殊病房内,沈晟皱眉问。此刻,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夕阳的余晖打在沈晟身上,将他落在“意识探索机”前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眼也不错地盯着探索机上的屏幕,那里,他正与子期手牵手要离开咖啡馆。他回头冲她笑,她在盯着他出神,忽略掉周遭静止不动的人事物的话,他们仿佛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赵小姐的意识很不稳定,进入到各个记忆场景的意识便有强有弱,意识强的时候她可以控制身体,甚至是那个时空场景里赵小姐的意识;意识太弱就只能被控制。当然,这也取决于赵小姐对所处的时空场景是否有掌控或者说是参与的欲望。”说到这里,医生搔搔头,“我说的也只是一些我知道的可能性,意识瞬息万变,说到底,我们的实验还处于临床探索阶段……” “说你的结论。”沈晟打断他。 医生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结论就是,赵小姐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她的记忆场景,这个无法判定,只能说,都有可能。”见沈晟仍旧盯着探索机不说话,像是要在屏幕上盯出一朵花,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的医生受不了了,“沈先生,您要不要吃个饭?”这人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大清早就过来了,然后一天下来除了几杯咖啡,啥也没吃。 回应医生的是“嘀”一声机器启动的声音。 得,谁也不用吃饭了。医生嘀嘀咕咕。因为机器自动启动,这表示,赵子期的意识探索活动又开始了。 自上而下的视野里,子期看见自己在打电话,“喂,我今天发生了一件特别倒霉的事情……” 叫子期意外的是,在咖啡馆与沈晟“分别”后,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到那个安全的虚无空间里去。她眼前的世界如翻书般一页页飞速翻过,当“书页”停止翻动,她发现自己直接就置身在了…… 这又是另一个全新的场景了:车水马龙,行人穿着清凉,一身浅蓝色背带裙的赵子期站在大马路上打电话。 这一回她没有进入到下面那个赵子期的身体里去,她只是一直自下而上地旁观着、旁观着。 时间是2013年8月,赵子期与李珊颖在咖啡馆摊牌后的两个月,也是赵子期与沈晟相识的第六个月。 “是吗?”电话里传来性感的低沉男音,“怎么了?我刚刚在开会。” 显然,赵子期在和沈晟打电话。 “哎,一言难尽……”子期一脸懊丧地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就来我身边说,嗯?” 赵子期这天本来打算四处放风找找写作灵感的,却被沈晟三言两语哄得转道他公司。去就去吧,反正他办公室的吧台舒服,东西也好吃,又可以晒太阳,还能顺带看工作中的美男。如此宽慰着自己,子期很快就背着双肩包来到了沈氏大楼下。 土豪似的沈氏大楼如往常一般矗立在中央广场边,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子期迎面遇上了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李珊颖。 今日的李珊颖穿了一身黑色职业套裙,脚踩十厘米高跟鞋,走路都带风。 子期不想招惹她,行进间主动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哪想即将狭路相逢时,李珊颖转头就来了一句:“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这扑面而来的嘲讽…… 子期:“哈?” 自2个月前的咖啡馆一役,子期就没再见过李珊颖了。她觉得光凭那日沈晟的态度,聪明的女人就该知难而退。没想到今日再见,李珊颖非但不反省,反而人未走到火药味先来!子期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李珊颖哪儿来的自信来她面前嚣张? 子期没理她。于是,两个女人擦身而过。 子期都走到大楼自动门口了,李珊颖却又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子期没回头。但自动门徐徐开启的声音里,她还是听见李珊颖说了一句:“赵小姐的新背包真好看。” 子期:“……”更加莫名其妙了。 本来照了子期的性格,知道李珊颖曾经那样对待沈晟,她是要扑上去和她撕逼的!但沈晟说了他不在意……也不是不在意吧,对于自己18岁那年发生的事,子期记得沈晟当时是这样对她说的: “你会不会嫌弃我?” 子期:“当然不会!” 然后,他就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先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既然你都不介意了,我还有什么好提的。” “那天在咖啡馆,我跟李珊颖的对话,你听去了多少?” “你知道李珊颖是怎么说你的吗?” “李珊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子期多么想把心里头这些抓心挠肺的问题一股脑儿全抛给沈晟啊。但是她不能,也不敢,她怕勾起沈晟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以了解为名义,干着挖人家隐私的事。却又往往管挖不管埋,把人家好不容易愈合起来的伤口血淋淋挖开,窥探完了就一走了之,留受害者在原地自生自灭。这是二次伤害,是很缺德的。子期是沈晟的爱人,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做这种事。于是,他不说,她就不问,这是爱人间的默契体贴。 子期正陷入一连串的思绪中,却冷不丁听得李珊颖又在身后道了一句:“不过,我更喜欢赵小姐原先那个包。” 子期的脸色当即一变,这个女人怎么还没走?! “原来那个包前几天被人抢了。”说完不再去管李珊颖,子期抬脚就步入了沈氏大楼。 一阵阴冷空调风扑面而来,子期生生打了个哆嗦。不知怎地她有点不安,因为刚刚李珊颖的表现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委实透着诡异。 沈晟在办公室里等她。 巨大落地窗边,沈晟背对着门的方向,长身而立。他穿一身裁剪精良的黑西装,沉默地抱着臂,整个人都陷在窗帘遮挡的阴影里。 子期“咚咚咚”敲了几下门,没反应。 此刻,沈晟通身上下都透着四个字——生人勿近,周遭的气压都被他拉低了。 子期皱了皱眉,虽然奇怪这人的心情为何一下子晴转多云了,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但她并没有出声,也没有走上前打扰他。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子期心情不爽的时候就喜欢独处,不喜欢有人本着关心的名义来打扰,来东问西问的。将心比心,她觉得要给沈晟空间。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气消了,想跟她说什么的话,自然会告诉她。想到这里,子期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水喝,安安静静在沙发上坐了。 就在子期进门的这会儿功夫里,窗外的阳光快速被浓云遮蔽,自六十层的高楼俯瞰出去,乌云密布,浓云翻滚,要变天了。 “啪”的一声,房间里刹那间灯光大亮。 子期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是沈晟开了手边墙上的灯。可他依然没有回身。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地面上,被光线拉长,寡淡的影子便点点蔓延来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茶几上静静放着一本黑色笔记本。 这个本子……视线触及封皮上那朵手工画的丑丑小花时,子期的眼神狠狠一跳。 第五章 子期的动机(2) 这个本子……视线触及封皮上那朵手工画的丑丑小花时,子期的眼神狠狠一跳。她倏地抬头看向沈晟,眼内情绪激烈翻搅。 沈晟依旧无言地立在那里,背影孤傲。 咬了咬唇,子期几乎是颤着手拿起笔记本,翻开。 这其实是一个草稿本,里头写着的是小说素材。素材很散乱,主要人物,人物性格,情节的起承转合,矛盾冲突……什么都有。笔记本里的字迹潦草,堪比鬼画符,但每个字就算拆开来重装子期都认得出,因为……这是她的笔记本!前两天她的包包在街上无故被抢,里头就装着她写大纲的笔记本!她报警了,但警察明确告诉她说包包找回来的机会渺茫。笔记本丢了素材就要重新整理重新写,早上她才会在电话里跟沈晟抱怨说自己倒霉的! 可是如今,她丢失的笔记本怎么会……在沈晟这里? 沈晟无声地转过了身来,他半靠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抱着臂,冷冷看子期:“想不到你这么有精力,6个月内除了要写完我父亲的自传,还能完成一部长篇小说。” 子期呼吸一窒。而后,她下意识举了举手里的笔记本,讷讷道:“这个……我是写来玩的。” 沈晟只是盯着她看。在沈晟手底下做事的人都清楚,沈总话不多,爱玩眼神。他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睛一言不发看过来的时候,会让你非常有压力,恨不得自己瞬间变身骡子给他赶报告。这是沈晟第一次拿这样不带感情的眼神看子期。 眼里没有了爱意的沈晟叫子期感觉……一点也不好。她仓促地低头不想看他的眼神,却没想这一低头就触到了笔记本上的一片触目惊心,那是被她打了大大大大红字的重点素材:沈晟受沈长林胁迫,被下药后送去李家少爷的房间……事后又被李家小姐李珊颖撞破……沈晟崩溃……被送去国外精神病院…… “啪”的一声,子期用力合上了笔记本。“沈晟,你听我说,这些是……”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抬头间,她看见沈晟在把玩几页A4纸。 沈晟丝毫不介意纸上的内容被子期看见,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要让她看见的。 那是一份……出版合同。 子期的脸色“唰”一下全白了。她怎么忘了,她被抢的包包里也装着这份出版合同! 沈晟嘲讽道:“《沈氏秘闻录》?呵,书名很一般。” 子期“腾”一下站起来,整个人又急又乱:“不是这样的!沈晟你误会了,出版合同是我和你认识之前就签订的!” 沈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没动笔书就卖出去了,是现在的纸书市场太好赚,还是赵子期你的名声够响亮?既然前景这么好,我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投资出版业?” 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就子期更急,她两手无意识地死死抠着笔记本的硬质封皮,指甲都要抠断了还不自知,“我是打算跟编辑解约来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把解约合同寄出去!解约合同就在我家里我可以拿来给你看!而且这个小说我早已经不打算写了,前面的几章内容也是我认识你之前就构思好的!至于后面记录的那些,我是为了、为了……”究竟记下来为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了。 眼见沈晟的眼神越来越冷,子期要崩不住了。她心说要么告诉他算了! 她狠狠闭了闭眼,再开口时,眼里有了一抹罕见的孤注一掷,“沈晟,其实我是……”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仍来了子期面前,打断了她的自述。子期僵硬低头,就看见茶几上多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那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封口。因为撞击的缘故,里头的东西便有一点点掉出来,是……照片。 看清照片的那一刻,子期整个人刹那间僵住。 那一边,沈晟的口气无比讥诮:“沈家老宅的照片,拍的最多的是地下室。照片里有我,有我二叔,连我们家佣人都不放过。赵子期,你好本事啊。”他突然凑近,高大的身影直直压迫过来,“赵子期,你要做什么?” 子期如遭雷击。半响,她的声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照片,你哪里来的?” 沈晟:“我找人破解了你的电脑。” 子期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调查我?!”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赵子期。”沈晟眼里终于现出了明晃晃的怒,“以替我父亲写自传的名义接近我,借与我相恋的过程调查我和我的家族。”他陡然将那纸出版合同劈头盖脸扔向子期,“耍得我团团转很好玩吗?赵子期,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晟你混蛋!”子期眼里瞬间盛满了高涨的怒火,“你……”她的嘴巴急速张合,在激烈得同面前的男人争辩着什么,可是这一切,半空中意识状态的子期通通听不见了。那种面前的人开始变得遥远,周遭的景物逐渐模糊,她的意识在抽离的感觉又来了。 不要!不可以!她还没了解到赵子期和沈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可是,她心底的声音没人能听见,非但如此,她只觉“嗖”的一声,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橡皮筋牵引着,瞬间就弹回到了……她的虚无空间里。 ******* 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在看吵架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消失?!赵子期有向沈晟解释她的理由吗?沈晟有说为什么要找人调查赵子期吗?赵子期原谅他了吗?沈晟又理解赵子期了吗……一切的一切,意识状态的子期通通贪心地想知道。所以,她要回去,要回到刚刚被拉离的那个场景里去! 可任凭她如何呐喊,都回不去了! 那种想要知道事情后续发展的冲动太强烈了,子期整个人都狂乱起来。赵子期就是她,她就是赵子期。也就是说,她当初真的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沈晟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么可以欺骗沈晟?!她不久前还指责李珊颖伤了沈晟的心、在他伤口上撒盐,那么她呢?她的行为算什么?硬生生在他好了的伤疤上捅一刀,不,是捅很多刀!赵子期,你太恶毒了!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虚无的空间开始摇晃、震颤、半空中出现了条条裂缝,这是瓦解的征兆。 白胡子老头凭空出现了,他显得很着急,他一直在试图对子期说话。可子期根本不看也不听,她的情绪太乱了,她悔恨她自责,她想要马上见到沈晟!可是没有办法,她见不到他。滔天的情绪没有出口,只能在子期心里越演越烈,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把自己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坏心肠地对待沈晟啊?! 虚无空间里的裂缝越来越大,渐渐地,连白胡子老头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如受了电磁干扰的电视画面一般,老头闪了两下就消失了。 ******* “糟糕!我们和她失联了!”此时是深夜10点,特殊病房内,年轻的医生急道。 “怎么回事?”沈晟坐在机器前的金属座椅上,手里还举着话筒。他蹙着眉,脸上的表情矛盾又痛苦,他已经尽量真实地在还原当初他与子期相处的场景:有爱,有恨,有两人因为自尊、面子、骄傲等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导致的……解不开理还乱的误解和冲突。可他不明白怎么突然就…… “失联是什么?”因为长时间的叙述,沈晟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应该是受刺激了意识无法负荷所接受的讯息!” 沈晟:“是笔记本和出版合同的事?那是之前李珊颖找人抢了她的背包。至于那些照片,李珊颖把她包里东西拿给我看,我一时气狠了才会找人动她电脑……” “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些原因。”医生舔了舔干涩的唇,“或许是你描述的事实让她接受不了,也或许是赵小姐依着沈先生你的描述自己联想到了什么她目前还无法承受的事!总之这会儿赵小姐受到的冲击太大,她采取了自我防御。但是这个防御又过重,她自己主动把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切断了!这是相当危险的……不好,她的生命指数又下降了,急救!快急救!” 沈晟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霎时白成一片。下一瞬,他又疾步上前,整个人一下子就贴近到了玻璃墙边,急切地去看一墙之隔的子期。子期单薄的身体仍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她身边的一溜仪器红灯、蓝灯、绿灯“嘀嘀嘀”叫个不停,趁得她的小脸比之前更白了。 他冲动得就要破门而入,却被身后上来的年轻医生一把拽住,“沈先生您让让!” “我……”沈晟喉头滚动,他想说我想看看她,请让我看看她!话还来得及出口,就被年轻的医生一把挡开在了一旁。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来安抚沈晟的情绪,特殊病房门“轰——”一声洞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快快快!马上对病人实施急救!”年轻的医生大喊。 整间病房刹那间一派混乱! 混乱中,沈晟仿似是一个多余的人,没人问他怎么想,也不会有人来在乎他的感受,他反而还被医生护士嫌弃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这位先生你还是出去吧。”就有年长的医生下了逐客令。 沈晟双手插进裤袋里,不愿让人看见他两只手都在抖:“不行,我要在这里陪她!” “……” “不行,我必须待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我要过去看她!你们放开我……” 最后,还是两个孔武有力的东北医生把沈晟给架了出去。 “这位先生你要冷静,如果连你也跨了,谁来照顾里面那位小姐?”东北医生劝道。 这个道理沈晟又岂会不明白?只是有太多事我们明白归明白,能不能把明白化为做到,真正去做了又能做到几分,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晟颓然靠倒在走廊的墙上。这一刻,他再也不是A市男人羡慕女人爱慕的沈总,他只是个无助地等着恋人醒来的可怜男人。 沈晟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坐倒在墙边的椅子上。他不能闭眼,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子期全身插满导管、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的样子。更有甚者,他看见一块白布蒙上了子期的脸,她被面无表情的医生和护士推进了太平间……不!沈晟猛地睁开眼睛,他必须强迫自己清醒。如果连他都垮了,子期又要怎么办? 清醒,清醒……沈晟就这样清醒地背抵靠着冰冷冷的墙,在病房外守到了天明。 第六章 子期的理由(1) “沈晟,20年前失去亲人的不仅仅是你!” “沈晟,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愿意纯粹地站在你身边。” “沈晟,我想我妈妈……” “呲——呲——呲——”一串电流过,意识探索机屏幕上的画面就彻底扭曲、消失了。 时间是意识探索机与子期的意识失去联系的第二天。 昨夜花了3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将赵子期抢救了过来,年轻的医生并没有就此休息,他又急急着手修补意识探索机与赵子期意识的联系。可他努力了一夜,还是没有没办法。想到这里,他带着几分懊丧转过头来,将将看见了走进病房里来的两个人。 褐色瞳孔因为讶异而迅速扩张了一下,只因,此刻站在医生面前的除了雷打不动每天都会准时来报道的沈晟外,还站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儿留着一头齐肩短发,穿一身浅蓝色套裙,容貌姣好,身形不高,站在沈晟身边的样子显得几分拘谨。 年轻的医生扶了扶眼镜看向沈晟,单薄镜片后的眼里不禁闪过一抹失望:才坚持半年就要放弃了吗?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久病床前都尚且无孝子呢,更何况只是个连婚姻嫁娶都没有的女朋友。男人感情浓时很容易说出照顾女人一辈子的承诺来,可赵子期的情况实在特殊,每天对着一个不会说话不会为你洗手作羹汤不会为你生儿育女甚至连对你笑一下都做不到的女人,时间久了,是个男人都很难坚持吧。 然而这就是植物人,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现实。 这家医院是国内植物人研究治疗领域方面的权威,医院里的植物人病例自然不在少数。对于植物人的现况,年轻的医生也见多了。当初哪个不是被家人宝贝似的呵护着送来,家人每天关心病人的病情,陪着病人说话,天天都是高高兴兴斗志高昂坚信病人一定可以醒过来。可真正坚持把病人照顾到最后的,又有几个? 面对无知无觉,完全没有办法对你的感情和付出做出回应的病人,家人一开始可能会觉得无所谓,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觉得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付出。可这样的付出谁又能无怨无悔地坚持一辈子?时间久了,很多家人其实是会被击垮的。他们一方面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精神上又无法接受自己的放弃和无情。可人都会有私心,放任一个植物人拖垮一个正常人,这种事情其他亲人也会看不下去。那时请个护工来帮着照顾病人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这还算是好的,那些连护工也没的请的病人,就只能是他们医护人员多尽点心了。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家里人也渐渐来得少了,或者有些干脆就不再出现。不是对病人感情淡了,而是家人也没有办法面对。没有办法面对病人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事实,没有办法面对病人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衰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现实。这个时候,能让自己活下去、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法,就是和病人做一个切割了。 当然也有人始终对亲人不离不弃的。眼下沈晟突然找了这么个乖巧的女孩子来,年轻的医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的。 “您好,我是子期的好朋友。” 医生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在疯狂吐槽:原来是吃了窝边草啊…… 周慧茹看了眼沈晟,深吸一口气道:“有些事情沈总并不一定清楚,子期有什么事情倒是都会和我说。我听沈总说,跟子期说话可以唤醒她。有些沈总不清楚的事,就由我来说给子期听,医生,您看这样行吗?” “行、行的。”医生一张白皙的俊脸瞬间爆红,原来他是误会沈先生了! “要、要怎么做?”坐到“意识探索机”前,周慧茹紧张得两只手心全湿了。 沈晟抱臂立在周慧茹身后,俊逸的脸上全是淡漠:“就照你平时和她说话的样子来。” 周慧茹下意识抬眼看了眼玻璃门后,那里,子期的身影清晰可见,却再也不会跳起来捉弄她,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聒噪。周慧如闭了闭眼,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事还要从沈总身上开始说起。” 沈晟抬了抬眼。 “那时候沈总想给沈老先生写自传,我是沈总的秘书之一,招募自传作家的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那是2013年2月,赵子期与沈晟在沈氏集团初相识的一周前。 咖啡馆。 “子期,你决定了吗?” 赵子期整个背部都崩得紧紧的,她抿了抿唇,眼里是异样的坚定:“这是接近他们家的大好机会,又可以光明正大做调查,错过这村就不会有这个店了。我不可以错过。” 周慧茹:“你这样在法律上来说总是违法的,要是被沈总发现……沈总那人可不是善茬。子期,我有点担心。” 赵子期垂眸拨弄着咖啡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周慧茹想了一下,试探着道:“子期,你别怪我多嘴,我只想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伯母早就已经……” 赵子期猛地抬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我妈,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 …… ******* 混乱的画面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说话: 眉头深锁的沈晟说:“你母亲是?” 担忧的周慧茹说:“子期,我觉得该放弃的时候还是应该放弃。” 子期看见自己痛苦地说:“沈晟,我妈离开我时我才5岁……” 子期猛然间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这个空间与她惯常所待的那一个似乎又有些不同,她没看见那个老头,且她觉得周遭的空气混沌又黏糊糊的。同样黏糊糊的还有她的脑袋,她隐约觉得自己脑袋里装了件重要的事情,可那件事情陷在一团乱的思绪里面,她怎么也没办法把它从泥沼中抽出来。 同时,她又有一种很深的被放逐的感觉,就好像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看似想怎样就怎样,想干嘛就干嘛,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再大的自由也弥补不了的孤单……她感觉到孤单,却又提不起劲去改变这种寂寞。就这样吧,子期想,就这样放弃吧,反正活得这么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搞清楚自己的人生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那就干脆不要再努力了。闭上眼睛吧,闭上眼睛就这样睡吧,睡过去了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可是,脑海里的画面不放过她! “你们到底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子期朝天一声怒吼。 她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很快便起了连锁反应。她觉得自己听见了几把非常开心的声音,说什么“有反应了!真的有反应了!”“继续继续!周小姐继续说!” 子期觉得莫名其妙。 渐渐地,空间里不止飘荡着声音,还渐渐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一个老头子。 说话的是那个年轻女人。 “子期,你决定了吗?” “子期,你别怪我多嘴……” …… 年轻女人渐渐为她描绘出了一个画面,她好像是在咖啡馆里,从她的话语中,子期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母亲。但与此同时,子期又看见了另一个画面——那是一个装修风格贴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房间,房间里的一男一女显然在吵架。 男人说:“你母亲是?” 女人说:“你认识我妈?” 男人说:“你必须马上停手!” 女人说:“你竟然不帮我!” …… 空间中的两个画面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就那样直观地展现在子期眼前,子期有点自己同时在看两部3D立体电影的错觉。这当然是子期从未经历过的有趣体验,至少比那个常常出镜的糟老头子好看多了。可同时观看两部“电影”对子期来说还是太勉强,她咬着唇,眼神左右摇摆,先选哪个看好呢? ******* “意识的空间瞬息万变,之前赵小姐的意识空间是一片混沌的虚无,而随着赵小姐的意识越来越活跃,那个空间里呈现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这也表示‘意识探索机’是有效果的,赵小姐意识的活跃度一直在提高。”病房里,年轻的医生解释道。 “左边在咖啡馆的画面是周小姐描述的,右边那个则是赵小姐根据周小姐的描述自己做出的自由联想。两个事件必然相关,而赵小姐此刻的头脑想必是模糊记不得事的,她会选哪个,就要看哪件事在她心里留下的情感体验更深刻了。”年轻的医生边说边在本子上“唰唰唰”做着记录,记着记着没听见声音,他诧异一抬头,就看见现场唯二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有点奇怪。 西装革履的那个照样革履,乖巧懂事的那个吧,你也不能说她不乖,只不过,这俩人的眼神,医生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像是……情敌在较劲?额,应该是他的错觉吧。这时,“意识探索机”一声长长的“嘀——”,适时打断了医生的胡思乱想。 “怎么样怎么样?赵小姐选了哪段经历体验?”医生有点兴奋。 无人回应他的话,只有沈晟嘴角不自禁愉悦地勾了起来。 第六章 子期的理由(2) ******* 子期只是觉得,相较于那个同为女人的同性,她更想了解一下那个异性。那个正在和那人吵架的异性,她知道他的名字叫沈晟,她知道她与他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的事,而她,想要更多地了解那些事情。子期不知道的是,当她集中焦点在思考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时,她整个人已不自觉被吸向了那个男人所在的“3D电影”里…… ***** 装修古朴的老房间,昏黄暗色的灯光,这是哪里? 向下的视野里,子期看见房间里一男一女正在争执: 皱着眉头的沈晟说:“你母亲是?” 子期看见下方的自己在说:“沈晟我妈离开我的时候我才5岁……” 子期想起来了,那件事!她要写的书,沈家辛秘,地下室的照片……沈晟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伤害了沈晟!她要怎么办?! 强烈的情感一出,她瞬间融入了当时的氛围里。 时间是沈晟发现了赵子期的笔记本,和她翻脸以后。 沈晟打开房门,他眸光一闪,本就暗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黑,“你来做什么?” 赵子期深呼吸:“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件事,我确实做得不对。” 和之前某次的情形一样,意识状态的子期可以看见当下赵子期和沈晟的一言一行,却无法进入到赵子期的身体里去。不过,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瞬也不瞬盯着眼前的赵子期和沈晟看,只想了解一下当日沈晟生气后,事情的后续发展。 沈晟冷冷看住面前的小女人,走廊上的暗灯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愈发晦涩不明,“你怎么进来的?” 子期咬唇:“佣人放我进来的。”她是费了半天劲才打听到沈晟今日在沈家老宅。而这么说的时候,她心里又不禁有一点小窃喜:从刚刚沈家佣人的表现看,她应该还觉得她赵子期是沈晟的女朋友的,沈晟并没有把他俩分开的事到处去说。这是不是表示,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砰砰砰——”子期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还有沈晟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音。在某一个瞬间她抬头,看见沈晟放在把门手上的手收得死紧。她还来不及解读其间含义,接触到子期视线的沈晟已然收回了手。 “你可以走了。” 子期:“?” 沈晟并不看子期,而是没甚温度地扯了扯嘴角,“你来道歉,现在道完了,还不走?”说罢,抬手就要关上门。 “等一下!”子期冲动之下就一步上前拉住了沈晟的胳膊,“给我三分钟!给我三分钟听我说理由好吗?” 沈晟的视线落在她拉住他胳膊的那只小手上,身体不自觉一僵。她的小手热,他的身体凉;她的指甲粉嫩,牢牢扣在他古铜色的手臂上,有种异样的视觉冲击。 沈晟没有说话,而他的沉默显然给了子期希望。子期的另一只手便也自动自发搭上来,得寸进尺地两手抱牢沈晟胳膊,软语道:“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这间是沈家老宅的主卧,沈家上一代主人沈长天生活过的地方。上一回来沈宅时,子期就与沈晟一起在这间房内度过了愉快的一晚。视线扫过那张齐整也冷冰冰的大床时,她脑海里自动自发就浮现出了那一夜俩人在床上……在一起的场景,她的脸不合时宜地红了一下。幸而,背对着她的沈晟看不到。 沈晟面朝着窗户而立,透明的玻璃上映出他黝黑深沉的眼,也映出了傍晚时分北潭山上的林木森森。 “你还有2分钟。” 脑海里的旖旎顿消,子期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蜷紧了。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沈晟坚韧的背影,艰难道:“沈晟,你听说过……许思晚这个名字吗?” 玻璃窗户上,沈晟的眼睛刹那间一凝。 子期闷头道:“她是我妈妈。” “她在我5岁生日那天,离开了我……” 最艰难的部分一说出来,接下来的话匣子就容易抖多了。子期抖啊抖啊抖啊抖,一分钟过去了,2分钟过去了……抖了都快20分钟了沈晟还没让她停下来。 “……我记得那是一个台风天,我们一家三口本来好好围在沙发边给我庆祝生日的。在我要吹蜡烛的时候,妈妈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说了声‘抱歉’,就去房间里接电话。爸爸当时有点不高兴,我就悄悄爬下沙发,跟在了妈妈后面。妈妈拿着电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很无措又很激动的样子。我听见她说‘沈长天,我们不能……’,‘你说老地方……’,‘不行,我不能走,至少不是现在’……” “可我妈妈最后还是走了,她甚至都等不及看我吹掉生日蜡烛……” “我那个时候很缠人的,一路跟着她跑下楼去,哭着吵着闹着不让她走……” “我爸爸也很难过……可对着妈妈,他向来是说不出来一句重话的。” “妈妈,妈妈你别走!”子期尤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小小的她跌跌撞撞跟在妈妈身后。子期妈妈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她在小子期面前蹲下身,颤抖着手摸过女儿柔软的头发、胖乎乎的小脸、肉嘟嘟的胳膊和小手,“子期乖,妈妈要去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妈妈答应你天亮前一定赶回来。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雨夜里,小小的子期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可她妈妈食言了,子期等了快二十年,她的妈妈都没能回来。 法律上规定,人若无故失踪4年以上,其亲属便可向法院申请宣告亲人死亡。但子期没有那么做,她坚信许思晚总有一天会回来。而据她了解,沈家也并未申请宣告沈长天的死亡。这无形中给了子期一种希望,她就是觉得沈长天和她母亲的失踪,必然有某种隐秘的联系。因而这些年来,她从未放弃过找寻。 房间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是沈晟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子期诧异地抬头朝他看过去,沈晟是从不会在卧室里抽烟的男人。可惜缭绕烟雾间,她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听了她的故事,他会怎么想她?会同情她吗?会帮她吗? 都快把一根烟抽完了,沈晟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子期对视:“这件事你谋划了多久?” 子期心中一疼。谋划,他居然用“谋划”这个词!搞得她有多十恶不赦似的!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来到他身边,确实是她谋划已久的事。“大概大半年吧。”她心中又气又恼,气自己也气沈晟。她负气地别开眼去,泄愤似的抬手去挠面前的空气。也因此,她错过了沈晟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 “你怎么不说话?”沈晟长时间地沉默,子期又忍不住去招惹他。 沈晟烦躁地抽了口烟:“这件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子期心中一动,有点扭捏,又禁不住朝他蹭过去:“你什么意思?” 沈晟看她一眼:“字面上的意思。” 子期讶异:“你不打算帮我吗?” 沈晟回避子期的眼神,低头,脚下是自己的身体投下来的一团扭曲暗影。他自嘲地笑了:“帮你什么?” 子期咬了咬唇,她对沈晟确实是太信任了。下意识就以为只要他了解了她的苦她的痛,就会来帮她来心疼她。但事实是,他什么表现也没有。他看起来,甚至没有心情来多了解一点她的过去。子期的一腔热血骤然冷下来,心里不可避免地涌起浓重的失望,看来,这段时间她是被爱情冲昏头了,以为沈晟爱她,就会为她做任何事。呵,男人情动时说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短短时间内,子期脸上晴转多云,阴转阵雨,最后,又归为寒冷的冰冻天,她用一种淡漠又理性的声音对沈晟说:“这件事情不仅和我妈有关,据我所知,还涉及到你父亲,沈长天。” 沈晟刹那间皱眉。 房间里很安静,便显得楼下草坪上的蝉鸣声愈发恼人。 沈晟也不说话,只拿黑眸锁住子期。半响,他深吸一口浓烟,出其不意就朝子期的方向吐了口烟圈。 子期被呛了几下,“噔噔噔”后退数步。她皱眉看着沈晟,他恶劣的态度叫她很不高兴。但此刻最重要的显然是和沈晟谈判,因而,她克制自己道:“二十年前,警方判定我妈是失踪,和你父亲沈长天一样。” 沈晟幽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子期,脸上面无表情。 明晃晃的灯光下,子期莫名感觉沈晟的眼里带着犀利的刀,剜得她无所适从。但事关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仍咬咬牙,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我找人调查过,我妈当年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你父亲。她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沈家老宅。你父亲和我妈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踪的!” “警察怎么说?”沈晟突然道。 子期一愣。 沈晟碾灭了手里的烟,抬头看过来时,眼神讳莫如深:“我不信你没找过警察。” 子期的眼神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飞快道:“当年警察并不相信一个5岁小孩子说的话,我说了一个沈长天的名字,说了一个沈家老宅,我说我妈妈经常去找那个叔叔的,妈妈离开前的那晚就是去见那个叔叔。但是警察不相信,我还被我爸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等我爸愿意理我的时候,他让我忘了我妈。” “所以,为什么不忘?”沈晟轻飘飘道。 子期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那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啊,我怎么可能会忘?!我怎么可以忘?!” 沈晟静静注视着子期。 有那么一瞬间,子期觉得自己在沈晟眼中看见了残忍之色。但她随即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不会的。沈长天也是当年失踪的人之一,沈晟怎么会不管父亲沈长天的死活?也就是认定了这一点,她才会来接近沈晟的。只是,她当初抱的是与沈晟合作的目的来的,却没想到会情不自禁和沈晟成为恋人。如今也只能感慨一句,缘分弄人。 她在这边思绪万千回忆往昔,耳边却听沈晟用没甚语调的声音说了一句:“所以,到此为止。” 子期茫茫然回视他:“你说什么?” “我说,一切到此为止。当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和我无关。” 子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完全被他的铁石心肠伤到了。 沈晟长长的羽睫垂下来,完全遮盖住了眼里的情绪:“你回去吧。” 子期一颗心凉到了极点,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怀疑过……沈晟对她的感情。如果、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会下那样的狠手伤她吗? “你一点不觉得奇怪吗,你爸和我妈的关系?”子期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你爸和我妈为什么会同时失踪?谁带走了他们?二十年了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沈晟面无表情:“我爸失踪的时间比你母亲晚了一个月。” 子期也扑克脸了:“那是因为当年你二叔沈长林为了稳住沈氏的生意,故意隐瞒了你父亲失踪的确切时间!” 沈晟锐利的目光倏地射过来,“连这个都知道了,看来你的功课做得还真不少啊,赵子期。” 第六章 子期的理由(3) 三天后,周家。 周慧茹房内。 子期蜷坐在椅子上,嘴巴嘟着,对着桌上的台式电脑,“咔嚓咔嚓”狂按鼠标。 她身后的床上,周慧茹正顶着面膜,在做瑜伽。 “你和沈总,你们俩怎么样了?”周慧茹凸着腰,想起来就问了一句。 子期头也不抬:“冷战中。” 周慧茹:“……” 周慧茹都做完一轮瑜伽,睡前脸部护理也做了一整套了,子期还维持着单手抱腿,下巴点在膝盖的姿势,“咔嚓咔嚓”按鼠标。 “你在干嘛啊?”周慧茹忍不住踩了拖鞋走过去,结果,她看见…… “啊!!!!!!!” “怎么了怎么了?!”房门猛地被人自外头推开,冲进来一个穿背心裤衩的大男生。来人理着小平头,皮肤黝黑,身材健硕。 “哥,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只穿着内衣跟小裤裤的周慧茹捂胸大叫。 真是一片兵荒马乱。 不错,来人正是周家儿子,周慧茹的大哥,现年27岁的A市刑警大队小警员,周斌硕。 花裤衩警官叉腰往子期身边一站,眼睛往电脑屏幕上瞄了一眼,瞬间就变脸了,“你们两个女人大半夜不睡觉,看什么地下室凶杀案啊?”是的,此刻周斌硕目之所及,满屏幕都是子期收集的关于地下室凶手案的照片。刚刚冷不丁看到这么些血腥的东西,周慧如不惨叫才怪。 “子期应该是在找小说的灵感吧。”周慧如已然躲进了被窝。 子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确实在找灵感,但不是为了写小说,而是……寻找当年母亲失踪的线索。 周斌硕进来到现在,子期都没挪过窝。这会儿听见他说话,她突然眼睛一亮,“周大哥,我正要找你,你帮我看看这些照片!”子期立时鼠标点点点,屏幕上的照片立时切换到了另外一些,那是……她从沈家老宅拍回来的照片。 “沈家老宅我去过不止一次,那里挺空旷的,到处装了摄像头,我想了想又想,还是觉得这个地下室是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子期指尖点着电脑屏幕上的“沈家地下室”道。这些年来,她始终坚持她母亲是被人藏起来了,而这个藏人的嫌疑犯,肯定与沈长天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沈长天干的,那他为什么也跟着失踪了呢?”周慧茹问。其实有个猜测周慧茹没说出来,那就是两个人相爱相杀,最后都……算了,还是不说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吱——”的一声,是周彬硕拖了把椅子坐到了子期身边,“让我看看照片。”说话间他直接动手放大了沈家地下室的照片。此刻灯光温暖,电脑屏幕上除了映着照片,还模糊地倒映出周彬硕和子期挨得极近的两张脸。周彬硕当年也是警校校草一枚,长得浓眉大眼,两颊上的两个小酒窝一说话就会跑出来。子期则是那种看起来和谁都很登对的女人。 因而电脑屏幕上的这一对男女,不可谓不是一对璧人……突然子期侧了侧脸,屏幕上的两张脸贴得更近了,视觉效果上看,就像……周斌硕一个没忍住红了脸,在被子期发现前他赶紧道:“给我们倒两杯柠檬水吧亲爱的妹妹。” “哦。” 周慧茹踩着拖鞋出去,从头到尾都显得温顺。也只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才头一低,允许自己眼底那小小的落寞流露出来。 “你和沈总……出什么事了?”见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周斌硕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子期嘴一瘪,委屈的感觉一下子泛上来,“我之前打算写一个关于沈家的小说,都和出版社签好合同了,但是后来我不想写了,就打算和出版社解约,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沈晟发现了。他、他觉得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他……” 周斌硕:“你不是都已经不写了吗?他怎么这么小气?” 子期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他还看了我的笔记本,我那笔记前面写了几章小说的大纲。小说不准备写了,但大纲我还留着。后来,沈晟又告诉了我一些……他和他家的事。那本笔记我用习惯了,随手就把那些事往上头记了,想着以后或许有用。他看见后,以为我这些都是要写进小说里的,他觉得我有心机。” 周斌硕:“他这也太不懂事了!” 子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完了,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周大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因为临时接到编辑的催稿电话,子期的稿子又都存在家里的电脑,她不得不半夜三更跑回家开电脑发稿子。周彬硕自然是要护送她回去的。 子期住在这个城市的郊区,是很多年的小区了,没有市中心的喧嚣,附近都是些认识多年的老邻居。周彬硕陪着她走进时已经凌晨四点,小区里路灯敞亮,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大爷大妈在晨练了。 “哟,子期,这么早就带男朋友回来啦!你爸可要高兴了!” “小伙子,可别两手空空啊,到前头小店给你老丈人捎些早点回去!” 对于诸如此类的善意调侃,子期笑笑也就过去了,用不着费心思去解释。 “子期。”路灯下周彬硕叫住子期,黝黑的面庞上像是起了两抹高原红,“我听……慧慧说,你和……沈总,你们在……” 子期:“我们在交往。”周斌硕知道她和沈晟走得近,但交往的事,子期并没告诉过他。 周彬硕急了:“你这样很危险!” 看着周彬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子期“噗嗤”一声笑了。多日来沉闷的心情有了点点放松的迹象,她背着手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家的方向走,“没事的,沈晟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而且沈家的其他人,他们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你……这……哎,我说不过你!”子期以为周彬硕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殊不知,他口中的“安全”更多的是指情感。周彬硕觉得子期不该和沈晟在一起,他觉得子期不该为了寻找母亲的踪迹就这样糟蹋自己。当然,如果他能这么完整地向子期表达他的情感,他也就不是周彬硕了。 心里话说不出来,人就容易懊丧。此刻,周斌硕就丧得像狗,他小心翼翼问子期:“你真的……喜欢他?” “当然啊!”子期答得干干脆脆的,“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因为他父亲就对他有成见的。好吧,成见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的吧,但那是和他近距离接触以前。和他认识以后我才知道,沈晟他,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是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大少爷,这些年来他其实受了很多苦。他父亲在他8岁那年就离开他了,自那以后,他的童年就结束了。从这一点上算起来,我们还真的是同病相怜呢。” “所以,不用替我担心,周大哥,我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那些难……已经过去了。”子期笑嘻嘻的,一张小脸在薄薄的晨雾里显得更小了,但她的眼睛却异常透亮,“我是真心喜欢他,也想和他在一起的。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缘分……”她一直在倒退着走,走着走着就离开了路灯光的范围。她停下脚步,一张忽明忽暗的小脸看在周彬硕眼中,如镜花水月,触不到,却又美极了。 周彬硕心中突然起了一阵极陌生的惶恐,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子期了!或许是此时的夜色太美,或许是黑夜里总能滋生出一些白日里被理智强压下去的念头……总之,待周斌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站在了子期面前。 怎么了?子期仰着脸,无声地将他询问。 夜风吹来了八月里桂花的飘香,花香醉人。暗色灯光下,周彬硕觉得子期的嘴唇就跟玫瑰花瓣一样芬芳。他冲动之下就……一把抱住了子期。 子期完全被周彬硕突如其来的熊抱震慑住了。下一刻,只听这个大男人在她耳边低低道:“子期,不要委屈自己,要幸福。” 桂花香飘来,甜的人心也要醉了。子期回抱住周彬硕,在他宽阔的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你也是啊,周大哥。我们……”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子期的视线越过周彬硕的肩膀看出去,一眼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站在灯下的沈晟。 在这样温暖人心的夜里见到沈晟,子期是开心的。两人之间本就惺惺相惜,是因为误会和面子的问题而短暂分离。她虽然气沈晟在她妈妈这件事情上铁石心肠,但沈晟不是个能轻易拉下脸来的人,他能主动来找她,就足见她在他心里头的分量了。而且仔细算起来,整件事里,她才是搞事情的那个人。她的确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接近沈晟的,也难怪沈晟会生气。 子期不是个矫情的女人,想通了这一些,她当即漂亮的一个仰首,开心地朝沈晟打招呼,“沈……”可迎接她的却是沈晟凌厉的拳风。 依了周彬硕的身手,他是断不可能被沈晟打到的。奈何周彬硕此刻抱着子期整个人熏熏然,警惕的触角悉数缩进了壳里,他被沈晟一把自子期身上扒拉下来,兜头兜脑就是一拳。 “沈晟你干什么?!” 子期叫的那样凄厉,连意识状态的子期都猛地回过神来。她一直跟在子期身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身边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发生。子期的生活如此精彩,意识状态的子期看得如痴如醉。这会儿,她正要去看看沈晟与周斌硕如何了,周遭的画面却突然淡了,如镜花水月一般化了开去…… 意识状态的子期一阵心慌慌,要结束了吗?我好不容易看到关键时刻,眼前的画面又要和往常一般结束了吗? 幸而下一刻,化开的画面很快又开始凝聚。意识状态的子期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整颗心又吊了起来。因为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她看见沈晟和周彬硕的打架仍然在继续: “沈晟你干什么?!” 周彬硕一拳打上了沈晟的脸。 “沈晟!” 周遭的人事物终于彻底凝聚起来了!可意识状态的子期震惊地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赵子期家的小区了,这里是…… “沈晟!” 这里是沈家地下室! 赵子期、周斌硕、沈晟都在! “砰——” 沈晟整个人应声倒地,他撞翻了身后的葡萄酒架,架子上珍贵的美酒“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时间,整个地下室的酒香浓郁得叫人窒息。事实上,倒在一地碎酒瓶中的沈晟似乎真的窒息了。 “沈晟?沈晟?你不要吓我啊沈晟!”子期焦急地喊他。 周彬硕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拳头,“怎么会?我明明只用了三分力气……” 下一刻,画面再次跳转。意识状态的子期还来不及抱怨,就惊恐地瞪大了眼。因为她看见这一回的画面里,……子期戴着手铐站在法庭上。 “犯人赵子期,你认不认罪?”法官一锤惊醒梦中人。 画面中的子期抬起脸来,秀气的脸上全是漠然。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1) “怎么会?怎么就没有了?”盯着“意识探索机”的屏幕,周慧茹显得惊慌失措,“是不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伤害到子期了?!” 时钟已经指向午夜12点,他们整整在病房里待了10个小时。年轻的医生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件了,“没事,那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沈晟犀利的眼光倏地射过来:“说清楚。”此刻,他正抱臂立在玻璃墙前,面色紧绷。这里既可以向内看着自己,又能一眼看见“意识探索机”屏幕,俨然成了沈晟每天的固定位置。 医生只得老老实实安抚患者家属道:“可能是接下来要回忆起来的东西对赵小姐来说冲突太大,她一下子还没准备好要去面对,所以就把自己先保护起来。而且今天也确实太晚了,我们要耐心点给赵小姐时间。” “你确定她的状态正常?不是和上一次一样?”沈晟目光如炬,一点也不肯含糊。 医生只得放下自己的包包,好好给这个医学盲科普道:“放心,这次和上回的混乱休眠状态不一样,你们来看她的脑波,都是清清楚楚好几条线,没问题的,她只是睡着了。” “那子期什么时候会醒?我要不要在这里陪床?”周慧茹立刻道。 “欲速则不达,今天就到此为止。”沈晟倒是比她要镇定上许多,“反正不管她会不会醒,我都会陪着她。”最后那一句他说得极轻,也就离得他近的医生听见了。医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瞧瞧沈总眼眶下的两抹浓重黑眼圈,他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走吧,”沈晟拎了西装外套起身,对周慧茹:“我送你回去。” 午夜一过,连A市这么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都陷入了沉睡。 沈晟的车一路开到了周慧茹家的小区外。 “抓紧时间睡一觉,明天早上7点我来接你。”惨淡的路灯光打在沈晟脸上,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双目直视前方,从上车到现在,这还是他对周慧如说的第一句话。他修长坚韧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侧过来的腕表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1点。 周慧茹却并未立时下车。她斟酌了一路,觉得有些话她还是应该说出来的,“我哥对子期……”周慧茹注意到沈晟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是我哥一厢情愿的,子期不喜欢我哥的。据我所知,我哥从没向子期表明过心意。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哥待子期素来比待我还亲,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是我哥一厢情愿的,子期不喜欢我哥的。据我所知,我哥从没向子期表明过心意。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哥待子期素来比待我还亲,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从小一起长大 从小一起长大 从小一起长大 周慧茹说了那么多,沈晟听进去的却只有“从小一起长大”六个字。他错失了子期太久,却有一个男人和子期从小一起长大。人总是容易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外面的世界。那么,在这个世界里他便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听见自己愿意听见的,以偏概全,忽略了事件的全貌。 沈晟一拳打在方向盘上。这一刻,他妒忌得发狂。 独自一人在午夜的街道上开车急驰,身体与精神皆紧绷,沈晟整个人都是飘的。以至于前方道路上突然有刺目车灯光打过来的时候,他根本反应不及。 “呲————” 车轮在地上刮蹭出极刺耳的声音,整辆车720度大转弯,半边车身几乎都要掀起来! 车子狠狠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带。 车子熄了火,车内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卡车司机探出头来大声喝骂。 自始至终,沈晟都是清醒的。是的,他是清醒的,高档跑车的安全气囊完完全全保护住了他,他一点伤都没有。 可沈晟却痛恨自己的清醒。有时候死去的人反而轻松,因为可以逃避,活下来的、不得不去直面现实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车内,沈晟弯下了自己从来都是直挺不弯的脊背。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度里,他的头抵在方向盘上,低低地唤:“子期,我想你……” 第二天早上七点。 周慧茹一走出家门就看见了车上的沈晟。才过了一夜,沈晟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他倒是换了辆银灰色的商务车。 周慧茹并未识趣地直接坐上车后座,而是径自走到驾驶座的车窗前,犹豫了一下,方道:“沈总,我想向你介绍一个人。” 驾驶座上的沈晟转过头来,越过周慧茹的肩头,他不意外地看见周彬硕从门内走出来。 周彬硕穿白T恤和天蓝色裤衩,结实双臂往裤兜里一插,人高马大地杵在那里,一看就是与沈晟不对付的。 沈晟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周慧茹急了,赶紧两手扒住车窗:“沈总,我找我哥来是因为我哥知道一些连我也不知道的事。他和子期之间……我哥是警察,总之有些事情我肯定没我哥清楚的。我想了一晚上都觉得有些东西由我转述可能会词不达意,我怕到时候会误导子期!我就把我哥叫来了。沈总,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会对子期的恢复有帮助!” 周慧茹话音落下时,周彬硕已站走来了她身边。这人同样板着脸,对沈晟的态度很不友好,“你求他做什么。子期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道我见子期还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沈晟看了他一眼:“你见她当然要经过我的同意。” 周斌硕瞬间怒火中烧:“你小子……” “哥!”周慧茹使劲扯他胳膊,在家的时候为了求她带他见子期,态度好得狗腿死了,怎么见到沈晟整个人一点就炸呢? “明明是这小子欺人太甚!他……” “说完了?”沈晟没甚表情地目视着前方,“说完了就上车。” 周彬硕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 子期觉得有点奇怪,怎么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在那个熟悉的虚无空间里呢? “喂?这是哪里?有人在吗?” 这是一个地下室模样的地方,此时应该是白天,有零星的阳光自旋转而上的楼梯口倾泻下来。 她半天也没找见那个白胡子的老头。 子期蹲下来双手环胸抱着自己,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她在努力回忆着,她在“睡过去”前脑海里存着的最后画面是什么。 周彬硕送赵子期回家 沈晟打了周彬硕 周彬硕打了沈晟,在沈家地下室里…… 等等,沈家地下室? 子期“噌”一下站起来,她想起来了,这里就是沈家老宅的地下室! 可是,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疑惑间,只听“吱呀”一声,上方那道通往地下室的门,开了。 下面的子期万万料不到,上面那个探头探脑走进地下室来的人竟然是她自己!哦,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皮肤黝黑,长得很健壮的男人,正是周斌硕! 他们要做什么? 待到那俩人下到地下室底部的时候,意识状态的子期下意识就朝另外一个自己伸出手去。却哪里想到,指尖一触到她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 “周大哥你还是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对你影响太不好了!” “你自己呢?你还知道影响不好?” 子期没反驳,她就站在周彬硕面前,穿了一身女仆装,瘪了嘴不说话。 原来这天沈氏庄园举办午宴,子期觉得这是个趁乱混进来调查的好机会。奈何上周六晚上周斌硕送她回家,被沈晟撞了个正着,两个男人大打一架后,她和沈晟冷战得更厉害了。无奈之下,子期只得扮成女仆混进来。 那晚沈晟跟疯狗似的乱咬人,周斌硕就不甘示弱地和他杠上了。没想到姓沈那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两人拳脚相向一下子还难分出胜负!不过,周斌硕打架是打爽了,但沈晟离开后,子期黯然神伤,周斌硕不由内疚起来。虽然偷偷喜欢着子期,但他是一点也不想破坏她的感情。只要子期高兴,哪怕喊他去跟沈晟那小子道歉,他也是愿意的。可这些天,子期什么也没说。周斌硕愈发愧疚,正好这些日子子期都在周家和周慧如同住,周斌硕便时时注意着子期的动向。这天清早,他看见子期鬼鬼祟祟出了门,担心之下便一路跟着她,却没想一根就跟来了沈家老宅。 想到这里,周彬硕长叹一口气,“来都来了,那咱们速战速决。” 周斌硕刑侦出身,有他在,调查起什么来必然是事半功倍的。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子期也就不跟他推脱,俩人赶紧分头调查起这间地下室来。是的,虽然给沈宅地下室照了不少照片,但子期还真没单独且仔细地调查过这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酒香芬芳,隐约可听得外面宴会的歌舞笙箫。 有钱人家的地下室周彬硕见多了,说实话,他真没看出沈家的这个地下室有什么不妥。正要劝子期跟自己回去算了,却听得旁边耳室里传出子期的声音:“这里有面大镜子。” 有面大镜子不稀奇,关键是—— “这面镜子上次差点没把我吓死。”子期心有余悸地说。她指的是在镜子里看见沈长林的事。 “没什么特别的。”周斌硕站在子期身后,扫了一眼镜子。 “嗯。” 两人又在地下室磨蹭了一会儿,依旧一无所获。 连周彬硕这样专业的警察也没在地下室里查出些什么异样,子期也只得放弃了。说实话,她妈失踪了快二十年,如果这个地下室里真的留下了什么痕迹,那也早就被破坏掉了。这个道理子期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道理她知道是一回事,不让她亲自来撞撞南墙,她不会甘心。 “走吧。”子期恹恹地说。说话间,她正经过那间耳室。 此时,周彬硕立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等她,闻言他抬头看向子期,平静的脸上倏然出现了一条裂缝。因为越过子期的肩头,他看见耳室内的那面镜子里……有一团暗影! “什么人?!”他一声厉喝。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2) “什么人?!”他一声厉喝。 子期:“啊?” 周斌硕一步上前去看镜子,可此刻的镜子里除了一脸茫然的子期和神色震动的他自己外,什么都没有。“刚刚我明明看见,镜子里有第三个人!” 子期给他吓出一身冷汗,她环顾这间过分昏暗的地下室,“会不会是你眼花?” 不会。他以他身为警察的职业素养担保。但他不想说出来吓子期。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周斌硕突然大步上前,抬手就去拆墙上的全身镜。 “周大哥!” 事情急转直下。原本是周彬硕千方百计想把子期劝走,现在却演变成了子期胆战心惊。她劝不住周彬硕,只能焦急地盯着地下室入口,生怕这个时候有谁会突然闯下来。 “这镜子有点不对劲。”周斌硕忽然开口,“你看这个地方!”他凝着脸,指着镜子左上角的地方示意子期看。 子期:“有个洞!”是的,镜子左上角的位置破了个小洞,小洞周边有蜘蛛丝一样的裂缝。但洞和缝隙都太小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周彬硕:“有笔吗?” “啊?哦,有。”子期赶紧从随身包包里翻出一支签字笔。 周彬硕拿了笔,笔尖朝上就去撬镜子与墙壁贴合处的缝隙。“这镜子粘得不牢,当初安装的时候应该就在四个角上固定了。”说话间只听“咔哒”一声,周斌硕真把半人多高的镜子给拆下来了。 出乎子期的意料,镜子背后那一块不是墙壁,而是一块和镜子同样大小的玻璃。这玻璃的材质有点类似车窗玻璃,是单向可视的。子期和周斌硕看不见玻璃背后有什么的,但是,玻璃左上角的位置豁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透过缝隙朝里头窥视,抱歉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一时间,子期和周彬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彬硕低头,他脚边就是那块被他卸下来的大镜子:“镜子和玻璃上的裂缝在差不多的位置,镜子反光,这两块东西中间又有间隙,很容易产生折射和反射。加之刚才我站的地方光线和角度都合适,就隐约让我看见了玻璃后面的东西。” 玻璃后面的东西?玻璃后面有东西?玻璃后面能有什么东西?等等!记忆中的某段画面突然冲入脑海,子期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怎么了?”周斌硕关心地看过来。 “没、没什么。”子期自然是说谎了,那一刻她忽然想到的是,那一夜地下室里她与沈晟亲密,有那么一瞬间她回头,感觉镜子里……有人在窥探。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当时沈晟又一个劲在闹她,她一下子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事后想起来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并没有多想。如今再看,在那个酒香与体味弥漫的混乱夜里,确实有什么东西躲在镜子后,冷冷窥探着他们。 天哪!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人? 青天白日的,子期感觉一股凉意自脚底起,直冲脑门! 子期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浑身都发起抖来。她抬头,见面前墙上的玻璃不再,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现了出来。一阵凉风夹带着湿气卷出来,子期闻到了一股陈年的腐朽味道。怪不得这么冷。她禁不住搂了搂胳膊,“周大哥,你……”原来,在子期刚才愣神的当儿,周彬硕不由分说又把墙上的玻璃给摘了下来。 周彬硕回头看子期,面色严峻。一个职业警察的灵敏直觉告诉他,“你说得对,沈家地下室里或许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完他望向墙上的洞口,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这是一处宽大的地道,阴暗、幽深,将将可容纳子期和周斌硕两人并排通过。是的,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子期和周斌硕一致决定要进洞口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 “好深,完全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子期打开手机的电筒模式,边走边嘀嘀咕咕。 周彬硕示意子期噤声,他自己则蹲下身,拿手指拈了拈脚下和两侧壁上的泥土。 “地面是潮湿的,这里的空气也清新,表示空气流通得很好,这条通道应该有另外的出口。等等,那是什么?” 周彬硕猛地指向某个方向,子期手里的光赶紧跟过去。晃动光影下,她看见靠近墙角的地上有一个很浅的……脚印。 “是男人的脚印。而且就踩上去的痕迹来看,这个人离开还不到5分钟。” 子期:“!”这么说,她和周彬硕在外头的地下室忙忙碌碌地寻找着她所谓的可疑痕迹,而镜子的后方,黑暗的地道里,却有一双眼睛正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窥探,子期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个人一定是沈晟!”周斌硕道。 “不会的。”子期直觉反驳。 周斌硕:“这里是他家,他的地盘,不是他,还能有谁?” “也可能是佣人、保镖、沈长林……”子期气也不喘得报出她能想到的所有名字,仿佛这样就能为沈晟洗脱嫌疑似的。正心思纷乱间,只听外头的地下室里一声“砰”响,不好,有人下来了! 子期一步跨出洞口,一眼就看见了外头的沈晟。 “你在做什么?”沈晟皱眉看着她,今日的他穿一身定制的高档白西服,戴同色系领结,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可当他的视线触及随后从洞口走出来的周彬硕时,他过分苍白的脸色一下子黑得像锅底。“你们做什么?!” “沈晟,你听我说!我……”子期急着解释,却力不从心,她甚至说不清楚这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周彬硕一拳挥向沈晟的脸。 沈晟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向周斌硕下半身。 大打出手,地下室里一片混乱。 “你们做什么?!快别打了!”子期冲上去拦。 沈晟抹了把染血的嘴角,阴沉着脸:“你让开。” 子期背对着沈晟而立,她张着两只手,老母鸡似的护着他:“我不!你会受伤的!”周彬硕警察出身的一个人,沈晟怎么打得过他? 沈晟哼笑一声,一把拉开子期,另一手的拳头已抡向了周斌硕。 “沈晟!沈……”子期叫了几声就不叫了,因为她发现,和周斌硕打起来,沈晟并没有吃亏。他出拳出脚皆快、狠、准,完全是个练家子。周彬硕到底还记着自己是警察,他有意放水,又轻敌,好几次着了沈晟的道。只见沈晟瞅准时机一脚踢上周彬硕下腹部,差点把他的命根子给踢下来。 周斌硕“嗷”叫一声,彻底火了。只听他大吼一声,卯足了劲扑向沈晟后背。 沈晟双腿刹时一软,整个人直直往下倒。 子期大惊失色,疯了一样冲过去:“沈晟你怎么了?周大哥你住手啊!” 周斌硕傻傻盯着自己的双手,“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我都没用力啊!” 子期和周彬硕都不知道的是,自从进到地下室,看见耳室墙上的镜子和玻璃被卸下来,沈晟脑子里就“嗡”的一声,面色刹那间死白。待到视线不可避免地落进那黝黑黑的洞口时,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走,奈何这个时候子期从洞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周斌硕。那一瞬间,沈晟又惊又怒,惊的是子期居然也卷了进来,怒的自然是,周斌硕一而再再而三缠着子期。他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此刻断不可能转身走开,他不想让自己看出自己的身体状况,便只能用暴力与怒火掩饰自己的失态,掩饰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 一脚踢向周彬硕下半身时沈晟整个人就已经很好了,不然按了他的洁癖程度,又怎会去招惹对方身上的那个部位。待周彬硕整个人压上来时,沈晟额上已冷汗密布。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直直倒下去。 原本往地上一摔也没什么,可这个时候子期不管不顾朝沈晟冲过来,她恨不得拿自己的身体去给他当肉垫!沈晟却身体一侧,堪堪避过了子期想要扶住他的双手。此刻的他如此狼狈软弱,怎能叫子期看见? “沈晟!”子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晟摔进那个黝黑的洞口去。是的,阴差阳错之下,沈晟一个侧身,摔去了最不该摔的地方。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子期站在洞外,沈晟脸朝下趴在洞里,周彬硕则站在距离洞口五步开外的地方。 周彬硕脱了外套往地上一扔,“说吧,那洞里面有什么?” 这个时候,子期反倒是不急着知道地下室的秘密了,她更担心沈晟误会她。她很想追查出母亲当年失踪的真相没错,但她也不想因此而……失去沈晟。沈晟虽然在和她冷战,但她从来想过真的跟他分手。他和母亲,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沈晟,我不是和周大哥约好故意要骗你的。我本来只打算一个人来沈宅,”她看了周彬硕一眼,“我也没想到周大哥也会跟来。” 子期的注意力全在沈晟身上,在她心里谁轻谁重一目了然。周彬硕低下头去,眼里有不为人知的落寞。 “沈晟?”沈晟迟迟不理她,子期只好自己蹲去他身边,抬手去碰他胳膊……不对,沈晟怎么在发抖?她下意识挨蹭过去,随即整个人狠狠一震。离得近了,她方听见沈晟的呼吸声音……急促得快要把肺撑爆掉。怪不得他不理她,原来……“沈晟!” 周彬硕也觉察到了沈晟的不对劲,他一步上前想拉开子期查看沈晟状况,子期却将沈晟的脑袋死死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松手:“沈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沈晟!沈晟!” 沈晟已经听不见子期说话了,他仰倒在子期怀里,双目瞪大而突出,张口极致呼吸的样子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突然他两手紧紧揪住胸口,整个人痛苦地都蜷成了一只虾米! 子期六神无主,只知道朝周斌硕喊:“快!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3) 周彬硕却没有立时打这个救护电话,反而转身就朝耳室外走。再进来时他手上多了一个白色塑料袋,“快,他恐慌症发作了,用这个袋子套住他的头!” 子期:“?” “他呼吸这么快速会造成血液里氧浓度过高,用个袋子套住他让他多吸进二氧化碳,降低他身体里的氧浓度。这是针对恐慌症病人基本的急救常识!”说话间,周彬硕已快速将塑料袋套上了沈晟的脑袋。 “哦……哦!” 虽然往沈总脑门上套塑料袋的行为有碍美观,但不得不承认,身为警察,周彬硕的急救常识还是过关的。三五分钟后,沈晟的呼吸果然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人还有些轻微的抽搐。 “恐慌症是指在某段特定时间内,患者产生了强烈害怕或不适感受的症状。恐慌症的病因多于心理因素有关,当然也不排除患者的身体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恐惧。患者如果没有疗愈,不论过去多久,碰到类似让他恐惧的场景,他就会自动心跳加速或心悸,大量出汗,发抖或颤栗,感觉呼吸困难甚至出现窒息。”周斌硕科普道。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地下室有什么地方值得沈晟产生那么大的恐惧的? 望着前方黑黝黝的洞口,周斌硕陷入了沉思。 “沈晟?沈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沈晟?”周斌硕的科普子期完全没听进去,她只是抱紧沈晟,与他十指紧紧相扣。虽然呼吸平稳下来了,沈晟依然紧锁着眉头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对啊周大哥,为什么沈晟的脸色这么白?” 子期话音方落,周彬硕的眼便是一眯。他抬手就将沈晟的半边身子翻过来。 沈晟右手的腰侧在流血! “应该是刚才倒地时被碎玻璃片扎到了。”周彬硕沉着声音道。 看来这下子不叫救护车也不行了。 子期苍白着小脸,一只手仍旧与沈晟的交握,另一手迅速掏出手机。 却在这个时候—— “你们在干什么?!”乍然而起的尖锐女声吓得子期一哆嗦,“啪嗒”一声,手机落到了地上,“120”便没能拨出。 