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梭千载》 前言 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乃至于非遗这个题材,其实在我这三年来创作的网文里,可以说是三句不离。我想要专门为非遗著书立说,已经不是一时,却一直苦恼于个人文笔的限制,苦恼于没有流量,起不到传播的价值,苦于一人之力,叫人看去倒像是附庸风雅。 开始深入的关注非遗将近四年,实地探访也一年有余,上半年我也在和编辑大大提起要完全以非遗为中心来创作一事,但因上述苦恼,一直拖到现在。 本书参与了“阅见非遗”征文,征文开始当天,我自己是没看到的,因为我白天还在拿我几个连大纲都没写好的思路和编辑大大聊,讲如果我要写非遗方面的,目前要写的几篇文章如果拿去参加现实征文,拿哪一本合适。所以朋友一看到就赶紧发给我,说:你看你前一阵子还在说这个,正好撞你枪口上了。 我看到这个征文当时就是很直白的两个感情:一个是感动于我写这个非遗可能终于不是单纯为爱发电了,毕竟这两年来回路费、买来做参照等等也花了家长很多钱,还一个就是我一直苦恼于我自己一人之力所做不到的事,有了一个我甚至不敢想象的发展。 毕竟这种文的受众是真的相对较小,我写几十篇,就算是平台扶持。可能也依旧和石沉大海一样,是没有回响的。又或许真的吸引来许多大大看,但是我即便学业也不做了,只码字、探访非遗,一年又能书写几个非遗呢?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如今好了,为爱还是为征文,只要开始,我想大家都会爱上这些非遗的。 阅文做的征文真的一直很正,从历年现实题材,到战疫、石榴杯、甲骨文、大国体育……再到如今的非遗。有人总说阅文看重盈利,诚然,任何一个企业都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但敢投资金做不能保证回报的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凭一己之力难为之事,若是万千星辰同辉,必当耀我中华! 在说杭罗、说这本书之前,我想先来和读到这本书的诸位谈一谈非遗,谈一谈非遗保护,谈一谈我与非遗。 ‘非物质文化遗产’,实际上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的其词汇,以及其涵盖方向的,或者说,这个词在古代本是没有的。 遗产之所以成为遗产,正是因为其所跨越的一段‘历史时间’,五千载的中华文明史,中国人的智慧,自然也为这片土地留下了数量庞大的文化遗产。 以至于即便如今已经依据世界级、国家级、省级、市级、区级层层划分,依旧不能将九州大地上所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详尽囊括。 几年前,大概是2018年,在我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因为一次机会,和朋友一道做了一个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状及弘扬’相关的课题,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特别注意起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词,开始去更细致的了解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那个时候国家非遗的官网上面只零星的更新一些活动动态,我们能够找到的相关研究,基本上也是在十年以前。再结合身边同学对这些的了解,一下子就觉得‘轰’的一下:完了,国家都在扶持了,还是这么一个状态,这可怎么办…… 去看东城非遗博物馆,发现基本上没人光顾,去发调查问卷,得到各种诸如‘没时间’、‘不了解’、‘花钱多’的调查结果,最后再写出个一万多字,自以为还算是完善的研究报告…… 放到现在再想想,无论是民俗的传承,还是技艺的复原,都不是一朝一夕,短暂的停滞才是正常的现象,当年的行为和研究结果确实是莽撞、片面、幼稚的。 但我也确实通过这种方式意识到了人们对于非遗的片面了解,很多人可能以为非遗只包括‘技艺’这一部分,而不知民俗、体育杂技等等类目同样属于非遗……对于非遗的保护、传承、弘扬,依旧是一条要走很久,只能望见远处光辉,却看不到尽头的大道。 在开始进行网文创作之时(2019年),我就在尝试将中华文化融入到网文创作中,如果有一直追过我书的大大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的。 直到2020年,阅文和人民日报社、中国中福出版社的儿童文学征文,我选择了作为非遗的‘二十四节气’,从读者大大们的反映来看,网文确实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好走入年轻人和青少年内心的活化中华文化、非遗的方式。 也正是因此,我愈发坚定了用文学创作来传播中华文化,传播非遗的道路。 