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杀》 序章 公元2018年6月25日晚。 开封朱仙镇近郊的一条乡间公路上,一辆五菱宏光v 正在瓢泼的大雨和电闪雷鸣中低速前行。 看着车外偶而晃过的朦胧灯光和拍碎在风档上的成片雨花,仰靠在副驾驶上的李平虽已困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强挺着与正在开车的赵进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 李平不能让同样疲惫了一天的赵进“孤军奋战”,毕竟人至中年,精神头已大不如从前。 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从他们左侧猛超过去,然后继续飞驰。 “这天还开得这么生猛,不要命了!”李平嘟囔道。 赵进撇了撇嘴:“这都是嫌命长的,嘿嘿”。 正说着,雨奇怪的骤然变小了,有如急停了一般。 可天却更加阴沉,闪电也越来越密,有如不断扩张的蛛网,映照着天空中浓密、黝黑的滚滚乌云,十分狰狞。 “这速减的,打电话呢!真是不要命了。” 赵进一边说一边加了速,反超过刚刚突然严重减速的奔驰商务。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雨了,超完车的赵进并没有把车速降下多少,而是保持了一个大概疾驰的状态。 “咱们不急,慢着点开,安全第一。” 看赵进一直都不怎么减速,李平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 “我去!”赵进用大喊猛的作了回答。 李平一个激灵的侧过头,赫然看见奔驰商务的车身正在他们左侧向前移。 这是要再次超他们的节奏! 可前方对向而来的一对高高的大灯也太近了。 赵进的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李平的身体也在猛然的减速中开始迅速前倾。 好在奔驰商务成功躲避开了对向的大车。 不过却也在他们车头的左前侧不轻不重的蹭了一下,并有些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滑,然后横停在前侧的路中间。 “没事儿?兄弟。”停稳之后的赵进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紧张的看着李平问。 李平揉着脖子心有余悸的说:“没事,大哥。” 一起长舒了口气后,两人苦笑着下了车。 奔驰商务上这时也下来了两个30岁左右男子,他们身高相差不大,一个黑瘦带着痞气,一个清瘦略显文弱。 只简单看了一眼奔驰的车损,黑瘦男突然上来质问:“怎么开车呢!会开吗?” “会说话么?” 正在查看五菱车损的赵进连身都没转就一点没客气的怼了回去。 黑瘦男愣了一下,阴着个脸没吱声,眼睛瞟了瞟五菱宏光的损伤处后,转了身往回走。 这时,清瘦男靠了上来。 他定定的看了一眼五菱车标,又回头看了一眼奔驰商务上又下来的一个保镖身材的青年壮汉,突然大声嚷嚷道:“抢,就知道抢,也不看看你们那是啥车!” 看没有回音,清瘦男挺了挺胸,趾高气扬的又说:“知道我们这车多少钱吗?打算怎么赔啊?” “哟,挺牛啊!” 转过身来的赵进挺起了腰板并绷着麻子脸戏谑的俯视起清瘦男,他一米八多的身高对不足一米七的清瘦男足以造成碾压。 不得不仰起头的清瘦男一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然后眼神开始不自然的飘向别处,气场瞬间掉落一地。 “赶紧的!要么赔钱,要么报险。大雨天的,在这里耽搁什么劲儿。”刚放完三角架警示牌的李平没好气的越过清瘦男走向奔驰商务。 奇怪的是,后下车的青年壮汉并没有过来,只是安静的站在奔驰前看着这边,直到李平走到他跟前也没有任何举动。 奔驰商务的右后屁股变形非常明显,与五菱宏光v车头左侧那轻微的内凹简直是天壤之别,李平忍不住戏谑了一句:“神车果然是神车!” 这时,从奔驰商务已拉开的后车门中探出一个黄毛爆炸头,那姿色平平的面孔充满着鄙夷看向李平。 这满脸雀斑的瘦小少妇可能并不知道五菱神车的梗,许是以为李平在羡慕她所坐的奔驰。 李平有些好笑的嘟了嘟嘴,却注意到那充满彪悍气息的青年壮汉一直在盯着他。 本打算去车尾看车牌号的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果断的拐到了还开着大灯的奔驰商务车头前。 此时的奔驰商务里,一个满面油光却又五官颇为硬朗的胖子正斜靠在驾驶席上听着后面早前下车的那个黑瘦男说着什么。 看到李平,那胖子表情玩味的张口说了句话。 紧接着,副驾驶上正摆弄手机的浓妆妖娆美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冲李平突然邪魅一笑。 因为商务前面的车窗都关着,李平并没有听到这胖子说的是什么,不明所以的他只好抬起双臂交叉于胸前,看了一眼车牌后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辆正在停下的捷达。 雨刷器下,坐在捷达副驾驶上的一个粉红色丽人一下冲进了他的眼帘。 “又一个漂亮的女人。”李平心里嘀咕了一句。 突然,他发现捷达的前风挡开始亮的可怕,自己也在瞬间被闪耀的睁不开眼睛了,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白茫。 是闪电么? 紧接着,他感觉被什么东西一下吸住了 第一章 风云变幻 崇祯十五年,1642年,大明内忧外患。 年初,清军攻克松山,杀尽明军精锐,擒蓟辽总督洪承畴,接着再克锦州,大明关外之地除宁远外尽失,整个朝野上下抗击满清的最后一点自信被彻底打光。 三月,农民军李自成、罗汝才联兵百万围攻开封,成席卷中原之势。 开封,大明真的丢不起。 “京师以南,河南当天下之中,开封其都会也…”这是明人张瀚撰在《松窗梦语》中对当时开封的评价。 开封失,则中原必失; 而中原不保,天下就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五月十四日,数路总计18万由南而来的大明军队在崇祯皇帝的严令下会师于朱仙镇,与南下阻击的李自成20万大军展开激战。 尽管这是大明自剿匪以来汇聚的一支前所未见的庞大兵力,但明军的战事进展却非常不顺,连续多日毫无建树。 不仅如此,庞大的明军还开始了严重的缺水缺粮。 农民军先是凭借占据贾鲁河上游的地利将河水给断流了,紧接着又截断了明军的粮道。 缺水缺粮,这仗已经很难打了。 但明军还在坚持,丝毫没有要放弃或准备撤退的迹象。 五月二十日的这一天正午,在明军阵线后方的一片空旷土地上,一个年轻人正孤零零的躲在一棵小树下休息。 偶而,他也会抬头去看一眼头顶如火的烈日。 这些年,大明灾祸连连,气候更是极端反常,夏天经常来的格外早,也格外的热,而冬天却又极寒。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大明的气数真的快到头了! 因为炎热,年轻人敞开着衣襟靠树而坐,手中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的一柄雁翎腰刀。 交战区域有刀本应为兵,可这年轻人看刀的眼神却显得颇为陌生,而他的衣着也同样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兵还是民。 一身的粗布青衣,还打着几块补丁,上衣和裤子更是存在着明显的色差。不过头发却又收拾的十分整齐,头顶的发髻也用一条褐色的粗布条稳稳束着。 小树不大,枝叶也不繁盛,坐在树下并不能给年轻人带来多少凉意,最多也就是能遮挡住一部分太阳的暴晒而已,年轻人赤着的一双大脚就一直暴露在树荫之外。 年轻人大概有十八九岁,相貌中等,皮肤黝黑,大个儿,宽肩。 他估计很渴,嘴唇早已干裂。 在摸了摸腰间干瘪的牛皮水囊后,年经人犹豫着去拿身旁坚放着的两个粗竹筒中的一个。 发现是空的后,又去拿另一个,那里面还有满满一筒浑水。 但抱着竹筒放到嘴边,年轻人又有些不舍的放了下去,最后只是用发粘的舌头添了添嘴唇。 看了一眼西边朱仙镇偌大的影子,又看了看远处的一片树林,年轻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他们一定觉得我就是个傻缺!才会在这种天气骑马玩。” 的确,在这死热死热的天气里练习骑马,不是傻子就是疯子,而年轻人看样子并没疯也没傻。 “扑哧、扑哧” 这时,旁边仅有的另一棵略大些树下的骡子突然不大不小的打了几个响鼻,适时表达了它对年轻人张冠李戴的不满。 好!它不是骑马,而是骡子。 年轻人瞅了一眼那匹有青草吃却还是不甘寂寞的骡子,下意识的又去揉两条大腿的内侧,呲牙咧嘴的表情暴露了他在骑术上的生疏和所遭受的痛苦。 “幸福!你那里的那块洼地,居然还能见鬼的有青草。骡子兄!你不受累,谁受累。”年轻人吐槽了一句。 轰隆…轰隆… 这时,西北方突然传来了稀疏的炮响。 年轻人眉头一紧后立即坐直了身子去侧耳倾听。 敌我双方几十万大军在这里你来我往,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必须引起警觉。 但好一会儿后,年轻人又决心不再理会炮声。 他艰难的将皮制薄底快靴蹬上,将一旁的洒鞋顺手别在腰间,然后挣扎着扶刀站了起来。 伸了几下胳膊腿后,年轻人拎起一旁有水的那个竹筒,戴上遮阳的竹笠,萎靡的向那匹骡子走去。 大方的给骡子喂了小半筒水后,年轻人将刀挂在骡身的一侧,然后翻身而上。 吆喝声中,他骑着骡子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再次小跑起来,并掀起成片干燥的尘土。 …… 当西北好久都不再有炮响,当树林的方向开始冒起缕缕炊烟,年轻人摸了摸早已干瘪的肚子,果断的把洒鞋换上,牵着骡子往北走。 他必须得回营了。 不上阵的队伍一日两餐,错过了饭点,他的肚子可受不了。 软软松松的棉底洒鞋让脚宽松了许多,也凉快了许多。 越过一片挤满了纳凉士兵的树林不久,年轻人就来到了一座巨大而混乱的营地面前。 杂乱无章的各色帐篷,横七竖八的大小牲口车,斑驳无序的人影,甚至连个简陋的防御性围栏都没有,但这里却真真切切的是一座军营,一座容纳着数千人的大军营。 其实,这营寨的北面也是有尖头木栅栏防御围墙的,可能是因为营地南面位于防线的后侧才会如此。 可这还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在营地中还可以很容易看到一些薄衣罗裙的妇人在各个帐篷与简易窝棚间时不时的进进出出。 前方战事的艰难与这里的歌舞升平混搭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又真真切切。 走进营寨之内,穿行在混乱之中,小心的避让着随时可能踩上的人类排泄物,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无奈与嘲讽。 很快,年轻人就牵着骡子接近了一块相对独立的区域。那里聚集的几顶大小高矮各不同的帐篷与其它成片成群的帐篷和窝棚都保持着较大距离。 这时,一个裹着类似于中国大妈式黑色头巾、套着土红色号衣、穿着草鞋的大个子士兵傻笑着小跑迎了上来。 “队长,队长…要开饭哩!” “青草都割好了么?”年轻人一边绷着脸问一边将手中的缰绳递到了那个大个子士兵手中。 “割好了、割好了,我找了片树林割了满满两大捧呢!”那大个子士兵匆忙回答,同时小心的接过了年轻人手中的缰绳。 “不错,一会儿好好喂喂,我再去寻些水来,也给你分一些。”年轻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 在那大个子士兵的喜形于色中,年轻人又一把将竹笠摘下后也递过去说:“这个先还你,下次用时再找你拿。队内其他人可都在?” 憨憨傻傻的大个子士兵接过竹笠后挠了挠脑袋说:“马什长、赵什长不在,其他人都在。” 年轻人略微皱了皱眉并“哦”了一声后,然后目光却被远处正围在一起的人群所吸引。 “他们在干什么?” “哨长,哨长在打人哩。”大个子士兵小声的吐着舌头说。 年轻人听完,没再理会这有点傻傻的大个子士兵,而是径直朝着那些一大半也戴着黑头巾、套着土红色号衣的人群走去。 与傻乎乎士兵不同的是,那群人中有不少都赤着又黑又糙的脚,应该是根本就没有穿鞋的习惯。 看来,这不仅是一支缺乏训练的军队,更是一支简陋的军队,也应该是一支新扩不久的军队。 想都没想的就挤进人群后,年轻人一看果然是哨长正噼里啪啦的在收拾人。 于是他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看了一眼年轻人,那哨长继续板着脸让人拿鞭子抽打几名跪在地上的士兵,同时不断重复告诫围着的众人:违抗军纪的下场很严重。 高高的个子,板直的身材,再配上那满是坑坑洼洼、又黑又长的脸,让这哨长看起来很是唬人。 年轻人一时有些走神,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让人敬畏的赵连长。 “哨长因何动怒?”。 当注意到本哨的王队长也在一角冷眼旁观时,年轻人停止了感慨而是挤过去轻声询问。 “这几个小子好不更事,去伙军那里想要偷食,还想多分些水来,却被伙军抓个正着,哨长大人如何能惯着。”那王队长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后咧着满口黄牙回答。 看本哨的两个队长在说话,旁边本就保持了些距离的士兵们立即又往一旁缩了缩,但也有个别士兵胆大的侧头来看。 “这等不识抬举的泥腿子,必得好生教训,才能长得记性!”王队长冷笑着瞪向那几个不知敬畏的士兵并陡然抬高了嗓门。 被瞪到的士兵在一惊后全都怯懦的急忙摆回了头。 “就这样!散了,准备开饭。”满脸凶像的赵哨长在这时用浑厚的声音宣布道。 他的话音一落,围观的士兵们就哗的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就是那几个背部满是伤痕的犯错士兵也急忙挣扎着离开。 这赵哨长的权威显然不容置疑。 但王队长却明显对走留有些迟疑,可能是他感觉也这样听话离开会有点没面子! “李平,你给我过来。”赵哨长突然喝道。 原来,这年轻人正是李平,而这哨长却是赵进,只不过这两人比车祸时都年轻的有些不像话。 真是岁月倒流,韶华依旧。 第二章 蛮荒时代 狐疑的看了李平一眼后,王队长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直呼名字在这个时代可是很蔑视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有仇呢!”等王队长走后,李平有点没好气的说。 “少扯那些没用的,我还是你上级呢!完全可以直呼你的名字。说正事。”赵进依然没有惯着李平,他的功课也没有少做。 “还行,今天好多了,我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了,光骑不干别的肯定是行的。”李平只好认真的谈起了正题。 赵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明天继续,别的你不用管,专心把骑马练好就是。” “嗯!”李平听话的应道。 他心里其实很庆幸,如果不是以前有个战友好这口儿,没事就拉着他找地方去骑上两圈,这光景要是现从头学可真要麻烦了。 瞟了瞟李平那干得有些厉害的嘴唇,赵进解下身上的葫芦说:“渴坏了!赶紧喝点儿。” 两人的饮水工具并不一样,李平的水囊算是个好物件,大多数人用的还是葫芦和竹筒。 咕咚…咕咚… 李平也不客气,他接过赵进的葫芦后仰起脖子就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完全没考虑给赵进留点儿。 喝美了水,用手抹了抹了嘴唇,李平终于禁不住嬉皮笑脸起来:“今天气场不错,就是脸瞅着有点嫩。” 赵进的脸当即一黑,小声骂道:“能不能正经点儿!我嫩?你更嫩!我现在一看到你这新兵蛋子似的脸在这里跟我人五人六,就特别想揍你。” 见李平只是在那里满不在乎的撇嘴,赵进有些生气的对着李平的脑袋顶就是一巴掌。 在李平“哎呦”的叫唤中,赵进阴沉着脸突然说:“今日的进攻又是无果,这么下去可怎么行!” 李平一听,玩闹之心瞬间全无,脸上也马上布满了阴霾。 他郁闷道:“我也仔细听了,今天的炮声比往日更稀,时间也更短,想来是攻势也更为羸弱,确实很不妙!” “你就没再想什么来?”赵进紧锁着眉头问。 知道李平一直有闲时读读历史类书籍的偏好,所以赵进才会天天都问,也是希望能多获得点有用的信息。 但李平却禁不住再次苦笑道:“大哥,我看书主要是消遣,也就能记住点超级重大的事件和历史走向。明末本就大战多如牛毛,这明军和农民军在朱仙镇大战,我是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唉!好好练马!关键时候好逃命。也不知老天这是开的什么玩笑!”赵进一脸的大失所望。 咕噜~咕噜~ 李平的肚子在这时叫了起来。 听到这不合时宜的声音,赵进也只能强颜一笑道:“走!先去吃饭。” 此时,在帐篷旁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全哨一百多号人已经规规矩矩的围坐成了十来个圈,所有人都在静静的伸脖等待着。 李平一靠近也立即一本正经的盘腿坐到了一小块铺在地上的破方布面前,王队长正孤独的坐在那里。 而赵进则威严的走入人群中巡视起来。 民以食为天,这支散漫的军队在吃饭时到是规矩十足。 李平所在的这个哨采用的是这时代很多流动作战的大明官军通行的营哨编制,而非卫所军的户旗制。 全哨共有三队,每队有三什,每什有两伍,每伍有五人,共百十来人。 再往上本应是五哨为总,五总为营。 但因为他们这个哨是直属,所以他们只需听命于本营的游击即可,也因此赵进的这个哨长权威还是很大的。 “开饭!” 随着赵进威严的命令,地上的每一圈都站起一个人用一个堆满饭的大竹板开始给众军分饭。 李平的面前并没有大竹板,而是一个比较讲究的木桶,并且也不需要有人分饭,他可以自己去盛。 但李平和王队长却没有闻令而动,只是安静的继续等着,他俩需要等哨长赵进坐下先盛第一碗。 这是规矩。 封建时代本就极重视等级观念,封建军队自然更甚。 米是陈米,里面甚至还混有少许的小砂石,吃的时候需万分小心才行。 这一桶饭他们仨每人估计能差不多盛3大碗。 除此之外,每人面前还放着两块硬得能把牙硌掉的肉干和两块半咸不咸的萝卜条以及一小杯清水。 先把萝卜条当饼干嚼了后,李平又呲着牙咧着嘴动作飞快的干掉了两大碗米饭,然后才叼起肉干一边慢嚼一边动手去盛第三碗米饭。 没有油水的食物根本无法补充他损耗的能量,他的肚子仍然空得难受,就是再吃上两碗也填不饱。 只不过,这第三碗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盛满。 要不是今日齐队长不在,他本只能吃到两碗米饭,今天已经超量了。 食物是有数的,也是定量的。 普通的士兵们每餐才只能分到一大碗米饭外加一块萝卜条,水更是只有一勺浑水,即使一天不动弹也就混个半饱。 他已经足够幸运。 虽然明显还少了一个齐队长,而且赵进也应该并不知齐队长的去向。因为那一桶米饭明显仍是按四人份准备的,甚至多出的一份肉干和萝卜条也一直醒目的摆在那里。 但赵进却视而不见,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李平斜眼看着也正欢快的盛第三碗的王队长,略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今日齐队长又去哪里快活了?” 王队长看了看赵进,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禁不住满脸向往的羡慕道:“听说带着几个什长到别营中吃酒去了,还有粉头!…左拥右抱,把酒言欢,这才是爷们的生活!” 说完,王队长还忍不住惆怅着叹起了气。 看的出来,王队长对自己没能受邀十分的失落和遗憾。 李平当即假装酸溜溜的也艳羡了几句,却对齐队长明着挖他的墙角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悦。 “小姐之事,尔等须要用心,方才不辜负游击的抬爱之心。对部下,一定要严字当先,有错必打,须得让他们有畏惧之心。否则,若哪日哪个兵卒不知轻重的冲撞了小姐,我等如何交代…”赵进这时突然没厘头的开始了训话。 李平和王队长对视了一眼后,都只能不停的点头称是。 他们这个哨的全部任务就是护卫小姐——游击将军的未婚妻,这也是他们被直属的原因。 接着,赵进就那么很自然的在李平和王队长的注视下将齐队长那份肉干与萝卜条收到了自己一侧。 …… 吃好了饭,李平想起了什么,于是就先回了自己队内的区域。 此时,一大帮蓬头垢面、脸膛黝黑、腮帮子干瘪的士兵们正聚坐在阳光下抓虱子。 虱子被挤爆的“咯嘣、咯嘣”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士兵甚至直接将抓到的虱子放在嘴中嚼了起来,好像吃零食一般。 本一直想对这种痛苦视而不见的李平立即也浑身瘙痒起来,他禁不住“入乡随俗”的将手伸入身上的一处痒点,准确的抓出了一个黑色的小虱子,并随手撇到地上用脚猛的一踩。 采用惯常的手挤法李平目前还是做不来,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手指甲里也搞的全是血。 看到自己的队长过来,士兵们纷纷向李平问好,只不过他们的身子却还是继续懒散的坐着不动。 这到不是他们没大没小,而是他们真的并不懂得更多的规矩。 这支军队的卫生水平和训练水平都十分堪忧。 李平虽然觉得自己该适应了,但那些嚼虱子的嘴唇上布满的鲜血却还是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让他对这些陌生的部下们更难产生什么亲近之感。 “刘三,跟我来。”李平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那个进营后接他骡子缰绳的傻乎乎大个子士兵立即从坐在地上的人群中眉开眼笑的蹦了出来。他正是刘三,一个南方兵,李平队里的兵。 他们这附近的营盘里的很多兵都是南方兵,或者说是楚兵。 准备转身时,李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又召唤道:“段…段什长,你也来一下。” 一个又黑又干但面相还算朴实的汉子也很快应声出现在了李平面前。 这是李平队里剩下的那个什长,一个几天来都没怎么乱跑的家伙。 用驾轻就熟的言语给这什长戴了几顶高帽后,李平又用护卫小姐责任重大点压了他两句。 看段什长认真的满口应是,李平装出很满意的样子。 虽然都是过客,但该演的戏却还得去演。 就像赵进,该立威时必须得去立威,不管生有怎样的心思,基本盘还是得抓住,谁知道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变化! 说完了话,李平没有留恋的转身就走,他可没有雅兴和大家一起抓虱子。 巴掌大的地方,李平很快就到了赵进那个半个高的单人小帐篷旁。 赵进不在,但李平还是钻进了帐篷,并很快从里面拿出一桶浑水。 这一桶浑水刚好把刘三带来的两个空粗竹筒灌满。 “一筒赏你,一筒去喂喂我的骡子,顺便匀出一点给段什长。”李平吩咐道。 刘三一顿猛点头后就急不可耐的抱起一个竹筒开喝,糟糕的水质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他显然是渴坏了。 突然,赵进出现在了他们旁边。 正在痛饮的刘三一时没收住,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然后一脸敬畏和哆嗦的看着哨长。 