待看清地下室的场景,女人当即色变,扯起嗓子就喊:“快来人啊!沈晟有危险!有人要杀他!”边喊边冲出了地下室。 子期&周彬硕:“……” 来人正是本来就对子期有敌意的李珊颖! 回过神来的子期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把周彬硕推走,“你不能留在这儿!被人发现了会害你连警察都没的做的!” 特殊病房内。 “我不是男人!”周彬硕一拳锤在桌上,引得桌上的警报器“嘀嘀嘀”狂响。 年轻的医生瞪了他一眼,“先生请注意控制你的情绪,医院不是随便任你发疯的地方。” 周彬硕闻言抬头看了医生一眼,又颓然坐了下去。高大的男人抬手掩面,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自责:“当时我不该丢下她一个人的……” 是的,此刻的周斌硕就坐在“意识探索机”前,通过话筒,急急讲述着他和子期之间不为外人道的故事。那些故事并不复杂,却令周斌硕寝食难安。 “我真是该死……” 当时的情境里,子期扮女仆潜进沈家老宅还可以歪楼说成是情趣,周彬硕这么个大男人混进来就是私闯民宅了。更何况周斌硕还是警察,知法犯法简直罪加一等!也难怪子期要推着让周斌硕先离开了。 “当时她让我趁人还没来赶紧走,我当然不可能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周斌硕一手握椅子扶手一手拿话筒,恨不得将扶手和话筒通通捏碎!“但我还是……我对不起她!” ***** 子期一把抓住周彬硕粗壮的胳膊:“周大哥你听我说,我没事的,沈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就不一样了,他对你本来就有意见,要是沈晟醒来后看见你在说不定他会更生气。而且如果你没的警察当了,谁来帮我查我妈的案子?” 子期说得句句在理,周彬硕不得不被她说服。 周彬硕清楚地记得,离开地下室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地下室里,子期抱小孩似的紧紧抱住沈晟,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狠狠闭了闭眼,周斌硕快速离开。 有一点不可否认,沈晟那小子,确实深爱着子期。而子期也自始至终相信,沈晟不会对她怎么样。 ******** 可她自信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那个男人,却亲手将她送进了监狱! “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对子期这么狠?!”病房里,周彬硕狂怒地站起来,若不是被椅子上的安全带束缚着,他早冲过去狂揍沈晟了,“不就是个地下室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要查你让她查又怎么了!啊?!她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居然……”说到后来,这个大男人居然哽咽了。 “哥……”周慧茹觑了眼沈晟的脸色,悄悄抱住了他哥。 从周彬硕开始爆发到现在,沈晟始终一言不发。他肩抵着墙站在玻璃墙边,深黑色的双目瞬也不瞬落在里头的子期身上。一墙之隔,子期再也不会跳起来骂他。 狠狠闭了闭眼,沈晟说:“都是我的错。” 沈晟这样一说,周斌硕反倒没法再发难。说起来这件事里,周斌硕的错并不比沈晟少。 突然爆发过后,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 “嘀嘀嘀嘀”这是意识探索机运作的声音。 “呼哧呼哧——”这是周斌硕剧烈喘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把低低的女声插进来: “我也……有错,我对不起子期。”是一直垂首立在周斌硕身后的周慧茹。 “不怨你,是我自己没种。”周彬硕狠狠抹了把脸,别过头去。子期被刑拘的那段日子里,周彬硕曾不止一次要冲动地跑去警察局自首。哪怕不能立马把子期换出来,至少他也能为子期分担一些,也给子期辩白几句啊。子期怎么可能会像警察说的那样,蓄意入室行窃加故意伤人? 可每每这样的冲动都被周慧茹拦下了。 ******* “哥,你现在跑去有什么用?沈家证据确凿,你去自首只是赔进去你自己!” “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的证词?他们只会觉得你和子期是同谋!认为这件事是你们俩一起干的!” “沈晟都能拿出那些证据来,摆明了他是要整子期啊!如果连你也一起被整了,谁能捞你们出来?” “哥,你就算不为我……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咱爸咱妈啊!他们向来是以你这个当警察的儿子为荣的,如果你知法犯法被抓进去了,你让他们怎么接受得了?咱妈的心脏又不好……” “哥,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想想该怎么帮子期洗脱罪名!” “再不济,万一子期真进去了,只要你还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帮她都不是难事……” …… ****** 周慧茹颓然捂住脸,自她那个角度,只肖稍稍抬头就能看见玻璃墙内的子期。子期无声无息躺在床上,像在对她无声控诉。子期那么信任她,她却……一时间,周慧如间羞愧难当,“哥,对不起。我那时候拼命拦着你,我是有私心的,我就是不想让你出事……” 年轻的医生傻愣愣看着兄妹俩人,心说人生果然就是电视剧,戏有点多啊! 沈晟打断了这出复杂的戏,他说:“话筒没电了。” 医生&周彬硕&周慧茹:“……” 医生赶紧弯腰从抽屉里找电池,又咳了两声恢复状态:“那么沈先生呢?沈先生有什么话要说的?” ****** 肃穆的法庭上,冷冷的被告席中,一身黑衣的子期垂首而立。无数双眼睛对她行着注目礼,法官高高举起锤子,一锤定音。 “本庭宣判被告赵子期入室盗窃罪名成立,故意伤害罪名成立……” ****** 子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全身不可抑制地在颤抖。虚无的空间里的画面没有了,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从来没有过的黑暗正包裹着她。 她好恨! 她在恨着谁? 谁那么对不起她? 她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沈家地下室,正好撞上了赵子期和周斌硕来查地下室。她虽然被吸入了赵子期的身体,却没能得到多余的讯息,她只是像个旁观者一般在赵子期身体里看着一切的发生。她看见赵子期和周斌硕发现了镜子后的秘密,镜子后有神秘地道;然后,沈晟来了,还和周斌硕大打出手;接着,沈晟意外恐慌症发作并受了伤,子期正要叫救护车,李珊颖突然闯进来,并大声指责子期伤人;赵子期怕影响到周斌硕的职业生涯,赶紧让他先走…… 然后呢?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睁眼就出现在了眼下这个虚无空间里,而且全身上下充满了强烈的恨意! 这恨意似一阵巨大的冲力,一股脑儿全冲向她的头顶心!那股力量居然冲出她的身体,直达虚空中的某一点。那是一个黑暗的光点,闪烁明灭。且它似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正在缓缓膨胀。 子期直觉性地知晓,那暗黑一点里蕴藏着十分可怕的东西。可她还是不由自主朝那黑暗伸出了手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着她。 子期猝然间睁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了她!有什么讯息疏忽间就自黑点里传至她的指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不要再看不要再看了!她要离开要逃走!可资讯传递得如此迅猛,几乎是她的指尖接触到黑点的瞬间,她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4) ***** 沈晟恐慌症发作,李珊颖将赵子期与周彬硕抓了个正着,赵子期将周彬硕推走,李珊颖则已然报了警。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于意识状态的子期来说,恍如一场如何挣脱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最先出现在沈宅的是救护车。沈晟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整个人还处在痉挛状态,意识昏沉。 “病人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你们拿什么刺激他了?”救护医生疾言厉色道。 李珊颖上前回应了什么,赵子期却只能被排挤在角落里,焦急地望着沈晟的方向。 沈晟刚一被抬上救护车,警察就来了。踏上救护车的李珊颖居高临下地望着子期的方向,对警察说:“是她!她入室盗窃并意图杀害沈晟!”然后,在子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警察带走了她。 李珊颖会这么针对自己子期完全可以理解,被警察带走她也没觉得有多可怕,她只是担心沈晟!不甘心就这样被排挤在他生命之外!她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想知道他的身体要不要紧,他的恐慌症严不严重……医生说沈晟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在那个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吓成这样?子期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好叫她飞出去看沈晟! 这个时候的子期仍旧以为自己不会出什么事的。 噩耗来临的时候是她在看守所待的第三天。 周慧茹来看她了,同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律师。 “赵小姐,沈晟先生要告你蓄意入室盗窃,并意图谋害主人,我是周慧如小姐请来的律师。” “子期,我哥是公务人员不方便出面,所以我代他来了。你放心,我和我哥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看着焦急的好友和一脸精英的律师,子期只是觉得茫然,他们在说什么?沈晟要告她?说她蓄意伤人?沈晟想她坐牢?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看守所内,子期失态地叫起来,“不会的!沈晟怎么会这么对我?” 可事实是,沈晟确实那样对她了。他委托律师对她提出正式诉讼,还出示了种种证据,包括子期先前在沈家偷拍的照片,包括她以创作沈长天的自传为由接近沈晟,包括沈晟出事那天子期买通的沈家佣人的口供…… 这些证据是唯有沈晟才能提出来的东西,由不得子期不去相信……他,真的要她坐牢。 “我要见他!让我见他!”子期不止一次地这样喊。 “子期你冷静一点,律师会想办法。”周慧如不止一次这样安慰她。 “让我见沈晟!我要见他!” 周慧如却告诉她:“子期,我们见不到沈总。” 是的,直到开庭的那一日,沈晟都没出面。 沈晟你在哪里?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对我这么狠心?这是被关押的那些日子里,子期心里徘徊不去的声音。 开庭那天很多人都去了,沈晟以住院为由没能出席庭审,但他的律师带来了他的亲笔委托书。对于是否对子期提出最后诉讼这件事,沈晟给予了书面的肯定答复。纸上那个签名是沈晟的,子期一看便红了眼,她不会认错! 双手紧紧抠住被告席的桌沿,震惊、羞耻、被欺骗的感觉席卷了子期。心脏像被一只枯瘦的鬼手死死攥住,她好恨,想毁灭一切,恨不得杀死沈晟! 周慧茹替她请的律师事先同她通过气了,沈家这次摆明了是要整她,证据确凿,更因为其中还涉及子期的蓄意接近沈晟,行为更加恶劣,律师说刑期至少会判三年半,“不过我会尽量为赵小姐争取减刑机会。” 子期今年25岁,三年半出来以后快29了。不大的年纪,但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三年牢狱之灾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更何况,那些罪名是莫须有的!她没有盗窃!更没想伤害沈晟!沈晟为什么不相信她?! 因为太恨太怨,庭上的那段时间子期的记忆反而是模糊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里,忽略了庭审,忽略了律师和亲友,也忽略了那个在即将宣判时匆匆走进法庭,将一份材料递给沈晟方律师的年轻男人。 男人先是抬头看了子期的方向一眼,继而急切道:“律师先生,这是沈先生最新的证词,沈先生想……” 短暂的插曲过后,法官正式宣判:“被告赵子期……罪名成立……念其初犯……监禁6个月,立即执行……” 谢天谢地,最后关头,法官只判了子期6个月。可说实话,那会儿的子期因为沈晟的无情已经浑浑噩噩了,她听见了“罪名成立”,知道沈晟彻底“背叛”了她。她伤心欲绝,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6个月和3年,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 “你这个混蛋!”医院病房里,周斌硕一拳狠狠揍向沈晟。 沈晟抬手,一掌接住对方凌厉拳风,单手就势一扭。周斌硕一声痛呼,整条胳膊差点没被卸下来。 “姓沈的!”周斌硕抬头叫嚣,却在下一刻生生愣住。因为他发现,素来以铁面著称的沈氏集团当家人,不知何时居然红了眼眶。 沈晟难堪地别过眼去。 周慧如赶紧上前打圆场,“沈总,当初到底怎么回事啊?子期出事的那段时间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边说边分开两个丧失了理智的男人。 周慧如的问话叫沈晟脸上一瞬间出现了颓丧之态。他抹了把脸,视线不自觉又看向了玻璃墙后的子期,“我那个时候,在美国……” 是的,子期因盗窃与故意伤人罪名饱受折磨的时候,沈晟在美国……的医院里。他没有要探望的病人,他是去美国接受一系列精神与心理治疗的。沈晟的恐慌症发作是一个开端,也是一个警示,他在美国的主治医生了解了他在中国这边的病况后,强烈要求沈晟立刻前往美国进行复查。 不要忘了,沈晟确实有过一段精神病史,在他18岁的时候。 沈晟动身去美国是在他恐慌症发作的第二天,彼时,他整个人的意识仍旧是昏沉的,他的亲信手下全权负责了这件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手下当然不会宣扬沈晟出国的事。因而他的离开只有身边极少数的人知道。沈长林便是这些人之一。 陪谈、心理咨商、团聊、行为治疗……国外的医生把各种手段挨个在沈晟身上轮了个遍,确定他真的只是普通的恐慌症发作,而没有引起其他精神官能上的异常时,才肯点头放他回国。沈晟显然在生子期的气,气她联合别的男人来欺骗他!生性骄傲的沈总当然没有主动联系子期,而他没问起,手下人便也没有主动汇报子期的事。 也就是说,人在国外的沈晟自始至终都不清楚子期正在经历什么。沈晟甚至因为自己住院期间子期没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而暗自郁闷。在他看来,这次是子期做错了事,理所当然该她来向他承认错误! 不过,子期迟迟不来,沈总终于按捺不住,他强行停止治疗,提前回了国。他还在做着子期乖乖回来他身边的美梦呢,却没想等着他的会是那样糟糕的消息。 在他出国期间,作为沈晟唯一的亲人,沈长天俨然成了沈晟的代理人,他以沈晟的名义将子期告上了法庭。子期在沈宅“伤”沈晟的事是有目共睹的,至于沈长林拿出来的那些指控子期的证据,自然少不了李珊颖的手笔。李珊颖和沈长林早有勾结,这件事沈晟是知道的。他没有拆穿他们,留着这条暗线,他日后自有用处。但他万万想不到,他们会联合起来害子期! 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刻,沈晟追悔莫及。他恨死了自己,恨自己的自负,恨自己那可笑的自尊跟骄傲!子期明明是他最爱的人,结果他却作了将她推入地狱的那只手!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沈晟回国的那一日,正好是子期的案子正式宣判的那一天。沈晟第一时间便要撤诉,但是,有一个人在他撤诉前拦住了他。 那一天,沈晟的7个秘书都看见沈氏集团的大股东沈长林匆匆赶来,将提了西装外套就要出门的沈晟硬生生拦回了办公室。 厚实的大门隔间了里头所有的声音,整整两个小时过去,谁也不知道这对叔侄在里头谈了些什么。 沈长林终于出来了,他面上仍带着笑,眼中却含着藏也藏不住的戾气。“沈晟,你够狠!” 秘书们正面面相觑间,秘书组长就接到了沈晟的内线电话。 “半小时内将这份文件送去法院,要快!” 那是一份撤诉文件,里头撤销了对子期蓄意伤人的指控。也正是因了这份文件,法院最后判了子期6个月的监禁,因为她入室盗窃未遂。是的,沈晟并未撤销对子期的所有指控,他还是要告她盗窃! “我没有偷东西!” “沈晟在哪里?” “我要见沈晟!我要见他!” 子期不止一次地这样喊。 后来,她倦了累了,喊出的话就变成了: “沈晟,你够狠……” 子期始终没能见到沈晟,甚至她在牢里的6个月,沈晟都没去探视过她哪怕一次。两人的再次见面,便是6个月后的大雪天,沈晟开了辆车去监狱门口接子期出狱的那一幕: “沈晟你混蛋!” “我说过我绝不会再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啪——”子期一巴掌甩上了面前男人的脸。 耻辱! 出狱那天看见沈晟的第一眼,子期感觉到的就是莫大的耻辱!她恨不得一口撕了沈晟…… 虚无空间里,子期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大口呼吸。 以上便是她在那黑色光点里感知到的一切。 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沈晟真的送她去坐牢了吗?为什么?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吗?哪怕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不该……也不该……他就那么恨她,那么不想她好过吗?她有错,可也罪不至死啊!在他心里,她赵子期到底算什么?是可以随意牺牲、随手抛弃的女人吗? 爱恨交织,这是人世间最最复杂的情感。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随着子期的怨念,无数个黑色边框白色内里的“为什么”出现在虚空中。这些字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很快便满布了子期所在的整个空间。子期愣愣抬头,每一个“为什么”还在持续加粗变大,越来越粗,越来越大……最后都变成了一个个黑色边框白色内里的小窗口。 子期:“!”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一下眼睛,很快连滔天的恨意都忘记了。她颤抖着小腿肚子站起来,吸吸鼻子,摇摇晃晃靠近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小窗口。犹豫了一下,她趴在窗口上朝里面看了进去……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5) 犹豫了一下,她趴在窗口上朝里面看了进去…… ******* “子期,你决定了吗?” “我不反对你来公司工作,但是接近沈家……你还是小心点吧,我总觉得沈家人个个都阴森森的。”周慧茹边说边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 这是子期想借给沈长天写自传接近沈晟前,与周慧茹在一家咖啡馆对话的场景!窗口里怎么会演这个?子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涂了。不过,这一幕她已经很熟悉,看了一小会儿她就缩回了脑袋来。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子期挪动脚子,来到了第二个窗口边。 ****** 她高高扬起纤细的脖颈,那一下她克制不住地大声叫了出来。之后的时间里,她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她如一尾离了水的鱼儿般一呼一吸地呻吟,口干舌燥间只觉得空气里的酒精已浓郁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去沈晟的双臂里,承受着他的撞击。在某一个瞬间她睁开眼睛,将将对上了耳室里那面刚刚才吓坏过她的全身镜。镜子里的沈晟上半身赤裸,强健的体魄随着他的起伏深入正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小隔间里有面全身镜,此刻,镜子里的沈晟上半身赤裸,强健的躯体随着他的起伏深入正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身下,赵子期只露出酡红的一张小脸,两条细胳膊细腿如灵蛇般紧紧与他缠在一起…… ****** 额,一不当心看见了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子期赶紧捂着发烫的小脸闪开,欲盖弥彰地转战下一个窗口。 ******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赵子期。”沈晟眼里终于现出了明晃晃的怒,“以替我父亲写自传的名义接近我,借与我相恋的过程调查我和我的家族。”他陡然将那纸出版合同劈头盖脸扔向子期,“耍得我团团转很好玩吗?赵子期,你到底要干什么?!” ***** 这是……沈晟发现子期带着目的接近他,两人摊牌后他狂怒的画面。 趴在窗口边,如看电视般看着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或许是角度更加客观,这一回,子期看清了沈晟眼里藏着的……真真切切的痛苦。她不禁怔忡,他对她,应该是……有感情的吧。 *****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留在我身边,这样,你才有可能逮到机会将我推下地狱,不是吗?” “我在你家,你却办这样一个订婚宴,你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子期转身过来,决定先发制人。 “不高兴了就送我去坐牢,我坐完了牢你高兴了就要跑来我讲和,沈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赵子期,我最恨别人骗我。不要忘了,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 ****** 小小几个窗口仿佛就演完了子期的一生。子期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了时空之外,以抽离的、旁观者的角度看见了自己的人生。这些窗口,有的在演她遥远的过去,有的演了她刚刚才看见过的场景画面,子期不禁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这些窗口在演她的人生,那么,是否有窗口在呈现着她所不知道的未来呢? 手指点在窗台上,子期无意识地在窗口间走动。这个不是,那个窗口已经看过了,这头的窗口演的也是她熟悉的事……毫无征兆地,子期停下了脚步,凭借着一股强烈的直觉冲动,她走向了左手边的……第三个窗口。里头是……只瞄一眼她便知晓那已经是她出狱后的日子了,但似乎和她了解过的又有些不同,那是…… ****** 那时子期刚刚出狱,她搬去沈家老宅与沈晟同住,沈晟却……在老宅举行了和李珊颖的订婚宴。 满世界里都是觥筹交错,子期却融入不了他们。出门左转,将那些衣香鬓影远远抛到脑后,她这就上二楼书房了吗?并没有,在走上二楼前,她其实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来到了地下室门前。 手握住老旧的门板手,只肖她一个用力,通往地下室的这道门就会被打开。她闭了闭眼,手上加了几分力道…… “子期小姐,这道门已经打不开了。”身后冷不丁传来一把女声,是沈家的一个女佣。 子期霍地转身:“什么叫打不开了?” 女佣觑了眼子期的脸色,方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少爷找人把地下室封起来了,现在谁也进不去了。” 子期这才把脑袋往围巾里一埋,不甘不愿上了二楼。彼时,闪烁的灯光不经意打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她的脸上全是咬牙切齿,沈晟,你够狠! 她必须赶在沈晟察觉前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确信自己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刚刚上楼时她还特意在人群中搜寻了沈晟一眼。这人走到哪里都是人堆里的焦点,这回也不例外。她一下子就找到他了,他正搂着某个女人的细腰,在翩翩起舞。 干脆被女人迷死算了!子期恶狠狠地想。 进门,摸索着找到保险柜……子期的算盘却到底还是落空了,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刚扣上保险柜的把手,沈晟毫无征兆地推门而入。 自然是免不了一场争执。 争执又渐渐演变成了亲吻。 “唔……”子期连心尖都开始颤栗。沈晟粗糙的手掌滑过她的颈项,恶意地在她脆弱的颈动脉上摩挲,又缓缓收紧。她不受控制地扬起纤细的脖颈,感觉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叫嚣,每一滴血都在沸腾。那一瞬间,五色的毫无征兆地自窗外射进来,迷乱了子期的眼。 混乱的又岂止子期一个?沈晟自喉间发出一声粗喘,箍住她腰的健臂猛地使力,抱着她几个旋身便来到了书桌边。将子期放上冷硬的桌,沈晟整个人强势地压上去,急切的亲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纤细的睫毛簌簌颤动,子期闭了闭眼,下一刻,她屈起腿,狠狠踢向男人的下身。 几乎在她膝盖顶起的一瞬,沈晟就意识到了她的动作。大手往她圆润的膝盖上一罩,他整个人瞬间退开的同时,也摸走了她藏在里衣口袋里的东西。 子期大惊,顾不得自己还在剧烈喘息就跳下桌来,对他怒目而视,“沈晟你居然……”他和她亲热居然是为了偷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四方形玻璃盒子,只小拇指大小的长宽,盒子里好好地封存着一张淡蓝色的纸条。 沈晟的呼吸也还在不稳,但他仍眯着眼,一字一顿读出了纸条上的字:“指纹采集纸。” 子期整个人一僵。 “你这是要采集谁的指纹,赵子期?” 子期张了张口,“我……” 眼前的世界却倏然在这一刻止住。书桌、油画、保险柜、精致的水晶吊灯,包括书房里对峙着的两个人,一切的一切突然就如被风沙侵蚀一般化了开去……顷刻间,整个世界都消散成了一个个微小的光点,那是组成物质世界的基本原料——原子和分子。 空气中隐隐有“沙沙”的笑音,那是原子分子在欢欣地起舞跳跃。快乐的原子分子重新聚集,再次聚焦,渐渐凝结而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间开在路边的幽静咖啡馆。 咖啡馆里,裹着一件毛绒大衣的子期又坐在了那里。 “对不起我没能采集到合适的指纹。”子期垂着头,声音低落下去,“被他发现了,他很生气,恨不得一口吃了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本来就不该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男人深深望着子期,眼里满是愧疚与心疼。 子期吸吸鼻子,“你别这样说周大哥,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子期,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做这件事,明天我就去向上级申请,另派合适的人选过去!” 子期呐呐着嘴唇没说话。 这时,周彬硕抬手覆上了子期的手背,冲动地说:“子期,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 医院病房。 “意识探索机”短促的一声“嘀”,机器暂时停止运作,这也表示,意识状态的子期的记忆到这里突然断了。而探索机的屏幕里,画面定格,最终停在了周彬硕与子期交握的一双手上。 连仪器声也听不见了,病房里安静得诡异。 医生尴尬得要死,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打破沉默。 仿佛被惊醒一般,周慧茹急切开口道:“哥,你给子期布置了什么任务?子期在干什么?这一段我怎么不知道?” 周彬硕从沙发上站起来,几乎是他一动,沈晟犀利的目光就射了过来。显然,对于周慧茹的疑惑,他也想知道完整的答案。 “看什么看!”周斌硕一见沈晟就有气,“子期那么爱你,你居然和别的女人订婚!你这个混蛋!” “子期当然爱我。”沈晟感谢了周斌硕对他们感情的肯定,但随即,他的声音又低下去,“这件事是我的错,虽然和李珊颖订婚只是权宜之计,是我对付李家的一部分,但那时,我也是出于想要刺激子期的目的……我很后悔,我不该那样对她。” 周彬硕烦躁地扒扒头发,沈晟直截了当承认错误,他反而不好怼他了。“你知道就好!”最后,他只故意很凶地道了这样一句。 又冷场了。 “赵小姐在虚无空间里看见的那些窗口,应该也是意识演化的一种状态。目前科学对意识的研究了解其实还有很大空间,有很多陌生领域还在等待我们发现。”医生企图用专业打开话头,但没人理他。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他机灵地朝周斌硕招招手,“警官大哥,这回对着话筒的位置换你坐。” 周斌硕二话不说就坐了过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嘀咕了一句:“我是真的希望跟她一起好好过日子……” 沈晟抬起眼皮子瞥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彬硕朝他喊回去,克制克制!他告诉自己别和姓沈这家伙一般见识,子期才是他重视的人。 此刻,脱下警服,穿上花叉裤的周斌硕怎么看怎么像个大男孩,然而待他再次开口时,大男孩就不见了。“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机密,案子没了结前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句。”他紧紧握住话筒,“但现在凶手已经落网,为了子期,我觉得可以说出来……” 第七章 沈家地下室(6) 他紧紧握住话筒,“但现在凶手已经落网,为了子期,我觉得可以说出来……” 这事还得从当年沈家当家人沈长天失踪开始说起。 一个叱咤A市多年、正如日中天的年轻企业家怎会无故失踪? 这么多年过去,沈长天始终杳无音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人怕是已经被害了。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的是,A市的警察队伍中其实一直有人在寻找沈长天。这个警官姓林,是周彬硕的直属上级。 林警官早年读大学时受过沈长天的资助,他对沈长天心存感恩,是以从未放弃过对沈长天的寻找,哪怕沈的家人都已放弃。 不知是否林警官的执念感动了上苍,2012年年末,A市的警察接到报案,在北潭山上发现了一具死去不久的成年男尸。 尸体不是沈长天的,但其被杀害的手法,却与20年前一起至今未侦破的连环凶杀案极为相似。 如今显有人知道的是,20年前,在林警官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的时候,A市发生过一起重大连环凶杀案。凶手极其狡猾残忍,1年间杀害了6个人。凶手作案手法不固定,抛尸地点毫无规律。他将当时的警方耍得团团转,警方找不到半点的线索。但必定邪不胜正,警方最后还是锁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沈长天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结果当时的林警官自然是不信的,沈长天为人仁义宽厚,常常做慈善,暗地里更是资助了不少孤儿。这样心善的好人,怎么会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林警官多方暗中查探,最后发现沈长天果然不是凶手,但他却是凶手要下手的对象之一!可他发现得太晚了,待意识到种种情况不对劲要向警局申请对沈长天的保护时,沈长天已失踪。 在对沈长天展开的调查中,林警官注意到了一个女人,她叫许思晚,正是子期的母亲! 许思晚与沈长天过从甚密,沈长天失踪后,林警官试图通过许思晚寻找沈长天的踪迹。却发现,许思晚也失踪了!更耐人寻味的是,沈长天失踪的那一夜,许思晚曾和他一起出现在北潭山上的沈家老宅。 种种迹象表明,若能找到沈长天和许思晚中的任何一个人,就有可能知道另一个人在哪里。 这一结论对子期来说,无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这些年来寻找母亲的下落一直是她的执念。这一份执念与林警官的何其相似,因而在狱中,当林警官亲自来见她,并提出邀请她跟警方合作参与调查20年前沈长天和许思晚的失踪案时,子期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 “多年来,我们警方对沈家一直都有关注。既然沈家人没去申请宣告沈长天死亡,我们警方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可能找回来的生命,更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踪得不明不白。”“意识探索机”前,周彬硕朗声道。 在中国,公民若下落不明满四年的,其利害关系人便可向法院申请宣告其死亡。沈长天失踪了近20年,他的亲人却未申请宣告其死亡。 一声嗤笑出自沈晟:“我二叔是怕我父亲死亡的消息影响到沈氏股价。” “那沈先生自己为什么不去向法院申请呢?”医生一时口快道。 沈晟眸光闪了闪,显得讳莫如深。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周慧如突然开口了:“你们快看屏幕!那是子期的脑波吗?” 周慧如指的是“意识探索机”右侧的小屏幕,屏幕上,几条波线正飞速波动。 “那是赵小姐的脑波!赵小姐有反应了!看来周先生刚刚提供的记忆很有用!”医生激动得差点手舞足蹈,“周先生你快多说点!” 觉得受到了鼓励,周彬硕回忆起往昔来便愈发卖力了。 林警官是怎么知道子期的存在的呢? 这件事还要从子期与周彬硕一起在沈宅地下室被沈晟抓了个现形、沈晟恐慌症发作、李珊颖又叫来警察开始说起。那时,周彬硕虽然在最后关头被子期推走,但他又岂会真的扔下他心爱的姑娘不管?周斌硕选择的方式是向他的上级林警官说明原委,表示自己知法犯法有负林警官多年教诲,他不适合当警察他要去自首把子期换回来! 林警官拦下了这个傻孩子,并很高兴周彬硕的坦诚,因为——“你们在沈家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咦? 连环杀手的案子多年来一直未侦破,警方对这件事情其实是留着心的。沈长天虽然被证实不是杀手,但林警官始终觉得那凶手与沈家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因此,多年来警方都有派人盯着沈家,那时周彬硕与子期搞出那么大动静来,林警官早就收到了线报。 对于赵子期这个女孩子,林警官其实早就暗地里了解过。 “她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性格坚韧,不会轻言放弃。”警方有关连环杀人案的内部会议上,林警官曾这样评价过子期。 林警官早就有了一个想法——要不要找赵子期来一起协助破案。赵子期是沈晟女友,这个身份是她打入沈家内部最好的背景,况且赵子期也一心希望追查到母亲的下落。但考虑到不想打搅女孩子的平静生活,林警官迟迟没有找到子期,直到她入狱事件的发生。林警官没想到子期自己私下里已经开始调查了,他觉得这或许是破案的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监狱里,林警官找到子期,向她提出协助调查案子的邀请,子期没做多少考虑便答应了。 “至于你的案子……”林警官表示自己是知道子期入狱事件的真相的,“周斌硕已经对我汇报了事情原委。你有你的理由跟苦衷,我相信你绝对不会盗窃。但是,你买通佣人私闯民宅是事实,如果对方死咬这一点不放,你的案子会比较麻烦。不过,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向法官说清。” 可子期却表示不用了,“反正才判我6个月又不是6年,熬熬就过去了。”子期冷冷道,“再说了,做戏也要做得像一点不是?” 子期在监狱里度过了6个月的平静生活。 出狱前夕,林警官又找到了他,他表示需要子期去采集沈家人的指纹。 警方了解到沈家书房的那个保险柜曾经是沈家的机密,沈长天的所有。据当年的线人透露,20年前沈长天出事那晚,保险柜曾经被人打开过。如果能在保险柜上发现一些不一样的指纹,或许会对案情的进展有所帮助。 这是子期的第一个任务,难度系数不低,但沈晟给了子期完成任何的机会。她出狱后沈晟来找她,要接他回沈宅住。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子期答应了。可惜她还来不及动手,就被沈晟识破,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那之后的第二天,子期就跑出沈宅,去见了周彬硕,便是咖啡店里,周彬硕安慰子期,说想和她好好过日子那一幕。在周彬硕看来,子期的安全远比案情的进展更重要。而且他觉得破案子是他们警察他们男人的事,不应该把无辜的子期扯进来。谁知道那沈晟是个什么样子的变态?让子期无端端陷入危险中,周斌硕万分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哟。 病房里静悄悄的,几个人的粗重呼吸皆可闻。 听完周彬硕叙述的原委,子期的脑波又缓缓平了下来。 沈晟靠在窗边,看着窗外,一张俊脸黑了。 周慧茹缩在周斌硕身后的角落里,低垂着头,脸色也不好看。 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通麻啊!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可以吃饭去了。”眼见病房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医生只得硬着头皮道。 沈晟拎起外套率先走出了病房门。 10分钟后,检查完所有仪器关门出来,医生却意外看见沈晟仍旧在门外。 身材颀长的男人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背靠走廊墙,怔怔站着。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只他自己那长长的黑色影子落在地上,与他作着伴。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湛黑的眸子转了转,对医生说:“我想请你吃个饭,聊聊子期的进展。” 有你这么“请”人的吗?吓死医生哟!医生悄悄腹诽,却还是跟他吃饭去了。谁叫他是个体贴病患家属的好医生呢。 所有人都走光了,便没有人发现病房内,“意识探索机”右侧的小屏幕上,属于子期的脑波突然快速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八章 沈晟出事(1) ***** 肃穆的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冷冷地射向被告席。 近了,更近了……咦,被告席上怎么不是她了? 意识状态的子期看见,此刻,被告席上立着的是一个男人。 虚无空间的第三个窗口里,她看见了当初她去摸沈晟家保险柜这件事的更多后续,可看到咖啡馆里周斌硕握住她的手时,窗口里的画面就结束了。正一筹莫展间,新讯息又莫名出现在了她脑海里:原来,她在和警察合作,想调查母亲当年失踪的事!这凭空出现的讯息从哪里来子期不得而知,她只是更迫切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事。于是,她赶紧换了第四个窗口趴过去,就看见了眼下法庭上的这一幕。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被告席上的男人一身黑衣,颀长消瘦的背影莫名叫子期觉得心悸。他是…… 这时,法官一锤定音:“本庭宣判,被告沈晟杀人罪名成立!” 子期悚然一惊,沈晟?杀人罪名成立?她霍地抬眼,黑衣男人恰在此时半侧过脸来。阴郁的眼神,冰冷的面庞,凉薄的嘴唇嘲讽地抿着,不是沈晟是谁? 可是,怎么会?沈晟怎么会杀人? 知道沈晟曾害她坐牢,子期恨。可如今亲耳听见沈晟被判处死刑,她又心如刀割。心里有个清清楚楚的声音在对着她吼:不可以!沈晟不可以死!他怎么可以……怎么能够……就这样死去?! 已经有庭警上来押沈晟了。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子期原本是趴在窗口边向内看的,见庭警要带沈晟走,她激动之下整个人都扑了进去,就……一下子就被吸进了窗口所呈现的世界里去。 子期彻底站在了法庭上。 她有片刻的愣神,但随即,她就被沈晟冰冷的眼神冻到了。沈晟扫视全场,现场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更没有哪个人愿意为他说一句话。他眼里是刻骨的孤独。突地,沈晟的眼神直直朝子期射了过来! 子期呼吸一窒。 然而下一刻,他的视线直直穿透过她的身体,拿她当空气。此刻的她于他来说,可不就是空气吗? “走了。”庭警一押沈晟。 沈晟毫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眼看男人的背影越行越远,前所未有的慌乱席卷了子期,她不管不顾就追了过去。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你们不要这么对他啊!”子期大声朝两个庭警喊,可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事实是,哪怕她叫破了喉咙,她的声音也是没有人能够听见的。 她一把拉向沈晟,她不要让别人带走他!她要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事情,他到底怎么了他做了什么事他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到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啊?!可哪怕她拼尽了力气扯破了喉咙,也阻止不了庭警带着沈晟自她身体里穿透了过去。 子期在原地愣怔间,庭警已带着沈晟经过一道侧门,走出了法庭去。子期咬咬牙,再次追了上去。 哪想,她一脚跨出侧门,迎接她的不是庭外走道也不是沈晟的背影,却是…… ****** 时间是2014年4月,子期出狱一个月后。脑海里不期然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子期茫茫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她倏地站起来,这是哪里?法庭呢?沈晟呢?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一间废弃的工厂模样的地方,放眼望去,视野里皆是杂物废弃品堆积,空气里到处都是钢筋铁锈混合的陈腐味道。 这里怎么也不像虚无空间中那第四个窗口里呈现出的世界,倒像是她不小心一脚踏错了时空。正咬着指尖手足无措,整个工厂里突然爆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有人在撞门! 工厂铁门大开,阳光铺天盖地自外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把流里流气的男声: “头儿,那女人醒了。” “哟,醒得好。咱玩玩去。” 下一刻,头顶罩下来一团暗影,男人粗黑的手指不客气地捏住了子期的下巴,“长得倒不错,就是怎么看起来像个傻的?” 坐倒在地上的子期确实傻了,这些人……怎么可以看见她?不应该啊,明明法庭上沈晟只能从她身体里穿过去的! 子期的沉默却惹怒了男人,只见对方扬手,蒲扇似的大手狠狠把子期一推。“丑娘们,给脸不要脸!” 子期整个人猝不及防撞上了身后的灰白土墙,只听“砰——”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重重磕上了墙。脑子里一阵闷痛的同时,子期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似乎那强烈的碰撞撞出了她身体里某个隐匿的东西,那东西在她身体里复苏,蠢蠢欲动,继而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自己! 两个自己,泾渭分明,却又彼此维系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个是虚无空间里作为旁观者的自己,另一个是原本就处在这个时空里这具身体中的赵子期!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这副身体!这种情况之前不是没有过,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但她在赵子期的身体里来来去去,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然而,叫子期不安的是,她感觉,这一次的进入与以往任何一次的都不相同。 与此同时,那粗黑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粗壮的身体凶狠地压上来。 子期的身体推拒、挣扎,纤细的脖颈猛地朝后仰起。她面色死白面孔扭曲,谁也不知道的是,外在遭受着痛苦折磨的同时,她的身体内部也在发生着激烈的变化。 踏错时空的旁观者子期懵懵懂懂的,这个身体里的赵子期却是愤怒、暴躁又怨恨的。两个子期在这副身体里打架! 愤怒的子期暴躁道:你傻吗?要反抗啊! ——意识状态的子期则被吓到了:我要怎么办?我、我好害怕! 你真没用!愤怒的子期朝她大吼一声,居然扑上来咬她了! ——不……别! 意识状态的子期开始挣扎,可她的力气远不如另一个子期。她感觉自己在这副身体里的意识在被排挤,被吞噬;她感觉自己的存在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了……愤怒的子期是想要把她彻底吞噬掉! 突如其来的恐慌席卷了她,一个可怖的想法渐渐在她脑海里成形:如果、如果被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吞噬掉了,她……是不是就回不去虚无空间、就要永远不存在了? 事实上,她的意识确实越来越弱了。当外在世界里,粗黑男人已经动手扒赵子期衣服的时候,意识状态的子期彻底没了意识。 她好像看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她似乎被许多人爱着,又被一些人恨着。她在爱恨嗔痴的情绪海里沉沉浮浮,时而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时而又迷失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的焦点终于重新聚了起来。 “哟,沈少爷这咱们可做不了主,虽然您二位是一家人,可咱兄弟几个收的是沈二爷的票子,干咱们这一行的得讲个先来后到,这是江湖道义,您说是不是?”谁?是谁在说话? “沈长林给了你们多少?”这个声音是…… “这个嘛……” 子期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复苏,这具身体里那种激烈的冲突感也没有了。她没有消散掉,愤怒的赵子期也还在这具身体里。谁也吞噬不了谁,她们就好似暂时讲了和。 “我不是怕了你,我是不想见沈晟那个坏蛋!”愤怒的赵子期对意识状态的子期这样说。 意识状态的子期:? 说完也不解释,愤怒的赵子期一下子就沉入身体的潜意识深处,不管事儿了,徒留意识状态的子期独自面对眼下的未知。 意识状态的子期有一瞬间的郁闷,但随即,她又高兴起来,因为她发现,现在她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 现在的她是真的意识到身体是全宇宙最最宝贵的东西了。拥有实体的触感如此叫人着迷,没有了身体就不能触摸,不能拥抱更不能亲吻,真的是失去了身体的人才会清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哪怕这个身体并不属于她,子期也觉得兴奋。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动了动指尖,感觉身下冰冰凉凉的,刺鼻的铁锈味道还在,她似乎仍旧在原先那个废弃的仓库里。她又动了动耳朵,很快就听见了男人们远远近近的说话声音。 “沈少爷这您就误会了,沈二爷也没让咱们怎么着了她,就是给她个教训,让她下回可留点儿心。” “留心什么?”黑沉沉的语调,压制愠怒的声音。 “沈少爷就别为难咱兄弟几个了,”男人皮笑肉不笑,“人都带回来了,咱就不能空着手回去。沈少爷您看要不这样,您在外头等着,兄弟几个保管早来早完事儿。您就在外头等个二十来分钟……”一阵男人们肆意的哄笑声音。 子期本能感觉到那些声音里的不怀好意,她强撑着身体要爬起来要跑,可不知是她的意识还无法精准地指挥这具身体还是怎么的,她浑身无力,连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任由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 “老大快看!那妞醒了!” “兄弟们给我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子期看不见,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完全是一场混乱。 “哟,沈少爷这是要亲自动手了?不好吧,您瞧您着细皮嫩肉的,啧啧啧……” “哟呵,想不到沈少爷还有两下子。” “老大有点不妙啊,那小子是个练家子!” “废话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一起上,搁倒了他今天老子请客!” “兄弟们上啊!” “啊——” “啊————” “啊———————” 惨叫声几乎要把仓库的顶给掀翻了。 “沈晟你住手!沈晟!你这样会打死他们的!沈晟!”突然出现了一把尖利的女声。 “放、手。”吐字间男人激烈喘息 “沈晟……”女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大串话。 男人的声音里突然就充满了张狂的怒意,“李珊颖,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八章 沈晟出事(2) 一阵沉默,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仿佛连空气里的原子分子都紧绷起来。 子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下一刻,她却感觉身子一轻,有人将她的身体轻柔地抱起来,还是公主抱的那一种!她躺在沉稳有力的臂膀间,一侧脸便对上了男人宽厚的胸膛。她刚动了动鼻子,便感觉阳光扑面而来。她出去了? 一阵冷风吹来,冷热交替间,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了,与此同时,他压抑的愧疚声音低低响在她耳边,“我现在还不能跟他撕破脸,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子期不懂他的意思,她试图张张口…… “沈晟你什么意思?”尖锐的女声乍然自身后响起来。有人疾步追来,子期却感觉抱着自己的男人脚下并不停留。 一阵高跟鞋践地的响,似乎是女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沈晟你把话说清楚!你知不知道你抱着的这个女人居心不良!她坐过牢啊,你难道忘了她为什么坐牢?!” “她会坐牢是拜你所赐。”男人冷冷道。 女人愈发激动:“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 “我不需要。”男人说完绕开她就走。 “沈晟你给我回来!当初送她去坐牢难道不是你默许的?现在又来怪我,你算什么男人?!” 男人嘲讽一笑:“不这么做你跟沈长林会放过她?” 那人呼吸一窒。 “李珊颖,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手不要伸太长,李氏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还有,”男人一声冷笑,“你跟沈长林私下里那些龌龊交易,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语塞了一瞬,女人忽然又一步上前,“你二叔也是关心你!要不然他犯得着去对付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赵子期吗?” “是啊,他为什么要对付一个什么也不是的赵子期呢?”男人恶意地喃喃,“我也好奇得很。” “沈晟你……” 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子期发现自己躺在车子里。 她动了动眼皮子,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意识状态的她还在这具身体里,愤怒暴躁的赵子期也在。但这两个自己不像最开始那样冲突,而是开始有种……合二为一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难形容,如果非要用语言给出一个说法,那就是——意识状态的她不再单纯以旁观者的角色存在,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也因为有了她的加入而有所不同。两个赵子期彼此渗漏,彼此影响,都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赵子期了。但愤怒的赵子期仍旧躲起来不肯见人,因而此刻,仍旧是意识状态的她主宰着这具身体。 车里的男性气息极重,是沈晟的。车子停在路边没动,是在一段人烟稀少的公路上。子期坐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风衣外套滑下来,直滑到她的腰际。她一低头,发现自己连里面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此刻她正穿着一件男人的白衬衫。 是沈晟救了她吧。他人呢? 犹豫了一下,子期推开后车门,走下出去。 时间应该是在晌午左右。 外头的风很大,吹得沈晟脚边的几根狗尾巴草歪得没了边际。他穿一件浅咖色的毛衣、同色系的休闲裤。他的衣衫凌乱,左边脸颊上一道青紫的抓痕清晰可见。几乎是子期裹着风衣下来的瞬间,他就转过了身来。 两人无声地对视。 子期张了张口,她想说什么,却又闭住了嘴巴。因为她感觉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赵子期,在见到沈晟的那一瞬间,突然开始自潜意识深处蠢蠢欲动了。 沈晟深深看住子期,眼里闪过万千的情绪。 或许是旁观者的角度更能看清楚一些事,就意识状态的子期来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的沈晟,怎么可能不爱她? 正思绪万千间,沈晟哑声开口了:“你揪着不放的那些东西威胁到了沈家的利益,我父亲的事向来是沈家辛秘,二十年来谁都不敢去碰,连我……也一样。”他别过头去,维持着脸上的镇定,“沈长林要办你,他以沈氏股份要挟我。我手上还没有与他抗衡的筹码,我也不能失去目前在沈氏的地位。所以,我选择了对他妥协,而且在我看来,暂避锋芒对你有好处。” 子期张口便来:“沈晟你混蛋!”这不是意识状态的子期会说的话,显然,沈晟的言语激怒了这具身体里那个愤怒暴躁的赵子期。 沈晟转回头来,他直视子期:“我从不否认这一点,我向来不是正人君子。” 子期大口大口剧烈喘息。她清楚地感觉到,此刻,身体里的两个自己又要打架了:暴怒的子期要冲上去打死沈晟,旁观者的子期则念叨着“冷静冷静咱先听听他怎么说好不”。她在这边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冷不防那一边的沈晟突然迈开长腿就走了过来。 子期惊愕地瞪圆了眼,只因前一刻还镇定万分的沈晟忽然出手,一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拉近还不算,另一手竟强硬地掰过她的下巴。那一瞬间两人对上了眼,子期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男人脸上写满了心疼、不舍、压抑还有狂乱。“给我时间。”他俯身便亲了上来,充满愧疚的叹息声音消融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这本该是个美好的吻,然而…… 子期一个巴掌扇上去:“沈晟你太自私了!”暴怒的赵子期又跑出来了。 沈晟高大的身体站定,他深深看进去她的眼睛里,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看穿,“你还爱着我。”他平静而笃定道。 “爱你个屁!”赵子期怒喝一声,完全拿回了对身体的主导权。这本就是她的身体,先前的蛰伏不过是她不愿面对沈晟。如今沈晟居然对她……她对着沈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够了吗?”话语一落,他单手便控住了她胡乱乱动的双手。 “你放开我!”抬腿就要去踢他……“啊——”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小腿,整个人站立不稳,后背重重撞上了车身。 “沈晟你放开我!”赵子期双目喷火。 沈晟强健的身体沉重地压着她,箍住她,他并不言语,只拿如鹰的双目死死锁住身下的她。然后,他俯身,又是一个激烈到将彼此弄痛的吻。 赵子期剧烈挣扎,沈晟却只将她箍得更紧。 亲吻变得浓烈而令人窒息,两人的唇齿间渐渐弥漫上了血腥的味道。分不清是谁在流血,又或许这根本已不重要。此刻,那个旁观者的子期已然被彻底甩到了一边,那个狂暴的赵子期已被男人刺激得全然失了冷静,只一味和他厮杀,只想让两个人一起毁灭! “咔哒”一声,是身后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赵子期本能感觉到危险,她故技重施,屈起一条腿就朝沈晟胯间袭去—— “啊——”却被沈晟一把握住了脚踝。这一回,男人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只见他猛地打开后车门,将赵子期拦腰一抱就扔进了宽敞的车后座里。 赵子期一声闷哼,双手手肘撑在车垫上,整个人以半躺的脆弱姿势面对了他。身体里那个旁观者的子期非常害怕很想退缩,可那个主导了身体的暴躁的赵子期却只想激怒这个男人。她的眼神她的脸色她的身体一点也不脆弱,她无畏地迎视着她,与他隔着一道车门冷冷对视。 男人黑沉的眼睛死锁住她,眼底有汹涌的欲望燃起来。又或者说,男人的欲望本就在那里,只是被他深深压抑。子期的刺激不过是给了凶兽一个挣脱的出口。 沈晟开始脱衣服了,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紧锁住赵子期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赵子期也是个不怕死的,此时此刻脸上仍写满了不服输,“沈晟你敢碰我试试!” 男人脱了干冷的毛衣往脚下一扔,眼神饥渴如一头终于捕获了猎物的猛兽,“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你……” 他整个人迅猛地扑了上去…… 赵子期和沈晟在车里做到了最后。 子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黑色大车一路在道上奔驰,子期则歪歪靠在车后座上,身上松松散散盖着沈晟的风衣。身体由内到外满满都是那个男人的味道,子期觉得尴尬,是的,只有尴尬。这个时候又是意识状态的子期占据身体的主导了。 刚刚……发生的时候,她抵不住那样激烈的大尺度,整个意识都退居幕后,不愿去经历了。而那个与沈晟发生了激烈关系的暴躁赵子期,在做完那个事情后居然就闪进了潜意识深处,又留下一个烂摊子来给明明和沈晟不那么熟悉的意识状态的她来面对,她觉得自己好亏! 一声剧烈的刹车响,车子停了下来。 一秒 两秒 车后座的门被拉开,阳光照进来的同时沈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到了。” 到哪里了? 子期下意识抬眼,这一抬就对上了沈晟雾蒙蒙的眼。“轰——”的一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烧起来了,尤其是还残存着他身体里的东西的某个部位。 虽然强迫自己别开眼去,但子期感觉自己还是被这个男人的眼神烫到了。这个男人的眼神灼热而又深情,深情到都叫子期迷惑了。 “我送你回家。”沉沉的一声,话音方落,他健硕的长臂就伸进来,将子期拦腰抱起。 虽然害羞,但子期感觉自己没有愤怒的赵子期那样强烈的情绪感受,是以,她并不那么排斥沈晟的公主抱。她只是有点疑惑,他要将她带去哪里。 哦,他原来只是要送她回家,她的家。这个位于城郊的小区子期还是有印象的。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里,沈晟抱着子期一路往小区深处走的时候,竟意外地没遇上什么人。 “你既然不愿住我那里,回家也好。”沈晟的声音沉稳,一如他抱着子期的双臂,“我不勉强你,但我必须每天看见你。” “你在怕什么?”子期开口问道。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沙哑,可见方才在车里那俩人有多激烈!她脸红了。 第八章 沈晟出事(3) 沈晟脚步一顿。他抱着她,低头来看她,深黑的眼里瞬间窜过诸多情绪。 子期冲动地一把揽过他的脖颈,“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 沈晟的眉头动了动,眼底的情绪刹那间狂涌而出。子期的心跳“砰砰砰”加速,她几乎以为沈晟要开口了!可一瞬过后,他眼里翻腾的情绪尽收,又是一张死人脸了:“你不需要知道。”说罢,继续大步往前走。 “你……”她发现这个男人确实很有把人逼疯的本事,怪不得赵子期面对他时会那样暴躁。“你放我下来!”她怕这样下去内在那个暴怒的赵子期又要跑出来了。 这一回沈晟倒是难得做了妥协,他放下她,拿深沉如海的眼睛看住她,“我看着你上去。” 子期:“……”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她家的楼下。 子期的视线划过小区里的高楼、林木、洒在篮球场上的调皮阳光,最后终究落回到了沈晟身上。沈晟的长风衣此刻披在她身上,他便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光影里,他孑然而立,周身不期然就浮现出一种孤独的死寂。 子期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一些话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有些事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很多人也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你的为别人好很多时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那样不会留住对方,只会把对方推得更远。做人做事不是小孩子玩积木,玩坏了可以推倒重来。人心如果走远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子期说这番话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旁观者,有提醒沈晟的义务。在她看来,眼下的这个沈晟是真的很爱那个愤怒暴躁的赵子期的。如今,她义务尽完了,忽略掉心里的怪异感觉,她转头就走了。 沈晟没有开口挽留她。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楼道口了,子期终于停了一下。她一侧头,意识到身上还披着沈晟的外套呢。 恰在这时,身后的沈晟开口了,只听他用隐忍的声音道:“别去招惹沈长林,你惹不起他。” 子期霍地转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是沈长林找人绑架的我?” 沈晟低头,高大的身影在地面上映下了落寞的剪影。他不知何时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间他看向子期,眼神深沉得叫她心里直发颤。“他比你所能想象得还要危险,别妄图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段时间别乱跑,待在家里,我会来看你。” 这话叫子期有点不舒服,她赌气似的说:“那你不来招惹我,就此离开我的视线不是更好?” 沈晟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你以为我没试过?” 子期的心尖又跟着颤了一下,她冲动地张口:“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坐牢?”然后,她清楚地看见沈晟夹烟的那只手抖了一下。 “难道……我坐牢那件事情也是沈长林逼的?”子期试探道。她没忘记“昏倒”在废弃工厂里时,听到的那些话。她这么说也是希望跟自己同在那个暴怒的子期可以与沈晟和解。 沈晟把手里才抽了几口的烟给扔了。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注视了子期好久好久,久到隔壁家阿公烧猪蹄都买回来了两人还在对视。 “去去去,小俩口挡道呢这是。”阿公看着沈晟,埋汰了一句,并做了一个“赶紧上啊”的挥手动作。 被这么一打岔,沈晟适时收敛了眼里的情绪。“好,我告诉你。”他冷不防道。接着,在子期瞪大的双目下,只听沈晟以慢沉的嗓音说:“因为当时……”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子期只觉得脑子一懵,下一刻,眼前的沈晟和周遭的景物都开始变得遥远。她知道,这是她的意识即将从眼前这个世界撤退的标志。可是,怎么可以?!有没有这么坑的啊!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候就给她掉链子啊啊啊! 是年轻医生及时赶回来按了“意识探索机”的暂停键,后怕道:“幸好值班护士进来发现了赵小姐脑波的异常波动!” 沈晟是和医生吃饭吃到一半被叫回来的,闻言,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为什么阻止她想起来?她明明差点就能……”够到一部分真相了。如此,也能减缓一些子期对他的……恨意。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沈晟在子期面前,爱得卑微极了。 医生吓得冷汗直冒,手指都哆嗦了:“太快了太快了!不好不好!由着她的意识在不成熟的时候自己乱跑会让她陷入混沌,她会更加醒不过来的!” 沈晟没说话,他走向了子期。他看得见她,却触碰不到她。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惩罚了。 子期,你还要惩罚我多久?他在心里喟叹。可他一点怨恨也不会有,因为,隔着一道玻璃墙,子期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光是瞧着就叫人心疼到骨头沉痛。 “我当时没说那些话。”沈晟突然没头没尾道。 “啊?” 沈晟回头看医生,眼里罕见地盛着不确信,“在我记忆中,那天我把她送到家我就离开了,我没对她说为什么要……让她坐牢的事,她当时也没有问我原因,她只是很生气地走了。” 医生“腾”一下站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兴奋,“这、这段明显就是记忆改变的证据啊!赵小姐复苏后的意识是一个全新的意识,会受她以前记忆的影响,但不是绝对。这个新的意识有全新的自由意志,会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再加上我们通过意识探索机一直在影响她,她对过去困扰她的事情有了不一样的理解,进而就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医生重重握了握拳,“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开始,相信以后会有更多类似的涟漪事件的!” 相较于医生从学术角度出发的兴奋,沈晟则显得沉默许多。毕竟,如今的任何变动对于他和子期的感情来说,都是一项风险。 他沈晟什么时候开始害怕风险了?如果畏首畏尾,他现在恐怕还在地狱里待着。 但是,他现在确实怕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与子期在一起后开始的吧。因为在意,所以患得患失。因为太想拥有,所以才会害怕失去,担心任何改变的发生。 想到这里,沈晟不禁拿额头抵着玻璃,自嘲一笑。她的意识拥有了全新的自由意志,对过去发生的事会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跟理解。那么,这样的她还会选择爱上他吗,在知道了他是那样一个人后? 身后传来医生振奋的声音:“那沈先生为什么要让赵小姐去坐牢?”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感觉手忙脚乱补救,“沈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其实是……” 沈晟径自说:“因为我不想让她插手沈家的秘密。” 医生:“?”沈家的秘密?哦,沈家的秘密啊,那他知道了,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了,那件20年后又轰动了全市的连环杀人案。 沈晟又说:“我需要时间。半年时间是合适的,够我处理好沈长林在沈氏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够我消弭掉一些浮到表面上的麻烦事。更何况,那时候还藏着一个很可能对沈家人下手的连环杀手,我不能让子期处在危险中。” 沈晟的大手贴在玻璃墙上,他眼也不眨地看着里面的她,似在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当时的我不希望子期掺和到那些事里去,我希望有一个方式可以帮我远远支开她,又能足够保障她的安全。说来也可笑,那个机会还是李珊颖受了沈长林的唆使,送到我面前的。所以我就……” 医生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唏嘘道:“沈先生的心是好的,但是这个方法有点……” “我知道。”沈晟面无表情。 医生说:“想必沈先生肯定有在牢里疏通关系让人照顾赵小姐吧,那赵小姐跟警察合作的事……” “我知道。”闷闷的声音。 医生不解了:“那赵小姐出狱时,沈先生怎么还敢让赵小姐住去你家?” 沈晟忽然抬头看了医生一眼,说:“你没谈过恋爱吧。” 医生:“……” 医生默默在心里踢翻了这碗狗粮,刚要说些什么,身边的仪器突然“嘀嘀”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沈晟倏地看过来,反应很大。 医生已在“意识探索机”前“噼里啪啦”操作开了,闻言,他头也不抬道:“赵小姐的意识还是很活跃,活跃的时间点是……”医生抬头看了眼“意识探索机”的屏幕,上头定格的画面是……沈晟在法庭上接受审判。“我觉得赵小姐是很渴望知道沈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单手在身侧握了握拳,沈晟绷着脸:“你说不能让她的意识走太快。” “但是,沈先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引导赵小姐看见那些事。”说话间,医生让出了话筒的位置,“沈先生,请吧。” 第八章 沈晟出事(4) 从沈晟即将跟赵子期摊牌的时空场景撤离后,这一回,意识状态的子期直接回到了虚无空间里。她咬着指尖,整个人显得不安,因为此刻,她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沈晟。他想对她说什么?他会对她说什么?他对她说了一些事后,赵子期又会谅解他吗? 不知是否自己的重重心事起了作用,意识状态的子期很快又回到了那个时空里。 同样的小区里同样的两个人,沈晟对赵子期说:“上去吧,我看着你。” “你别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是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在说话。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意识状态的子期发现自己进入不了赵子期的身体里去了!此刻,她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在她眼前发生…… 沈晟走上前去,亲了赵子期一下。 夜里有微风,沈晟靠近的时候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赵子期厌恶地别开了头去。 意识状态的子期:咦?怎么就亲了?先前明明没这段啊!此念一出,她方注意到此刻夜已深沉,整个小区静悄悄的,到处都是柔和的路灯光。她离开前还是傍晚,现在却成了深夜,这似乎……已经不是上回她的意识撤离开的那个场景了。 正茫然间,只见赵子期躲开了沈晟的吻就双手往毛衣口袋里一插,转身就“噔噔噔”上了楼去,徒留沈晟愣一个人怔在原地。 子期看看沈晟,又看看赵子期离去的方向,她狠狠心,跟上了赵子期。 赵子期“砰”一声打开家里,客厅里正亮着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要穿过客厅去往厨房的瘦小老头。老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赵子期忙叫了一声“爸”。 “回来了。”赵子期的父亲,也就是赵如海,淡淡应了一声。自赵子期这个角度看过去,头顶上方的白炽灯光尽数扑打在赵如海脸上,愈发显得他容色苍老。赵子期的记忆中,赵如海曾是个健康爱笑的男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寡言、不爱说话,整个人都开始萎缩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赵子期的心低落下来,从母亲失踪以后开始的。 岁月在赵如海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他苍老的步伐太快了。一触及到这些心底隐匿的心事,赵子期的一颗心就酸酸涨涨的难受。这个时候,那些因沈晟而起的躁乱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她朝父亲走过去,轻声问:“爸,怎么还不睡?” 赵如海:“你昨天不是说了要喝鸡汤?” 餐桌边,橙色的温暖灯光下,赵子期在喝鸡汤。 初秋的夜里喝一碗热乎乎的汤,看肥嫩的鸡肉在汤里沉沉浮浮,真是一种享受啊。就是鸡肉太肥了,汤上浮了一层金黄色的油,一想到这碗鸡汤喝下去身上可能会长出来的肉,赵子期就心惊胆战。她只能通过想旁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赵如海的手艺不错,从小便是赵子期很爱的,但这样的手艺却讨不得母亲的欢心。记忆中,常常是父亲兴冲冲准备了一桌的饭菜,母亲却临时一个电话打回来说不回来吃了。哪怕在家,母亲也更愿意围个围裙自己做饭,或者干脆带赵子期出去吃。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赵子期并不能理解母亲,她不明白父亲都待母亲那么好了,她为什么还是不珍惜…… “工作怎么样?”赵如海的突然出声打断了赵子期的思绪,这是她出狱一个多月后,父亲第一次过问她的生活。 “挺好的,”她埋头喝吓一大口汤,“在里面也可以写作的,我没有落下。” 赵如海点点头,额上滑下一撮枯白的发,他没再说什么。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好在,赵子期早已习惯了。 “我喝完了,谢谢爸。”说话间,赵子期捧着空碗就往厨房里走,却在经过窗边的时候,她整个人狠狠一顿。 “不够喝的话锅子里还有。”赵如海道。 子期忙加紧脚步往厨房走,嘴里说道:“够、够了。” 从厨房里出来时,她禁不住又朝窗外望了一眼。花色的窗帘低垂,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楼下停着的那辆黑色大车。 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如有心电感应一般,靠立在车边的男人这时也抬起头来。两人间明明隔着三层楼的距离,赵子期却觉得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就和那人直直对上了。 “跟那个男人分手了没?”赵如海突然出声。 “爸你说什么?”赵子期吓了一大跳,倏地转过头来。 赵如海只是低着头,“我问你,有没有和那个男人分手。” 赵子期只觉自己一颗心没来由跳得飞快,她下意识垂眼,结结巴巴道:“分、分手了。”这也的确是眼下的事实。可亲口承认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赵如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一样道:“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步你妈的后尘。” “爸!”她完全料不到父亲会说这样的话,眼睛都瞪直了。可她又能听出,父亲语气里的伤心。虽然嘴上不说,但赵子期知道,和她一样,父亲从来不曾忘记过母亲。 赵如海站了起来,缓缓道:“别熬太晚,去睡吧。” 赵子期一步上前想要和父亲沟通:“爸,我……” 赵如海却已经拖着步子回了房,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母亲的离开也带走了父亲身上所有的生气。赵子期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很深,父女之间的隔阂更深。 洗完澡回到房间已经是1个小时后了。 赵子期坐在床上生闷气。 生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转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晚上11点了。 11:15,赵子期关灯睡觉。 11:30,赵子期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12:10,赵子期终于忍不住一掀被子下了床。 她赌气似的去到窗边,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只是无意识似的拿手抠窗帘。 12:30,赵子期咬着唇,终于小心翼翼掀开了窗帘。 楼下的路灯敞亮,一眼望下去,没有大车,没有倚窗而立的寂寞男人,除了那棵孤孤单单的老树,什么也没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不甘。忿忿拉上窗帘,她一转身就把自己甩上了床。狠狠捶了两下床,她开始气自己的不争气。 赵子期,你还在期待些什么? 作为自由职业者,赵子期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的本钱。 起来的时候赵如海正在准备晚午饭。 “起来了,来吃饭吧。”