这两年,因为我个人的一些特殊原因,我也属于一个比较闲散的状态,能够有时间去实地领略非遗之美。很可惜,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到目前为止,可能也只浅显的了解到二三十个技艺、民间美术类目下的非遗,更多的依旧在我后续的探访计划中,等待一个遇见的契机。 说回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再谈谈杭罗、和我为什么要从杭罗开始写。 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区别于物质文化遗产,更多几分“以人为本”。追溯中国历史,对‘人’价值的认识,宋朝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转折点。 提起宋朝的文化传承价值,便不得不提起近些年来所提出的‘宋韵文化’,而作为在南宋首都临安城百姓重要经济来源的杭罗,正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杭罗是‘绫罗绸缎’的罗,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是民间手工业发展、丝织文化、劳动人民求真务实,乃至于一张中华文化的世界名片,这是其对于历史文化的价值,也是其对于民生发展的价值。 杭罗是与‘衣食住行’直接相关的。曾经的杭罗可能一度是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穿,才穿得起的东西,而放到如今,已经是小康家庭能够买得起,穿得起的东西,社会在发展,非遗也在一步步的‘飞入寻常百姓家’。 当然无论是杭罗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亦或是经济价值,史学家们应当比我了解的更为完备,我真正要做的,是以故事的形式,让大家了解到杭罗之美。 虽说说了很多杭罗的价值,亦或是借‘宋韵文化’之风的因素,我真正选择杭罗作为纯非遗故事的第一本,其实另有原因。 前面也提到,我真正到实地去了解的非遗,也不过几十个,单单和国家级非遗的浩繁三千星辰相比,尚且不过百一。 本身我是想要将这三千星辰一一取下一抹光华,放到文章中去,写个几百万字的长文的,但工程之浩大,只能徐徐图之。而二三十万字的短篇,又或者是五十万字左右的中长篇网文,我还是应付的来的。 前面我也提到,其实我的选题很广,如何取舍,为何从杭罗开始,就要提到杭罗给我视觉、听觉带来的双重震撼。 起初了解到福兴丝绸厂是如今唯一一家还掌握杭罗织造技艺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罗’啊,‘绫罗绸缎’这个词尽人皆知,可如今‘罗’的织造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么? 进到厂子里,我第一感受就是‘吵’。织机的轰隆声和课本里面‘札札弄机杼’,显然是迥异的。但织机那种声音,直接砸进了我的心里。 等到从震撼中回过神儿来,我的第二感受便是‘热’,大夏天的杭州,还是艳阳天,没有空调也就罢了,厂内闷热的紧,甚至体感比厂外还要高上几度! 几番交谈,了解到杭罗很多故事,甚至了解到若不是靠着那几分玄学的‘幸运’才能叫今日的我得以‘望’见、‘阅’读、‘悦’得这份瑰宝。 以至于我忙不迭的‘请’回家几十米横罗和元宝纹花大绸,到此时我犹只是感叹于杭罗之美,文韵之长,对于一些故事,犹抱着‘听故事’的心态。 看到那里摆着的成衣,听洪奶奶说自己最喜欢的一件杭罗衣服,甚至听闻最新一代传承人张叔叔改变对于杭罗的看法,仅仅因为一件杭罗做的衣裳,那种感受远远比不得真的将杭罗穿在身上那一刹那,我对于杭罗之美的理解。 那一句句‘不能叫手艺断在我们手上’,那看似不现实的故事,那一针一线的时光,都成了穿在身上,朴素却又饱涵光亮的千载文化。 话说的够多了,倒不如要诸位在这本书里,在女主穿越千载的梦境,在一梭一线中,去感受被我那拙劣文墨所限,不能尽绽宝光的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杭罗。 慈莲笙 壬寅年己酉月乙亥日(2022年9月19日) 于京 第001章 正是临安荷韵重 暑热送人寻郎中 “哐,哐,哐,札呀……” “哐,哐……” “咣当!”织工王阿姨把织机停了下来,准备起身去拿水,顺带去看看张阿姨今天做了什么午饭。 刚才把顺着两颊已经聚拢到下巴的汗抹去,王阿姨就眼睁睁的看着安霁从椅子上一歪,晕了过去。 “安霁!安霁你这是怎么了?” 王阿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安霁身旁,见后者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方才抹下去的汗,又爬满了面庞。 “快,叫120!”厂房里的织机工作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若不是被王阿姨凑巧看见,一时半会儿可能都没人发现的了昏过去的安霁。 