但赵进只是板着脸而并没有说什么。 李平摆了摆手,刘三立即拎着竹筒飞快的逃离。 “给,把水囊灌上。”赵进盯着刘三的背影开了口。 李平这才注意到,赵进手上拎着一个竹筒,里面是满满的一筒清水。这应该是刚从小姐那里搞来的,也只有那里才有这么多清水。 等李平灌好了他的牛皮水囊后,赵进这才去灌他空空如也的葫芦。 灌好了水,赵进竟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呈灰暗色的面饼来。 李平一乐,当即就接过一张开始大快朵颐。 赵进也撕巴起剩下的那张面饼并就着清水不紧不慢的小口吃起来。 面饼又干又硬,他可不像李平那样不管不顾。 “那小子靠得住吗?”吃着时,赵进冷不丁的问。 李平愣了一下,然后却耸了耸肩后嘲讽道:“一个傻子,有什么靠得住靠不住的,就是简单、好摆弄。” “你确定他是傻子?”赵进明显有些狐疑。 “管他是真傻假傻,听话就行。”正使劲咀嚼的李平满不在乎的含糊说。 看李平是这幅态度,赵进当即不苟言笑起来:“还是谨慎点好。” “有必要么!” 李平吊了郎当的还是不以为然,语气也更加轻佻。 “你怎么这么消极?”赵进拧着额头看向李平,语气也加重了不少。 他有些不满了。 李平注意到了赵进态度上的变化,于是咽下嘴中最后那一点食物后沉闷的说:“这样的新生算什么?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赵进一下被噎得不知如何发作,右手拿着正准备送入嘴中的一小块饼子呆住了。 良久之后,他才一声叹息,并狠狠的将嘴边那小块面饼塞入口中。 说明: 明末官军的编制非常混乱,营哨制虽然通行,但也从不是一成不变和每军编成都相同的,可以说千差万别。 而且普遍认为,南北军队的编组模式有着较大差别。这与朝廷未做统一要求,以及各部队的作战模式、地理环境、将领的个人习惯等等直接休戚相关。 第三章 我们是一群人 吃完了一张饼,李平的肚子总算略有了一丝暖意,但还远远意犹未尽。 这时,赵进却又从怀里摸出两张饼来,然后拿着钻入了低矮的小帐篷里。 只是这回李平没有要,也没有抢,因为他知道这是两人跑路用的,赵进已在这小帐篷里藏下了够两人吃好几天的食物。 权力和厚脸皮几乎被赵进用到了极致。 “走,他们快吃完了,一起去看看!”赵进爬出小帐篷后说。他并不担心帐篷内食物的安全,他的帐篷除了李平没人敢进。 “我就不去了!有你就够了。”李平语气很犹豫,显然是不想去。 赵进飞了一眼李平后无奈的说:“这些年,你这性子怎么还是一点儿没变?不喜欢就懒得搭理,这可不行。活着也分好活和赖活,既然我们还想活下去,好活总比赖活强,那目前就还得靠着他们,该维持的就要维持。” 李平挠了挠脑袋讪讪道:“大哥,道理我明白。我只是还没调整好,想多清静清静,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凑。” 赵进似信非信的看着李平笑道:“你这头倔驴。走,一起去!老是我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也挺没意思的。” 李平噘了噘嘴,只好答应。 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那辆奔驰商务和捷达轿车上的人们也一同悲催的穿过了来,他们哥俩并不寂寞。 而且那个奔驰商务里大概像是女秘书的妖娆美女摇身一变,竟成了他们要护卫的游击将军的未婚妻,而那个像是她老板的胖子却成了她的护卫。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讽刺。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李平不愿意往那边凑的原因。 妖娆美女姓赵,叫赵兰月,就是赵进口中一直称的小姐。她自我介绍说是个财务总监,但实在有些令人怀疑。她现在与另外两个一起穿过来的女人合住着一顶宽敞高大的帐篷。 李平跟赵进过去时,席地聚坐在赵兰月大帐篷里的八个男女还在吃饭,两个伙军则在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候着。 虽然大帐篷的通风会好很多,但里面还是有些闷热,选择在里面吃饭只能是为了空间的私密性。 不过,他们这饭也吃得也有些久了,虽然饭菜要丰富的多,但与李平他们差不多同时间吃饭,到现在还没有吃完也并不正常。 “这米里还是有沙子,这饭怎么吃?回回跟你说,我也很烦,你就不能多用点心?”一个瘦小的平板少女看赵进一进帐篷就口气不善的抱怨起来。 这古装的平板少女比当初的金毛少妇形象要好看的多,娇嫩的皮肤和青春的气息给她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真是年轻即颜值、少女无丑女。 “要是让他们一粒粒挑,一天恐怕只能吃一顿了,你要是愿意,我没意见。”赵进也不太客气的回敬。 可能是这几天彼此间都习惯了这种淡淡的火药味,其他正在吃饭的人们继续在饭菜中谨小慎微的扒拉着,没有人过多的关注这种斗嘴。 跟进来的李平看了看地上的米饭,虽然米的颜色也很暗,但沙石却比李平所吃的要少了很多,应该在做好之前已经仔细挑过了。 “你就不能多叫些人挑米?反正他们这些人都是保障我们的,全去干又能如何,反正也用不着他们去打仗,不用白不用,游击大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那瘦小的平板少女不满的抬高了嗓门。 “赵哨长,你这管人的本事可堪忧啊!我的牙刚才差点没被硌掉!你也得多考虑考虑大伙儿的感受,得好好干啊。”一个黑瘦小子在一旁戏谑的开始了帮腔。 这黑瘦小子就是那天奔驰商务上下来后又上去的家伙。 李平无奈的揉了揉脑袋,这帮家伙还是那么招人烦,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搞得他的火气也又被挑了起来。 “你们不是嫌那些士兵们太脏么!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去给你们挑米里的沙子。不过粘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怨不得别人了,我可找不到给他们洗手的清水。”李平嗤之以鼻的呛了一句。 李平的话音刚落,总是冷冷的那个高挑清秀少女立即浑身哆嗦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这个曾经的粉红丽人几天来一直对卫生最是斤斤计较,可能跟她的职业有关! “这主意不错,那几个队长、什长我一天天老见不到人,拿这个理由召唤他们倒是不错的选择,为游击大人未来的老婆服务他们一定会很乐意,也不敢忤逆。”赵进皮笑肉不笑的嘿嘿道。 一直表情悠哉的在那里细嚼慢咽的赵兰月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没化浓妆且又成了碧玉年华的她整个人都显得很清新。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个明显早已吃完在看戏的精壮少年抱起了双臂叹气道。 这精壮少年叫王成武,就是那天下车后一直没言语的、有点像个保镖的青年壮汉,今天他倒是难得开了句口。 那黑瘦小子扫了一眼赵兰月,又看了看王成武,一把放下碗筷,瞪着赵进道:“诶,来劲了是!” 这回,正在吃饭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赵兄弟也不容易,你们别要求太高。吃不下米,可以去吃饼。”紧挨赵兰月而坐的那个长相刚硬且健壮的青年终于沉声开了口。 这个原来的胖子叫史明,是河北人,他本人说自己有好几家公司,在他们当地的黑白两道都是很响亮的人物。 现在变成了年轻的瘦子,史明的眉宇间更多了一丝匪气,看似真的所言不虚。不过因为他目前只有19岁,却也少了些岁月的气场。 史明和王成武现在都是赵兰月家族的家养护卫。 那平板少女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史明的眼神后,还是噎了回去。 这平板少女叫赵美玲,据说在史明的公司里坐办公室,还和史明沾点亲带点故,现在却反成了赵兰月的亲戚,地位也是戏剧般的陡然反升。 “可你看看他们这态度,他们还有理了!”一个瘦瘦的白面小子心有不甘的抱怨道。 这白面小子叫刘世雄,是那天奔驰车上下来的那个清瘦且略显文弱的男子,据说在河北某地政府里工作,说话做事颇为讲究些派头,常常得理不饶人。他和赵美玲本来就是两口子,穿越后还是两口子,只不过却是赵美玲家的上门女婿。 “那饼更难吃,那面本就糙的跟锯末似的,然后还没有油,要是不仔细都能把人噎死!”那黑瘦小子痞里痞气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曾经的老板史明眉头一皱,眼睛当即凶狠的瞪了过去。 那黑瘦小子立马很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并喃喃道:“真的是太难吃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黑瘦小子叫李盛才,本是奔驰商务的正牌司机,出事那天因史明手痒才没让他开。这小子的新身份却成了赵兰月家族内某家的子侄,在这讲究身份地位的时代反足足高了史明一大头,角色反转的也是有够搞笑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那么多事!”史明呵斥起来。 这回,整个帐篷内完全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史明的积威显然不是盖的。 …… 嗯…嗯… 赵进在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清了清嗓子,看来是有什么话想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自然聚到了他的身上。 “吃不下,就把食物存起来!这两天形势不太对头,如果官军败了,逃命时用得着。”赵进简短的说了一句,但怎么看都像是没话找话。 “你别危言耸听,明军这么多人,还是进攻的,怎么可能会败。就算攻不动,不攻不就结了,又哪里需要逃命?”黑瘦小子李盛才又跳出来大声嚷嚷。 史明斜了一眼李盛才,这回却没有斥责,反有些狐疑的看着赵进问: “赵兄弟,为何这么说?对面是李自成那个有名的狠人不假,可左良玉将军也一向素有威名。就在几个月前,左良玉将军还攻破了李自成重兵守卫的临颍,并把他抢掠的积攒洗劫一空,急眼的李自成专门去找左良玉将军麻烦,却也是徒劳无功。而且前几日夺镇子的战斗,那李过听说可是李自成最精锐的部队,却被打得够呛并遭到驱逐。李自成想大败官军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们这营的游击将军乃是大明总兵左良玉的部下,目前这朱仙镇周边的大部分明军都是左良玉的兵。左良玉这样的丰功伟绩想打听出来并不难,很多明军官兵估计都乐于吹嘘。 赵进轻笑了一下反问:“你听说过缺水缺粮的军队还能打仗吗?这样儿的军队不用打,再过些日子,自己就得先垮掉。” 史明的眉头不自然的轻挑了一下,应该是被说中了什么担忧之事。这方面他应该也是想过,估计只是认为还没有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因而仍明显疑问的看着赵进。 赵进只好叹了口气后接着说:“这场战争,大明的皇帝是有严令的,不分个输赢不可能了结。而且我们这支明军有二十万人,不是几千几百人,李自成不彻底打垮我们,他也不可能安生? 毕竟我们是来专门来打他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自成这回输了,估计也就没资本打到北京当皇帝了。 那问题来了,李自成要是没输,谁输? 战场上失败的一方会是什么后果,不用我再解释了!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留一手总不会是坏事。” 赵进这回一说完,史明当即双目圆瞪,其他人也皆惊愕失色。他们的智商显然还没有出问题,只是对历史了解的应该很贫乏。 “行了,你们继续吃,我们先走了,有事派人找我就是。”赵进拍了拍李平,然后就首先转身出了帐篷。 “谢谢。” 史明在两人身后喊了一句。 只是赵进刚想回头也表示一下,平板少女赵美玲那尖酸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史哥,你跟他们客气干嘛?不过两个保安而已,能有什么见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进和李平相视一愣,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进向众人介绍说他是河南漯河一家小食品加工厂里的保安队长,而李平是他手下的保安。他们这身份和老板、官员和白领们的差距好像是有点大。 大步离开后,赵进直奔蹲在那里的两个伙军,在两人起身谄媚的问候中,赵进绷着脸沉声说:“他们要是有剩的,都留好了,你们一半,我一半。要是让我发现少了,拧下你们的脑袋。” 在两个伙军忙不迭的点头应诺中,赵进也没再废话,而是昂头而走,李平忙在后面跟上。 到了一个僻静处,赵进这才转头对李平道:“本来不想和他们废话,但总算是一个世界的,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至于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这个是应该的。”李平很认同的点头。 “几天相处,我看那史明是个明白人,他要是真靠自己做下那么大的产业,就更不会糊涂。”赵进继续说。 李平有些迷茫的看向赵进问:“那我们是一起跑还是…?” 这个问题他已在心中想过几次了,只是一直不得其解。人与人之间一旦少了基本的信任,硬凑在一起只会麻烦,于逃命就更难说是好是坏了。 目前看,赵进比他更纠结。 赵进也果然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各求福祉!尿不到一个壶里还是别硬往一起凑,咱兄弟俩能不能跑掉还两说呢!” 李平听后也是无语。 本来穿越到这么个鬼地方就已经够悲催了,然后还碰上了这么一群队友,这场神奇的群穿也是真够折磨人的! 注释: “大人”这个称呼在明代其实还没有泛指化,更多用来称呼父母尊长和少数民族头领,是不能乱用的。 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称法要到清代才会有,老爷才是此时的通常尊称,但穿越客们还对此时的很多规矩都懵懵懂懂。 第四章 咋会这样 赵进和李平能够看到明军现在的窘境,大明官军的指挥官们当然也能看到,他们又不是傻子,但他们却没有办法。 他们硬着头皮也要进攻,他们必须得救开封。 因为农民军把开封围了,并明摆着想要彻底攻克它。 而开封,大明是丢不起的。 因为开封周边的洛阳等城已经全丢光了,开封要是再失守,中原腹心之地将再无官军立足之处,中原自然也将全面失陷;而中原不保,天下就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除此之外,开封城里住着的那位重量级藩王也让大明朝廷或者说是大明皇帝不敢再承受失去之痛了。 这位重量级藩王是周王朱恭枵,朱元璋第五子的后代。 去年,襄阳、洛阳两城相继失陷,襄王朱翊铭和福王朱常洵先后被杀,是明军自剿匪以来前所未有的惨重损失,更是对大明王朝的沉重打击。 连皇帝自己的亲族都保不住,朝廷的尊严和皇帝的脸面荡然无存是小,天下对朱家皇权失去信心才是最要命的,据说崇祯皇帝几乎是如丧考妣。 照理说开封已被围攻了两次,怎么局面还会如此被动? 主要是谁也没有想到李自成会这么快就着了魔似的发起了对开封的第三次围攻,要知道这离他年初第二次围攻开封仅仅才过去了几个月。 在大明皇帝的严令下,几路救援开封的明军于崇祯十五年的五月十四日会师于朱仙镇。经过激战,成功将李自成派往这里抢占堵截的精锐李过部驱逐,并占据了镇子。 明军之所以要先在这里汇合,主要是农民军太多了,号兵百万。明军如果添油似的一路路自行其是,那就不是救援,而是找死了。 但李自成也很快就亲率二十万大军赶到了这里,并在镇外与明军进行对峙。 开封离这里太近了,不挡住这伙号称有40万的明军,他们也不用打开封了。 但实际上,明军并没有他们号称的那么多人,他们真正的兵力大约只有18万。 但这也已经不少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官军一次性集结这多部队已经相当的罕见,再考虑到官军经常1打5甚至1打10就足以摧毁农民军的传统,这样的重兵也的确够李自成喝一壶了。 由于在朱仙镇对峙的双方军队数量相差并不太大,再考虑到官军一向的优势战力,这也才会出现官军兵力少但却能实施进攻和官军普通官兵仍比较乐观的一幕。 但这几天,本该势大的官军却在进攻上非常不顺利,连续多日都没什么进展,各方将领也是争吵不断。 原来,李自成的部队虽然退出了镇子,却稳稳的占据了镇外的高处,并截断了上流的水道。这不仅造成了明军取水困难,也让明军的依河运输陷入了困境。 人离了水可是万万不行的,古代大军多沿河行军、沿水源驻扎,最重要的就是只有河流、湖泊才能为大规模军队提供上足够的水源。 缺水本就已经很麻烦,更糟糕的是,明军的陆路补给也出现了问题,粮食也上不来了。 为个拿下镇外的高点,尽快取得战场上的主动,几路明军开始了轮番进攻。但几天来却一直没什么进展,反让农民军居高临下用炮打得一片哀嚎。 战事虽然不利,但此时明军的绝大部分人还是没有太以为意。他们只是简单的认为,官军这么多人,一贯羸弱的农民军又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战斗以外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些正是连日来朱仙镇热闹非凡的原因,也是明军骑虎难下的缘由,更是赵进和李平郁闷的起因。 当然,赵进和李平等人为何会寄身于左良玉军中同样也很戏剧。 18万明军的头头虽然是督师丁启睿,但兵力最大的一路却是总兵左良玉的部队,大约有10万人。其他还有保定总督杨文岳以及总兵虎大威、杨德政和方国安等。 在左良玉的部队里有一个姓杜的游击,曾是辽西的边军,跟在左良玉身边剿了多年的匪,颇受左良玉的信任。 而保定总督杨文岳的属下有一个赵姓千总也曾是辽西的边军,凑巧与杜游击在会师那天因共同驱逐闯贼李过而碰到了一起。 因面熟两人就攀谈了几句,发现竟曾属边军的一个营头,多有相见,只是不曾相熟而已。于是等安稳了营盘,两人立马就凑到一起喝了两口。 喝着喝着,却喝出了赵千总的一桩心事。 原来这赵千总的本族在北直隶的某个县内,这个县后来闹了贼乱,前段时间被贼占了。几个族内长辈和部分族亲幸存了下来,四处颠簸避祸,眼看着人是越来越少,金银细软也是见了底儿。 前些日子,得天保佑,寻到了赵千总这里,这赵千总怎么也不能不管。 但杨总督却驭下颇为死板,多次点拨于他,加上近年他们四处征战,带着这些族亲也着实不方便,十分的发愁。赵千总也考虑把这仅存的族亲尽快往南送,但当下却又抽不出身。 这一说,正在酒劲上的杜游击当即表示:“这有何难,我这儿方便的紧,兄弟可先把亲老送我营中暂住,我帮兄弟照看一二,得了空儿让人护送他们到安居之地。冲着当年的情谊,必不会误了兄弟大义。” 赵千总略一琢磨,还真可行。 左良玉对下以宽容出名,这杜游击在左总兵麾下效力,前途无量,这两年又多在南边膏腴之地很是自在。现左军最是势大,军内又不禁闲杂女流,却是当下最稳妥之地。 而且这杜游击目前还未娶亲,假若两边能结个亲事,将会更有保障。而他的族亲里恰有个小姐出自大门大户,年16,知书识礼,颇有几分姿色,家中只活了她一人,正好说与杜游击为妻。 这等大门小姐,若非是破了家,没了亲长,哪里轮得到他们这等粗鄙的军汉高攀,杜游击定是乐意的,他族中长辈到此光景想来也不会反对。 等救了开封,左军总有兵马要驻守南边,正好也把余下的族亲带到南边安置,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存了这番心思,赵千总借着酒劲一琢磨就把赵家小姐之事说了出来,杜游击果然大喜。 待第二日,赵千总酒醒之后,虽感到有些不妥,毕竟门第之差还是太大了些,大明武夫地位低贱可是早已根深蒂固的。 但话既已出口,赵千总却也犹豫不得,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请示了族中长辈。 到此时,活命已超越了一切,又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于是,赵千总赶紧派人知会杜游击,约了日子,先把赵千总的族亲都送到杜游击那里暂时行个方便,等战后便让赵家小姐与杜游击成亲。 至于其它,都是行伍汉子,哪里那些说道。 本来,几路明军连营一片,可架不住人多,足有20里长,又互不统属,自然营盘也就整齐不了,而李自成的部队又常常袭扰,更是加剧了混乱。 约好这日,天居然难得一见的阴了起来。 赵千总这边带人出营不久,就遇上了袭营,几处营盘都乱了起来,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两面会合,已是傍晚,天空中还不停的打着闪。 结果,天黑后又遇到了闯军骑兵的突袭,一行人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赵千总和杜游击两个毕竟打了不少仗,反应也是机敏,逃得也快,在一片混战中结伴杀出。 赵千总的族亲们却倒了霉,在混乱中遭了大难。几个长辈和公子连着丫鬟、小厮等多被杀死,只余下几个女眷和护卫完好,却也在一道闪电之后魂消魄散,被一帮不知哪个时空来的大叔大姐们占了身体。 只有一个长辈趁乱跑得远些暂且留住了性命,却也受了伤,奄奄一息,眼看时日不多。 长辈和亲朋被杀,又被闪电打了,如此大难,失了意、发呆也是正常,又是当此乱世,并不至于一时让人生疑。 而且这些身体的原主人残存于脑细胞中的最后一缕记忆也让异时空的来客们大概知道了自己是谁,但也仅此而已,可也足够让他们磕磕碰碰的混下来。 随着后遗症的慢慢减轻,原主人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念也慢慢全部消去,鸠占鹊巢越来越稳,这几日各人浑身的酸痛也缓解了不少,估计是占稳了全新的躯体。 对于如此的匪夷所思的穿越,李平并不太认为是他们回到了过去,直觉认为是他们的灵魂或者意识大概是来到了一个平行宇宙。 因为《时间简史》的作者斯蒂芬·威廉·霍金认为穿越只能到未来,是回不到过去的,但却是认可平行宇宙的。 当然也有可能回到了过去,连穿越这种事儿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没有可能。 不管如何,他们总算还活着。 他们附身在了一群和曾经的自己长得非常像的人身上,说白了就是一群三四十岁的中青年现代人的意识钻进了一群年轻古人的身体并取而代之。 这群年轻的古人与他们年轻时的相貌、身材等都非常之接近,有如镜像一般,连名字也一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还真的有点说不清了。 不过,他们变年轻的年轮却并不一样。像赵进、李平和史明都是从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变到了十九、二十岁,而其他人则基本都是从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变到了十六七岁。 在经历了蒙圈、歇斯底里、抓狂等等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后,穿越而来的人们不得不被迫的接受现实,起码得活下去! 