赵如海道。 赵子期这会儿还穿着玻尿酸鸭睡衣呢,一觉睡到这个点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平时不这样的!说了声“我去洗漱”就赶紧冲进洗手间里。 10分钟后。 父女俩人沉默地吃饭。 一阵汤勺与碗碰撞的响,父亲给她盛了一碗当归骨头汤。汤香浓郁,骨头都变得软软烂烂的,想是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炖了。父亲虽然寡言,对她的照顾却从来都是用心且无微不至的。嘴里喝着汤,子期忽然有一些感动。父亲对她言语上的关心虽然不多,父女二人在观念上甚至常有冲突,但父亲对她的爱却不会因此而消减半分,她能感觉到,父亲对她的爱,却永远都在。鼻子忽而有些发酸,“爸,开电视吧。”赵子期掩饰性地道。 赵如海“嗯”了一声。 打开便是新闻台,里头支持人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赵子期也基本有听没有懂。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重大消息,二十年前轰动本市的某著名企业家失踪案近日有望侦破。本台记者独家连线警方,警方表示目前已将有关犯罪嫌疑人逮捕归案。以下是具体报道……”然后,硕大的电视屏幕上,沈晟就出现在了那里。画面背景是在警察局,“犯罪嫌疑人”五个鲜红的大号字正像标签一样打在他身上。 赵子期如遭雷击。 第九章 沈晟杀人(1) 三天后的下午,沈晟的律师就约了赵子期见面。两人见面的地方就在警察局附近的一家小茶馆里。 “沈先生是昨天晚上11点左右在家中被警方的人带走的。”这是沈晟的专用律师,他对赵子期并没有什么隐瞒。 赵子期摩挲杯子的手一顿,昨天晚上11点,她记得这个时间。那时候她刚洗完澡,而她下床去看沈晟还在不在楼下时,已经12点半了。所以,她并不确定昨夜沈晟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她想显得镇定,但话语中的急切还是出卖了她:“沈晟他……到底怎么了?” 张律师诧异了一下,“沈小姐还不知道吗?沈先生被控告谋杀了他的父亲,也就是沈长天老先生。” 赵子期:“……” 她觉得荒谬:“怎么可能?那是他父亲!而且沈长天20年前就失踪了,20年前沈晟才几岁?” “警方在沈家地下室的暗道里挖出了一截指骨、两颗门牙和一件破烂的衣服,骨骼和牙齿已经被证实是沈老先生所有,而且法医说那颗牙齿是被硬生生打落的。至于那件衣服,经鉴定上面存在血迹,有沈老先生的,也有沈晟先生留下的。”律师托了托眼镜,“现场环境勘探结果也出来了,骨骼和牙齿埋在土里的时间大概是10年左右。警方的推测是,沈长天先生先是被人在地下室里关了10年,然后才被人杀害。10年前沈晟先生18岁,已经具备作案能力了。” “我不信!”赵子期霍地站起来,“这太离谱了!发现骨头和牙齿就表示这个人死了?找到带沈晟血的衣服就能断定沈晟是凶手了?这也太荒谬了!他们怎么不说是沈长林故意嫁祸给沈晟的!”沈长林觊觎沈家财产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说他囚禁了沈长天,并在10年前杀死了他才是有可能的事! “证据当然不止这些。”张律师的声音有些发紧,“警方手里有一卷录像带。” 录像的拍摄时间是10年前。 昏暗的地道里,18岁的沈晟跌坐在地。他满脸惊恐地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正“嘀嘀嗒嗒”滴着血。而血水掉落的地上,躺着一个成年男人。男人已然昏迷,脸却恰恰对准了镜头,那是沈长天啊! “这、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沈晟杀人了啊!”赵子期兀自辩解着,“有可能录像带是伪造的呢,对!就是这样!杀人现场怎么还会有人拍录像?肯定是有人伪造的!” 张律师:“拍录像的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 “他承认伪造了录像吗?”赵子期急问。 张律师:“警方已经鉴定,那卷录像是真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直接逮捕沈晟先生。而且……那个拍录像的人现在要出庭指证沈晟先生。” “什么?!那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这么做?!”赵子期愤怒道。 “他叫王明,10年前曾经是沈家的佣人。他无意中拍下了这段凶案现场的录像,怕被报复,很快就辞职离开了A市。但10年来他始终饱受良心的谴责,近段时间他终于决定要指认凶手,就把10年前的这份录像匿名寄给了A市警方。警方收到录像后觉得事关重大,没多久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王明。王明本来不打算出面,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要指认沈晟先生了。目前,王明的身份已被证实,10年前他也确实在沈家当过一段时间的佣人。也就是说王明的证词无懈可击。” “不……不可能的!”赵子期的十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乱抓,“王明肯定在撒谎!对了!在犯罪现场拍录像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合理!难道不会被凶手发现吗?当时王明又怎么会随身携带录像机在身上?”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律师道,“王明给出的解释也含糊其辞,但是,比起其他证据,这个疑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正是有了王明的证词和给出的证据,警方才会申请搜查令去挖沈家的地下室。 “那也不能证明沈长天就是死了!”赵子期摊在桌面上的十指骤然抓紧了,“警方又没有找到尸体,仅凭那份录像跟骨骼牙齿,也不能证明沈长天就是死了啊!” 律师叹了口气说:“赵小姐分析得很对,我们律师团队商量后也是这么认为的,警察的证据并不十分站得住脚,可坏就坏在……” 赵子期直觉性皱起了眉头。 张律师的五官突然扭曲了一下,显得有几分难启齿,“沈晟先生承认自己杀了人。” “你说什么?!” “沈晟先生承认自己杀害了沈长天老先生!”律师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但对于做案细节,他却不肯透露半句。警方已经审了快一天一夜了,还没有任何结果。这样下去形势只会对沈晟先生越来越不利。沈先生待赵小姐向来不一般,赵小姐去劝的话,沈先生或许会听的。” 告别了律师,赵子期转头就给周彬硕打了电话。“喂,周大哥,我想见你……” 巧的是,周彬硕正是在咖啡馆附近的这家警局任职。接到赵子期电话后,他不到三分钟就赶来了约定地点。 那会儿的赵子期正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埋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怎么样?你见到他了吗?”车水马龙的嘈杂声里,她逮住周斌硕就急问。 周彬硕抿嘴看了赵子期一瞬,而后,抬手将她拉去了一条安静的巷子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着急也没用。” 赵子期张了张口,那一句“我哪有急”却如何也说不出口。思来想去她还是板着一张脸,欲盖弥彰地道:“我是怕他犯病。”沈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这是怕他大受刺激之下会犯病!” 周彬硕心头一涩,“他的律师正在给他申请做精神鉴定。” 长时间的沉默。 见周斌硕也不主动说点什么,半响,赵子期的语气有点破罐子破摔了:“那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他会怎样?” 周彬硕正色道:“如果他是凶手,警方绝不会让他用‘精神疾病’这个借口脱罪。” 赵子期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沈晟的律师说你们找到了沈家的地下暗道,那是什么?” 周彬硕的口气有点不大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要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也不会放过他!”眼见赵子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彬硕又不忍心了,“还没吃完饭吧,我请你吃我们局里新食堂的饭,可好吃了。” “我没有胃口。” “我们局里那帮大老爷们没事就喜欢在食堂扎堆。有时候我开会走了神没听清楚案子,回头往饭桌上一凑,准能听到最深刻的案情分析。”说到这里周彬硕抬手看了看表,“这会儿负责沈晟案子的那几只该到点吃饭了,他们约了我,你要不要一起?” 赵子期倏地抬头,一双大圆眼瞬间就亮了。 赵子期曾经协助林警官查案,调查的正是沈长天这个案子。因而周斌硕觉得,在这个案子里,赵子期也算半个知情人,让她知道一些案情进展并不算犯规。而且警官们都身经百战,清楚在外头哪些话该说,哪些话咬死了也不能说。抱着这样的心态,周斌硕便把赵子期领带来了警局食堂。 正如周彬硕所言,案子是警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几天来最热门的话题就当属“沈晟杀父”案了。子期是个写小说的,根据听来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脑补脑补,她很快就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之前提到周彬硕的上级林警官20年来一直关注着沈长天的案子,数天前,林警官接到匿名举报,说20年前失踪的沈长天其实是死了,是被他儿子沈晟所杀。这样的举报纯属无稽之谈,林警官当然不会当真。 然而几天后,林警官就收到了那卷匿名寄来的录像带。录像带里,已然长大成人的沈晟看起来真的很有杀人的嫌疑。林警官立时着手调查,很快就找到了寄录像带的王明。王明没多久就同意指认沈晟,警方这才申请搜查令搜查沈家老宅。没想到这一搜查,就在地下室搜出了了不得的东西。鉴定结果一出来,他们连夜就逮捕了犯罪嫌疑人沈晟。 沈晟是三天前的晚上被逮捕的,搜查令则是五天前就出来了的。也就是说,沈晟那天在废弃工厂里救下赵子期并送她回家时,警方就已经搜查过沈宅且找到了一些证物。对于警方的搜查令,沈晟心里难道没一点数吗?他居然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一点破绽也看不出,这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如果王明说的都是真的,那么,18岁的沈晟确实是具备行凶能力的。”一名老警官道。 赵子期敏感地到注意到了那个数字,18岁。又是18岁,18岁是沈晟的多事之秋,光她知道的就有好几个版本的18岁的沈晟了。如今,居然又有新的版本冒出来,18岁的沈晟身上到底还发生了哪些她不知道的事啊?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另一名警察道,“沈晟虽然是第一嫌疑人,但是……”但警方怀疑他另有重要帮凶。警方的推测是沈长天死前经历了长时间的囚禁,而囚禁沈长天仅凭沈晟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办到的,毕竟20年前的沈晟才8岁。所以,那时候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帮着沈晟。一个8岁的孩子哪怕再恨父亲,又能有多恨?警方其实更倾向于相信,这个躲在背后的帮凶才是沈长天被杀案的主谋。 说起来要找到这个大帮凶也不难,只要沈晟开口指认就可以。警方甚至向沈晟许诺,只要他配合警方,警方就可以在法庭上为他求情。警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脑子没有烧坏掉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沈晟就是咬紧了嘴巴不开口! 据一个喝着烧酒的老警察透露,沈晟自从那天晚上进去局子里直到他们刚刚下班前,一句话都没说过。沈晟的样子可阴郁了,害得大家伙儿都不敢大声说话,就怕一个不当心刺激得他神经病发作了。这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在,却也间接说明了眼下沈晟的态度。 警官们风卷残云般吃完饭走人,食堂内很快就剩了赵子期和周彬硕两个人。 望着赵子期乌黑黑的头顶心,周彬硕作势问道:“感觉……怎么样?” 赵子期咬牙,“沈晟这个人真该打!”这么嘴硬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周彬硕:他其实只是问问饭菜感觉怎么样,好不好吃。 周彬硕偷瞄女孩儿的脸,“你要去见他?” 赵子期倏地抬头,两只眼睛亮得像两个小灯泡:“可以吗?” 周彬硕:“……”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九章 沈晟杀人(2) 沈晟被暂时收押在3号审讯室,赵子期很快就去到了那里。叫她意外的是,她在审讯室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精致女装,头发高高竖起在脑后。不知是地板太滑还是她走得太急,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脚上十公分的高跟鞋狠狠一扭。 赵子期低头,正好看见她的墨镜“哗”一声甩来了自己的脚边。她再一个抬头,就看见李珊颖失魂落魄地摔倒在地上。 会在这里遇见李珊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作为人民好警察的周彬硕自然是要去扶的,“小姐你没事吧?” 李珊颖甩开周彬硕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没了平日里张扬的理直气壮,此刻,她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脸上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过,正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在经过赵子期身边时,她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别靠近他,他是魔鬼。”她颤声道。 赵子期:“?” 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李珊颖就头也不回,一路跌跌撞撞出了警厅。 赵子期:“??” 周彬硕去帮赵子期申请探视沈晟,却被看守他的警察告知,沈晟拒绝见人。 “子期?”灯光昏暗的走廊上,周彬硕也看不清赵子期的脸色,只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赵子期背抵在墙上,拿上背部一下一下撞着墙:“刚才李珊颖是见了沈晟出来?” 周彬硕点头,探视记录里有写。 赵子期咬牙切齿:“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人家不见,我们就走。反正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意识探索机上的画面到这里就断了,也即,话筒前沈晟的讲述结束,赵子期对自己这段记忆的探索暂时停止。 “你为什么不见她?”医生边收拾机器边问沈晟。 沈晟坐在机器边上,倒是一反常态看了他一眼,“你没谈过恋爱吧。”他生性骄傲,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又怎能让心爱的女人看见? 医生绝倒,坚定地踢翻了这碗狗粮。 此时时针已经指向晚上10点,医生是硬被沈晟扯着加夜班的。原因无他,沈晟小心眼地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介入赵子期的私密内心太多。 年轻的医生看了沈晟一眼,又看了沈晟一眼,最后终是忍不住结结巴巴道:“那个,”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我听说,女人很爱吃醋。我觉得……沈先生的这个情况已经不能算飞醋了,让赵小姐知道你落难的时候见别的女人不见她,她肯定要恨、恨死你的。” 沈晟整个人向后靠倒在椅背上,他疲惫地拧了拧眉心,“也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那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自己杀了他。警察盘问的时候我有点先入为主,条件反射就承认了。待意识到警察指的不是他,我想改口警方一定会觉得我更奇怪。而且,进入警局后,我又有了新的考量……” 医生:“……”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沈晟松了松领带,“我准备好了。” 医生:“啊?” “把一切都告诉子期。” 医生:“按目前的数据来看,赵小姐可能一下子承受不了那么多。咱们,还是循序渐进吧。” 沈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人生有什么就是这么充满了悖论,人家想听的时候你不愿说;待到你想说了,人家又不一定想听了。每一个当下稍纵即逝,谁都不会留在原地等你。 那种熟悉的意识撤离的感觉又来了,子期知道自己即将撤离周斌硕和赵子期所在的审讯室外的这个空间,回到那个安全的虚无空间里去。果然,下一刻,长廊、审讯室的门、周遭的人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虚无空间就在前方,她一脚就要踏进去了,却在这时,虚无空间与审讯室空间的夹缝间,子期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些旁的东西,那是…… ****** 那是一条长长的阴暗通道,道路尽头有忽闪的火光,通道两侧则是火光映照下模糊的鬼影。 “呼哧——呼哧——呼哧——” 谁?是谁在剧烈喘息? 粗重的呼吸声音由远及近,有凌乱的脚步声音自那火光尽头处传来。 近了,更近了,自火光处奔来的是一个鬼一样的男人! 他的衣衫碎乱不堪,仿佛已穿了几个世纪;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才会有的病态苍白。他幽深的眼睛自浓密的乱发后透出来……好死不死的,子期对上了他的眼。 男人含糊地喊了一声,抓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凶狠地朝子期砸过来。 子期:“啊——” 石头砸过来了子期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却有人一声惨叫,轰然倒地,倒的不是子期。 子期这才意识到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她看见轰然倒下的男人没再爬起来,他的身后,一个暗黑的身影仓惶出逃。 下一刻,整个世界尽数湮灭。 ****** 子期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虚无空间里了。所以,刚刚看见的一切,是她在做梦?很快,她就没精力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虚无空间里的场景又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扇扇通往不同时空场景的窗户仍在,它们却不再静止不动懒洋洋等着子期去爬,而是纷纷如气球一样漂浮到了半空中。子期下意识就探手去抓那几个离自己近的窗口,它们却又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呲溜”一下飞走了。 子期:“……”她有点急,窗口到处乱飞,她还怎么爬? “它们飞,你也飞呀。”空间里陡然传来一把老人声,正是那个多日不见的白胡子老头。 见到熟人子期有一点心安,她上前一步靠近老头道:“不行的,我飞不起来的。” 老头鼓励道:“只是你以为自己不会飞罢了。试试看,相信你可以飞。” 说实话,子期觉得这人有毛病,老是说一些不三不四不切实际的事。 不过,见他这么热心的样子,她反正钻不进窗口去也没事干,就当逗着老人家玩吧。“我要怎么做?” “闭上眼睛,双开双臂,想象自己正在飞。”老头自己也边说边做,看起来傻透了。 子期依样画葫芦:“闭上眼睛,双开双臂,想象自己正在飞……” 老头的声音激动起来:“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继续,继续,记住我的话,你想飞就能飞……” 子期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像只傻鸟,两个“翅膀”扇啊扇的。但扇着扇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得不像话,迎面而来都是凉爽的风,她真的飞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感觉,怪不得人类在还没有发明出飞机前拼死了想上天,断了翅膀的鸟儿宁愿死去也想重回蓝天。 “当心撞头!”老头在下面急急提醒道。 他的这一嗓子吼倒是拉回了子期的心神,差点忘了她飞上天是要做什么来的了。她要找窗口!可是窗口这么多,还一个个调皮得飞来飞去,她要选哪个? “闭上眼睛,让你的心告诉你答案。”又是老头激动的声音。 虽然不明白他这是在激哪门子的动,但是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于是,子期就闭上了眼睛。渐渐地,她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起初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场景,慢慢地,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她竟然看见了那些东西!子期有小小一点惊讶。感觉到眉心灼灼,她下意识一个抬头,就看见自己两眉之间竟射出了一条银白色的光带!光带直通远处角落一个孤零零的小窗口。 就是它了。这个念头方起,子期就循着光带,一头撞进了那个窗口里。 第九章 沈晟杀人(3) “呲——呲呲——” “呲呲——呲——” “呲——————” 仿佛是电流干扰的声音。 子期发现这个窗口不像以往那些利索,仿佛整个场域都受了磁场干扰,连人物也扭曲变形了起来,但子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下方那两个人是……赵子期和周彬硕。 “我……干嘛……要……答……答应……你……你……”声音像是卡了壳的老式录音机,“我……觉得……觉得……自己在……在……犯罪……犯罪……犯罪………………”完全听不出来周彬硕在说什么。 赵子期转过脸来,凑近了周彬硕说了句什么。周彬硕的眉头就勉强松开了的样子。两人挨地极近,开始咬耳朵。 这可急坏了浮在半空中跟个旁观者似的子期,她此刻心中只一个念头——离他们近一点,更近一点。这样,她就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近了,更近了,待到足够近的时候,子期瞬间就被吸进了,额,周彬硕的身体里。 她当然是无法左右周斌硕的身体的,她只是……以周彬硕的角度看这个世界。 “我真不该接受你的忽悠。”呼呼冷风声里,周彬硕没好气道。 赵子期没说话,她只钻在树丛间,警惕地盯着四周围的响动。而她的身后,“沈宅”两个大字清晰地映在铁门边。 “快,他们来了。”周彬硕一把拉住赵子期就拐上了另一条道。 “说好了只给你10分钟。”成功躲过庭院里两个执勤的警察,来到屋檐下的时候,周彬硕又忍不住叮嘱道。因为沈家老宅是重要案发地点,此刻警方的人已把整个宅子保护了起来。 赵子期专注的目光盯向屋内,“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啰嗦。” 明明是被嫌弃了,周彬硕却搔搔头,觉得此刻心情大好。望着赵子期专注的侧脸,不得不承认,他还就是喜欢这个调调。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子期温柔软语,他就喜欢子期时不时抽打他一下。一个没留神走神美滋滋过了头,待周斌硕清醒过来时,发现赵子期已经头也不回进了沈家大宅。 “你要去哪儿?”他只得快步跟上。 赵子期:“去地下室看看。”那个曾经被沈晟欲盖弥彰地封掉,如今又被警方给挖出来的地下室。既然所有的证据都是从地下室来的,那么,要替沈晟洗脱罪名,她直觉也该从这个地下室开始。 两人自然又来到了那个镜子后的暗道口。镜子已经被警方作为证物取走了,此时,黑黝黝的暗道口便直接呈现在了赵子期面前。 “沈长天的骨骼、牙齿这些罪证都是从这条暗道里找到的。这里面的地形极其复杂,警方怀疑这栋宅子底下曾经是一个很大的防空洞。”说到这里周彬硕顿了一下,面上更添了几分复杂之色,“不止是防空洞,里面还有一个渣滓洞,就是以前抗日战争时候日本人关押革命烈士的地方。” 赵子期:“……”怪不得沈宅给她的感觉总是阴森森的,它曾经还是一栋阴宅。 带赵子期来看沈宅的可怕,周彬硕当然是存着私心的。他希望能借此让赵子期识得那个沈晟的真面目,她因此而死心就万事大吉啦!他在这边做着美梦,冷不防前头的赵子期一个闪身就钻进了暗道里。 周彬硕:“……” 除了追还能咋地? 黑乎乎的洞里周彬硕打着手电筒,电筒的光大半照在了赵子期身前。突然她脚步一停,迟疑地回过了头。 每每赵子期露出哪怕一点点脆弱求助的表情,周彬硕的心肝就受不了,他便爽快地给她解释道:“前面两条路警方都彻底搜索过了,左边那条被证实是死道,为了不影响工作就给封了;右边那条就是发现重要罪证的地方,那地方我们不能进去,会破坏现场的。”言下之意就是咱好撤了。 是的,赵子期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小道一左一右通往未知的黑暗处。 赵子期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视线在左右之间游移不定。周彬硕又叫了她一声,她一怔,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惊骇的表情一闪而过。 “咱们走吧。”周彬硕揽了揽赵子期的肩头,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 赵子期的注意力这会儿却全没在周彬硕身上,她大睁着眼睛环视四周,用一种小心翼翼怕惊扰了谁的声音喃喃着说:“你,有没有看见那面墙上,有什么东西?”边说边悄悄伸出一根小拇指一指。 周彬硕:“有。” 赵子期:“!!!” 周彬硕:“看见咱们的影子了。” 赵子期:“……” 周彬硕拍拍赵子期的后脑勺:“走吧,一会儿让值夜的弟兄们发现就不好了。” 赵子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别怕,我一直在后面,不用回头。”一前一后往出走的时候,周彬硕突然说了一句。 赵子期一愣,继而便有一股暖意缓缓漫上心头。她轻轻“嗯”了一声,脑海里不期然就浮现起了曾经那段黑暗的记忆。那个时候,也是有这样一个人在黑暗里跟在她身后,告诉她说:“别怕,我一直在,别回头。” “周大哥,谢谢你,我是说一直……”情绪上来了,赵子期巴拉巴拉就对他说了小时候的那一段。对于自己的过去,赵子期从不刻意隐瞒,她会选择向自己亲近与信任的人倾吐。因为她知道,哪怕一个最微小的秘密,在心里埋藏久了也会扭曲变形,变成腐蚀人心的臭水。唯有大胆面对那些伤痛,承认、面对与接纳它们,她才不会一直受过去影响,她才会从那段痛苦的记忆里走出来。 赵子期说得暖心,一抬头却对上了周彬硕懵逼的脸色,“子期,你说的这件事情……我怎么不记?” “什么人在下面?!”一声厉喝打断了周彬硕的话。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他当即就拉了子期就往外冲。却在冲到地下室楼梯口的时候,他们听见头顶上方有沉而重的脚步声在徘徊。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你下去看看。” “好。” 周彬硕:“你躲好了,我上去和他们会会。” “周大哥!”赵子期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赵子期的手冰,却冰得周彬硕心头一暖。他原先纵然有几分怯意如今也被这顿生的豪情给冲得七荤八素了,“没事,碰上了我就说我半夜睡不着,查案子来的。”上回在沈家他独自逃跑而让子期一个人顶罪的事周彬硕其实一直都耿耿于怀,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挽回自己在子期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想到这里,周彬硕往楼梯而上的步子迈得更有劲儿了。 光顾着表现的周彬硕便没能发现,此刻独自留在地下室的赵子期的反常。 “啪”的一声,地下室的灯灭了。 赵子期知道这是周彬硕关的,他们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让上面的人发现下面有人的,黑暗无疑是最好的保护伞。可黑暗掩护了她的同时,却也藏起了未知的危机。 赵子期听见了脚步声。 她不敢出声问是不是周斌硕,怕暴露了自己。黑暗中,她只能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赵子期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听觉上,听着听着,她的心跳骤然漏掉了一拍。 她下意识摸黑找了个酒柜躲起来。 赵子期在发抖,因为她突然听出来,黑暗里那迟缓的脚步声不是从上面下来的,而是、而是从她背后传出来的! 她的背后就是那个暗道口,有什么东西从暗道里出来了! 刚刚在暗道里她就有感觉不对劲了,她看见墙上除了周斌硕的和她的之外,还有第三个影子!但周斌硕什么也没发现。赵子期便安慰是自己眼花,从善如流地跟着周斌硕出来了。可眼下看来,那暗道里真的有东西! 一步 两步 “咚——” “咚——” “咚——” 沉而重的脚步声正不偏不倚地朝着赵子期而来。 赵子期一咬牙,顶着黑暗冲了出去。她不管了,被警察请去喝茶就喝茶吧,怎样都比被鬼缠身好啊!是的,她已经觉得暗道里的是鬼了。开什么玩笑,这里头可是曾经的渣滓洞啊! 可赵子期毕竟不是夜视东西,没跑几步就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摔在了地上。她不敢叫疼,怕惊扰了黑暗里的那个东西。她又痛又焦虑,整个人哆嗦着同手同脚爬起来要跑。却在下一刻,所有的动作悉数静止。只因她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只枯瘦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啊——” 第九章 沈晟杀人(4) 待周彬硕听见赵子期的惊叫,匆匆跑下来时,整个地下室包括整条暗道空空如也,赵子期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赵子期就在地下室里、就在周斌硕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又不是灵异事件。 周彬硕起初以为赵子期在跟他开玩笑,他连夜把整个沈宅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没有,还是没有,赵子期真的在沈宅的地下室里凭空消失了! 从所未有的惊恐席卷了周彬硕。子期去哪里了?她被人绑了?还是她已经……遇害了? 但他强迫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警校老师教导他们外面的世界越乱,他的心越是要冷静。子期那丫头从小就命大,小时候那么艰难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长大后日子好不容易好过起来,周彬硕不相信她会就这样出意外!一定、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他没有想到。 出问题的地方只可能在沈宅! 周彬硕是不相信鬼神一说的,那么,必然是那栋宅子有问题。 接下来的几日里,周斌硕申请来沈宅执勤看房子,他就差没把整个沈宅掀翻了重建。可是,没有,还是没有赵子期的丝毫踪影! 赵子期凭空消失的第三天,周彬硕不得不报了警。 他觉得自己真TM不是男人!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子期一辈子,可每每总让子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难道他真的只能是万年男二的命?可电视剧里找到女主角,令得女主角逢凶化吉的不都是男二吗?万年男二就万年男二吧,只要子期能平安,他愿意做一辈子的男二。 想到这里,周彬硕又振作了一些。此刻,他正待在沈宅的地下室里,赵子期失踪的第一案发现场。赵子期失踪了几天,周斌硕就在沈宅待了几日,不眠不休。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离赵子期近一些。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地下室究竟闹的什么鬼!如果真有鬼,那也让他消失好了!至少可以去陪子期! 周斌硕斗志昂扬,可他毕竟接连几日没合眼,后半夜的时候,他到底经不住瞌睡虫的引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午夜的北潭山上阴气沉重。 周彬硕睡得很沉,但理智尚存,沉睡中他还是保持了一分身为警察的警醒。 “咚——” “咚——” “咚——” 地下室里依稀有人在走路,有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不知是做梦还是在现实,周彬硕隐约闻到了一股泥土的气息。似香非香,似朽非朽,那应该是埋藏于地下、长时间不见天日才会有的味道…… 猛然间他醒过来,骇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在睡觉!他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此刻,他正孤零零地站在那条地下室的暗道里。 周斌硕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梦游?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突地,他汗毛一竖,只因…… “咚——” “咚——” “咚——” 那熟悉又诡异的脚步声又起来了,且在前方的暗道里响着回音,仿佛是有人在故意引着他前行。 “谁?谁在那里?” 喊了两声无人回应。周斌硕环顾四周,沈家地下室的这条暗道长得很,每一处又长得差不多,他还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暗道里“梦游”了多久。他立时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信号为零。这时,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微弱,显然,那“人”走远了。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大半夜出来鬼鬼祟祟走这么一遭,肯定不同寻常。那一瞬间,周斌硕福至心灵地想到了赵子期。会不会,子期那天晚上也是被这样一阵诡异的脚步声给迷惑走了?又或者,这脚步声根本就是子期本人在求救?她在等着他去救她!想到这里,周斌硕顿觉心中升起了万丈豪情,他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暗道九曲十八弯。 越是往前走,周彬硕的脸色就沉得越厉害。沈家地下室的暗道可以说已被他们警方翻了个底朝天,光是他自己就来搜查过多次,他不记得这条道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不记得这条道有这样长。要么就是此刻他仍在梦游,要么就是……周彬硕的手悄悄挪到了腰际的配枪上。 前方的脚步声音不远不近,不轻不重,不能叫周彬硕追上“他”,也不至于让他跟丢。 “谁?到底谁在装神弄鬼?!” 却只听见了他自己的回声。 脚下“咔嚓”一声响,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周斌硕一低头就看见了一些生锈碎裂的铁皮,还有铁链模样的小圈圈,看上去年代非常久远了。周彬硕抬头,此刻,他将将来到了一条岔路口。左右两条通道分别通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都像猛兽的口。不过,这两张“口”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左边的“口”寂静无声,右边的“口”则不时有“咚—咚—咚”的脚步声音传出来。 越黑越暗沉的地方,周彬硕的眼睛反而越黑越亮。他“咔嚓”一下捏碎了手里的碎铁链,起身跟了上去。 眼前的暗道仿似没有尽头,前方引路的脚步声音也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周彬硕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跟他恶作剧了,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光,是亮,是出去的洞口,原来不知不觉间天都已经亮了。 凌晨4点半。 周彬硕自洞口走出去时,天空中鱼肚白与红霞齐飞,是罕见的天象。一步三回头间他还差点被洞口的蔓生给绊个狗吃屎。 口里直喊着“卧槽”,他想拿手机定位,却发现手机因为亮了一夜的手电筒功能,此刻“嘀嘀”两声苟延残喘,终于自动关机了。 四下里荒无人烟,杂草与林木丛生,周彬硕觉得自己就跟掉进了原始森林似的,这TMD到底是哪儿? 发泄了一通的周彬硕冷静下来,他判断自己此刻应该还在北潭山上。北潭山素来是富人的地界,富人讲求隐私,有这么一块未被人发现的荒地存在也是常事。在继续前进还是后退回去间犹豫了一秒钟,周彬硕选择了往前开路。 万一子期也是被引到了这儿呢?以子期的路痴程度,走得出去走不回来也是常事。 子期,哥哥我来啦! 周彬硕离出口越来越远,这个时候他倒不希望能找到子期了。这个地方这么荒凉条件那么差还到处都是蛇,子期如果在这里待个两天三夜会吓死的。而且一路走来,他并没有发现子期的任何踪迹。他打算走到前边那个小土坡就往回撤了,他得赶紧回去向局里汇报情况加派人手来调查。 “收工!”周彬硕捶胸大喝给自己提神,却在转身的瞬间,他眼角一闪,看见前方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白色的平底女鞋,鞋头的地方镶着点点水钻。周彬硕把鞋子捡起来的时候,有一条小蛇从鞋里钻出来,甩着尾巴大摇大摆游走了。 鞋子挺新,除了被当成了蛇窝,没其他损坏。 周彬硕脸黑了。 这是子期的鞋?周彬硕这个大老粗那天只顾看子期的脸了,哪还会记得她穿了什么鞋。不过,这鞋的款式精致又利落,倒像是子期会喜欢的。想到这里,他立时决定改变原先的计划,迈开大步就朝发现鞋的灌木后走去。 下一刻,只听“啊——”一声惨叫,周彬硕整个人掉下去了。 灌木丛后是一处断崖……怎么可能?又不是拍武打片。 灌木丛后是一片低洼的平地,从灌木前的小高地一脚踩空了摔下去,顶多也就一米两米不到的高度。人高马大的周彬硕摔下去,没两秒钟就爬起来了。不过,爬起来以后他就愣住了,因为他在这处空旷平地的中央看见了—— 一片断壁残垣。 周彬硕走过去的时候步子迈得并不重,却仍是激起了满世界的灰。那不是普通的灰尘,那是大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走得近了便能看清这里曾经是一栋小楼房,高二层的样子。楼房四分之三的面积都被烧毁了,整个二层几乎付之一炬。在周彬硕看来,这栋房子已经有些年月了,着火的时间距今少说也有十年以上。 一楼的大门剩了半扇。 推门进去时,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门的这一处算是大堂吧,烧的烧,烂的烂,完全面目全非了。 说实话,周彬硕并不觉得会在这么个破烂地方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可能就是一处普通的,被火烧了的废弃房子而已。但考虑到子期一个大活人很可能随处乱走,他还是决定把这栋房子看完了再走。 大堂后有一间房,房间自然也是烧焦了的,不过叫周彬硕意外的是,房内靠墙的那张床倒是保存完好。 床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尼龙布,尼龙布较新,应该是房子烧毁后才被人盖上去的。 周彬硕抬头环视四周,四周围静悄悄,窗外有鸟儿叽叽喳喳在叫。出于一种警察的直觉,他觉得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回身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不免落在了那尼龙布上。犹豫再三,他还是动手掀开了那层布。 一时间,粉尘飞扬。 “咳咳咳咳……”周彬硕气急地甩开尼龙布,他知道下面会灰,没想到会这么灰。 彼时,煦煦阳光自四面八方钻进这破落屋内,空气中细小的粉尘粒粒可见。粉尘在空中纷扬起舞,似那被禁锢久了的灵魂终于冲破了束缚。 “啪”的一声,床上的什么东西被尼龙布带到了地上,又“咕噜噜”滚出去好多圈。最终,它在阳光最强盛的地方停了下来。青天白日下,停留在阳光里不会动了的,是个白色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不止刺激到了周彬硕,更狠狠惊到了先前一头撞进周彬硕身体里的意识状态的子期。大骇之下,她毫无征兆就被吓出了周彬硕的身体。 可除了惊吓外,子期更觉得,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联系存在于她……和那个骷髅头之间。就好像……就好像……她也形容不出那种心脏骤然紧揪的心悸感觉,她只是、只是想疯狂地、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去、去抱住那个骷髅头! 可、可是怎么可能?但怀疑的同时,另一种更剧烈的情感笼罩了她,她忽然万分迫切地想要知道:谁?那是谁?是谁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孤孤单单死在了荒郊野外? 这会儿的周斌硕已然急匆匆去叫帮手了,子期却在不知不觉间,去到了骷髅头的身边。奇怪,面对这么骇然狰狞的东西,她居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她蹲下身,突然感觉……好想去细细摩挲它。 她茫然地抬起脸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触摸不到它的,她连抱一抱这个骷髅头都不能够。她不是属于这个时空里的人,她顶多只能借助别人的身体从别人的视角里去经验一切…… 第九章 沈晟杀人(5) 早上5点,医院病房里,沈晟、周彬硕、年轻的医生排排坐,周慧如没有来。 周彬硕很不满:“为什么‘意识探索机’的进度条走这么快?你偷偷对子期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参与子期的回忆?沈晟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他是凌晨3点半被一个电话从床上call起来的,只穿了背心裤衩连外套都来不及捞一件就赶过来了。相较于他的狼狈,沈晟则是一身衬衫加黑色西装裤,简直不要太酷帅狂霸拽!如今又被他发现沈晟趁他不在各种搞小动作,周彬硕的心情自然down了又down。 望着暴躁的周彬硕,年轻的医生微妙地低下了头去。他想说的是,沈晟先生还真有这个权利呀,因为这台意识探索机之所以能从构想变成现实,全靠沈晟先生的投资。更丧心病狂的是,沈晟先生还收购了他们医院,母亲是医院最大的股东。当然,这些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就对了。 沈晟缓缓抬起眼来,他的眼神无例外是黑而沉的,哪怕有不耐烦,哪怕有不屑于理睬,这些情绪都被他习惯性地藏去了黑沉的眼色之后。他并不理会周彬硕的跳脚,径自朝医生道:“情况怎样?要对她说真相吗?”周彬硕不会知道的是,从前天晚上开始,沈晟就没离开过医院了。他之所以还能维持一身的人模狗样,也是因为他压根就没上床合过眼。 周彬硕倏地站起来,“什么真相?” 医生:“前几次赵小姐因为回忆了一些刺激过大的记忆而出现了不良反应,鉴于这样的情况,我老师和他的研究团队经过多次会诊,已经改良了这台‘意识探索机’。现在的‘意识探索机’可以对病人做出风险评估,评估赵小姐当下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知道一些含强烈情绪刺激的记忆。如果评估出来的风险超过最大风险值,那这段记忆就暂且不能让赵小姐知道了。” 周彬硕一屁股坐下来,“哦。” 沈晟却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只见他锐利视线倏地射向医生,“不让她知道某部分回忆,等于是改变了她记忆里事件的连贯性,这样会不会对她整体的记忆有影响?” 医生眼珠子一下子就亮了,像是突然找到了知音一样。“会是肯定会的,人的记忆就像一部电影,为了放映的安全剪掉了一些剧情,整部电影的质量肯定会打折扣。而万一不幸的是,被剪掉的还是关键性剧情,观众不仅会看得云里雾里,甚至连电影的整个主旨都可能会改变。赵小姐如今看自己记忆的方式,可不就像在看一部电影吗。” 沈晟:“有什么办法补救?” 医生缓缓摇头:“说起来这也是使用‘意识探索机’的副作用之一,目前,老师还没有找到可行的解决办法。” 周斌硕一听就急了:“那要怎么办?你们医生给人看病都这么顾头不顾尾的吗?” 这话医生就不爱听了:“我们医护人员是完全尊重病人家属意见的,当初要启动‘意识探索机’也是经过沈晟先生同意的。这回是要不顾‘意识探索机’的风险评估执意让赵小姐回忆起所有的事;还是希望她平安健康,就算醒来后记忆出现了些混乱瑕疵也没关系,全凭你们家属的选择,我们医生是没有意见的。” 医生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沈晟和周彬硕也不知听没听懂。俩人都绷着脸垂着眼,一句话都不说的,病房里就显得前所未有的沉闷。因为俩人迟迟下不了决定,医生便以想要安静地当个机器修理工为由,把他们俩都请出去了。 特护病房的走廊上空旷依旧。 周彬硕双手插在裤衩的袋袋里,一个人对着墙生闷气。 沈晟则找了靠墙的位置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间,他抽烟的模样迷人得厉害,吐出的烟草味也很好闻,连周彬硕都禁不住被吸引地转过了头去。 沈晟抬了抬眼皮,递给了他一根烟。 周彬硕却摇头拒绝了,“不抽,子期不喜欢我抽烟。” 沈晟的动作明显一窒。他没再说什么,默默把打火机和烟都收了回去。那根燃着的烟被他夹在指间,余下的时间里,他没再抽一口。 “我很珍惜和子期的感情。”沉默的氛围里,却是沈晟先开了口。 周彬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居高临下道:“你珍惜和子期在一起的感情,难道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值得珍惜了?沈晟我告诉你,你能为子期做的,我周彬硕一样不会落下!” 沈晟抬起眼皮子与他对视,空旷走廊里,惨白灯光下,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眨眼,仿佛在以这样幼稚的方式较着劲。 最后,却是沈晟率先别开了视线。“进去吧。”他淡淡道。他觉得自己也是无聊了。如果跟人比瞪眼子期就能醒来,那他宁可不要这两只眼睛也要比赢了。 病房内。 医生欣慰道:“两位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我在医院里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很叫人心酸的是,大多数家属往往到了病人弥留之际才会明白,这世上没有比人还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沈晟和周彬硕已经做出决定,除非是子期自己回忆起来,否则就不主动让她知道周彬硕在那栋烧毁的楼房里发现的一切。 看着玻璃房内的子期,听着医生的话,周彬硕很是动容。沈晟朝则对着医生点了点头,而后朝周彬硕道:“你可以回去了。” 周彬硕:“!”靠!这小子刚才在外面先别开眼睛原来不是认输来的!他果断跳脚:“姓沈的你什么意思?不要欺人太甚!” 面对周彬硕挑衅的眼神,沈晟凉凉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一勾唇角:“你想留在这里看我和子期秀恩爱,我也没意见。” “你……” 但不可否认,沈晟说的是事实,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确实显示出了赵子期与沈晟之间深厚的感情。 赵子期的失踪并不能阻止警方对沈晟的指控。沈晟的精神鉴定结果也出来了,精神科医生表示他目前精神状态稳定,正常到不行。又鉴于沈晟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且沈氏父子案在A市的舆论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沈晟被警方带走以后没多久,对他的庭审就开始了。 所有的证据皆指向对沈晟不利的方向。 “被告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上首的法官威严道。 沈晟穿着白色衬衫加黑色长裤,他的头发比之前要长了一些,素来光滑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渣。沈晟一改往日沉默:“我请求休庭。” 沈晟请求休庭是因为开庭的前一天,周彬硕告诉他赵子期失踪了。 “已经失踪3天了,我报了警。”开庭前一天,关押沈晟的牢房内,周彬硕焦躁地说,“找不到任何线索,子期整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如何可以选择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来找沈晟求助的。但是没办法,找不到子期他都快疯了。或许沈晟能提供一些线索,毕竟,子期是在他们家不见的。 周彬硕清楚地记得,相较于他的急乱,沈晟当时的态度可以用冷漠来形容了,“我知道了。”他阴着脸,从头到尾只说了这样一句。周斌硕气得差点在牢房里揍他,子期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你,她是为了替你找线索翻案才不见的,你却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沈晟!”最后,周斌硕是嘴里大声骂着这样的话走出牢房的。 可周彬硕如何也想不到,沈晟的反射弧竟然这样长,直到庭审时才对子期的事有反应。 休庭的时候,沈晟要求见周彬硕。 “你打这个电话,找沈长林帮忙。”隔着一张桌子,沈晟把一个巴掌大小的本本推到周彬硕面前,“把这份文件给他,他会帮忙的。” 周斌硕一低头,看见文件抬头的几个字:股份授权书。 “还有这个人,他是沈家原先的管家,姓李,在沈家做了一辈子。他对沈宅的一切比我还熟悉,找到他。” “李珊颖也多次出入沈宅,可以探一探她的口风。” “这是我凭印象画出的沈宅地形图,地上地下部分都有,还有沈宅四周围的地形。”说到这里沈晟抬起眼来,那双素来沉寂的眼内血丝遍布,“请务必找到她。” 周彬硕垂了垂眼,他一眼就看见沈晟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视线又落到那个小本本上,本本上全是铅笔的手写手绘,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见周彬硕迟迟不接口,在旁陪同的沈晟律师急了,“周警官请帮帮忙,为了这件事沈先生昨晚一夜都没睡……”沈晟一个眼神过去,律师立时噤声了。不过,他还是抓住最后的机会一通念:“请周警官无论如何帮帮忙,帮帮忙。” 他的律师都这样了,沈晟却始终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得这样深? “你到底有没有杀人?”周彬硕冲动地问出这样一句。 离得这样近,周彬硕当然不可能放过那一瞬间沈晟眼里的情潮涌动。下一刻,沈晟已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有。”他平静地说。 律师懊丧地叹息。 “知道了。找到子期我会通知你的。”周斌硕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既然沈晟都承认自己杀人了,那这个案子就没什么审下去的悬念了。 作为沈氏集团的继承人,沈晟当之无愧是A市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可当他落难,却几乎没什么人陪在他身边。或许,这也跟沈晟谋杀的对象是他亲生父亲有关系吧。杀父,那可是天大的丑闻呐。原以为沈长天不过是失踪,却没想早早就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害了。据说,沈晟入狱的这几个月来,沈氏的股价一跌再跌,现在已经不能看了。 如今放眼望过去,旁观席上与沈晟亲密相关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他唯一的亲人沈长林据说近日去了国外,侄子被控谋杀了他都不回来。听说是因为对侄子太过失望,受不了打击?沈晟没有朋友,满打满算情敌周彬硕可以算一个?他经营着偌大一家公司,全公司上下能来看他的也只他的随身助理一个人。倒是角落里那个穿黑色裙装的沉默女人挺引入注目的,女人的脸对A市市民来说并不陌生,这是李氏集团的千金,沈晟曾经的未婚妻,李珊颖。此刻看来,这个女人对沈晟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全体起立!” 没什么悬念的这个案子,法官开始念宣判词。 “本席宣判……”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沈晟身上,唯有他垂着眼,挺着背,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思潮,沉着的脸上也不会叫人看出来什么。突然沈晟抬了抬眼皮—— 那个旁观席上一直冰冷沉默的李珊颖忽然间就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沈晟你为什么要认?!没做过的事情你做什么要认?!你那个时候什么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庭警将她制住的时候,沈晟回了一个头。他的目光冷而静,静静注视着李珊颖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安慰与温暖,只有一种如坠冰窖的陌生感觉。这样的眼神,这个眼神…… “回去吧。”轻轻对她说了三个字,沈晟便转回了身去。 眼前的沈晟对李珊颖来说是那样陌生,完全击碎了她心目中那个美好的、18岁的沈晟的模样,她终于彻底崩溃,“沈晟!沈晟!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沈晟!沈晟——” 第九章 沈晟杀人(6) 眼前的沈晟对李珊颖来说是那样陌生,完全击碎了她心目中那个美好的、18岁的沈晟的模样,她终于彻底崩溃,“沈晟!沈晟!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沈晟!沈晟——” 法庭的大门轰然合上,彻底将李珊颖的歇斯底里关在了门外。 “肃静!肃静!” 闹场过后,庭审还要继续。 旁观席上,周彬硕的视线也落在沈晟身上,眉头不自觉地拢起来。就他看来,沈晟这么阴郁的一个人,会变成变态杀手那是早晚的事!这是他主观上的判断,当然作为一个人民好警察得讲证据,而如今的证据很完美,完美到都叫人怀疑了。先是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举报录像,再是轻易就被找到的举报人,接着便是沈宅地下室里一挖一个准的证物……太顺利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路在前面撒证据,他们警方只要埋头跟着走就好。 “为什么那录像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这是子期对举报人的怀疑,“我听说沈晟最近在对付他二叔,收购了沈长林相当一部分的沈氏股份……”子期怀疑有人蓄意加害沈晟,她才会央求周斌硕带她去沈宅现场找证据,却没想会一去不回…… 庭生并不会因为周斌硕的走神而暂停,只听法官肃穆的声音又起: “本席宣判,被告人沈晟谋杀罪名成立,判处被告人死刑,缓期三个月执行……” “轰——”的一声,法庭的大门突然大开,刺目的亮光铺天盖涌进来。 有轮子“咕噜噜”滚在地面上,有人自大门处走来,由远及近间,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所有人齐齐转头,他们看见有人正推着一把轮椅走近,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推着轮椅的人自是…… “子期!”周彬硕激动地站起来。那推着轮椅越走越近的女人,可不正是失踪多日的赵子期? 有人莫名其妙“啊?”了一声,也有人禁不住掩嘴惊呼。视线再往前便到了被告席,被告席上的沈晟也在转头朝外看。不知看到了什么,他陡然间后退数步,双眼瞪得死大。 “吱——”的一声,轮椅停了下来。 一片抽气声里,赵子期站定。她的目光坚定,缓缓朝轮椅上的老人俯下身去。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老人身上的时候,她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极有贯穿力。 “这是沈长天先生。” 全场哗然。 第十章 沈长天(1) 沈晟被无罪释放的第二天,北潭山上的傍晚落霞漫天。 其实早上8点沈晟的车就停在了沈宅门外,却也只是这样而已了。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走出车子,然后就杵在车外,对着铁门,不动了。 赵子期陪着他来的。 虽然她对着他的时候仍旧意难平,但赵子期告诉自己,一码归一码,她陪在沈晟身边不是因为她还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她对沈长天的承诺。是的,沈长天没死,他其实一直都待在这栋古老的宅院里。 沈长天当初买下这栋宅子的时候就有人说这宅子不吉利,死过好多任主人。却没想到一语成谶,沈长天真的就在这栋宅子里被困了二十年。 眼看太阳都快下山,再磨蹭下去他们今晚就别想回去了,赵子期终于叹息一声,推开了车门。“去吧,他们在等你。” 沈宅清冷了快二十年,当初的佣人也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当年跟随沈长天多年的李管家更是销声匿迹多年。大家都以为李管家是没了旧主所以不请自去了,任谁也不会想到,李管家其实从来不曾离开。 沈晟死死盯着老宅门口那个身宽体胖的身影,额角的青筋暴现。 “少爷好。”那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老式的宽大粗布长衫也遮不住他发福的身材。屋内亮着大灯,明晃晃的灯光下老人笑得憨憨的,一双小眼睛亮亮的,“咱们有好些年没见了啊,小晟少爷。” 沈晟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深黑的颜色刹那间弥漫到了极致。沈晟的眼睛素来黑不见底,可这一回,那深黑的颜色里却渐渐有些旁的东西翻搅着、颤动着上来,那是……可疑的水光。沈晟狠狠别开眼去。虽然转瞬即逝,但赵子期还是看清了,她看清这个模样的沈晟竟是有几分委屈的。 李管家不由愈发放轻了语气:“少爷,进去吧,老爷在等着您呐。”视线一转又触及了沈晟身旁的赵子期,李管家脸上的笑意愈盛,“老爷住的地方很好的,子期小姐都见过了。” 是啊,沈长天住的地方赵子期都见过了,她还在里面被困了老久。 赵子期没甚疑心地就要跟着李管家往里走,却在经过沈晟身边的时候,冷不丁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赵子期抬头沈晟低头,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再也没有阻碍地撞在了一起。沈晟眼里有漆黑不见底的漩涡,那浓稠的情感轻易就能将人的神智吞没。子期眼中有怨念,眼神却依旧清澈干净,那是一种经历了任何困境逆境都不改初衷的坚持本心。拥有这样纯稚眼神的女人,是会叫某些内心深处极度黑暗渴望被救赎的男人疯狂的。 眼前的沈晟并没有疯狂,眼前的沈晟有着极其强大的自制力,他强迫自己从子期的眼神里抽,压着嗓音道:“你怎么……会和他们搅在一起?” 赵子期的手腕被他拿捏得很不舒服,她有点不高兴了,“你先放开我。” 沈晟紧紧盯住赵子期弧度美好的侧脸,视线停顿了三秒钟,修韧的五指自她腕上移开。“如你所愿。” 他放开她了,她却又觉得空虚。手腕那处仍残留有他手指的温度,热热的,凉凉的。明明不是那么剧烈的温度,却叫她不安又无措,一颗心生生漏跳了好几拍。她有些郁闷地抬头,一眼就看见老房子的堂屋中央,李管家正静静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小辈。有些老人家看着不打眼,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有一种给人发定心丸吃的感觉。赵子期的心就一下子松开来,“边走边说。”经过沈晟身边时,她低低道了一句。 是啊,得边走边说。这件事说来话长,还得从赵子期在沈宅地下室失踪的那一夜开始说起呢。 为了给沈晟脱罪找证据,那一夜,赵子期与周彬硕夜探沈宅。周彬硕半道出去应付执勤的警察了,赵子期却在黑乎乎的地下室里遇上了神秘黑影的“袭击”,至此失踪。 那神秘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李管家。 “李管家其实一直住在这栋宅子里,在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地下室里,那曾经挂着一面巨大全身镜的地方,赵子期站定。她的身前是面无表情的沈晟,她身后则是幽黑的暗道入口。 沈晟目视前方,他没有说话,只把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死紧。他们前方的暗道里,有一点灯火的明亮在缓缓移动,是提着灯走在前头的李管家。 “那天警察就要下来地下室发现我了,李管家就让我到他们的地方去躲躲。我开始很害怕,根本不认识他还真把他当成了鬼。要逃跑的时候脑袋磕到了桌子磕晕过去了,是李管家把我扶下去的。”子期压低的声音响在暗道里。是的,她和沈晟也进了那暗道。 半响没听见身边人回应。 子期下意识侧了一个头,随即吓了一大跳! 只见身侧的沈晟双目大睁,脸颊颤动;他额头上满是冷汗,一张俊脸在昏暗灯光下苍白得像纸片! “没事。”沈晟一把抓住赵子期想给他胸口拍拍的小手。 赵子期一颤,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冰冷。他怎么了? 沈晟并不松开赵子期的手,反而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两只冰冷大手紧紧裹住赵子期的,仿佛这样就能更多得汲取一些、再多汲取一些……汲取什么呢?当然是温暖。 “你到底怎么了?”顾不上前头的李管家越走越远了,赵子期停步看沈晟,着急地问。 沈晟整个人一个踉跄,猛地撞上了身侧的墙。他死死闭着眼,逼仄的暗道内顷刻间便充斥满了他急促的呼吸声音。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得都要合不住,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晟?沈晟你怎么了沈晟?!沈晟!” 沈晟发作的时间算起来其实只几秒,可对于置身在暗道中的两个人来说却仿佛有无限的长。沈晟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赵子期都快哭出来了。他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去给她擦眼泪,他深深凝视着她,片刻后又移开了视线去。“我有幽闭恐惧症,忍忍就过去了。”另一只手也随即抽了出来。 两人的手骤然分离,没有了他的冰冷,她的手本该立时暖起来才对。可是,没有。 赵子期闷闷搓了搓手,盯着沈晟消瘦的侧脸看了一瞬,别扭地转开了头去。 沈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走吧。”他哑声道。 李管家依旧在前头带路,虽然看得不甚清晰,但他的背影总在那里,仿佛永远也不会跟丢。 “警察们说得不错,这条暗道内另有乾坤。但他们目前发现的也只是一点皮毛,这条暗道真正通向哪里,没有认识路的人带领,是绝对发现不了的。”重新收拾好心情,赵子期用正常的声音说话。 沈晟“嗯”了一声,没有对她的话感到好奇,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赵子期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被李管家带走那天,其实我……” “我们到了。”前头好好走路的李管家突然停下来,回头冲两个年轻人笑了。 此刻,三人正立在暗道里的一方岔路口。岔路口的路有两条,左边那条道已被警察标记为死路,右边那条则黑乎乎的,完全不知通往何处。李管家示意两个小辈稍安勿躁,自己则走去了身后的墙边,抬手一番摸索。肥大手指摸到了墙上一块凸起的小石头,李管家屈起食指极有规律性地在石头上扣了三声。 “咚——” “咚——” “咚——” “咔——”什么声音? 三声响落下,李管家面前的墙壁一震,下一刻,居然缓缓自当中破开,现出后头一个黑乎乎的空间来! 李管家一步入内,手里的灯立时把那空间照亮了,那是一个老大的空间。李管家站在洞口,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晟注意到,有一些粉屑自打开的墙上落到洞口。刚才缓缓打开的根本不是墙,从粉屑落下后墙上暴露出的痕迹看,那里,应该是一道可以自由活动的铁门。 沈晟愣神间,他身侧的赵子期已然一步入了内。他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第十章 沈长天(2) “墙上是一个感应装置控制的门。”墙壁缓缓在沈、赵二人身后合上的时候,李管家这样解释。 一点微光照亮了墙后的空间,这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沈晟一低头,地上却不再是泥地,而是铺着一块块暗色的方砖。 李管家提灯走到了整个空间的中央。他来回走动着,像是在丈量什么步法,又像在练太极。 沈晟:“……” 忽然,李管家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他先是站在某块地砖上不动了,然后,以鞋尖扣地,“叩叩叩——叩叩叩——”。 沈晟豁然抬眼,只听轰隆一声大响,李管家面前的地上居然现出了一个可容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口子来。 “这也是一个感应装置,以前埋在地下的。”李管家抬头,冲两个小年轻憨憨地笑。 那口子是四方形的,有水泥制成的台阶呈45°往下。 李管家已经提着长衫下摆先一步下口子了,沈晟却迟迟不,赵子期忍不住扯扯他袖子,“我就是在下面见到你父亲的。” “父亲”两个字叫沈晟一震,沉寂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剧烈一闪。 离得这样近,赵子期当然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她不禁开始疑惑,为什么一提到父亲,沈晟的反应就这么大?他和他父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提这些的时候,于是,她接着说自己的: “我的失踪叫周大哥担心了吧,这真的是意外!” 当日李管家只是把赵子期带去见沈长天了,根本没打算困住她。只是,她在下口子里最后一级台阶时一脚踏空扭伤了脚,开头几天根本没办法下地。这台阶少说都有一百多级,要李管家一个老人家背她上去肯定不现实。李管家又坚决制止子期用通讯设备和外界联络,这才导致了“赵子期失踪事件”的发生。 连着最后一级台阶的是一处灯火通明的走廊。 地上铺着光可照人的莹白瓷砖,走廊两侧的墙上则依次陈列着各色名画。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大厅后边分别是起居室和餐厅……这一应布置看上去倒比地面上的沈家老宅还要考究上几分。 “轰——”的一声,是李管家推开了起居室连通着的一扇门。 铺天盖地的亮光涌进来,赵子期和沈晟不禁同时眯起了眼。下一刻,沈晟的瞳孔微微一缩,呈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处植被茂盛的庭园。 整个庭园被一个玻璃罩模样的东西罩住,内里满满都是特殊材质的亮灯光。在这亮灯光的映照下,植物都长得极好。庭园中央则是一处玻璃花房,花房内的花花草草长势喜人,都快要把里头那个人完全淹没了。 是的,玻璃花房内有个人。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穿一袭深色的老式中山装,瞧着挺有精神的样子,可惜他是坐在轮椅上的。他们这边引起的动静不小,老人却始终目视前方呆坐在那里,似乎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这些年来老爷一直没清醒过。赵小姐,见谅了。”玻璃花房对出来的走廊上,李管家双手拢在长衫袖子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赵子期赶紧道:“李管家说的这是哪里话……”相信沈老先生总有一天会康复的。却不知怎地,这样一句安慰的话她居然说不出口。或许是因为,这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吧。毕竟,沈长天得的是…… 正愣神间,身边突然一阵风动,却是沈晟大步朝玻璃花房走去。 “二十年前老爷就成了植物人,那时候医生说他活不过半年……这话老李我是不信的,开头几年最难,后来慢慢也就挺过来了。现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连小沈少爷也这么大了。”李管家絮絮着感慨道。 赵子期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眼神一颤,她看见玻璃花房内,沈晟先是大声地朝沈长天吼了句什么,双手狠狠往轮椅把手上一撑!眼前这个沈晟,面色几近狰狞,额角青筋直暴。赵子期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她真怕他激动之下一把把轮椅给掀翻了! 幸而下一刻,沈晟的暴躁戛然而止。玻璃花房隔音效果不错,子期听不清沈晟在吼些什么,她只能看见冷静下来后的他突然身子一低,缓缓地、颓然地在沈长天脚边蹲了下来。 这样的沈晟真是莫名其妙到……叫人心疼啊,那一刻,她什么怨念也顾不上了,只、只想过去陪着他。 “赵小姐。”却是李管家一把拦住了她,“由着他去吧,这么多年了,小少爷也不容易,就让他好好和老爷说说话吧。”见赵子期仍旧紧抿住唇角,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沈晟,李管家会心一笑,“有些关于小沈少爷的事,不知道赵小姐想不想知道?” 半小时后。 赵子期从起居室的沙发上站起来,眼眶隐隐有些泛红,“您放心吧,我会转告他的。” 李管家笑着点点头。 一番沉默后,李管家又开口道:“子期小姐还有什么事情想问老李吗?” 赵子期垂着眼,咬着唇,是犹豫着难开口的样子。可再难开口也还是要开,她长这么大了,已经明白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李管家,您知不知道,我妈妈的事情?” 李管家瞳孔一缩,正是这时,墙边的大钟骤然响了起来,“铛——铛——铛——”钟声敲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晚上7点整了。 余音在室内回荡,经久不息。 “思晚小姐一直很难,难呐。她和老爷,也说不上谁对不住谁,只是造化弄人,弄得两个人都不能安生……”李管家喃喃着道。他的老眼变得浑浊,他看着赵子期,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李管家,我妈到底在哪儿?”赵子期急问。如今见到沈长天未死,她心中难免燃起了希望。同样失踪了二十年的沈长天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她母亲就不可以? 李管家看着赵子期,浑浊的眼里渐渐透出些悲悯,“子期小姐可以去问问和你一起的那位警官先生,思晚小姐的情况老李已经透露给他了。” 赵子期困惑:“你是说周彬硕?” 李管家缓缓点头,眼里不自觉起了一丝捉弄之意,“那天晚上我见他一个人睡在地下室,就想了个法子引他往里走,后来又给他提供了一些线索……他还以为老李是鬼,呵呵,年轻人呐,想象力就是丰富。要是有吓坏他的地方,还请子期小姐替老李解释几句。不是老李要装神弄鬼,事关老爷安危,马虎不得的。” 子期正要说话,却不知怎地眼皮子一跳。她的视线下意识越过李管家的肩头,就在墙上看见了沈晟的脸。墙?沈晟的脸?她一惊,随即意识到那是映照在玻璃大钟上的沈晟的倒影。她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了沈晟。 高大的男人正沉默立在起居室门边,一身呢黑色风衣更衬得他整个人肩宽腿长。他无言地看着赵子期与李管家的方向,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十章 沈长天(3) 出去的时候李管家并没有送他们,因为时间不早了,他要服侍老爷睡觉了。 沈晟在前,赵子期在后,两人一路无言地穿过沈家的大宅和庭园。夜色幽冷,紧绷的沉默叫赵子期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几次张口想说话,可抬头对上的始终是沈晟冷峻的背影。她摇摇脑袋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沈宅大门外,两人依次上了沈晟的车,沈晟却迟迟未发动。凝滞了几秒钟,他开始动手脱外衣。 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里,赵子期心头一跳,直觉这人又要作妖。然而下一刻,一件犹带着男人体温的长风衣就兜头兜脸罩上了她的身。她的心跟着一颤,嘴里却硬道:“我不用……”扒拉开脸上的衣服就对上了男人刀削般的侧脸。那脸的弧度冷峻,也憔悴,想想这段时间,这人确实经历了很多。赵子期的嘴唇动了动,要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谢谢。”最后,她很没骨气地说了这样一句,拖拖拉拉裹紧了他的衣。 给了她衣服,他又变哑巴了。赵子期侧头向着窗外,外头的天色已经很黑了。车子里呼呼吹着暖气,她也紧紧裹着衣,可她还是觉得冷,冷得厉害。“沈晟,李管家说,你父亲二十年前就成了植物人……”她只能借由说话驱散寒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答应了李管家要把这些话转述给沈晟听的,她就不好食言。毫无疑问地,那些掩埋在过去的真相对于沈晟来说,意义深远。 赵子期第一次失踪去到那个地下空间时,李管家并没有向她透露太多,大概还是有戒心在的吧。这回她与沈晟一同前来,待遇就不一样了。李管家对她说了很多…… 时间倒退回到赵子期被李管家带去起居室说话时。 二十年前的那夜雷雨交加,正是沈长天失踪、赵子期的妈妈许思晚一去不复返的那一夜。李管家坦言,沈长天那夜是打算要与许思晚一起私奔的,却哪想,中途出了那样的变故。 “那天晚上有人潜入沈宅,重伤了老爷。我是在地下室里发现老爷的,那个时候……老爷浑身都是血,只剩下了一口气,我是看着那个人从地下暗道里逃走的!”李管家边说边重重拍了一下沙发扶手,仿佛已随着自己的叙述回到了当年那个血夜,“不过事后冷静下来想想,我感觉除了凶手和老爷之外,当年的地下室里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你是指我妈妈?”赵子期下意识道,两手不由揪紧了裤缝。 李管家缓缓道:“那个人有可能是凶手的同谋,也有可能是救下老爷的人。老爷留着最后一口气吊在那里,也只是这样了。老爷不会说话了,他成了植物人,医生说醒过来的机会渺茫。” “我妈妈……肯定不会杀人的。”半响,赵子期哑着声音道。 李管家深深看了她一眼,“事后那凶手多次潜入沈家,试图再次加害老爷,幸好老李一直寸步不离守着老爷,才没让那凶手得逞。二十年前的沈家戒备森严,要不是有内鬼,杀手怎么进得来?或者干脆就是自己人干的!老李吓怕了,就偷偷带着老爷躲到了地下,谁也没告诉。地底下的这个房子是早些年老爷闲着没事修建的,没想到最后成了我跟老爷的安身之所。” 李管家的声音很是沉重,赵子期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你说的内鬼是指?” 李管家只是摇头。 “当年为什么不报警?”她又问。 李管家低头,耷拉下来的眼皮子盖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头一天晚上就是要报警的,但二老爷说救老爷要紧,这事儿就耽搁了下来。等到老爷抢救过来,我们又怕警察来来去去会耽误老爷静养,加上那个时候老李也信不过警察局的人,这事儿就没让警察插手。” 赵子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心中猜测:“你说的二爷是沈长林吧,听你这么说,沈叔叔出事时他应该也在,他……会不会有嫌疑?” 李管家一愣,随即,缓缓摇头,“二爷是后来才回来的。” 这些往事自李管家口中说出来,是三言两语,却听得赵子期越来越心惊,“那现在呢?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有怀疑对象吗?” 李管家看着赵子期,一双老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说:“没有啊,要是有的话,老李我也不会带着老爷躲了那么多年。” 车里突然“啪”的一声响,惊得赵子期差点跳起来。她的思绪被打断,回忆便也就自此结束了。 她下意识抬头,前方有一只手在动来动去。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无疑是沈某人的手。那手是比古铜色还要偏黑一点的颜色,好看是好看的,只是,他这个长期蹲办公室的人,是不该有这样的肤色的。赵子期便知道,这人又没事跑去把自己晒黑了。 对于把自己变黑,沈晟有一种异样的执着。 那修韧手指在车前盖上一阵拨弄,车子里的暖气便又呼呼吹了起来,原来刚才那一声“啪”是暖气卡了壳。 “李管家就对我说了这么多。”赵子期把盖在身上的外套扯下来一些,露出一个头。 车灯光下,沈晟绷紧的面庞僵冷如雕塑,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里的烟。然而下一刻,他眼角余光就自后视镜里瞥见了赵子期。赵子期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沈晟的手指一顿,又把烟塞了回去。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以赵子期和沈晟如今的关系,她能问出这样一句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沈晟有心的话就该顺着杆子往下爬,老老实实在赵子期面前坦白从宽,那他在她面前还是有翻身机会的。主动问出这一句的赵子期,又何尝不是存了这个心思? “当年,李管家和沈长林关系不错。”沈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赵子期一下子坐直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李管家可能在说谎?” 