王阿姨这么一吼,厂房里的众人这才发现了不对,赶紧把手底下的活计整理好,跑到安霁身旁来。 迷迷糊糊的安霁还在想着没有缠好的蚕丝线:“这个我还是有点儿不明白……” “这孩子,都说胡话了。” “赶紧抬去厂子外边,估计是中暑了,救护车还得等一会。”张阿姨也匆匆忙忙的从一旁的厨房里赶了过来,指挥着厂子里的几位织工伯伯、阿姨,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安霁抬到了厂房外面。 “哎呦,这外面凉快多了。”在厂房里,就和湿桑拿似的,那汗‘哗啦哗啦’往下流,一出厂房,倒觉得温度降下来不少。 救护车来之前这么会儿,张阿姨一进一出,也取出把竹骨的绢布扇子来,朝着安霁卯足了劲儿的扇着风,完全顾不得同那绢布扇面儿上墨梅旁的‘雅韵清风’四个字有多么不搭调。 “安霁,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安霁虚弱的很,只是抬了抬手,给了几位阿姨、伯伯们一个回应。 “滴呜滴呜……” 到底是在HZ市里,救护车来的很快,医生看了一眼安霁的状态,便大致有了判断,将安霁抬上了救护车。 十几个人围在身边,不由得给随车医生添加了几分压力:“不算太严重,您们不用担心,谁打的120,跟我们去医院就行。” 虽说医生这么说了,可伯伯阿姨们还是不放心,如何也要跟着,问过救护车要往哪家医院送,骑着车就奔医院赶…… “这天气是真够热的。” “谁说不是呢?” “杭州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在阴凉地里待着都要叫人流汗……” “喔,说得和梅雨季节就多凉快似的!” 青空朗日,直叫那西湖里涵水的烟荷都散着几分焦味。在这数伏的日子里,只盼着将最后一丝水汽都带回天际。 过路的行人旅者也好,疾奔的外卖小哥也罢,甚至是那雅趣的墨客僧道,也少不了为这剥去江南纱衣的酷暑喟叹一二。 “这天气中暑,你们是室外工作者?”救护车里的空调虽不算多凉,比起户外还是要好了很多的,安霁的状态好了很多,随车医生便也能分出神来询问情况。 “不应该啊……我看您们那还是个丝织的厂子,在屋里头还能中暑?” 面对一群五六十岁,阿姨、伯伯辈的人,医生也不用那些不好理解的术语沟通,全当是聊家常一般,想要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你们厂子里头总不能没安空调?” 话说出来,医生自己都觉得离谱。刚刚听说这位张阿姨便是厂子的主人,自己都在里面工作,难道还舍不得这点儿电费? 第002章 叔伯阿姨情谊深 父母双亲心意沉 看着面前人的反应,随车医生万万没想到,自己方才的一句不可能的玩笑,竟然与事实不谋而合。 救护车已经到了医院,推开门,张阿姨、王阿姨就跟着安霁进了急诊,随车医生也又接到了任务,双方再没有交流,这份疑惑便也在后者心里扎了根。 路不远,骑车追着的几位阿姨伯伯们也已经追了上来,围着张阿姨站成了一堆儿,齐刷刷的看着医生,想得到一个结果。 护士在一旁给安霁挂上了点滴,又拿湿毛巾擦拭着安霁的腋下、掌心,医生坐在旁边开单子。 “医生,安霁她怎么样了?”张阿姨心里急得很,可还是等到医生安排妥当才问出了口,生怕耽误安霁的治疗。 面前人的岁数都不小了,医生也不合适用夸大的方式提醒病人和家属注意,将手里的鼠标一放,回应了张阿姨的问题:“病人中暑不是很严重,应该很快就能清醒,家属们不用太担心。” 几位伯伯阿姨岁数都不年轻了,常年在厂房里工作,早习惯了厂房里的温度,穿着短袖待在医院的空调里,反倒觉得冷,都有些打寒颤,却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开,都在等着安霁康复。 “平时多准备些防中暑的药,这次是不太严重,要是得了热射病,死亡率极高!”医生说着,把打好的单子递给了张阿姨,“出门左转,走到头收银台缴费,看指示牌去拿药。” 伯伯阿姨们也知道医生的话没有吓唬人的意思。光是今年,新闻里头热射病去世的就已经不是个案,看看一旁刚刚醒过来的安霁,大家都有些后怕。 “我没事的,就是有点小中暑,平时也会有的。” 张阿姨和王阿姨去药房取药了,躺在病床上的安霁被众人围在正中间。感受到伯伯阿姨们的担忧,安霁一个劲儿的笑着安慰。 李伯伯可不吃这一套,皱着眉头,有些生气:“都晕过去了,怎么没事儿?” “你啊,我们知道你刻苦,可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啊!”周阿姨也紧跟着开口,“这东西不急于一时的,没个三五年,入不了门。” 安霁正是因为知道这道理,才打心底里着急的——自己学的越慢,这份传承的断代就越久,伯伯阿姨们不再年轻,就算是身体还撑得下去,也该到了享受退休生活,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张阿姨和王阿姨这么半天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因为着急,反倒走错了路,安霁的想法是心照不宣的事,遂是和一众伯伯阿姨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谁能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你们没和我爸妈说?”