说巧不巧的,赵进和李平身体的原主人都是那赵千总的部下。赵进是赵千总的亲卫家丁,已经20岁了,因也是这赵家族内的远支,故被赵千总派出并留在杜游击这里照看族亲。 而李平则是赵千总营中的一个小旗,岁数略小些,19岁,因与赵进有旧,而被赵进挑选共同护卫赵家族亲。 至于另外两辆车的中倒霉蛋则全部属于赵家族亲一帮的。 这分伙居然还是按他们曾经时空的来路分的,可能也算是幸运! 浓妆艳抹的妖娆美女赵兰月本就足够漂亮,年轻了十来岁的她自然更加迷人,杜游击只一见就欢喜的不得了。 许是为了弥补护卫不周的难堪,也或为向赵家小姐献殷勤,杜游击这才特别组建了一个满哨人马护卫左右,并将赵进委了哨长之职,李平也因缘当了队长。 赵千总与杜游击军中职位称呼不同,主要是因为双方采取了不同的编制体系,李平的小旗大约相当于这边的什长,当队长,其实是升了官。 这杜游击一共也就3000来人马,如此这番安排可见是真当了回事。 这也正是赵进和李平等人虽才穿越了没几天,却能暂时安稳的缘由。 第五章 塌陷的心 “关于左良玉,你确定没有记错?”赵进终于忍不住再次疑惑的发问。 这已经是他第三回问了,应该是史明的话让他又想起了这茬。 “应该没有!难道这里的历史发生了变化?”李平心虚的嘟囔。 随着信息掌握的渐多,李平的心里也越来越没底儿了。 除了对面的狠人李自成,18万明军里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这个左良玉,他们的大顶头上司。 但在李平的记忆中,这左良玉却是明末有名的无能将军,其部队更是出了名的战五渣,很多书里都对他都评价极差。 可现在,他们收集到的信息却跟李平的记忆很不一样。这左良玉居然是个有名的悍将!而且是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兵一点点积功才当上的将军,一直都胜多败少,经常把农民军打成狗。 这种从小兵开始的逆袭,要是无能又怎么可能在最重出身的封建社会中脱颖而出。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李平完全不得其解。 李平拼命回忆着明末的混乱历史,却再次懊恼自己当年闲时读书只求痛快和囫囵吞枣,现在到了用时却想不起什么有用的。 关键是谁能想到真有用的一天啊! 虽然李平从前并没有研读过左良玉的生平,也没有特别关注过有关左良玉的历史,但作为一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李平对左良玉也还是有几分记忆的。 主要是左良玉的部队抢掠地方实在太出名了,是无数明末小说与故事中的大反派,想没印象都没可能。 但可惜,历史只能算是李平闲时的兴趣之一,很多历史大事他也就仅仅是知道个大概而已,往细里就极模糊了。 就像李平甚至搞不清崇祯十五年是一六几几年一样,只知道明亡的时候是1644年,崇祯也许在位个十六七八年,具体的是真记不清了。 因而对左良玉,李平能记住的也仅限于这家伙的部队战斗力比较渣和被人打得到处跑,好像是败多胜少,但不知为何规模却始终很大。最后好像是退到了长江附近抢着抢着就断档了,各种故事突然就没他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但这显然与他们目前所了解到的左良玉南辕北辙。 当然,他们目前栖身的这支部队也确实很糟糕,反正李平是觉得称其为渣渣军倒也没什么毛病,但这也才让他更糊涂起来。 “无所谓,他要是没那么水对我们也许是好事,起码活命的机率大些,不用狼狈逃命比什么都强。” 赵进并没有纠结,历史发没发生变化现在还不是关键,至少对他们当下的处境并不会造成更坏的影响。 “靠!靠!靠!” 但李平还是忍不住郁闷的低吼起来,他对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一读明史非常失望。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别想太多,天快黑了,好好休息,明天继续练你的马,我们准备开跑的计划还是不变。”赵进劝慰道。 “如果彻底崩盘,那时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遭人掩杀能活下来可没那么容易。可要是提前跑,我们又很可能会害死那些人。”李平苦恼的摇了遥头。 这个问题两人已经商量了好几天,但却也没什么办法。 两人都认为明军大败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提前独自开跑所带来的后果却也是他们所不愿意承受的,而拉着那些人一起跑又好像是痴人说梦。 “明军也许不会溃败,只是知难而退,农民军也许并没有吞掉这么多官军的实力。不说夺镇子时李过被打得够呛,再看这几天接仗,我看农民军也没占到多大便宜,他们的组织没准儿更乱。”赵进也只能自我安慰,有些事他们俩真做不出来。 郁闷的又说了会儿话,看看天色,两人也只能一如既往的丧气先回营中。 等李平回到本哨的营帐处时,天色已经渐暗,很多人都已经占好了睡觉的地方并三三两两的聊天。干旱闷热的时节,可没人愿意去不透风的帐篷里挤出痱子,空旷的大地才是最好床铺。 当然帐篷也没有那么多,他们目前的条件虽算还凑合,但大部分也是没帐篷住的。 天黑后,没电的年代,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可干。 至于蜡烛,那是昂贵的消耗品,可不是给大头兵们用的。而火把,他们不但找不到足够的植物油(松树油、桐油、梓油等),就是找到了也会被收走并用做大军的战备储备和警戒使用。 李平谁也没理,而是直接钻入一顶低矮的小帐篷并从里面拽出一个粗布包裹。作为队长,他还没资格拥有独立的帐篷。这个四处漏风的小帐篷是他与几个什长共用的。 这包裹里是他身外的全部家当,一块半身的破皮甲、一顶宽檐白色毡帽和一身土红色的鸳鸯战袄。 至于钱财,除了他身上一个小袋里的二十多个铜钱,就再啥也没有了。银子,他本来也是有的,那是几块很小的不规则的灰黑色金属疙瘩,但他一早就交给了赵进。 拿着包裹找了一块偏远些的空旷地后,李平把包裹布打开往地上一铺,然后把鸳鸯战袄裹成一团就直接枕着躺了下去,至于那两个跑到别营喝花酒的什长回没回来,他完全不关心。 甚至他队里的兵现在齐不齐,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去了解的,他也没有丁点儿心情。 结交及笼络部下?他根本没有兴趣。 哪怕明军这次能全身而退,李平也并不认为他还会在这支军中待下去。一个只能当炮灰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有希望。 虽说杜游击对他们这个哨很重视,无论吃食还是饮水都是优先保障,兵力也给了满编,装备也还齐整,加之杜千总又留下了几匹马骡,赵进名义上还是这哨的头头,但李平并不会因此而不辨龙蛇。 他很清楚,杜游击对这哨重视的根本是为了赵兰月,等两人成了亲,这个哨也必将解散。 想靠裙带关系?他和赵进就必须处理好与赵兰月等人的关系,而这在短期内恐怕有点费劲。 而自己奋斗?就更不可能了。 他和赵进对这支部队来说,完全就是外来户,根本轮不到他们在这里发展势力,别人不防着他们那才是见了鬼。 最重要的是,赵兰月会认命的嫁给一个古代粗鄙大汉么?这真的很悬。 因此,李平现在只要这些兵明面上还听话就足够了,至于培养感情,他可不想白白的去浪费时间和精力。 天天这么早睡觉,李平目前仍无法适应,他的大脑不可避免的再次胡思乱想起来。 现在这算什么?他不停的苦涩自问。 他居然来到了明代,而且还是明朝的末年,并且身处于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之中,然后对阵的还是鼎鼎大名的闯王李自成。 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光怪陆离! 更搞的是,他竟然还生活在昆虫世界里。 不是真的身处于这里,他是真不知道明代居然是一个虱子和跳蚤与人类普遍共生的时代。老天作证,曾经的他根本就没见过虱子长什么样儿。 可现在,他居然只几天时间就可以清楚的区别虮子、头虱和阴虱了,多么让人无语的新知识啊! 这是一个连皇帝身上都会有2个御虱时代,这是一个后世的现代人很难想像的超级脏乱差时代。 条件再怎么艰苦总能坚持,但恶心的环境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除了崩溃还是崩溃! 老天是给了他第二条命,但也不能这么玩!这与让他再死一回有什么分别? 是,他们倒也有个队长、哨长之流的官身,听着好像也还马虎,可这在二十万大军里和大头兵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炮灰! 对了,他们还是外来户。无根无基,连往上斡旋的空间都没有。就是想去抱大腿,现在也来不及了! 除了跑路,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来么? 可是,往哪跑呢? 此时的河南大地赤地千里,就算是让他们自由通行,估计没等走出旱区就早饿死了或者让别人给当粮食吃了。 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放弃,当然不可能? 李平并不认为上天会仁慈的再发给他们一滴血。 被劈到这鬼地方本就相当的倒霉,下一次估计就是直接到地狱了。 是,他们总归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具年轻的躯体,好像应该是要拼上一拼的。 可怎么拼? 除了满腔的愤恨与无奈,李平实在没有任何头绪。 他直觉这所谓的新生根本就是一个坑,一个超级巨大的坑。 辗转反侧中,李平根本睡不着。 听说阴天只在他们来的那日维持了一晚,便继续放晴,中原大地干得厉害,到了夜里更多了一层潮热。 虽然隔着那些满身虱子的士兵很远,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却仍吵得李平脑仁发疼,而湿热难耐的夜晚更让他一直备受煎熬的心翻滚不熄,久久无法平静。 强烈的悲愤再次不断掩面而来,泪水更是无法抑制的从他眼角中奔涌而出。 虽然他居然有了第二条命,还是一条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命,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与快乐。 几日来,他都很难入睡,他害怕夜晚,害怕悄无声息的时刻,它总是让他进入回忆中而难以自拔。 厨房中妻子忙碌的身影,孩子天真纯净的笑容,爸爸、爸爸的喊声,有如过电影般不断地在他眼前闪过。 难受的头发、糟糕的衣着、简陋的食物、恶劣的环境、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没有纸上厕所都可以忍受,可再也无法与自己的父母和妻儿相见却实在让他实在无法释怀。 自己在做什么?他还图什么?不断的消极自问中,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没了希望,只是为了苟活而已。 这两晚,有时实在烦躁而起来在周围溜达时,经过那边的营帐,他总能听到女子不断的哭泣声,中间也会夹杂着男声。 看来大家都一样儿,没有人真的坚强,没有人能够释怀。 年轻又有何用,他们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整个世界,塌陷了整个人生。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也不知他们还要在这兵荒马乱且蛮荒落后的世界中遭受多少苦难。 只希望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第六章 蓝旗乱营 李平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发现日头已经很高,也不知昨夜几时才睡去。 正在揉眼睛时,却发现宋宝来正坐在他身边不远处。 这宋宝来就是那辆捷达轿车中的司机,河南人,穿越前29岁,据他本人说是跟人合伙儿经营着一家小造纸厂。他个子不高,但却十分敦实,面像也颇为憨厚。 来到这个宇宙,宋宝来成了赵家小姐闺中好友高蕾小姐家的一名17岁的家丁。 而高蕾则是他车上的那个粉红女郎,这个时空里一名16岁的富家小姐,赵家小姐的闺蜜。 高蕾并不属于赵氏家族,她之所以能跟着一起逃难主要靠其仅存的家人(某长辈)与赵家的一长辈为生死至交,这才被庇护。但这仅存的长辈却也在电闪雷鸣那夜倒霉的丢掉了性命。 命数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挺怪,两个时空,三辆车三伙人仍然未变。 宋宝来这几日总是寻了由头到李平这里坐坐,李平倒是能够理解。这宋宝来孤身一人,与众人都不熟,奔驰商务中的那帮人看着又不像易与之辈,他总不能天天对着高蕾一个女孩子发泄情绪。 何况他和高蕾也并不熟,那日他只是临时受他大姐之托,送高蕾一程,两人也是头遭见面,如何说得了许多话去。 而李平这人看似颇为刚硬,却也有些文质彬彬之像,而且言语一般并不多。如果不是被招惹,也并没有什么架子,还很和善,又惯于倾听,宋宝来也因此愿意往他这里凑。 当然,也许最关键的还是李平只是个保安,不会给宋宝来造成压迫感! 把战袄等都收拾好并又放入帐篷中后,李平找了个地儿放了放水,又拿随身的牛皮水囊喝了几口水,然后往营地边缘的空地儿边走边简单做起伸展运动。 他这具年轻的躯体非常皮实,对粗劣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虽然用天当被睡了一夜,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 对于李平每天早上所做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周围哨内的士兵大多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已经习惯了哨长赵进和队长李平这共同的偏好。 宋宝来一直跟在李平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到了没人的地方,却才开始说起了隐秘话题: “杜游击昨日到赵兰月那里去了两回,又是送了不少吃穿。李盛才又主动给杜游击按摩了,还吹嘘他的手法有多厉害,效果有多好。杜游击舒服的紧,说日后天天要来按一按,把史明气得瞪了李盛才好几回。高蕾就前几日哭过那一回,昨日有几人都哭了,她还是没哭,就是一直发呆,有人说她魔障了……” “宝来,你会骑马么?”李平突然插了一句。 宋宝来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得意道:“那咋能不会,我有几个朋友在景区搞骑马游览挣钱,俺没事儿就去骑着玩,还不用给他们钱,熟得很,俺还能在马上拿着长枪扎东西,试过多好多回呢。” 李平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于是他顿了顿后认真说:“那就好。听哥的,存点食物,如果苗头不对,一定要机灵着点儿。” “俺知道了,哥。昨天你们走后,史明也叮嘱大伙儿做些准备,赵大哥的话他听进去了。…嗯…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我,我想听你们的。”宋宝来突然吭哧起来,人也有些紧张的直看向李平,眼睛里更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神彩。 李平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说:“行,到时候喊你。” 宋宝来当即喜形于色,但马上却又低下了头,人也有些扭捏起来,似乎还有话想说。 “怎么了?”李平也有些疑惑。 “那,那个高蕾,我,我们也带着?只是,她好像不会骑马。”宋宝来非常不安的低声说。 李平顿时有些石化,干唧了两下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直觉应该严词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宝来偷瞄了一眼李平,抓着衣角轻声急道:“那个,要是有马,我可以和她骑一匹,应该能跟得上你们。” 李平的脸刷的一下有些微红。 危急时刻最能看出人性,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一直都不起眼的小伙子竟有这样的品质,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心中充满了羞愧。 “如果她愿意,大家就一起走。”李平吸了口气后坚定的说。 宋宝来猛的抬起头,脸上全是兴奋,搓着手说:“中,俺这就去和她说,她应该会愿意。” 宋宝来走后,李平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他突然感到生死已不再那么重要,本就是苟活,有些东西已不能再丢。 吃过早饭,李平依旧去练习骑骡子,但不久后他却发现了一丝诡异。 其实也没有别的,就是太安静了,整个朱仙镇及周边都安静的有些反常。左良玉没有再调动军队去与农民军过招,其他各路明军也没有动静。 到了中午,这反常终于让李平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正在犹豫是不是回去时,傻大个刘三却一路小跑着来寻他。 原来,那个赵家仅剩的长辈终于没能继续挺下去,死了。赵进急忙让刘三来寻李平,他得回去帮忙料理后事。 但李平回去的路上却满脸疑云,他记得这赵家长辈虽整日躺在帐篷里养伤,但据说昨天的气色一直很好,并已有了渐好的趋势,怎么说没就没了? 接着他心中却是一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昨夜好像一直没有听到那赵家长辈发出过什么动静。 要知道,这年代受伤的人,并没什么有效的消炎止痛药,伤口因为发炎红肿等原因所产生的疼痛很不好忍受,尤其到了晚上四下空寂时更是突显。 而安静的夜晚又会极大的放大各种声音的效果,近边清醒的人几乎不可能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十分的反常,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等李平回去时,他们本营的老大杜游击也到了,那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 他正在安慰掩面小声哭泣的赵兰月。 赵兰月的戏演得极好,那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招人怜惜。 而李盛才就有些过了,那家伙居然在旁边不停的哭天抢地,不知道还以为死的是他的至亲。 至于其他人,就不那么入戏了,虽然也都努力想要哭丧起一张脸,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挤出一滴眼泪,以至大多都低着头藏着脸。 好在李平与那赵氏长辈并没有什么渊源,倒也省心不用去想办法演戏。 似乎没有人对那赵家长辈的死表示出任何怀疑,听说甚至都没有人去查验。外人就只有杜游击进去看了一眼,拜了一下。 战乱之时,本就天天都在死人,一个伤重之人不治更是稀疏平常,想引起更多的关注也的确不现实。 后事其实也很简单。 棺材是不用想了,能有个席子一裹,能有个自己单独的坟坑,能有块让鬼神知道名字的墓牌就已经是厚葬了。 入土时,在一排坟前(与前些日子丧命的族亲葬在一起),李平在旁边终于可以仔细观察众人的表情了。 如果真有阴谋,如此心狠的用别人的命保自己的命,这绝对是一个危险分子。 赵进还是习惯性的没有任何表情,史明一直沉着个脸,王成武始终眉头紧锁,李盛才还在嚎哭,刘世雄时不时的面露出讥讽,宋宝来则全程木然着。 李平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后,也就放弃了,因为只从表情上根本无从判断端倪。 也许这将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 同时,李平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很残忍,但他们的身份却也安全了很多。 几天来,这一直是困扰他们的一个紧要问题。 如果那长辈不死,像赵兰月、史明等人的说话腔调、生活习惯等等,时间长了不露馅几无可能,毕竟这些东西用失意是解释不了的。 在太阳落山的余辉中,李平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发直。 人性和麻木,把他搞得有点心烦意乱。 这时,不断传来的马蹄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得不收起胡乱猜测的心思并四处张望。 然后,他看到了两个身着齐腰甲、手持蓝色三角小旗的骑士正在营中奔走,营寨之外有更多的持旗骑影正在疾驰着奔向他营。 蓝色三角小旗是明军通常的令旗制式,一般在旗中间也还会写有大大的“令”字。一个标准的明军传令兵不仅会持有蓝色三角令旗,其本身衣服的中间前后也会有大大的“令”字。 李平知道这些衣甲鲜明的传令兵而且还是骑兵只有总兵一级的将军帐下才会有,估计不是左良玉就是丁启睿在下令。 这个时候,这样的心急火燎,这样的全军通传,也不知是什么紧要之事。 但是再疑惑,他也不敢像个中二青年那样去装酷大喊一句:“嗨!哥们儿,有什么事啊。”或者干脆犯愣去把人拦住问个明白。 他可不想掉脑袋。 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胆量。 严禁在传令兵未完成传令前对其阻拦或询问,是古代军队非常重要的一项规矩。 轻则被鞭打,重则掉脑袋,真不是开玩笑的。 事实上,古代军队中的规矩之严是远远超过后世小白们想像的,比如塘报骑兵或步兵(负责前军侦察的)向来是直通主帅一人,哪怕是副帅敢提前问上一句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李平只能本能的急忙向本哨处靠拢,去寻找赵进。 寻到赵进时,赵进正刚得到杜游击传令兵的紧急传唤,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李平只好先回本队。 一回到本队,李平就立即开始清点队内士兵,并要求大家检查个人行李和武器,不得乱走。 一番混乱之后,李平队内已凑成一堆的士兵们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而难得没乱跑的马什长和赵什长则凑在一起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李平小声嘀咕着。 这时,周边各处渐渐开始传出了人马的喧哗声,动静越来越大,士兵们纷纷四处张望并交头接耳。 哨内其他各队也终于乱了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但北边的远处并无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中军大帐的鼓声,这应该不是敌袭,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在诧异间,却见赵进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各队长和什长们都急忙围了上去。 