隔了好半响,沈晟方道:“我也不知道。” 车里的气氛又沉默下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赵子期又道:“周大哥说,那个把录像送到警察局举报你的人现在失踪了,但他提供的录像又是真的。真的是好奇怪。不过,因为你无罪释放了,你爸爸又没事,周大哥说警方没那么多精力,应该不会去追究那个举报人了,这可能就成了一桩疑案。但是,说起来,你对那段录像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赵子期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提到“录像”二字,沈晟刹那间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背脊,两条长而健硕的手臂往方向盘上一搭,“送你回去。”别的话一句没有了。 赵子期在心里一竿子把他拍死了。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1) “嘀——”的一声,“意识探索机”停止了运作。 年轻的医生抱着诊疗日志转过身来,发现沈晟正幽深幽深地望着他,“沈、沈先生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晟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上午11点10分。从早上9点10分开始,正常世界里时钟才走过两个小时,可对于意识探索机里的子期来说却已过了好几个星期。 “对子期来说时间会不会走得太快?” 医生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还挺好答的:“沈先生放心,赵小姐这是进入到浓缩的心理时间了。” 医生告诉沈晟,他的子期现在是生活在由意识带领的世界里。而根据医生老师的研究,此刻,赵子期用到的是内在感官。意识跑的速度非常快,她可以在一瞬间经历很多事情,一个月,一年,甚至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有点类似于黄粱一梦的感觉;而正常人由于有肉体这个外在感官的束缚,每次只能一个事件一个事件来经历,一天一天来体验。概括起来说就是,赵子期和他们根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对了,沈先生,你要不要对赵小姐说说你为什么要在法庭上认罪的事?” 彼时,沈晟正长身立在窗边,清俊的背影高大又落寞。闻言,他没甚表情地笑了笑:“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我真以为我那时候……杀了人;另一方面,那时我也开始怀疑,死的那个人,是否真是我父亲,我想用极端的方式逼他现身。但是我没想到,他已经……” 虚无空间里,子期感觉自己像在看电视。 她记得那会儿在周斌硕的身体里,她跟着他一道在沈家地下室探险。周斌硕一路走啊走,走到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小楼。小楼里有骷颅头!而不知怎地,她居然与那骷髅头有着莫名的情感连结。骷髅头孤零零落在地上,她刚想伸手去触摸,整个意识却骤然从那个空间里撤离了。 撤离回到虚无空间,她就看见了有关沈晟被控告谋杀的一切,还有沈长天。这些都是眼前那些窗口里上演的场景。一幕幕场景如此真实,可不就是在看电视么。怪道世人都说人生如戏如戏人生,子期觉得自己算是体验到了。只是她不会想到,她才动“电视”这么一个念头,整个虚无空间就会起那么大的变化。 那些可以叫子期爬来爬去爬进爬出的窗口瞬间就不见了,它们通通都变成了电视机! 子期:“!” 一台台老旧的、一模一样的西湖牌电视机在半空当中飘来飘去。 “怎么也不变个先进点的超级电视啊?”子期仰着脖子嘀嘀咕咕。 “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这台电视印象最深刻。”是那个白胡子老头,他又出现了! 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见到熟人,子期自然是开心的。嗯,感觉老头的胡子变短了,要是长一点就更好看了。不过,子期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印什么象?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和电视机一道浮在半空中的老头笑道:“我知道你会记起来的,只要你想。” 子期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震惊地瞪大了眼,完了又使劲眨眼睛,老头的胡子怎么“跐啦”一下长到地上去了? 老头仍旧是笑眯眯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这里是一念一世界。” “一念一世界?” “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里,你起个什么样的念头,那个念头瞬间就会变成事实来让你体验。”说到这里,老头用一种自以为是诱哄的语气道:“包括那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哦。”抬头,眯眼睛看老头。 下一刻,老头“啊——”一声从天上掉下来了。 子期:“!”原来真的管用! 老头狼狈地爬起来,他也不怪子期捉弄他,只用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道:“玩也玩过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干正经事吧。” 子期的目光在老头身上转来转去,“正经事?” 老头趁机引导着子期去看那些悬浮着的西湖牌电视机,“看见它们你想到了什么?这个世界里的东西无一不是从你潜意识里溜出来的。人对自己的潜意识知之甚少,但只要你想,你就能知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代表的意义。” 子期并不是被老头说动了,她只是觉得好玩儿。这么多台电视机晃啊晃,像在玩过家家。过家家是小时候子期常玩的游戏呢。小时候,小时候,等等,小时候? 子期只觉脑海里一通“噼里啪啦”火光乱蹦,某根隐秘的神经一阵抽疼,她想起来了!她想起她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型号的电视机了!这些电视、这些电视正是儿时他们家用的那一款啊!确实是那一台,左边破掉的那个角还是她小时候骑着儿童自行车在客厅里到处晃,没留神一头撞上去的呢。 那时家里还穷,晚上吃完了饭没什么娱乐活动,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围在一起看电视。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离开家,爸爸也还是一个温和爱笑的男人。扎着两根小辫的她总是在沙发上爬上爬下,一会儿坐妈妈怀里,一会儿又爬到爸爸肩膀上去了……5岁以前,她一直拥有着快乐的童年时光。 她以为这些记忆都被时光掩埋了,她觉得有些东西她通通都忘记了,却没想它们原来一直都还在,还通通留在她潜意识的深处里,只要她想,伸手就能够到它们。 子期禁不住情潮翻涌,脑海里闪现的通通都是小时候的记忆,通通都是关于母亲的回忆。母亲,母亲,妈妈,妈妈,虽然母亲只在子期的生命里停留了短短的5年,但子期与她之间的连结却是那样深厚。 子期猛地扬起脖颈,随着她对母亲思念愈甚,她愈是感觉到半空中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她猝然睁大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或许,正是子期与母亲间那份深入到任何东西都无法割舍的情感,才瞬间将她吸进了其中一台电视机里。 子期霍地睁开眼睛,强光叫她的眼睛一阵刺痛。待眼睛适应了光亮,眼前的场景才渐渐变得清晰。隔着一张桌子,她对面坐着一脸纠结的周彬硕。 “子期,其实这件事……前段时间我一直托人在查证,昨天下午才有了结果。我在犹豫着该不该马上告诉你。” 子期:“?” 周彬硕:“?” 子期猛地站起来,环首四顾时脸上尽是忐忑与茫然。此时,展现在她眼前的这是一家环境幽静的港式餐厅,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里整个大堂里几乎没什么人。她下意识低头看手,又不受控制地把两个掌心深深按在桌面上。手心的触感如此真实,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此刻,她不是游魂似的意识状态的存在,而是进入了赵子期的身体里。 她有诸多的疑问:比方说,她这是又掉进了哪个时空里?那些西湖牌电视机就是时空的入口?想到这里,子期禁不住咬唇,她突然想到,这个时空的赵子期哪儿去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她进入了赵子期的身体,那么,她们两个应该共存于这具身体里才是。怎么现在她可以完全掌控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赵子期,为什么不马上跳出来和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周彬硕却误会了子期脸色的复杂,他也站了起来,一手试探着搭上了子期的肩头。见她没有拒绝,周斌硕面上一喜,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他脸上的喜色立时被阴霾取代。“你这个样子……难不成,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子期:“??” 周彬硕:“???” 子期突然灵机一动:“今天几号?” 周彬硕莫名其妙:“11月20号啊。” 子期脸上隐隐有激动:“2015年?” 周彬硕点头,不放心地看着她,“你不要紧吧?是不是还在为沈晟那个家伙的事……” 这下轮到子期莫名其妙了:“沈晟又怎么了?” 周彬硕欲言又止难以开口。 眼见周彬硕这么扭捏,子期条件反射就想打他一顿,这仿佛已经成了身体里存着的本能反应了。但打人是不对的,子期克制住了自己。而且,知道自己只“离开”了两个星期不到(她记得自己上回经历的场景里,赵子期和沈晟一道去沈氏庄园见沈长天,那时候是2015年的11月初),应该不会错过太多事,她的心情还有点小高兴。 “算了,”周彬硕按着子期的肩头让她坐下来,“咱们还是先来聊一聊你母亲……”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吞没了周彬硕的声音。 子期“喂?”一声接起电话,她面上先是困惑,继而眉头一皱,整个背部都挺直了。犹豫半响,她应了一声:“好。” “谁打来的?”见子期脸色有些不对,周彬硕便问了一句。 “李珊颖。”子期迟疑道,“她想找我聊一聊。”“对了,”她抬头看周斌硕,“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望着子期毫无杂质的眼睛,周斌硕只觉心中一阵涩痛,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说散就散了。“没什么。”下回再告诉她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2) 第二天。 李珊颖约了子期在市中心的一家茶座见面。 茶座里头环境清幽,沿着木质楼梯往上,两边墙上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整个空间都被映照得朦朦胧胧。 “小姐,李小姐已经在前面的404室等您了。”身穿旗袍的服务员将子期领到二楼走廊上,便自行下了楼去。 404室在整条走廊的尽头。 那间小室的门将并未关,有微黄的灯光无声地自里头流泄出来。隔着一道门缝,子期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李珊颖,还有……与她相对而立的沈晟。 背对子期而立的李珊颖穿一身大红长裙,子期看不见她的脸,却感受到她通身上下透出来的……绝望。是的,就是绝望! 李珊颖似乎是冷,她环抱着手臂,仰头低声对沈晟说了句什么。 今日的沈晟穿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长身立在灯光鼎亮处。黄灯光柔和了他的五官,他看上去更迷人了。然而,一对上他的脸,子期却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巨潮似的情感瞬间将她席卷。 她是谁?她是意识状态的子期,还是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似乎哪个都是她,又仿佛哪一个都不是。又或者说,其实,她是她们两者的合一。 短暂恍神的感觉过去,子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实。还来不及察觉自己的异常,她便被脑海里跑得飞快的思绪带跑了: 她在介意,介意的却不是沈晟与李珊颖单独见面,而是……此刻沈晟面对李珊颖时,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表情。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珊颖,那双素来深黑冷漠的眼里,浮现出了动容。他面上的肌肉隐隐颤动,脸上现出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那样的神色真的不似作伪。 “可以,再抱我一次吗,像以前那样?”李珊颖幽幽道。 沈晟的喉结动了动。 就在门外的子期以为他一定会拒绝的时候,他向李珊颖张开了双臂。 子期再也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茶室的门。 沈晟目光炯炯地看着子期,眼中乍然浮现出来的是……惊喜,“你来做什么?” “是我找赵小姐来的。我爸也想给自己出一本自传,打算请赵小姐执笔。”李珊颖的视线不离沈晟左右,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怎么,就允许你沈家请赵小姐,我们李家就不行了?” 沈晟的目光锁在子期身上,问她:“是这样?” 暴怒中的子期看也不看沈晟,当然错过了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她只一劲盯着李珊颖道:“合作的事还要再谈。” 沈晟:“你们不适合合作。” 子期握紧双拳,倔强地看向沈晟。她觉得自己好奇怪,这不像是她会做出的反应才对。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就像刚刚她一脚踢开门的动作。 李珊颖则含笑看沈晟:“怎么,还怕我吃了她不成,沈先生?”她脸上笑得一派自若,脖颈上被衣领遮盖住的地方,却青筋暴现。 可惜,沉默对视中的沈晟与子期都没有发现她的反常。 “我……”终于,沈晟朝子期开口了。 “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却生生被李珊颖打断。与此同时,李珊颖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沈晟的胸口。 沈晟一怔,仿佛如梦初醒般,匆匆自子期身上收回视线。拂开李珊颖冰冷的指尖,他俯身去捞沙发上的外套。再抬头时,他眼里已无波无澜。“我先走了。”面无表情地吐出这样一句,也不知是针对谁。然后,他径自朝外走去。 子期瞪大眼睛,愠怒地望着他,沈晟没有接她的目光。 他没有停步,子期亦没有挽留。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却在这个时候,李珊颖轻笑的声音自俩人身后响起:“赵小姐,还记得我那时跟你说过的,我与沈晟小时候的事吗?” 子期还来不及反应,身边的沈晟就霍地转身,怒喝道:“李珊颖,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子期心头猛地一跳,不自觉就去看沈晟,一眼就对上了他阴霾满布的侧脸和冷峻的下巴。沈晟他,怎么了? 李珊颖耸耸肩,若无其事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再说了,我的身家性命还捏在你手上呢,沈总。”她语调轻快,听在旁人耳中,十有八九的人会觉得她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沈晟狠狠皱了皱眉,“你清楚就好。”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有女服务生开门来送茶,室内箭弩拔张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先生小姐,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茶,您三位需要吗?”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上两壶吧。” “早点回家。”李珊颖和服务生闲扯的时候,沈晟压低声音在子期耳边道了一句。然后,他迈步,这一回是真的擦身而过了。 子期没有回头。而就在沈晟走到门边的时候,她说了一声:“谢谢。” 沈晟一怔,此时,走廊上的琴音陡然升至一个最高点,柔缓的琴声倏忽间被铿锵取代。这铿锵声里又透着点点阴冷的诡异,听在人耳中便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沈晟到底是没忍住,回了一个头。可惜,他只来得及看见子期倔强的背影,以及,缓缓在他眼前合上的门。 一门之隔的背后,李珊颖对子期说了些什么?子期又会对她说什么?李珊颖找子期,真的只是为了照顾子期生意这么简单? 这一切的一切,子期都不知道了。因为,眼前的李珊颖骤然开始模糊……跟着,子期瞬间就被挤出了那台电视机。而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的,你没有看错!她是生生被从电视机的场景里挤出来的! 虚无的空间里。 白胡子老头脸上笑得憨憨,一副准备给子期上课的模样。 子期像贞子一样满地爬:“刚才是哪台电视机?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清楚!” 老头脸上一急:“不行啊!你不能这么频繁穿越的,每一次的穿越中间一定要留下一些间隔时间,好让你学习如何更熟练地操纵意识……” “学习个毛啊!我要知道李珊颖那个女人到底跟我说什么了!真是太可恨了!在我面前跟沈晟秀恩爱吗?看我不打死她!”子期恨恨朝天挥拳。 “砰——”的一声,飘在半空当中装神仙的老头惊得掉下来了。他赶紧爬起来,脸色全白了,“子、子期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你是把谁带回来了?” 子期一愣,我把谁带回来了?想到这里,她也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了,她似乎……过于暴躁了。她以前不这样的,在虚无空间里的时候,她是个十分淡定的人!难不成……她是把刚才那个时空里暴怒的赵子期给带回来了? 是的,方才在茶室里的时候,那个时空里的赵子期虽未与她争夺身体的主控权,但子期感觉到,自从看见沈晟和李珊颖在一起,赵子期就在那具身体里蠢蠢欲动了。那会儿的子期甚至有一种与赵子期合二为一的感觉。因而,她若真把赵子期带回了虚无空间里,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子期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她会觉得那也……算好事吧,这样她就不用一直和那个老头子鼻子对眼睛,她可以多一个玩伴啦! 老头却没子期这样乐观,他背着手踱来踱去,长长的胡子垂到地上,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绊个狗吃屎。 老头躁动不安的时候,子期就蹲在地上“数蚂蚁”。不时又抬抬头,望眼欲穿地对着半空当中那一台台高深莫测的电视机。 “你、你应该只是受了刚才那个时空里赵子期的强烈情绪影响。”老头终于停了下来。 子期:“?” 老头:“?” 老头简直操碎了一颗后宅嬷嬷心,一个劲儿地绕着子期顺时针转圈圈:“所以子期小姐你要休息,不能这么快又想进入,这样会严重影响到你的情绪和判断,会让你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的!” 子期却一派轻松道:“那些都是我的记忆我经历过的事情,我怎么变都还是我啊。” 老头开始逆时针转圈圈:“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你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个世界里,你会很恐惧很迷茫很难受的。不行,我得给你讲讲意识的旅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了认知上的底子才能更游刃有余地去寻找你的记忆……” 老头在那边巴拉巴拉,子期的注意力却大半还在那些电视机上。电视机们飘来荡去,里头的频道疏忽间变换,到底哪一台电视哪一个频道才是她刚刚被挤出来的画面呢?她要是还钻进那台电视里去,还能继续“和李珊颖的会面”吗? 不知是否她的心念太强了,子期猛然间就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画面,就在前方那台电视机里!就是它!此念方起,下一刻,那台电视机就欢快地朝她直飞而来! 给子期科普中的老头一无所获:“子期小姐,那咱们今天就来认识一下‘意识的本质’是什么吧……子期小姐你要去哪儿?!停下!你还没休息够!现在不可以!” 子期又哪里会鸟他?只见她卯足了力气往前冲,一跃就冲进了那台电视机里。 几乎就在她没入电视机的瞬间,半空当中原本飘得欢快的电视机们,一下子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3) 睁开眼睛的时候,子期发现自己回到了家里,与父亲赵如海住在一起的那个家。也就是说,她穿错电视机啦!不过—— “来吃饭。”父亲在她卧室门口喊了一声。 “哦,就来。” 彼时,子期正立在墙边,瞪大眼睛望着落地镜子里的女人。那女人小V脸、马尾辫,一件粉绿色的套头毛衣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很多。显然,又与上一回的经验一样,子期占据了眼下这具身体,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却不知所踪了。忽然子期瞳孔一张,她在镜子里看见了墙上的日历,11月23日。 她在茶室遇见沈晟和李珊颖那天是11月21日,也就是说,她才“离开”两天不到的时间。两天时间,应该不会有太多事发生才对。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不确定地摸上了“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镜子里的赵子期,白皙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黑气。 “嘶——”扭脖子时颈间莫名一阵剧痛,她小心翼翼揭开毛衣来,就看见“自己”的颈侧上,一道红肿的擦伤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无意识抬手就去摸脖子,结果又是一声“嘶——”。她摊开右手手心,只见原本白嫩的手心上赫然爬着几道伤痕。 “子期?”父亲又在外面催了。 “哦,来了!”子期握拢了掌心。朝着镜子把毛衣领子往上拉了拉,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眼,又往脸上扑了点爽肤水。 应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吧,她在心里这样想。 早饭是鸡汤煮宽面。 父女俩沉默地扒面。 “爸……”子期紧张开口,觉得自己偷了别人的父亲,“面、面是你自己手擀的吗?” “嗯。” “您、您也别太累了。”她没话找话,实在是对于眼前这个父亲,想要亲近又觉得陌生,想和他说话,又怕被拆穿。 赵如海顿了好半天,方“哎”了一声。 子期不敢再作妖,刚刚赵如海不说话的时候,她心都要跳出来啦!却没想过了一会儿,赵如海眼睛盯着汤碗,闷声问子期:“最近工作怎么样?” 子期受宠若惊,放下筷子端正坐好:“挺、挺好的。” “嗯。” 子期心里喜滋滋的,餐桌上便只余她稀里呼噜吃面条的声音。 她发现了,这次“穿越”回来,她的感觉很有些不一样了,她似乎不再坚持自己是个旁观者,她不由自主会想进入“赵子期”这个角色,就比如刚刚她尝试着的与赵如海的对话。子期发现这样的感觉竟然还不赖,她承认,她之前是有些刻意坚持自己的旁观自己的清明了。因为她觉得,赵子期的人生虽然精彩,却也有点可怕:5岁就没了母亲,好不容易25岁找了个男朋友又因为母亲的事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偏偏那男朋友还是个不省心的……虽然理智上知道她就是赵子期,但感情上,她其实不那么愿意成为她的。算是一种逃避吧,可至少安全。但今天她发现,意识的最深处,有一部分的她其实也是渴望成为“赵子期”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目前为止,她想循着自己的感觉来。 想到这里,子期觉得精神又振奋了一些,她便还想更多地与父亲交流。然而,她无奈地发现,即使有她的介入,赵如海和女儿的相处模式也就那样了。 彼此都有些爱在心口难开。 赵如海是中国传统父亲的典型——沉默、寡言、隐忍。虽然她不是这个时空里的赵子期,但她觉得自己多少可以感受一些赵子期的情绪。赵子期其实很渴望和父亲有更多情感上的交流,可每每两人的对话总是超不过三句就结束了。赵子期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父亲有问题,她总觉得他们父女间隔着一层什么。 是隔着母亲许思晚吧。意识状态的子期这样想。想也知道在赵家,母亲的失踪对父亲的影响有多大。那么……子期咬住了筷子,要不要把李管家对她说的那些事,告诉给赵如海知道?但是,李管家有叮嘱过说,除了沈晟外,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的。 子期犹豫了。 “啊?爸你刚才说什么?”走神走太厉害了,她都没听见赵如海的话。 赵如海抬头看子期,他刚要张口,门铃却“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我去开。” 门开,子期一眼就看见了外头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你们找谁?”因为上回沈晟被陷害杀人的事,子期对警察们的芥蒂仍在。因而此刻,隔着一道防盗门,她防备地问。 一个瘦高个警察向子期展示证件,另一个矮胖一些的则面无表情道:“赵子期小姐,我们怀疑你与今天凌晨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子期:“哈?” 赵如海在里屋问:“谁来了?” 子期没回应父亲,而是困惑地问:“谁死了?”这个时候她还完全没把警察那句“我们怀疑你与今天凌晨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有关”听进去。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又是矮个警察开口了:“李珊颖,李氏集团的千金。” 子期:“!” 矮个子:“李珊颖今天凌晨被发现死在沈家地道里,我们怀疑这是一起情杀案件。赵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情杀关我女儿什么事?”赵如海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人虽瘦小,但虎着一张脸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矮胖警察抬起眼皮子:“那么,赵小姐,请问昨天晚上10点到凌晨1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当然在家里睡觉啊。”子期道。而不知怎地,说完这话她心头一阵乱跳,下意识就去偷看父亲的脸。赵如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子期呼吸一窒,脱口就问父亲:“难道不是吗?” 赵如海让她别急,“我相信我女儿不会杀人的。” 将父女二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一直沉默的瘦高个警察这时说话了:“老人家,她是不是凶手,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是不是凶手是不是凶手是不是凶手……这五个字突然就似魔咒一般在子期脑海里无限循环,冲击得她整个人头晕目眩……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房子歪了空气热了,胖的警察变瘦了瘦的警察变肥猪了,父亲变得她不认识了,甚至还有她自己…… 下一瞬,她的意识被生生冲离开了身体!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4) 我在哪里?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好半响,子期方自混沌的感觉里抽离,慢慢恢复了对周遭世界的觉知。然后,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退转回到那个虚无空间里,此刻,她眼前白茫茫一片。揉揉眼睛定睛再看,白光里又有各种光影疏忽间闪烁跳耀,那、那居然是一个个不同的时空场景! 她就如一抹游魂般在各个时空里穿梭来去。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她只能瞪大眼睛去看发生在四周围的一切。 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在她眼前如走马观花似的掠过,这个人明明在她眼前,她也知道自己在经历事件,可她与这个世界里的人与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她看得见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有她。她看得见他们,却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清楚地看见,她感觉自己正陷落在一个世界与世界的中间地带,一个灰色的混沌时空里。 当然,她穿进某些世界里的时候,视野还是清晰的。就比如此刻,她感觉自己置身在了一间阴暗的……可以用“牢房”这个词来形容吗?就暂且管它叫牢房吧。牢房里昏暗无光,有一大坨黑色的东西摊在室中央。看轮廓,那似乎是个……人? 一阵“叮叮铛铛”的响惊飞了子期的思绪,她猛地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到,刚刚那一声……应该是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真的是个人?谁在哪里? 这时,“吱呀——”一声,牢房的门突然开出了一条缝,光亮铺天盖地涌进来。地上那人一颤,缓缓抬起脸来……等等,那是……沈晟?! 虽然胡子拉碴,面色苍白似鬼,但那张脸……是沈晟啊! 子期猛地上前一步,“沈……”可她才来得及开口说了一个字,眼前的世界突然就消散了,她被丢出了那个世界! “不!不要啊!”巨大的恐惧席卷了她,她这个方意识到,自己对沈晟,是有感觉的。她……她不想看见他出事!她……她对他…… 子期恨死了这种无能为力、什么都无法切实抓住的折磨。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沈晟真的出事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会被关在“牢房”里,还被铁链锁住?一想到黑暗中沈晟那张几乎无人色的脸,子期就要窒息! 与此同时,她心中又忍不住有个小小的想法冒了头,或者,那些都是她的幻觉?她所看见的都不是真的?沈晟根本没事! 两种想法渐渐势均力敌,子期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她的思绪开始混乱,连带着她所处的空间都变得混沌起来…… “你需要聚焦和调频,调整自己的频率到你想经历的事件中去!”万分无助中,子期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一把很好听的男声。 “谁?你是谁?”混沌的世界里子期仓惶四顾,既因为这个世界里有第二个人的存在而惊喜,又禁不住生出种种恐惧。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会不会伤害她? 不过,她多虑了,这个“人”没有出现,她所能“触及”的,只有他的带着磁性的声音。 “你要学会聚焦,照我的话去做。”这把声音又起来了,陌生中又透着点点熟悉,子期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 “安静地坐下来,放松你的身体和呼吸……然后,有意识地去想象你想要进入的画面……”“见”子期迟迟没有动作,男声变得更轻柔了,“请试着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莫名地,这男声有些触及到子期的内心,不是因为他说出来的话,仅仅是因为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来由叫她生出点点安全的感觉。 好吧,那我就相信你一下吧。子期这样想,反正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对了。想到这里,她便坐下来,盘腿,慢慢闭上了眼睛。 “放松……对,就是这样……把你的意识聚焦在两眼间眉心的位置……”男声温柔地响在她的耳边,似乎是在陪伴着她。她感觉自己不再孤单,而男人的声音更似流水,温柔地抚过她的身体和心。 没一会儿,子期真感觉到了眉心一阵灼热! “不要停,不要怕,继续,我就在这里。”男声道。 子期深吸一口气,继续将自己的注意力聚焦在两眉的中心。然后,她感觉自己眉心的位置射出了一片白光!那不是她用眼睛看见的东西!那是、是…… “那是你用心感觉到的画面,是你的心象。”男声又在关键时候起,就跟子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在这个白光笼罩起来的心象里,想象你自己的样子在里面。”“蛔虫”道。 子期乖乖地“哦”了一声,随即又“嗯?”了一下,“我、我可以想象别人的样子在光里吗?” “蛔虫”的声音一顿,子期莫名就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要想谁?”他干巴巴地说。 子期就说了一个名字。 “蛔虫”又是一顿,“为什么……要想他?”声音居然有些发颤。 这一回轮到子期沉默了。“因为……我想……”救他?可她连个实实在在的身体都没有,怎么去那个时空里救人?可饶是如此,子期还是想要尝试。“我想要……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哪怕触摸不到他,只要看见他是平安的,我就……很开心了。”因为“蛔虫”不是深沉,所以,她可以把心里的想法放心地说给他听。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蛔虫”的呼吸变得好急促,连声音都抖起来了,“原来你对我……可是不行!那里太危险了!” 子期:“嗯?” “蛔虫”咳了好几声,终于恢复了常态,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就对了:“我是说,你只能进入……嗯……有你自己在的时空场景,进入别人的时空会有危险。” “哦……好吧。”强迫自己暂时忘掉那个名字,她开始栩栩如生地想象自己在那片白光里。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脸,她房间里的样子,她走路的姿势,她在自己家里与父亲一起吃着鸡汤面……是的,子期就想回到警察来找她那天的场景! 她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喂,‘蛔虫’,你不会在骗我吧?” “蛔虫”:“‘蛔虫’是谁?” 子期吐舌头,正要开口解释,突然地,她感觉有一股庞大的吸力瞬间将她吸向白光的中央……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5) 子期以为自己会昏迷,至少也该有一段时间会失去意识才对。可是没有,她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四周围一片嘈杂,似乎是有很多人。嗯?她家来客人了吗?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没在家里,而是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 子期:“!” 下一刻,她的思绪就被所有人异样的眼光给吞没了。 “周慧茹小姐,2015年11月22日晚上8点,你有没有在沈家老宅看见被告人赵子期?”控方律师冷冰冰的声音叫子期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等等,那个律师在说什么?周慧茹?被告人赵子期? 子期猛地抬眼,就看见前方的证人席上,周慧茹正站在那里。 寒冷的季节里,周慧茹穿了一件粗大的白色毛衣,然而比毛衣更白的是她的脸色。她十根手指扭麻花似的绞在一起,几乎都要扭曲变形。控方律师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我、我不知道。”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 控方律师:“周小姐的哥哥是警务人员,想必周小姐一定清楚妨碍司法公正的严重性。为了周小姐自己,为了周小姐的哥哥,更为你的全家人着想,请周小姐务必说出实情。” “你这是诱供!”一声愤怒的大喝出自旁听席,是周彬硕!若非被身边好友拦着,他差点要冲上来揍人。 “反对!”子期这边的辩方律师迅速站起来,“反对控方律师有目的性地威胁诱导证人!” 控方律师赶紧道:“法官大人,据了解,证人周慧茹小姐是被告人赵子期的密友,她肯定不会故意加害被告人。所以,周慧茹小姐提供的证词有很大几率是对被告人有利的。辩方律师却说我诱导证人,我要诱导什么?周小姐不会有自己的判断吗?” 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控方律师“判断”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周慧如整个人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法官看了两名律师一眼,“反对无效。” “你们……”周彬硕还要再上来,却被两个庭警架住,一路拖出了法庭去,“慧茹你别给我乱说话!子期!子期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现场唏嘘一片。 唏嘘过后,肃穆又来,控方律师显然没有放过周慧茹的打算。 “我再问一次,周慧茹小姐,你有没有在2015年11月22日晚上8点,在沈家老宅看见被告人赵子期?请周小姐仔细想好了再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控方律师推了推眼镜,面朝法官道:“法官大人,这卷是事发当晚沈宅外的道路监控录像,里面详细记录了周慧茹小姐进入和离开沈宅的时间。周小姐7点50分进入沈宅,又在8点15分离开,这与周小姐自己说的8点05分离开有十分钟的出入。监控显示周小姐并未在沈宅花园里停留,她全程都待在房子里。另外,当晚恰好有一对男女在沈宅附近露营,他们的车又正好停在沈家老宅客厅窗户外。车上的行车记录仪透过窗户正好拍到沈宅内部,也拍到周慧如小姐走进了地下室,10分钟以后才出来。” 周慧茹整个人狠狠一跳。 “根据法医鉴定,死者李珊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11月22日晚8点半左右,所以,周小姐是不具备作案时间的。但我实在好奇,周小姐在地下室逗留的这10分钟里,看见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周慧如说。 “那周小姐11月22日晚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沈宅?”控方律师穷追不舍。 “那、那是因为我要去给沈总送一份重要文件,然后沈总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在……”自从和沈长天相认,为了保护沈长天,沈晟在法庭上被无罪释放后,他搬离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就在沈宅长住了下来。 “那你应该直接离开才对,你去地下室做什么?” “因为我听见地下室里有……” “有什么?” 长时间的心理折磨都快叫周慧茹崩溃了:“我……” “地下室有人?” “反对!”辨方律师猛地站起来,“法官大人,反对控方律师有目的地诱导证人!” 法官的目光在两名律师间游移,“反对有效。控方律师,请注意你的用词。” 控方律师便抱歉地欠了欠身。 周慧茹刚松一口气,控方律师又开口了:“周小姐可能不知道,11月22日晚有一个沈家的佣人恰巧经过通往地下室的门,她虽然没下地下室,却看见周慧茹小姐你在地下室里和……” “就算我在地下室看见子期了也不能说明子期就是凶手啊!”周慧茹崩溃地大喊。 全场哗然。 控方律师:“其实刚才我想表达的是,那位佣人说,周慧茹小姐你在地下室里和那些藏酒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很美。” 周慧茹的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控方律师得意一笑,“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 法官点头,“请辩方律师发言。” 辩方律师方显站起来,他的目光在旁观席上的某一处稍做停留,朝那个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后,他才开口道:“周慧茹小姐,请问你和周彬硕警官是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安全的问题,所以周慧茹回答地很麻利:“他是我哥。” 周慧茹已经被控方律师折磨得快不行了,可方显居然也不打算放过她,下一个问题直接就是:“不止如此吧,很多人都知道,周慧茹小姐暗恋自己的哥哥。” 此言一出,整个法庭都要炸起来了。 “发对!”控方律师大声道,“发对辩方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法官警告地看了辩方律师一眼,“辩方,请注意你的措辞。” 年轻而英俊的辩方律师歉意地弯了弯身,锐利的眼神却仍旧是盯着周慧茹不放:“可能我的表达不那么准确,实际上,我已经了解到周慧茹小姐和周彬硕先生并非亲生兄妹,周彬硕先生是周父周母二十年前领养回来的孩子……” “反对!反对辩方持续提及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反对有效。” 情势似乎一直在朝对被告不利的方向发展。 方显笑了一下,仍然不紧不慢道:“好,那我们换一个方式来问,请问周慧茹小姐,你知道周彬硕先生喜欢我的当事人赵子期小姐的事吗?” 周慧茹张了张嘴,眼里一片震惊。随即,羞恼、尴尬、难堪……诸多情绪爬上了她的脸。 “反对!”控方律师又跳起来了。 方显抢着道:“法官大人,周氏兄妹与我的当事人存在男女情感上的纠葛,周慧如喜欢周斌硕,周斌硕却喜欢我的当事人,难道这不足以构成影响周慧茹小姐证词的因素吗?” 整个法庭又开始乱了。自古男女间的情爱隐私就是亘古不衰的饭后谈资,又是三角恋这样狗血劲爆又百看不厌的戏码,更何况,这出三角恋还发生在一对兄妹间。 这一回,法官没有喊暂停。 方显年轻高亮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法庭:“周慧茹小姐从小就暗恋周彬硕警官,这一点我方已从周父周母口中得到证实。可无奈周彬硕警官对我的当事人赵子期小姐早就情有独钟,从来只拿周慧茹小姐当亲妹妹看待。周慧茹小姐虽然和我的当事人自小相识,但人都是会有私心的,尤其近段时间周彬硕警官为了帮助我的当事人,险些被停了职。据我所知,周慧茹小姐还因此与周彬硕警官大吵了一架。如此情况下,周慧茹小姐难道不会意难平,而反过来污蔑我的当事人?”说到这里时,方显正好踱步到周慧如面前。在法官看不见的角度,他朝对方眨眨眼。 周慧如一愣,立刻意会,她双手猛地一抓桌面,咬牙道:“是!我是嫉妒子期!她凭什么那么好命!我哥喜欢她!沈总也喜欢她!我喜欢我哥!我、我也喜欢沈、沈总!”最后那句她还真是灵机一动硬着头皮说的,“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我、我就要她不得好过……”情绪激动的周慧茹很快被一名女庭警扶下去了。离开前,她一直在朝被告席焦急张望,可子期始终茫茫然着一张脸,仿佛根本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方显方不紧不慢转身面对法官道:“法官大人,周慧茹小姐对我的当事人存在太多主观想法和判断,她的证词并不值得信任。” 旁观席上一片嗡嗡声响,陪审团在急急交换意见。 “目前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争取一个一个驳倒控方的证据。”经过子期身边的时候,方显压低了声音道,“但这样的方式毕竟被动,赵小姐,我需要知道那天晚上你在沈宅,到底经历了什么?” 被告席上的子期茫茫然抬眼,面上一片懵懂。她的视点虽然没有焦距,却能精准地找到旁观席上,那个人的位置。旁观席的某个角落,沈晟正抱臂坐在那里。今日的他穿了一件铁灰色的长大衣,面色绷紧,眼神肃杀。 子期一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就胶着了。 将两人的这一番无声互动收入眼中,律师先生叹了口气道:“赵小姐请放心,沈先生一直在从中斡旋,我们律师团队也会尽最大努力帮赵小姐辩护。” 不知是否方显话中哪个词刺激到了子期,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剧颤起来。起初那只是双眼瞳孔中心不大的一点涟漪,却不料那涟漪急剧往外扩散,瞬间爬满了她的双眼,又在顷刻间袭遍她的全身。 子期只觉身体里一夕间起了滔天的风浪,她猛地伸手想扶住什么…… 方显感觉眼前黑影一闪,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赵子期缓缓倒下去,“赵小姐!” 旁观席上有人倏然冲出来:“子期——”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6) 现实世界。 医院病房中。 “子期!”完全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沈晟强行就要冲破玻璃门,冲进子期睡着的小隔间去。什么成熟稳重,什么隐忍大气,在这一刻通通破了功。所爱的女人历经生死,好不容易醒过来,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不管不顾去到她身边! 是的,子期醒了!就在1分钟前! “沈先生,请你冷静一点!”年轻的医生张开双臂去拦。 “让开!”沈晟低喝,眼内有兽类似的凶光,“她睁开眼睛了!她在看着我!她要我过去陪她!” “想她死你就进去吧!”医生死死闭着眼,乍然一声喊。 一声“啪——”,沈晟恍惚间以为自己听见了时间凝住不动的声音。却原来,只是身后的病房门被没经验的小护士撞了一下。 沈晟的手胶在门把手上,他缓缓转过脸来,声音阴沉得像是要吃人,“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年轻的医生秒怂:“赵小姐没事,不会有事的,沈先生你要相信我们医护人员!” “没事为什么不让我见她?她醒了啊!” 医生小圆脸煞白煞白的,硬着头皮给他沈大爷科普:“睁眼睛其实只是一种身体的物理反应,你别看她眼睛睁着直勾勾看着你,其实这个时候她是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的眼睑可以睁开,眼球呈现无目的的活动。虽然她睁着眼,但她不会说话,不能理解语言,也不能辨认物体。沈先生您误会了,赵小姐她,并没有醒……”余下的话医生说不下去了,因为—— 病房里突然就静默成了一片,静止的时间里满是狂暴的气息。 “我如果非要进去呢?”沈晟阴鸷的眸子锁住医生,一字一顿道。 医生觉得给赵子期看病,自己简直要短命好多年!他要被眼前这个不讲理的男人给吓死了,可也只得苦口婆心地劝:“沈、沈先生也看见了,这会儿赵小姐的意识正掉入几个世界交错的混沌中间地带。这个时候她的身体非常敏感很容易接收到外界不管好的坏的正面负面的暗示,些微一点的病菌真菌都可能引发感染、过敏反应,会致她于死地的!沈先生对赵小姐的感情那么深,你的情绪太容易影响到她,会让她更加混乱,到时候万一她的意识永远陷在中间状态回不来就糟糕了!” 沈晟的眼皮子颤了一下,又颤一下。他没有说话,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伸进衣兜内摸索,半响,他掏出了一只打火机。修长坚韧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动作娴熟,指法漂亮,可离得近了却能看见,他的五根手指头,都在抖。也只有熟悉沈晟精神状态的心理医师知道,这是他在极度焦虑的环境中才会有的下意识举动。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了,是刚才沈晟发狂时逃出去的小护士打来的:“医生医生,我已经叫来保安……不是……是医护人员……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进……进来?” 不待医生开口,沈晟就松开了胶在门框上的左手:“你们好好救她,我出……”一个“去”字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他的手指抖得太厉害了,打火机摔落在了地上。 周慧茹来到病房时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你……不进去吗?”她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遇见了沈晟。 沈晟嘴里含着烟,却没有点燃。他皱着眉,瞪着眼,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墙。听见声音,那两只呆滞的眼珠子总算动了动,好半天才找到焦距似看向周慧茹。 周慧茹觉得他的样子好诡异,跟走火入魔似的:“你没事吧沈总?” 沈晟摇了摇头,一手抵额,另一手把嘴里的烟往手边的垃圾桶里一丢,“进去吧。” “……好。” 病房内。 子期的眼睛仍旧大睁着盯向玻璃墙,跟死不瞑目似的。周慧茹一愣,随即意识到方才的走廊上,沈晟是在模仿子期瞪眼的样子。她一时间只觉心惊肉跳!下一刻,又忍不住感慨万千:“要、要我做什么?” 虽然已经在电话里被科普过植物人会瞪眼的知识了,但亲眼看见子期睁眼,周慧如还是很激动,年轻的医生都快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只得斟酌道:“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嗯,赵小姐是被一些记忆吓到了,她的潜意识采取了防卫机转,简单说就是,她不想进行找回记忆这件事了。这比上回的情况还要严重一些,上回她至少在意识里还是想要找记忆的……” “说解决办法。”沈晟冷脸打断他。 医生:“我们的治疗方法和上一回要有一些差别,我们必须想办法勾起她的好奇心!” 婴儿正因为有了对世界的好奇心而茁壮成长,成年人也凭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而不断自我更新。缺失了好奇心的人生,便僵化如一潭死水。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子期小姐也不例外。”年轻的医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虽然被吓到了,但子期小姐内心深处一定还存着类似‘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好奇的。只要我们想办法让她的好奇心大过于恐惧心,再帮她一点点认清事情真相、消融掉她心里的恐惧能量,就有把握让她的意识重新活跃起来……” 根据连日来“意识探索机”显示的数据分析,医生觉得还是循序渐进,先让周慧茹来说说2015年11月22日晚上8点,她究竟在沈宅的地下室里看见了什么比较好。 “我就看见……”周慧茹下意识去看沈晟,沈总在沈氏积威日重,周慧如莫名有点怕他。见沈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子期并没有在看她,周慧如便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按我的习惯开始说了。” 2015年11月23日那天是周一,周慧茹调休,一个人在家。早上10点她打开家门,意外地看见两个穿制服的陌生警察站在门外。她便以为他们是来找周彬硕的同事,“我哥出门吃早饭了,你们要不进来坐着等他吧。”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进了门去。 三人开始在沙发边闲聊,其中一个矮个子警察问周慧茹:“昨天晚上周小姐好像不在家。” 周慧如顿了一下:“嗯,是,我给我们公司沈总送东西去了。” “送到公司?” “他家。” “你到他家时是几点?” 虽然感觉有点怪怪,但周慧茹还是如实答了:“晚上8点左右吧。” “对不起,我当时并不知道李珊颖已经……死了。我以为那天晚上她和子期只是……”病房内,周慧茹两只手死死抠住金属坐椅的边缘,对着话筒的声音特别自责。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哪怕她知道,也依然会掉入警方设计好的“陷阱”里。 那天,两个警察随即告诉周慧茹李珊颖死在了沈宅地下室里,且警方在沈宅外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里发现了周慧茹,又有沈宅佣人在案发前见她进入沈宅地下室,警方便很有理由怀疑,她周慧如就是杀死李珊颖的凶手! 周慧如傻了:“我杀李珊颖干什么?”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除非你能说出当时的地下室里另有人在,比方说,你的朋友赵子期。” 周慧茹:“子期也不会杀人!” “这么说,你那晚真在地下室看见了赵子期?” “我……” “周小姐,告诉我们,那晚你在沈家地下室里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没……” “既然地下室没人,那我们就只能怀疑,周小姐你就是凶手了!而如果你朋友没有杀人,那你作个证说看见她了又有什么关系?相信你朋友不会怪你,你只是在为自己洗脱罪名。” 普通老百姓被警方怀疑成杀人凶手时会作何反应,周慧如不知道,她只知道当时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话也说不利索,整个人完全被警察牵着思路走,她、她只想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凶手!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当周慧如说出自己那晚在沈家地下室看见子期和李珊颖争执时,她想要再置身事外,就不可能了。 “我当时那么跟警察说是因为我觉得子期肯定不会杀人的!如果早知道这么说会害到子期,我一定会、会……”“会怎样”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会坚持不说出真相?会不惜牺牲自己帮子期顶罪? 无数个的午夜梦回里,周慧如一遍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而如今这个问题被摊在了明面上,她……再一次沉默了。人都有私心,虽然与子期情同姐妹,但生死关头,她周慧如真能舍己为人? 周慧如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沉默的氛围在病房内流淌。 “那晚在地下室……她跟李珊颖说什么了?”绷紧的声音响在病房里,是沈晟。 周慧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沈晟,她只一径低着头,口中发苦道:“那天晚上我去给沈总你送城北那份投标书,保姆说你出去了,我就打算放下投标书就走。我真的就走了,但是从客厅走出去、经过地下室那道门时,”周慧茹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艰涩,“我看见门没关严实,开了一条缝。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但下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子期的声音!很大声,很激动,她像是在和人吵架……”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7) “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他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周慧茹犹记得,那夜自地下室里传上来的子期的声音,是如何得彻斯底理。 “我是担心子期在和沈总你吵架,毕竟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我放心不下她,才想着要下去地下室看看的。”说着说着,周慧茹的思绪跑去了那一夜。 &&&&&&& 冬日里的晚上8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地下室里灯光朦胧,周慧如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踩得重了,木质楼梯冷不丁发出一声“嘎吱——”。 她听得心惊肉跳,幸而,她很快就在下面听见了子期的声音。 子期的声音冷冷的,是暴怒后强自压抑的冷静:“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这是恶意中伤,我不会相信的!”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声音比子期还要冰冷没有温度,不是沈晟,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回周慧茹的好奇心也被激起来了,幽深的老宅,昏暗的地下室,子期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吵架? “李珊颖,你别欺人太甚!”子期扯着嗓子骂。 周慧如一惊,李珊颖?那不是沈晟的前未婚妻? 狭长的影子自小耳室里投射出来,映在地上,扭曲而变了形。悄悄走进的周慧茹知道,那就是李珊颖。 李珊颖的声音淡淡的,透着笃定和很深的……绝望:“我和他认识了10年,他8岁到18岁,最幼稚懵懂青春烂漫的年纪是我在陪他走过。赵子期,你算什么?你有什么?你才跟了他多久?” 子期没说话,空气里只余她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李珊颖再次开口:“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他死了,所以,我要去陪他……” “你神经病啊!”子期愤怒打断她,“我一定是抽风了才会大晚上跟你在这个地方发神经!”说罢转身就走,却不妨被李珊颖一把拽住了胳膊。 “不信?不信你跟着我下来做什么?不想知道你的沈晟心里有多脏?他心里藏着的那些从来都不为人知的秘密你就不好奇?”李珊颖的声音透着蛊惑,“跟我来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慧茹以为子期会接着骂回去,却没想子期沉默了。 下一刻,李珊颖突然凑近了子期,猝不及防一口烟喷上了她的脸。 子期剧烈咳嗽:“你疯了?!” 李珊颖却用一种极为飘忽的声音说:“跟我走吧,我会让你看见信服的理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子期和李珊颖两人一道走进了那条多生是非的地下暗道。 &&&&&&&&& “其实我没有听太懂她们在说什么。”病房内,周慧茹的声音很低落。 “然后呢?然后你就走了?”年轻的医生忍不住问。 “不,我也跟着进暗道了!只是……”只是地下暗道长而多岔道,她给跟丢了。“暗道里太黑了我很害怕,又找不到子期,我、我就先出去了。出来后我打子期电话,她没接,我又发她短信问她怎么会和李珊颖在一起。她回我说有点事,让我别担心。我说我在车里等她,她说她还有的忙,让我先回去,我、我就先走了。” 谁都没有接话。 病房里很安静,就显得突然推门进来的小护士异常唐突。小护士缩了缩脖子,举了举手里的托盘道:“我、我来给病人换氧气。” 换完了氧气,小护士赶紧缩着脖子闪人了,那个男人帅是帅的,只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刚才她只是不当心让病人的手从被子里滑出来了,那个男人就跟探照灯似的,“唰”一下就看过来了。天,那是什么眼神啊,就跟要活剐了她似的!本来她挤着来这个病房是想欣赏深情帅哥哥来的,没想到帅哥哥这么可怕!干完活的小护士赶紧贴着墙根遁走。 “我……可以留下来看着子期吗?”一室沉默里,周慧茹终于开口了。 沈晟不回应,医生只得尴尬接口:“这个……要问沈先生。” 周慧茹就叹了口气,拿了包包要起身。 却在这个时候,一直抱臂立在玻璃墙边的沈晟开口了,“看看子期现在情况。”这话是朝着年轻的医生说的 “好咧。” 周慧茹先是莫名发了会儿怔,接着就松了口气。她重新坐下来,视线也随着沈晟一道落在了子期身上。 “嘀嘀——”两声,机器开始运转,大屏幕上出现了一红一绿两条波纹的线。 沈晟的两道深黑浓眉紧紧蹙起来,“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过。 医生却笑呵呵道:“根据意识探索机的设计,波纹线代表她意识的活跃程度,从原先的一条变成了现在的两条,表示她的意识越来越活跃了。” “有反应了!子期有反应了!”周慧茹突然激动地喊。 子期的意识确实越来越活络了,却似乎与以往有了些许的不同…… 子期感觉到了自己,却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个没有形体的东西。她在一个又一个时空场景里穿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清凉的风;下一刻,她又与天上的雨融为了一体。在那些场景世界里,她的形象时时刻刻可塑,她可以是桌子凳子椅子,也可以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她甚至可以是苍茫山林里的大树和岩石……她觉得自己与万物都是一体的。子期感觉到从所谓有的自在。 她觉得就此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在一个又一个场景见穿梭,也是不错的,这样就不会有任何的纠结和痛苦了。 然而终究是不行的,时候未到,你有未完成的事和未尽的责任,你是必须要回去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她。可是问题是,她怎么回去?又该回到哪里去呢? 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低头,朝下看。” 嗯? 她就真的乖乖低下了头,然后,她在下面的世界里看见了自己。 整个法庭吵得像菜市场,一会儿是控方律师无情的指正:“……警方在赵子期的房间里搜出了带血的衣物和毛发,血迹和毛发都已被证实是死者李珊颖所有。” 一会儿又是严肃的法官举起铁锤,重重一声仿佛要敲碎人心:“被告人赵子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被告席上,一直垂着头的赵子期终于抬起了脸来。她的脸色平静无波,她的眼睛安静得厉害,可若仔细看去,便能自她眼里看见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我无话可说。” 全场哗然,这、这……赵子期这是在承认杀了李珊颖吗? 下一瞬,下面的法庭如镜花水月般淡出……子期还来不及张手去抓,就见下面的世界里呈现出的,是沈晟那张茫然而无措的脸。 他已经够黯然的了,却还有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啪——”的一声,他半边脸都被打偏了过去。那是在吵嚷的法庭外。 “要是我女儿出事,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全家!”子期的父亲赵如海恨恨道。 沈晟转过脸来:“伯父,我们谈谈。” “谈?你拿什么跟我谈?谈了我女儿就能回来?” “伯父,我……”沈晟话未完,这个场景到这里又没有了。 还没玩,子期很快在下方的视野里看见了第三个场景,那是……在沈家的老宅里。 一轮寒月当空,老宅的门廊下,沈晟孤独地立在那里。他右后方的阴影处,沈长天坐在轮椅上,呆呆看着远处的风景。轮椅后站着一个李管家,李管家看向沈晟,脸上是出自一个长辈的悲悯:“或许,少爷该让子期小姐知道当年的真相……” 沈晟闻言回过头来,他的眼神剧烈震颤。 这个时候,沈晟的眼神对意识状态的子期来说无疑是好奇的,她就让自己从上方落下来……落下来……落到沈晟的面前,然后,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去。 人的眼睛里会有什么? 有情绪,有故事。 然而,自沈晟的眼睛里,子期看见了一扇门。 那显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子期觉得那门有魔力,她就一直看一直看,看着看着,她的意识瞬间就被吸进了门,也就是沈晟的眼睛里去。 叫子期意外的是,被吸进了沈晟眼里,她并没有害怕的感觉,她甚至还在好奇,这会是一扇通往什么地方的门呢? &&&&& 沈晟乍然推开法庭紧闭的大门……哦,原来沈晟眼睛里的门通向法庭里。 沈晟喘着粗气,轻易就在满世界的惊异目光里找到了子期的眼睛。子期立在被告席上,见到他的那一刻,原本沉寂无波的眼里刹那间迸发出神采。隔着远远的距离,沈晟一直一直看进子期的眼睛里,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钻进她的心里去。然后,他当着满世界的人说:“李珊颖是自杀的,我有证据。” &&&&&& 意识状态的子期猝然间清醒过来,所有的场景画面疏忽间淡化消散,没有法庭,没有看客,更没有沈晟和赵子期,她面前唯留下满目的空气安静。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逼仄的走廊里,左右两边都是暗色的墙壁。这是哪里? 正咬着手指头无措间,她突然就看见…… 第十一章 李珊颖之死(8) 正咬着手指头无措间,她突然就看见…… 子期整个人都炸起来了,她看见面前的墙壁里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那手“嘶啦”一声将墙壁往两边剥开,跟画皮似的! 子期“噔噔噔”后退,“啪”的一声,脚后跟撞上了身后的墙。这时,前方墙壁的开口越来越大,就自里头走出了一个……男人。男人的面孔看在子期眼中有几分模糊不清,但仍可以判断出的是,这是个英俊的男人。“你是谁?”她下意识环紧双臂,不安地左顾右盼,“你怎么进来的?” 年轻的男人穿一身黑,不,更确切地说,他高大的身影整个儿都笼罩在一团黑暗里面。“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男人步步紧逼,“子期。” 下嘴唇被咬得死白,半响,子期道:“你是……沈晟。” 几乎是她叫出那个名字的瞬间,男人的面孔就清晰了起来,脸似刀削,眉如刀刻,果然英俊逼人。更逼人的是他脸上失落与喜悦交织的复杂情感:“刚才为什么不认我?”他深深看着子期,“你……不记得我了吗?” 子期十根手指头都绞成了麻花,她低着头,脸上纠结万分:“因为、因为你对我来说不是真实的人啊。那个老头子消失也就消失了我不在乎,可你就不一样啦。我如果对你投入感情,到时候你突然间消失不见,我、我会很难过的。” 沈晟又是上前一步,子期待他特别,他当然高兴,但是……“你觉得,我是不真实的?” 对子期来说,她的虚无世界已然变成了她的现实,而沈晟所在的时空则是幻境。你明明是梦中人,却不知自己身在梦中;明明你是清醒的,却没有办法将睡着的人唤醒。沈晟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悲哀。 沈晟的眼神太过悲伤,悲伤到叫子期……无力招架。心中无来由就升起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诉说。她该对他心疼吗?她为什么要心疼他呢?她……又有这个资格吗?疑问越来越多,心疼的感觉越来越强,强烈的情绪交杂,陌生情感叫她惶恐,她所能想到的应对办法就是……逃离。于是,她的身子猛地朝后一仰。 这逃避的举动却刺激到了沈晟,他一个箭步上前想去触碰她,却在下一刻,他脸上骤然浮现出了惊恐:“子期——” 子期的身后就是墙,她以为自己后仰必然就会撞到墙。撞到墙撞到墙,墙体坚实而可靠,可以为她提供片刻的依赖与支撑。却没想……前一刻还坚如磐石的墙壁忽然就如帷幕般朝两边散开,子期一下子就没进去了! 子期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僵住了!她是不是要死了要变僵尸了啊啊啊……然后,她就被抱住了。 咦? 耳畔颊边有呼啦啦的风声过,身体无止境后仰间她无措抬眼,撞进的是沈晟黑亮黑亮的眼睛里。 子期:“你……” 沈晟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别怕。” 两人一齐撞进了墙后的世界里。 墙后的世界是……法庭。 扶着沈晟的胸膛站直了,子期茫茫然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了相同的法官,相似的人群,还有被告席上脸色灰败的赵子期! “我……” “嘘——”沈晟一臂还揽在她腰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被告人赵子期,你还有什么话说?”法官重重一锤,锤在人心。 子期只觉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骤生。下一刻,她果然就看见被告席上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抬起脸来,用干涩却笃定的声音说:“李珊颖的死,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她……我……为什么要那样说?为什么不说自己没做过?”子期语无伦次,两只手下意识用力掐住了什么。 被她掐住的是沈晟的手臂。沈晟由着她掐,并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摞了摞她颊边碎发,“因为你傻,你不想让我受到伤害。” “我……她……”子期绕得有点晕,干脆放弃,只拿困惑的眼神去看沈晟:“难不成李珊颖是你杀的?” 沈晟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眼看庭警就要把被告席上的赵子期带走,子期慌了。 沈晟却是又朝她“嘘”一声,在她一脸莫名其妙中一臂扣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后背半靠着这人的胸膛,他身上不浓不淡的男性气息叫她安心,她就傻傻跟着他走了。他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整个法庭的边缘,一堵墙边。 子期:“?” 沈晟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他抬手把面前的墙一推,眼前的整堵墙壁再次如帷幕般朝两边张开。 子期:“!!!” 沈晟把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揽,笑得满足:“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我的子期。” 第十二章 触不到的真相(1) 子期感觉自己在虚空当中,朝下俯视着什么。 那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或者说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看着有点眼熟啊,是沈家老宅地下室那条暗道吗? 是,却又不全是。 她的视线继续往前推进,跟摄像机镜头似的。 起初,她的视野里只有坑洼的甬道,枯燥的黄泥墙;渐渐地,她听见了错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毫无征兆的,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闯入了她的视野。 子期从小一直是良民来的,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见到警察就畏缩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从认识沈晟开始的吧。这个沈晟,真是叫她心里又酸又疼。 是心有灵犀吗?她才一想到沈晟,沈晟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他头发杂乱,身上的衣服破得像布袋,整个人根本像是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他、他无力地躺在担架上,正被两个警察一路匆匆抬出暗道去。走在前头的警察一个踉跄,担架一抖,沈晟的手臂垂挂下来,那手、那手的指甲有剪刀那么长,整条手臂都腐烂得不成样子…… 子期悚然一惊。她只觉意识一下子从某个地方抽离,跌落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她整个人猛地回神。没有甬道,没有担架,没有警察,但是,有个沈晟!这个沈晟却全虚全尾站在她面前,一条胳膊还把着她的腰。 子期顿时饿虎扑食般抱住他的手臂,扒拉开来细细看。 沈晟由着她扒拉,他低着头,眼里尽是宠溺。 过了会儿,子期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脱力般直往沈晟身上倒。沈晟的两条胳膊完好无损,一点伤都没有。怎么回事呢?刚刚那一幕,是她幻觉了吗?“我看见你被抬出来,我看见你……像是死了。”但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她看见的幻觉多半都是……她的记忆。 男人粗粝的指腹摸上来,摩挲在子期的脸上。他感觉到指尖滑过的湿意,她哭了。 沈晟板着她的肩膀让俩人面对面,宽大的手掌捧起她的脸,“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你,又该找个怎样的时机告诉你。”俩人离得很近,说话间,他的气息亲昵地喷上子期的脸,“我其实更奢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我的秘密,算是多少给我留一些身为男人的自尊吧。但是没有想到恰恰是我的胆怯和懦弱让人钻了空子,也给了李珊颖可乘之机。” 子期:“?”她有点被他呼出的气息惹得不好意思,但、但又不舍得扭过头去。 沈晟却得寸进尺地挨过来,亲一口她的脸蛋,醇厚嗓音一如他家地下室珍藏的美酒:“世上没有早知道,但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重来一次。现在,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被他如此灼灼逼视,子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口干舌燥。 男人的右手顺着子期嫩滑的脸颊滑下来,一路擦过她细嫩的脖颈和手臂,在子期的一阵酥麻轻颤中握住了她的手腕。侧身过来时他与她十指相扣,“跟我来。” 子期被迷住了,一路迷迷瞪瞪被沈晟牵着走,一下子就穿过了……一面墙。 子期:“!” 她忽然又“噗嗤”一声笑了,“我们这样穿来穿去的,感觉好像土行孙!” 沈晟轻笑一声。抬头朝前方昏暗处望了一眼后,他的目光方落回到子期白净的小脸上。“看看我们穿到哪里了。”他的声音满满都是温柔,像生怕吓到了她似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子期就忍不住左右张望起来。 两人此刻正身处在一条昏暗的甬道里,甬道狭长,他俩正处在通风口,冷风吹得子期直缩脖子,“有点眼熟……” 甬道,又是甬道。 “和你家那条地道有点像,但看起来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沈晟:“往你身后看看,那是谁?” 子期没甚防备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直挺挺立在那里的李珊颖。 “鬼啊!”一声鬼叫,人就跳到沈晟身上了。 沈晟表示自己相当高兴,一手托抱住怀里的暖玉温香,另一手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别怕,那不过是过去时空里的幻影。” “过去时空里的幻影?”子期喃喃着回首,就看见李珊颖对面还站了一个人,那是……赵子期,是她自己! 过去时空的幻影?谁的过去?当然是她的,眼前呈现的那些,都是她的记忆,她所经历过的事啊……那些事在子期和沈晟身边上演,如在播放一场老旧的电影。电影里,赵子期和李珊颖正面对面站在地道里,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子期?” 子期把脸深深埋进沈晟胸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她……们?” 沈晟嗅一下她头顶发香,开始背诵临行前医生给他的科普:“你现在身处一个叫‘意识探索机’的地方,在这里,你以意识状态存在,你的记忆是杂糅在一起的各个时空场景,它们是同时存在的一大团信息。而你则可以根据意念焦点的改变,自行选择去到哪些时空场景。” “哦。” 又过了半响。 沈晟:“那些过去的幻影,还害怕吗?” 子期紧了紧巴在男人身上的胳膊和腿,“嗯”了一声。 沈晟也不催她,放松身体往身后的墙上一靠。朝思暮想的佳人在怀,他终于得以舒服地喟叹出一口气。 谁都没有说话,时间静静流淌,眨眼间就过去了许久。 沈晟放开子期,两人的嘴唇都晶亮而湿润,嘴角还带着相连的银丝。 第十二章 触不到的真相(2) 分不清是谁主动的,总之,待子期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和沈晟……亲在了一起。她不讨厌,反而很喜欢,但是,她又特别害羞,只能、只能靠说话来掩饰那快把脑壳顶破掉的羞意: “我、我其实挺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的,我是说李珊颖和、和当初的我自己。”她从沈晟身上下来了,埋着头,恨不得在地上盯出一个洞,“但是,我又有点害怕知道。”沈晟会怎么想她?随便就和男人亲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女人?但是,她就是赵子期,赵子期就是她啊,所以,她亲他,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沈晟当然不知道子期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他垂眸,觉得连她的头顶心也这样可爱。也只有在这个子期看不见的角度里,他才敢让眼中的恐惧担忧不确定尽情流淌。他在恐惧什么?他又在不确定和担忧着什么事? 他一点也不想叫子期知道。 他拿带着青色胡碴的下巴去蹭她的头顶心,引得她躲闪又咯咯地笑。