话问出口,安霁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依旧是不死心的添了一句,“要是还没联系他们,就别告诉他们了。” “他们有时候担心过头,要是告诉他们,恐怕我就……” “不告诉我们?”安霁的话还没说完,母亲的声音便从三米外传了过来。 “你是打算住了院再告诉我们?” “中暑自己都不知道,人都昏过去了,你还打算瞒着我们不成?” 一连几句反问随着安霁母亲的步伐被甩了过来,直接就把安霁钉在了原地,叫后者不知道如何回应。 去药房取药的张阿姨和王阿姨也在此时出现在了拐角儿,两拨人马就在尴尬中相遇…… 第003章 父母忧心令止停 三番乱雨未休宁 即便是出了梅雨的杭州城,雨水的来去由是不消同人做预告的,积了一堆云,换来几个小时的闷热,雨便接踵而至。 倒是苦极了西湖里头的荷花,白日里方才被酷暑炙烤,好不容易能看看这落日的烟霞,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雨袭击上开的正盛的花,苦苦护住的莲子又要遭了殃。 “下雨了。”三两滴细雨和渐起的风,倾倒向璀璨与未来的荷叶,无一不在昭示着一场雨的到来。 从医院到家的路并不远,安霁和父母三个人却走了许久,甚至拐了个弯,绕到了西湖畔。 可一路上终是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安霁感受到了这似有似无的浅雨。 张了张口,安霁母亲只是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什么也没有说,跟在安霁身后,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至于安家宁这个做父亲的,只如同背景板一样跟在后面,一根烟接着一根的抽着,在这一路上每个垃圾桶里都留下了自己经过的痕迹。 不是安家宁不想掺合母女之间的沟通,可在场三人里,只有他最没有资格阻止安霁的想法,可却又因为自己撞过的南墙不由得想要去拦下安霁…… “走快些,走快些,未带雨伞出门来,到时候要淋雨了!” “那边报刊亭买把伞,雨天里的西湖才好看的紧。” 为雨奔走的路人很少有心情分神来看看这三位依旧‘闲庭信步’的怪人,偶有好奇不解的,也只不过被勾住了眼睛,等到走到三米开外回过神来,便只剩下赶路。 路面眼见着一点一滴的湿润了起来,被晕开的雨滴染上了几分比干洁路面深上些许的色彩——雨显然是比方才大了不少,已经能顺着夏日里浓密的树叶缝隙落下来了。 安霁微微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便被跨越了一片片树叶,方才来到脸上的雨滴直接堵了回去,三人就这么和越下越大的雨一起融入了西湖堤岸的长卷里。 “唰……” 这三人的磨叽终于捅破了云最后一丝防线,叫雨水倾泻而下,开始在三人的衣裳上作画。 “啪嗒,啪嗒……” “啪叽!” 一阵踏水的声音过后,是已经不约而同跑到公交车站亭等车的三人。 雨其实早就给路人留够了离开的时间,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三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于是现在的车站亭里就只剩下了安霁一家三口。 两条椅子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被母女二人分别占了去。借着抽烟的借口叫母女二人白了一眼的安家宁,如愿以偿的站到了站亭下最靠外的地方,嘴里的烟已经又是一根新的。 远处来了辆公交车,安霁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一身短袖,方才被雨水浇过,又坐在这里吹风,那点儿倔强的火气还都积在心里,坐着尚且能蜷着些,安霁站起身来便不由得有些发抖。 “走了。”安霁母亲何晏清这话是对着安家宁说的,手臂则是已经环到如今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多的女儿身上。 后者闻言猛地嘬了两口烟,掐灭了送进垃圾桶里,扭头儿往已经进站的公交车这边跑,由着那烟气从鼻孔里向空中漫散,“来了。来了……” 上车后的母女二人坐在了一起,一者瞅着窗外,一者瞪着自家丈夫,仿佛安家宁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烟气腾出来的幻觉。 第004章 将行戴月见星繁 欲言又止说无眠 安霁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片通明。抓起手机来瞥见个‘9’,整个儿人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揉了揉太阳穴,安霁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眼皮都在疼。 “醒了?”应该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儿,安家宁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走了过来,“吃不吃饭?” “不用,来不及了……”鞋都已经提上了一只,眉间的酸胀叫安霁有些睁不开眼,只得扶着一旁的鞋柜缓了缓。 “不硌手?” 木胎的大漆柜子上镶嵌了玉雕,好看的紧。当初安家宁买回家,就是因为那上边的描金手绘雅致的很,现在也没心情欣赏,只顾着担忧女儿的身体了。 方才回家,安家宁就看着女儿的脸色不对,这小米粥还是做母亲的让煮的,中暑又着凉,安霁果然还是感冒了…… “嗯?”感受到父亲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安霁只觉得头更涨了,耳朵也烫烫的,应该是发了烧。 等到回过神儿来,看见掌根硌出来的红印儿,安霁觉得有些痒,揉平了些,这才摆了摆手:“哦,没事儿。” “这么晚你去哪儿?”何晏清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一眼就看出安霁是怎么回事儿了,心里担忧,嘴上还是饶不了人,“感冒了还不知道叫我。” 安霁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母亲给当爹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进了卫生间,端出来个木头箍的泡脚桶来。 “这大晚上的还要出去,生怕你这感冒好的了是?” “现在不是……”抬头望见厨房窗外的点点星辰,安霁这才惊觉如今还是晚上,“哦……那我回去睡觉了。” 头昏脑胀的厉害,明天还要起来去厂里,安霁恨不得外衣都不换,直接和床来一场亲密接触。 “泡好了脚再上床。” 满眼的迷离,从耳朵到面颊的潮红,无处不透露着安霁现在的状态。也不怪安霁慢慢悠悠才坐到了泡脚桶前边,还要当爹的伺候着打水了…… “你说说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体打小儿就弱么?小时候吹点风都能感冒,吃多了就上火!” “嗯。”安霁也不想敷衍,可这感冒实在是磨人,搞的她现在连眼睛都不想睁一下,更别提动嘴和母亲解释什么了。 “下了雨不知道快点回家?” “嗯……” 何晏清越想越担心,这火气多少是上来了,若不是安霁现在病着,恐怕要更絮叨几分:“我搂你还和我闹别扭,自己靠着窗户吹冷风……” 后者现在是真的半点都不想解释,一冷一热,暑热加上风寒,叫安霁耳朵都有些‘嗡嗡’的:“我……嗯。” “明天你就别去了,等我下班回来好好谈谈。”何晏清知道女儿不舒服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进去,干脆也不说什么了,转过身去开始找泡脚的草药包。 “不行!” 这句‘别去’好巧不巧就踩到了安霁的开关,也顾不得舒不舒服,蹙着眉头开口:“我不能不去!我要是不去……”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先把烧降下来的。” 眼看着母女二人又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安家宁赶紧站出来调停。 每每碰上这事,母女二人就没有消停过。哪怕前一秒还是好好的,俩人都能谁也不搭理谁。 没有发言权的安家宁夹在中间,急不得恼不得…… 第005章 少年心广星海长 锦绣独木隐南墙 阳台的堆着一块厚厚的墨绿色绒布,绒布原本应该很大,被剪开的部分差了一角,刚好叫相框补齐。 二者上面早就落满了灰,像是许久没有打扫过。相框更是泛着古铜色,看上去有些古旧。若不是旁边还躺着五六个烟头做过渡,可以说是同四周如镜的水泥地面格格不入。 又一颗烟头落了地,还带着火星的烟灰飘出一道圆润的弧度来…… 顺着上去,安家宁站在栏杆旁,拿着防风的打火机还是习惯的将手挡在了来风的方向,明知有风却也不知道背过身去。 刚要把烟就过去点上,随着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安家宁把打火机往旁边一扔,烟还在手里夹着,稍微往来人的方向转了转身子。 安家宁嘴唇动了动,可来人除却方才来时的脚步声,再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孩子愿意去做,你又何必……”沉默的空气总是叫人以为时间过去很久,漫长的无声叫安家宁终是耐不住来人的气势,试探着开了口。 安家宁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若不是这话已经忍了不知道多少个两三分钟,否则安家宁应该还是不会开口的。 “我何必?” 若说这话没有点阴阳怪气在,何晏清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你觉得我何必?” 