不等众人站稳,赵进就急切的大声道:“总兵大人令,今夜开始撤军,暂退南阳。头十里地只哨、队旗可引灯(火)照旗,军兵一律不得打火把,不得喧哗。大军半个时辰后拔营。” 第七章 神奇的撤军 “现在退兵?” “怎会如此急切?” “这不可能!” …… 赵进的话音一落,围着的众人就七嘴八舌起来,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充满着疑问。 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根本就是令人措手不及。 “不要问其他,这是游击大人亲口宣布的军令,多了我也不知。让弟兄们快些收拾,时间紧迫,拖延不得。”赵进高声止住了众人的追问。 接着,他扫视了一下几个队长,却又对李平说:“李队长,马上集合你部随我一起去别处寻些骡马来。” “啊?” 李平愣在当场。 这时候到别处去寻骡马?到哪儿去寻?哪支犯傻的友军会在这个时候把宝贵的骡马支援给他人? 如果是想借机准备开跑,可又怎么让他集合全队手下一起? 李平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别多想,游击说各部可自行去搜寻骡马以为助力,你跟着我去就是。”赵进解释了一句。 接着,他又面向另两个队长道:“我们若误了时辰,齐队长和王队长不用等,先行跟大队出发就是,我们自会追上。” 看众人还是蒙蒙的待在原地不动弹,赵进不耐烦的大吼:“都别发愣了,动作都快点儿,快点儿。” 在赵进的吼叫中,队长、什长们终于散了,整个营地也混乱了起来,各种吆喝声不断响起,气得赵进在旁边直喊:“总兵不让喧哗!”。 可此时,整个左军大营都沸腾了起来。 看李平很快就整好了本队,胡乱穿好皮甲的赵进也不再去顾别的,立即招呼着李平他们出营一路小跑而走。 “我们去哪儿?”李平一边跑一边继续迷惑的询问。 “去抢友军。”赵进简短的扔出一句。 李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不可置信急忙的追问:“你开什么玩笑?” “退兵令是咱们总兵自己下的,督师和其他总兵完全不知情,人多口杂,先别问那么多了。”赵进扶了一把李平后,快速的低语了两句。 李平的脑袋嗡的一下,瞬间就更蒙圈了。 左良玉的胆儿也太大了! 估计没人能想到他敢临战私自开溜,这是把他的上级和友军往火坑里推啊!更要命的是,这完全是赤裸裸的违抗皇命,绝对是死罪中的死罪。 不过,这骄横和胡干的劲头倒还真是符合原本历史中的形象。 难道历史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我知道的少? 李平的脑袋里已全是浆糊,只是麻木的紧跟着赵进继续小跑,甚至连史明和王成武追过来要帮忙都没有太以为意。 这赵进应该是早就侦察好了周边营寨的情况,摸着黑却走的极是熟练,不久就钻入了一个营寨之中,并在左钻右拐后,带着李平他们直奔一处不大、但却看护较松的骡马圈集处。 也不知这营到底是哪位将领的,会不会是同属左良玉的纯友军,反正一大帮人冲将过去,趁着这伙儿明军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打跑了不多的呆瓜,抢了骡子和驴就走。 赵进还特别喝令众人不得贪心,每人只牵一头快走。 至于马匹,赵进想都没想,反向大家解释:“乱时去抢被重点关注的骑兵马圈不是找死么?不反被打跑也得耽搁大量的时间”。 跟来帮忙的史明开始倒也没说其他,不过回程中护了大伙儿一段之后,他却坚持带着王成武共骑一匹骡子返将回去。 不多时间,却见这两人带回四匹马来,当即引得众军一片喝彩,其悍勇果然不是吹的。 这史明几日来一直吹嘘其从小就练体育,高中毕业后更是一直在社会上闯荡,并全凭自己的本事做起了驾校、物流等好几个产业,在当地黑白两道都有些面子。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所言不假。 也许史明那样的经历,面对困境直接将实力广而告之正是他的处事哲学,而且也更容易给他带来益处。 此时,在朱仙镇以南的一个地势较高处,大明原平贼将军、太子少保,现总兵左良玉在众亲兵的簇拥下正和一些心腹将官骑在马上严肃的查看着大军的拔营。 左良玉是因去年围剿张献忠不力被降职戴罪立功的,今年二月更是在河南郾城差点被李自成破城干掉,要不是陕西总督汪乔年率军出关采用围魏救赵的策略把他救了,左良玉估计就已经挂了。 李自成当初非要是死磕左良玉,主要就是左良玉偷袭了其存储基地临颍,而且还把城给屠了,李自成能不急眼么! 目前左良玉的部队骡马和帐篷等比较富足正是偷袭临颍时的巨大缴获。 但李自成死磕左良玉磕了一半却犯了冲动毅然撤军并不完全是中了计,而是他怕汪乔年跑了。 李自成非要去干汪乔年,实际上并不是因为汪乔年职务更高,主要的是李自成一听到汪乔年几个字就红了眼。 为啥李自成会这么激动? 那是因为汪乔年这家伙干了一件大事,一件令李自成发疯的事。 他把李自成的祖坟给刨了,这事够绝! 李自成这才会痛快的放过了左良玉,并第一次给这个大明有名的悍将留下了一丝心里阴影。 不过左良玉并不这么想,他其实觉得自已城守的还是不错的,但当然也认识到李自成不简单,并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而低级别的明军官兵们更不可能清楚上层的这些弯弯绕绕,也看不懂或看不到大的战略战术层面。 他们只知道跟着左良玉抢了李自成很爽、然后李自成追打过来却又没啃动他们。在他们眼里,左总兵自然是非常厉害的,而李自成是不足为惧的。 赵进、史明等人接触不到高级别的将领,也就只能了解到普通官兵们知道的那点东西,自然就以为左良玉真的很厉害。 但汪乔年救了左良玉,左良玉却没管汪乔年的死活,直到汪乔年全军覆没,已经解围的左良玉也没有出兵,让汪乔年前后夹击李自成的计划全泡了汤,并且还死得很惨。 而这回,左良玉做的更混,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没从李自成带给他的惊魂中缓过神来。 岁月毫不留情的在这个成名于辽东、曾令无数农民军惊惧避战的高大而健壮的汉子身上蚀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才至中年的左良玉也许真的老朽了! 他的腰虽努力的挺着,但却难掩老态与虚弱。 看着总兵长舒了一口气,左良玉身边的一个将官在马上抱拳问道:“将军,真的不去知会督师吗?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您不知又要吃多少委屈。” 左良玉的脸本就赤红赤红的,听到心腹提到督师却是全黑了,只听他怒到:“知会又有屁用!他丁启睿一个文人懂得什么?贼军势大,本只能缓图,不可急促。现我军粮、水不足,军心已然不稳,而这书呆子今日竟逼迫众军明日与贼军决战,这与送死有何分别?我等今日若是不退,明日他鼓动别部乱来,必大败也。” 听着众心腹一片应声称是,左良玉又缓了缓语气道:“我部一撤,这大动静,这丁呆子岂能不知,他又不是傻子,定然也会退兵的。至于朝廷,只要我们的兵还在,又怎好奈我何?况我已被降为总兵,还能怎样?” 这时,另一个将官看自家将军提点众将,也是抱拳出来转问军伍之事,他先是拍起了马屁说:“将军果老成之将也,我等能在将军左右真福气也”。 接着他又明知故问道:“只是小人鲁钝,请将军指点,这黑夜行军本是不易,若贼军追来更是麻烦,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左良玉傲然道:“不必多虑,贼军本多为鼠辈,而此番我军兵多将广,贼军必惧之。我等暂时退兵,盖因我军当前粮水不济、又让贼人占了地利,进攻容易折损太大,非是怕了他们。他们又如何敢追? 况我令步兵先行,骑兵在后,又有夜色掩护,贼军不知虚实,如何来攻。若哪股贼人不知好歹,到时让骑兵儿郎们给他们些教训,他们自会退去。” 听得左良玉一番话,众将立时都眉开眼笑起来,“将军英明”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远方其他几部明军的营寨之中,也开始成片的乱将起来,全是骡马的嘶叫。 看到乱象,将官们开始小声笑谈着交流,原来不少将官都私下派兵去抢其他几路明军的马骡,以供回程之用。 左良玉听到议论,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后,却假装不知。 接着,他却慨叹起自己上了年经、略有疲惫,并大声说需要找个马车小憩一会儿。说完,就带着亲兵们转身离去。 众将心里明白,也不说其他,忙恭送老将军。 说好半个时辰,可实际上整个左良玉大军开始拔营却至少耽搁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因为左良玉的部队不仅要去抢东西,十万人马也不可能做到在短时间内说走就走。人马越多,拔营的组织也就越为复杂。 当发现左良玉的部队在抢掠友军并有撤兵迹象时,受到惊吓的其他几路明军反应之快简直令人咋舌,他们居然迅速组织并以更快的速度先跑了,往其他方向跑掉了。 这些友军们并没有向南,因为南边是左良玉的地盘,他们还没有傻到把自己送到左良玉身边去被抢。 没错,后知后觉的友军们全都先跑掉了,反倒把左良玉的大军留到了最后边。 多么的令人迷惘!但它真的发生了。 而杜游击也令人困惑的不紧不慢起来,他的大队行动非常缓慢,远远落在了整个南撤大军的最后头。 虽说抢夺友军让杜游击收获颇丰,各类牲口差不多搞了二三百头,其它财货也顺手搞到了一些,但还不至于让他因这些小财而犯了迷糊。 实际上这杜游击是故意的,他自己心里不想快。 因为杜游击知道左良玉要带着骑兵大队押后,杜游击这才决定也走在后头,他想离他的老上司近些。如果能因此得了什么安排,还可以博得老上司的欢心。 不过,杜游击却也让二个亲兵领着赵进的一哨人马护着赵兰月早早的先行。 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闯贼有可能会袭扰,他十分担心这娇嫩的赵兰月再次受惊吓,这是可是他以后是要娶过门的,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尤其是精神方面的。 于是在不见边际的南撤队伍中,十个来自异时空的倒霉蛋儿开始了他们在新世界中的首次行军。 只不过,前路漫漫,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第八章 怕啥来啥 李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目睹一支古代军队的行军,而且还是夜间行军,还是10万人规模的行军。 新奇使他有些目不暇接。 这是一片火把和旗帜的海洋,也是一条拥挤和混乱的人河。 明军是一支典型的旗帜型部队,军旗种类极其繁多,各种指挥旗、标识旗、开道旗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并且其从最小的建制单位“伍”开始就有自己的旗帜,一个百人的哨常常就有旗帜30多面。 部队越正规也就往往意味着旗帜越齐备、越繁杂,这也使得凭借旗帜的多寡和种类真的可以判断一支明军的规模和精锐程度。 因此,见明军即见旗帜的海洋决不是夸张,也让明军具有了极高的辨识度。 左良玉的10万人马虽然很多都是新募,装备也称不上精良,旗帜的种类也差很多,但最基本的旗帜却并没有少太多。伍一级虽无旗,但什一级都是有旗的。 只不过李平还是不认识几面,没有受过长时间训练和学习的人根本就别想认全,他能知道自己哨的旗和自己队的旗长啥样就不错了。 这个也是他必须得认识的。 因为明军在行军和作战时采用的就是一级跟随一级旗帜的方法。 只是这样的组织手段,在辨识度差的黑夜中就有些麻烦了。虽然明军要求在夜晚用双灯取代旗帜,但跟旗仍然是一种重要的辅助手段。不过旗帜旁忽明忽暗的火光也对部队的组织与训练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由于这次撤军前十里不让普通官兵打火把,什的旗帜旁也不得引火照亮,正在南撤的明军官兵就只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各队和哨最前方高悬的双灯,一团团的人马都在追随着各自的点点火光不断前行。 史明和王成武抢到的马匹解决了大问题,而且他们也并不吝啬。这样除不会骑乘的赵兰月、赵美玲、高蕾、刘世雄和李盛才五人分乘着两辆骡车,其余几人都骑上了马。 赵进作为哨长和当初赵千总的亲信,本来就有马。 而且因这哨特殊的地位,赵进他们抢来的大牲口并没有被杜游击的其他营头分润,结果一个百多人的哨竟有30余匹骡子和驴,让两个在前引路的杜游击亲兵也啧啧称奇。 虽然有了这么多大牲口,但只有那个也会骑乘的齐队长被特许骑上了抢来的骡子,其他哨内官兵仍是步行。 赵进并不允许什长以下的官兵骑乘,哪怕他们会也不行,这既是他的规矩,也是普通官兵们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这么多的骡马却还是给全哨官兵都带来的福音,它们或驮着营帐物资或驮着哨内官兵的行囊,极大减轻了人力的负担,也让饥饿干渴的部队轻松了很多。 因而,虽然出发时也有所迟缓,但李平所在的小队伍还是在滚滚的车马人流中不断超越着周围缓慢的友军,而没有更上一级的掣肘也让他们的前行更加自由,更让他们可以广泛的目睹沿途光景。 李平是负责在全哨最后头收尾的。 此时,他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如果说不久前的抢牲口只是紧张刺激,现在就只剩下震憾了。 众多的车马人流,又大多都大包小裹,妇人和孩子还夹杂其中,五花八门的各色服装更是让人分不清兵民、辨不明营伍,周围的一切除了缓慢就是混乱。 这哪里是军队的行军,更像是难民的大迁徙。 而小灯跟大灯、一灯追一灯的行进方式也显然并不适合这种超大集团的兵力活动,更不适合这种严重缺乏组织与训练的乌合之众使用。 连李平都看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何况是很多明显有夜盲症的官兵呢! 混乱几乎不可避免的到处涌现。 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到处都是大兵小将的吆喝,秩序正在开始失控,周围友军的很多队与哨、哨与总、总与营之间都开始出现了脱节,左近身旁常常转眼间就不知是哪一营的人马了。 若不是有满天的星光,李平甚至怀疑整个南撤的军队会自己陷入崩溃,新奇之后已完全是目瞪口呆。 这种状况还黑夜撤军,这胆子得有多大。 突然,随着一声声喝令传来,周围的火把终于开始争相点起。李平坐在马上看得真切,四处燃起的火炬有如一条无比宽阔的江流正缓缓流向前方,在天边与满天的星光交汇辉映。 火把的全面点起,终于让混乱的大军秩序变好了很多,也让李平的心安定了一些。 虽然并不是每名士兵都有火把,但通常每伍总会点起一支,如此的繁星点点足以照亮周遭的大概,至少士兵们可以轻松的看清本营的旗帜和周围熟悉的战友了,各小队也可以更容易辨识大队的旗帜并跟上前队的友军。 赵进他们几个骑马的也终于敢在队伍周边快快慢慢的不断巡视催促了,这样既可以保持着他们这一哨人马更加紧密的聚集在一起,也可以更好的探查前路及周边情况。 当然,李平还是在后边收尾。 虽然亮堂了很多,但李平很快却又发现了另外一个大隐患。 这一路来,他始终没有看到指挥引导和维持秩序的人马,左良玉似乎是在任由各军各营大略聚拢成堆并沿着官道四散前行,而这几乎不可避免的导致抢行和阻塞。 更令人不安的是,也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无所畏惧,大多数的军将们都穿着薄衣,很少有人披甲,战斗警戒和枕戈待旦就更谈不上了。 失望和随之而来的忧虑让李平更加心神不宁。 李平知道这样的行军是很危险的,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大军将很容易陷入混乱。 即使是21世纪的现代,在有现代通信工具的辅助下,大部队的夜间野外徙步行军也并不容易,对指挥与控制、部队的训练水平都有着很高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动静,李自成不可能发现不了。 李平现在只希望农民军缺少夜间的组织能力,否则一旦他们尾随或追击,就极易让官军陷入灾难。若是农民军再坚决一些,进行全力突击,左良玉的这支混乱大军必将崩溃。 这完全是把生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和无能之上。 可是,李自成这个历史上出名的狠人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吗? 这非常值得怀疑。 已心生惊悸的李平下意识地一边摸着马上装备一边不断观察着身边的情况。他并没有打火把,他的骑术还不足以支撑他做过多的复杂动作。 傻大个儿刘三扛着矛枪已经在李平的前面步行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与左近的哨内官兵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与李平靠得很近。他的另一支手上打着一支松脂的火把,可能是专门为李平照亮的。 李平盯了刘三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就伸出长矛用矛尾拍了拍刘三的肩膀。 等刘三转过头来时,李平问道:“大个儿,你说这路你熟着呢。你家却在襄阳,回襄阳那么长的路你都能记得?” 刘三立即凑到李平马侧然后憨着说:“队长,我真的认路。这可不会骗人的,前几年没闹贼时,我叔带着我跑货走过多少回哩!几条道我都认得,真的。” “你自己跑过么?”李平好像抓住了什么。 “那年我叔他们让贼军抓了去,我就是自己一个人跑回去的。…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我可就他一个亲人了。”刘三说着说着,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李平沉默了一下,从马背边上的褡裢里拿出几块肉干和一个冷馍,然后低下身子递给刘三说:“大个儿,饿了?拿去吃。要是渴了我这儿还有水。” “嗯哪。”刘三高兴的接过东西,并立即往嘴里塞。 在使劲的嚼了几大口后,他抬头含糊不清的说:“队长,大家都说我傻,都欺负我,可我知道队长对我好,这我记得。” 看着高兴的傻大个儿,李平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经过大半个夜晚的行军,左良玉大军的南下速度正越来越慢,李平所在的小队伍虽有赵进、史明等人的奋力争路,但仍被裹挟其中走走停停。 由于撤退的突然性,大部分营伍都没有任何准备,相当多的人马在白天实际上没有进行充分的休息,更没有进食充足的食水,这让官兵们很快就变得精疲力竭起来。 再加上后方开始不停传来小小的袭扰声,更让很多人始终都处于紧张状态。 虽说垫后的骑兵们狠狠教训了那些尾随的小股贼兵,并奔驰传话说“贼怯不足虑也”,但仍然难以舒缓大部分官兵紧绷的神经。而这进一步加剧了疲惫,并让很多队伍逐渐达到了体力的极限。 不断有大团大团的营伍沿着道路周边停下来休息。 因为缺少统一和有效的组织,休息的人马东一块儿西一块儿,遍布官道及周边,又难以避免的干扰到其他队伍的行进。再加上人、牲口、车辆混杂争路,堵塞现象越发严重,争吵甚至斗殴开始四处可见。 看着越来越拥堵的官道,李平也越发焦躁起来,几次打马跑到赵进边上商量对策。 在经过近三个时辰的行军后,即使中间赵进曾果断的为全哨发放了所剩很少的全部锅盔饼(明军最经典的军用干粮,简单的说就是穿孔烧饼),并命令大家边走边吃,但他们这支只有百十人的小队伍也还是无可挽回的越拉越长。 赵进终于也不得不决定让众人和骡马也暂时休息一下。 经过简单的商议,他们选择到官道左边的一个空旷的小山丘上休息。 这个小山丘虽说离着官道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但周围地域开阔,并与撤退中的官军大队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距离。 而且它还正好位于官道的一个弯上,又有一定高度,寻常队伍多不愿费劲爬坡而僻静得多。关键是还很有利于观察,下了山又可直插而省路,倒也不会费太多劲儿。 到了山丘顶,看着向南的远方一片漆黑,火龙线仅烧了短短的一程,大家这才知晓他们已经走到了整个大军的最前列。 在休息的当口儿,一名杜游击的亲兵独自离开去向杜游击报平安,另一名亲兵则被史明叫李盛才找理由给拉到了一旁儿吹捧,史明应该是不想这时候还巴结他人。 李平也正好借机提出立即离开官军大队单走的主张,他对目前的状况极度不安。 但令人没想的到却是赵进和史明都表示了反对,他俩都认为左良玉军规模如此之大,农民军不见得愿意硬碰,毕竟攻取开封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因而暂且跟着大队也会更安全和更便宜一些。至于以后,两人都觉得可以日后再定。 很明显,赵进的观点已经发生了变化。 只有赵兰月意外的明确站在了李平这一边。 其他人则多说不出什么意见,还处于发蒙状态。 这时,远方一阵阵突然急剧升起的嘈杂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所有人都愕然站起,看向官道的北方。 只见北方的平原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数不清的火龙,犹如一片火炬的海洋,并且这海洋还如波浪般不断拍打着左良玉大军的队尾,整齐的呐喊声随之隐约传来。 李平心中大惊:“要坏!” 山下的很多明军也都停了下来,回首翘望。 赵进的反应最快,他立即喝令大家赶紧收拾行囊并做好出发准备,同时还催促着给马骡也喂些粮食。 杨美玲还在不明所以,她蒙蒙的发问:“这后边是怎么了?好壮观啊!”。 正当众人补足了食水未先盲动而侥幸企盼时,远处明军队尾的片片火炬开始逐渐被海浪所拍碎,然后一整片巨浪突然不再受阻碍的疯狂涌入。 片刻,如舞龙般的火把开始沿官道及周边迅速变幻着向南涌动,一部分正在幻灭,一部分如天仙散花般四散而开,伴随而来的则是鼎沸的人声和混乱的马骡嘶鸣。 乱象就像波浪一样迅速扩散着。 李自成的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并击溃了左良玉的后卫骑兵,官军后卫崩溃了,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第九章 命悬一线 这就是溃败! 在黑夜中,无边的恐惧猛烈的迅速扩散,并成为一种意念,让庞大的军队瓦解分崩。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切都来的又好像那么理所当然。 没有力量企图反击,更没有营伍想要回援,左良玉庞大的步兵集团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的就把后背留给了敌人,留给了已方溃散的骑兵。 恐惧以惊人的效率传播着。 人们似乎根本不需要看到什么,只是感觉、只是闻音就已足够,万头攒动的人河沸腾起来有如过电一般迅猛。 转瞬间,李平他们近边官道上的人马就也开始炸了窝般的剧烈喧哗躁动起来,到处都是“贼军来了!贼军来了!”的呼喊声和女人孩子们的哭喊声,人们开始争先四散而逃。 左良玉的大军已彻底崩溃,并且完全看不到任何可以挽回的希望。 