按了以往的经验,子期在他面前总能放松下来,子期在他面前可以没有任何防备,子期信任他,这便是他此行的原因。因为,在意识的世界里,她需要一个百分百信任的人来带领她。现在看来,成效不错。 “别害怕,我们一起去看。”他收拾好眼里的情绪,亲亲她的额头,“我陪着你。” “……好。”她还是害羞,但是,一点也不想拒绝他呀。 这个男人身上好似有魔力,由他牵着她转身,再次面对身后那熟悉的甬道、看见直挺挺立在那里的李珊颖时,子期发现自己不害怕了。 那样的场景这样的两个人,其实子期已经猜到李珊颖和“她”上演的是哪一幕了,正是李珊颖死前、子期与她在沈家地道里对峙的那一幕。 ******* “那不是沈晟,真正的沈晟一直被关在里面受苦!”李珊颖额上青筋直暴。 赵子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甬道的另一个方向,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珊颖掏出给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连打了三次火才把烟点着。 “沈长林有个养在外面多年的私生子,年纪和沈长天的儿子相仿,叫沈言。”她蓦地喷出一口烟圈,声音低哑而痛苦,“见过沈言的人很少,但凡见过的人都说,他很像沈家人。沈家的男人长得都有几分神似,沈长天,沈长林,沈晟,沈言,遗传基因吗?呵呵。” 李珊颖眸中有某种疯狂的情绪,似怨非怨,似毒非毒,还有一种心如死灰般的绝望。赵子期心中难免不安,她不着痕迹往来时路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心不在焉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珊颖踩灭了手里的烟,再抬头时,她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让你知道如今的这个沈晟到底隐瞒了什么,让你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黑!” 赵子期:“……” 李珊颖:“怎么,你不敢了?” 赵子期泄气一样道:“李小姐,如果你大晚上不睡觉把我叫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也听到了,我要走了。” 赵子期要走,李珊颖也不拦她,只在赵子期快要离开她视野范围时来了一句,“如果我说,这件事和你母亲当年的失踪有关呢?”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昏暗的甬道里,赵子期在李珊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她已经有点后悔刚才受李珊颖蛊惑了,可现在要掉头回去,她又有点不甘心。因为李珊颖说,她知道妈妈是怎么失踪的呢。 沈家地道赵子期是常客了,可这又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岔路,比上回李管家带路的那段还要隐蔽。 闪烁的手电筒光下,李珊颖眼里隐隐有疯狂。 赵子期也是觉得自己疯了才会答应李珊颖的邀约。是的,是李珊颖邀她来沈宅的!这天早上,她接到李珊颖的电话,李珊颖说要找她谈,谈话地点就定在沈家老宅。李珊颖的口气就跟自己已经是沈家女主人似的。说起来又有点懊恼,赵子期也是因了怄气才答应见李珊颖的,她就是要看看届时在沈家,沈晟如何自处! 却没想她到沈宅的时候沈晟根本不在家,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佣人给她开的门。佣人领着子期去见李珊颖,李珊颖就在地下室。 换了以往,赵子期应该警觉,在地下室见面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合理。然而,她和李珊颖积怨已深,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俩人一见面就是各种针尖对麦芒,一路演化下来就成了如今这样的状况了。 突然,前头领路李珊颖转过身来,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赵子期:“到了。” 越过李珊颖的肩头,赵子期看见了一道铁门。 镶嵌在墙上的铁门不大,也就寻常一扇防盗门大小。铁门上锈迹斑斑,只从边边角角的铁锈里隐约可见铁门原来的朱红颜色。 望向铁门时,李珊颖眼里满满都是爱意,“沈晟就在里面。” 赵子期:“……”她开口就要骂神经病,可一不留神对上李珊颖的眼睛,赵子期呼吸一窒。 李珊颖的眼睛青中泛红,像是被恶鬼缠了身。 这人可别有啥病吧?这里发作起来,叫人也来不及啊。赵子期就不放心地拿手指头小小戳了她一下,“喂,你没事吧?” 天地良心,她那一下完全是出于善意提醒,没想到李珊颖会因为这样一个碰触就和她撕逼! 李珊颖一把攫住赵子期的手腕,因为这个动作,她的脸孔顿时完全暴露在手电筒光下,铁青而狰狞。 她该不会为了得到沈晟故意骗我下来,然后要在这里杀我灭口吧?! 李珊颖要撕逼,赵子期当然不甘示弱,沈晟和她打架的时候还常被她挠呢!于是,两个女人开始在逼仄的地下空间里……打架。 可赵子期太小了,人李珊颖人高马大的,又心狠手辣,赵子期很快就被她“砰——”一声压倒在了墙上。 “嘶——”头皮差点被扯掉一块,赵子期龇牙痛呼,“李珊颖你疯了!”她才明白过来,之前和沈晟打架,那都是他放水了。 李珊颖一言不发,拖起赵子期就…… “轰——”那是重物撞击在铁门上的响。 “啊——”赵子期惨叫,半边肩膀全痛得没知觉了。显然,刚才撞铁门的重物就是她自己!“李珊颖,你、你……”她痛得直抽气,话也说不完整,整个人以极扭曲的姿势被李珊颖死死按在铁门上。铁锈味扑面而来,赵子期觉得其间混合了自己肩上鲜血的味道。她“呸”一下吐掉铁锈,正要出口大骂几句,却听得头顶上方“哗啦”一声响,是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了。 “看!看看里面有什么!你看啊!你看啊!”李珊颖边粗着声音,边大力把赵子期的脑袋直往小窗口里塞。 那窗口只有赵子期半个脑袋大,她、她怕死李珊颖了! 生怕丑陋的铁锈会割破自己脆弱的喉咙,赵子期一边暗骂自己蠢着了李珊颖的道,一边做出顺服的样子,“好好好我看我看,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可是,小窗口里黑乎乎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呐。 身后的李珊颖还在不折不挠地塞她,“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他了吗你看见了吗!” 赵子期一声“嘶——”,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脖子被铁窗割到了,火辣辣一片的疼。不过却也因为这份疼痛,她感觉脑子自混沌的恐惧里短暂抽离,整个人都清明了一些。她觉得眼下的场景简直不可思议,她居然在寒夜里抛弃温暖的被窝,跑来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和李珊颖为了一个男人,上演一场不可思议的撕逼闹剧。 可不就是闹剧一场吗? 等等,男人? 刚想到男人,赵子期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男人。不,那不是她眼花,她是真真切切在铁门后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方黑暗的密闭空间,当手电筒的光亮照进去的时候,整个空间一览无余。下一刻,男人却在她眼前消失了,因为她毫无征兆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推离了窗口。 赵子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怨念地瞪着此刻占据着小窗、也就是刚刚推她的女人。 李珊颖饥渴地趴着窗口:“沈晟!沈晟我马上救你出去!” 赵子期:“……”这个李珊颖真是有毛病! 下一刻,李珊颖就掏钥匙开门了。 赵子期:“……”那一瞬间,她脑中忽然升起疑问:李珊颖她哪儿来的钥匙? 不待她细想,只听“吱呀——”,好似一声陈腐的叹息,厚重的铁门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叫赵子期,夜半惊梦。 不待铁门完全开启,李珊颖就疯了一样冲进门去。她尖细的高跟鞋踏过刚才打斗间掉在地上的轻薄手机,手机屏幕应声而碎。 第十二章 触不到的真相(3) “嘀嗒——嘀嗒——” 这是赵子期的腕表走动的声音。她抬手看了看表,晚上9点40分,她居然已经在这个地下甬道里待了快一个小时了!而李珊颖已经进去那门后超过15分钟了。 她在里面干什么? 铁门已开,如今呈现在那里的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黑洞似猛兽的口,仿佛一进去就要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但黑暗偏偏就有那么一股子诱惑力,黑暗之外的人一方面恐惧担心害怕受伤,另一方面又不禁好奇,那黑暗里究竟藏了什么。 又5分钟后,赵子期咬了咬唇,捡起被李珊颖扔在地上的手电筒,朝门洞靠近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打进去,赵子期一眼就看见了对门墙边团在一起的两团东西。那是……忍受着空间里四溢着的阵阵不祥恶臭,她试探着往里走:“李珊颖?” 那团的东西倏地动了。 赵子期:“!!!” 赵子期:“啊————————————————” 手电筒直直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像,灯管破了一个,剩下的光亮便微弱了。 昏暗而破碎的光影中,赵子期“噔噔噔”后退,后背死死抵住了墙。她瞪大眼睛,胸口急剧起伏,她、她刚才,看见什么了? 她刚才、她刚才其实是看见了李珊颖。但是,李珊颖她…… 手电筒光虽然微弱,但照亮这间三十平米不到的小室还是足够的。此刻的室内,李珊颖姿势扭曲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赵子期看见的那两团黑暗之一就是她,至于另一团黑影……她狠狠咽了咽口水,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李珊颖转过头来,碎裂光影下,她披头散发,脸孔青白交加。她对赵子期说:“他还活着,你叫什么。” 赵子期:“……” 赵子期全身都僵硬了,视线转动间,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巴咔巴”的声音。终于,她强迫自己的视线落进了……李珊颖怀里。 李珊颖怀里抱着一个人。 既然李珊颖说那个人还活着,那么……突然地,赵子期目光一顿,她看见李珊颖腰侧伸出了一只瘦削的手。李珊颖两只手正环抱着人呢,这一只就必然是她怀里那人的手了。那手没甚知觉地耷拉着,小手指上齐根而出的一截白骨清晰可见! 李珊颖低着头,她顺了顺怀里人长到脚边的头发,又摸摸对方掩埋在长发下的脸皮,只听用一种充满了诱哄的轻柔声音道:“阿晟,我来陪你了,我们再也不分开。” “鬼啊——”赵子期完全吓疯了,同手同脚地往外逃。 在这个昏暗到看不见前路的地下甬道里,赵子期连逃都逃不掉! 下来的时候她一路跟着李珊颖左拐由突的,脑袋都要转晕了,根本就没怎么记路,现在凭她一个人怎么出得去? 颓然靠倒在墙上,剧烈喘息间,赵子期抬头望天。她看不见天,头顶上方只有细密到叫人窒息的蜘蛛网。脑海里的疑问排山倒海而来:沈晟在哪里?李珊颖为什么约她在这里见面?铁门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忽然感觉到不寒而栗,冥冥中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有一个险恶的织网人,正在将她的人生驱赶往无法挽回的方向。 那个人是谁?那张网又是什么? 她没有任何答案。 然而,束手待毙不是赵子期个性格。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哪怕再绝望,脚下的路也是自己走出来的;纵然再无助,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着走进来的。既然她能走进来,就一定可以走出去! 想到这里,赵子期抹了把脸上的汗,就要继续找出路,却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串沉而缓的脚步声音。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仿佛就敲在赵子期心里。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快负荷不住要爆掉的时候,身后阴暗处终于走出来了脚步声的主人。那是…… 赵子期猛吞口水,十根手指头胡乱在墙上抓着,试图抓住些什么给自己壮胆。但是不行,光溜溜的墙上她什么也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的,来的有两个人。他们是……李珊颖和……一个男人。 赵子期定定看着他们,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带你走,你再也不用害怕了。”李珊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朦胧光影下,她的脸色还是苍白,但已经没刚刚在铁门后那么可怕了。不过,被她半扶半抱在身上的那个人就……只瞄了一眼,赵子期就跟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头去。 毕竟是个男人,那人太重了,李珊颖便让他暂且坐在墙边,自己则一步一步朝赵子期走来。 “你、你、你要干嘛?”赵子期瞪着眼睛,步步后退。 李珊颖却径自穿过她,往前面去了。 这是……要给她带路的节奏? 赵子期看看前头,又看看后头,她想也不想就跟上了李珊颖。 没走一会儿赵子期就发现了,李珊颖也是个不认得路的!她简直无语了,骂又不好骂,怕一个不当心又刺激了她。两个人女人只能一前一后在冰冷的甬道里摸索着前行。 赵子期掏出手机,刚刚被李珊颖踩坏了,现在是一点信号也没有了。抬头看向李珊颖沉默的瘦削背影,她有心想问问她,被放在后头的那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到底……是人是鬼。但觑了眼四周围的暗影重重,她还是闭嘴了。 出去再问吧。 暗道里的时间特别难熬,赵子期腿都走麻了,心里想着这里应该离地面很近了吧,她就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刚刚那个人,是谁?” 李珊颖头也不回,咬牙道:“他害了阿晟,我不会让他好过!”却是答非所问。 赵子期:“他?” 此时正好经过一个拐角,赵子期看见前头的李珊颖无意识地耷拉着半边脸,大睁着的眼睛里有着深沉的恨意。赵子期提问时其实没指望李珊颖会老实回答,哪想这个女人一改平日里吊人胃口的常态,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 李珊颖说,二十年前沈长天无故失踪,只留下一个8岁的儿子。沈长林觊觎沈长天家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沈长林成了那个8岁孩童的合法监护人,也顺带暂时接收了沈长天的全部家产。可孩子终究会长大,待到那个孩子长到18岁,就可以名正言顺要回属于自己的财产了。可沈长林那个丑陋心思的东西,又岂会允许捂在手里的鸭子飞走? 沈长天的儿子叫沈晟,从8岁到18岁,李珊颖爱了他整整10年。 有人说少年人的感情是做不得数的,他们太理想主义,把感情看得太重,成日活在虚无缥缈的情爱幻想里。可另一方面,少年时代的感情少了成年人的算计、比较与分析,他们爱得简单纯粹,爱得无拘无束,爱得百无禁忌。初恋之所以难忘,正是因为初恋时候的少男少女喜欢一个人就是真心实意喜欢他,掏心掏肺想要对他好,满腔热情的疯狂只愿对那一个人。至少对当时的李珊颖来说是这样的。 沈长林有一个私生儿子名沈言,从小养在国外鲜少为人知。沈长林会一直把那个孩子藏起来不是为了保护他,却是在打磨他。沈长林希望那个孩子成为一柄利器,以求将来利器出鞘,一击必胜。李珊颖告诉子期,她花了相当长时间才调查出沈长林在国外是如何打磨这个叫沈言的孩子的。 四周围安静极了,穿堂的冷风里,赵子期双手环胸紧紧裹住自己仍旧觉得冷。她禁不住去看李珊颖,李珊颖直挺挺立在风口里,面庞冻得青紫。她僵冷的红唇颤了颤,赵子期突然有点害怕听见即将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字。可李珊颖还是说了那两个字: “整容。” 赵子期眉心狠狠一跳。 李珊颖要表达的是:觊觎兄长家财多年的沈长林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令自己本就与沈晟有七分相似的儿子沈言在国外多次整容,以期让沈言拥有一张和沈晟一模一样的脸。待到大功告成,父子两人就可以回国完成掉包了! 子期愕然瞪着李珊颖,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珊颖冰冷的表情尽数龟裂,滔天的恨与怒瞬间占满了她的脸庞,“沈长林让沈言整容!一直让他整容!整到18岁他们就去抢了阿晟的身份!现在的这个沈晟是假的,他根本不是沈晟,他是沈言!他那张脸是沈长天找人比照着我的阿晟的样子一模一样整出来的,那根本是一个假人!” “我、我、我不信……”子期只能哆嗦着嘴唇吐出这么几个字。 那一边,李珊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处在爆发的边缘,“阿晟那个时候已经够可怜了,他那个时候刚被我大哥……你们就这样对他,就这样对他!他们关了他10年,他们关了他整整10年啊!沈晟怎么受得了!他怎么受得了!阿晟——”悲怆恸哭。 赵子期从来没有想过,高冷如李珊颖也会哭成这样,就仿佛她内在有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小人,那个小人太悲伤了,她要把整个皮囊从当中破开,她要破体而出,这样,全世界就都能听见她的哭声了。 真的,有那么伤心吗? 应该是有的。试想,如果被关在那阴暗铁门后10年、生死不知的人是沈晟,赵子期觉得,她也会疯掉的。突然就对面前的李珊颖生出了一种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有些话还是要问清楚的。 “你那样说,有什么证据?”直到李珊颖嚎够了,赵子期方闷闷地开口。你有什么证据说沈晟不是沈晟?你有什么证据把人说得那样坏?你又有什么证据三两句话就要把别人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 第十二章 触不到的真相(4) 晃动光影下,李珊颖的脸上闪着光,是泪,是水,她说:“我的感觉就是证据。” 赵子期:“……”她当然不会就这样信了李珊颖的鬼话。但是,她又觉得,李珊颖这些话,不像是空穴来风,至少阴暗地道里的那道铁门,还有……铁门里的那个人,应该不会是李珊颖搞出来的。赵子期直觉那与沈晟与沈家有关。 想到这里,她一步上前就急问道:“你怎么知道地道里的铁门的?你怎么知道沈……他被关在这里?谁给你的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沈晟不是沈晟的?”她越说越激动,一颗心剧烈跳动,脑海里全是沈晟: 沉默寡言的沈晟,霸道深情的沈晟,受伤委屈的沈晟,对她温柔怜惜无比爱护的沈晟,自以为是对她好而冷漠将她推开的沈晟……她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人,她走进过他的心。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强大和骄傲,要他日日夜夜顶着一张别人的面皮去过别人的人生,就为了财富、名望和野心?赵子期打死也不相信! 李珊颖本已冷静下来,赵子期一番带着逼问的话却又刺激到了她,她一步一步逼近赵子期:“我怎么知道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父子俩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指望没人来揭穿他们?!他们关了我的阿晟整整十年,十年啊!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约定好了,等到我们二十八岁,要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好儿子是哥哥女儿是妹妹,这样哥哥就可以保护妹妹,妹妹就不会被学校里的臭男生欺负……” 李珊颖又哭又笑,语气时而深情款款时而又戾气满满,说到后来她双目赤红,眼白突出,整个人如得了癫痫般狂乱起来:“我不会放过他们!我李珊颖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他们!我要让他们坐牢,让他们通通下地狱!沈长林和他儿子都要下地狱!我一定会让他们下地狱!!!” 发泄完了这一通,她似乎又找回了一点神智,埋着头在原地胡乱转着圈,“阿晟阿晟,我要去找阿晟。阿晟一定想我了,阿晟在里面一定很冷很冷,我要去找阿晟!” “李珊颖!”赵子期看不下去了,这人虽然同她有仇,可此刻的李珊颖,看上去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见她跌跌撞撞埋头就要往墙上撞,赵子期几步上前就拦住她:“你先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她咽了口唾沫,“跟我说说里面那个人,那个你的阿……晟,他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 其实到现在为止,赵子期还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为什么他的手指会烂成白骨?如果他死了,为什么身体不会腐烂?等等,腐烂?一想到“腐烂”这个词,赵子期也不知怎地脑子突然一顿,鼻尖猛然间就忆起了某个味道,那个在她刚刚跨进铁门后时闻见的,恶臭味道…… 赵子期整个人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如坠冰窖。她这一惊一呆的,就让李珊颖从她手里挣脱了开去。 “告诉我这些事的,当然是那个人!”李珊颖喊。 赵子期悚然一惊,整个人瞬间回神:“谁?那个人是谁?” 李珊颖却已疾步就向回跑到了甬道拐角口。这时,她又停步了,却并未回身。自赵子期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半个模糊的侧脸。 “赵子期。”李珊颖突然叫她的名字,“你好自为之。” 赵子期猛地抬头,这会儿看李珊颖,又觉得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她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到底是没再接着往上追。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李珊颖其实已经把她送来了出去的口;她又抬头望了望李珊颖消失的方向,她应该是去接……那个人了吧,赵子期这样想。 今夜的李珊颖委实吓人,她向赵子期透露了很多,却又隐下了许多关键性信息不谈。李珊颖口中的那个丑陋的“掉包计划”,赵子期还有诸多的疑问,但今晚她又实在不想再与李珊颖接触、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打照面。夜深了,白天谈论这些话题才会安全,而且看李珊颖那疯狂的态度,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赵子期觉得自己有的是机会和她谈。 就这么脑子里一锅乱粥似的炖着,赵子期浑浑噩噩往出口走。这个时候的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李珊颖最后的那一下侧脸,会成为她赵子期见她的最后一面。 无数讯息在子期脑海里交错混杂,那仿佛是一条流动的讯息之河,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欢笑的流泪的,可爱的凶残的……形形色、色的人脸在河流里沉沉浮浮…… 子期猝然间回神,时间好似只过去了一秒,但她又仿佛已然经历了沧海桑田。脑子混沌间她还有些茫茫然的无措,视线迟钝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原来哪儿也没去,昏暗的甬道,沈晟温暖的怀抱,她依旧在这里。 疯狂的李珊颖,无助的赵子期,还有那个生死未知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她好像真的只是看了一出戏。 抬头去看沈晟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垂头注视着她。他的视线专注,眼里有隐忧。子期下意识抬胳膊去摸他的脸,他的下巴上带着点点青色的胡渣,手感应该不错的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手指眼看就要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了,却在下一刻,蓦然顿住,“沈言?”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着她这一声叫唤,静止了下来。 沈晟一把攥住子期僵在半空中的指尖,开口说话时他眼里是笑也是无奈,“我是沈晟。” 咦? 错乱意识的交织,无数记忆的混杂,这一回骤然清醒过来的人是沈晟。 “嘀嘀嘀嘀——” “嗒嗒嗒嗒——” 屋子里的仪器与墙上的时钟在同一时刻响起来,一片嘈杂声里,他再也无法逃避,自己已自幻境里回归到了现实。 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欢乐地自窗外照进来,整间病房都显得明媚。白衣黑裤的沈晟坐在操作台前,灿烂的光影爬满了他的周身,却拂去不了他眉宇间的阴霾。 年轻的医生咳了一声,是催促。 沈晟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满室的阳光都要被他盯得害羞地躲起来啦。医生注意到,沈晟的眼里并没有一般人在意识被抽离后乍然醒转的茫然,相反,这位沈先生有些清醒过了头。 将一个正常人的意识抽离进入意识探索机,再通过探索机里一系列人所不能理解的精密计算将沈晟的意识送入植物人赵子期的意识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以期让两个人的意识达到交融和沟通。说实话,这是一个极为大胆而冒险的尝试。医生自然是没这个胆的,有胆的是沈晟。 先前赵子期的意识被自己的记忆刺激到了,陷在各个意识世界的中间地带回不来。光通过意识探索机与她说话已无法将她唤醒,再这样下去她的意识会永远留在中间地带回不来!情急之下医生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找到一个清醒的意识投射进入意识探索机,把赵子期的意识引导回来!治疗方案得到沈晟的同意,医生便要去找自愿者,哪里想到这个时候沈晟突然作妖说不用找人,直接他自己来! 虽然在开始意识投射的试验前沈晟已签订了生死与医院无关的承诺书,但年轻的医生怎能不操心?想到这里,他急吼吼着就要上前去给沈晟翻翻眼皮子听听心跳什么的。却在下一刻,只听这位沈总说: “如果子期醒不过来,就让我留在那个世界里陪她吧。” 医生:“……” 医生:“!!!” 医生:“你你你你你……” 沈晟长身立起,单手扣着精致袖口,嘴里的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我会在遗嘱上这么写。” 医生:“……………………………………” ————————————我是大家又心平气和了的分割线———————— 既然子期离开地下室时李珊颖还活着,且就李珊颖对子期做的那些粗暴的事来看,子期根本是受害者才对!可为什么在法庭上,她不直接否认自己杀了李珊颖,反而回答得那么含糊其辞呢? 午后的阳光照亮大地,却照不散沈晟身上的阴暗。他是个阴暗的人,对于这一点,他从来都知道。那些遍布他周身的阴暗早已和他的骨血他的灵肉融在了一起,伴着他的骨而长,伴着他的血肉生。有时候午夜梦回,沈晟甚至会生出这样的疑惑: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没长成为一个怪物?他是应该要长成为一个怪物的,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在那样黑暗的地方里成熟。 一拳打在玻璃窗上,耳边“哗啦啦”的碎响与手关节的疼痛在他身体里交织,竟隐隐和成了一种奇妙的冲击波,冲击得他的灵台不知怎地就一阵清明。他为什么还没变成一个怪物,他想,他有答案了。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如今,他终于有答案了,或者说,那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中,只是他一直不愿去承认罢了。 他转过身来,视线一路穿越飞舞的尘埃粒子和坚实的玻璃墙,轻轻落在了子期身上。子期不动亦不能言语,可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冷峭的唇角微动,沈晟突然说了一句只他周遭的空气可以听见的话,“子期,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我的救赎。” 第十二章 触不到的真相(5) “当时,子期小姐为什么不否认自己杀人呢?”见沈总发完了疯,年轻的医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虽然赵子期没直接承认杀了李珊颖,但在法庭上不否认的意思,就是默认了吧。 沈晟眸色一沉,对于这个问题,他当然是知道答案的。 ****** “李珊颖她很不正常,她是疯了,被沈……被那个她爱的人刺激疯了!她是要你死啊!” “你和沈长林一起囚、囚禁了那个人,李珊颖觉得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做的!她要你们一起下地狱!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把一个18岁的少年关起来……关成这样?你们怎么能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如果那个人死了,你们就是谋杀,你是同谋,你要坐牢,你整个人就毁了啊!” “你别以为我是为了帮你!我、我只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惊天阴谋!那对被囚禁者和李珊颖,更是二次伤害!就、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如果我为自己辩解,警察势必会追问到我和李珊颖那晚的对话,我、我没自信可以圆谎得滴水不漏。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一开始就咬死了不松口!放心,警察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杀人,他们顶多只是怀疑,判不了我的……” ****** 沈晟无声叹息,我的子期,你怎么就这么傻? ****** “沈晟,别为自己脸上添金!我、我才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警察会搞出那么多事,还把慧茹也拉进来……说起来都怨你!谁让你大半夜没事让她给你送文件的!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么复杂,我、我就……” ******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你又会怎么做呢,我的子期? 见沈总只是一个人出神并不理会自己,年轻的医生捏捏自己的娃娃脸,又起了一个话题:“沈先生,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出事那天晚上周小姐去给您送文件,您为什么不在沈宅呢?” 沈晟的脸色瞬间阴沉:“我在。” 咦? 那天晚上,沈晟确实通知周慧如来沈宅送一份重要文件,但周慧如还没到,他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时他头痛欲裂,直接错过了针对子期的一系列阴谋事件。 “事后回想起来,那晚应该是有人在我的茶里下了安眠药。” “谁?”医生耳朵瞬间竖起来。 沈晟冷笑一声:“‘他’潜入沈家,对我的习惯跟作息很了解。又能买通佣人,把消息卖给李珊颖,还能有谁?” 年轻的医生鼓了鼓娃娃脸,联想到自己从报章媒体等各路途径了解到的沈先生和赵小姐的遭遇,只剩下唏嘘。这俩人也是苦命鸳鸯了。 身后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动,是护士和别的医生来做常规检查了。有个新来的小护士偷偷瞄了眼那个酷帅酷帅的病人家属,觉着他有范儿是有范儿,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无力! 不得不说,小护士眼光很毒辣。 男人是很难将自己的无力感流露出来的,无力、懦弱、无能,要一个男人去承认自己身上有这些特质,那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在社会主流看来,男人就该是阳刚的,强壮的,成熟的甚至是无所不能的,尤其是对于沈晟这样的成功男人来说。然而此刻,沈晟真的不得不承认,看见子期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任由一群猥琐的医生护士摆弄(喂!),他真的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沈晟也头一回这样深刻地觉得,这个世上的有些事确实是人的头脑所不能控制、无力解决的。 唯有臣服。 相较于子期刚入院时他的暴躁、迁怒、喜怒无常,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冷静地去看待子期成了……植物人这件事了。 植物人,简单的三个字,他一个大男人却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可以坦然去面对。说起来,他在面对现实这点上确实很不如子期。 子期,子期. 植物人,植物人。 拿这两个词反复在唇齿间咂摸,沈晟突然觉得子期成了植物人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他该感恩的,感恩上苍没有彻底将她夺走,至少还留了那么一丝丝念想给他。念想虽然渺茫,但也是希望。现在的他每天活得提心吊胆,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都交给那台冰冷冷的机器和那个蠢蛋一样的医生,但是,他心里是踏实的,欢喜的。如果没有这份念想在,他想,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如今回首来时路,他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很多。他现在每天尽量让脑子放空,只做自己能做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陪伴子期。那蠢医生有一句话沈晟倒是认同的,“人生在世,求的也不过是一个不让彼此留下遗憾。” 算胸襟豁达的一种吗?沈晟头抵在玻璃墙上,无声地笑了。这对以前的他,那个从炼狱中走出来的他而言,根本是无法想象的。是你改变了我啊,子期。隔着一道玻璃墙,沈晟对着里头的女孩儿,无声地说。 而此时的玻璃墙内,小护士小心翼翼给赵子期翻了个身,背对了沈晟。 第十三章 神秘回廊(1) 子期眼睁睁看着沈晟在自己眼前消失……然后,她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就走在了一条光洁无比的回廊上。 脑子有点懵,接着,她感觉,沈晟、李珊颖,那些在法庭上、在地道里看见的人和事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说实话,子期已然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意识转换、空间抽离,她每一次都能让自己适应得很好。毕竟,当我们无法改变环境的时候,学着去接受环境至少不会让自己持续难受下去。可这一回,接受现状似乎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子期发现自己在想念沈晟。 感情真是个会让人上瘾的小妖精呀。 团成一团缩在回廊一角,子期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里,奢望那里头还能留存有一点点……那个人身上的温度。是的,她想念沈晟,疯狂地想念!她想念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想念他粗粝的指腹摩挲在她脸上的感觉,想念他带胡碴的下巴点在她额上时的酥麻触感。她以为自己只有一点点想念他,却没想到细细进入那些感觉去品味,想念的浪潮已然铺盖天地。 只她一人的孤寂空间里,子期放任自己去想念。 …… …… …… 感觉其实是个挺奇妙的东西,你越压抑着心里的感受不敢去感觉,这些感觉越会纠缠你,追着你,搅得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而一旦你放松自己,任由心里的喜怒哀伤悲恐惊……无论什么感觉流过自己,那么,当感觉流过了,你的心情自然会雨过天晴。这是子期的经验。 思念的浪潮过去,子期拍拍屁股站起来。她思念着沈晟,可她同时也明白,自己是意识状态的赵子期,她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个人,或者说,她压根连人都不是了。忽然有些小悲伤呢。算了,不想了,子期转移注意力去观察眼下这条回廊。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颇神秘的回廊。 无论往前还是向后,回廊都一眼望不见底。 回廊上有门。 是的,这条的回廊就像是旅馆的走廊,左右两边的墙上依次对称般嵌着一扇扇比较……奇特的门。门其实是最常见的那种防盗门,之所以说它们奇特,是因为…… 子期走到离她最近的一扇门前,抬手去摸,门一摸就散了。 子期:“……” 下一刻,散了的门又如蒸腾的水雾般重新聚拢起来,变成了一扇门。 子期又连试了几扇门,都是散了又聚的状态。她不禁生出好奇,门后会有什么? 子期又注意到,每一扇门上都写着一串日期,2013年2月,2014年3月,2014年12月20日,2015年3月1日……这些日期并不连续,也无规律可循,至少以她目前的脑洞是找不出来规律的。不过,子期倒是对其中的一个日期特别敏感,只见她右前方的门上写着——“2015年11月22日”。 2015年11月22日,不就是李珊颖出事的日子? 子期咬唇,出于一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微妙冲动,她再次抬手去摸门。 2015年11月22日,这扇门后会有什么? 子期莫名有些紧张,她吸气吸气再吸气,突然觉得整条回廊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近了,更近了……她指尖一下子点到了门!却……这扇门却没有散开! 子期还来不及高兴,就觉那门上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第十三章 神秘回廊(2) 子期踉跄冲出来,差点一脑门撞上墙。险险站稳之后她忙回身,就看见自己身后也是一堵厚实又坑坑洼洼的墙。显然,她又进带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那个白胡子老头曾经告诉她,意识的世界变化万千,她一直深深记得这一点。一开始挺害怕的,觉得连自己生活的世界都变来变去的那么不稳定,太没有安全感了。但是,知道了原理,多经历几次,习惯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想到这里,子期稍稍定心,她开始环顾眼下的环境。 这是一条狭长的地道,无论往前还是朝后,都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模样。地道的光线影影绰绰,最适合魑魅魍魉横行。 子期要疯了,她已经认出这又是沈家地下室那条阴魂不散的暗道! 还来不及过多怨念她心头就猛地一跳,只因前方光影迷离交错的地道尽头处,有人在嘶吼。 是谁? 那到底是谁在歇斯底里地叫喊? 声音由远及近,听在耳中越来越熟悉……子期刹那间毛骨悚然,她已然听出,那嘶吼惨叫的人是她自己! 她应该要逃跑的,身体却先大脑一步有了行动,她在跌跌撞撞地往声音来源处走。 近了,更近了…… 她看见了那段熟悉的暗道,看见了入魔般的李珊颖,也看见了正被李珊颖扯着头发恶狠狠打的自己!子期终于明白过来,她这是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2015年11月22日那晚的时空场景里。 就这么愣怔的片刻功夫,熟悉的一幕幕已在子期眼前上演:赵子期在铁门外狼狈喘息,疯了似的李珊颖冲进铁门抱住了一个半死的男人……赵子期跑,李珊颖追出来,短暂恢复正常的李珊颖放下身上的男人,带赵子期去找出去的路……然后,赵子期就真的走掉了。 看到这里,意识状态的子期猛然间瞪大了眼,因为,她看见,赵子期走后,李珊颖还留在地道里。要想知道李珊颖是怎么遇害的,显然,赵子期走后,地道里发生的一切才是重点! 子期的一颗心砰砰砰乱跳起来,她会看见李珊颖死前发生的事吗? &&&&&& 直到赵子期的背影在地道里看不见了,李珊颖方垮下肩膀,放任自己的身体去颤抖。 空气里有血肉的模糊腥味,那气味出自她的脚下,她穿了一双大红色的精致高跟鞋,脚跟早已磨破。拖着一双伤痕累累的脚,李珊颖一步一步朝那个男人走去。 那个男人歪歪地靠坐在黑暗的墙边,身体怪异地扭曲着,像是死了。 “阿晟!”李珊颖再也克制不住,蹬了脚上的鞋,伤痕累累的赤白双足踏在坑洼的地上,她一路跑到了他的身边。她跑得那样快,那样轻盈,脚跟也不那么痛了,原来,没有了美丽的鞋子的束缚,她可以这样自由。 男人的头发长得完全遮盖住了脸。李珊颖颤抖着手捧起他的脸,拨开了他的发…… &&&&&& 男人的脸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了一直旁观的子期眼前! 子期倒抽一口凉气,这张脸……男人的这张脸……真的与沈晟有八九分相似!虽然眼前这个男人骨瘦如柴,脸色又白得像死人,但是,这并不能掩盖掉他和沈晟相像的事实!一时间,子期脑海里各种阴谋翻搅:关于李珊颖控诉沈长林父子联手共筑的阴谋,关于沈长林儿子的整容,关于两个18岁少年的李代桃僵……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沈晟真的不是沈晟,而是沈言? &&&&&& “你是?”平地里一把虚弱到极致的男音起,却惊到了出神的子期也吓到了李珊颖。 李珊颖惶急地抬眼,那一刻,她素来高冷的脸上皆是茫然。她颤着手将地上的男人扶起来紧紧抱住。抱住他的身体捧住他的脸,她脸上夹杂交织着纠结与欣喜,像是生怕一个用力怀里人就会碎掉。 “我、我是小颖。”她抖着声说。 “小颖啊……”男人发着声,嘴唇却几乎没有开合。但是、但是,他死白的脸上奇迹般的迸发出了光彩,“小颖,我一直……咳咳咳……一直等着你来。”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得李珊颖彻底崩溃。她哆嗦着手指去碰男人的脸,去摸男人的眼,泣不成声:“我来了!阿晟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来的,我早该来的……”蓦然间她的声音止住,她悲恸的眼有一瞬间的凝滞和茫然,因为她对上了怀里男人的眼睛。 昏暗光影下,男人的眼睛空洞无神。在地下室里被困了近10年,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小颖,小颖……”他还在念着她的名字,两只手茫然地在虚空里抓着,“我在做梦吗?我又在做梦对不对?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等到你来找我。” “阿晟——”李珊颖抱着她的阿晟,嚎啕痛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李珊颖的哭声叫阿晟动容,在某一个瞬间,他无措乱挥动的手几乎就要触上李珊颖的脸了。却陡然地,他脸上梦幻般的迷恋骤然被惊恐取代。“啊——啊——不要——不要过来——啊——”他在李珊颖怀里,一番激烈挣扎后,似看见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而后,他头一歪,彻底不省人事。 李珊颖缓缓回头,有声音自遥远的黑暗深处传过来,有一个人正在阴暗里朝她和她的阿晟走来。 是?谁在哪儿?李珊颖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让她的阿晟躺好在墙角。然后,她起身,张开双臂,如一名女战士般护在她的阿晟身前。 “嗒嗒嗒——”脚步声在继续。 近了,黑影离他们更近了。终于,“他”完全暴露在了光亮下!那是…… “你哪里来的钥匙?谁给你的钥匙?!”沈长林一惯儒雅的面孔此刻全是扭曲,他如一头愤怒的凶狗般扑上来,一手险些掐上李珊颖的脖子!他的另一只手则垂下来,手里死死攥着一部手机。“嘟嘟嘟——”手机里还在朝外放着忙音,显然,他刚与人通完电话。 李珊颖不退反上前一步,声音又冷又不屑:“钥匙?哼,自然有人给我。” 剧烈喘息间,沈长林两边腮帮鼓得像蛤蟆。他把手机一扔就朝李珊颖扑了过去。 接下来的地道里,光亮混杂,人影交缠,看不见看不清,但听起来异样激烈。有重物重重击打肉体的声音;有人狠狠扑倒在了地上,被踩被揍。在某一个瞬间,沈长林的声音凶恶到叫人毛骨悚然:“说!是谁?是谁给的你钥匙?!” “啊——” 痛苦一声喊叫,却是出自沈长林。他整个人被大力推撞在墙上,头破血流。半天他方缓过劲儿来,目眦欲裂地瞪着李珊颖,“你、你这个小贱人!小贱人!” 他对面的小贱人只是直挺挺立在那里,无声无息将他看住。 待到他可以爬起来与小贱人继续对干时,他发现了…… 这是沈长林一生当中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昏暗地道里,越过李珊颖单薄的肩头,他看见了第三个人。暗道里光影交错,他根本看不清第三个人的脸,他只是觉得那个人……猛然间沈长林瞪大了眼,他带着点点浑浊的褐色瞳仁颤动,眼睁睁看着李珊颖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李珊颖艰难地挪动身体,终于,她与地上的阿晟抱在了一起。两人紧紧相拥,两张同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却同时现出了一抹青涩而又满足的笑,那是只会在陷入初恋的少男少女脸上看见的笑。 “咔”的一声,那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李珊颖死了,被人从后猛推到墙上,头部撞击,当场死亡。 沈长林快步越过李珊颖与阿晟,他试图急急去追赶那第三个人…… &&&&&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子期猝然间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之前那条白色回廊里。 片刻后她回神,疾走几步又去推那扇写着“2015年11月22日”的门,可这一回,门推不动,散不掉,一点反应也没有。 整条走廊寂静极了,子期仿佛能听见自己身上毛细血管一收一扩的声音。 到底是谁杀死了李珊颖?是沈长林,还是那莫名出现的第三个人?当时地道里光线太暗,她根本没看清那躲在暗处的第三个人的脸。他会是谁? 子期转过身去背靠着身后那扇关键的门,整个人还处在方才激烈的情境里回不来。就这样在原地愣怔了许久许久,她终于抬起了眼来。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冥冥中一切注定,她一眼就看见了对面那扇门上的日期——2015年12月8日。 2015年12月8日,那是她被判刑的日子。 第十三章 神秘回廊(3) 2015年12月8日,那是她被判刑的日子。 &&&& “沈晟,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沈晟两条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他望着子期,眼里脸上皆是隐忍与不悦,“李珊颖跟你说什么了?” 子期放任自己无声苦笑。 &&&& 这便是“2015年12月8日”这扇门后的场景。这是一扇正常的门,子期轻轻推开,门后的场景就呈现在了她眼前。那是一间关押室,过去的赵子期与沈晟两个人在对峙。 &&&&& 赵子期穿了一件浅白色的厚毛衣,高高竖起的领子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你和沈长林是什么关系?”她立在审讯室的中央,整个人并没有即将被判刑的紧张与颓然。相反,她的视线紧紧随着沈晟不放,眼里有异样的黑色在流淌。 沈晟并没有与赵子期面对,他侧对着她而立,插在铁灰色大衣口袋里的双拳硬得像石头,“你不会有事,律师说案子赢的几率很大……”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赵子期倔强地打断他,“你不想知道出事那晚李珊颖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吗?你不怕我把那些事情通通告诉警方吗?” 头顶上方的白炽灯光异样刺眼,沈晟却仰了脸,迎着光,他说:“子期,给彼此留一点余地吧。” 赵子期僵住。 不再说话,沈晟拖动沉重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眼看他的大手已然触到了门把手,赵子期突然大步上前,对着他瘦长的背影不管不顾就吼了出来:“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沈晟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也会痛也会伤的吗?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审讯室里一派死寂。 半响,沈晟方僵硬着背影,艰涩着声音:“那些事情……不适合你知道。” 子期的一颗心如坠冰窖,下面的话她几乎是叨叨的、机械地说出了口:“沈晟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把我摒弃在你的生命之外,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让我走进你的生活,你就没真正在乎过我,你只爱你自己……” 原本僵立在门边的沈晟闻言豁然转过身来,他英俊的面孔因为过度压抑几乎显得扭曲,“你以为我不想?谁不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谁不希望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爱人!我没有,我做不到!我不是个正常人!我做不来也做不了你说的那一套!” 赵子期眼里的一滴泪滚下来,她已然呆住。 沈晟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对不起我失态了。”他颓丧地背回身去,“休息一下马上开庭了,律师会给你最好的辩护……”他的声音戛然止住,因为有一只小手偷偷的,却又足够倔强地伸上来,握住了他的胳膊。 赵子期仰脸看着沈晟,白炽灯光明明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此刻,她的眼里只看得见这个高大但脆弱的男人,“这是真实的你吗?这是真正的你吗?沈晟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怕你不正常,我也接受你做不到,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你把我摒除在你生命之外!” 沈晟不是不动容的。他吃力地半侧过头来,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他的眼里有惊涛骇浪在翻腾搅动,他终是忍不住,颤着手覆上了女孩儿的手背,“我……”喉结因过度吞咽而上下滚动,“怕你会……”有危险。 却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沈先生,到开庭时间了。” 温情的魔咒被打破,沈晟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理智顷刻间再次占据上风,他眼里好不容易放任出来的情绪又尽数被压下。深深凝视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他终究放开了她的手,“准备一下,马上要开庭。” 一阵喧闹声过,全员落座,整个法庭安静了下来。 旁观席上,一身黑色西装的沈晟坐在最前排的位置,赵子期被庭警带进来时,他正漫不经心听着律师团队做汇报。赵子期一出现沈晟的视线就追着她走,他的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挂在扶手上的厚外套被挤到了地上都不自知。 赵子期也一路在看沈晟。她抿着唇绷着脸,眼里有叫人看不懂的情愫在跳动。 沈晟抓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握紧了,心中没来由起了一阵烦躁。这个时候,他基本上已经听不见律师在说什么了,“沈先生,这个案子最坏的结果是,我们就以‘正当防卫’去辩,获胜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毕竟死者李珊颖是头部撞击到地上的石块致死,当事人和她在推搡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被告席上,赵子期扬起苍白小脸,暴露在灯光下的一截纤细脖颈优美如白天鹅。 旁观席上的沈晟猛地站起来,他死死盯着赵子期,胸口剧烈起伏间,心中的不安累积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只听赵子期用一种轻松的、解脱的,甚至是带了点点调皮的语气说:“我认罪,我确实杀了李珊颖。” “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崩塌的不止眼下这个世界,还有沈晟的心。沈晟顷刻间就自旁观席上冲出来,他的速度那样快力道那么猛,他身边的四个律师都没能拦住他。沈晟冲向赵子期,刺目灯光下,他目眦欲裂,心中似有猛兽要夺笼而出,“赵子期,你疯了!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 “赵子期——” 他终究是被四个人高马大的庭警按压到了地上。 “别动!” “不许动!” “沈先生您冷静一点啊冷静啊!” 半边脸朝下被按压在了冰冷的地上,沈晟得空的那只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赵子期。此刻当下,他暗色瞳孔下的惊涛骇浪再也掩埋不住,那些汹涌的激荡的埋藏多年的暗流瞬间爆炸开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沈晟眼中那些喷薄而出的情感悉数射向的都是赵子期的方向。 子期,他的子期。 可此刻的赵子期正背对了他,在接受法官的宣判。 “本席宣判……” 沈晟不知哪儿来的狂暴力气,猝然间挣脱开四个警察的束缚,“子期!” 赵子期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 “啊——” 一声痛呼。 子期又被扔回来了白色回廊上。 这回连不甘心都不需要有了,她爬起来就去敲刚刚那扇门。 “2015年12月8日” “2015年12月8日” “2015年12月8日” 这日期清晰,却又冰冷,饶是子期拍肿了手掌,喊破了喉咙,门依然纹丝不动,“开开门!你们给我开开门、给我开开门啊!” 子期垂着头,双手撑在门上,整个人因激动过后的脱力而站不稳。她的双掌沿着门滑落下去,人也跟着滑下去、滑下去,最终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个团,挨在了门边。 我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罪,这样的苦?我好难受,好害怕,好担心,我不想、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要我不要了…… 就这样埋首在门边,嘤嘤嘤嘤的,不知沉溺了多久。 鲜少有人知道的是,意识的世界与现实世界中所用的时间是不一样的。现实世界中的钟表时间极其固定,过去一分钟就是一分钟,过去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而在意识的世界里,一秒钟是可以被拉长到与现实世界的一个小时,一天,甚至是一年等同的。因此,真的是没人知道子期到底在那扇写有“2015年12月8日”的门边,颓丧了多久。 最后,只听“吱呀”一声,有一扇门自己开了。 子期困惑地抬眼,发现与先前几扇门不同的是,这扇自行打开的门上标的日期是——1993年。20多年前了啊。 自子期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门里黑洞洞的,有冷风自里头刮出来,吹得门“嘎吱——嘎吱——”的晃动。她吸了吸鼻子,闻见风里带来了一阵青草的香。 她到底还是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那门走去。然后,她居然没有穿越! 子期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是的,这扇门内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回身去看来时路,小小的一个门洞口成了一切光亮的来源。还是……回去吧?虽然白色长廊里尽是未知,可它至少是光明的。却在这时,她眼神一闪,看见那光亮的门洞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谁在哪儿?”子期在意识的世界里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谁?是谁在哪儿?因为一个人太过孤单,她想要有人陪伴;又因为一个人太过危险,她害怕有人会来伤害她。 门洞处一暗,真的有人在朝她走来。 “谁?你是谁?”子期的声音在发抖。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在,却又害怕那是自己的妄想 那个人在距离她身前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他”却朝她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手掌宽大,指结修长。黑暗中的这只手充满了诱惑,却也……危险。 子期吞了吞口水,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几乎是同时地,那只与她交握的大手骤然施力。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奇妙的世界里…… 天朗气清,草坪葱翠,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蹲在草坪上,自己和自己玩。小女孩穿了一身可爱的碎花小裙子,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和太阳,小小的苹果脸上有着急。 突然就有一团阴影笼罩在小女孩的头顶上方,小女孩欣喜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 “哦。” “你‘哦’什么?”小男孩学大人一样双手抱胸,挑了半边眉毛居高临下看女孩儿。他以为自己的模样很酷,却不知包子脸配上挑眉又抱胸的动作,小模样真是萌萌哒。 小女孩儿不怎么爱搭理他,继续埋头拔草。 小男孩儿也不催她,穿着小皮鞋的脚无聊地踢石子玩儿,一边偷偷瞥女孩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女孩儿闷闷的声音传上来:“我在等妈妈。” 小男孩儿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他“呲溜”一下蹲下他骄傲的小身板,和小女孩儿头碰头挨在了一起。他想了想说:“这里是我家,但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小女孩儿抬头看他一眼,眼圈红红的,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是不懂看人眼色的,他没看出来小女孩儿的不开心,只用一种兴奋又带点别别扭扭的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期,我叫赵子期。”小女孩儿奶声奶气道。 “哦,我叫沈晟。” 然后呢? 然后天都快黑了妈妈也没回来,小子期快哭了。 于是,小沈晟就带着小子期去找妈妈。 小男孩儿牵着小女孩儿软软胖胖的手,只觉得好好玩,好新奇,原来妹妹这种生物是这个样子的!他要妹妹!他一边美滋滋的,一边不忘朝小女孩儿介绍:“这里是我家,叫沈宅。对了,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叫……”突然小子期的声音顿住了。 小沈晟顺着小子期直勾勾的视线看过去,他也顿住了。张了张口,半响他方吐出一句:“那是……我爸爸。” 小子期哭着说:“那是我妈妈。” 两个小孩子此刻立在一方高高的假山后,假山对出去的那座亭子里,一对男女正在激烈地争吵。 第十四章 回廊后(1) “小晚,你究竟还要我等多久?”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他现在……还离不开我。” “他、他、他、他、他,到底他是你男人还是我是你男人?!” 许思晚幽幽地说:“你不是我男人,你是别人家的男人。” 男人的气势立时矮了半截,委屈地说:“你知道我当初那是被人……哎,丢脸的事不提也罢。现在她早和情人远走高飞了,就剩我一个人可怜巴巴带个娃,你还不理我……” “嘘——”许思晚点住了男人的两片薄唇,“我知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是我自己下不了决心……” 两人渐渐抱在一起,如交颈鸳鸯般开始缠绵。 看了好一会儿,小沈晟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抬手去捂小子期的眼睛,半拖半抱把她哄走:“乖啊,哥哥带你去吃糖。” 这一年她四岁,他七岁。 之后的日子里,小子期时常随着母亲出现在沈氏庄园里,小女孩每回其实都不怎么开心,离开了妈妈还偷偷哭。为了安慰妹妹,小沈晟就回回带她去吃糖。 可小子期还是不开心,大人的复杂世界显然影响到了她,更叫人心疼的是,她懂事得从不在妈妈面前哭,只在妈妈带她来沈氏庄园、遇上了沈晟小哥哥时,她才会拉着小哥哥的手,偷偷哭一会儿。 小沈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冥思苦想了好久好久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下个月3号是我8岁生日,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吧!” 小子期皱着小眉头说:“下个月3号也是我的生日呢。”说着她拿胖乎乎的手指比了一个“五”,表示是她5岁生日。 “太好了!”小沈晟一把握住小子期的手指头,飞快在她小嫩脸上香了一口,“我们一起过生日!”香完了他又有点别扭,赶紧撒手。正好这个时候小子期的妈妈找来了,小沈晟立时像做了坏事的小贼似的,扭头就跑。跑了一半他又有点不甘心,停下来的时候见小子期的妈妈还没走到,他就回头朝小子期使劲挥手,“下个月3号晚上8点你要来啊!我在后院那里给你留一个门!” 毕竟是小孩子,也不想想人家一个5岁小女娃怎么一个人翻山越岭来你家呢,除非是有妈妈带。可小子期的妈妈会出现在小沈晟生日宴会那样的场合里吗? 答案却是肯定的。 时间很快到了下月3号。 小沈晟兴奋坏了,他真的在门口的走廊上看见了子期的妈妈!子期妈妈低垂着头,看上去很有心事的样子。还不待小沈晟多看,他爸爸沈长天就把子期妈妈拉走了。 趴在门边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猫腻的。此刻他满脑子装的都是——子期妹妹要来啦! 子期妹妹没和她妈妈一起来,那必然是从后门来了。愉快地下了这样的判断,小沈晟早早就抱着礼物等在了后门口。 小沈晟今晚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帅气的黑色小西装,外加一个酒红色的小领结。因为他没妈他爸也不管他,这番打扮他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个多礼拜呢。虽然费事了点儿,不过也没办法,他要给子期妹妹一个惊喜嘛。 不知道子期妹妹会打扮成什么样呢?小沈晟向后仰倒在草坪上,两条胳膊枕到脑后,做仰望星星的文艺小青年状。 可他脖子都仰酸了,子期妹妹还是没出现。 彼时夜色已深,从前厅传来的喧嚣更衬出后门这边的冷寂萧索。 小沈晟就有些忧郁,这孩子一犹豫起来喜欢自言自语,“子期妹妹你会和妈妈一样不要我吗?虽然爸爸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有点想我妈妈。其实我也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我不乖吗?可我觉得我老乖了,所以我还是觉着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你怎么来了?!”黑暗处骤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小沈晟“跐溜”一下就爬起来了。他认得这是子期妈妈的声音,谁来了?是子期妹妹来了吗? 小孩子猫手猫脚爬过去,他在墙角的蔷薇花架下看见了说话的人。 这一夜,子期妈妈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背对着花丛站着的样子比满架子的蔷薇花还要好看。 有一个人站在子期妈妈的对面,黑暗笼罩住了他的身形,能看出那是一个大人,不是子期。 小沈晟顿时有些丧气。 “我们谈谈,今晚做一个了断。”子期妈妈突然上前一步,鼓足勇气一般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小沈晟不感兴趣大人的话题,他小手挥挥走掉了。再然后就是宾客们都散了,小沈晟依旧没在后门那里等到他的子期妹妹。 “哼!不来就不来!”小沈晟恨恨扔了礼物,气呼呼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苦大仇深地瞪着被他胡乱丢弃在草地上的小礼物盒。想想还是觉得心疼,他屁颠屁颠跑回去把礼物盒捡起来,又气哼哼地抱着回主屋了。 走回到主屋的时候家里竟然没亮灯。 “有人吗?李管家?爸爸?” 没有人回应他,夜色凄迷,整个主屋跟死了一样,与早先的觥筹交错大不相同。 小沈晟试着开了一下灯,灯不亮! 停电了? 他在屋子里溜了一圈都没见着半个人,正要放弃找人上楼睡觉,却突然看见,通往地下室的那道门后,有零星的亮光透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小沈晟感到害怕了。然而下一刻,地下室里就传出了爸爸的声音。那把说话声音虽然含糊,但确实是爸爸没错。一想到爸爸往日里也常常带着他去地下室玩游戏,小沈晟马上就不害怕了,他还有些兴奋。把礼物往口袋里一塞,他推开门就“噔噔噔”下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光昏黄,不少的葡萄酒瓶摔碎在地上,满室的酒香。 小沈晟被熏得有点晕,但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是来找爸爸的。找啊找啊找,他没在地下室里找见爸爸,倒是在某一间储藏室的墙上发现了一个洞。 这个洞……他踮起脚尖比了比高度,长成爸爸那么高都可以通过了。洞里黑乎乎的,远远可以看见里头的一点灯光。是爸爸吗? 小沈晟在想到底要不要往里面走。 到底要不要往里面走——这对小小的沈晟来说,无疑是个会改变他一生的决定。虽然有命运之手在他身后推波助澜,但前进还是后退,说到底当初这个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小沈晟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因为他觉得会在里面找到爸爸 这一年沈晟8岁。 小沈晟果然就在洞的深处找到了他的爸爸,只不过…… “爸爸!”小沈晟像头小牛犊般扑过去,可爸爸却没如往日一般稳稳接住他,而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第十四章 回廊后(2)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啊爸爸!”小沈晟两只小手抱着爸爸的身体摇,摇着摇着,他感觉手上湿湿粘粘的。抬起手凑到电筒的光下看,满手的血! 小沈晟吓坏了,他“啊——”的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缓缓抬头,看见……爸爸的后脑门磕在一块尖锐的大石头上,满地的血!更可怕的是,地上的血水还不止一摊! 我、我也被传染得流血了吗?小沈晟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他战战兢兢地抬头,视线顺着另一摊血水往前往前……他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子期妈妈! 小沈晟:“!!!” 子期妈妈伤得比爸爸还严重,除了脑门流血外,一把匕首当胸没入她的身体。 小沈晟第一反应就是探起身子急急四顾,他怕小子期也在这里,那样就要吓坏她了! 好在他没发现小子期的踪影,不过,光是眼下鲜血肆流的场景也够一个8岁小孩受的了。幸而,小沈晟不是一个普通的8岁小孩,母亲的离开叫他早早学会了担当和独立,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该第一时间打“110”! “爸爸我去叫人!爸爸你别死!”他拔腿就往出口的方向跑,却没留神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还来不及呼痛,他就仓惶抬起头,因为,摔倒在地的瞬间,他看见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咚咚咚咚——” 这会儿他都听见匆匆赶过来的脚步声了! 谁? 是谁进来了? “老爷?!思晚小姐?!”远远传过来的一把震惊男声,是李管家! 李管家是小沈晟除了父亲外,最信任的人。见来人是他,小沈晟长长呼出一口气,从方才起就一直憋着气的小肚子终于瘪下来。小沈晟以为自己和父亲都得救了,却谁也不会想到,昏暗的地道里,小沈晟身后,还藏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小沈晟早早就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他的命运是否就会有所不同?他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我们也无法趁着时光机去改变过去。当时的事实是,小沈晟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现场还有第五个人的存在。 那人在李管家赶到、并且看见小沈晟前,自后头一把捂住小沈晟的嘴巴,像拖小鸡似的把他拖进了黑暗里。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小小的沈晟来说,无疑是一场惊天噩梦。 李管家匆匆赶到,倒地的两个大人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黑暗里,小沈晟正被人挟持着。 “先生!”李管家蹲下身去查看沈长天的伤势,动作间他的视线不由顺着满地的鲜血延伸去了许思晚身上。目光触及没在许思晚胸口的匕首时,他当即脸色大变。两个人的伤势都太重必须立刻送医院,可掏出随身电话时,李管家却犹豫了。他迟疑地走到许思晚身边,抬手去探她的鼻息。下一刻,李管家的脸色就跟见了鬼一样。视线在沈长天和许思晚之间游移,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他咬牙收回随身大哥大,扶起地上的沈长天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唔唔唔唔唔唔唔……”望着李管家和父亲离去的背影,小沈晟在暗道拐角绝望地挣扎。可惜他整个人被紧紧夹住,他的嘴巴被重重捂住,他的声音尽数吞没在喉咙里,焦头烂额的李管家根本没发现他。 突然,小沈晟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李管家又回来啦! 李管家!李管家!晟晟在这里啊?! 可惜,去了又回的李管家依旧没能听见小沈晟求救的呼喊,李管家只是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冲地上的许思晚拜了好几拜,然后抱起她,不是朝出口,却是向着洞内更深的地方走去。 小沈晟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挣扎,怎么回事? 身体一动,继而光明瞬间刺痛了小沈晟的眼,是身后那个人拎着他小小的身体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与那个人一道,小沈晟被迫面朝着洞的深处,李管家抱着子期妈妈消失的方向。 子期妈妈,不会有事吧?小沈晟晕乎乎地想。 “呵呵,我们忠心的李管家这是以为我大哥杀了那个女人了。”头顶上方传来一把阴恻恻的男声,邪恶、黏稠,却又带着几分小沈晟听过的熟悉熟悉。 小沈晟不可置信地抬头,巧的是,那个人也将将低下头来。 “二、二叔?” 第十五章 十年(1)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的小侄儿?”空空荡荡的地下暗道里,沈长林高高拎起小沈晟,任由他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如八爪鱼一样扑腾,“反正看我大哥现在的样子也没法照顾你了,以后就由二叔来照顾你,好不好啊?” 小沈晟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脚就朝沈长林脸上踹去,气得大叫:“闭嘴!我爸爸好好的!” 饶是沈长林闪避再及时,下巴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臭小子!”他大骂一声,手臂一甩,毫不留情就把小沈晟摔了出去。 小沈晟头先落地,“咚——”的一声,整个小人撞到墙上,都给撞晕了。但他本能知道这会儿他不是晕的时候,他不能倒下,他得跑!他要跑去救爸爸,他要跑去找子期妹妹! 或许是凭着一股孤注一掷的信念,小沈晟真的爬起来了!他爬起来就跑!他人小,还真让他从沈长林腋下“呲溜”一下钻了出去! 快跑!快跑!跑出去就安全了!跑出去就有人来救他了! 可没跑几步,小沈晟的脚步生生一顿。 地道里“咕噜噜”一阵响,跑动间,一个粉色的小盒子从小沈晟上衣小口袋里掉了出来。那是他要送给子期妹妹的生日礼物,他准备了好久好久的,子期妹妹看见了一定就不会哭了,这个东西绝对不能丢!想到这里,小沈晟一矮身就去捡盒子。 小盒子就在他脚边不远处,他肯定来得及捡回来再接着跑的! 然而,沈晟毕竟还是小孩子,小孩子的预估能力是会出现偏差的。他是轻易抓到了小盒子没错,可他自己也自身后被沈长林给轻易一把提溜了起来。 地道的墙上,小沈晟的影子被提到了半空中。他死命挣扎着,却……只听“啪啪——”两声脆响,沈长林抬手就是狠狠两个耳光扇在小沈晟脸上。沈长林手上戴着戒指,尖锐的金属棱角滑破了小沈晟的眼角,鲜血立时飚出来! “跑?你再跑啊!我治不了你老子,还治不了你一个小兔崽子?!”沈长林咬牙切齿,满面狰狞。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平日里的温和全是他压抑的假象。 此时的小沈晟是顾不上去想他二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实际上狠狠两个耳光下去,他已经脑袋眩晕眼中泛白,连被他死死抓在手里的粉色小盒子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小盒子一路滚啊滚,滚去了墙角边。“啪——”的一声,小盒子整个儿断裂开来,就现出里头一对手牵手的木雕小娃娃。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做工粗糙,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做的。仔细看去,两个娃娃身上都写了字,小孩子写的幼圆字体,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男娃娃身上写:子期和沈晟。 女娃娃身上写的是:子期妹妹,不要哭,哥哥一直陪着你。 第十五章 十年(2) “轰隆——”一声,厚重的铁门开启,小沈晟觉得自己被扔小鸡似的往里一扔。他屁股刚刚着地,身后就响起了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他坐在地上茫然四顾,四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恐惧乍然袭遍他的全身,顾不上摔痛的屁股,他猛地跳起来,仓惶回头,将将对上了他二叔的那双细长的眼。 沈长林立在铁门之外,正透过铁门上方那一个小窗似的门洞,往内窥探。他看见了黑暗里小孩子满脸的血,满眼的绝望跟无措,沈长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放我出去!二叔你放我出去!我不会告诉爸爸的!你放我出去好不好!”铁门内,小孩子拼命锤门,死死挣扎。 铁门纹丝不动。 对着门洞,沈长林脸上现出狰狞的怒容,“要怪就只能怪你老子,谁让他看不起我!” 吓坏了的小沈晟根本听不进沈长林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哀求,求他的二叔行行好放他出去,他以后一定会乖,一定会听话,一定会好好报答二叔的。 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沈长林冷笑:“报答?呵,老子二十年前就不信这一套了!好好给老子待着。”说罢,转身就走。 “二叔!!!!!!!” 二叔走了,满世界里只剩下了小沈晟一个人。求救无门,他只能在黑暗里哆哆嗦嗦地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希望黑夜快点过去,希望噩梦快些醒来,他以后一定乖,一定听话,一定再也不捣蛋了呜呜呜呜呜呜呜谁来救救他!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啊? 不知是否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呼喊,不多时小沈晟便感觉到门洞口光影一闪,二叔又回来了! “二叔!”小沈晟似乳燕投林般扑了过去,刹车不及,额头重重撞上铁门,脑袋上立时磕出一个包。但他全顾不上这些,吃力地踮起脚尖仰着小脑袋,小沈晟眼里流露出浓重的希望:“二叔你来接我了吗?二叔你在和我玩对不对?” 沈长林没吱声,他居高临下地静静与小沈晟对视。半响,他长臂一抬,把什么东西透过门洞扔了进去。沈长林嘴角一晒,他转身,这一回,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东西一路“咕噜噜”地滚,撞到墙方停下。 小沈晟愣愣低头,那是……是那对刚才丢在暗道里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他亲手做给子期妹妹的木雕娃娃。 小沈晟整个人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哭也不闹了。