孩子都这么大了,老夫老妻的,何晏清话里的意思,安家宁不可能不懂,自己在这件事儿上,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手里的烟凑到嘴边,安家宁才惊觉刚刚打火机被自己扔到了一旁去,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家老婆:“女伢儿醒了?” “没呢。”提到女儿,何晏清是又愁又急,要不是已经有了这么多前车之鉴,她也不会拦着自家姑娘的。 为什么偏偏又是毕业后不肯去找个稳定的工作,为什么偏偏又是杭罗?何晏清想不通。 “嗯。” “你该上班了,我去送你。” “这件事你去劝她。”何晏清突然开口,叫想要打岔安家宁只能憋了回去。 “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就行,家里你照顾好再去上班……”安家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晏清就已经离开阳台回了屋,显然是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啪!” 安家宁抓起打火机,刚要把烟再次凑过去,快要走到拐角的何晏清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安家宁手里的烟,何晏清今天显然是没那个心情管,“晚上,晚上你下了班就和她把这件事说清楚。” “这社会上许多事,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成的。好好的名牌大学服装设计的博士生做什么不好?” “嗯。”安家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自家老婆不得到个结果是不会放心去上班的,半晌抬起头来,“我回来要是看她舒服点我就和她说,你踏踏实实去上班。” 又最后扫了一眼安家宁手里快要燃到烟嘴却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看着安家宁掐灭了,何晏清这才转身拐过拐角去门厅换鞋。 过了得有两三分钟,关门的声音从大门处传了过来,安家宁又燃了一颗烟,猛地嘬了一口,眸子才从天上落到那满是尘土的相框上…… “嘶!”把烫到手的烟往地上一扔,又跺了两脚。 拿起一旁的扫把把烟头扫了起来,安家宁离开阳台不久,厕所响起了水声。 墙上挂着的表分针转了半圈,安霁还没醒,随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也消散在楼道里,屋里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第006章 星海梦织何不往 归来由可话家常 ‘你爹肯定要给你煮粥,记得热一下再喝。感冒你应该也吃不下别的,就算吃的下去也不要点外卖买吃的,感冒的时候少吃好得快。’ 昨晚折腾到凌晨,等到安霁睡醒已经是下午。刚起身就看见感冒药下压着的字条——是何晏清离开家之前特地给女儿写下的。 看见便签条上边印着的校名,安霁愣了许久才将便签收进床头柜。床头柜里已经堆了不少便签条,还都是安霁毕业前在学校里买的。 站起身来去热水,胳膊酸痛的有些抬不起来,头依旧昏昏沉沉。 喝下药,等到头脑清醒了些,安霁这才挪到了厨房,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白米粥。旁边摆着的小锅里……依旧是白米粥。 想起自家父亲总说书里讲大米粥才是温性养胃的,还每每因为煮粥和母亲吵起来,安霁眼眸里都噙满了笑。 大门外响起了父亲钥匙链特有的哗啦声,那上边有不少很旧很旧的钥匙,安霁觉得自打自己记事,家里的门都换了两三扇,那些钥匙却从没有从父亲的钥匙链上缺席。 “霁儿,醒了?” “粥还没喝呢?”眼看女儿就要起身,安家宁赶紧去拦,“你别动了,爸帮你热。” “嗯。”发烧过后身上哪里都疼,走起路来和踩棉花似的,若不是父亲上了一天班,不忍心再给父亲添麻烦,安霁确实不想动。 粥热好了,安家宁盛了一碗放在安霁面前,伸手探了探女儿额头,:“不烧了,觉得好点了?喝完粥,爸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嗯。” 夏日里的杭州,即便是到了傍晚也依旧热的紧。父女二人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不远处便是凑在一起乘凉,闲聊家常的老人们…… “你妈也不是专门和你较劲,她也有她的苦衷。”女儿就坐在身旁,安家宁没有抽烟,只是凝望天上那片染着橙红的云许久,才缓缓开口。 若不是念及女儿刚刚退烧,身子虚弱的紧,安家宁可能到现在也不会开口——很多事在心底埋了许久,没有今天安霁这一出,或许会成为藏在心底里,永远的秘密。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你爹我因为自己那份冲动的梦想,放弃了本能拥有的机会。”安家宁习惯性的去兜里摸烟盒,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把烟留在了楼上。 其实安霁是知道的,小时候去阳台上翻翻找找,看到了那个被绒布掩盖着的相框,还险些打碎。