这回已不用再商议,赵进立即喝令大家下山向东奔走。他们必须远离官军大队,而且能有多远就多远。 这时候再傻傻的沿着官道逃窜,只能是被冲散和被践踏。 可是在黑夜和混乱当中,这样的选择也不见得是个好选项,崎岖陌生的地形和昏暗的片片树林很快就让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也让他们的速度变得很慢。 更糟糕的是,很多友军明显在跟随他们。也许这些人只是在蒙圈状态下盲目的跟从,或者是本能的向着人少的地方慌不择路,但这也让他们身后形成了一条星星点点(火把)的长龙。 这对摆脱敌军可能的追击真的不是个好事。 于是,他们很快就又折向南,因为从理论上说越向南才会越安全。 赵进和李平并没有结伴独自开溜,真到了这个时候,明晃晃的抛弃众人他们还真是做不出来,两人甚至互相都没提。 而且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虽然一路奔逃,虽然赵进他们已无心顾及太多,但他们整个哨却始终大体维持着完整。可能是黑夜和他们偏僻的逃跑路径让大多数官兵因恐惧而本能的保持着自觉聚团。 也有可能是他们始终快不起来的速度。 地形的因素只是一方面,同样重要的是他们还有5个人在坐着骡车,这种车辆在没有道路的暗黑野外并不见得能跑过贫苦士兵们的两条腿,自然也方便了步行的士兵们紧跟。 在继续向南并不自觉的往官道方向靠拢了一些后不久,他们身边的其他营伍人马开始越来越多,看来整个溃败的大军已经完全四散而开。 这些别营的人马大都是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比较零散,有些人骑着马骡,更多的人步行。有些人越过他们走了,有些人则和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还有些人则远远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终于,远方的天边开始渐渐露出白边,黑夜即将远去,所有溃逃的人们都燃起了希望。 这一夜的奔走,他们已经跑离了朱仙镇很远,估计怎么也有个几十上百里了,人类在求生时所能爆发的潜力无疑是巨大的。 若在平时,食水不足的人们绝无可能坚持如此之远。 后面的农民军追击也似乎并不紧,至少他们到现在也没看到过一个农民军的影子,更没有听到过后面传来过什么喊杀声。 恐惧基本都是来源于溃逃人流的感染,来源于不断越过他们的已方骑兵口传。 也许李自成也在蒙圈中。 几十万一直在打自己的敌军莫名其妙的就跑了,放谁身上估计也想不明白,这几乎就是让他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没准儿他还会琢磨有诈呢! 趁机尾随并尝试打垮明军可能也只是李自成本能的反应,至于长途追击则很有可能并不是他的选择,毕竟开封才是他的中心目标。 在微弱晨光中,精疲力竭的人们开始不自觉的降低了南逃的速度,始终未亲眼见到敌军压迫也让他们慢慢开始放松。 敌人似乎并没有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穷追猛打。 也许黑夜真的给了他们足够的掩护,也让同样未及准备的敌人望而却步。 但有些时候,尤其是在穷途之时,还是少一些天真为好。 气还没喘匀呢! 前方逐渐传来的混乱和骚动就又引得所有人开始不住的伸脖探望。 这混乱与骚动与一路上他们所见的抢道和争斗有着明显不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且随着他们的不断靠近,那混乱与骚动也越来越吵、越来越宽泛、越来越剧烈。 李平的心中本能的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终于,那混乱变成了沸水般的呼噪,一道长长的人车乱流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所有人的心都狠狠的揪了起来。 南逃的洪流像是被什么阻碍住了而不能前进,从西边官道方向奔来的无数人马正不断加厚加长着那望不到头的长长墙体。 墙体内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到处都是喊杀呼喝,到处都是浓烟滚滚。 所有人的脸都开始变的苍白。 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退路被断了却非常的显而易见。 李自成那么出名的历史狠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掉到嘴边的肥肉? 除非是他还有后手。 天真,真的是要不得啊! 在恐慌中,赵进和史明都急忙勒令众人不要再继续向前,否则一旦被人群裹挟住,想再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你们都别动,我先去看看。”王成武突然窜出大喊,接着不待别人反应就已毫不犹豫的打马疾驰而去,甚至都没有请示一下他始终唯其马首是瞻的史明。 这王成武马骑的真好,身上还背着一张弓,也不知是从哪里抢来的,看架式很有些弓马娴熟的意思。 他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借这片刻,李平等骑马的人也都急忙下马休养一下马力。一路上,虽然快不起来的速度让他们经常下马调整,但一个晚上的急行把人都快搞崩溃了,何况相对娇贵的马匹。 只不多功夫,王成武就安全的跑了回来。 在众人焦急的询问中,王成武满头是汗的颤声道:“过不去了。前边有一条看不到首尾的深沟,沟对面还有农民军,有将领正在驱赶众人填沟进攻,但农民军阻击的也很凶,很多沟底都起了火,我看是够呛。” “两边都看不到头?”赵进疑惑的追问。 这有点颠覆常识,因为他们这支明军是在不久前才从这里走到朱仙镇的。这才几天功夫?而且又离朱仙镇这么近,想快速挖出一条首尾都看不到的深沟需要的可是超巨级的工程量,而这怎么可能不被明军察觉。 “没敢靠太近,也看的不真切,但也确实没看到头。”王成武笃定的说。 “可这怎么可能?”史明也反应了过来。 但史明只是本能的追问,他紧锁的眉头表明他其实已经信了。 围着的其他几人的脸色也都开始灰败,显然同样在心里已经信了。因为如果不可能,又怎么能形成这么长的阻碍! 败兵们又不是傻子,早绕道了。 而这时,北方却又突然再次来传来了隐约的呼喊声,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看来后面的农民军也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李自成应该只是在等待天亮,否则在明军的退路上挖一条沟并埋兵堵截岂不多此一举。 “继续向东。”赵进不由分说的果断下令。 没有人提出质疑,除此之处也没人能想出别的什么办法了。 于是,大家呼喊着、纠集着,沿着阻碍向东急奔。很多明军溃兵们也一同继续奔逃。 但跑了好半天,却始终看不到这深沟的尽头,向东而奔的人流也越来越少,一夜的奔逃早已让很多人耗光了全身的能量。 到最后,全哨人马甚至已经可以沿着沟边安全行进而不用担心被裹挟和被拥挤了,他们也终于可以仔细一睹这深沟的全貌。 这深沟也果然不是盖的,宽、深都达五米以上,没有一处不足,车马就不说了,人想爬出去没有众多的同伴相助都几无可能。 李自成这个枭雄果然够狠绝。 这样浩大而隐蔽的工程需要的不只是惊人的毅力与决心,更需要强烈的野心与谋划。 事实上,李自成准备的这条超级大壕沟已经有月余,它位于朱仙镇以南约80里处,长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里规模。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觉得是天方夜谭? 但这却是真实的历史事件。 这么大的工程,农民军也的确不可能一次性挖成。 实际上,农民军们是断断续续的一段一段实施的。 已经三打开封了,更是集百万重兵,李自成可不想再功亏一篑,他的酝酿与考量都十分深入。 长年的交战,让李自成对明军的习性几乎了如指掌。农民军避开了明军援兵前期可能的运动轨迹和明军侦察兵通常的触及范围,提前实施了大量的土木工程。 等南上的明军援军过去后,再立即集中大量人力挖断他们的所过之地,这样工程才得以完工。 这也是明军不断沿两边跑却一直跑不到头的原因。 惊恐的奔逃了已超过80里的败军,想再绕过这条百里巨壕,没有铁人般的身体估计是别想了。 而且时间也不允许。 一路上,李平不断看到有成群的明军在尝试结伴越过沟去,但又深又宽的沟堑让每一次努力都艰难异常,而沟对面始终相伴出现的小股农民军也让明军们满是绝望。 这条巨沟无疑正在成为整个左良玉大军的死亡收割线。 很多逃命的明军官兵逐渐丧失了信心而停了下来,他们麻木的或坐下或躺下,有些人还无意识的在原地乱走,更有些人只是跪在那里放声痛哭。 与李平他们这支小队伍一同沿沟奔逃的别部人马越来越稀少,即使是他们本哨的人马也有很多早已跑散,但前方的沟堑却还是看不到头。 李平也越来越绝望,他只是本能的跟着仍在不断催促的赵进。 当天完全大亮时,地面突然开始出现了连绵不断的震动,来自北边阵阵整齐的呼喝声也越来越近,所有人的脸都彻底惨白。 傻子都知道有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即将到来,而目前,也只有农民军才能聚集如此整齐的大队骑兵,也只有他们才能从容不迫、聚拢成军。 这是最后的一击,这是真正的绝境。 第十章 绝境求生 “别走了,别走了,立即过沟……”赵进呼喝起来。 但慌乱的人群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好像他们还有希望逃脱一样。 赵进的权威开始失效,人们开始追寻本能。 李平急忙伸脖环视起沟对面,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了,敌人在这一片儿出现了一块盲区。 他猛然惊醒,农民军在壕沟对面的兵力应该很单薄,否则也就不用挖这么长这么深的沟了。如果不然,直接把这些人聚兵一处形成强大的兵力优势,并对后撤的官军进行直接截击岂不是于战事更有把握? 毕竟握紧的拳头远比五指分开更有力量。 是恐惧和不停歇的奔逃阻碍了众人去冷静的思考,赵进应该是看破了一些。 此时,急得有些发狂的赵进策马来回奔走劝说:“农民军伏兵肯定有限,他们现在的精力主要在我们身后的大队人马身上,暂时还顾不上我们。现在不过沟,一会儿骑兵追上来,我们就真走不掉了……” 惊醒的李平立即开始大声附和,并举刀前奔至被拴连在一起的骡马群处拦阻。 史明应该是也明白了过来,上前直接拽停了骡车。王成武在史明有动作后则立即毫不迟疑的张弓威胁众人停止前进。 在武力与盲从的效应下,整个队伍终于停了下来,一些在周围一同奔逃的别部明军也停了下来。 已经不能再犹豫,仅有的两辆骡车立即被解开并推下沟去。 盯着沟底的李平正琢磨怎么下去时,背后却突然传来史明的连续暴喝声。 李平警觉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哨内的什长正被史明一刀劈翻坠落骡下。 等定住眼神时,只见骡马群处正聚了不少人,乱哄哄的,而本不通骑乘的王队长正骑着骡子歪歪扭扭的向东跑去,看来很多人都存了抢夺骡马继续奔逃的心思。 那个鬼奸鬼奸又有骡子骑的齐队长早就不见踪影,队伍正在失控。 此时不能置身事外,李平忙抽出刀向骡马群处跑去支援。 又一声惨呼传来,却见有人被王成武一箭射倒在地。 这王成武竟然真的会射箭,而且还用的不错,居然不是装酷。 已至的李平略微愣了一下后急忙往后绕了过去,正堵住一个慌慌张张拽着一匹骡子的人。 打眼细看,却是自己队内的马什长。 李平一懵,左手下意识去拽这马什长的衣服并大喊:“干什么?”右手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刀,只是口中不停的干咽着吐沫。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都愣了片刻。 马什长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撞开李平,想要翻上骡子,李平又冲上去把他拽了下来,并一边骂一边只是用脚去踹。 突然,一骑冲了过来。 只见刀光一闪,在李平的目瞪口呆中,马什长从左肩头到胸口深深地裂开了一道三、四十厘米长的口子,鲜血喷溅而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就在李平的耳边炸响了起来。 被溅了一身血的李平立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胃里翻滚了起来。 马上的赵进只略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又恢复了坚定并对着李平大喊:“结果了他,快点儿,你马上下沟去组织,看能不能搭个桥,快,快,快。” 说完赵进就急着调转马头去吆喝其他左近的人:“都给老子下去搭桥,谁跑谁死,下去才能活……” 李平看着倒在地上还在嚎叫的马什长,握刀的右手突然湿漉漉的打起了滑,额头上也开始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那翻滚开的皮肉让他一阵阵恶心。 杀人! 他还没有准备好,他的心里剧烈的发着颤。 咬牙切齿中,李平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一边扭头一边反手提刀向着马什长的胸膛使劲一扎。 有什么东西狠狠的阻碍了一下,扎下去的刀顺势往旁边偏了不少。李平心中一咯噔,但还是强忍着,再一使劲,还是让刀完全扎了进了去。 说不清刀入人体是什么感觉,李平只是觉得周围似乎已没了声音,然后他感觉好像只剩下自己的剧烈心跳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他用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往外拔刀时,却发现刀好像被卡住了。 强忍着反胃的酸水,李平硬着头皮一脚踩住地上的人,双手使劲儿借势一提,终于把刀拔了出来。 刀上流淌的血让他有些眩晕,更有点发傻。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就那么把刀伸向地上的马什长衣服上去擦,然后正看到马什长狰狞和不甘的表情。 这回神奇的没有打颤,李平就那么僵着表情盯着马什长的脸来回擦了两下刀,然后直勾勾的起身。 等李平逃也似的来到沟边找赵进时,只见赵进、史明等正将哨内的残兵和其他营伍的散兵撵入沟内。不再多想,李平顺着一处倾斜的沟边就秃噜到了沟底。 但他马上就愕然的发现,沟底的大多数人正在死命的向沟的另一边上面爬去,根本没什么人在乎搭桥,自己先逃命才是他们的优先选择。 但高高的沟壁,一个人单打独斗很难爬的上去,结果到处都是混乱。 李平急得到处去拽人,到处打骂,但却根本约束不住。 一个正在攀爬的士兵马上就要成功了,他的身体十分的灵活,周围的很多士兵都受到了他的激励。 突然,一支羽箭“噗”的一声扎进了他的后背,那士兵惨叫着跌了下来。 沟底的乱兵们都惊愕的扭头,只见王成武正搭弓站在沟上,他旁边的史明则在不停的凶恶反复大喊:“谁跑谁死,谁跑谁死。” 然而,沟底的人流早已形成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线,一些被撵到沟底的人还在失去心智的不停往两边跑开,他们完全意识不到这样反而跑不脱,只是在为了跑而跑,而仅仅某一处的惨剧也根本震慑不住他们。 但很快,更多的惨叫就开始传来。 壕沟上方又有两个不知哪营的强壮汉子开始张弓急射,这两人的箭法都非常精准,每一箭都会带来一声惨叫。接着,又有多名还持有弓箭的士兵被赵进喝令攻击沟底不听号令之徒。 终于,沟底的人们被撵成了一团儿。 是听话还是现在就死,每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当李平喝令着慌乱的士兵把两辆骡车扶正时,却发现骡车带着蓬子还差了不少高。 这时,不断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被继续扔了下来,包裹、布匹、帐篷、水桶、竹竿等等什么都有,赵进在上边直喊:“李平,快想办法,快想办法,得让马过去,我们需要马。” 被催促的李平脑袋乱糟糟的,只是下意识的吼叫着沟底的众人把各色物什集中在一起看能不能搭起一个桥墩,同时手忙脚乱的亲自带头行动。 傻大个儿刘三和什长段强都在这时凑到了他身边帮忙,并带动着其他人。 但搭建很不顺利,仓促垒起的东西既无法保证坚固,也达不到最低的高度要求。 突然,在混乱的喊叫声中,又有一辆车被推了下来,上面的人们显然在打劫路过的一切人等。 王成武和宋宝来也跳了下来帮忙。 眼看着胡乱搭建解决不了问题,李平强迫着自己冷静。 他的大脑飞快运转着,努力在头脑中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组合成一切可能。 这时宋宝来胡乱的尝试把一辆车体坚起来,李平一下灵光一现,然后大喊着阐述起他的想法。 他需要重新调整东西的摆摞顺序、需要车体插入地下以稳固基础,需要竹竿和长旗杆插入两侧的沟壁来进一步固定…… 看李平有了想法,王成武大喜,立即驱赶着众人听李平调遣。 在乱哄哄的沟底人群中,一个身着粗布褐衣、穿着草鞋的老头给了李平很大的助力。 这老头不断的招呼着身边几个同样简陋穿着的后生一步步准确的按着李平的要求搭摆着各类物什,并时不时的调整得更加牢靠。 对这老头,李平虽然看着非常面生,但也更多的将要求首先传给他,李平现在急需要准确的执行力和专业的辅助。 终于,一个四米多高的坚固小桥墩成型了。接着,几块拆下来的车板被分别架在桥墩和两边的沟岸上,一个宽约一米的简易便桥被搭了起来。 当第一个人牵着一头驴子成功的走过去,所有人都开始兴奋的大叫。 当便桥附近最后一个不知哪个营伍的明军连滚带爬的过沟后,闯军的骑兵部队已遮满远方的视野,其中一支百多人的骑兵队更是已到达数百米之外。 看着沟另一边的明军正在推倒便桥并仍出火把,带队的闯军骑士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然后,这队农民军骑兵在至沟前三四十米处开始转向,没有停留的继续向东兜去。 至于沟这边又凑过来想要过沟的少量正颤抖哭喊的明军,他们连理都没理。 看着农民军骑兵远去,数百名在离沟百米外(防敌弓箭攻击)张弓持矛严阵以待却又战战兢兢的明军瞬间都一齐松了口气,很多人一下子瘫坐在地。 他们没有立即跑开主要是怕这伙农民军骑兵会抽了风进行快速灭火,然后也照猫画虎搭桥过沟追击他们,那样他们搞不好全得玩完。 带着哨内军士在后面押阵的赵进下令撤了执法线(在军阵后划一条线,谁后退越过此线就杀了谁),然后迅速聚拢人员去更后边的骡马圈集处牵引骡马。 李平半天没有动,他还在愣愣的看着对面那群已经远离的简陋而杂乱的农民军骑兵部队。 他的心中正五味杂陈。 左良玉的大军完了,要不是他们走在大军的前头得了先机,现在他们恐怕就是这群闯军骑兵的鱼肉了。 眼前这群人就是史书上李自成的农民军骑兵,他们老少皆有,普遍粗鄙瘦弱,衣着混杂,披甲很少,脏兮兮的骑着矮小的蒙古马,虽只百余却蜂拥着一群一群而并不见什么队形。 以李平的眼光来看,他们绝非什么精锐之兵,甚至有些土得掉渣。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完成了对十万大明官军的致命一击;就是这样一群人,最终毁灭了大明帝国。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让人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个百战老将会愚蠢的在黑夜中私自退兵?谁能相信李自成竟然可以在明军身后悄无声息的挖出这么长这么深的一条沟堑。 真实的世界总是让人不可思议。 虽然大明的官军确实很不成器,农民军看起来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李自成赢得也绝非侥幸。 能把功夫下到如此程度,官军输得不冤。 第十一章 风声鹤唳 “队长,队长,哨长叫哩!队长,哨长叫哩!……”李平在傻大个儿刘三的又推又叫中转过神来。 看李平寻到了他的目光,赵进隔着几十米远着急的大喊:“李平,快些跟上,快走,快走!” 李平这才注意到,一大群人马正混乱着远去,只余他和傻大个儿刘三还傻傻的待在原处。沟这边也有农民军,他们还远未安全。 回头再望,沟的另一边已经出现更多的骑兵身影,更远处甚至朦胧的出现了步兵的影子,又逃过来的那几个想要过沟的明军官兵正在哇哇的大叫着求救。 但已经不可能有人再去理会那几个倒霉蛋了,沟这边的他们必须抓紧逃命了,李平也还没迂腐到乱发慈悲。 他急忙上马也准备开跑。 这时,两个突然冒出的婀娜身影一下进入了他的视线。 赵兰月和高蕾正迷迷糊糊的从不远处一个小土包后相互搀扶着站起,两个人也许是在等待和躲避的过程中因惊吓过度而没有紧盯大家。 可其他人怎么也把她俩给忘了,真是越乱纰漏越多。 李平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打马向她们靠去。而傻大个儿刘三在愣了一下后,挠了挠脑袋只好自顾自的大步去追队伍。 李平快到两个女人近边时,却看到王成武骑着马也从前方奔回,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后,王成武径直奔向赵兰月并伸出了手。 赵兰月看了看高蕾,又看了看李平,嫣然笑着对高蕾说:“姐姐,我先上他的马了。”随即伸出手被王成武一把拉到了马上。接着,两人就共乘转身离去。 高蕾和李平都愣着看着对方。 此时的高冷美女高蕾满脸尘土,头发胡乱的散开,青色的衣服也破了几处,脸虽年经得紧却难掩明显的憔悴与慌乱,与李平穿越前撇到的那个气质高贵的丽人相去甚远。 “你会骑马吗?”李平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会。”高蕾的回答简单而气馁。 “那,我带你?”李平也对高蕾伸出了手,高蕾盯着李平的手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抓住。 只不过两人的姿势实在差太多了,高蕾明显身体僵硬且不会借劲儿,李平也还不太会控稳坐骑。结果就是不但没拉起高蕾,李平自己差点也被拽翻到马下。 几次都没成功,两个人都尴尬极了,一直绷着脸,没人说话。 最后,李平不得下马蹲下,让高蕾踩着肩膀才上去。 总算都上了马,李平将高蕾一直背在身后的小包裹背到自己身后,然后才用双臂揽过高蕾的身体去牵着马的缰绳。由于姿势不好,他不得不扭了几下去调整,这让刚有些松下来的高蕾再次全身僵硬起来。 李平也是无奈,他自己骑马还是二把刀呢,可没带过人,着实是不方便。当他努力挺直了身体把头从高蕾的右肩差过去往前看时,看到高蕾的脸颊已是通红。 但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必须得抓紧去追赶众人。当前这种险境,可没人会等他们。 只是一个纯新手和一个半新手,还共乘一骑,真得要好好适应一番才行。一时间,他们都是慢吞吞的。 在前面又督促鞭策了一回众军的赵进打马再次转到队尾时,却发现李平仍然没有跟上,还在队伍后面吃灰,并且还成了一骑双人。 赵进的脸色当时就是一沉,脱口就喊:“李平,你…” 李平太熟悉赵进的表情包了,他知道这家伙又是有什么看不惯他了,连后面的词都蹦不出来了,显然是急了。 李平只好习惯性的“啊!”了一声。 “你,你,你给我快点儿。”赵进最终憋出来的竟是这句,脸上全是无奈的神情。 