他走过去墙边把娃娃捡起来,而后,缓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下来。他伸手,紧紧抱住自己,也抱住娃娃。除了巨大的惊惧外,此刻,小小年纪的沈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还好还有子期妹妹陪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沈晟饿了就找这间石室里的东西吃,是的,他被关的这个地方看起来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可仔细找找却能在边边角角里摸到各种可以吃的压缩干粮和饮用水;或者,沈长林偶尔会下来,透过门洞阴恻恻看他一眼,顺手给他仍进来一些吃食。 小沈晟知道自己不能饿着,他一定要吃,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等爸爸来接他!只要有力气,小沈晟就会砸门,嫩滑的掌心给砸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疤,“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二叔你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二叔你这个大坏人!放我出去啊!爸爸——”稚嫩却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条地道,可惜,自始至终,没人来救他。 困极了没力气了,小沈晟就席地而睡,怀里紧紧抱着子期妹妹。他已经直接喊女娃娃叫子期妹妹了,这样他就会感觉他不是一个人,是有人陪着他和他一起的。 毫无疑问地,小沈晟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了下去。他挨着墙角,没日没夜侧躺着,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却在这个时候,他等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出现在门洞口的时候,躺倒在墙角的小沈晟小身子无意识一个抽搐。自从被关进铁门后,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了,他永远都活在黑暗的阴影里面。但毕竟求生的渴望战胜了恐惧,抽搐过后小沈晟还是强迫自己抬起了小小的脑袋来,然后,他就在门洞口看见了自己的脸。 小沈晟:“!!!”是的,除了额头上还蒙着一片纱布,门外的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小沈晟爬到门边去,两只小手攀着锈迹斑斑的铁门,抬起脸来渴望地看着外头的光明,“你是我的鬼魂吗?” 门外的那个小人愣了一下,小脑袋摇了摇。 小沈晟又问:“你是我弟弟吗?” 门外那个人说:“我不是你弟弟,是爸爸要我变成跟你一模一样的。爸爸说这样我就能帮到他了。” 小沈晟:“你爸爸是谁?” “大家都叫他二爷,我想他叫沈长天。” “你是谁?” “妈妈叫我言言,我的名字是沈言。但是爸爸说我现在叫沈晟,不过我还是喜欢沈言这个名字。” “我也觉得沈言这个名字好,沈晟是我的名字。” “嗯。” “你可以放我出去吗?”小沈晟说。 小沈言又是一愣,继而摇头。 “那……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好。” 就这样,小沈晟和小沈言成了朋友。 小沈晟一直被关在幽深的地下暗道、那扇黑黑的大铁门后,从头到尾,没人来救他。 “你可以放我出去吗?”有一回,两人背靠背坐在铁门边的时候,门内的小沈晟数不清第几次朝门外的小沈言说。 小沈言的声音闷闷的:“不行的,爸爸会打死我的。而且这样会坏了爸爸的大事。” “哦。” “而且,我也没有开门的钥匙。我是偷偷跑下来找你的。” “嗯。” 眼见小沈晟的声音低落下去,小沈言赶紧道:“不过,我可以多来陪陪你。” 在那些年里,如果没有沈言,如果没有沈言给他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小沈晟会疯掉,或者,干脆早就死掉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第十五章 十年(3) 然而,人心是会变的,8岁的小沈晟可以勉强满足于小沈言和他带来的那些玩具的陪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间阴暗的石室怎么还能捆绑住他的灵魂?可事实是,沈晟就是被困在石室里出不去。没人管他的死活,求救也无门。这样的环境下,小沈晟的人格不可能不扭曲。 小沈晟长大了,也开始变了,他变得仇视任何人,沈长林、沈言、他父亲、他母亲、李管家,甚至还有……子期。他变得越来越暴戾、乖张、脾气古怪……铁门被他砸得变形,手上的血流了满地,可他全顾不上这些。他心里只一个念头,他要出去!要出去!再这样下去,他的人格无路可走,他一定会死掉! 沈晟的破坏欲太强了,沈长林不得不每三个月一次地,冒险找人来修补铁门。沈长林的出现无疑会刺激到沈晟,沈晟仇视这个人面兽心的二叔,他更狂暴了!但是,这份刺激里也有正向的成分在,那就是——沈晟绝对不想死了。他死了,让那些害他的人在外面逍遥?呵呵,绝对不可能!他要活着出去!他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下地狱!都生不如死! 那些年里,沈言是唯一关心沈晟的人。 沈言依旧每隔两三天就会来找他说话。沈言,沈晟依旧坚持叫他沈言,而他自己的名字是沈晟。他必须记住自己的名字!这个地方暗无天日,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下来了,他绝对不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当然,这些心事,沈晟不会告诉沈言。 一门之隔,两人之间背靠着背,沈晟越来越少说话,他通常只是听着,听着,冷场很久他才会不屑地嗤笑一声。这个时候,沈言才会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绞尽脑汁地继续找话题。沈言一直觉得自己欠了沈晟的,因而哪怕他对他太过分,沈言都不会有怨言。 与此同时,沈晟也注意到沈言长得……与自己越来越像了,几乎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三个月,沈长林找来的医生就会来给他做脸部检测,自那之后,沈言就会消失一阵子,回来的时候脸上往往蒙着纱布,那张脸就和他的越来越像。沈言长得和沈晟越来越像,人却越来越没有性格。沈晟开始好奇,沈长林父子做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不是更省事? 然而,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 到了沈晟15岁的时候,他的心性已然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他学会了在黑暗里生活,在黑暗里出击,他分析,他观察,他透过沈言身上的蛛丝马迹来推测着外面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敏锐敏感,他暴力乖张;他养长长的尖利指甲,他的头发纠结着长到了脚踝。有时候沈长林打着手电筒透过门洞朝内看进去,冷不防就会被门内那团黑乎乎的怪物吓一大跳。 是的,沈晟已经变成一团黑乎乎的……怪物了。 不过,唯一叫他那颗已然扭曲了的心好过一点的就是,那个冒充他的身份活着的沈言过得并不快乐。沈言压力极大,他处处受人摆布,他不能做自己,他根本是一个傀儡。如果说沈晟是身体被束缚,那沈言被束缚住的则是灵魂。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被束缚住灵魂的人跑来告诉沈晟,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沈晟搁在地上的五指瞬间抠进土里,沈言,爱上一个女孩子?呵呵,这个夺走他身份的人,他也配?但他嘴里却不动声色地问:“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门外,沈言的身体顺着铁门滑坐下来,“她叫李珊颖,是我的同班同学。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我有点……配不上她。” 沈晟哼了一声,嘶哑着声音说:“你当然配不上她。”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跟鬼一样。 沈言早习惯了沈晟的冷言冷语,不介意道:“虽然觉得配不上,但是……我还是想试试。”少年人的手指不安地在铁门上滑上滑下,“今天,我向她表白了。” 铁门另一侧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然后呢?”沈晟鬼一样的声音响起来,阴恻恻的。 沈言低下头去笑,是害羞的模样,“不、不知道。她让我等。” 这一回,过了好久好久沈言才等到里面人的回应,他说:“你走吧。” 再一次出现时,沈言开心得好似拥有了整个世界。原因无他,他和李珊颖在一起了!李珊颖也喜欢他!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沈言把这个喜悦的消息分享给沈晟,却得来沈晟这样的回应: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真以为她喜欢你?你的脸都是我的!” 沈言眼中的光采迅速黯淡下去。 当然,沈言与李珊颖的恋爱不会因为沈晟的冷嘲热讽而结束。沈言真的恋爱了,他从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他从没有这样快乐过。他的快乐甚至感染到了沈晟,沈晟觉得沈言恋爱的那段时间,他在地牢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然而,日子好过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心中生出了一把钩子,一点点勾出了他深埋于内心深处的渴望。而他,并不想向将这个渴望再压下去。 待到沈言来看他时,沈晟让他帮他一个忙。 “我要见子期。” 子期,这是一个相当相当遥远的名字了,沈晟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那次当沈言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时,不知为何,沈晟脑海中就清晰地蹦出了子期的模样。他不应该知道她的长相才对,可他就是有一种神经病似的直觉,觉得那就是她,她就是应该长成那个样子的。 想起子期的第一时间,沈晟就把这个想法压下去了。他现在身不由己,哪里还能再见到她?然而,随着沈言的恋情越来越甜蜜,沈晟发现自己想见子期的渴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沈晟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地想要见子期。在想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沈晟,几乎都忘记了还有子期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只是后来无数次的噩梦惊醒,他摸着良心问自己到底还想不想做人,到底还想不想活着出去的时候,单纯美好的洋娃娃似的子期妹妹不期然就闯入了他的脑海,连带着还有他8岁以前的那些快乐记忆。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沈晟觉得自己之所以没在铁门里彻底疯掉,就是因为有了那些美好回忆的支撑。虽然曾经的回忆有多美好,如今的现实就有多惨烈,但是,他不会向惨烈的现实低头,他要好好活下去,活着让那些人通通下地狱! 沈晟与子期之前的感情,那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本来两个人之间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各自成长,到了青春期的某个时候因为中二病相看两相厌,最后长大成为客气的点头之交。 然而,沈晟不是在一个正常环境下长大的。一个人在地下室里被关了那么久,沈晟有着极强烈的反社会心理,他封闭自己的心,他开始不信任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年少时候已然在他心里固定成型的子期妹妹是一个例外。毕竟他与她之间存着的都是些单纯美好的记忆,那些回忆提醒着他,自己他还是个人。 于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子期妹妹成了沈晟活下去的信仰。其实,谁都有机会成为别人的信仰,当然,前提是,你得要恰好在对方最需要的那个时间里出现。 在沈晟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对子期早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沈言的恋爱勾起了沈晟心中深埋的对子期的渴望。 他要见她。 第十五章 十年(4) 沈言答应了沈晟的要求,几乎是立刻的。防备心极强的沈晟问了他一句为什么。当时的沈言在铁门外低下头去,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答应的,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因为我要赎罪,替我父亲和我自己赎罪。” “任何要求?呵,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自由。”门内冷不丁传出沈晟冷笑的声音,沈言当即被吓了一跳。沈言不知道的是,在黑暗中生活了10年,沈晟的听力早已非常人能想象。 “我、我……”被戳到痛处的沈言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能落荒而逃。 沈言到底是把子期找了来,在他18岁生日之后的没几天。 “她是我们学校电影协会的成员,没想到还是我学妹。”这天的铁门外,沈言脸色很不对,身体也不好的样子,似受了很大的打击。当然,铁门内的沈晟不会看出来这些,他甚至没做任何回应。 左右已经习惯了,沈言便自顾自往下道:“下个礼拜三我会邀请电影协会的成员来沈宅帮我拍一个片子,理由我想好了,‘告别18岁’嘛。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到时候她会来。不过你放心,我和她没交情。” 半响,铁门内方传出了一声“嗯”。 子期要来的前一天晚上,黑暗石室里的沈晟一夜未睡。是紧张?是焦虑?是担心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会吓到子期? 是,似乎又都不是。 天将将擦亮的时候,沈言下来给他送生日蛋糕。 “吃点蛋糕吧,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沈言比沈晟要小上一岁,具体的出生日则比沈晟要早上几天。前些日子他已经吃完了18岁的生日蛋糕,那蛋糕虽然甜,他却是流着泪吃掉的。和李珊颖在一起后,沈言就从来没有想过,那样的厄运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同铁门另一侧的沈晟比起来,他所受的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是报应吧,报应他抢走了属于沈晟的东西。 沈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心情,“沈晟?” 光线从铁门上的洞口透进去,隐隐约约照出沈晟躺倒在墙角的颀长轮廓。黑暗中,沈晟的眼睛亮得惊人。在沈言出现的那一瞬沈晟突然明了了自己一夜辗转的原因,他想那种感觉应该叫做兴奋,猛兽即将挣脱牢笼的兴奋。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他就是有了那样的感觉! 子期来沈宅的时候是下午。 这个时候,子期已经长大成一个15岁的大姑娘了。她是和同学一起来参加沈学长组织的活动的。这并非她第一次来到沈宅,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小时候的记忆于她已经模糊。但进到这里以后,她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 “赵同学,能不能帮我去书房取景一下?”待子期在花园里一个人落单的时候,沈言找到了她。 因为和沈言不熟,子期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沈家的书房藏书满室,叫子期深深着迷。 “喝杯水吧。”沈言微笑道。 “哦,谢谢。” 一杯水下去,子期当场昏厥。 “哗——”的一声,沈言打开了藏在书房里的秘密电梯。然后,他抱着子期一路往下,下到了地下暗道里,那个关了沈晟10年的地方。 小心翼翼把子期放在地上,又打开了铁门底部的小活门,沈言方站起身道:“我就在外面。” 沈晟自上方的门洞口斜了沈言一眼,“近一点。” 这么多年来沈言与沈晟间早已磨合出了默契,他很快便明白过来沈晟是让他把子期放得离他近一点。 “好。” 一别十年,透过小小一个活动门,沈晟再次见到了子期。这就是他的子期妹妹啊,子期妹妹变得好美! 这一刻,沈晟的感情,不是不复杂的。死死盯着子期好一会儿,他方颤着伸出手去,触摸到了子期脸上细嫩的皮肤。那一刻,沈晟落下了泪,10年了,这是他头一次触碰到了他自己以外的人。而因为他的手指太过粗糙指甲太过尖利,一个不当心他就划破了子期耳后的皮肤。 触电般缩手。 不知是否因为疼痛,子期嘤咛了一声,朝外翻了个身。 沈晟整个人顿时像受了惊吓般猝然往后一缩。 幸而,他只是缩了一下而没有把自己完全隐藏进黑暗里。要不然,他就看不见那个东西了。 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子期翻身的时候它就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小瓶子一路“咕噜噜”滚啊滚,滚到了铁门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透过底部那个小活动门,沈晟看见小瓶子是密封的,瓶身上“白磷”两个字清晰可见。 仿佛冥冥之中天注定,子期来沈宅之前刚巧上完一堂化学课。她一个没留神就把白磷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沈晟颤抖着手伸出门洞去,他抖得太厉害了,好几次差点都要把瓶子推远!幸好,他终于狠狠将一瓶白磷抓在了手心里。 这一刻,沈晟是感谢沈言的。这些年来,沈言为了他所谓的赎罪,尽量给沈晟提供方便。自8岁那年开始,沈言就会把他所有的课本原样买一份打包拿来拿给沈晟了,用沈言的话说就是,好歹打发打发时间。沈晟确实拿那些书打发时间了,他要报仇嘛,怎么可以容许自己成为一个文盲?也因此,沈晟才会知道白磷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我怕再拖下去她同伴会起疑。”沈言走了回来。 透过上方的门洞,沈晟无言地将沈言看着。 这些年来,沈言几乎满足了沈晟所有无理的要求。可以说,沈晟在遭受沈长天折磨的同时,沈晟也在折磨着他的儿子。每每想到这一点,沈晟愤懑的心就会平衡一些。沈晟对沈言,各中感情复杂,有感激,有相惜,但更多的还是恨。他要让那天真的小子清楚,罪,不是那么容易就赎得掉的。 沈晟知道沈言是个心软的人,早被他父亲磨得没了脾气。除非是死,不然,沈言是不会违抗父亲把他放出来。当然,特殊情况除外。如今的这个特殊情况就是…… 黑暗里,沈晟无声地笑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言便走过来抱起子期,打算原路返回。却在快要走出铁门视野范围时,沈晟忽然叫住了他。 第十五章 十年(5) 沈言便走过来抱起子期,打算原路返回。却在快要走出铁门视野范围时,沈晟忽然叫住了他。 “沈言,谢谢你。” 沈言刹那间僵住,差点把怀里的女孩子直直摔出去。他从没有想过,沈晟,会对他道谢。沈晟是不应该跟他道谢的,沈晟怎么能向他道谢呢?沈晟应该恨死他诅咒他,恨不得他下十八层地狱才是!然而,沈晟还是朝他说谢了,还不止一次。 “多谢你让我见到子期。”铁门内的沈晟补充道。 沈言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了。沈晟对沈言感情复杂的同时,沈言对沈晟的心情,又何尝不是错乱纠结?他没有一天不在内疚自责,他恨不得日日给沈晟下跪!如果下跪能补偿沈晟的话。 “我、我先把她送回去。”半响,沈言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马上回来!我们、我们谈谈!” “嗯,我等你。”沈晟说。 沈言一个踉跄差点跌跪在地,“好好好……我、我马上!”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以后要不要多“骗”这个小学妹来见沈晟了。 晕乎乎地把怀里的少女送回书房,浑浑噩噩地把所有人打发走。待到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沈言迫不得已就往地下室跑。边跑他又忍不住开始想,送走了惦念了那么多年的少女,此时的沈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等下他一定要安慰安慰沈晟,劝一劝……脚下一顿,沈言忽然愣住了。劝?劝沈晟什么?劝他忍耐?沈言苦笑,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没有把握说服父亲放沈晟出来了。当时一时贪念起,之后却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 地牢里火势滔天。 天塌下来不足以形容沈言此刻的震惊!铁门通红,滚滚浓烟自门内窜出来,他一步跃进,就自门洞口看见内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沈晟!嘶——”急乱之下他动手拍了一下门,差点烫去掌心一片皮。沈言心中更加翻腾,“沈晟?沈晟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只焦黑的大手猛然间自门洞后伸出,几乎要盖上沈言的脸!惊乱间沈言一步后退,看见了门洞内沈晟黑炭似的脸。沈晟似乎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也被大火烧得厉害,那双朝沈言看过来的眼睛却是漆黑晶亮的,他说:“救我——” 沈言拔腿就跑。 他不能就这样把沈晟丢在火海里不管! 此刻的沈言根本没功夫去细想什么易燃物品也没有的石室内怎么会突然着火,他只是跌跌撞撞冲进专用电梯,着急慌忙闯进书房……结果发现沈长林竟然就在书房外和佣人说话! 不能让父亲知道!不能让父亲知道沈晟那里着火的事!父亲一定不会救他! 冷静冷静!沈言你要冷静! 钥匙钥匙!对,铁门的钥匙在哪里?! 沈言“哗啦”一声拉开书桌抽屉,一把抓出了深埋在角落里的钥匙。是的,一次父亲醉酒,他早偷听到父亲把钥匙藏在哪里了。只是他太懦弱了,根本不敢去做有违父亲命令的任何事。 “那件事就这样。”吩咐完佣人,沈长林“啪嗒”一声打开书房门。几乎是同时的,电梯门彻底合上。 没被发现! 谢天谢地! 沈言冲回地下暗道,忍受着灼烧的巨痛哆哆嗦嗦寻找锁眼,“不能有事不能有事……沈晟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他语无伦次念叨着,终于“砰——”一声推开了门。 “沈晟?啊——”如沈言所愿,沈晟确实是没事,但是,门一开,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沈晟立时如猛兽一般扑出来,狂吼着将沈言压倒在地,两只手死死卡住了他的喉咙。 沈晟在堵,堵自己的运气,堵沈言的良心。地牢里那些沈言带给他的早就发霉的书,包装食物本不会成为他的逃生工具,但有了那瓶极易自燃的白磷就不一样了!看着被自己掐得直翻白眼的沈言,沈晟知道他堵对了!谢天谢地,子期妹妹果然是他的救星! 暴力乖张10年不见天日的沈晟几乎当场掐死沈言!不,应该说与世隔绝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分寸了,他不清楚这样的力道是会要人命的。 幸而,在沈言直接一命呜呼前沈晟松了手,他从他身上起来,跌跌撞撞朝外面跑去。这是他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 然而,10年过去了,本就对这条地下暗道陌生的沈晟……迷路了,他更不知道有一架电梯可以直通上面的世界。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能搭乘,万一正面对上沈长林了呢? 出口在哪里?出口在哪里?怎么办?他要怎么出去?他难道注定要一辈子在这肮脏的地道里不见天日?!一把撑住冷硬的墙,沈晟双腿打飘,眼冒金星。刚刚为了骗到沈言,他不得不假戏真做,身体多多少少被火势被浓烟影响到了。偏偏这个时候后面还有人来追他! 来追他的人是沈言。 不知是否被沈长林长期的压迫灌输了无可逆转的信念,沈言就是觉得,他不能让沈晟跑掉。他可以同情沈晟可以照顾沈晟可以在危难时刻救沈晟,但是,他绝对绝对不能让沈晟跑掉。 “找死!”尽管头晕目眩,沈晟还是嘶吼一声扑向了沈言。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在狭隘的暗道里颤斗厮杀。 虽然身体一惯健康,但沈言刚刚经历过……一桩非常不好的事,他性格温顺,更没有沈晟孤注一掷的凶悍狠戾,理所当然的,只听“砰——”一身闷响,他被沈晟狠狠压制在了身下。可沈言也不需要打得过沈晟,他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了。在追过来前,他已经拉响了地道内的警报。 “回、回去吧,爸爸马上要来……” “放手!”沈晟朝身下的沈言嘶喊。 沈言却是变本加厉地把一双长腿圈上了沈晟的腰,死死缠住。 “放开——” 金属的电梯直逼地下世界,隆隆的声音呼啸而来。 情急之下,沈晟操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就抡上了沈言的脑门。 “啊——”鲜血瞬时迸裂而出,喷了沈晟满脸。 沈言头一歪,就此倒地不醒。 “我……杀了他?”沈晟跌坐在地,他茫茫然低头,看见的是自己染满血的双手。“我……我要怎么办?” 却在这个时候—— “嗒——嗒——嗒——”黑暗里,有脚步声朝他靠近过来。 越来越近了。 惶恐不安的沈晟猝然间转身,看见他身后立着一个…… 一束刺目亮光骤然打上了沈晟的眼。 第十六章 失联(1) “嘀——”的一声,机器停止运作,沈晟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色极深,布满血丝,眼里尽是阴霾。 那条神秘回廊是子期的意识创造的,子期在门后看见的一切,通通都是沈晟的讲述。沈晟讲述了他们的过去,讲述了自己的过去,既然她那么想要了解他,他就把自己的内心剖白了去给她知道。 曾经,子期那么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他却一直在逃避,嘴上说这是他的隐私子期无权过问,天知道他内心深处有多自卑,多害怕那样丑陋不堪的自己被他心爱的姑娘看见。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的子期想要知道完整的他,他就给她看。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只要,她能醒过来,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沈先生,您……后来逃出去了吧?”年轻医生的小心翼翼道。问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要是没逃出来,沈晟今天还怎么站在这里? 沈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道:“当时……沈长林追上来了,我把他打倒了……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地道里还有其他人,还让对方拍了日后拿来指控我的录像。” “录像?”医生满脸问好。 沈晟凝着双目:“就是被警察拿来指控我杀了我父亲的那卷录像。” 医生:“!!!” 沈长林和沈长天本就相像,地道里又乌漆墨黑的,入镜的到底是沈长林还是沈长天,还真的很难分出来。加之当时沈晟手里举着从沈长林手里夺过来的刀,满地鲜血,真的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 “原来是这样。”医生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看了一部高逼格的八点档狗血刑侦局。 沈晟还想再说些什么,意识探索机又“嘀嘀嘀”叫起来,机器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条长长的回廊…… 子期意识到自己又站在了那条白色走廊上,这一回,走廊上不再空寂无人,她的身前立了一个沈晟。 子期:“!!!” 沈晟一身白衣白裤,正立在那里冲她笑。 子期瞳孔骤然一缩,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少年被囚禁在地道里的绝望模样。还有,最后他逃跑时的惊险一幕……她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就拉住男人的衣袖,“你……逃出来了吗?你是逃出来的那个你吗?” 沈晟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叫她:“子期。” 触手生温,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道。眼前的男人好看干净,与地牢里那个落魄的少年判若两人,子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不是那道可怕门内被关起来的沈晟,这是很多年后的沈晟。她看他看得呆住,连手都忘记了要抽回。 空寂是整条走廊的主旋律。 最终,到底还是子期憋不住先开口了,她朝某扇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有余悸道:“那就是你的过去?” 沈晟目光片刻不离子期:“那就是我的过去。” 子期叫他看得心跳漏一拍,就想把手抽抽抽抽回来。偏偏这时候,眼前的男人又说了一句: “子期,因为有你,我才能活到现在。” 子期脸一热,忙摆手:“不不不,我没做什么。” 沈晟却上前一步,径自道:“子期,你知道吗?你是我活下来的信仰。” 子期捂脸,“唰”一下背过身去,不看他了,“你你……你别这样说。” 沈晟好笑地看着她做鸵鸟,嘴里应着:“好,我不说了,你转过来,别让我看不见你。” 他话语中透着可怜,还有一点点很难为人觉的……后怕。很难为人觉,子期却偏偏觉察到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回了身去。她看着沈晟,想说什么,又有点欲言又止。 沈晟也不急,只鼓励地将她看着。 子期到底鼓足了勇气,直视沈晟:“跟我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后来,你怎么样了?” 沈晟抬手摸上子期的脸,说:“后来,我母亲派来的人找到了我。” 哈?子期惊得都忘记了应该要打掉这人乱摸的手。 &&&&&& 一束刺目亮光骤然打上了沈晟的眼。 迷乱的光影里,沈晟艰难睁眼,他看见了如恶魔般的沈长林。 沈晟不甘屈服,沈晟与恶魔搏斗,如一头真正的野兽。沈晟再也不是8岁的小孩子了,这一回,他不再任人宰割,他把沈长林打倒了!沈长林倒地时,手里的匕首刺破了他的胸膛…… “哒——哒——哒——”地道里又有脚步声起。沈晟猛地抬眼,这一回,来的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 &&&&& “他是谁?”子期感觉自己的心都揪紧了。 沈晟温柔地撩起她颊边碎发,替她别到耳后,只听他用一种谈论天气的语气说:“我母亲的人。” “咦?”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国外,但她一直有跟我联络,直到我被关进……那些年里,她一直在找我。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她派去的人知道了沈家地下室的秘密,他们一直潜伏在侧,准备伺机而动。那天你的出现,我拿白磷放火为他们制造了机会。他们赶在沈长林的人到来之前找到我,带走了我。” “他们将我带去了国外,之后的十年我一直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接受心理治疗。” 子期的心抖了一下。 沈晟苦笑道:“那个时候虽然出来了,但我早已经人不人鬼不鬼,防卫、攻击、自杀倾向严重,整个人心理状态很不稳定。国外的医生水平不错,花了十年时间总算让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子期一把抓住他作乱的大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她动了动唇,却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看着他。 沈晟说:“28岁那年我回了国,是我的私人医生建议我回来的。他说,人心底最深的伤痛必须要靠自己亲自去穿越。我必须回到一切伤痛开始的地方,那个我心里最深的黑暗点,看见它,穿越它。这样,我才能重新开始做人。” “回国后,我遇上了沈长林。然后,我可耻地发现,我面对他时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子期揪紧了沈晟的手指头。 “但是,我逼自己去面对他,去跟与他斡旋。我是个很好的学生,我也对自己够狠,我做得越来越好了,连我母亲也在电话里夸赞我。但只有我知道,我很难入睡,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直到,我遇见了你。” 子期诧异看他。 沈晟低下头来,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子期,是你疗愈了我。” 第十六章 失联(2) “我我我……”子期想说我也没做什么的,但、但听到他这么说,听到自己原来在他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分量,子期的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好开心,好甜蜜,像是要飞起来!但下一刻,她又开始患得患失,他口中所说的这个“子期”,真的是我吗?他如此情深对待的那个女孩儿,真的是眼下的这个我自己吗? 心乱如麻。 沈晟可不会有子期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女孩儿,不着痕迹地朝她走近一步,又近一步,再近一步……最后,他试探着把她拥进了怀里。 子期颤了一下,没有推开他。 沈晟刹那间心花怒放。 把脸埋进她颈间,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只觉得从所未有的满足。“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甘愿去原谅一些人,比如我爸,比如李管家。我知道我的遭遇与他们无关,但是,你知道的,人活在地狱里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去怪一切能怪的人,总希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希望所有人都不好过。曾有一度,我非常恨我父亲……” 静静听着沈晟剖白自己的心,子期……子期犹豫再犹豫,还是抬起双手,圈上了沈晟的腰。她终于结结实实地回抱住了这个男人。 沈晟瞬间激动:“子期!”他想看看她,想亲亲她,想碰碰她的脸。她却只是固执地把自己埋在他胸膛间。她……想多听一听他的心跳,多闻一闻他的味道。不是不震惊,不是不害怕,不是不钦佩的,但种种复杂心绪最终都被子期化为了一句,“还好你好了。” 沈晟一愣,继而低低一声笑,“是啊,还好我好了。” 两人静静相拥,仿佛时间会为他们无限停留。 “那沈言呢?”不知抱了多久,子期再次开口了。毕竟,她还有诸多的疑惑。“你杀了……”随即她反应过来不对,沈言明明10年后还活……虽然不确定李珊颖死那晚,在地道里的沈言是不是还活着,但总归他不是死在10年前就对了,不然早成白骨了。 如今在子期面前,沈晟不会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听见“沈言”两个字,他的面色瞬间沉下来,“我逃出地牢时,他被我一砖头砸得头破血流,我当时以为自己杀了他。我母亲派来的人匆忙将我带走,这之后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他的死。” 子期越听越疑惑,偏了头看他:“那沈长林不会怀疑吗?沈长林又是怎么接受10年后你归来的?你又是怎么回到沈家的?” 沈晟没说话,而是拉着子期在墙边坐下,他不想他的姑娘太累。见两人肩并肩好好挨在一起了,沈晟方道:“沈长林不知道沈言死了。” 嗯? 沈晟的声音里同样带着困惑:“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时候我人还在国外,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告诉我说沈长林暗地里到处派人找沈言,他认为沈言是被人绑架了,正在各处重金悬赏。至于对外,他则宣称沈言是出国留学了。” “他一找就找了10年。10年后我见沈言还没出现,就干脆冒充沈长林的儿子回来了沈氏。反正沈氏本来就是我的,是他儿子冒名顶替了我的身份,我不过是让一切回归正轨罢了。” 子期没做声。她的眼睛垂下来,过了一会儿,抬手默默覆住了沈晟搁在膝上的手背。 沈晟立时不客气地反抓住子期的手,整个人莫名就放松了下来。“沈长林当然有怀疑,但毕竟儿子回来了他还是高兴的。我继父在国外很有势力,将我的身份包装得滴水不漏。我懒得应付沈长林,索性这十年间发生的事都以失忆搪塞过去。看着沈长林每天患得患失,一会儿怀疑我是他儿子,一会儿又觉得我不是,我很有报复的快感。” 子期没吱声,她在玩沈晟的手指头,他的手指修长,皮肤是偏黑的古铜颜色,十个手指头的指腹都有厚厚的老茧。 沈晟低头看着她玩,像聊家常似的对她道:“你以前不是疑惑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晒黑吗,我那个时候没对你说实话。真实原因是,刚逃出来到美国那会儿,十年不见天日,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吸血鬼,死白死白的。我就专门跑去把自己晒黑了,晒着晒着就养成了习惯。” 子期:“……” 子期悄悄抓紧了沈晟的一根手指头,“那沈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失踪?他又是被什么人带走的?十年后的如今,他怎么又出现在了石室里? 沈晟:“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着火时,地下暗道里还有另一个人。” 子期惊得一跳而起:“你是说……”被沈晟拉住了让她坐好。 一下一下摸着子期的背安抚她,沈晟漆黑的目色深不见底:“也是李珊颖后来的一些举动让我有了这样的怀疑——事发当年,也就是我18岁那一年,地下暗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他趁乱把沈言关进了铁门,神不知鬼不觉来了个暗度陈仓。” 子期:“!!!” “沈言的脸本来就是照着我的样子整出来的,我长到12岁以后,沈长林就没有下来看过我了。他自始至终都觉得铁门后关着的是沈长天的儿子,他自己的儿子则被绑匪绑走了。”那之后,沈长林千方百计找他的儿子,一找就是10年,却原来,他与他亲生儿子之间,只隔着一条并不那么厚实的地下暗道。 沈晟轻描淡写的两段话,却听得子期心惊肉跳。“这……说不通啊!你在地下暗道里是和沈长林搏斗过的,他知道你跑出来了,他还因此受伤了。难道他醒了以后,不会去地牢里确认一下你的存在吗?” 沈晟的眸色愈发暗沉了,“是啊,他为什么不去确认一下我的存在呢?因为,当时有一个他信任的人告诉他,已经把我重新关进了地牢里。” 子期瞪圆了眼珠子,“那个人是谁?” 第十六章 失联(3) 沈晟却朝子期“嘘”了一声,点住了她的嘴唇,“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会……”受不住的,“我保证,等时机合适了一定告诉你。” 子期“唔”了一声,沈晟这么说,她就相信了。更重要的是,比起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好奇心,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唏嘘不已的情感。因为沈长林的一时贪念,差点就把两个少年的一生给毁了!不,不是差点,是已经毁了!沈言不是已经……脑海里不期然就浮现起了那截带着白骨的手指。子期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想沈晟,只想沈晟。一想沈晟,她的心又开始疼了。若非沈晟自己拼死反抗,怕是早已死在了那道腐朽的铁门后。 想到这里,子期不由抱紧了沈晟。 “在想什么?”下巴点着她的额头,沈晟只觉心中从所未有的满足。 子期的眼珠子泛上来对上他的,“在心疼你。” 那一刻,沈晟漆黑的瞳仁里光化闪烁,轻易便刺穿了过往所有的阴霾。他想,我真是没救了,连她翻白眼的样子都觉得那么可爱。想毕,他俯身,吻上了那张散发着玫瑰般芬芳的唇。 口齿交缠,耳鬓厮磨。 和沈晟在一块儿的时候,子期的心总会变得很静,很甜,很开心。所以,她现在算是已经……知道了沈晟所有的过去了吧。那时候在咖啡馆,李珊颖说沈晟18岁时被她哥哥……被她哥害的人其实是沈言。后来,李珊颖又说沈晟在地牢里被关了10年,沈晟确实被关了10年,从8岁到18岁。但18岁以后,沈晟就没被关了,取而代之入了地牢的人是沈言。李珊颖自以为知道所有的真相了解所有的沈晟,但其实,真相一层层拨开,她所知道的并不是事实,或者说,那只是一部分的事实。 真是造化弄人。子期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了这么一句话。只是可怜了沈言,那个一辈子活在别人阴影下的男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开口:“那……李珊颖对沈言?” “她对沈言的感情应该是真的,沈言也多次向我提及,喜欢李珊颖。当初,我以为自己在地道里失手打死了沈言,后来再见到她,便多少存了些愧疚。”沈晟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但我没想到,我的那些行为会让你产生误会,叫你伤心,抱歉,是我没做好。”他边说边拿手腹摩挲子期探过来的嘴唇,眼里温情一片。 子期叫他摩得脸热,但仍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冲动?哪股冲动呢? 子期想了想,就那样以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艰难扭过身去,一把抱住了沈晟。“那些我看见的场景片段,虽然说都是我的记忆,但我总感觉不那么真实。误会是有的,但是伤心,其实蛮少的。”她对沈晟说。 沈晟却听得呼吸一窒,支在地上的单手倏地紧握成了拳,“那……你是怎么看我的?觉得我……也是不真实的?” “有时候感觉真实,有时候又不真实。”子期老实道。 沈晟瞬也不瞬看着子期,眼里有汹涌的情潮翻腾搅动。子期抬头看他,傻乎乎由着他看。而后,在某一个瞬间,沈晟乍然情动,一把将子期推靠上了身后的墙。在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他舔上了她的唇。 “沈……沈晟你……”子期挣扎地解救出自己的唇,不想下一刻,一双耳垂惨遭沦陷。她推拒着沈晟,却反引得这个男人更加疯狂。“你……慢……一点……”空白的走廊里,子期的视线越过沈晟的肩头,望向了一扇扇坚实又空洞的门。那些门仿佛是一只只眼睛,在冰冷冷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想,不自量力又怎么样?她想,我一定不叫它们如愿!想到这里,她安静下来,停止了抗拒。 她不抗拒的时候,沈晟反而放松了她一些。他含着她的唇,喃喃着又痛苦着说:“子期,我会带你回去……我会带你回去的。” 子期其实并不能明白他口中的“回去”指的是什么,但心中有一种情动让她相信他的话。这样的情动来得莫名,她就是觉得她该相信他的话的。 …… 干完了坏事,两个人头碰头挨在一起,十指相依。 子期原本是惬意地眯缝着眼睛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子坐直了,“当年那个关起沈言的人,会不会和李珊颖有关系?”子期激动得手舞足蹈,“李珊颖怎么忽然之间就知道了沈言被关的事?肯定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啊!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知道沈言被关在地道里?肯定就是当年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啊!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沈晟把她的手抓下来重新握好:“‘你的推理很棒’的表情。” “……谢谢哦。” “你说,李珊颖的死会不会是……那个人想杀了她灭口?”子期紧张兮兮。 沈晟的手指摩挲着子期细腻光滑的手背,不置可否道:“理由呢?” 对啊,理由呢?子期咬手指。如果那个人的目的是要灭口,那当初不告诉李珊颖沈言的事不就好了,干嘛要多此一举呢? 突然,沈晟毫无征兆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悉数将子期整个人笼住。 子期傻乎乎抬头看他:“做、做什么?” 沈晟长臂一伸把她拉起来:“与其坐在这里瞎猜,不如,我陪你再去看一次。” 顺着他的视线,子期看见了那一扇扇明确标注着日期的门。 “有道理哦。” “走吧。”沈晟率先转身,朝那些门走去。 刚才他们干坏事的时候沈晟已经把外套脱了,如今他微微有些褶皱的白衬衫在身,袖子高高挽起在肘部,露出底下古铜色的健康皮肤。子期莫名感觉有些热,她吞吞口水,默默跟了上去。 “哎你干嘛停下来啊?” 沈晟:“到了。” “咦?哦。” “把手给我。” “哦。” 两人肩并肩立在门前,“准备好了吗?”沈晟转过脸来看她。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乌黑乌黑的,里头仿似倒映着星辰,也倒映着她自己。看着这样子的沈晟,子期点了点头。 2015年11月22日,这是门上标注的数字。深吸一口气,沈晟抬手推开了这扇门。 第十六章 失联(4) “你哪里来的钥匙?谁给你的钥匙?!”一把粗暴的男声。 “钥匙?哼,自然有人给我。”女人的声音冷而不屑。 &&&&& “是李珊颖!”子期跳起来就要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冲过去。“哎——”却不想被男人自身后拎住领子拉了回来。 &&&&&& “小心点过去。”沈晟低低道,温暖的掌心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子期脸一红,整个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乖乖地:“嗯。” &&&&& 这里无疑是沈家地道。 剧烈喘息间,沈长林两边腮帮鼓得像蛤蟆。他把手机一扔就朝李珊颖扑了过去。 接下来的地道里,光亮混杂,人影交缠,看不见看不清,但听起来异样激烈。有重物重重击打肉体的声音;有人狠狠扑倒在了地上,被踩被揍。在某一个瞬间,沈长林的声音凶恶到叫人毛骨悚然:“说!是谁?是谁给的你钥匙?!” “啊——” 痛苦一声喊叫,却是出自沈长林。他整个人被大力推撞在墙上,头破血流。半天他方缓过劲儿来,目眦欲裂地瞪着李珊颖,“你、你这个小贱人!小贱人!” 他对面的小贱人只是直挺挺立在那里,无声无息将他看住。 待到他可以爬起来与小贱人继续对干时,他发现了…… 这是沈长林一生当中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昏暗地道里,越过李珊颖单薄的肩头,他看见了第三个人。暗道里光影交错,他根本看不清第三个人的脸,他只是觉得那个人……猛然间沈长林瞪大了眼,他带着点点浑浊的褐色瞳仁颤动,眼睁睁看着李珊颖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 这些画面子期都看过都熟悉了,她唯一不熟悉的是那个在暗处冷冷窥探的人。 “谁?谁在哪儿?”眼下这个时空场景里的人看不见她,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声音放大。 面对子期的激动,沈晟没有说什么。他甚至握了握子期的肩膀,鼓励地看着她:“去吧,去找你想要的答案。” 一步,两步……她离那个暗处的拐角越来越近了。 &&&&& 这个时候,暗处人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接了电话,片刻后猛地转头朝内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阴损的笑。 &&&&& “谁?你是谁?”阴影成了那人最好的庇护,子期连他的高矮胖瘦都看不出来。 &&&&& 那人嘲讽完内里的场景,转身就往地道更深处跑。 &&&&& “等等!”子期想也不想就追过去。 “子期!”沈晟一个大步追上子期,伸手想去握她的肩膀却握了一个空。 子期没意识到沈晟的担心,她整个人都焦躁起来:“糟糕!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说完她下意识去看身后的沈晟,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却极为意外地,她感受到了一种很微妙的……触感。那是周遭空气的波动,那是四周围电磁能量的涌动,就仿佛,整个空间的能量场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动,而她的身体,是随着这种变动一起的……伴随着一阵“嘶嘶——”的电流声,子期眼前猛地一黑。 “子期!子期!!子期!!!” 子期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站在地道里,沈晟正双手握住她的双肩,万分焦急地将她看住。“子期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觉得自己只是晃神了,她也不想叫沈晟担心。忽然,她感觉前方地道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看,他在那里!”抬步就追了过去。 沈晟想拉住她,却慢了一步拉了个空。看着子期急吼吼离去的背影,沈晟目光闪动。闭了闭眼,他到底还是跟在上去。 子期发现,那个暗处的人,换了个角度在窥探。 近了! 她离那个人更近了! 某一个瞬间,那人猝然抬头朝她与沈晟的方向看过来。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是,周彬硕。 “靠!姓沈的阴我!” 病房里,大型的机器前,周彬硕暴躁地走来走去。 沈晟的意识入了意识探索机中,为防人手不够出现意外,年轻的医生就请来了周彬硕帮忙。周彬硕本就一脸内伤地看着大屏幕上子期与沈晟恩爱,没想到姓沈的还准备了那么大把刀等着他。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沈晟是故意把子期带到那个房间那个画面场景里的,目的就是要黑他! “好了好了别暴躁了,”医生劝道,“沈先生也是为了带赵小姐重回现场嘛。”人家沈总才不会那么无聊故意黑你呢。医生托托鼻梁上的眼镜,“那你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个事情啊?男子汉要敢作敢当嘛!” 周彬硕:“我呸!” 医生:“当心‘你呸’意识世界里的赵小姐听得见哦。” 周彬硕一脸吞了大便的表情。 &&&&& “难道李珊颖的死和周彬硕有关?可他是警察啊……” “子期,人心险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 这是机器屏幕上闪出来的一段沈晟与子期的对话,更难听的还在后面呢!周彬硕忍无可忍,他气得……抓起机器上的话筒就开始为自己辩白。 其实,子期看见的画面并不完全就是事实了。 意识的世界千变万化,几乎一念一世界,事件与事件之间发生的时间差如果被忽略的话,得到的可能就会是与原事实截然不同的结果。还记得子期在地下暗道里看见周斌硕前,感受到的那阵微弱的能量波动吗?这就是两个时空交错后的结果。那个时候,子期的意识焦点骤然发生偏转,俗称调频。也就是说,虽然子期人站在原地没动,时间看似也没有改变,但她眼前的事件场景已经不知不觉换了另一个。 那天晚上,周彬硕确实有出现在沈家地道里,只不过,他出现的时候李珊颖早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子期的意识焦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就转换?”周彬硕皱着眉头问,大便脸总算消了下去。 年轻的医生说:“并不是无缘无故,肯定是有原因的。” 周斌硕饥渴地问:“什么原因?” 医生:“这个……目前还没有研究出来。” 周彬硕:“……” 子期不知道自己已然调频去了另一个事件场景中,而沈晟的意识是被设定跟着子期走的,因此,两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周彬硕与那个窥探的暗影其实是处在事情发生的不同时间段。这样一来,子期是不可能看清那个窥探者是谁了。 “那当初赵小姐被告杀人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去过现场?”年轻的医生扶着眼镜,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周彬硕的气焰立时低了下去,他颓然往凳子上一坐,抱头,苦着一张脸道:“那是因为……这也是经过子期同意的。” 第十六章 失联(5) 此事说来话长。 周彬硕是接到了警方埋伏在沈宅附近的暗线的讯息,才连夜赶过去的。他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只李珊颖一个人,且她已经死了。周彬硕的顶头上司林警官对沈宅发生的事一惯重视,法医很快在李珊颖身上检测出了极少量的罕见毒物。那是一种神经方面的药剂,服用者会出现狂躁,产生幻觉,变得极易怒又具攻击性。这种毒物挥发性非常强,哪怕已经进了人的身体。一旦毒物挥发了,一般鉴定仪器很难检测出来。 周斌硕犹豫了一下,方道:“二十多年前轰动A市的连环杀人案,我们警方怀疑,凶手当时用的就是这种神经毒剂。” 医生的眼珠子都瞪直了:“那起传说中被称为‘A市警方之耻’的连环杀人案?” 周彬硕沉重点头。 时隔二十年,连环凶杀案的杀人利器再现。 警方当然知道子期不会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二十多年前,子期才多大啊!可李珊颖死亡罪案现场的一切证据偏偏又都指向子期。然而,也正是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反而令得警方产生怀疑。考虑再三,林警官再一次找上了子期。林警官的意思是委屈子期暂时顶这个杀人凶手的罪名,他们警方则在暗中调查,相信那个凶手得意之下定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医生:“赵小姐这就同意了?” 周彬硕摇了摇头。子期当时是拒绝的,她不想掺和进什么连环杀人案里。但是后来,林警官抛出了一个诱饵,“据我所知,赵小姐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你母亲的下落吧。” 周斌硕记得,听见这话时,子期整个人刹那间僵住。 林警官直接就表示,子期母亲当年的失踪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有关。子期若还想找出母亲失踪的真相,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与警方合作。“毕竟有那么多无辜的人被害,我们警方绝对不能容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相信赵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 子期答应了,这是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也请……林警官帮忙寻找我母亲的下落。” 林警官的目光闪了闪:“一定。” 协议达成,子期暂时认罪,而整件事情对外保密,除了林警官队里的几个人,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可赵小姐的母亲不是已经……”关了探索机上的麦克风,医生张了张口。 周彬硕把脸深深埋进掌心里:“我找到了伯母的……但还没对外公布。而且林警官的说辞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纰漏,他在和子期玩文字游戏呢。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个案子拖了快20年,灵也是破案心切。这件事、我也是、很后面、才知道的。” 医生:“这可真是……” 画面切换到了子期与沈晟所在的意识走廊里。 由于意识探索机的运作,内与外两个世界互相关联,方才周彬硕的一袭话,已然同步地以画面场景的方式传送进意识世界里,让子期和沈晟看见了。当然,掐去了子期母亲的那一段不提。 走廊上空的画面渐渐淡去,唯留下子期的一声唏嘘。而从头看到尾,沈晟始终一言不发。 “原来还有这样一出,我都不知道呢。”子期说。她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参与到“赵子期”的生命回忆当中,很多事情只了解一个表面。 沈晟说:“我也不知道。” 子期闻言奇怪地朝他看过去,发现他额上隐隐有青筋,自然而然去拉他的手:“你生气啦?” 沈晟看了她一眼,说:“嗯。” 子期:“……”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的。 沈晟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私人医生告诫我,像我这种人,但凡有任何情绪都要直接表达,压抑累积负面情绪会让自己变成精神病。” “……哦。”这赌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好在,沈总只偶尔“犯病”,很快他恢复就了正常。“据周彬硕所言,他当时赶到李珊颖死亡现场时,并没有看见沈言的……尸体。可见,是有人事先处理过现场了。”沈晟双手抱臂,有意无意看着子期,“至于这个人是沈长林还是那个窥探者,都是有可能的。” 子期想了想说:“我觉得是窥探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沈晟不告诉她窥探者是谁,她就自己猜!沈晟怕她一下子知道结果接受不了,那她一点点猜到的总没事吧。子期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都忍不住想要翘尾巴啦。 沈晟长腿一支往墙上一靠,整个人有一种随行的性感,“哦?何以见得?” 子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撑在下巴上,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我被控谋杀后,沈长林的反应我想你也看见了,我觉得,那不像是失去儿子该有的反应。” 沈晟眸色一动,“或许,沈言的事,他从头到尾还被蒙在鼓里。” 子期顿时停步。 沈晟交换了一下两腿交叠的姿势,摸着下巴,眯着眼:“和李珊颖缠斗过程中他也许一直没意识到当时倒在地上的人就是沈言,他从头到尾只拿我当他儿子。” 子期缓缓点头:“可能是那个窥探者在沈长林认出沈言前趁乱带走了他。沈长林根本不知道他儿子已经……但是,沈言到底在哪里?” 沈晟低头看了子期一眼,“很久以后,警方才找到他。他已经……算了,不提这个了。” 子期却还想提,“沈言到底怎么……死的?” 静默了好一会儿,沈晟才道:“他应该是在地牢的时候、李珊颖救出他前,就已经死了。” 这真的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子期不禁又想到,如果当年沈晟没有自己逃出来,那这个死在地牢里的人不就换成了……她狠狠打了个哆嗦,赶快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赶跑。她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里狠狠敲了一下,发出沉沉的一声“啪”,借此来给自己打气。“那这个藏起沈言……尸体的人,有可能就是当年你逃走时在暗处窥探,然后把沈言关起来的人!” 沈晟接口:“周彬硕口中二十多年前的连环杀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相顾无言。 “怎么了?”沈晟抬手去贴子期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问。 第十六章 失联(6) 子期由着他贴,非但如此,她还一只手伸上来握住沈晟手腕,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那个林警官说,我妈的失踪和当年的连环杀人案有关。”此话方落,子期就觉察出了自己情感的变化。她只是一个意识,并不是原原本本的赵子期。她原本在意识的虚无世界里活得无牵无挂,可随着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忆起,越来越多的情感被体验,她变得不一样了。她需要去承担,去负荷那些记忆带给她的情绪波动。就比如此刻,对母亲的担忧和深沉的爱的情感忽然就排山倒海朝她涌来,压得她整个人快要爆掉! “子期!”沈晟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可他抱她也没有用,她还是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整个人眼看就要陷入恍惚状态了!“别怕,我们回去。”他打横抱起她,在走廊上疾行几步,却又忽然间停了下来。回去?他突然想道,他又能带子期回到哪里去?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觉席卷了沈晟。 “沈晟,沈晟!”子期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双手胡乱在半空中扑腾着,扑腾着,她终于抓住了沈晟的手。 “我在,子期我在。”他抱着她在廊上跪下来,给她他的手,俯身亲吻她汗湿的额头。 这一次的变故发生得太快,沈晟毫无防备,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心爱的女人那么难受,他却帮不了她哪怕分毫,他什么也做不了。 “沈晟,你、你听我说。”子期用力抓住沈晟的手腕,脸上现出一种满足、焦虑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感。“我感觉到我妈妈了。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赵子期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找妈妈,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好像我不是赵子期似的。” 沈晟一遍遍亲吻她的手背,“说什么傻话,你就是你。” 子期放心了一些,就放心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刚才那一瞬间,那些汹涌的庞大情感朝我袭来的时候,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原来对妈妈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妈妈真的很好,所以,一定一定要找到妈妈呀。” 子期的样子很不对劲,沈晟的脸色全白了。可这个时候他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引导她:“跟我说说你看见了什么,跟我聊聊你的心情吧。” 子期眼里有了笑意,“好啊。” 其实方才的那一瞬间,她接收到了许多许多的资讯:8岁的小沈晟走进地下暗道,看见自己的爸爸,还有子期妈妈一同躺倒在地上,血流遍地;周彬硕一人迷失在沈家的地下暗道里,又在凌晨时分于走出暗道,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一栋废弃小屋里找到了的骨灰残骸;周彬硕立时拿了那些残骸去化验,得出的结果是……“不行!不能让子期知道这个结果!”周斌硕全然六神无主。 还有许多许多关于母亲的记忆,过去的现在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通通向她狂卷而来。 “沈晟,我觉得,我妈确实是死了。” 沈晟低头去看子期的脸,整个人狠狠一震。 子期那双眼睛,就是他所熟悉的眼睛啊!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意识世界里陪着子期,但他是感觉到这个子期和原来的赵子期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是眼神,还有心境。意识世界里的子期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受太多世俗世界里纷纷扰扰的干扰侵蚀,她的眼睛是全然得纯澈透明,透明得叫人心疼,也让他感觉到那么一点点无情。 不是说子期无情,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观感受,他的意思是,他与子期之间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情潮,他如今仍旧深深刻在脑海里印在灵魂深处,一刻也不会忘记。但这些于意识世界里的子期来说,通通是过眼云烟。她哪怕再次看见,也如一个过客般,只是看着。 可这会儿的子期却不一样了,就仿佛她丢失的灵魂终于回来了。沈晟既惊且喜,小心翼翼抱着她,就像抱着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我没事的,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子期安慰他,“沈晟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好……”沈晟抱紧了她。 然后,子期睡着了,沈晟也睡了。 睡到一半骤然惊醒过来—— “子期?子期!” 子期恍恍惚惚间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好轻……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怎么会这样?她仓惶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跌落回沈晟的怀里。 沈晟的怀里,沈晟的怀里,还好她还在沈晟的怀里。她紧紧揪住沈晟的衣襟,“我、我、沈晟我好害怕!”她感觉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我在这里!子期我在这里!”沈晟急乱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什么东西来跟外界的医生他们联系。但是,他找不到任何办法。该死!他要怎么办? “啊——”子期骤然一声痛苦呻吟。 沈晟茫然又惊恐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子期!子期!”却终究徒劳无功。哪怕他把子期抱得再紧,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子期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地……消失不见。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十六章 觉醒(1) 病房又见病房。 “子期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消失?她到底怎么了?”自意识探索机里“回来”后,沈晟整个人就暴戾得可怕。 医生步步后退:“我、我、我也不知道……” 周彬硕其实很想把沈晟抓来揍一顿,但最终还是担心子期的心占了上风。他便也门神一样堵着医生,虎视眈眈瞪着他。 “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了!啊啊啊!你们……” 就在医生快要被沈晟和周彬硕联合起来折磨死的前五秒钟,意识探索机跳出来拯救了他。真的是跳出来哦!原本好好靠墙待着的机器忽然间就整个往上弹了一下,接着就“嘀嘀嘀嘀嘀——”如拉警报般连响了半分钟。然后,它发出长长一声如汽笛般的轰鸣,不动了。 医生&沈晟&周彬硕:“……” “你这个庸医!”周彬硕抡起胳膊就要揍医生,眼看拳头就要贴脸了,却突然地,机器又开始动了。 “嘀嘀嘀嘀——” “呜呜呜呜——” “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 像是要爆炸了。 周彬硕捂着脑门大吼一声,“谁来告诉老子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沈晟死死盯着作妖的机器,脸色惨白的像一个死人。 下一刻,机器发出的轰鸣声音陡然拔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眼看真的要爆炸!沈晟和周彬硕几乎同时跳起来。沈晟奔着病房里的子期去,周彬硕则是奔跑着去抱机器。周彬硕按抱住机器不让它再跳的那一刻,沈晟也正好破门而入,一把抱住了病床上的子期。 周彬硕瞬间变怨妇脸,心道他堂堂一个正义凛然的警察到底没有沈晟那个阴险小人道行高!他也应该去抱子期的! 周彬硕满腔悲怨化作一声朝沈晟的吼:“现在怎么办?!” 沈晟沉声回:“把机器切了。” 周彬硕:“切了?” 沈晟嘴角抽搐:“切了电源。” “哦哦。” 一直旁观两个男人发疯,又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医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一脚踢开周彬硕,怒道:“蠢货!这是机器在进入二级启动程序,表示赵子期要觉醒啦!” 周彬硕&沈晟:觉醒……是个什么东西? 第十六章 觉醒(2) 仍然是在病房里,“意识探索机”的显示屏幕前。 “觉醒就是知道自己干嘛要活着的意思。” “你们不知道吧,我们人虽然活在世上,却有相当大部分人都不是醒着的,我们都不由自主受着潜意识信念的支配……” 沈晟:“说人话。” 周彬硕又要朝他挥拳头了,“长话短说!” 医生只得老实道:“人的意识不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东西,它永远在寻求变化。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索和尝试,赵小姐原本破碎的意识已经成熟到了一种程度,可以跃升到另一个层次了,她的意识可以更加完整。怎么说呢,这有点像是武林高手的内力修为又高了一层。” 周斌硕:“那一开始问你子期怎么了你干嘛说不知道?” 医生:“我、我忘记了……”后来你们俩人怼我一个,“性命攸关”了我才想起来。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磨炼,沈晟比周斌硕专业多了,他问的是:“意识到了另一个层次,子期会怎么样?” 医生一顿,想了想,道:“这个……还不知道,毕竟赵小姐成为植物人那么久,原本的意识已经非常不完整了。不过二位请放心,我们会通过‘意识探索机’一路调控,确保赵小姐的安全。” “子期的意识什么时候会恢复啊?”瞄了一眼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机器屏幕,周彬硕嚷了一句。 “等‘意识探索机’的二级重启程序完成,我们又能和她‘见面’了。”医生欢快道。 不知是太老爷还是太高级,这机器一重启就重启了三天三夜。待机器开始正常运转,他们却依然没能在屏幕上见到子期的身影。 站在年轻的医生面前,沈晟额上冒着青筋,他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不是说机器升级高了就能看见子期?她人呢?” “这、这是因为……”年轻的医生吞咽着口水,斟酌着言辞,“没有一个人来引导赵小姐,赵小姐的意识就不知道该怎么凝聚出自己的形象了。” “什么意思?”周彬硕“噌”一下从椅子上了站起来。和沈晟一样,三天来,他一步没离开过医院。 医生走到“意识探索机”前,指着大屏幕对两人道:“你们现在看见了什么?” 沈晟与周彬硕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周彬硕说。 医生却是摇头道:“这里面黑黑的一片看似叫空无,但是无中生有有中生无,里面其实有东西已经遍布了整台机器。” 沈晟蹙眉:“说人话。” 医生很想打这个文盲!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抬起头来,医生厚重镜片上反射着不同寻常的光,“根据意识探索机的使用原理,赵小姐的意识原本是一个残缺的能量点,被我们接引到了‘意识探索机’里去做各种观察和训练。现在她的意识渐渐修复成熟,又扩展分散,不再拘泥于原本的一个小点,而是呈光状迸射开来。也就是说……现在赵小姐的意识在这台机器里无所不在。” “那她还是我们的子期吗?”科幻小说看多了,周彬硕忍不住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年轻的医生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是,又不是。意识是人脑对外界客观物质世界的反映,也就是感觉、思维等各种心理活动的总和。随着感知范围的扩展,思维的增加,意识必然会发展变化。事实上,人类的意识本来就是变化无穷一直在进化的。现在赵小姐还是赵小姐,但她的意识如果一直不聚形,时间久了就不知道会变化成什么样了。所以,现在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是……” “行了行了,你说得我头都大了。”周彬硕赶苍蝇似的赶他。 医生表示自己很受伤。 这时,沉默许久的沈晟说话了:“找个人把他的意识投射进去,教子期怎么聚形。”他朝医生挑了挑眉,“就像我上次做的那样。” 周彬硕嚷嚷一句:“我也行!” 没想到医生却是摇了摇头:“不行的,现在她的意识已经扩展,原来的方法对她不管用了。她的意识现在遍布整台机器自由自在的,先不说拥有完整意识的沈先生你很难和这样分散的意识沟通,但就赵小姐的意识本身,做什么没事要化个形,让自己束手束脚呢?哎沈先生你别激动别激动,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这办法想了一周还没想出来。 午夜的医院一派死寂,空空荡荡的走廊上,有一个苍白的身影在行走。 男人全身上下一片死白,像幽灵。他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拐角,来到了一间病房前。“啪”的一声他抬手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睡在沙发上的周彬硕。 今夜是周彬硕值夜。 自从上次被沈晟阴了之后,周彬硕就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他觉得再不能放任沈晟和子期单独在一起太长时间,谁知道那小子背地里又会给子期灌输什么不健康思想?为了保障自己的权利,他提出和沈晟一人一天来轮流值夜。 玻璃墙上映出了男人雪白的颀长身影,但那白中又带了一点黑,原来,他在黑西装外套了白色的无菌服。 五指张开按在门上,眼睛深深望进去玻璃门内,他就这样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终于,“啪嗒”一声,他推开了玻璃门。 子期瘦了,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 “医生说你的意识如今在机器里自由自在无所拘束,你不愿意回来了。你舍得就这样丢下我吗?”他在床边的地上坐下来,小心翼翼捧起子期的一只小手,深深亲吻她的掌心。 “子期,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小气而记仇的人,如果你就此丢下我不管,我会记恨你的。” “你问我准备记恨你多久?至少也是一辈子吧。” “对了,昨天是我生日,我回去见我爸了,李管家也在。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知道你一定把我的生日给忘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记得你的生日。” “子期,你怪我吗?” 可惜子期永远不会回答他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间,他就这样捧着子期的一只小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床边的地上睡着了。 “嘀嗒——嘀嗒——”是钟表在走动的声音吗? 沈晟猛然间惊醒过来,抬手去抹额上冷汗的同时,他惊觉自己一只手还牵着子期的,赶紧把有些冰冷的小手塞回被子里去。 子期脸小小的,脸色白白的,眉间有一点隆起,像是一抹抹不去的忧愁。她在担心他吗?她在回应他刚刚说的话吗? 医生却说那只是身体的物理反应,现在的子期是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人的。 饶是如此,沈晟还是禁不住伸出手去,想抚平子期眉间的忧郁。他记得李管家也常对父亲做这样的事,陪他说话,替他梳头,留心他脸上哪怕最微小的一个变化。那时候的沈晟完全不能理解李管家的行为,“他爸已经植物人二十多年了,你对他做这些还能有感觉吗?” 李管家闻言只是笑笑,“有感觉的。只要你用心对他,他就会有感觉的。” 只要你用心对他,他就会有感觉的。 沈晟突然直起上半身,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咚——”的一声,周斌硕脑门先着地,把自己砸醒了。他扶着沙发坐起来,人还迷糊着:“我怎么睡着了……不过,刚刚梦里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等等!”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犀利视线倏地射向子期。 玻璃房内静悄悄的,只躺了子期一个人。 第十六章 觉醒(3) 第二天早上8点。 满世界的光影里,只听“咚——”的一声,睡得太熟的周彬硕又从沙发上滚下来了。他皮厚不怕摔,然而,当他一个抬头正好看见推开病房门进来的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彬硕看见了沈长天,他坐在轮椅上,被沈晟推了进来。随着沈晟进来的还有年轻的医生和李管家。 李管家一脸的婆婆妈妈:“少爷,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怕老爷……” 倒是医生率先回道:“这个李管家你大可以放心,沈晟先生提出的方法对沈老先生绝对百利无一害,甚至还有可能帮助他醒过来!” 