长大了才知道,那应当是父亲年少时的梦想…… 可安霁没有说什么,只由着安家宁继续讲,也不知是谁在述说心声:“如果不是这样,咱们家的生活要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 “所以你妈她也是怕你受不住那份打击,你本身身子就弱,要是出了什么事,叫你妈和我怎么办?” 天街暮色接星云,万里华风吹荷韵。父女二人默默坐在那里,直到鼻尖上那股西湖的湖风被暮色彻底取代,安家宁终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姑娘儿,你看天上那星星好不好看?”安家宁手指所向,是暮淡星迎时首先攀上月空的长庚星。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指着这颗星星给自己讲故事,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安霁依旧能一眼认出这星星。 安霁本以为父亲也在劝自己放弃,可偏偏这长庚星是希望与幸福,这片星辰又是前路与梦想…… 第007章 霁月晴云无人采 韵荷将送故梦来 “安霁呢?”回到家的何晏清只看见安家宁一个人似模似样的坐在桌子旁边吃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姑娘儿出去散心了。”安家宁随便应付了一句,当即便感受到来自自己老婆不满的一瞪,忙是找补起来,“小孩子嘛,总得给她点时间想开喽。” 瞅瞅自己家老公那份心虚的模样,何晏清也懒得戳破:“哼,我看还是你没好好同她讲,早该想到你不靠谱。” “你也不想想她今天刚退烧,这就敢叫她出去,到时候一累,又要严重了!” “父女两个,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要不安霁是你女儿呢!”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的都对!” “除了糊弄我你还会干点什么?” 星辉送月明,华灯点归途,西湖畔的长椅上,一侧是洒满了银丝的西湖暮波,一侧便是来往喧闹的长街。 蓝紫色的夜幕早就替代了最后一片晚霞,云上那层金边也落到了湖上,变成若有若无的一方镜花水月…… 安霁看着那忘不见尽头的路灯和天上繁星串成一串,心里依旧乱乱的——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如果后退,自己真的放得下么? 安霁自问便是没有自己,也总会有人在接触过后爱上这份千载未绝的清风丝韵,可是如果放弃辜负的不只是伯伯阿姨们投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也是自己的青春。 湖畔的微风吹不散暑热,更是一个劲儿的把街道边的轻尘和油烟气往人鼻孔里卷。 不远处的荷香也暗地里和这以城市繁华喧闹的暑风搅在了一起,同安霁如今纷乱非常的心境交织,直叫天上太阴的光华都被这份嘈杂掩盖,不能点醒痴醉其中的人儿。 “女伢儿,买些荷叶么,回家煲荷叶粥,最适合这个时候喝的。”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卖荷叶的老人家走到了安霁身旁,“女伢儿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可以和阿婆说说,女伢儿没多大,哪有什么想不开的?” 感受到老人家的好意,安霁笑笑,低头看向老人家手里攥着的一把莲蓬,“阿婆,这莲蓬怎么卖啊?” “女伢儿要的话,这一捧你给阿婆十块钱就行,阿婆够个来回车费了。”这么晚了,老人家也想着卖完手里最后一点东西早些回家,“时候不早了,女伢儿早些回家,阿婆也该回去了。” 扫码付好钱,安霁从阿婆手里接过了莲蓬,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满眼映的,皆是眼前景,天上星…… “女伢儿你等等。”安霁都已经走出去三五米远,又被卖莲蓬的阿婆拦下,“这个给你。” 趁安霁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婆就把手里的莲花塞在了前者手里离开了。 “女伢儿要笑。”等安霁回过神来,阿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是有什么决定不了的,倒不如交给这莲蓬。” 捧着手里的莲蓬和莲花回了家,安霁靠在床上开始数起了莲蓬子,倒是没想过电视剧里女主掰着花瓣念归人的桥段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留下,放弃,留下,放弃,放弃……” 人在心乱的时候,做什么也不可能专心,安霁就这样数着莲蓬睡着了。 荷花静静的躺在一旁,好像是在陪着这个满心迷茫的孩子,又或许只是静静的,静静的遥望着那西湖畔惊鸿一瞥。 思考着那来自宋代的祖先是如何从北宋繁华的开封府,一路来到了这户盈罗绮的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