这应该并不是赵进最开始想说的话,但李平也没有必要点破,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赵进的意思,但也只能装糊涂。 他知道赵进是在关心他,而且还应该是嫌他多事了。毕竟他本就马术不精,现在还要带一个人,不乱才怪。搞不好,都能把自己交代了。 但他又能如何?总不能把高蕾扔下不管! 又打了打马,总算撵上了队伍。 赵进看了看李平和脸通红着的高蕾,叹息了一声后说:“照顾好自己。我去前边了,这么多外人和骡马,出不得意外。” “嗯,你赶紧去!”李平也急忙说。 他们造出的那个简易便桥让附近走投无路的明军们全都一股脑儿的凑了过来。而过桥后,除少部分人选择继续单溜外,大部分人却选择了和他们继续凑在一起,或者说选择了暂时跟着他们。 结果就是,他们现在这一大团聚在一起奔逃的人马竟有数百人之多。 这也许是周围遍布的敌踪和莫测的前途让才过了一道鬼门关的惊弓之鸟们出于本能而进行抱团,以及赵进他们在过沟时所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能成功搭建出便桥所起的作用。 乱世需要强者,人们也愿意跟随强者,因为这是生存下去最简单的法子。 只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在过深沟前那么长时间的奔逃,他们本哨的士兵有的掉队了,有的跑掉了,还有的被他们自己给正法了,目前所剩已不足半哨,等于说他们能有一定操控力的人马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而这种时候,本就是人心难测和人性最容易向恶之时,不盯紧了,当真是容易出大问题的。 同样麻烦的是,沟南的农民军虽然不多,但却是伏兵,是以逸待劳,这也意味着这些农民军有更广阔的活动能力和追击能力。只要让很小一股儿注意到他们,他们这群疲乏不堪之兵就很难逃脱。 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跑离这里,必须得选择好逃窜的方向,必须得控制稳队伍。 怕什么来什么,永远是逃不脱的魔咒。 一阵隐约的厮杀声突然从他们的西边传来,尽管因为起伏的地形还看不到敌影,但数百人马还是当即一片哗然,然后所有人都蜂拥着向着东南狂奔。 沟南的农民军们显然也正在努力收割着一切漏网之鱼。 恐慌也又让有人动了抢骡马之心,赵进举着刀就打马杀向前方。 他们现在还有三四十头大牲口,和过深沟前的数量差不太多。其实他们原本的有相当一部分也失散了,但史明在一路奔逃中却又带头抢了一些,而这些又抢来的中还居然有不少驮着宝贵的粮食,这可能也是史明动心的主因。 过了深沟后,赵进吸取了过沟前单独牵引而致不好看管的教训,命人将这些大牲口全部连在一起、拴成一群,并由本哨的士兵前后看押。 当然还有十来匹零散的,那是别部的明军官兵所有,赵进并没有多事的去管。 他们自己的这些大牲口是失不得的,它们身上的粮食更是未来的希望,否则光人跑出去,没吃的,也是个死。 在倒下几具尸体后,骚动的人群终于逐渐稳定。 赵进他们人虽少但毕竟是一伙儿的,而其他明军人虽多却基本都是零散的,且又不是大部分人都想抢骡马,毕竟会骑的人并不多,因此守住并不难。 而没有被敌人真的发现,也让他们没有发生崩溃。 只是一路奔逃中,周围时不时出现的敌情几乎每次都会引起一小番混乱,几乎每次都需要进行弹压,总有人顶不住压力想要以命试法。 更要命的是,人们的神经也正变得越来越脆弱,连风吹草动都开始让他们惊慌失措。常常刚停下想要喘口气,不知何处响起的一丝声音就会让所有人再次仓皇开逃。 结果就是一路不停,完全得不到片刻喘息。 什么是风声鹤唳,什么是草木皆兵,他们正在经历的就是,逃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幸运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被农民军注意到,更没有受到农民军的攻击。 可所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每个人都在压制着饥饿和困渴,每个人都强打着精神,每个人都在努力向前。 对李平来说,抱美同骑好像应该是一件艳事,也是一桩美差。 但在这种落荒而逃的时刻,他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思也不可能在这上面,他感到的只是痛苦。 随着白天温度的不断上升,因为紧靠在一起,又湿又腻的汗水很快就在两人中间打起了泞,别提有多难受了。 并且只不长的时间,李平就察觉到马有些受不住了。 李平只好自己下马牵着走,并把身上的干粮全都喂给了马。他并不敢把缰绳交给别人,这种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可值得信任,他只能自己亲自照看着在马上摇摇欲坠的高蕾。 宋宝来注意到了李平的麻烦,几次跑过来想要替换,但都让李平拒绝了。 宋宝来马骑的好,是看场子的好帮手,赵进需要他。 而李平的这具身体比较强壮,昨天那一夜又可以时常骑骑马来休养体力,因此虽非常疲乏,却也能跟得上。 但基本全靠两条腿又缺水少食的友军们却渐渐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肾上腺激素也不可能永远维持着。他们的队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长,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有一个不知哪个营伍的士兵因虚脱而倒地不起,他的同伴在一旁放声哀求帮忙。但没有人理会,周围的人都默然的越过他们而走。 看在眼中的李平心中十分不忍,这与进行弹压时干掉那些胆大妄为者的感受完全不同,此时全是强烈的悲悯,但却无能为力。 这时,赵进突然牵着一头被卸空了货物的毛驴出现了。 “驮上他,跟上。”赵进的言语十分简短,面部更是没有任何表情,而且说完就走了。 那倒地士兵的同伴在愣了片刻后,泪流满面的对着赵进背影磕起了头。 四周的明军也全都凝视起赵进来。 然而那个虚脱的士兵只不过是雪崩的开始,一夜的奔逃早已耗尽了大多数士兵的体力,尽管能逃到现在的人大都是身体强壮者,但炎热、缺水以及高度的精神紧张还是进一步加剧了这场灾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被击倒。 再次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赵进再次选择了出手相救。他对那些大牲口所驮着的货物进行了一次大清理,除了粮食和一些贵重品外,其它的则基本能扔的全扔了,最后将能清空的毛驴全都贡献出来供体力不支者们轮换着休息。 他们的三四十头大牲口中的大部分是毛驴,骡子只有十二匹,即使是扣除必须的驮物资毛驴外,还能空出近二十头,能解决很大的问题。 对于赵进的果断,李平全是大写的佩服,因为这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 抛开人性不说,如果赵进选择了冷漠,当雪崩开始时,绝望的人群很有可能会彻底疯狂,那时靠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再弹压住。 不管赵进倒底是怎么想的,他这种不抛弃和不放弃做法成功且神奇般的让溃逃的人们在雪崩过程中没有发生崩溃,没有一哄而散,更没有引发全面的混乱,甚至连骚乱都不再发生了。 可能这就是人们有了希望的原因!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希望。 而幸运之神也再一次笼罩了他们。 他们在一片山林中发现了一条很小很小的溪水,每个人都发了疯似的冲入溪水之中。 赵进也在这时果断的将一匹骡子上找到的飧饭发放给了所有人。 飧饭是明军另一种非常典型的军用口粮,大概相当于干米饭。但这种干米饭是通过把米做熟、然后曝干、再蒸煮、再曝干,往复十次才得到的(当然实际工艺要比这复杂多了)。 因为够干够硬,飧饭原则上可保存达五十日,但吃的时候却也必须得用热水泡开才行。 只是这个时候升火是根本不可能的,热水更没地方找,用刀切开后就着冷水能一点点咽到肚子里就已经让人满足了。 但这片刻的疯狂却又是如此的短暂,北方传来的模糊声音让刚得到些许满足的人们再一次继续狂奔。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由于不敢升火,逃命的明军官兵们只好继续用冷水泡着飧饭简单糊口并歇息片刻。 虽然大家都极需休息,但本该安静的夜晚却依然四处都是杂音,没人能够辨明哪些是农民军或是友军们发出的,恐慌的人们只好摸黑继续向南。 只是在黑暗中前行更加苦不堪言。 但都已经逃出这么久了,没人想让这最后的希望幻灭。 第十二章 埋锅造饭 五月底(公历七月)正午的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数百名明军在烈日的炙烤下稀稀拉拉如僵尸般继续亡命着。 当不再听得见厮杀喊叫,当不再看得见硝烟敌影,当一切都开始长久的归于寂静而只闻鸟鸣流水声后,极度的饥渴与疲惫开始迅速摧毁着每一个生命,绝大多数人都已摇摇欲坠。 两个夜晚和一个半白天的奔逃已耗尽了这些生命最后那点压箱底的元气。 当一匹骡子吐着白沫倒地不起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必须得停下来了,必须得长久的休息一番了。这可已经是倒下的第五头大牲口了! 牲口都挺不住了,何况人? 若再继续跑,不用敌人来解决,他们自己就得先玩完。 队伍终于被引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几匹马也立即被鞭打起来,史明、王成武和宋宝来快马分前、左、右疾驰而去,他们还是决定先搞个简单的侦察。 李平并没有去侦察,他在马上搂着还在沉睡的高蕾,配合着赵进来回不断叮嘱众军不要躺下、不要闭眼,否则一旦睡着,想叫醒可就难了。 虽然大多数人相识的时间还很短暂,又是在这种危情的时刻,但赵进却已经在这群大部分都很陌生的军伍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 为所有人提供吃食,为每一个虚弱者提供帮助,对暴乱者毫不手软的镇压,大部分人不仅欠下了他的恩情,同时也认可了他的权威。 不到一刻钟,史明等人就已相继回返。这种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侦察的,既不敢跑远,也没能力仔细搜索周边,无外乎草草探查一圈而已。 当赵进宣布可以休息后,很多人直接就地倒卧而睡,片刻间就一片鼾声。 李平在什长段强和刘三等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把高蕾抱下马,然后寻了块草厚干软的地面,并用她一直坚持带着的包裹里的衣物做垫子,这才把她放躺好。 这女人在逃命时都一直不肯放弃的那个小包裹里面居然全是换洗衣物,要知道李平除了那半身破皮甲,鸳鸯战袄都让他扔了,就是那顶白毡帽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女人们的脑回路果然与男人们不一样。 不过这么大的动作只是让高蕾轻扭了几下身子,看来这小姐姐着实是累坏了。 这一路上,高蕾就像是一个怕生的小媳妇,紧跟在李平身边不离半步,似乎只有李平才能得到她的信任。 高蕾当然也不是一直都骑在马上,不然马早就累死了。 马是娇贵的动物,它们的耐力比大多数人想像的要差很远很远。高蕾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咬着牙跟李平一起走路,只有实在坚持不住时才上马休息一会儿。 就在不久前,很少上马的李平也实在是顶不住了,他只好狠心的与已经完全走崩溃的高蕾同骑一会儿。 此时的高蕾早已没了那么多扭捏,很自然的就顺势靠在李平的怀里,然后还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很沉。 这下可把李平玩坏了。 本就多日没有洗澡洗衣,然后又一路吃灰流汗,高蕾的头发在李平的鼻子边上散发着阵阵酸臭。而睡熟了的她更是在马上左摇右晃,让李平不得不来回又搂又扶,苦不堪言。 还好休息的命令解救了他。 等终于把高蕾安顿好了,李平注意到赵兰月一直在睁着通红的眼睛盯着他看。这女人并没有像大多人一样倒头就睡,而是再等着什么。 一路上,赵兰月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的步行,与她身边那个不停叫唤抱怨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骡子上的赵美玲几乎是天壤之别,其忍耐力与韧性让李平非常吃惊,更与她给李平留下的初始印象很有些对不上。 李平礼貌的对赵兰月微微一笑,赵兰月当即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等李平再寻赵进时,却发现赵进正在张罗着做饭,不少人都已经主动凑过去听候吩咐,他这才明白赵兰月在等什么。 在先睡还是先吃的问题上,赵进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他们现在急需的是能量,如果还是只将就着吃些没什么营养的飧饭或者什么都不吃,恐怕有些人会一睡不起。 李平也急忙跑去帮忙时,赵进当即把挖坑埋锅的工作交给了他。在这个问题上,赵进也只能选择他最了解和最便于指挥的李平。 李平没有辜负赵进的信任,他非常迅速的就利用简陋工具开始了挖坑,并引来的一片围观。但围观的士兵们除了对他熟练的挖坑技巧和想干什么表现了极大的好奇外,也有明显的担忧之色。 再傻的士兵也知道升火产生的烟雾将有可能把他们暴露给敌人,并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但李平挖的是达科他火洞。 达科他火洞是一种火力很强、但烟极少的火灶,甚至只稍远一些距离就可视做无烟,最适合这种野外需要隐藏行踪时使用。它大概是两个一大一小底端相连的坑,火生在大坑里。 之所以要挖两个达科他火洞,却是因为他们只有两口锅,虽然锅有点少,但好在军队里的锅都比较大,多煮几锅就可以满足需要。而这两口锅也正好一口用来煮肉、一口用来煮米。 “你这达科他火洞挖的不赖,以前弄过?”也没睡的史明突然在一旁问道。 能叫出名说明史明应该是了解这种来自于印第安人的火灶,但他却一直没有帮忙,而是在旁边就那么看着李平自己选址和动手。 李平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史明,停顿了一下后才胡乱应付说:“这叫达科他火洞?我还真不知道,这是跟朋友们去野外露营时学的,就知道火大烟少。” “嗯,我也是玩户外知道的。”史明恍然的笑了笑,然后开始指导起正往这里运柴火的士兵如何挑拣干柴。柴火的选择对控制烟的多寡也有很大作用,这史明一看就是个老手。 当锅被支好,火被点上,果然好半天都只有薄薄的轻烟,围观的士兵们都啧啧称起奇来,并引来更大的围观,一个一直神情紧张的在旁边忙活的干瘦老头终于忍不住小心的询问起来。 这老头就是在沟底配合李平一起修桥的家伙,他这身子板能坚持逃到这里且还有些余力可真是不易。 李平倒也没藏私,他很客气的给围着的士兵们讲起了这火灶的基本原理和注意事项,涉及到的氧气等这些后世术语他也改成了这时代能听懂的话。 这时,一个健壮的国字脸汉子直接挤到了最前边来听。 这人李平也印象深刻,他就是当时在沟顶用弓箭射杀那些四散开逃之人的两个强壮汉子之一,这种少见的好弓手和杀神想记不住都很难。并且这两个壮汉每人都有一匹骡子,一路上也更加显眼。 当肉香开始飘荡时,一直没睡的几十人几乎全都围了过上来。 他们之所以会有肉,全拜那匹倒毙骡子的福。 不过,之前的那四头牲口却都被放弃了,逃命最艰难的时刻,可没有人有精力去把它们大卸八块,这也意味着没法驮载。 面对眼红的人群,赵进再一次行使了他的哨长权威。 他禁止任何人抢吃骡肉,对肉食他要实施严格的分配,而他的权威也没有任何意外的得到了尊重。 但赵进对煮米的那口锅却没有要求,大米目前还比较充足,他并不想过多干涉饿疯了的人。于是,很多人都跑去用各种简易工具盛熟得快的浓粥吃,结果第一锅粥在还没有完全熟透时就被抢光了。 等没睡的人都囫囵的吃完后,赵进命令把睡着的人也都拍醒,让他们每个人先吃一点东西后再继续睡。 李平用一个原来装水的竹筒盛了些浓粥并混合了一些碎肉给高蕾端了过去,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高蕾弄醒。虽然还在迷迷糊糊,但高蕾还是狼吞虎咽的把肉粥喝了个干净,然后又一头睡去。 等所有人都吃过了东西后,李平还是没有躺下,虽然他现在也非常的非常的困,可他必须得继续坚持。 不能所有人都睡过去,总得有人值守,李平主动选择了值第一班警戒。 面对这个还不能信赖的群体,他和赵进两人间必须始终保持有一个人处于清醒状态,那最优先需要保障休息的当然就是赵进了。毕竟一旦有什么事,最能约束这里数百人的就是赵进了。 赵进不光是建立起了初步的威信,同时他也是这里职务最高的人。 站这第一班哨的只有寥寥数人,而且全都是主动的。除了李平之外,还有王成武,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健壮的国字脸汉子。 王成武实际上在刚才已经小眯了一会儿,吃饭前他一直都在休息,并直到吃过了饭的史明去叫他。他们两人显然提前就进行了商议,应该是和李平他们一样的想法。 值这第一班哨是最痛苦的,长久的疲乏让三个人都昏昏欲睡,每个人都在给自己找事做,就怕一静下来就会睡过去。 李平好好的伺候了一会他的马匹后,就开始来回穿梭的数起数来。这么长的时间,还没人能说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和多少物资。 看李平在那里数数算算,那个国字脸汉子主动的凑了过来帮忙,只不过他目不识丁,也不会简算,只能帮李平查个数。而王成武则一直持刀坚守在史明以及牲口群附近半步不离。 263个人,这是全部的人头。 不过,李平却搞不清楚这里边到底有多少是他哨里的人,因为他本来也没把那一百多人认全。所剩不足半哨,也只是逃跑时看众人凑堆情况的估摸。 三个队长都只剩他一个了,他的队里也肯定是不足二十人了。 自已队内的三个什长,一个不知所踪,还有一个被赵进砍了,只有那个不爱吱声的段强一直老老实实的跟着,而且在沟底用力时也有他。 剩下的那个杜游击亲兵也没了踪影,李平有点怀疑是史明动了手脚。不过,这杜游击怕是也凶多吉少了,这次如果能逃将出去,日后倒是方便。 五匹马,十二匹马骡,二十九头驴,35袋大米和6袋面(估摸约共有二千多斤),1袋半的飧饭,两袋子粗盐,两大摞粗布,一摞丝绸,两口锅,这就是赵进他们所能掌握的全部大宗物资,也是没舍得扔的东西。 至于原本不多的锅盔饼、肉干和酱菜等这些方便食品早让他们在路上吃了个干净。 然后还有被赵进埋于身下当床铺的包裹堆里的几袋子银子,李平估摸至少有上千两,一笔真正的横财。也不知道是谁抢来的或是哪个豪横的强人抢了一圈后反流落到了他们手上,反正是在一个骡子身上发现的。 另外还有三匹马骡、八头驴和大约袋粮食是那些零散的别部明军官兵所有。 这剩下的所有粮食加在一起够吃十来天的,省着点吃还能坚持更长时间,这绝对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有粮食是幸运,但有众多的骡马和银子却只不过是命比较好而已。 为促成兵多将广的左良玉出兵救开封,被紧急从监狱里捞出来的督师侯恂一次性就给了左良玉大军15万两银子的犒劳,再加上左良玉成功偷袭了李自成的存储基地临颍,所以左良玉军中的银子和骡马真的很丰富。 当然反过来,李自成这次的缴获怕是也极其惊人。 当看到李平找到笔墨,并把这些东西在一块布匹上一一记下来时,那国字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恭敬。李平立即意识到,能写会算在这个时代还只是少数人的技能。 因为无聊,也为了排解瞌睡,更为了多掌握信息,李平和这个明军什长有一句没一名的闲谈起来。 这国字脸汉子叫马永,是个什长,一个陕西人,他那一营只他和那个与他一起射箭的圆脸黑汉子跑了出来。 虽然马永没说他和那个圆脸黑汉子是什么关系,但却也应该差不了,因为马永总会时不时的跑到那个鼾声如雷的圆脸黑汉子旁边探查,显得有些过于关心了。 由于李平没法讲更多有关自己的情况,既然马永明显看重读书人,他也就随口给这个文盲汉子讲了讲秦汉的热血简史,没想到却把马永听得津津有味,人也更加客气。 只是说再多的话,人还是禁不住犯困,也更加难熬。 进入夜晚后不久,马永就被那个圆脸黑汉子替换了,但赵进却一直没醒,李平也不忍心去叫。他和王成武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继续硬熬,这时候早就没了说话的心思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已到了后半夜,赵进终于埋怨着来替李平,李平只是笑着劝慰赵进不要介意,并故意慢悠悠的往他的马旁走。 然而,他才刚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 何去何从 在剧烈的摇晃中,李平惊醒了过来。 艰难的睁开酸涩发麻的双眼,却发现是傻大个刘三在拼命的推拉他,什长段强则静静的站在一旁。 “队长,要出发哩。”刘三看李平睁开眼睛后咧着嘴傻笑说。 “出发?去哪儿?”李平迷糊糊的问。 他有些发蒙,一时没搞明白他在哪儿,大脑好像出现了当机,短暂的失了忆,头更是疼的厉害。 无梦且极不充足的沉睡让他的大脑根本没有做好醒过来的准备,各种数据的调动也是一片紊乱,他总感觉是才刚刚躺下,可潜意识又告诉他有什么不对。 他睡懵圈了。 “啊!”傻大个刘三见李平这个样子也迷惘的挠起了脑袋。 “是哨长叫走的,这里离贼军太近,不安全。”什长段强谨慎的小声接了话。 李平一捂脑门,总算想起来了。 他们是在逃命! 匆忙撑起身子想要好好看看周围,但透过林叶的耀眼阳光却刺得他的眼睛很不舒服。缓了一下后眯着眼睛四下环顾时,发现很多人都在往他这边看,他们显然是在等他。 “怎么不早点叫我?”李平不满的抱怨起来。 “哨长不让,说让队长多睡会儿。”段强急忙解释。 李平迷糊的想再问点什么时,高蕾怯生生的捧着一竹筒肉粥凑了过来。 “赶快吃。”她一边说一边递到了李平手中。 “你们都吃过了吗?”李平接过后问。 “都吃过了,就差你了。”高蕾点着头说。 李平这回不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全灌进了肚子,抹了抹嘴后拿起刀和那已没什么东西的包裹,瞪着仍然通红的眼睛搜寻起本该在他边上的马。 “去洗洗!”高蕾在一旁劝道。 “没事,不碍事。”李平有些不以为然,这种时候他可没那么多讲究,而且大伙还都在等他。 “还是洗洗!不差这一会儿。”高蕾再次劝说的声音陡然大了不少,显得非常坚持。 感受到异样的李平急忙把目光拉了回来,他也这才注意到高蕾那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和与昨日迥然不同的清爽。 这丫头不仅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就连头发也明显洗过并梳理的齐齐后用一块方巾包着,连衣裙也都换了。 而他,恐怕不只是蓬头垢面,估计身上的味道也相当重。 女人本来就爱干净,干医生的更大多都有些洁癖,高蕾能在逃命时都坚持保留部分衣物,其卫生习惯肯定是轻不了,现在对他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嫌弃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没错,高蕾是个医生,一个牙医。 