李管家长叹一声:“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不盼着老爷能醒来,我只希望老爷可以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但人儿子不是这样想的呀。”医生口快道。 李管家语塞,抬手捂了捂脸,不说话了。 终于轮到周斌硕说话了!周警官一脸懵逼:“你们又要背着我搞什么?” “唤醒子期。”说话间,沈晟已将沈长天推到了“意识探索机”前。他转过身来,高大的身体被光影拉得更长了几分,“开始吧。” 沈晟想借沈长天的意识来影响子期的。 这个想法闻所未闻,当时他是这么说服年轻的医生的:“既然我父亲和子期都是植物人,植物人与植物人之间或许有我们正常人不知道的沟通方式。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明天我把我父亲带来,让他和子期待在一起一段时间,测试看看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沈总笃定的双眸,医生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意识探索机”前,一根根导线被连接到了沈长天脑部。“嘀”的一声,探索机启动,屏幕上立时出现了两条长长的波线…… 子期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陌生的环境中,四周围黑乎乎的,却有……无限向上向下向左又向右延伸的巨石阵将她严严包围! 这是哪里?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这是意识状态的象征。”突然有个声音响在她耳边。 子期以为这是一把隔空传音,却没想她回了一个头,就看见身后有个人。那是个年近五旬的老男人,坐在轮椅上,花白的头发不减他的英姿。此刻,他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子期。 子期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张口就要说话,老男人却“嘘”了一声,示意她摸其中的一根柱子,然后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来。 子期:“??” 老男人鼓励地看着她。 犹豫再三,子期还是照做了。莫名地,她对这个老男人有一种直觉性的信任。 子期随手选了根离她最近的柱子,指尖触上柱身的那一瞬,她的瞳孔明显一缩。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瞳孔就跟西洋镜似的,缩完了扩张,扩张完了收缩……她骤然放手转身,整个人震惊到无以复加,她刚刚、她刚刚用手指听见了声音! 没有人说话,四周围也没有任何声音,可当她的手指碰到柱子,“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响在了她脑海里。起初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手指拿开,脑海里的声音又没有了。子期的手指碰一下柱子又松开,松开了又再碰上……如此反复几次,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柱子真的能“发出”声音。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很奇妙的声音,似轻微的震动,似管弦乐器合奏而出的轰鸣,又仿佛……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深深共鸣。更妙的是,每根柱子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所以才让她摸柱子吗? “这些是什么?”从一根柱子后探出脑袋去,子期忍不住问。 老男人慈爱地看着她:“这里是意识的深沉国度,每根柱子都代表了一个意识状态。” “意识状态?” “你看,”老男人推动轮椅,来到了柱子前,“这跟柱子代表意识的A-1状态,这是A-2,这根是A-3,后面那些依次是A-4,A-5,A-6……意识的层次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不过你目前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需要开始了解A-1,A-2,A-3这几个就够了。” 子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虽然我们植物人的肉体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我们的精神是自由的,我们的意识可以在各个状态、次元和空间之间自由穿梭来去,说白了就是穿越时空哦。”老男人边说还边调皮地朝子期眨了眨眼。 “你也是植物人……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沈晟的……你怎么……” 老男人沈长天只是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子期心中对他的亲近便多了几分,但随之而来的是满肚子的疑问。她不由上前一步,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长天但笑不语,只鼓励她去摸那根代表A-1状态的柱子。 子期不肯摸,手指听见声音感觉怪怪的。 沈长天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自己抬手摸上了柱子,完了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子期:“……” 子期心说摸就摸,谁让你是沈晟的爸爸呢。我、我就当哄老人家高兴吧。她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抬手与沈长天摸上了同一根柱子。指尖触及到柱子的那一瞬,子期愕然瞪大眼。这一回,除了乐音,她还看见了画面。 那是一些老旧的画面,像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张张黑白照片混杂在一起,模糊,扭曲,只依稀能辨清那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他们或在破败的房子里依偎取暖,或和一群大孩子抢夺食物,下一刻又在草丛里无忧无虑地游戏…… “意识不受时空拘束,意识的A-1状态可以让我随意进入我生命里的任何一个时空,过去,现在,哪怕是未曾发生过的未来。这个状态的关键是可以顺遂心意随意掌控,你想要玩吗?” 子期张了张口。 “放松,带着轻松好玩的心情,意识之流会将你带到你内心深处最想去的地方。子期,不需要害怕,就当做学习。”然后,他松开了手。 我内心深处最想去的地方吗? 我内心深处最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思忖间,子期只觉有一股粘附性极强的力量一下子就把她,不,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把她整个儿的意识吸进去,她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意识还是在这根柱子外面的,但另一部分意识,却是“咻”一下就被吸进了“A-1”的柱子里面。 第十六章 觉醒(4) 子期发现自己站在了沈氏庄园里。 彼时天空阴沉,秋风瑟瑟,一派萧瑟的视野里,子期看见了一黑一白两个人,黑的是沈晟,白的是赵子期。赵子期看过去虽然比沈晟矮了许多,却踮起脚尖骂他骂得比谁都凶。末了,赵子期“啪”一个巴掌甩过去,丢下一句“别再让我看见你”,转身就走。 这边的子期看那边的赵子期走得头也不回,只一根马尾在冰冷的空气里甩得欢快,她心里就不高兴了。她心说沈晟多可怜啊,你怎么舍得打他?要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打他,我只会扑上去亲亲他。此念一出,子期只觉耳边“嗖——”的一声响。待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那一边的赵子期了。 赵子期已经走到沈宅大铁门口了。 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子期!”是沈晟。 已经变身的子期转身,呆呆看着沈晟。 沈晟喘着粗气,垂眸,专注而又痛苦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儿:“瞒着你我的过去是我不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那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已经知道了。”子期张口就来。来完了她愣住了。 沈晟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他僵硬道。 “周彬硕全告诉我了。”子期还来。 沈晟:“……” 沈晟猝然间背过身去,“你回去吧。”声音涩得跟捂了一半没熟的柿子似的。 子期一秒钟变身无尾熊,扑上去牢牢巴住沈晟不放了。她想沈长天没骗我,我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可以自由掌控我的身体了。太好了!沈晟,知道了所有真相,不矫情的我再不会叫你难过了! 第十七章 植物人们的世界(1) 病房内,周彬硕无比怨念地瞪着沈晟。而事件的主角沈晟先生则自始至终盯着机器的大屏幕,旁若无人。 “她当初……不是这么做的?”斟酌再三,沈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当初他死咬着自己的过去不愿让子期知道,子期愤而与他分手。两人之间缺乏有效的坦诚跟沟通,这才间接导致了后续一系列悲剧事件的发生。 医生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待到赵子期小姐的意识扩展到一定程度,她会回去重新经历过去的事件,并且以当下的眼光重新诠释过去的事件,甚至篡改过去的记忆。这本来只是老师研究的假设和我的理论推演,没想到现在真的发生了!真是太、太惊喜了!” “这样的变化会对子期有什么影响?”沈晟眉头紧蹙,他只关心这个。 “照你这么说,那现实中子期醒来后,她的记忆要以哪个为准了?”周彬硕急着想问道。 医生抓抓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沈晟&周彬硕:“……”突然很想掐死他。 “不过,”医生若若举爪,“”眼下有一件事倒是我们可以做的。” “A-1”状态下的意识国度里,子期正拉着沈晟一起参观地牢,那个曾经囚禁了他10年的黑暗空间。 这个沈晟已经不是原来时空里的沈晟了。既然子期的意识投射到了那处时空里,医生便通过意识探索机,也把现实世界里沈晟的意识投射过去,好与子期互动。毕竟,原来那个时空里的沈晟是没办法一下子接受子期知道了他所有的过去的,他自卑,他受伤,他无言以对,他就……躲起来了。现实中过去的沈晟正好紧紧抓住子期的手。 “你现在,还会有害怕的感觉吗?”半个肩膀挨在沈晟身上,子期偏了头去看他。 阴暗的四方形空间里,沈晟的表情不是那么自然,深吸一口气,他说:“你在拿我当小孩子哄吗?” “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她的口气无比认真,里头蕴含了对他真真切切的关心。 这样赤裸裸的关心,几乎是饥渴地盼着子期醒来的沈总怎么可能会接受不到?他长臂往子期后背一搭,一用力就将她整个小人圈进了怀里。以一种无比亲密的姿态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她身上的芬芳,他才道:“我已经走过这一段了,在回国后与你的互动中。国外的医生没办法治好我,他们做不到的事,子期,你做到了。” 子期抓抓脸,有点不好意思。突然很想知道多多的关于他的事,于是,她问他:“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国外的生活吗?” 沈晟想了想,道:“刚开始的那两年确实难过,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你知道的,我在黑暗里待的时间太久,出去以后,很多事情都不能适应了,我……会怕光。” “嗯?” “是啊,怕光。”放松地任由自己靠在子期身上,沈晟笑得苦涩,“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房间必须要挂上好几层的隔光窗帘我才能睡着。我成日成日待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不愿意开门,也不愿意见人。后来,我母亲觉得我这样下去实在不行,那跟关在地牢里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两样,她就强行把我拉到加州去晒了两个月太阳。” 子期:“……” 此刻,沈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已是云淡风轻,但据他说,他原本的皮肤苍白可见血管,电视里那些吸血鬼男主通通都没他白。晒了两个月太阳,他的皮肤才稍微有了一点人样。“我母亲怕我心理阴影没过去,每年都会拉我去晒黑一次。刚开始的几次我是抵触的,后来倒是渐渐喜欢上了偏黑的肤色。不过,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白的我?” 把脸深深埋进沈晟胸膛里,子期摇了摇头,“不,我现在喜欢黑的了。”其实真话是,沈晟呀,无论你是什么颜色的,我都爱你。“下次也带我去晒。”她的声音闷闷的。 沈晟一下一下抚摸子期背上柔顺的发,说:“好,带你一起去。” 两人静静相拥,连着地牢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子期又问:“还有呢?” 在子期看不见的角度里,沈晟深黑的眼里荡漾出温柔的笑意。他薄唇轻启,贴合着子期粉白色的耳朵尖,轻轻地说:“还有就是……” “靠,来完了苦肉计来迷魂记,姓沈的你要不要脸的!”周彬硕整个人呈大号咆哮体,差点没一拳头把机器给砸了,赶紧被肉痛的医生拖到一边儿去了。 坐在机器前的沈总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眼皮也不带眨一下地说了一句:“有本事你也上。” 周斌硕:靠靠靠靠靠! 意识的世界里,肉麻完了的沈晟带子期去见他父亲。 子期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我想知道,我妈妈……是怎么遇害的。” 彼时,沈晟正一脚跨出地下室的门,闻言他转过身来,阳光便铺天盖地自他身后撒了下来。他下意识皱眉。 子期觉得刺眼,忍不住低下头来,却看见,沈晟修长坚韧的手早已伸出到了她眼前。不客气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他说:“先去见我爸,可能会有线索。” “好。” 说是去问沈长天,其实等于是去找李管家说话。 李管家正陪着沈长天在后院的游泳池边晒太阳。经过沈晟的坚持和警察们的安全保证,李管家已经带着沈长天住来了地面上。地下虽然安全,但到底不见天日,也不利于沈长天的治疗和复健,无论如何,沈长天都该多晒晒太阳的。 “李管家,当年在地道里,你为什么不救我妈?”子期冲动道。 李管家一惊,胖胖的面孔一下子白了。 第十七章 植物人们的世界(2) 沈晟朝李管家点了点头,是安抚。 李管家垂头,池水里立时映出了他苍老的面容,“对不起,我当时只能一次救一个人。等我把老爷带上去,回去再找思晚小姐时,她、她人已经不见了。” 这个答案倒也合情合理。 子期的视线不由越过李管家,落在了沈长天身上。今日的沈长天穿了一件棉格子的深色大衣,显得儒雅;他的头发干练精神,纵然花白,看上去也不显老态。子期调整了下呼吸才去看李管家:“我妈当时……还活着吗?”说话间,一幕画面飞快闪过她的脑海:昏暗地道里,许思晚倒在地上,满身满脸的血。 李管家迟疑了一下,方道:“当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子期!”眼见子期面色一白,踉跄就要跌倒,沈晟赶紧一臂扶住她。 谁?是谁做的?是谁害了她的妈妈? “不会是老爷。”李管家郑重道。他俯身替沈长天拉了拉腿上的毛毯,直视子期的眼睛:“老爷向来都是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思晚小姐一根头发的!” 子期艰难地借着沈晟站稳,喃喃道:“我妈和你爸到底……”再多的话她就问不出口了,那毕竟是属于上一辈的感情恩怨。 沈晟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见她能自己站稳了,方抽回手来。下一刻,他上前接替了李管家的工作,又矮下身,替沈长天把毯子拉到腹部。替父亲理了理领口,沈晟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爸,我和子期准备结婚。” 李管家&子期:“!!!” 子期朝沈晟瞪圆了眼睛。 沈晟的话杀伤力太大,以至于连大柱子构成的意念空间里,子期也瞪直了眼睛。是的,子期的意识只是一部分进了“A-1”状态,剩下的在柱子外的她还是有意识,并且可以同步接受到柱子里的讯息。 “你愿意跟我儿子结婚吗?”却是轮椅上的老男人也忍不住来凑了个热闹。 子期双手抱着大柱子,指甲在上面抠啊抠的,一张脸憋得通红,真是说愿意也不是,说不愿意更不是,最后她憋出一句:“他真是你儿子?” 老男人,也就是沈长天面露微笑:“他真是我儿子。” “我、我……”不待子期说完,沈长天已打断了她的话: “要坚持下去,别放弃我儿子。人在红尘里打滚,两个人能相爱不容易,相爱了的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相守到一起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不要轻易放弃。”说到后来,沈长天眯起眼睛来,眼里有湿润的情潮翻涌撞击。 这一撞击就把子期给撞醒了,她赶紧问他:“你跟我妈怎么回事儿?” 对上子期忐忑中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睛,沈长天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子期:“……” 视线跳转到病房里,周彬硕要暴躁死了,沈晟则要笑死了。很明显,求婚这个桥段在过去是没有的,沈晟自作主张增加了这一段,也等于是子期的意识回到过去改变了过去的记忆。 尽管心里已经爽到不行,但沈总面上仍维持淡定状。只见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浓眉一扬:“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你也向子期求婚看看?” 周彬硕再也忍耐不住,扑上去凑他。 年轻医生赶紧拦:“医院里静止打架啊,你们、你们……医院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旁边值班的小护士拉拉医生的袖子,小声说:“医生您忘了吗,沈晟先生上个月已经买下了咱们医院的股份,现在咱们医院就是沈先生他们家开的。” 年轻的医生:“……” 意识世界里。 池水清澈,一条条肥大的锦鲤欢快地游来游去。 当沈晟深黑、专注、坚定,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目光落在子期身上的时候,子期沉默,捂脸,害羞地不敢看他。 “子期,我……”沈晟忍不住迟疑地开口时,子期却又飞快捂住他的嘴巴。而后,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当着李管家和沈长天的面,亲上了沈晟的嘴唇。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哗啦啦——哗啦啦——”只有不甘寂寞的大鱼游出水面,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这个吻像是允诺,又仿佛是某种救赎。沈晟只觉脑海里刹那间烟火盛放,那么绚烂,那般耀眼,一下子就驱散了他心里积成经年的阴霾。他心中一时间情潮翻涌,立时反手抱住子期,贴近到她耳边……他想向她倾吐情思,想让她知道他的感动,想叫她了解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这些他通通来不及做,因为,他听见他的姑娘率先在他耳边说: “沈晟,我愿意嫁给你。” 满世界都是花开的声音。 “这是你的回答?”柱子的世界,也即“上面”的世界里,沈长天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嗯。”下面那个时空里的子期是她的意识投射出去的一部分,是她的片段体。如果没有这里的她答应,下面的子期也就不会答应沈晟的求婚。好吧,事实上沈晟也没正儿八经向她求婚,他只是告诉他爸一声他们要结婚了而已。 子期捂脸,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不过,和沈晟结婚呢。只要一想到这个,浮躁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就仿佛船舶找到了港湾,灵魂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这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尘埃落定的感觉。“谢谢你对我说那些话。”子期转过身来,看向沈长天,“嗯,关于,不要放弃。” 沈长天含笑点头,“只是些过来人的有感而发而已。”待子期转身重新面相柱子了,沈长天的脸色却又沉下来,眼里更闪过了阴霾。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对子期说些什么,可看着对着柱子忙碌又开心的子期,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切随顺因缘,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吧。沈长天叹息似的想。 子期觉得意识的“A-1”状态很好玩,当然,最关键的也是因为,“A-1”状态的世界里,沈晟和赵子期有什么话都说开了,谁也不赌气,他们很幸福地在一起。所以,那个世界里的画面,她就忍不住就想一看再看…… 病房中。 医生:“快快!子期小姐又要进入‘A-1’状态了,沈先生也要快进去,不然前后两个沈先生的行为不一样,会造成赵小姐意识的混乱。” 沈晟已在特质的金属椅子上坐定,眼见医生要按下探索机上的启动键,他问了一句:“我该尽快让子期知道真凶是谁吗?” “这个……”医生也卡壳了,“这个事情冲击性巨大,我觉得,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得一步步来……” 第十七章 植物人们的世界(3) 两个人决定要结婚了,子期当然要带沈晟去见父母了,也就是赵如海。 结婚是必须要得到父母亲人的祝福的,子期始终这么觉得。她在世的亲人实在不多,所以父亲赵如海对她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可子期如何也想不到,当她和沈晟手拉手出现在赵如海面前的时候,赵如海的反应会那么得大…… 赵家客厅。 “我不同意!”赵如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枯瘦的面庞都愤怒得扭曲了。 子期急着要说话,却被沈晟一拉。拍了拍她的手背叫她安心,沈晟长身而立,有意无意将子期护在了身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赵如海,沈晟开口了:“伯父,我想您之前一定对我有什么误会。我确实有做得不够好不够成熟的地方,前段时间还影响到了子期的生活,对此,我感到万分抱歉。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爱子期,想和她在一起,我想给子期更好的生活。” 赵如海研判地看着沈晟,眼里有阴鸷。末了,他莫名其妙道了一句:“说得这么好听,沈长天教你的?” 子期&沈晟:“……” 子期赶紧上前拉父亲的袖子,叫他别乱说话了。说实话,她觉得今天的赵如海有些奇怪。 沈晟垂眸说:“家父还未醒来。” “好,好,好,”赵如海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话锋陡然一转,“想不到他沈长天也有今天,真是报……” “爸!”子期几乎是仓惶地喊出这句话,没看见沈晟的脸已经很黑了吗?她把沈晟带到这里是给他爱的,不是羞辱他来的。“爸,求你别说了!你今天怎么……” 赵如海突然冷笑一声打断子期:“怎么,他沈长天做得,我就说不得?” 子期&沈晟:“……” 两人对视一眼,皆自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只不过,沈晟眼里更多了些别样的黑暗颜色。他不动声色看着子期与赵如海的互动。 赵如海还在那里冷笑连连:“你忘记你妈是怎么死的了?” 这回子期再也绷不住,几乎是跳起来:“爸你在说什么啊?等等,我妈?爸你知道我妈死了?” 赵如海闻言,猛地背过身去,剧烈喘息,一副被女儿气得不清的样子。 自始至终,沈晟只是静静注视赵如海,不发一言。 那一边,父女的争执还在继续。 “爸,你到底怎么了?” “你今天很奇怪啊!” “爸,你……”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针对沈家人针对沈长天?”赵如海突然暴喝一声,“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这辈子跟沈长天不共戴天,因为,你是沈长天的女儿!” 所有人:“……” &&&&& 这个所有人里包括各个存在状态下的赵子期。 这太叫人震惊了!子期的大半意识直接被吓回柱子空间里了,以致于她残留在那里的意识根本不足和赵如海抗争,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如海把沈晟赶出家门,“砰——”一声摔上大门,然后没收她的手机电脑一切通讯设备,并把她推进房间从外面反锁上了门。 柱子空间里。 震撼来得太过突然,沈长天明明就在子期面前,她嘴巴张张又合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万分怀疑父亲的话,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说得也有点道理。 当年母亲和沈长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子期可是站在草坪上看得清清楚楚的。母亲和沈长天之间显然有私情,那……她当然有可能是沈长天的女儿啊。可是,沈晟要怎么办?沈晟可实打实是沈长天的儿子啊!呜呜呜,她不要这样狗血的剧情。 她在这边纠结得要死,那一边,轮椅上的沈长天却要走了。 “等等!你去哪儿?”子期心一慌,心底没来由就生出一种惶惶然来,就仿佛,这次一别,她就再也见不到沈长天了。 沈长天依旧是那副儒雅带笑的模样,视线一对上子期的眼,他身形一顿。而后,就见他伸手在轮椅上一拍,下一刻,人就直挺挺站在了子期的面前。 子期惊,步步退:“你你你……你能站起来了?!” “这是意识的世界,只要我想就可以。”沈长天温和地说。他看着子期,眼里有叫人动容的缅怀,“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毕竟你小时候,我也……” “你说什么?”子期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他说出些“女儿”“兄妹”之类的可怕字眼。 幸而,沈长天还算识趣,他只是说:“我想告诉你,人生路上哪怕遇上再大的困难和挑战,都要坚持下去不要放弃。逆境不是来打垮你,反而是来帮你坚定信念更清楚自己的心的。相信一切自有最好的安排,相信上天定会给你你想要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所以,不要让眼前的难局阻止了你前进的脚步。” 他的话子期其实并没能听太懂,她咬唇,绞手指,纠结半天终于犹犹豫豫问出一句:“那你和我妈妈到底……” “别问,”沈长天却打断了她,语气不怒不喜,“留给我们一点空间吧。这是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是独属于我们的记忆。我不想让它被太多人知道,成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吧。” 头顶心一暖,却是沈长天抬手摸了摸子期的头。沈长天的大手宽厚,掌心温暖,那是一种子期从未在赵如海身上得到过的温情和被包容的感觉,那是父亲的感觉。她不由冲动地问:“你是我爸爸吗?”问完后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这个可能性。如果沈长天是她爸爸,那沈晟就是她哥哥了。有沈晟这样的哥哥,好像也不赖哦。 对于子期的问题,沈长天却避而不答。他只是拍拍她的后脑勺,说:“去吧,我和你妈妈都会看着你的。” 子期:“?” 子期:“!” 子期感觉脑子一懵,天旋地转。她、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意识瞬间自眼下这个意识空间里抽离,全进了“A-1”的柱子空间里!是被沈长天那一下给拍的! 意识骤然离开的那一瞬,子期惊惧地瞪大了眼。她看见,沈长天高大的身体在变淡,变黯……越来越淡,越来越黯,直至彻底得消失不见。 布满柱子的意识空间唯留下一个空空的轮椅在那里。 第十七章 植物人们的世界(4) 现实世界。 医生把最后一根导线从沈长天头上拆下来,“沈老先生的精力有限,暂时只能到这里了。”见病房里气氛凝重,他想活跃一下气氛,就道: “大家对于让植物人互相沟通这个治疗方式有没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说,咱们来集思广益一下,呵呵。” “我觉得子期的那个想法挺好的。”周斌硕突然道。见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不免愈发洋洋得意起来:“就是子期那个,沈长天是他爹,沈晟你是她哥的想法啊。你们没看见子期说不排斥吗哈哈哈!” 沈总面无表情:“这个笑话一点不好笑。” “子期?子期?子期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女人的声音从遥远到极近,从模糊到越来越清晰…… 子期猝然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有一个女人在床边和她说话,是周慧如。 子期:“?” “是沈总让我来的。”周慧茹小心翼翼看着子期。 “哦。”她记得自己的意识全被沈长天拍进了柱子里,所以,她这是又到哪一个时空了? 周慧茹又道:“这些天沈总天天来看你,但……伯父不让他上来。沈总很担心你,就让我来看看你。” 子期激动地一把拉住周慧如的手,“我爸不让沈晟上来,是因为他向我求婚了吗?” 周慧如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觉得她话里的因果关系很奇怪,还是点头了。 太好了!那这里正好是她想要去的那个时空!她和沈晟要结婚的时空! “伯父让我劝劝你。”觑了眼子期的脸色,周慧茹说。 “劝我什么?”子期有些心不在焉。 周慧如就如此这般地说了。 子期倏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爸连这个都对你说了?” 刚才进门前赵如海告诉了周慧茹说子期是沈长天女儿的事,让周慧茹劝一劝子期。 “劝我什么?劝我离开沈晟?呵呵,我爸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子期暴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子期,你……相信伯父的话吗?”犹豫再三,周慧如还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说实话,她也很震惊好吗? 子期的视线探出窗去,外头明媚的阳光在朝她眨眼睛。她闭了闭眼,半响,方道:“我不知道。” 周慧茹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子期。从小到大,如此艰难的取舍子期经历过很多很多次,叫周慧茹不得不佩服的是,子期每每总能做出最快最好的选择,且她一旦选择了就会全力以赴,从来也不会后悔。这是周慧茹最欠缺的,她患得患失,她害怕选择了会后悔,所以她总陷在两难里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子期,做选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周慧如突然问。 “做选择的时候吗?”子期喃喃道。她像在回答周慧如的问题,又似乎只是在梳理自己的心情,“做选择的时候我其实很少权衡利益得失,我只遵从我的心。这样的选择做下来,往往我不会后悔。”而此刻子期的心告诉她,先去做亲子鉴定再说。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明媚起来,“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也没办法改变过去改变父母赋予我的身份,我只能做我现在能做的。” 周慧茹眼神复杂地看着子期,最后,她到底是掏出了包包里的那个东西,“子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想,你会很感兴趣的。”说着,她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第十八章 新的过去(1) 午夜12点,子期卷着被子睡在床上。她翻来滚去的,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是否白天周慧茹带来的讯息,叫她太过震惊。 悄无声息地,她床对面墙上的一扇小门开了,那是一扇通往书房的门。这扇门不常开,且子期通常都是拿钥匙将门从里面反锁的。可在这个黑暗的静悄悄的夜里,这扇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有一个黑影潜进来,又轻轻关上了门。 “他”朝床上的子期走去,无声无息地。 朦胧的月光自窗外照进来,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身形,“他”应该是个男人。随着男人的走动,他的影子渐渐爬上了床,扭曲着,放大着。 当子期模糊而白净的面庞出现在这人视野中的时候,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张了张口,手指无意识地往虚空中一抓,仿佛是想抓住些什么。 他在子期床边缓缓坐了下来。 子期是被掐醒的。 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感觉自己梦见了沈晟,她在梦里和沈晟亲吻,她在梦里唤了两声沈晟的名字。梦里的沈晟冲她遥远而飘忽地笑。她很高兴,欢快地朝沈晟跑去。斜里却突然伸出一双枯瘦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 子期猛然间睁开眼睛,黑暗里,她的脖子上真的掐了一双生硬而残酷的手! “唔……咳咳咳……”不能呼吸,她要死了! 却陡然地,有风吹起窗帘,有明晃晃的月光自外间照进来,将将落在男人脸上。虽然亮光一闪即逝,但已足够子期看清,此刻,悬在她头顶上方掐着她要她死的这个人是……赵如海! “爸……你……做什……咳咳咳……” 听见“爸”这个字,黑暗中,赵如海的脸色愈发狰狞可怖,凶残狠戾。 “爸,爸……咳咳咳……”子期在床上剧烈挣扎,她胡乱拍打着赵如海的手臂和胸膛,双手双脚在床上乱蹬。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甚至还因为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邪恶的梦而感到自责。她怎么能梦见父亲想杀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去想她的父亲! “去死吧,你们通通都去死吧!”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咕噜声,赵如海在猖狂狞笑。他俯下头来,一双怨毒而又疯狂的眼睛死死盯住子期,“嘶嘶”如蛇吐信般的声音恶毒地贴在子期耳边:“死吧,死吧,死了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死了你就永远是我的了,思晚……” 子期的身子狠狠一弹,整个人如坠冰窖。爸爸他,在说什么? 可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了,她呼吸困难,浑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不痛不闷,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窒息,她快要死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越来越沉,几乎脱离开自己的身体,虚虚浮于整张床的上方。 自上而下的视野里,她愈发看见了赵如海的疯狂,他瘦小、干瘪,陷在阴影下的脸目眦欲裂,丑陋而狰狞。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魔鬼! 正当魔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的时候,忽然就有一道矫健的黑影破门而入,几步冲到床边,一拳就将矮小的赵如海打飞了开去。 那是谁?真的有人来救她吗?还是说,那只是她的臆想?她其实……已经死了? 第十八章 新的过去(2) 这一回,子期是被人拿巴掌拍着醒过来的。 “子期子期!你醒了?你没事,太好了!”熟悉的一把男声,是…… 子期声音沙哑,喉咙痛得不像话,“你,怎么会来的,周大哥?”是的,来人正是周彬硕。 周彬硕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慧茹那丫头说,她把照片给你看了?” 子期整个人向后靠倒在墙上,深深的脱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视线越过周彬硕的肩头,落在了对面粉白的墙上,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照片,母亲正在里面温和地在对她笑。子期闭了闭眼,认出这是她家里的书房,就与她的卧室隔着一道门的地方。 她怎么在这里?难道刚才的一切是她在做噩梦?如果是梦就好……然而下一刻,周斌硕就打断了她的妄想,只听他用忐忑的声音道:“子期,你爸疯了,我们被他堵在你家书房出不去了。” 子期霍地瞪大眼。 周彬硕的视线落在子期的脖颈上,满满都是心疼。子期的脖颈红肿,上头满布青紫色的掐痕。“要是我再来晚一步……”他捏紧了拳头,“子期,到底怎么回事?伯父他怎么会……” 子期眸中的情绪激烈翻涌,怎么回事?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爸爸怎么会……猝然间,子期的眼神猛地跳动了一下,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这件事还要从这天白天周慧茹给子期带来的那件东西开始说起。 周慧茹给子期带来的其实是一张相片,相片已经有些年月了,但里面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仍隔着时空冲镜头笑得灿烂。相片里的女孩子咬着手指,看上去才三岁左右,男孩子则紧紧牵住女孩子的手,以保护者的姿态在她身边,男孩子看上去不过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相片是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拍的,草地的后方是一个灰扑扑的大院子,院子外面竖着的牌匾上,“凤霞孤儿院”五个大字清晰可见。 凤霞孤儿院? 一看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名字。 “这是我哥。”白天那会儿,子期的房间里很安静,周慧茹就突然冒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哦,是周斌硕啊。”子期应道。看了眼周慧如发白的脸色,她觉得好友今天有点奇怪。然而,更奇怪的是周慧如接下来说的那些话。 “这张照片是前两天我从我爸妈压箱底的东西里翻出来的。我哥……不是我亲哥,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他是领养的,是我爸妈22年前从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 子期转过脸来看周慧如,周慧如就坐在窗边,身后耀目的阳光将她的脸容照得有些看不真切。子期不由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光影里,周慧茹把相片翻过来,拿正面直直对着子期,这样一来,相片里的女孩子便仿佛是专门在对着子期笑了。“你不觉得这个女孩子和你有点像吗?” 子期:“!” 子期:“……哪里像了?!”好吧,仔细看下来还是有那么几分像的:小小的嘴巴咧开来,大大的眼睛带着笑。但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 “很像的!”周慧如坚持。这就是她今天来找子期的真正目的,她怀疑……周彬硕和子期早就相识。怪不得……怪不得周彬硕一直对子期另眼相待!怪不得他眼里从来也看不见旁的女人!就因为……他和子期很小很小时候就认识了啊! 子期:“你说的这两件事……没有必然因果关系吧?” 周慧如恨恨瞪了照片里的小男生一眼,“总之这件事不告诉你我心里憋得慌。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在孤儿院里?” 子期:“?” “是很奇怪吧。我这才急着跑来见你。你心里也有个数吧。” “哦。” 这个时候的周慧茹不会想到,她就这么误打误撞戳破了赵如海埋藏毕生的谎言。 “后来我爸突然闯进来,我和慧茹的对话就没再继续下去。”寂静的书房里,子期的回忆到此结束。 “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他那时急促喘气,瞪着眼睛,样子很吓人。我问他怎么了,他理也不理我,很强势地就把慧茹赶出去了。”子期的脱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她坐在沙发上,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墙上许思晚的大号照片,“不过,慧茹走之前把照片偷偷塞给我了。” 周彬硕边听子期说话边摆弄自己的手机,没信号,还是没信号。他又走到门边重重撞了几下门,书房门纹丝不动,“门窗都被锁死,手机信号屏蔽,看来只能等到明天了。” 赵如海到底要做什么? 这实在是个叫人忐忑又不安的话题,两人皆默契地避过这个话题不谈,共同研究起那张老照片来。 照片就在周彬硕的手机里,是子期晚上睡觉前拿手机拍了发给周彬硕的。这也是周彬硕为何会连夜赶来子期家里的原因。仿佛冥冥之中天注定,一切都卡得刚刚好,周彬硕庆幸自己看到照片后马上就赶过来找子期了,要不然……他猛地晃晃脑袋,甩掉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 子期整个人团起来,左手抠着右手上一个结痂的小伤口,“慧茹走了以后我上网查了这家孤儿院,它就在距离A城不远的B市,因为年代久远而小有名气。” 周彬硕盘腿坐在子期对面,他低着头,拿手指细细摩挲手机,不,应该说他摩挲的对象是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女孩子。周彬硕喉头滚了又滚,显然有很多话要说,可似乎又因为话太多而不知该从何起头。见他如此,子期索性继续说自己的: “网上可以查到的信息是这家孤儿院在四五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在七八十年代,孤儿院收容了相当一批受灾的孩子。这些孩子大都聪明活泼,很多人日后都在社会上崭露头角。这些人里有的选择埋藏自己那段不光彩的童年,有的人则感激孤儿院那段时间的照顾和收留,每年都会捐赠给孤儿院大笔的钱款。”说到这里子期抬头看周彬硕,杏仁般的美丽瞳仁里生着辉,“你猜我在捐赠人名单里看见了谁?” 周彬硕叹了一口气,“沈长天。” 子期差点跳起来:“原来你都知道!” 周彬硕都知道些什么? 周彬硕知道的,比子期所能想象得还要多得多。 他知道自己是周父周母从凤霞孤儿院里领回家的,他知道子期3岁以前都生活在凤霞孤儿院里,他还知道,子期当年是被许思晚直接从孤儿院带出去的。 “什么叫直接从孤儿院带出去?”子期蹙着眉,敏感地听出了周彬硕话语中的不同寻常。 因为激动,子期脖子上青筋浮动,便衬得她脖颈处的伤痕愈发触目惊心。周彬硕心疼地看着她,说:“你妈妈也是在那家孤儿院长大的。” 子期:“!” 子期,周斌硕,沈长天,许思晚,一家小小的孤儿院就把那么多重要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我很早就出来跟着我师父林警官办案了。师父对沈长天失踪的案子一直以来都很重视,我跟着他四处跑,就知道了一些……外面人很少知道的事。” “比如说?”子期坐直了,心跳得从没有这样快。她觉得今夜的自己好似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有一整个崭新的世界正在前面等着她。至于这个新世界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她、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斌硕定定看着子期的眼睛:“比如说,沈长天14岁那年进了凤霞孤儿院。他当时深受重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是你妈妈许思晚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他。在那之后,他们一起生活在孤儿院里,直到沈长天20岁那年离开。” “我妈妈……有和他一起走吗?” 第十八章 新的过去(3) “没有。据当年知情人士透露,你妈妈和沈长天非常相爱,沈长天说一定会回来娶她,你妈妈也答应沈长天一定在孤儿院等他回来。”说到这里周彬硕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着言辞,“但2年后许思晚没等到沈长天回来就离开了孤儿院,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她走的时候带走了当时已经3岁的你。” 子期愣愣重复:“我?” “对,就是你。”周彬硕脸上现出了一抹置身在美好回忆的笑容,“子期,3岁前你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当时还抱过你。” 子期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她痂也不扣了,恨不得把周斌硕整个人拎起来狠狠摇一摇,“你的意思是说……我妈……在……孤儿院……生下的我?和沈长天生下的我?!”天哪!沈长天难不成真的是她爸爸?! 周彬硕坚定地冲子期摇了摇头,“不。” “还好还好!”子期顿时像憋了气的气球,整个人“biu——”全松下来了。 周彬硕笑看着子期:“当年保守,孤儿院里更是管得严,你妈妈和沈长天不可能在孤儿院里生下你。事实上,子期,你是1岁多以后……被人抱进孤儿院的。” 子期陡然瞪大了眼。下一瞬,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直往沙发背上缩,“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周彬硕不放过她,他觉得这是子期迟早要面对的现实。现实残忍,与其让她从别的不怀好意的人口中得知,还不如由自己来当这个恶人。想到这里,周彬硕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温和道:“难怪小时候慧茹第一次带你来家里,我就觉得你熟悉,原来我们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只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才七八岁,去到周家后养父母又对我好,小时候在孤儿院的很多记忆,我都模糊了。但是,只要给我一个契机,我就能记起你,子期。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你妈妈还有些印象,你妈妈是个非常善良,非常温暖的女人。” 子期双手捂着耳朵,脸上满满都是抗拒:“你别说了!我不要听!” 周斌硕一手搭上子期的手腕,狠狠心道:“子期,你……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女儿,你……是个孤儿。” “我不信!”子期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眼里露出愤怒的红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妈妈怎么可能不是妈妈?如果妈妈不是妈妈,那我做的那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话音刚落子期的视线就对上了对面墙上的许思晚。许思晚正在对她笑,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很多年前,很多年前……子期只觉脑子一疼,忽然间就有一些……陌生的记忆闯入了她的脑海: 昏暗的背景色里,美丽的女人蹲下身,对眼前小小的孩子说:“子期,你要跟小晚姐姐一起走吗?” 小小的孩子用力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很天真地问:“走到哪里去?孤儿院外面吗?”边说边拿小胖手指着栅栏外。 女人笑了一下,亲昵地摸着她的头说:“我们子期真聪明,对啊,我们要走到外面去。小晚姐姐会保护子期的,子期要跟姐姐一起走吗?” “要!”清脆的童音,咯咯在笑。 女人也跟着她笑,“不过到了外面子期就不能叫姐姐了,要叫我妈妈。” “哦。” 回忆淡去,现实冰冷。 仍旧是在赵家书房里。 子期抱臂站在窗前,外头夜色漆黑,她有些冷。“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周彬硕就站在子期身后,他伸手,想靠近咫尺在前的姑娘,却又不敢。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子期,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了,我不想你再受有心人蒙蔽!” 子期倏地抬眼,轻易就在玻璃窗上看见了周彬硕痛苦而诚恳的眉眼。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没那么尖锐了:“还有呢?你还要对我说什么?你想告诉我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周彬硕摇头苦笑:“子期,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周彬硕说,关于子期的身世,他是无意中从他养父养母那里得到的讯息,后来又顺藤摸瓜在凤霞孤儿院里找到了一些过去的痕迹。这些过去的痕迹里有他自己,有子期,有沈长天,有许思晚,还有…… “你什么意思?”听到某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时,子期“嗖”的转过身来,目露警惕。 周彬硕摊开着双手,尽量以诚恳的语气安抚子期,“今天上午,我联系到了凤霞孤儿院当年的一名工作人员,他向我透露了一些……很少有人知道的事。” “当年许思晚离开凤霞孤儿院,她除了带走了你,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和许思晚同一批次进的孤儿院。他们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听那个工作人员说,当年要不是有沈长天的突然介入,许思晚最后会和那个人走在一起也说不定。”见子期睁着一双眼睛在瞪他,周彬硕立时补充道:“当然这是在说笑,工作人员说许思晚早就认了那个人作弟弟。” “那个人是谁?”子期有些恹恹地问。 “那个人是,赵如海。” 子期倏地抬眸,将将看见周彬硕的身后,书房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一双阴鸷的眼睛正在往里头窥探。 “小心!”子期仓惶地叫了一声。 可已然来不及,周彬硕堪堪转身,就见得那人猛地推开门,手里头的东西兜头兜脑朝他喷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喷瓶。 毒液喷了周彬硕满脸。 “啊——”周彬硕一声惨叫,整个人“咚”一声就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意识探索机”屏幕前,沈晟凉凉看他一眼。见周斌硕只是空哀嚎,他复又转过头去,一脸严肃地看着屏幕中显现出来的子期的脸。 他的子期…… “周、周警官?你没事吧?”也只有年轻的医生愿意理理那可怜的摔跤人。 周彬硕整个人呈大字仰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我脸疼。” 医生&沈晟:“……” 第十八章 新的过去(4) 所有人都觉得周彬硕在作怪,可天地良心,周彬硕真心没有在作怪,他就是觉得脸疼,脸火辣辣的疼。 沈晟面露深思。他的视线从周彬硕身上转到玻璃墙内的子期身上,又从子期身上移回到了屏幕上。而后,他忽然莫名其妙问了周斌硕一句:“刚才那一段你过去有经历?” “哪一段?”周彬硕没好气地说。他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医生正扶他起来。 “你被喷毒药那段。” 你才被喷毒药!周彬硕很想给他这么吼回去,但随即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该像小姑娘一样矫情,就严肃脸说:“没有。” 医生把周彬硕扶到墙边坐好,给他看脸;周彬硕捧着右半边脸,跟个女人一样呼痛;身后的意识探索机一直在“嘀嘀嘀嘀”运转不停;沈晟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子期身上。子期静静躺在那里,脸孔静谧,神态安详,嘴角似乎还隐隐勾起了一抹笑。 沈晟忽然间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周遭的一切已失真,他正游离于整个世间之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角度在观察着这个世界。 “带周斌硕去做个脸部X光扫描。”末了,沈晟突然又莫名其妙道了一句。 医生&周彬硕:“……啊?” 拍片室里。 “怎、怎么会这样?”举着X光的片子,医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周彬硕傻傻摸脸,“我、我……”“我”了半天“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拿茫然的眼神看沈晟,看医生,看X光片。 沈晟兴奋地在室内踱来踱去踱来踱去,脸上是一种介乎于强烈的期望和深切的不敢置信之间的表情,“子期使用‘意识探索机’后,我就经常留意意识探索方面的报道和讯息。我曾在某档科学探索节目里看见过一个学说,大体上讲的是,一个人过去某一个微小的改变会引发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进而改变这个人的现在甚至是未来。”他的语气再没了往日的镇定,几乎是发颤地说:“从量子物理角度看,人是一股能量,是由无数微观粒子组成。我们所谓的过去从能量角度解读就是一个电磁能量场。如果有办法回到过去,去改变过去,就是改变了那个电磁能量场。现在与未来又是受到过去磁场的影响,过去的磁场改变,现在和未来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医生:“所以呢?” 周彬硕:“所以呢?” 沈晟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周彬硕被喷毒药那段是子期和他一起创造的一个新的过去,之前的过去里没有过。那个新的过去是会影响到我们现在的生活的,周彬硕在新的过去里被喷了毒药,现在这个当下他的脸马上起了反应。因为刚才周斌硕的意识在‘意识探索机’里,而意识会反过来影响他的身体。刚才X光片里面你们也都看到了,他的面部神经元确实有莫名损毁。也就是说,过去的改变真的是能改变一个人现在的神经结构!所以……” 医生和周斌硕同时咽口水: “所以?” “所以?” “子期的意识扩展后就一直在改变和创造新的过去,而意识的改变是会影响身体,特别是脑部神经元的。所以我在想,”他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睛亮得惊人,“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阻止了过去‘那件事’的发生,子期就不会受那致命一击,至少让她少受一些伤害,这样,她就不会变成植物人!而她现在坏死的大脑神经元,也会随着受改变了的过去影响,而长出新的来?” 医生:“……” 周彬硕:“……” 第十九章 沈晟的意识探险(1) 拿毒液制服周斌硕后,赵如海手里的喷瓶不管不顾朝子期直喷而来! “爸……”子期一惊之下,身体里的意识骤然抽离…… 子期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柱子构成的意识空间里! 沈长天不见了,这里除了一根根长不见头的柱子,只有她一个人。 寂寞是必然的,但对她来说,这里绝对是个无人打扰的安全空间。记忆太可怕了,连她父亲也……只要留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就此躲在里面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子期双手不自觉就放开了那根代表意识的A-1状态的柱子。 代表意识状态的柱子有很多,A-1,A-2,A-3,A-4……一根柱子即一个世界,她的意识可以在里面自由穿梭来去。这个空间里不愁没有柱子,那就不用担心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想玩了就进去,有危险了就赶快出来。既然有那么多其他选择,她为什么还要抓着A-1不放,让自己一直陷在痛苦里呢? 是的,子期隐隐地知道,接下来在A-1那个状态下发生的一切,会是真切的痛苦。人的大脑里生来就有逃避痛苦的生理机制,子期是人,她当然也怕痛怕苦。逃避的心已生,她的视线不由就瞄向了其他的柱子,她在想或许她该有弹性一些该有一些别的尝试,而不是一直紧抓着痛苦不放手。 与此同时,病房内,意识探索机的操作椅上,沈晟闭眼坐在那里。 按下最后的确定键前,年轻的医生仍旧不放心:“沈先生,人为去改变另一个人的过去事件,继而改变她的意识状态,这只是你的假设,从来没有任何人这么做过。不能说你异想天开,只是、只是……届时,所有后果都需要沈先生你一个人承担。赵小姐能不能醒过来还另说,沈先生你自己的安全……” “我会把子期带回来。”对于排山倒海的质疑,沈晟只有这样一句话。 沈晟猛然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快速行进的面包车里。更确切地说,他是飘在面包车的内部。感觉自己像游魂,触不到任何实体,这样的他怎么改变那件事的发生? 但沈晟毕竟是沈晟,经历了最初的惊愕,他很快镇定下来,并且一眼就认清此刻驾驶座上的人,是赵如海! 车内的后视镜里映出赵如海骨瘦如柴的身体,阴沉狠戾的脸庞。他不时透过后视镜朝后张望,次次与沈晟的眼神“擦肩而过”。 两三次后沈晟便确定,赵如海看不见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只是,赵如海一直在看后面?后面有什么? 明明整辆车里只有赵如海一个人,等等,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声音出自于后备箱。 才想到“后备箱”三个字,沈晟整个“人”就“嗖”一下穿进了后备箱里。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子期! 子期软软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子期的身边还躺着一个被人五花大绑了的周彬硕。 “子期?子期?”又惊又喜的沈晟扑过去就拍打子期的脸颊,然而,他的手指直直自子期脸颊上穿透,触不到一点实体。 沈晟一愣,下一刻,车子一个急刹车。子期和周斌硕的身体狠狠撞在一起。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后备箱被打开,赵如海阴鸷的面庞现了进来。 赵如海抬手就朝后备箱里抓来! 第十九章 沈晟的意识探险(2) 沈晟本能地扑上去护子期! 赵如海却只是一把捞起周彬硕,扛了就走。 赵如海身形瘦小,扛一个人高马大的周彬硕却跟扛麻袋似的。将周彬硕往荒郊野外一扔,赵如海又站来后备箱边,表情变态地看了子期一眼,方满意关上后备箱,重新启动了车子。 这一幕场景是……沈晟心念陡转,过去的记忆顿时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暗道原来是这里,那件事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正要松一口气,却冷不丁听见一把熟悉的女声抓狂道: “下去下去,你要把我的胸胸压扁啦!” 沈晟:“!” 面包车一路轰轰轰往前冲。 面包车,后备箱。 沈晟看子期。 子期看沈晟。 沈晟难得做了个猥琐人士常用的动作,吞了吞口水,“你,看得见我?” 当然他那个动作看在子期眼中不见猥琐只见性感啦,“对啊,我看得见你。”子期很开心地说。 这事还要从子期先前所在的那个柱子空间开始说起。 先前说到赵如海弄晕周彬又朝子期喷毒液,子期惊诧之下瞬间抽离自己的意识回到了柱子空间里。她觉得接下来的场景太过可怖她不想经历,她甚至想就此留在柱子空间里不出去了。反正有那么多的时空状态任由她体验,她为什么还要紧抓着那些已经过去的痛苦不放手? 她的头脑是这样想的,可她的心不能答应。 听起来很矫情,可事实就是这样。子期发现,她的心渴望了解真相想要知道答案,她想知道一手将她带大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变成那样了,她想弄清楚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她也舍不得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沈晟…… 她想要安全,但是,她更想了解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去。 于是,她咬咬牙回去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搬到了后备箱里,正一路轰轰轰驶往未知的方向。她琢磨着该如何把周彬硕弄醒俩人好脱身,沈晟突然就出现了。 别人看不见沈晟,但子期可以。更确切地说,是住在赵子期身体里的子期的意识可以感觉到沈晟。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顾不上知道。因为,此刻他俩正忙着—人一鬼手拉手谈恋爱,啊呸,是手拉手逃难呢。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下去救周大哥吗?万一他被野狗叼走吃了怎么办?” 沈晟:“死不了,他皮糙肉厚。”现在他就蹲在屏幕前看我们。想了想沈晟又道:“想办法让赵如海停车,我们逃出去。” “嗯呐。” 后备箱里,子期两只小手搭在车杠杠上,下巴垫在手背上,小心翼翼露出两只晶晶亮的眼睛朝前看。 游魂似的沈晟在朝赵如海靠近。 “沈晟你想做什么?”子期使劲儿朝沈晟发射心电感应。 已然到了赵如海身后的沈晟回了一个头,也不知他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总之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额角一点,朝子期做了个酷酷的手势。 子期朝他笑了一下,脸有点红。 可惜这个时候的沈晟已然回过了身去,便没能接受到子期暗送的秋波。 沈晟脸一沉,弯腰去碰刹车。 在沈晟看来,此刻的他以意识以电磁能量的方式存在,那么,他或许能影响到赵如海脚下的刹车,哪怕能起到些微干扰作用也是好的。沈晟想要试一下自己的推测。 子期屏住呼吸,焦虑地看着沈晟。 近了,更近了,沈晟的手指已然触到了刹车,却在这个时候,赵如海猛然一个急刹车。 沈晟:“……” 子期:“……”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如慢动作重放:赵如海的身体一个往前俯冲,直直撞上了沈晟,沈晟瞬间就被赵如海吸了进去。 子期:“!!!” “沈晟!”子期再也顾不上其他,整个人骤然朝前一跳。下一秒,她就到了赵如海身前。赵如海仍旧阴沉着脸在开车,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子期心中一悸,似有所感一般,她猝然间一个回头。透过车后座与后备箱之间的间隙,她看见,赵子期的身体还软软地趴在那里。 情急之下,她的意识居然直接从身体里跑出来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沈晟而去啊!想到这里,子期把眼睛一闭,猛地就往赵如海身体里一撞…… “意识探索机”前,周彬硕与年轻的医生面面相觑。 周彬硕:“这……” 医生:“那……” 两人同时张口,却谁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末了,还是周彬硕率先把嘴巴给闭上了,他瞬也不瞬盯住机器的屏幕,只期能快速追踪到子期的意识。子期的意识居然就那样撞进了赵如海的身体里,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状况!子期会不会有危……幸而,下一刻,“嘀——”的一声机器音否定了周斌硕的担心。 “那是……”医生瞪大了眼睛,只因他看见,机器屏幕上…… 子期倏地张开眼睛,眼前是茫茫一片浓雾。她一低头,脚下则是湿漉漉的草地。“阿嚏——”她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环起双臂抱紧了自己。此刻似乎是深秋的天气,穿得单薄的她有点冷了。 这是哪里?完全看不清啊…… 下一刻,乍然而起的一阵吵嚷声音吸引了子期的注意力。 “叫你犟!” “叫你犟!” “来啊!” “接着来啊!” 离得近了,子期觉着那是几把少年音。 金黄色的太阳将将升起,厚重的浓雾渐渐破开,绕过前方一簇树丛,子期看见,泥泞草地上,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被群殴! 少年瘦骨嶙峋衣衫单薄,而打他的是一群与他穿着同样衣服的大孩子。难不成他们在欺负同班同学? 为了躲避拳脚,少年死死捂住脑袋几乎要把脸全埋进泥地里。子期怕他这样下去没被打死就先把自己闷死了,赶紧冲出去要救人,却不防有一把扫把横空出世。 “谁再欺负我弟弟!”脆生生的一把女音,是个举着扫把的女孩子! 看身形,那应该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身扫把功却了得。女孩儿举着扫把左冲右突上打下撵,一帮大孩子很快作鸟兽散了。 “小海你怎么样?”见人跑了,女孩子扔了扫把就冲向少年。而在她扔扫把的途中,子期眼角不当心扫到了她的脸,那是…… “妈妈!”子期叫起来。她不会认错,这是年轻时候的妈妈,父亲赵如海珍藏的照片里的妈妈就长这个样子! 子期激动坏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冲出去找妈妈。却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陡然自她身后伸出来,一把捂了她的嘴巴就将她整个人往后拖走。 第二十章 三角戏(1) “沈晟是你!吓死我了!”子期捂着胸口直叫,“太好了!”是的没错,拖着她走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晟。 此刻,沈晟与子期都以意识的状态存在于…… “我想这应该是我父亲的意识世界。”子期环顾了一圈四下里的环境,如是说。刚刚眼睁睁看着沈晟的意识消失在赵如海的身体里,子期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满心满脑只有一个想法——要和沈晟一起要和沈晟一起。于是,她的意识破体而出,也撞进来了。这很正常,她的意识本来就是自由的,那个赵子期本来就不是她安身立命的身体。 眼下,能和沈晟重逢很开心啦,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怎么回去? 沈晟朝子期“嘘”了一声,示意她稍安勿躁。下一刻,他温暖的大掌伸过来,牵住了她的小手,“别怕,跟着我。”他比子期先一步进到赵如海的意识世界,对这里要更熟悉一些。 他带着子期在林间穿梭来去,突然,定住不动了。 子期疑惑地晃了晃沈晟的手。 沈晟示意她自己看。 顺着他的视线,子期又看见了那个被殴打的少年,和……抱住少年的她的妈妈。 她妈妈许思晚这会儿坐在一棵大树下,怀里抱着方才那个被打的少年。少年的脑袋搁在的胸口,他侧过脸来呼吸的时候,子期一眼就认出来他居然是…… “长得和你父亲……好像有几分相似。”沈晟评价道。 虽然年龄差异巨大,长相也很不一样了,但子期知道,那就是她父亲赵如海!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和一个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不管他的外在容貌如何改变,亲近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的。或许这就是一种心电感应似的熟悉吧。 “你怎么不跑?你傻呀,他们打你你不会跑啊!再不济还可以告诉院长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被他们欺负了去,我有多心疼!”许思晚皱眉数落道。 少年赵如海自许思晚怀里抬起头来,他眼神忧郁,皮肤白得都能看见皮下的青色血管。“我被打,你真的会心疼吗?” 许思晚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小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下一瞬,他又低下头去,脸上适时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许思晚见状心就软了,赶紧拍他的背安抚他,一再告诫他以后不能落单。 小海“嗯”了一声,整个人再次以依恋的姿态靠进了许思晚怀里,“我们以后都不分开。”他亲热地在许思晚怀里蹭蹭,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当然不能分开,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许思晚没好气地说。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许思晚看不见的角度里,赵如海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子期一惊,正要开口说话,眼前时空却陡然翻转。下一刻,他们……额,没有穿越,也没有换地方,只是从早上换到了黑漆漆的晚上。 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因为赵如海是这个意识世界里的主人,子期和沈晟很容易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林子的深处,身上穿着被打时候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上衣,脸上的乌青还没有消去,他、他正在给那帮人钱,给那帮往死里打他的人钱! “可恶!打完了人居然还敢来敲诈!”愤怒的子期又要冲出去。 沈晟拦了她一下。 下一刻,赵如海说话了:“以后你们每隔一个月来打我一次就行了,频率太高我怕她会心疼。” 子期:“!!!” “好咧。” “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别忘记找我们啊!”小混混们说说笑笑,很快就散了,徒留下赵如海一个人在小树林里,忧郁的脸上现出一抹似笑非笑。 “小海!”许思晚在林子外头喊他,他便一秒钟变脸,迎了出去。 夜空下,许思晚毫不避讳地牵住赵如海的手,两只手一直晃啊晃的,一路晃进了凤霞孤儿院。 “你关心我?”都到了孤儿院门外了,赵如海却并不进去。他停步转头,带着几分忧伤的眸子紧紧攫住许思晚。 许思晚笑了:“那是当然,你是我弟弟嘛。” 赵如海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如海没少找小混混们来打他,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许思晚一如既往的关心和爱护。这样的恐怖平衡一直维持了好久,直到那个名叫沈长天的少年出现。 虽然同为孤儿,沈长天却是个与赵如海截然不同的男孩子,赵如海忧郁,沈长天阳光;赵如海似小男孩儿般瘦弱,沈长天虽然还只有14岁未成年,但他已经初具一个男人该有的体魄和担当了;更重要的是,羸弱的赵如海需要许思晚的保护,沈长天却可以替许思晚出头,处处护着她。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沈长天,许思晚,赵如海和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日日生活在一起。一年,两年,三年……很快,沈长天也和赵如海一样,成为和许思晚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但对许思晚来说,沈长天和赵如海毕竟是不同的。 女人大抵都会对这样的男人没有免疫力,尤其是像许思晚这样长期照顾别人、是别人的精神支柱的女人。没有哪一个女人的内心深处会没有这样一个想往的:她渴望被照顾,渴望被细心呵护,渴望可以有一个强大的男人在她脆弱的时候来为她遮风挡雨。沈长天就这样出现了,不早也不晚;青春懵懂的时候,他就在许思晚身边。一年又一年,他自自然然就进到了她的心里去,以男人的身份。 终于,19岁那一年,许思晚牵着沈长天的手来到了赵如海身边,向他介绍说:“这是你姐夫,小海,以后就由我和你姐夫一起照顾你啦。”许思晚脸上洋溢着的尽是幸福和明媚,这是赵如海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的表情。那个时候,少年赵如海的心里痛苦成狂。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用的方式都是错误的,他应该以男人的身份进入许思晚的生活!而不是羸弱的,处处需要人保护的弟弟! 可是晚了,许思晚的心里已经住进去了沈长天。 赵如海无疑是爱着许思晚的,只是他还没有成熟到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爱她。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人会来教他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又该如何对一个人好。 谁可以来教他? 自小到大耳濡目染,他只会自私、霸占和掠夺他能看见的一切温暖和爱,不然,他就没办法生存下去。他的这些特质保护他平安长大,却也……毁了他。他只知道一味索取许思晚的关心跟爱,他不知道原来她也会累,原来她也是需要被呵护被疼爱被保护的,原来她需要的是一个男人。所以他只能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弟弟,沈长天却成了她可以放心依赖的男人。 这让赵如海怎么能甘心? 是他!是沈长天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赵如海并没有在悔恨的地狱里沉沦太久,很快,他就醒悟过来。既然自私、霸占和掠夺是自小长在他骨髓里的东西,那么,他就要抢回来!哪怕那不是他的东西那不属于他,他也要抢回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赵如海就开始精心布局。 第二十章 三角戏(2) 然而,沈长天强大自信,许思晚性格坚韧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爱人。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没有人不说他们般配的。看着他们走在一起,赵如海只能在心里妒忌着阴暗着扭曲着,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那一次…… 是孤儿院的副院长给了赵如海这个机会。 当时在孤儿院里,少女许思晚出落得亭亭玉立,自然吸引来了一大帮的爱慕者。但她身边既然有沈长天这个强大的护花使者在,一般人也就知难而退,最多诅咒他们一句“快点分手”也就罢了,更多的人会送上一两句祝福。孤儿不易,希望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可这个世上有愿意给予爱慕者真心祝福的好人,也有“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妄想得到”的阴暗者,孤儿院的副院长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天晚上是许思晚19岁生日,那么多孤儿院的伙伴们陪着她,她很开心,就喝了点小酒,整张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惹人怜爱。 “小晚,副院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个好心人给咱们孤儿院捐了一笔钱,副院长让你去做个见证。”有个女生从外面进来,悄悄对许思晚说。末了她又神神秘秘加一句:“说是好大一笔钱,副院长让你别声张,连你家那口子都不许说啊。” “知道啦。”孤儿院有钱大家就都能改善生活,许思晚当然也是开心的。 “去哪儿?”沈长天刚从外面打工回来,身上有汗味,也是浓重的男子气概。他一臂揽过许思晚的纤腰,自然而然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仿佛这样的动作已做过了无数次。许思晚仰头看着这个男人,眼里是满满的安心跟爱意。沈长天其实早就可以离开孤儿院独自到外面生活了,但许思晚不走他当然不会走。 “现在孤儿院人手不够,我一走就更没有人照顾那些孩子们了。”许思晚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这样劝沈长天的。为了增强说服性,她还抱过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抓着小婴儿软乎乎的小爪子和沈长天打招呼,“你看,这个小家伙是今天刚送来的,还没满一个月呢。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子期。” 那时候的沈长天低头,小婴儿适时地朝他“咯咯”笑出声来,嫩乎乎的小脸蛋真是要把人心都化掉了。 最后,沈长天答应了许思晚。不过,他说:“我陪你待到二十岁,到时候你该尽的义务也尽了。大不了我们结婚以后每年都寄钱回来给孤儿院。”说完他屈起粗大的手指逗了逗小婴儿,一本正经道:“记得以后让她叫你妈,喊我爸。” 当时的许思晚捂脸:他好闷骚。 嗯,他都已经想到了结婚以后,而且他现在每个月都会从打工赚来的钱里抽出三分之一给孤儿院,偷偷的。除了许思晚和经手的副院长,没人知道他为孤儿院的付出。 想到这里,许思晚对沈长天更是爱意满满,她踮起脚尖在他厚实的唇上亲了一下,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说:“晚上等我。” 许思晚去见副院长,子期和沈晟则一路跟在她身后。虽然此刻俩人以“游魂”状态存在没人看得见,但他们依旧一路无言。 沈晟忍不住紧了紧握住子期的手,似乎是想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她。 “我没事。”子期反握住沈晟的手。虽然看见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还有沈长天,她很震惊,但是、但是她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可惜,她这句话说早了,因为接下来…… 一错眼的功夫,许思晚就到了副院长的办公室门外。 办公室里很安静,这会儿只有副院长一个人在里头奋笔疾书。看见许思晚来了,副院长倏地抬头。 “副院长,您找我?”许思晚脸蛋仍旧红扑扑的,站在夜风里的模样格外招人疼。 副院长赶紧上前把她拉进办公室来,关门前他还特意朝外面瞅了瞅,看有没有人跟着许思晚一块儿来。见许思晚果然只身一人,悄悄锁上办公室门后,副院长即刻便露出了猥琐的嘴脸来,他狞笑着扑向许思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心思,副院长竟是要在办公室里强暴许思晚! 子期大怒,扑过去要打死副院长,却被沈晟在身后拦腰一揽。子期愤而回头,“你快放开我!我要救我妈!” 沈晟示意她冷静,示意她看窗户边,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以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拼死了也是徒劳。 办公室里唯一的窗户开了一条缝,窗帘乱舞间,子期看见一双阴鸷的眸子露了出来。 那是谁? 她还待再细看,却听得身后“砰”一声大响,接着便是许思晚的一声惨叫。挣扎间许思晚脑袋磕到桌角,她一下子晕过去了! 这正好遂了副院长的意,他居高临下地、贪婪地盯着地上的女孩儿,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窗帘舞动得简直狂乱起来,窗外躲在阴暗里的人似再也不能忍受,破窗而入,狂怒地朝副院长扑去,竟是赵如海! 赵如海如幼狮一般嘶吼,他要杀了副院长! 然而,幼狮毕竟是幼狮。弱鸡一样的赵如海根本不是肥壮副院长的对手。副院长几下就把赵如海打趴下,拿了绳子胡乱将他一绑,团了团桌上的毛巾往他嘴里一塞,就把他关进了柜子里。“给我老实点。”末了,副院长还恶狠狠地威胁一句。 “唔唔唔……”赵如海死命挣扎,却松动不了绳子分毫。而透过柜子门的缝隙,他看见外面的副院长重新走向了许思晚,肥猪似的两只手捏上了她的胸…… “啊——”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那一刻,赵如海心里的扭曲怨恨简直变了形! 他受许思晚照顾惯了,如今孤儿院里但凡要动手的大小麻烦又都由沈长天出面解决,久而久之,赵如海被养成了一个废物。他想要通过示弱的方式留住许思晚,却没想到真的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动不了叫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头的副院长露出恶心的笑,一点一点开始解许思晚的衣带……这是他的小晚姐姐啊,他心中女神一般的存在啊!别碰她别碰她!把你的脏手拿开!可他“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见。他恨,他怨,他要杀了副院长!杀了把小晚姐姐引过来的女人!杀了没保护好小晚姐姐的沈长天!啊啊啊杀光他们!他要杀光所有人!杀光所有对不起小晚姐姐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怨恨压抑到极致,他的心灵彻底扭曲。 第二十章 三角戏(3) 就在这个时候,“砰”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沈长天怒发冲冠地闯进来,抬脚就把副院长踹离许思晚身边。他绝不是赵如海那样的弱鸡,他身材高大,拳头刚硬似铁,几下就把副院长揍了个半死。 “救命!救命!别打了!求你别打了!”副院长抱头缩在地上,奄奄一息。 沈长天最后又重重踹了他一脚,“今天算你命大,要是敢有下一次……” “不敢了不敢了!我、我再也不敢……” 沈长天却已小心翼翼抱起地上还昏迷着的许思晚,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风吹起窗帘,室内很安静。直到……“砰——”的一声,风把办公室的门吹得自动关上了。 副院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敢叫人来,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怨恨,他咒骂沈长天和许思晚……他独独忘记了,此时的办公室里除了他以为,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一夜,发生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一切,肮脏的磊落的,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全被柜子里的赵如海一丝不落地收进了眼睛里。也是在这一夜,赵如海亲眼见证了暴力的力量。暴力让恶心的副院长屈服求饶,暴力救了美好善良的小晚姐姐,暴力让沈长天得到了小晚姐姐!死死盯着柜子缝外的副院长,赵如海的眼睛越来越红。 在某种程度上,暴力确实有力量,但也要看这个暴力出于何故,又是用在什么方面。可惜关于如何使用暴力这一点,没有人来教他。 “吱呀——”一声,似风吹响开了门。 副院长猛地回头,透过半掩的柜子门,他看见了里头的赵如海。也只在瘦弱的赵如海面前,副院长还剩了几分威风。 “个小赤佬,出手这么狠!”副院长根本没把赵如海放在眼里,他骂骂咧咧的,复又转过了身去。 极轻微的一阵窸窸窣窣—— 背对着赵如海,副院长一路摸索着去办公桌抽屉里翻找伤药。他不知道的是,赵如海已经挣开绳子,自己站了起来。 死死盯着副院长狗熊一样的背影,赵如海知道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心思起了剧烈的变化。此刻,这种变化正在迫使着他去做出某些疯狂的事…… 视线掉转到沈长天与许思晚那里。 沈长天一路抱着许思晚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已然经济独立,这间小房间是他特意向孤儿院租来的。 不多久,许思晚幽幽转醒。见自己身上居然穿着男人的衣衫,她瞬间惊恐,紧紧环抱住自己直往床脚缩:“我、我、我被……” 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床边,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别怕,你没事,你没有怎么样,我及时赶到了。” 熟悉的男性体息与声音叫许思晚安心,他轻柔的安抚更叫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她确实也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如此,她方相信,此刻的自己是安全的。然后,她才放任自己嚎啕大哭。她吓死了,单纯如她,就算杀了她也不会想到,19岁生日的这天晚上,会遭遇这样的大难。副院长居然对她……居然敢对她……“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呢。”沈长天就轻拍她的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她。 终于,怀里的女孩儿哭累了,也哭够了。她抬起花猫一样的脸,对他说:“幸好有你,沈大哥。”两只小手自动自发爬上男人的背,紧紧抱住他。 沈长天也叹出老长一口气:“我也吓了一跳。我是见你这么久还没回来,就想着来接接你。没想到远远就听见你的叫声……小晚,这地方待不下去了,答应我,跟我走好吗?” 许思晚胆战心惊下最是脆弱,沈长天发自肺腑的担心叫她情动,她到底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嗯”了一声。 “太好了!”沈长天捧住她的小脸,狠狠亲了两口,“小晚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孤儿院的事,我也会管的,咱们定期给孤儿院寄钱!我可以再多打一份工。” “嗯!”放心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许思晚难得撒娇:“今晚不走了好吗?你陪陪我。” 沈长天很想调笑一句说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方,他还能走到哪里去?可一低头对上她半边小脸的青紫,他脸上唯余怜惜。“好,我不走。你安心睡,我陪着你,乖。” 许思晚就真的安心地睡了过去。 其实不止许思晚心安,抱着心爱的姑娘,照顾她,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不受伤害,于沈长天来说,也何尝不是一种心安? 夜色沉沉,窗外黑得连星子也看不见。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睡去。 只是这个时候的沈长天与许思晚不会想到,如此心安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只剩下了最后一夜。 第二天清晨,孤儿院的副院长被发现惨死在办公室里,现场所有的杀人证据都指向沈长天。 “沈大哥快走吧,警察已经朝这个方向来了!”这是孤儿院里与沈长天和许思晚交好的某个女孩子。 沈长天:“怎么可能?我没打死他!” “话我已经带到,怎么决定看你们自己了。对了小晚姐,你帮我带着子期,我今天要出城一趟。”说罢就把小婴儿往呆呆的许思晚怀里一塞。 “当心!”沈长天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小婴儿,不然孩子就要被许思晚失手摔到地上了。 险些被摔着的小子期也不哭,挥舞着两只小爪子“咯咯咯”地朝沈长天笑。小婴儿的笑令得愣怔的许思晚终于回神,她捂着脸哽咽地说:“都是我不好……” “晚晚!”沈长天竟厉声打断她,“你没有错,你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我也没有错,我在保护我的女人这难道也是错?况且,我当时顶多把他打成了重伤!不行,这事儿不大对劲,我得去看看。” “哎你等等!”许思晚只来得及抱过沈长天怀里的小子期,房门就再一次被人“砰砰砰砰”敲响。 “谁?”许思晚紧张死了。 “姐,是我。”来人是赵如海! “姐,你快让沈大哥走吧。”赵如海脸色苍白,冲进门就扯着许思晚道,“副院长死了,我听他儿子说这事儿绝不能善了。昨天晚上又有好几个人看见沈大哥气势汹汹从副院长办公室出去,警察局的人都料定是沈大哥做的了。现在他们已经……总之沈大哥快走吧!”赵如海是许思晚最信任的弟弟,他此番表现情真意切又在情在理,由不得沈长天与许思晚不相信。 “不行!”沈长天一手撑在门框上,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走,“我一走不成畏罪潜逃了吗?” 许思晚六神无主,她紧紧揪住沈长天的袖子,仿佛这样便能抓住些什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沈长天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赵如海忧郁的眼神在许思晚与沈长天交缠的手上一扫,他的眸色顿时又深了几分,可待到抬眼时却又一切了无痕,“沈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小晚姐当然相信你没杀人,但别人就不见得相信了。副院长的儿子在警察局有人,我怕他到时候会对你下黑手,让你连牢房门都走不出!沈大哥你看要不这样,你先出去躲一阵,我和小晚姐留下来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相信只要人不是沈大哥杀的,总会还你清白!” 还不待沈长天说话,许思晚就一步上前抢先道:“小海这个主意好,就按他说的办!” 沈长天犹自挣扎:“晚晚!” 许思晚一手抱着小子期,一手拉着沈长天,转身面对他的时候她眼里满满都是坚定:“沈大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只有一点你要听我的,你不能死。我不想你死,我也不允许你死,你死了我和子期怎么办!你还记得子期吗?你还记得说要教她叫你爸爸的吗?” 许思晚话音方落,小子期就“哈——”一声笑了,还欢快地吐了个口水泡泡。 沈长天死死盯着许思晚和她怀里的小子期,额头上青筋直暴。“啊——”他突然重重一拳捶在门框上,向来硬直的脊背弯了下去。 最终,沈长天还是被许思晚说服了,他虽然满身正气,但也是一个人,他不希望自己死,他要和小晚在一起,他不能免俗地也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孤儿院后面的小树林里,沈长天重重抱一下许思晚:“等我。” “一定!” 在前面放风的赵如海猛然间转过身来,使劲朝他们做手势,“警察来了!” 沈长天狠狠心,转身大步朝林子里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雾蒙蒙的林子深处。 有风吹来,吹得林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响。这个时候许思晚才豁然间惊觉,当初,她也是在这个地方遇见的沈长天。那个时候的沈长天满身是血,却不求教,只静静靠在一根毛竹上朝她笑。她当时只是不经意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没想到就再也收不回视线。 “子期乖宝宝,和爸爸说再见。” “呀呀——” 第二十章 三角戏(4) 沈长天说副院长不是他杀的,许思晚说要留下来帮他查明真相,可留下来的她才知道什么叫铁证如山! “不,沈大哥不会杀人的!”被警察叫去问话的时候,许思晚依旧坚持。 办案的警察突然身体前倾,问了许思晚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许小姐,事发当时你被被害人打晕,等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你男朋友沈长天的房间里。那么,你又如何能保证,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沈长天没有做些什么呢?” “我、我……” “姐,副院长真是沈大哥杀的吧。”赵如海低着头,额间碎发落下来,遮住了眼。 沉默了很久,许思晚方艰涩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相信长天他……不会骗我。” “好,我知道了,姐。” 但是,真的是一切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沈长天。最后,连许思晚都有些动摇了,是不是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沈大哥真的对副院长……不,沈大哥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或许是,沈大哥盛怒之下把副院长打得太厉害,导致他重伤不愈……那样就真的什么也说不清了。她只万分庆幸当时坚持让沈长天走了。 副院长的儿子与警察局的人交好,因为这一层的关系,警察在处理起这件案子时特别卖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通缉沈长天的消息。 “姐,你还要继续等沈大哥吗?” 许思晚说:“我会等他回来。” 她这一等便等了2年。2年来,沈长天杳无音讯。但许思晚并没有放弃,她答应他一定等他回来的!可惜,她连这个等待的机会也要被剥夺了。2年后副院长的儿子接手了孤儿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许思晚赶了出去。2年来他始终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更叫他郁闷的是有一天警察局的朋友突然告诉他说不通缉沈长天了,他们找到了“真正的凶手”,然后匆匆结案。这明显是有人罩着沈长天!可他又无可奈何,待他接手了孤儿院,便将这股气全撒在了许思晚身上。 “姐,我跟你一起走!” “小海,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赵如海看了眼许思晚怀里,不动声色地说:“姐姐怎么不怕子期受苦?” 许思晚下意识就紧了紧怀里的小子期,小子期正吮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睡得呼呼的。许思晚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是她和长天的孩子呢,长天还等着子期喊他爸爸呢,她当然要把小子期带在身边。 “我在你身边好歹有个照应,再说我现在大了,不久也是要离开孤儿院的。姐你就让我跟你一会儿走吧。” 许思晚终于动容:“小海,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赵如海顿了一下,说:“应该的。” 出了孤儿院,许思晚便开始寻找沈长天。可人海茫茫,她又该去哪里找他? “姐,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既然警察都不通缉沈大哥了,沈大哥为什么还不回来找你?”似没看见许思晚僵硬的面容一般,赵如海紧着又问,“我在想,是不是沈大哥……出了什么意外?” 许思晚咬咬牙,“我一定会找到他!” “姐,他们都说沈大哥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呢,不然警察也不会突然……”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只是我的长天。”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沈长天变心了”,“沈长天不要她了”之类的流言传进她耳朵里的。但她坚信沈长天不是那种人!他既然要她等他,他就一定会回来找她,她就一定要等到他!就为了当初他离开时的那句誓言,她甚至不敢搬离孤儿院太远。 赵如海垂眸,敛尽眼里的情绪,“我明白了。” 或许连老天也被许思晚的诚意打动,她真的等来了沈长天!只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一别几年,她与他的沈大哥会以那样的方式见面。 那是8月里的一个艳阳天,A市中心幼儿园外,早上七点一过就排起了长队。这是本市最好的幼儿园,一个入学名额难求。爱孩子如命的家长们自然早早就来排队了,许思晚便在这些人中。她是来为小子期排队的,小子期年龄到了,也该上幼儿园了。在许思晚心中,她早已将小子期当成了自己与沈长天的女儿,她当然想给他们的女儿最好的。 太阳越升越高,脚下的柏油路都被烤得炙热起来,幼儿园大门却仍未开。家长们都被晒得昏昏欲睡,直到……一阵略显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一辆黑色轿车在校门口停下来。 “哟,那辆车老贵老贵的,我在相片里看见过!” “是啊,我也看见过,要十几万块钱呢!” 周围的家长们纷纷躁动起来。 在那个年代,十几万对普通收入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许思晚并不觉得自己会和“十几万”沾上关系,只看了一眼,便淡淡收回了目光。却在这时,后车门“啪嗒”一声打开,有人从车上下来了。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许思晚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彼时,他穿了一身深黑色的西装,宽肩窄臀的,完全勾勒出了他健硕完美的身材。许思晚最爱的小平头没有了,他额间留起了碎发。二十出头的锋芒内敛,如今的他看起来更成熟,也更稳重了。可饶是他再如何改头换面,许思晚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爱人。 脚下不受控制地,她脱离队伍走上前去,“长……”却在下一刻,她看见沈长天转身,弯腰从车里接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上去要比沈长天大上几分,但风韵犹存。女人把纤纤素手搭在沈长天肩上,转而又从车里牵出了一个小男孩。 只瞧了那男孩儿一眼,许思晚便两眼一抹黑,险些直直倒下去。 那小男孩长得就跟沈长天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父子!而且……而且……许思晚死死咬着唇,几乎要把手心里掐出血来!那孩子看上去已经很大了,至少也有五六岁,沈长天五六年前就有了儿子,他五六年前就和那个女人……五六年前,五六年前的沈长天还在孤儿院啊!他都背着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啊? 他居然……他居然……许思晚脑中嗡嗡作响,两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往下倒。 “小心!小姐,你没事吧?”好死不死地,沈长天正好经过她身边,见这个女人摇摇欲坠,便好心扶了她一把。 许思晚像被电到似的,倏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 沈长天一愣,抬头时,见面前美丽的女人正直勾勾盯着他,眼里含着深切的受伤跟耻辱。 沈长天:“?” 那一刻,许思晚心中百感交集,他早有了妻儿,那她算什么?她这些年的等待又算得上什么?她要就此放弃了吗?当然不会,许思晚外表看着柔软,内里其实是个相当坚韧的女人。无论结果如何,她觉得,有些事该由沈长天亲自开口告诉她。 “那是你儿子?”许思晚问。 沈长天又是一愣,回头看看妻儿,点头了。 许思晚深吸一口气,“那是你妻子?” 迟疑了一会儿,沈长天还是点了点头,“是。”那曾经令许思晚万分沉醉的磁性男音,如今,只叫她头皮发麻,如坠冰窖。 许思晚扯了扯嘴角,清瘦的面庞上浮现出了点点凄苦的笑来,看得沈长天一呆。 “原来是,这样啊。”她喃喃着自语道。眼见男人的儿子和女人都好奇地看过来,那女人眼中还带了几分探究之色,许思晚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转身走了。 沈长天:“???” “喂!”他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身后却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长天,怎么了?”牵着孩子的女人走过来。 望着那个陌生女人离开的纤弱背影,沈长天显得若有所思。不过,转眼见到儿子可爱的脸庞,他便摇了摇头挥去那些古里古怪的想法,对妻子笑了笑说:“没什么。” 许思晚对沈长天近3年的等待到头来只换来他的一句“没什么”,不是不叫人寒心的。 回去后她急怒攻心,倒头就睡,晚饭也没有吃。却不想,醒来她又见着了沈长天。 当然,那不是沈长天本人,而是一本以沈长天做封面的大开本地产杂志。 “姐,我下班路上偶然看见这个,就、就买了回来。”赵如海低着头,小心翼翼把杂志递到许思晚手上,“我、我觉得这事儿不该瞒着你……” 翻开杂志内页就是一篇人物专访,配图里的男人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笔者说他刚从海外归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A城新崛起的地产界新贵。文章里里罗列了这几年他在国外的各项重大商业举措,也一笔带过了他出国和归国的时间。等等,他出国时间……正是她19岁生日后的三个月!他刚刚离开孤儿院就出了国,在她为他担惊受怕,四处奔走的时候?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许思晚是崩溃的。怪不得、怪不得3年来他杳无音信;怪不得警察都证明他不是凶手了他也不回来。原来、原来他早就不在那里了;原来他的心早就不在了。他早就有了离开的心思! 许思晚脑海里不由又浮现起,白日里见到的那张小号版沈长天的脸来。算起来,3年前那个男孩儿已经出世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一家三口,他却还跟她海誓山盟,说要等她到二十岁……呵呵,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他是不是早就等着那样一个机会要离开? 人一旦被卷进负面情绪的漩涡,便很容易钻入牛角尖,连带着曾经那些幸福的事也一并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一惯引以为傲的爱情啊,居然那样可笑,那样不堪一击,那样漏洞百出到叫她觉得屈辱。她开始怀疑,沈长天对她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蒙骗她的了。 许思晚再也忍不住,埋首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姐,你不要太难过了,还、还有我照顾你。”赵如海无措地说。 心灰意冷的许思晚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她答应了赵如海的求婚。 第二十章 三角戏(5) “姐你放心,如果以后、以后你遇见了喜欢的男人,我马上放你自由!”赵如海说话结结巴巴的,整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许思晚则疼爱地摸了摸床边子期的小脑袋,抬头看向赵如海时脸上笑得恬淡:“小海,我都明白的,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子期好,我都知道的。”小子期要上学了,可她没爹没妈的现在依然是黑户,许思晚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养的,她不希望女儿会因此受到歧视,“小海,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弟弟。” 许思晚和赵如海结婚了,虽然只是有名无实,但他们一家三口依旧在一起过了近两年的平淡生活。 “小海,我很幸福,谢谢你。”这天早上送子期上学前,许思晚在家门口这样对赵如海说。 赵如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替许思晚挽了挽颊边的碎发。 “爸爸再见!” “子期再见!” 望着“女儿”一蹦一跳走远的小身影,望着“妻子”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赵如海眼内是深深的痴迷。可痴迷着痴迷着,他黑亮的眼内渐渐覆上了一层浑浊,心中那些美好的情感也逐一被阴鸷取代。一个人内心一旦有了难以诉诸于口的阴暗,这团阴暗便会如魔鬼一般,自由生长,肆意长大,它变得越变越大,越来越让你深陷其中,最后,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办法掌控它,这就是心魔。而赵如海的心魔便是:“姐,我想要永远幸福下去,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有些人注定不会走到一起,哪怕勉强在一起了,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们分开;有些人哪怕分开再远,冥冥之中却总有一根线将他们牵引,让他们遇见,了解,乃至爱上彼此。 很显然地,沈长天与许思晚之间就存在着那样一条线。 赵如海知道沈长天又来找许思晚了,沈长天离婚了,许思晚原谅他了,他们又在一起了。为此,他感到深深的愤怒,还有……恐惧,他无比恐惧许思晚会知道当年他对沈长天做的……那些事。 沈长天那年逃离开孤儿院时,是有在第一时间回来找许思晚的,通过给许思晚写信的方式。可是,许思晚一次都没有给他回过信,原因无他,那些信通通都被赵如海截下了。一切都是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的,沈长天向许思晚倾诉的那些思念,全被赵如海看了去。 那是沈长天逃离孤儿院三个月后的事。 许思晚迟迟未回信,沈长天焦躁万分,再也等不住的他决定铤而走险回去孤儿院看她。那时距离他离开已过了三个月。他给许思晚写了最后一封信,说要来带她走。 “……晚晚,不管你给不给我回信或者收没收到这封信,明天晚上我都会回来,带你走。明晚10点孤儿院后面的小树林见,不见不散。” 毫无意外地,这封信依旧到了赵如海手里。沈长天苍劲有力的字体深深刺激到了赵如海本就扭曲了的心智。他死死捏着信纸,双眼因为暴突而充满了赤红的血丝。居然想带他的小晚姐姐走?居然敢带走他的小晚姐姐?他要带小晚姐姐去哪里?他竟然想永远霸占小晚姐姐?他竟然敢?他竟然敢? 狂怒不足以形容赵如海的心情! 砸坏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赵如海整个人渐渐冷静下来。他冷笑一声,提笔就给沈长天回了一封信,当然,以模仿许思晚字迹的方式。信很简短,只12个字——明晚11点小树林见,不见不散。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进去赵如海的眼睛里,便能发现他素来忧郁的眼神已被疯狂与狠戾取代。 终于要见到小晚了!沈长天万分欣喜,他10点30分就到了小林子里。 那天晚上下雨了,天空黑而阴沉,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向大地。但这些都没能影响到沈长天的心情,他要带他的小晚一起离开了,他从16岁起就幻想着这一天的发生,他怎能不激动不开心? 许是太激动太开心了吧,背靠大树的沈长天一直没有发现,暗处有个阴影在静静蛰伏。 不知过了多久,小林子的入口处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沈长天身边了! 沈长天不由上前一步:“晚晚?晚晚是你吗?” 最终,声音停了下来。但随之而起的却是一声“喵”,一只通体乌黑的大猫从树丛里跳了出来。那猫也是有趣,见到人非但不躲,还直直朝沈长天走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猫索性原地坐下了,还拿爪子慢条斯理去拨弄沈长天的裤子。 沈长天原本烦躁的心倒是安静了下来。他蹲下身去逗猫,心说抓了这猫送给小晚养也不错,她就爱这些个小东西。 小黑猫仰着脸,接受着沈长天的爱抚。猫眼睛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舒服地眯起,而是大睁着,那乌亮乌亮的眼睛里突然就反射出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就是这个时候! 已然潜行至沈长天身后的阴影抡起手上的金属棍子,兜头兜脑就朝他后脑勺砸下去。 “喵——”小黑猫大叫一声,纵身跳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你是谁?!”那一下脑袋剧痛,头晕目眩,沈长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去地上。他勉强抬眼想看清来人面貌,可黑暗很好地掩盖住了袭击者的身形。 袭击者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棍子抡下来! “啊——”直直打中沈长天的腿骨。 沈长天踉跄着爬起来就跑,袭击者紧追不舍。金属棍棒夹带着凌厉风声一下下招呼过来,每一下都恨不得将人砸成肉酱。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泥泞。 “咚——”沉闷的击打声就响在沈长天眼前,袭击者一棍子砸上了他面前的大树。他身形一矮正要绕开去,却冷不防脚下窜过来一团黑色,将他的脚一绊。 沈长天应声倒地。与此同时,袭击者的棍棒恰到好处抡过来,再次砸上他的后脑勺。 “轰——”沈长天眼前只剩了一片惨烈的猩红的血色,他痛得瞬间就没有了知觉。 “喵——”成功使了绊子的黑猫讨好地叫一声,乖乖窝去了袭击者脚边。 溅起的水光没能模糊袭击者的眼,他面无表情地走近,朝地上的沈长天抡起棍棒,狠狠砸了下去。 “咚——” “咚——” “咚——” 一下一下 一下又一下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瞬间照亮了袭击者的脸,是赵如海! 这个时候若有人拿光照进他的眼睛里,便能发现他双目赤红形若鬼魅,那已然不是一双人的眼睛了。 他恨不得把沈长天的脑浆给砸出来! “喵——”小黑猫又叫了一声,连它也感觉到不安了。 林子外又起了悉悉索索一阵的响,甚至都有晃动的手电筒光打过来。赵如海瞬间警惕,是巡夜的保安!他必须马上把沈长天弄走。 拖动沈长天沉重的“尸体”的时,赵如海遗憾地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把他的脑袋砸开。当时夜色太黑雨水太滑,他好多棍子都是砸偏到了他身下的草地上,或者砸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后背他的上臂他的小腿,就没几棍子直接砸上他的脑袋的。真想再补上几棍子啊!赵如海阴恻恻地想。 许是想得太专注了,他没留意脚下,整个人狠狠一滑。他踉跄被绊倒的同时,沈长天的尸体瞬间脱离他的掌控咕噜噜就滚下了山坡去。接着,只听“噗通”一声沉闷的水声,“尸体”掉进海里了。 孤儿院的外面就是海,当年许思晚就是在海边捡到的赵如海。 赵如海直起身来,他的眼睛冰冷而干净,哪怕现在直接去见许思晚也没有关系,大雨已冲刷掉了黑夜里的一切罪恶。 第二十章 三角戏(6) 他想,如今叫沈长天、葬身大海,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沈长天被他打成那样了都被扔进海里了,他居然还不死! 在街头偶然看见印有沈长天的杂志封面时,赵如海感觉到深深的愤怒,还有恐惧!他不能让他回来!不能让他见到小晚姐姐!不能也不允许沈长天再来破坏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他开始时时关注沈长天,一有机会就在许思晚面前抹黑他。渐渐地,赵如海了解到,3年前,沈长天应该是被他现在的妻子,也就是那个老女人救起,并立刻将他送往了美国最好的医院。花了近两年时间沈长天的身体才恢复过来,不过由于他脑部受到重创,相当一部分记忆丢失了。显然,他丢失的记忆里就包括许思晚,这也是再次见面时他会把许思晚当成陌生人的原因。 赵如海每天都诅咒沈长天永远不要想起来,就让他和那个老女人过一辈子吧! 可记忆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它可以因为一场意外消失,也可以莫名其妙睡一觉瞬间又回来了。如今沈长天回来纠缠许思晚,显然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赵如海整个人都处在惊恐中,他怕许思晚知道当年他所做的一切,怕她知道原来他是那样丑陋的一个怪物,怕她厌弃他抛下他再也不要见到他。惊慌焦虑和恐惧分分秒秒折磨着赵如海,且一次又一次地,他发现许思晚偷偷出去和沈长天幽会,许思晚脸上甜美的笑容永远都不属于他!他的心魔越长越大。 他恨!他恨沈长天!他也恨自己!当年怎么就不做得更干净些!怎么就不把沈长天砸出脑浆来怎么就没把他碎尸万段! 到了后来,赵如海惊恐地发现,他甚至开始恨许思晚了。他恨许思晚为什么要和沈长天在一起,他恨她为什么总看不见他的好,他恨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不是她为什么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对她那么好!他那么爱她!她怎么可以不爱他?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 “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你死了你才是我一个人的?”某个夜深人静的午夜,赵如海心底终于浮现起了这样一把声音。那声音阴冷,叫人寒入骨髓里,却意外地契合赵如海的心。小晚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小晚永远是我一个人的了呢! 赵如海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他开始涉猎讲述变态杀手的各色故事,他开始实践,他开始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计划做着准备。他默默准备着,行动着,谁也不知道无人的深夜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而许思晚和沈长天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两个人完全沉浸在要不要旧情复燃的意乱情迷里。 恢复了记忆的沈长天要许思晚跟他走,他还要把子期也一道带走。 “沈晟的妈妈……她……哎,也怪我当年没告诉你。她是我当年出孤儿院打工时认识的,她是个女老板,很厉害,很有能力。她、她看上了我!但我保证对她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那时候喜欢你啊,不不,不仅仅是那时候,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小晚!”沈长天恢复记忆了,他寻找一切机会向许思晚解释,朝她表白。这一回就找了个理由把佳人“骗”来了他的沈氏庄园里。 “如果你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你和她……会有孩子?” 沈长天就红了脸,他张张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许思晚心中一痛,拉了身边的子期就走。 “别别别,别走!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嘛!”沈长天看看脚边小子期纯洁无瑕的大眼睛,到底是没那么皮厚,拉了许思晚就往不远处的凉亭里去。“走走走,咱俩去那边说话!” “我和她会有儿子,其实是因为钱……” 沈长天当年之所以很早就出去打工,是因为孤儿院各种缺钱,又恰逢孤儿院的很多小孩子都染上了一种传染病。女老板知道他缺钱,就提出包养他。 “我当然拒绝了!”沈长天义正言辞地朝许思晚保证,“但是、但是,她又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你说什么?”许思晚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有点可爱。 沈长天没忍住摸了把她的小脸,成功被狠狠打了一下手背。他也不嫌疼,笑呵呵地朝许思晚道:“对啊,她要我捐精,给她生个孩子。她说自己年纪大了,就想要个儿子。她看我年轻力气好,就看上了我的遗传基因……哎你打我干嘛?” 许思晚打了沈长天,自己反而羞红了脸。沈长天见有机会,立刻贴了上去,“我说的都是实话。那时候A市正好有专门的精子捐献机构,她让去捐一下,就给我2万块钱。那时候那笔钱正好够咱们院里几个小家伙手术的钱。我看她那人还成,不像是会坑我的样子,就和她一手交钱,一手交……咳……总之我就去了精子捐献机构了。” 许思晚没有说话,但身上那种对沈长天的抗拒明显少了。沈长天立刻打蛇上棍,表忠心道: “小晚,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妻子,子期才是我的孩子!小晚,你知道当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知道我们之间生生错过了3年,我有多害怕吗?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怕我就此失去你了,我更怕如果我一觉睡醒发现我们之间错过的是30年而不是3年,我要怎么办!那时我都成糟老头子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见你……”凉亭里,沈长天一遍遍向许思晚诉说着思念;而前方的假山石后面,5岁的小子期在草地上爬来爬去,8岁的小沈晟则好好地保护在她的身边。 沈长天握住许思晚的双肩,迫得她不得不看向他,“这些年赵如海一直照顾你们母女我很感激,但我已经查过了,你们结婚纯粹是为了子期能上学。现在子期真正的爸爸回来了,你们母女就该回来我身边!当然,该有的补偿我一分也不会少给赵如海的……” 沈长天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许思晚不是不动容的。只是,她与他已经不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需要顾忌的年少时候了。3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今,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很多他们无法无视,也无法割舍掉的人和事了。 第二十章 三角戏(7) 许思晚看着沈长天,幽幽地说:“我一直以为小海把我当姐姐,可这几年来我发现并不是,他对我……而且他很疼爱子期,这些年来,多亏有他照顾我和子期,他是个好爸爸,我不想伤害他。” 沈长天抹了把脸,颓丧道:“那你就忍心伤害我吗?” “我……” 两人深深凝望,眼里脸上写满情丝,却……终究没能商议出什么结果来,直到……那一夜的到来。 那一夜许思晚留在家里,和赵如海说好了要给小子期过生日的,沈长天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不是说好我今天不过去了吗?”许思晚走进房里接电话,下意识避开了赵如海。 电话那一头,沈长天呼吸急促,声音里是鲜少会在许思晚面前表现出来的紧绷、压抑跟愤怒,“总之你快来!” “你怎么了?”许思晚敏感地觉察出了沈长天的不对劲。 “我想,我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了。”沈长天一字一句道,“当年,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整我。” 沈长天说他知道了当年是谁在他离开后杀害了副院长,是谁在私下里截断了他写给许思晚的所有信件,以及,又是谁,在那个倾盆的雨夜里想要敲破他的头颅! “是谁?”许思晚的心完全揪起来了,“当年是谁害你?” “电话里说这些不方便。”沈长天沉声道,“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去我那里,这件事情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这时,客厅里的小子期忽然毫无征兆地“咯咯咯”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引得许思晚下意识就朝赵如海的方向看了一眼。赵如海在陪小子期玩,他那么耐心地和女儿一起处在当下,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妻子”的缺席。深吸一口气,许思晚下定了决心:“等我,我就来。” “妈妈!妈妈别走——”许思晚刚一下楼,小子期就追出来了。女儿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她想,我真的是一个狠心的妈妈。但是,想想沈长天这些年里吃的苦,想想两人间阴差阳错的错过,她心中的天平到底是偏向了沈长天。 许思晚在小子期面前蹲下身,颤抖着手摸过女儿柔软的头发、胖乎乎的小脸、肉嘟嘟的胳膊和小手,“子期乖,妈妈要去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妈妈答应你天亮前一定赶回来。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小小的子期被妈妈说服了,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许思晚走了,沈长天就在街角的路口等她。他载着她一路开往沈宅,俩人皆情绪紧绷,沉浸在往日的痛苦、懊悔与自责里。因而,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一辆小小的黑色轿车悄悄追上来,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沈氏庄园。 “我当初看见这房子就喜欢,虽然很多人都跟我说这房子不吉利,但我还是坚持买下来了。”车子停在沈宅大门口的时候,沈长天直视前方漆黑无云的天空。他绷着面庞,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时候我还失着忆,但心里总感觉,如果某个人看见了这样的房子,肯定会喜欢。”他转过脸来看身边的女孩儿,“我记得当年在孤儿院里,你18岁生日那夜,你就告诉我说,以后想住在山上,我们的家得有一个大花园,一栋很有历史沉淀感的老房子,最好还有个很大很大的地下室,可以让你冬天放储备粮什么的。” 一滴泪自许思晚通红的眼眶里滚下来。 沈长天自嘲般笑了笑,“现在想来,哪怕我失忆了头脑里不记得你了,我的心还是向着你……” “长天!”许思晚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沈长天,“我答应你!我跟你走!我们永远不分开!” 沈长天用力回抱住许思晚,似要把怀里的人儿深深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好,永远不分开!” 然而,世事无常,这世上的有些事就是那么残忍,许思晚和沈长天的这辈子,注定不能永远在一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模糊、血腥,不止是身处事件漩涡的人痛彻心扉,就连一路旁观者的子期和沈晟也觉得自己如坠炼狱。怎么会有那样残忍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事?是的,子期和沈晟一直在赵如海的世界里旁观着一切的发生。 “子期?”沈宅的老房子外,见身边的女孩儿面色越来越苍白,沈晟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子期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对走入老宅的男女,深深吸气:“我没事。”突然她眼角一闪,看见一个人影闪进了老房子里,“那是谁?” 沈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沈长林。” 谁也料不到的是,沈长天恢复记忆来找许思晚那会儿,赵如海就悄悄与沈长林搭上了线。赵如海在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许思晚、拆散她和沈长天,沈长林这么个厌恶沈长天的好棋子,赵如海怎么可能放过? “沈长林和我爸是孪生兄弟,从小被父母……虐待。我爸先逃出来,他生活好起来以后,又去找回了沈长林。”沈晟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只可惜,那时候的沈长林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成日里黏着哥哥,躲在哥哥身后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弟弟了。长期的虐待扭曲了他的心智,他没有感激哥哥的到来,他甚至痛恨哥哥为什么不早点来接他走?哥哥只顾自己过好日子,只想和一个陌生女人逍遥快活,哥哥心里根本没有他!他想报复,他没有安全感!哥哥是靠不住的,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只有把钱和权利牢牢握在手中才是真正的安全,他开始觊觎哥哥的千万家产! 赵如海与沈长林,同样扭曲了心智的两个人一拍即合。 这夜,在沈长林的帮助下,赵如海熟门熟路地潜入了沈宅。 而此时,沈宅的男主人和他的爱人,正在地下室里。 许思晚整个人被沈长天逼靠到墙上,眼睛红了,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不,我不相信,小海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沈长天的脸阴沉得厉害,他一拳砸在墙上,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往日的悲惨情境中,“我找到了当年孤儿院的一个孩子,他就住在赵如海隔壁床。他亲眼看见赵如海截住了那些我写给你的信。那时候我在孤儿院外的小树林里被袭击,我一直怀疑是熟人做的。当年,我只在给你写的信里泄露过自己的行踪。” “不、不……”许思晚拼命摇头,她想说我还是不能相信。然而,已经由不得她不相信了,悄悄潜进地下室来的赵如海拿起两个酒瓶,兜头兜脑就自后头砸上了沈长天的脑袋。 第二十章 三角戏(8) 许思晚:“啊——” 地下室里酒香四溢,赵如海在施暴,对沈长天。 沈长天一直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根本没留神到有人进来了。而且,谁都不会想到,赵如海竟胆大至此,他会闯进别人家里,当着许思晚的面就这样行凶! 赵如海双眼赤红,脸上狰狞如凶兽,他又变成了3年前小树林里施暴的恶魔!经过多年的变态发酵,他更强壮了,更有力量了,再也不是当年的弱鸡了! “小海你住手!” 推搡间,赵如海的匕首不慎插进了许思晚的胸口。她痛苦地连连后退,朝后仰倒时,脑袋重重磕在酒架子上,倒地,血流如注。 赵如海一怔。 就在这个时候,沈长林冲进了地下室来,“李管家提前回来了!他搞不好会下来地下室,快,先把他们两个藏起来!” 于是,沈长林伙同赵如海,把重伤昏迷的沈长天与许思晚拖进了更隐蔽的那条地下暗道里。 暗道中,两个凶手才松了一口气,却乍然听见了一把孩童特有的清脆声音:“爸爸,是你吗?” 一个小小的身影往暗道深处走来,他越走越深,越走越深……那是沈晟,8岁时候的沈晟。 之后的一切,子期虽然早已旁观过全程,如今再次见到,她浑身上下仍旧止不住阵阵冒寒气。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事件的直接经历者沈晟。过去的有关沈晟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那样巨大的伤害,沈晟能长到现在这个模样已经是他心智坚定,是老天的恩待了。 她忍不住抬起沈晟的手背亲亲,心疼到不行。 沈晟则将子期的手指扣得更紧,他双目坚定望向前方,一字一句道:“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把我毁了,我绝不会叫他们如愿。” 正在进行的罪恶里,沈长林抓住了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小沈晟,拎起他,往黑暗的牢笼里一扔。 在沈长天处理小沈晟的过程中,李管家下来了,且循着地下室里的血腥味,他找到了倒在暗道里的沈长天与许思晚。 “天!老爷!许小姐!” 赵如海眼内凶光一闪,他要连带解决了李管家。 “哎!”沈长林却把赵如海一拦,“李管家还带了其他人来,就在外面,这会儿对他动手不合适。” 在沈长林与赵如海产生意见分歧的当儿,李管家已背着沈长天出去了。 “这条暗道一直往前走,对,就是我给你指的这条路,往前一直走有另外一个出口,带着你老婆快走,剩下的事我替你挡着。”沈长林狡猾地对赵如海道。 赵如海一脸阴郁地看沈长林,手关节被他握得咯咯作响。但他最终没再做什么,而是抱起昏迷不醒的许思晚,赶在李管家出现前,走入了暗道的深处。 赵如海走出沈家暗道的时候,天边尚未显出鱼肚白。茫茫然一片黑暗的环境里,某些罪恶的事更容易发生。 他熟门熟路找到了沈长林告诉他的那栋隐蔽的破败小楼房,将昏迷的许思晚安置在了小楼房的床上。那个时候,许思晚的脸庞已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了不健康的死人白,赵如海却没有一点要替她处理伤口的意思,他只是坐在床边,让许思晚鲜血满布的头颅枕上他的大腿。他病态般地一遍遍抚摸她的长发和脸颊,他低着头,脸上眼里满满都是梦幻般的迷醉,“你终于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直旁观尾随而来的意识状态的子期再也看不下去,猛地朝赵如海冲过去,“放开我妈妈!” “子期!” 沈晟疾步上前去拦她,然而晚了,在子期的指尖触上赵如海身体的那一瞬,整个世界忽然一阵剧烈震颤。 子期“砰——”一声摔倒在地,她还来不及爬起来,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像麻袋似的被甩了出去…… 子期猛然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倒在……沈氏庄园的庭院里!赵如海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就停在她身边,他本人却不知所踪。 等等!沈氏庄园的庭院里?她刚刚不是还和沈晟一起,目睹赵如海在小楼房里对她妈妈…… 子期“跐溜”一下跳起来,动动胳膊又踢踢腿,明白过来自己的意识再次回到了这具身体里。这是好事,她从赵如海的意识空间里回来了,可是,沈晟呢? 很快子期就没功夫去想沈晟在哪里了,因为她听见了一阵惨烈的呼救声音,是从沈家老宅里发出来的! 子期冲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客厅地上的李管家。长长一道血痕自李管家脚边开始延伸,直到楼梯拐角的房门外。 那里的房门将开未开,门边有一团直立的暗影在。 子期知道那是沈长天的房间。 没时间了! 子期几步冲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子期看见了赵如海,也看见了沈长天。沈长天还是一个植物人的样子,木木坐在轮椅上;赵如海则高高举起一个花瓶,面色狰狞如凶兽:“我要砸出你的脑浆!看你还回来找死不!”他手里的花瓶眼看就要朝沈长天脑门上砸下去! “不要!”子期惊叫出声。 赵如海真的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 子期心中一窒,这一刻,对赵如海的复杂心情方排山倒海地涌来。眼前这个,毕竟是她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人啊!可他又真真实实杀了妈妈,又害了沈长天,害了沈晟,害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子期心中翻江倒海。 望着子期,赵如海面上的狰狞一闪而过。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警车呼啸的声音。 赵如海犀利的目光倏地重新射向子期,眼里写满了阴鸷。 子期本能觉得害怕,下意识退后一步,摇头:“不是我报警……” 赵如海的脸容凝滞了一瞬,而后他转回脸去再次面对沈长天,却笑了:“先解决了他,然后,你再陪我一起!” 子期搞不明白赵如海口中“你再陪我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让赵如海再伤害沈长天! 值得一提的是,经历了意识的重重扩展,眼前这个子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面对赵如海时大受打击、手足无措的赵子期了。现在的她更灵活,更聪明,也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她没有硬碰硬上去扑赵如海,而是随手操起了墙角的扫把。 扫把VS杀人不眨眼的赵如海 听起来有些可笑,然而,却是真真正正在改变子期的过去。 过去的一个微小改变就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从而达到扭转现状乃至改变未来的结果。这是沈晟坚持要让自己的意识通过“意识探索机”回到过去,去找子期的目的。既然如今子期的症状无可医,那么,他们就从子期的过去去着手改变。若过去没有发生子期被赵如海狠狠击打头部这件事,那么,现在的子期会不会醒过来?这是一个无人会解的命题,至少目前为止是。 第二十章 三角戏(9) 现实世界,医院的病房。 “变了变了变了!”周斌硕叫起来,“过去发生那件事时,子期并没有和赵如海对抗!后来经法医鉴定,子期是呆呆站在那里任由赵如海打的!”周彬硕与年轻的医生瞬也不瞬盯着意识探索机的屏幕,两个大男人的手都因过度紧张而无意识紧紧抓在了一起。 他们看见子期凭着自己的机智将赵如海引出了沈长天的房间;看见子期各种言语刺激赵如海,令他回忆往昔,思念许思晚,并陷入深深的自责情绪里,直至周彬硕带着警察及时赶到;他们还看见赵如海被逮捕,子期缓缓走进房间去,抱住了轮椅上的沈长天…… “不对!”周彬硕“嗖”一下把手从医生那里抽回来了,“沈晟呢?沈晟到哪里去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是沈晟报警,然后我们一起飙车赶到的沈宅,那个时候子期已经被……可是,现在大屏幕里怎么没沈晟了?” 医生与周彬硕对视一眼,俩人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茫然。茫然着茫然着,两人眼里瞬间现出了浓重的惊骇。他们几乎同时扑向“意识探索机”的操作台,医生眼疾手快按下了“倒带”键。 大屏幕上的画面开始跳转,跳回到了子期与沈晟在赵如海的意识世界里经历的一幕幕: 沈晟和子期看见赵如海在许思晚面前装可怜。 他们看见赵如海嫉恨沈长天和许思晚在一起。 他们看见赵如海如何残忍杀害了副院长,并嫁祸给沈长天。 他们看见黑暗的小树林里,赵如海如何无情地将沈长天重创。 …… 最后的最后,埋葬子期母亲的破落楼房里,子期要去跟赵如海拼命,却骤然跌倒在地。与此同时,而另一层的意识世界里,赵如海的车到了沈家老宅,他猛地把子期从后备箱里拖出来,仍麻袋似的仍在地上。子期的身体受到撞击,这才惊回了她入到赵如海身体里的那部分意识。 “糟糕!”年轻的医生重重一拍脑门。 周彬硕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子期回来了他没回来,沈晟的意识还留在赵如海的意识世界里!” 两人立刻看向操作椅上的沈晟。沈晟白衣黑裤,和煦阳光里他闭着眼,一脸安然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时,整间病房里的仪器瞬间发疯似的齐齐大响起来,病床上的子期猝然间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我要和你在一起(1) 这是一个艳阳天,周警官的心情却一点也不美丽。 他开车进了小区,把车停在了一栋楼外,却迟迟没有下车。 车外晒太阳的老年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再不下车,出门上班的人都要回来啦!终于,周斌硕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藏在裤袋里的小盒子,打开了车门。 这是一栋老旧的小区,周斌硕曾经来过无数次,却从未像这一次这般,忐忑难安。 一路爬上小区,“叮咚——叮咚——”他颤着手按响了门铃。 过了好半天,门才从里头“哗——”一下打开,现出了赵子期那张心力交瘁的脸来。 周斌硕顿时大惊失色:“你昨晚又没睡?你昨晚又通宵写稿子了?!” 赵子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周斌硕一路跟着子期往里走,嘴里还在碎碎念,“你这刚从医院回来的,身子不比常人啊!你忘了那小白脸医生是怎么叮嘱你的了?不要熬夜!不能熬夜!要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好好好,我记着了记着了!”赵子期往沙发上一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昨晚确实熬夜写稿子了,但是没办法,她答应了编辑今天要交稿啊。不交稿就没的饭吃,没饭吃她就要饿死。哎,谁能知道他们码字人的苦? “要不你搬去和我一起住吧?我好方便照顾你!”周斌硕急道,“我现在搬出来住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和一条狗,你住过去很方便!” 子期的半个哈欠生生卡在了嘴巴里,“我住过去你让慧茹怎么想?” 周斌硕忙道:“慧茹不会想的,她都有男朋友了!” “是哦。”她变成植物人的那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见赵子期双眼涣散,脸容无神,俨然又要进入发呆状态,周斌硕赶紧打断她:“子期,这个房子太老了,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一个人住着不好,还是搬去和我一起……” “你是想说这里是赵如海住过的地方,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好吧。” 周斌硕顿时语塞。 赵子期撩了撩额前碎发,云淡风轻地说:“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再震惊,发现真相的当初也已经震惊过了。后来,他被赶到沈宅的警察当场击毙,也算是他应有的报应了。”子期嘲讽一笑,“除了我妈外,他还杀过不少人呢。” 是的,A市当年发生过多起连环杀人案,现已被证实都是赵如海所为。赵如海的心智已然扭曲,他的爱而不得他的求而不能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变态。那时候对副院长与沈长天的杀害让他尝到了血腥与暴力的美妙滋味,他对杀人这件事已然上瘾。你永远无法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一个变态杀手,赵如海真的会留下被害人身体里的某样东西当成他的战利品! 比如,当年在沈家地下室袭击沈长天时,他留下了沈长天的一颗牙齿和一小段指骨。因为并没有真正杀死沈长天,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沈家的动向。也因此,他可以在十年前沈晟逃离那个地下监牢时,也在现场。 当然,他没有加入沈家人的自相残杀,他们杀得越凶他越开心呢。他只是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录像机,偷偷拍下了地下室里的一切。这卷录像被赵如海藏了10年,最后作为举报沈晟杀父的罪证呈到了A市警察的面前。那个举报沈晟的佣人自然也是赵如海安排好的。离开沈家地道前,赵如海还把收藏的沈长天的骨头和牙齿随手埋在了地里。他的心理已然变态扭曲,只要能让沈长天父子不好过,他什么都可以去做。最后,沈长天意外被子期带出地下世界,沈晟杀人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对此,赵如海的心理愈发扭曲,他誓要弄死沈长天父子!至于那个事后警察如何也找不到的佣人,自然已被沈长天灭了口。 沉冤了二十多年的这些罪恶,全是赵如海所为。 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赵子期不是不崩溃的。然而,这就是事实。虽然残忍,但除了接受,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人是惯常于逃避痛苦的生物,因为事实太过叫人痛苦,所以大多数人选择逃避。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逃开了把眼睛蒙上了事实就不存在了的。事情的真相就在那里,无论你逃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它都还在那里。除非接受它,承认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的心不会安宁。 赵子期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痛彻心扉,但她还是接受了,赵如海就是那个杀死她妈妈,造就了那么多罪恶的人。 所幸,赵如海人前人后是两个人。或许是心中对许思晚到底存了爱意的吧,对于这个许思晚留下的小女儿,赵如海还是维持着当年他在许思晚面前的样貌。不管在外面做了什么,赵如海在赵子期面前,至少都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不然,赵子期真的害怕,她会长成什么样。 从这个角度讲,她和他还是蛮像的,都是与地狱擦身而过。心里忽然就冒出了这样一把声音。等等,他?他是谁? “好吧,那我回去了。”周斌硕的骤然出声打断了赵子期的思绪,周警官懊丧地把鸭舌帽带回去,站起了身。“你一个人小心点,有什么事千万第一时间给我打电……” “我跟你回去。”赵子期突然说。 周警官的声音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方找回该说的话:“什、什么?你说什么?” 赵子期笑起来,小巧的脸庞在明媚的光影中格外动人,“我想,或许你说的对,这里毕竟是‘凶宅’,我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确实不大好。” 周斌硕:“太好了!” 避开周斌硕的目光,赵子期垂下了眼来。她没有告诉周斌硕的是,自从医院回来后,她总感觉到寂寞,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想,她或许是一个人太久了,想要人陪吧。搬去和周斌硕一起住,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第二十一章 我要和你在一起(2) 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周斌硕特别会照顾人,凡事都亲力亲为,把赵子期的生活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因为周斌硕的强势干涉,赵子期再也不能熬夜了。他强烈要求她调整作息,按时吃饭,还要她每天早起去跑步! 虽然听起来没人性,但坚持一段时间下来,赵子期发现自己的体质确实变好了,生活也有规律了,连码字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总体来说,和周警官生活在一起是一个愉快的体验。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子期还是会觉得不满足,她的心里还是空落落了一块,不知该用什么东西去填补。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有遗憾,有缺憾,不能完美。赵子期这样安慰自己,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的生活一定是百分百圆满的?赵子期,你要知足! “子期,你打算和我哥就这样过下去吗?”某一天,周慧如来家里看她,这样问她。见赵子期看过来,周慧如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现在和我男朋友感情可好了!” “哦。”要一直和周斌硕这样住下去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衣食无忧被照顾得很好,但也感觉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一点起伏的波澜。 其实,赵子期心里也有有点迷茫,但她又说不出来自己在迷茫些什么。她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平淡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呀。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她又拿这一套说辞说服自己。留点缺憾,作为动力,好开启新的人生。 她在自顾自地思考人生,也就没有看见,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周慧如望着她的目光,欲言又止。 再后来,把戒指捂了好多年的周警官终于向她求婚了,在她29岁生日的晚上。 赵子期答应了。 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缺了点什么,或许,缺的就是婚姻? 周斌硕忙着准备婚礼,凡事都自己动手,天天兴奋得像条哈巴狗。 看着他这么开心,赵子期当然也开心。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强烈了。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是,不记得了什么人。他是谁?是谁?是谁总在午夜的梦里折磨着她,却又叫她看不清他的脸? 日子如流水般地一天天划过,很快便到了赵子期和周斌硕的订婚宴上。 赵子期不喜欢化妆师折腾得太过,时间就多出来了,闲着无聊的她就想去找伴娘周慧如聊天。 大家都说没看见周慧如。 “慧如同学,你在哪儿呢?” 最后,赵子期在酒店的安全通道里找到了身穿伴娘礼服的周慧如。不过,叫她意外的是,打扮帅气的准新郎也在那里。 “哥,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不可以这么做!” 周慧如声音激动,语气急促,这是在和周斌硕……吵架? 怎么回事?赵子期不禁担心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周斌硕梗着脖子道,“我向子期求婚,她答应了。她答应我了,我又没有强迫她!” 周慧如:“可你这是乘人之危,是在子期脑子不清楚的情况下求的婚!” 赵子期心说我脑子怎么不清楚了?我脑子明明很清楚啊! 下一刻,周慧如又说:“万一以后哪一天子期恢复了,你让她怎么办?她会怎么想你?她一定会恨死你的!哥,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子、子期不会的……” “不会?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我觉得子期一定会恨你!她和沈晟那么相爱,你又不是没看见过!子期现在是醒过来后记忆重组忘记了沈晟,但难保哪一天她不会突然全部都想起来!” “可那个家伙醒不过来了!他……” 赵子期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听见“沈晟”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她脑袋里一阵眩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留在我身边,这样,你才有可能逮到机会将我推下地狱,不是吗?” “赵子期,我最恨别人骗我。不要忘了,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多吃点,你太瘦。睡在我身上的时候抱起来不舒服。” “18岁对于我来说,是人生的分界点……” “我知道你很痛,但是,阿晟,我们一起来面对好不好?” “子期,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我的救赎。” ……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她与沈晟之间的回忆。 沈晟沈晟,这个曾经被她心心念念了无数遍的名字,这个被她收在心底妥帖安放的名字,这个让她患得患失恨得牙痒痒却又止不住去爱的名字,她怎么就忘记了?她怎么可以忘记了? 赵子期跌跌撞撞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她只是一直朝前走一直朝前走,嘴里一遍一遍念着沈晟的名字,生怕再次把他忘记了。直到……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儒雅的老男人,正扶着赵子期的半边胳膊,看着她笑。 “谢、谢谢。”赵子期这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了酒店的某个偏厅里。 “新娘子啊?”老男人见赵子期站稳了便收回了手去,“那恭喜……” “不不不!”赵子期忙摆手,“不是的,我……”她手忙脚乱扯着身上的订婚礼服,一把就将脑后的白纱头饰拽下来了。“我是……我得去找一个人!”说完就往外面跑。 老男人:“沈晟?” 赵子期生生刹住脚步,她回头看老男人,瞳孔刹那间放大了。 老男人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以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还不待赵子期上前,又有一个胖胖的老人家冲进酒店,扶住老男人就道:“老爷老爷,您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这就是一转身没看见您的功夫……” “李管家。”老男人拍拍胖管家的手背安抚他,“我来见一个人,送一些东西。”说完朝眼前呆站在那里的赵子期眨眨眼。 第二十一章 我要和你在一起(3) 老男人说他叫沈长天,之前生了老大一场病,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在近日醒过来。 “醒来就听说你要结婚了,所以我就来了。” 赵子期:“?” 将藏在身后的一个深蓝色小布袋交给赵子期,沈长天就被胖胖的李管家扶着走了。 赵子期:“???”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还有周斌硕焦急的呼喊,“子期?子期?你在哪里啊子期?” 毫不犹豫地,赵子期提了裙摆就跑出去。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一口气跑出了大半个城区去。 最后,车子在一个清冷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小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得考虑清楚哦。”临下车的时候,司机师傅憋出这样一句。 赵子期:“嗯。” 广场上没什么人,正好方便赵子期看信。是的,沈长天给她的深蓝色小布袋里,满满一袋子都是信。 沈长天沈长天,赵子期咂摸着这个名字,也觉得熟悉。自从脑海里跳出来“沈晟”这个名字后,她的脑子到现在还是一团浆糊,似有很多记忆要呼之欲出,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挡住了,看不见,辩不清,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点残影。一边胡思乱想着,赵子期随手抓起一份信,慢慢拆开了。 信都是手写的。 “医生说子期醒不过来了,我很绝望……” 赵子期的心一颤,手里的信纸轻飘飘就落到了地上。一阵风卷来,信纸被吹飞了。赵子期如梦初醒,赶紧扑过去捡。 “……医生说子期成了植物人,醒过来的机会很渺茫……我好恨,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我如果早点把一切都告诉子期,就不会让赵如海有可趁之机。现在,一切全晚了……” “子期已经昏迷半年了,医生给的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专家都让我放弃,他们说植物人很难醒过来……” “子期,没有关系,哪怕你一辈子醒不过来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有一个医生说可以唤醒子期!” “我决定让子期使用‘意识探索机’……” “我看见子期了,在意识探索机里!她在说话!她在笑!我的子期……” “意识探索机里,我看见子期说恨我。她确实该恨我,我没保护好她,我是个懦夫……” “子期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子期的意识和意识探索机失联了!” “我们找不到子期了!” “子期你在哪里?子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子期!子期……” 一封封一张张,皆是沈晟的独白,也是他写给赵子期的情信。使用意识探索机的那些日子里,医生建议家属也做一份病人的观察记录,沈晟便写了,一写就写下了那么多。 夕阳西下,赵子期已在广场上坐了一下午。有灰扑扑的鸽子飞来她脚边,围着她跳跳跳,有胆子大的小家伙还上前啄一下她的脚。赵子期眼里却只有那些信。 沈晟完整记录了“意识探索机”的治疗过程,凭着这些信,赵子期感觉自己的记忆越来越完整……所有的信都翻遍了,赵子期又在小布袋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张白纸。纸上的字迹虚软而歪歪扭扭,显然不是沈晟写的。 白纸上只有八个字——他在第一中心医院。 一只小鸽子见赵子期坐着不动,便大胆地落到她的膝盖上,探出嘴巴去想啄她腿上那些信。哪里想到,赵子期霍地站起来。小鸽子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摔下了地。赵子期却像没看见似的,急急把信往包包里一塞,起身就跑。 巧的是,她一冲出广场,又遇上了送她来的那辆出租车。 司机显然也认出了她,迟疑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子期“砰——”一声摔上车门,“第一中心医院!” 沈晟,沈晟,等我,我来了! 与此同时,第一中心医院的某间特殊病房内。 “老师,这个意识探索机真的有用啊!”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医生冲一个白胡子老者道,“除了最先的赵子期外,意识探索机前些日子又唤醒了另一个植物人!他叫沈长天,已经变成植物人二十多年了!他的苏醒,对于植物人的治疗来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老师,您的研究太厉害了!” 老者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越过自己的得意门生,落向了病房的另一头。这病房很大,除了能摆那台巨大的“意识探索机”外,还以玻璃墙隔出了一个小隔间。 小隔间内,高大英俊的男人双手交握放在胸口,静静躺在那里。 见老师迟迟不说话,年轻的医生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沈先生也是可怜呐。” “沈先生之前为了唤醒赵小姐,他的意识进入意识探索机后,误入了赵如海的意识世界没能及时出来。” “现在赵如海已经死了,但他的意识构成的世界是一个磁场,磁场不会消失,可没有赵如海这个媒介在,我们就连接不到那个磁场,也就无法唤回沈先生了。” “小猪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老者突然开口了,声音还挺慈祥,但他叫出来的这个名字听在年轻的医生耳中,就一点不慈祥了。 “老师,请叫我大名!”医生抗议。 老者:“小猪啊,你有没有想过,当初赵小姐的意识挣脱出赵如海的意识时,沈先生的意识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这……”这还真是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大问题。年轻的医生眉头一紧,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里,连不抗议老师叫他小名了。 突然,年轻的医生睁大眼:“难道是……” 老者看向病床上的男人,缓缓点头,“沈先生的意识不像赵小姐那样受了伤,无法控制自己,沈先生的意识该是自由的,可以随着我们在外面的指引,自由来去才对。如今他陷在磁场里出不了,只能表示他……” 年轻的医生:“在赵如海的意识世界里受伤了!” 这时,病房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风尘仆仆的赵子期冲进来,“沈晟在哪里?我要见他!沈晟呢?沈晟——” 年轻的医生:“赵小姐,你怎么来了?” 老者看看病床上的男人,看看闯进来的女人,又看看静静立在墙角的意识探索机,呵呵笑了:“小猪啊,看来,我们又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