她原本是上海一家大型跨国牙科医院的小中层,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端白领,曾经的生活一定非常的精致且有品味。猛然遭遇如此恶劣的环境,高蕾的沮丧和无助也一直都是最为强烈的。 略显尴尬后,李平只好拎起吃空的竹筒跑到不远处一条浅浅的溪水旁去清洗一下自己。 在女人面前他不得不注意点儿基本的脸面,这可能也是男人的一种本能! 将就着洗好了脸和乱蓬蓬的头发,并笨手笨脚的将头发简单的梳理扎好后,李平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他疑惑的揪起衣服的一角闻了闻,强烈且浓郁的味道简直难以形容。 这脸洗的,鼻子又恢复娇贵了。 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看树林中模糊的人影,李平一咬牙,干脆把衣服全脱下来扔进了溪水中。 等他浑身湿淋淋的回去时,树林里的人群已乱哄哄的聚起了堆儿,显然是马上就要出发了。 李平急忙往骡马最多的地方跑去,他们哨里的人应该都聚集在那里。只是刚凑到骡马群跟前,就碰到了骑在马上来截他的赵进。 虽然知道李平是去洗漱了,但李平一身湿的形象还是把赵进吓了一跳,他皱着眉头轻呵道:“你这是干嘛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整得跟落汤鸡似的,全都在等你。” 李平当然不好意思据实相告,只好随口胡诌道:“肚子不舒服,多方便了一会儿。然后看天太热,就让自己凉快凉快。” “行了,准备出发。我带一队在前面,宋宝来领几个人负责骡马,史明带一队护着赵小姐,你那队还是跟在后面,你也顺便再补补觉。”赵进没跟李平纠结,简单交代完就掉转了马头。 李平大声答应后,一扭头就看到了他队里唯一剩下的那个什长段强正领着凑成一团的十多个士兵在一旁眨眼好奇的看他,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脸错愕的高蕾和他的马。 李平先没管其他,而是借着这个时机飞速的数起了数,他要先搞清他队里倒底还有多少兵。 不算他自己,十八个,居然过了半。 这时,在一片小声的吆喝中,混乱的人马群动了起来。 李平急忙跟段强嘱咐了几句,然后到他的马前对还在错愕中的高蕾说:“先走会儿!等衣服干了我再带你。” “好!你的包裹我已经放马上了。”高蕾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李平没注意到高蕾的勉强,他将洗涮干净并灌满水的竹筒挂在了马的一侧后,一边牵马一边习惯性的先扫视起周围的状况来。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被一个干瘦的老头给吸引了,就是那个在沟底跟他一起修桥的老头。 这老头聚着七八个后生正站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脸企盼的看着他,他们的手中除了几样兵器,基本上就是光秃秃的。 李平友善的对这老头笑了笑,那老头也立即像应答似的陪笑起来,身体还迟疑着往他这边一点点挪蹭起来。 李平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于是直接对他们扬了扬头说:“一起?” 那老头顷刻间连忙点着头说:“好哩,好哩。”然后就召呼着后生们凑了过来。 李平再一次笑了,指着段强对老头又说:“你们先听他安排。” 老头忙不迭的答应,并立刻靠到了段强身边。 虽然没有人对众多的别部明军进行强力约束,但这些明军却都选择了听从和继续跟随。想走的早走了,这些剩下的大多身上还完全没有粮食。 数百人马很快就全走出了树林,开始继续向南。 但牵着马的李平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高蕾居然明显跟不上他,虽然他们的速度并不快。 这丫头的表情一直都非常怪异,身体也明显僵硬,尤其是两条腿好像都不会打弯了,问她却什么也不说。 迷惑不解的李平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高蕾这应该是典型的运动后肌肉酸痛。 她一个富家大小姐,哪里经受过什么高强度的运动!连他们这些两条腿早跑习惯了的军汉在昨天之前的那种长时间长距离的奔逃之后都浑身肉痛,高蕾现在的肌肉酸爽指数想来更是高的可怕,她现在还能咬牙坚持住也实属不易。 一直不肯说估计是还比较生分,说不出口。 明白过来的李平急忙让高蕾上马,经过前两日简单的骑乘后,他牵马带着她应该问题不大。 高蕾虽然还是一声不吭,但也没有推迟,乖乖的就上了马,看来是真坚持不住了。 刚把高蕾扶上马,史明却意外的从前面过来找李平唠嗑,他没有骑马,应该是注意到李平在牵马步行。 “听说你好读个历史?”史明开门见山就问。 “略读过点儿,只是皮毛。”李平的回答很谨慎,他对史明的行为有些迷惑。 “左良玉这回是死是活?”史明压低了声音,这种话显然是不能让周围的那些明人听到的。 李平看了看四周,故意让速度又慢下来一些,与队里的士兵们多保持了些距离,然后才也低声说:“如果历史没变,他这回应该还活着,而且至少会活到北京被攻破。” 其实这也是他昨晚想到的,这些日子他们所听到的对左良玉的赞扬与尊崇毕竟都是明军官兵自己说的,真假根本做不得数。 他们亲眼看到的只是一个无能的左良玉,一个把10万大军败光的左良玉,这也正是李平印象中左良玉该有的样子。 历史可能真的没有变化。 如果历史没有变化,那左良玉就应该是活着,因为李平记忆中的左良玉应该是在清兵入关之后才消失的。 “开封破了吗?”史明又问。 “这次破没破不知道,但开封最后应该是毁于农民军之手。”李平想了想才说。对这一段他有些记不清,但记忆里的河南并没有什么城市幸存。 “那河南岂不全是农民军的天下了!现在东边也有农民军,好像只有南边最安全。可这南边明朝的军队估计也少不了,我们这是在各种军队的包围圈里啊!”史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 “差不多!我们是得往西靠靠了,如果按着正南走,我们就又进入交战区了,那是什么情形估计只有上层的大将们才知道。”李平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往南沿着官军控制区,知道是什么路吗?”史明再问。 “大概是许州、襄城、叶县、南阳,最后可到襄阳这条路!我队里的襄阳籍士兵说的,他们不少是刚征来不久的湖广兵,差错应该不大。”李平回忆着说。 “如果想去别的地方还有路吗?”史明沉闷了半天后继续问。 “其他几路明军怎么跑的不知道,主要是敌情不熟,对我们来说最稳妥的还是襄阳。西边是陕西,不可能。往东南方是鄢陵、郾城和临颍,这几个地方现在打的很乱,非常凶险。如果奔襄城方向,就只能走到底到襄阳了。因为过了叶县就到南阳大盆地的口了,往左右两边全是连绵的山区,没法走。但只要到了襄阳,往东进入江南或往西进入四川,再或者继续向南就很方便了,襄阳的水陆交通非常发达。” “你怎么对地理也这么熟悉?以前在这边待过?”史明有些诧异了。 “没来过,就是多问了问。”李平很平淡的回答。 “那你觉得我们后面该怎么办?”史明这回盯住了李平。 李平摇了摇头道:“还没认真想过,先继续向南!我们有明军的身份,一时半会儿倒也问题不大。” “受教了。”史明长叹了口气。 然后他没再问下去,而是闷着脑袋快步走向了前边,估计是脑袋也乱了。 史明刚走一会儿,赵进又从前边过来了,他问了一下史明找李平说什么,李平全都据实以告。 “你懂点历史这事是我说的,我俩昨晚唠了唠后边的打算。”赵进听完后才说。 “有什么计划没?”李平立即关心起来。 “能有什么计划!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赵进有些无奈。 李平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的脑袋还没有思考过这些变数,于是他掏出那块记数的破布把昨晚计算的数据给赵进叨咕了一遍。 但赵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他用一句“和我算的差不多”表明了他也没闲着,曾经的职业习惯早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如果这个时空和我们的历史是完全一样的,有些事还真要好好考虑考虑。”李平陷入了沉思。 “嗯。我先去前边了,你也想想。”赵进不再打扰李平。 赵进走后,李平牵着马却很快陷入了纠结,何去何从,真的非常难以抉择。 大明就要亡了,李自成也蹦跶不了几年了,即使不考虑无休止战争的凶险,投身于明军或是农民军也都不是什么好选项。 做个小民或者用现代知识经商之类的就更是找死,毕竟平民在战乱之中的生存机率是最小的! 流亡海外?也不靠谱。 不说海外现在比明朝还野蛮并且还一样的不消停,更要命的是去海外只能南下两广出海或者陆路走南部边境,路途遥远不说,在这个交通和医疗手段都极度落后的时代绝对是九死一生。 投奔大清?投奔已知的胜利者看起来像是一个好选择。 但问题是清兵入关还要几年之后,现在去东北怎么穿越明清双方的防线都是问题。况且就算成功跑过去了,又如何保证满清不会把他们当奸细杀了。而且就满清的那种奴才体制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场灾难。 清宫戏基本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满清极其野蛮不说,满汉不通婚,汉人和奴隶根本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什么名人、大员,随便一个理由说杀也就杀了。而让他们当个顺从的奴隶,估计他们谁也受不了。 那怎么办? 李平苦思不得其解,脑袋更是越来越晕,而严重的缺觉更使他恹恹欲睡。 当意识到身上的衣服在阳光的炙烤下已差不多干了时,李平干脆喊了傻大个刘三来帮忙牵马,然后他骑上马一把抱住高蕾后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第十四章 定策向南 颠颠晃晃中的李平睡的并不踏实,他常常惊醒过来,他总是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而怀中的女人也经常动来动去。 但李平却并不好意思责怪高蕾,反而是他自己非常的惭愧。高蕾的后背早已湿透,但却始终在默默的忍受,还好两人的衣服都不算很脏,总算没有和成泥。 尽管觉补的并不好,但总归是闭目养了神,而且还是在一个柔软的环境中,李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活力在渐渐恢复。 年轻真好! 在中途休息时喝了几口水又洗了几把脸后,李平决定不再上马,高蕾当即非常明显的长舒了一口气。 当李平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周围的队伍里时,他很快就注意到今日只小半天的行军,哨内哨外就已不再分的那么清楚,前前后后也变得紧密了许多。 甚至有些人还神采飞扬并有说有笑起来。 仅仅可能是才脱离了危险就有如此变化?李平总觉得感觉哪里好像不对。 疑惑的问了下段强,才知居然又是赵进的手段。 今天早上,在李平还没醒时。 赵进将那些不相识的明军们召集到了一起,当众宣布会继续为他们提供吃食,因为他们是袍泽,赵进愿意与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于是这些不相识的明军们自然都兴高采烈了起来,全都夸赞赵进仁义。 在吃饭的当口,赵进还给众军分析说贼军追来的可能性已经极低,于是大家自然更加热烈。吃过饭后,很多人都主动去听赵进的安排。 李平这才恍然,也对赵进这善笼络善安抚的本事再次暗暗佩服不已,但他却也觉得赵进似乎是存了要抓住这支部队的心思。 许是注意到李平可能不打算再睡,宋宝来终于不甘寂寞的牵着马跑了过来,还让高蕾换乘一下,也省省李平那匹马的马力。 宋宝来似乎变成了一个唠叨鬼,有可能是这两天憋坏了,也可能是劫后惊魂的压力释放,而且这家伙对高蕾也完全不避讳。 李平这才搞清楚,不同于昨日他们几个骑马的全都围着大牲口群打转,宋宝来在今天早上被赵进找了去明确由他和刘世雄、杨美玲两口子共同管理那些大牲口。宋宝来主要负责看管大牲口,而那两口子主要负责大牲口身上的粮食等物资发放。 至于牵大牲口的那十几个士兵,除了几个是他们本哨的人之外,其余竟全是早上刚刚收纳的外哨积极分子们。 宋宝来也因此特别自嘲了一句说:“我就是个掺沙子的,呵呵。” 李平开始还有些诧异,慢慢才转过弯来,这明显又是赵进的手段,而看似憨厚的宋宝来同样也不傻。 平衡与布局似乎来得有些太快了,但这好像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作为这支队伍老大的赵进如果无所作为那才是灾难。 不过宋宝来更多的心思却是在吐槽上,他对明军的无能与弱智表现几乎是一顿狂喷,并毫不掩饰的倾诉了自己在这两天所遭受到的惊吓与绝望。 接着,他居然又转到了刘世雄和杨美玲两口子身上。 据宋宝来说,这两口子仅在这两天就闹了好几次别扭,尤其是刘世雄马骑得很一般,准确的说应该是骡子骑的很一般,可能从前也就骑过几次新鲜,带着他老婆自然是磕磕碰碰的,两人为此没少闹意见。 而且这两口子对李平和宋宝来各能获得一匹马非常的有意见,几次阴阳怪气的拿话刺激宋宝来。 自今早史明提议让他俩去管这些大牲口上的物资后,俩人说话声音瞬间就提了不少,完全不像昨日之前那一付惊弓之鸟的样子。 对那个司机李盛才,宋宝来也说了几句。 这家伙不会骑马,身体也还算结实,苦看来也是吃过的,但就是谱儿大、能装。原来就总是打着史明的旗号给他找事儿,今个儿一早更是从吃饭喝水开始就找士兵们伺候起来,真把自己当了号人物。 这三人在这些天估计都没少让宋宝来受气,这才会成为被喷的对象,但宋宝来对本应更横的王成武和史明却反没说什么。 也许是宋宝来对真正的横主有所顾忌,也许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听着宋宝来絮叨,高蕾一脸的诧异,可能这些天她听到宋宝来说过的话都没这一会儿多,以至她不停的低头来探看。 而宋宝来也不在乎,还出乎意外的逗起高蕾来:“你前几日也不言语,瞅着怪吓人哩,我还以为你疯了!我和你有啥说的,今天看着气色却是好多了,跟我大哥共骑可是舒服?若是我哥哪时累了,我带你一段可好?” 高蕾的脸当即气得通红,仰起头好半天都不再理他。 疯狂了吐槽了半天,宋宝来明显轻松了不少,不过因为他目前的主业是看管牲口群,所以在待了一会儿后,他还是骑着马去前边巡视了。 宋宝来刚走,赵进就又过来说话。但看着高蕾,他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赵进还是给李平讲了讲他在早上所做出的人事调整。只是这些,李平已经从宋宝来那里都知道了。 有所不同的是,赵进特别提到了让史明负责原来王队长那一队的缘由,他真的是为了给史明他们找一些平衡,而且这么做也不用担心那些士兵有过多的抗拒,毕竟由赵氏家族的亲卫代理队长继续专职护卫赵小姐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你是不是动了抓住这支军队的心思?”李平突然问了一句。 赵进当即一愣,然后脸却立即黑了下来,他看了看一旁在马上故做淡然的高蕾,又看了看满脸无所谓的李平,犹豫了一会才说:“是有了些想法,但还没想好。” 之后,赵进就急切的问起李平对日后的想法来,但李平根本就没想好,于是只好把脑子里对各条道路的看法都先讲了一遍,也算给赵进一些参考。 “你只是个保安?”高蕾在赵进走后冷不丁的问,她应该是对李平能知道那么多历史知识感到有些迷惑。 “闲的功夫多,所以多看了点闲书,只是读的不精。”李平嘿嘿笑了笑。 高蕾于是没再问,连现在是一六几几年都搞不清的人,好像确实读的都是闲书。 总算清静下来的李平开始逐渐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前前后后那一撮撮前行的军汉身上,他也得履行履行自己的队长职责并给大家多帮些忙了,至少要把他这队兵控制好,别给赵进添乱。 毕竟他们还在急行。 只是颇为无奈的是,高蕾仍然不肯让别人给她一个人牵马,这也使李平无法去帮忙做更多的事,他也只好暂时更多的去观察去沉思。 好在周围的环境一直都非常的平静,并且目前这群才劫后余生的军人们倒也不用他们费太多的心神。 虽然队伍还是比较乱一些,但能逃出来的大多是强壮之人,哪怕是像胡忠山那样的老家伙也身子板硬的很,又经过了近一天半的休息,体力和精力也都恢复了很多,又有吃有喝,自然会跟紧队伍。 近三百人,还有几十匹大牲口,这样一群人马聚在一起声势也挺唬人的,至少在人群当中去粗看也是密密麻麻的。这可不是小队伍! 是啊!他们这伙儿人马可不少啊! 李平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他们明明有现成的路,为什么要去舍近而求远!于是,他立即让傻大个儿刘三去喊赵进。 当李平将他的所思所想全盘托出后,一直沉默细听的赵进在摸了一会儿下巴后终于点了点头后说:“晚上,我们所有人一起议议。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他们是否一块儿由他们自己定。” 接着,赵进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几眼后边马上始终附耳倾听的高蕾,又和李平探讨起了晚上商议时采用的套路。 等赵进走后,李平才回头查看,看到高蕾正在表情很玩味的凝视他,于是他耸了耸肩后说:“你也想想。” 晚上,在宿营地吃过了饭之后,来自异时空的人们被赵进聚到了一起。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即将崩溃的帝国、打成一锅粥的神州大地、野蛮的满清、跟强盗一般的农民军、接连不断的恐怖屠城、文明的急剧衰退以及同样混乱的世界各地等等,当这些真实的历史被李平娓娓道出时,每一个人都神色骤变,这大大超出了他们贫瘠的历史认知,即使是已经提前听过了一些的赵进和高蕾也眉头紧锁起来。 当赵进在李平经过整理后的历史大普及中还没回过神来时,史明出人意料的最先发表了意见:“目前往南肯定最为稳妥,我们必须远离这片交战区,但怎么生存的确是个大麻烦。照理说,乱世兵是爷,只有靠着军队才会最安全,但看看朱仙镇这一仗,我们目前只有当炮灰的资格。而其他的路,我也都不太看好,实在愁人!” 虽然被打乱了节奏,但史明的话却也歪打正着的为赵进做了铺垫,赵进正好接着把白天李平所讲的各种道路及其灰暗前景给大家学了一遍,进一步打击了众人的情绪。 这时,李平在赵进的要求下谈起了他记忆中的左良玉。明末军力最为庞大的官军集团,部队管理最为松散的军阀力量,不会剿匪只会抢百姓的渣渣军队,在长江附近盘横避战胆怯之军…… “如果李平记的没错,如果历史没有变,那这次左良玉就是逃了命的,而且以后很可能还因此长期避战。庞大的军队、宽松的管理、又地处战事较少的南方、还是政府军,这不就是当前最好的安身之所么?而且我们还本就是他的部下,那继续混迹其中岂不更加方便!”赵进鲜明的提出了他的意见。 “这很可行。左良玉此次大败,能逃出来的很有可能寥寥无几,现在这里的近三百人绝大部分应该也都成了无主之兵,如果我们能全部吸收进来,升哨为总应该并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想在极其看重出身和血统的封建社会中快速抬高身份、捞取实力,恐怕也只有政府军的野战军团这么一个捷径。”李平不仅当即表示了支持,还进行了补充和进一步诠释。 李平刚停,赵进又紧接着站出来继续说道:“没错,此次左良玉的大军必然所剩无几,正是缺人之时,他想重整军伍就更离不开老兵。我们只要能把这些兵给他带回去,很有可能会得到重用。只要够小心、好好经营,我们在未来几年不仅会相对安全,还有可能会独立手握一军。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无论是投靠清军、还是到海外去开创新天地,我们也都有了本钱。就算历史乱套了,左良玉死了,我们毕竟是官军,往南投也没毛病,这么多老兵哪个军伍也自然都是抢着要的……” 史明的眼睛此时早已亮了起来,脑袋更是随着赵进和李平这一唱一不停的点着头,他明显是已经认同了赵进提议。 “如果杜游击没死,那赵兰月怎么办?”高蕾在这时突然提出了一个杀伤性问题,这女人还真是想了想。 赵进当场有些发愣,这个问题显然被忽略了。 “先让她提前装病。如果发现杜游击没死,我们就让赵兰月病亡,当然不是真的死,可以把她藏起来后再做打算。”李平急忙出来救场。 他还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不太成熟,也忘记了和赵进探讨。 被安排了如此命运的赵兰月十分幽怨的给李平送过来一个白眼,但却奇怪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们离许州(今许昌)应该已经很近了,那是去许州还是直接奔襄城?只是这些地方明军和农民军也是犬牙交错,左良玉会停留吗?”史明看了一眼赵兰月后迟疑的发问,他已经开始思考投左良玉的问题了。 “许州四周都是平原,无险可守;襄城在前段时间也被李自成破坏的差不多了,也不能坚守。左良玉已无兵,不可能在这两地停留,他一定会继续向南,起码要退到南阳才能安全,那我们也继续向南。”赵进斩钉截铁的回答。 …… 第十五章 收编进行时 既然有了目标,变化自然会随之到来。 吃早饭前,赵进再次召集起了众军并直接宣布将对所有人进行整编以确保更有序南撤的决定。 虽然他强调说是否接受收编但凭自愿,但不接受者须得离开的要求也等于挑明了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选择。 那些少部分自已有粮食的人最后也都选择了默默接受,想走早走了,现在再走还有什么意义!再说,反正都是当兵,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收编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多兵力已远远超过了一哨之军,还执行原有编制将使每一级都非常臃肿。 而赵进又不能自己给自己升官,毕竟他们还要去投政府军、去投左良玉,那么由上级任命下级这样的规矩就不能破坏。 赵进的解决方法倒也简单。 他将一哨三队变成了五队,除赵进、史明、李平各领一队外,还增加了王成武一队和专管携行粮草的宋宝来一队。 除宋宝来那队兵是指定的外,其他各队将在士兵们自愿选择的基础上实行兵力的平均分配,每队不含队长将有60人,并还可以各分到3头驴和1匹马骡进行辅助。 这样,宋宝来那队兵就是最少的,加上他本人也只有24个人,并只管理着20头驴和4匹马骡,只相当于一个专门的运输队。而且,宋宝来只管人和牲口,物资却不归他管,物资还是由刘世雄和赵美玲两口子管着。 至于李盛才,则被委任为王成武那一队的副队长,也是五个队中唯一的副队长。 然后,赵兰月和高蕾也被派了活儿,她俩被要求共同管理银子,这些银子目前也在宋宝来的运输队里。毕竟那些银子有赵进搜刮的,也有史明抢来的,都放在赵进那里并不合适。 对于那些原外哨士兵们自己拥有的骡驴和粮食,赵进的要求是:粮食必须上交来统一调配,骡子和驴则可以继续自已保留。 骡子和驴别管人家是怎么来的,还能牢牢控制在手上的都不是善茬,也进行充公除了会让吃象太难看外,还有可能会噎着。 这是一个典型的寻求平衡和相互妥协的方案,赵进和史明在昨晚没少掰扯。 但刘世雄和李盛才还是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因为他们根本不在被沟通的对象里,甚至不知情。可他们既没有话语权,也没有反对的实力,只能牢骚满腹的接受。 方案一出,早饭很快就成了混乱的海洋,懵登状态下的那些还没有组织的明军士兵们开始纷纷涌向哨长赵进亲管的那一队,几乎瞬间就把那里挤爆,连吃饭都不积极了,赵进临时任命的几个什长们也立即开始了挑挑拣拣。 “姜还是老的辣!” 面对如此奇异的场面,再看看其他人那里稀少的人群,李平也不得不再次叹服。 史明和王成武也都目瞪口呆起来,至于其他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显然都忽略了这是一个讲究身份地位的年代,尊崇官老爷、靠拢官位最高者几乎是人们的一种本能,而赵进又早早就展示了他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仁德,这些士兵们的选择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此一来,赵进的那一队兵成为他们中最强的也就没有了任何悬念。 虽然并不嫉妒赵进,但李平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是被游击正式任命的队长外,其他方面似乎根本无法比肩在这几天充分展示了个人武勇的史明和王成武。 他清楚军队在本质上是强者的舞台,追随强者同样也是本能。 但好在李平本来就有十八个兵,令人欣慰的是那个主动凑到他身边的老头和他领着的七个后生也规矩的没有动,他倒也不用过分担心全去捡别人挑剩下的兵了。 在昨晚宿营时,李平了解道那老头大名叫胡忠山,面像看着虽老但却才四十出头,也难怪身板还算健壮。跟着他的后生们都管他叫胡老爹。 胡忠山原是把好农手,也做得木匠活,一直未娶,那几个后生全和他来自一个地方。他们是在去年被抓了杂役,年前才补了兵,胡忠山因年纪大又有些威望因而做了个什长。 朱仙镇大战前,他们这一伙儿纯老乡还剩十几个,但最后跑出来的就只有8个了。 这些人因为彼此相对熟悉,比较抱团,也都比较听既有什长身份又有阅历的胡忠山的话。而且除了胡忠山,也全都年青健硕,是正经的好兵料子。 正在李平唏嘘不已时,那个叫马永的壮汉领着十来个人突然凑了过来,李平当即有些发愣。 接着,又有一些可能不愿意去被人挑捡的士兵也零零散散的凑了过了,计划中的60个兵居然很快就齐了。 然后这些人还带来了2匹马骡和4头驴,占所有原外哨士兵拥有大牲口的一多半,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身份超越了武勇,知识产生了强大的加分,这让李平又有了新的认识。 兵齐了,李平也急忙着手进行整编。 全队分三什,每什分四伍,每伍四至五人,段强、胡忠山和马永分别任什长。在没有发现其他合适的人选前,李平并没有随意提拔新的什长。 只是大家都在忙着对人员进行分组和相互熟悉时,那边赵进又放了一个大招。 他突然命令将那些侥幸保留下来的粗布全都裁成一条条的,并命令所有什长以上人员去他那里集合,他要教大家打绑腿。 李平也这才猛然意识到,他们来到这个时空后根本就没见过有人打绑腿,最多只见过有极少部分的人用草绳简单的把裤腿进行勒系,可他们身处的可是军队之中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里的人们还不知道打绑腿的功效与做法,很有可能只是存有勒系腿的一些雏形和简单认识。 而李平却十分清楚,绑腿的出现将对步兵的持续行军能力和作战行动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对当前他们这支基本靠走的队伍几乎是意义非凡。 不过,这活计李平还真不会,别的人就更不会了。但李平知道赵进是真的会,因为这老哥学过、也用过,估计他也是才想起来的。 虽然明人们大多将信将疑,但哨长教了也都老实的照做,反正也不损失什么。 再出发时,有组织和没组织的差别马上就显现了出来,经过整编的队伍要明显有序了许多,再不复往日的羊拉屎现象。 “你得多干点正事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当甩手掌柜,我们得把部队抓住。”赵进严肃对李平说。 “知道,我这不是来听您吩咐了么!愿听差遣。”骑在马上的李平边说还边对赵进拱了拱手。这点数他还是有的,从前的不闻不问是因为打算离开,现在决定了要留下自然也就得专心致志了。 “这么痛快!你的小情人肯放过你了?”赵进有些不确定的揶揄道。 “大哥,可别逗,让人家女孩子知道了,脸上会挂不住的。她可还没结婚呢!” “呦?这么快就护上了!” “嗨!高蕾只是吓坏了,她又不是不懂事。主要也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什么都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一个女人家也挺不容易的。现在应该是缓过来些了,我和她说要多忙活这队伍上的事了,她这不也挺配合的么?而且你给人家分了活,我看她也挺当回事的。” 看李平一顿解释,赵进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却从马上回头越过人群往后看了好一会儿。 大后边,赵兰月和高蕾正骑在并排的骡子上低声说着什么,一幅十分亲切的样子,两个士兵则分别帮她们在前边牵着骡子。 通过两天的颠簸和形势压迫,不会骑马的她们已经迅速掌握了最基本的骑乘技巧,至少在有人牵着时已不会有太大问题。因此,她们在今早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骡子,这也才让李平被解放。 “高蕾和赵兰月似乎很聊的来?”赵进有些好奇,也有些阴沉。 李平也跟着回头看了半天,听赵进这么说,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揣测道:“一共就她们仨女人,那俩天天聊估计也烦。她们俩都是高学历,可能会更容易亲近?” “行了,说正事。你觉得我们目前最应该做的是什么?”赵进并没有在赵兰月和高蕾的问题上继续瞎操心,他现在的责任与压力容不得他多想别的。 “我们需要找个水充足的地方好好洗洗,我们太脏了,大多数人都臭了。尤其是这些虱子,我真是受够了,昨天晚上本来想好好睡会儿,却被它们扰得都快崩溃了。”李平满脸的郁闷。 “是需要搞一次卫生,军队不干净不行。等过许州,听说那边水系众多,找个隐蔽的地方会方便些。今天如果顺利渡过洧水(今双洎河),晚上可以先考虑缓解一下虱子的问题。”赵进也是一脸的苦恼,说完也忍不住去身上揪虱子。 “得给他们立规矩。军队么!就得勤扒拉,扒拉多了,习惯了,他们也就听话了。”说着的同时,赵进抓出一个黑虱子后直接用手指甲猛的挤爆。 在接下来的行军,赵进也果然没有食言。李平逐渐变成了满场飞,尤其是被赵进以哨长身份指挥的团团乱转。 从安排探查前路到控制整个队伍的前后衔接,再到临时休息时的警卫组织,再到饮水和中午简易补食的调配,再到检查牲口状况、再到统计兵甲、再到了解探查官兵的基本信息等等,全成了要李平主持操劳的工作。 就是到了宿营地后的埋锅造饭、驻扎划分、警卫安排、采挖野菜、甚至大小便督导等等也全都由他张罗。 这样的琐碎很容易让人建立起权威,更能让人从点滴中不自觉的养成服从和顺从,看似很烦,但也代表着身份和地位。 李平是仅有的被正式任命的队长,与史明、王成武这种临时补任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至少那些明军士兵都认为哨长赵进之下就是李平。 也因此,广大的明军士兵们也都觉得由李平去牵头这些具体事物理所当然,而哨长当然是要发号施令的,总不能事事躬亲,坏了规矩。 刘世雄、李盛才虽颇有微词,但看着史明、王成武不表态,反倒还与赵进、李平去勾肩搭背,也只能默认。 只不过,这些琐碎的杂事看似做起了简单又显威风,但要考虑周全并面面俱到却并不容易,对一个人的组织策划、协调控制、以及临机决断等能力是一个很大的考验,需要很多的经验积累和性格沉淀。 但李平却神奇的十分驾轻就熟,大多数工作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秩序的改观也更加明显,广大明军士兵们也似乎很快就习惯了这种事事有人管,或者说是认可了有秩序所带来的好处。 而绑腿的功效在很快显现出来后,更进一步加速了明军士兵们的顺服。 晚上,当熊熊的篝火终于被允许升起时,所有闲下来的人们都围到了篝火旁去烤衣服,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杀灭衣服中虱子的方法。 在一堆篝火旁,光着膀子的史明一边听着虱子被烤爆的劈了啪啦声,一边不停的用一把篦子(比梳子细密很多的梳头工具)将头发中的小头虱和虫卵梳出来,这可能是他这几天最舒服的事情了。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不远处还在上窜下跳的李平所吸引,然后他的神色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今天,赵进和李平的活跃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完全没有想到赵进如此能折腾,但却又折腾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有些道理,并不是没事找事瞎胡闹。而赵进的铁杆李平在处理起这些繁多的事务时也有些过于顺畅了,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组织与协调能力,尤其是过洧水时出众的调度安排更令他印象深刻,很多事情李平似乎根本没怎么想就安排了下去,但却又总是十分妥当。 作为一个拥有多家产业的老板,史明很清楚什么是领导力,更分得清游刃有余与志大才疏的不同。 这两个保安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第十六章 卫生行动 颖水(今颍河)发源于河南登封的嵩山,水量充沛,支流众多,是淮水最大的支流。即使是在这干旱的时节,也依然川流不息。 许州以南,某处密林中的颖水小支流。 阳光下,一群赤溜溜的汉子们正在清澈的河水中欢快的嬉闹着,盛装着淘米水、草木灰等这些穷人清洁利器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容器摆满了他们一旁的岸边。 一把被打磨的还算锋利的破剪刀被坐在岸边晾晒身体的人们不断传递着,被剪下的弯弯条条的指甲在岸滩的草丛间撒落的四处都是。 在阳光所能照耀到的一些空地上晾满了各式衣服以及各类布、皮制品,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马匹、骡子和毛驴也难得的在林中悠闲的吃着青草。 仅有的两口大锅始终在沸腾着,只不过里面却不见米、面、肉和野菜,而只有衣物和布匹。 当然,这些衣物和布匹在被投入锅中之前已经被洗涤过了,甚至还在混合有野菊花、蒲公英等具有驱虫杀菌作用植物的水池中浸泡过一段时间,但它们还是要在锅中再被煮沸一会儿,然后才能拿到阳光下去晾晒。 其实,绝大多数明军士兵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停下来一天专门搞这么一次大清洗,这些大多来自于社会最底层的士兵们甚至也从未觉得他们自己有多脏。已经经过了好几条大小河流,脸也洗了,汗也擦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还需要再如何更加干净? 很多人最初都以为这不过就是为了歇一天的脚。 但当赵进命令用宝贵的大米去搞出大量的淘米水后,所有的明军士兵才意识到所谓的清洗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即使是以大米为主食的南方士兵们在生活中用淘米水也是很仔细的。 米淘的次数越多,产生的损耗就越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普通的劳苦大众们在淘米时一向是遍数能少就少,淘米水的出量自然也就很少,即使这样,大部分淘米水还是会被用来喂鸡喂鸭,以防浪费。 而且,大量的淘米水还意味着要大量用米,并且是远远超出他们一天吃食的用米量。 虽然赵进说会把那些超量淘出来的米做成饭团,并做为未来几天的吃食,但几乎所有的士兵仍认为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此时,明朝的人们并不是不重视洗浴,很多读书人甚至会一天一浴,面向城市平民的澡堂子更是早在宋朝就已经出现,并且他们的这些士兵还大部分都是湖广兵,而非来自缺水的西北。 可对于大多数普通的劳苦大众们来说,他们其实还是很少进行全身沐浴的,或者说极少进行非常精细而全面的洗浴,更重要的是他们大多非常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集体光屁尼。 至于用开水去煮衣服,那就更闻所未闻了。 因而按照那繁多的要求冼浴全身并还要接受面对面的检查,甚至还会触碰并接触自己身体的各个零件就更让他们普遍费解甚至有些抵触了。 很多明军士兵不免议论纷纷起来。 但在这个问题上,赵进、史明、李盛才等所有异时空的来客们却第一次罕见的没有产生任何分歧,所有人全都严肃而坚决。 他们已经都受够了肮脏和那些该死的小虱子。 本来许州附近还远称不上安全,他们应该再往南多走走才会更加稳妥,但已经没有人能忍受得住了。 卫生状况的低劣给这些现代人造成的打击之强烈几乎已经快堪比死亡了,尤其是那3个女的更是崩溃的就差造反了。 只是,他们设计的卫生要求对绝大多数明军士兵而言却是有些过于繁琐,甚至不以为然。 沸水煮衣服导致原始染布工艺产生的严重掉色是一个麻烦,只有两口锅让效率提不上来也不算严重的问题,异世客们发现他们居然要盯着甚至教导这些明朝人才能保证他们会把自己完全搓洗干净。 而洗衣服这种对大多数男人们来说天生能糊弄就糊弄的事就更令人操碎了心,甚至连大部分负责监督检查的什长们都在消极怠工。 赵进、李平和史明等人不停的咆哮甚至拳脚相加也就不可避免。 但并没有明朝人因此炸毛或产生剧烈反应。 经历了那么多,这些在他们看来虽然不正常甚至有些变态,但并不是要他们的命,又还能够比较容易做到!所以并非不能忍受。 而且这还是一个难得的轻松时刻。 当没完没了的怒吼和斥责终于停歇时,当所有的流程都已得到反复不断的检查确认后,一切也就只剩下了按部就班,赵进等人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而不用那么紧盯了。 终于把自己也洗完的李平坐在林子深处的一个水潭附近惬意的摸起了自己终于光溜的下巴,虽然已经精疲力竭,但混身的清爽还是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愉悦。 剃光下巴上的胡子这种事,他犹豫很久了。 不喜欢留胡子并不仅仅是因为曾经长年的工作和生活习惯,最主要的是他知道当年被强制养成这种习惯就是为了有利于保持卫生。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得不继续保留上嘴唇不多的胡子以及长长的头发。 没干彻底是因为他真的不敢! 这是一个只有太监与和尚才会不留胡子的时代,即使是他还没到这时代22岁才开始蓄胡子的年龄。 但这是军中,胡子是成年与勇猛的象征。剃剃下巴上的也就算了,可以被看做是养更黑更硬的胡子,他要把上嘴唇的胡子也剃光了,肯定就会被当成小屁孩了。 为什么胡子这么重要? 那是因为中国的汉人在清朝以前是有留胡须传统的。虽然不是说每个人都满脸大胡子或是胡子从来不修剪,但胡须飘飘、可以信手抚须却是人们的一种普遍审美。 事实上,中国的汉人不留胡须开始于1645年清朝的“剃发令”。 关于剃发令,大家都有所耳闻。但在剃发令之中,却包含了一个很多现代人并不了解的小项目,即胡须也需要剃,而且规定还很细。 即:下嘴唇胡须要全都用镊子镊去,上嘴唇左右十余根。简单一点说,就是下嘴唇要光洁,在上嘴唇左右留十余根,形成稀松的八字胡,中间的也要用镊子镊掉。 这和我们在清宫戏里看到的很不一样,但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这一状况,直到清晚期社会不断发生变革才有所改变,部分中国人才又开始慢慢的留起了胡子。 至于长发。 倒没什么可说的,中国人基本都能明白是咋回事。 但对李平来说,不习惯倒在其次,那些恼人的虱子才是他最难以容忍的。而目前的这些清洗手段根本无法实现将它们有效去除,只有光头才能确保彻底除虱。 可剃光头绝对比剃光所有胡子给人造成的感官冲击更大,他要是真敢那么干,他那些还没建立起什么忠诚感的部下们估计全会被吓跑了。 这时,远处传来的阵阵喧哗引起了李平的注意,他伸脖去看,只见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已经聚起了很多人,一些好勇斗狠者还在继续往那里聚集,从接连传出的叫好声判断应该是史明又在和人比武。 李平的眼睛当即变得深邃起来。 自打整编军伍后,史明就开始变得活跃起来。从教导士兵们各种辨识方向的技巧、如何获取洁净的饮水、如何布设捕猎的陷阱、繁多且实用的结绳方法等等,史明正在极力显示他的存在与能力。 这也说明他从前没少玩过户外! 王成武则成了史明最忠实的拥趸,从不抢史明的风头,但同样懂的很多,还配合的十分默契。 每次宿营休息时,史明都会利用其出色的现代搏击技巧搞个小比武切磋,这有效确立了他勇猛的形象,也让他在仅仅两天时间里就收获了巨大的威望与号召力。 史明和王成武的队长职位也迅速的得到了稳固。 要不是赵进和李平在行军、宿营以及警卫布设等方面同样展示出了杰出和令人惊叹的能力,李平真的怀疑史明的威望会很快压过他们。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史明绝不是白给。 正在李平想东想西时,同样光着膀子的宋宝来溜溜达达的又转了回来,他本是最先负责放哨的。 给那3个正在李平身后不远处一汪水潭中清洗的女人放哨,防止任何其他人接近,目前只能由他们几个轮流来干。不光女人们对那些明朝人还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就是他们也不是很放心。 宋宝来先伸脖看了看水潭那边挂着的一片衣物,然后才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到李平身边问:“那些衣服应该干了?怎么,她们还没洗完?这都多长时间了?” 那片挂起的衣物是那3个女人最先洗好并晾晒在那里的,和周围的树木水草一起有效遮挡住了潭中的风景。而她们后换下来的衣服现在还在被浸泡和煮沸,所以这些正晾晒的衣服也就成了她们唯一能穿的。 衣服还在挂着,也就说明她们还在清洗。 但李平却有些好笑的反问起宋宝来:“她们就是洗完了又能去哪儿?难到跑过来看各种少儿不宜?还不如在水里多凉快会儿。” 宋宝来猛的一下被说愣了,等琢磨过味来后忍俊不住的坏坏笑了起来。 “你不去看他们比试怎么又跑回来了?想继续偷窥么?”李平顺势逗了一句。 “没哩!没哩!大哥,俺可不是那种人,俺就是想过来说会儿话。”宋宝来急忙辩解,脸也有些发红,看来并不太经逗。 “行了,逗你呢。洗的怎么样?”李平笑着转了话头。 “累并快乐着,刚才还晒了会儿太阳,可得劲了。”宋宝来终于换上了一脸的享受表情。 “史明又在和人比试呢?”李平确认了一下。 “嗯,在那儿教人怎么格斗呢!一大帮子人腰上就围了块布,还有很多啥也没围,可搞笑了。”宋宝来答道。 “那你怎么不去学两招?” “唉!那么多人,俺可不凑那热闹。好不容易放松,多休息会儿比啥都强。” “是啊!我们需要休息。” 李平随口应了一句后,两人半天都没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悠闲的看着林子中的风景。 …… “哥,你说为啥有的人非要给自己编瞎话呢?自己该啥样就啥样呗!都到这儿了,以前的是啥样还有什么用?”宋宝来终于忍不住冒出了一句。 这话好像憋了很久。 李平浑身一个激灵,身体也有些僵硬了起来。好在宋宝来并没有看他,仍然在仰望着前方,似乎在有感而发。 “怎么了?”李平故做不明所以的问。 宋宝来这时突然笑了。 接着,他转过头来凑到李平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哥,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儿。”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李平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然。宋宝来看样子并不是在说他,那会是谁呢? 难道赵进露馅了? 李平的心里生起一片波澜。 “刚才在那边儿,李盛才和刘世雄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应该是红眼了,看我在边上也没搂着,直接把刘世雄的底儿给揭了。吓我一跳。绝对的大新闻!”宋宝来并没有继续卖关子,而且直接说道。 “他们还能有什么新闻?”李平压着差点跳出来的心疑惑的问。 “你听我说啊!那两口子的身份居然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竟全是吹的。意外!”宋宝来满脸的嘲讽。 第十七章 真真假假 “哦?还有这事!” 对刘世雄两口子,李平接触的很少,以前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过多了解,虽然感觉他们有些过于刻薄和欠心机,但也并没想过太多。 原来却也是有故事的! “那个刘世雄咱不都以为在政府里多少也是个小头头脑脑么!公务员应该跑不了。但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县里小衙门的合同编,连事业编都不是。”宋宝来明显有些兴奋,这种知晓别人秘密的事让他很快乐。 得意的停顿了一下后,看李平果然被吊起了胃口,宋宝来继续道:“他那个号称坐办公室的婆娘,也实际上只是一个驾校里的收款员。呵呵,搞笑!以为高攀不起,原来只不过是个青铜,我说这两口子怎么总是怪里怪气的,还老语焉不详,原来是往自己脸上贴了一层金啊!” 这不完全是纸糊的吗!李平确实十分的意外。 “那…那史明是真老板吗?”李平在惊讶之后有些迟疑。他一下就想到了史明,但又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 “史明应该没差!听他们的意思也是,只不过好像并没有他们先前说的那么厉害。经营的好像主要就是物流、驾校和建材这些产业,规模也说不上很大,反正没有想像中的高大上。不过,有点本事也是真的!那些行业俺知道,没点背景和能耐也做不去。” “可如果史明是真老板,那他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这不科学啊!”李平终于捋出了哪里有问题。 “哦!这个啊。李盛才挤兑刘世雄时倒是说了。听那意思,史明和赵美玲从小是邻居,赵美玲的工作也是史明给安排的,但史明只是偶而才带着那两口子玩一玩,也算给双方老人点面子。” “嗯!这倒也解释得通。那王成武和赵兰月是什么情况?”李平有些恍然后又问。 “这个不知道,他们没说。” 李平“哦”了一声后陷入沉思,他直觉这个意外的信息并不那么单纯。 刘世雄两口子给自己贴金,应该并不单单是他们自己的私念,事实上史明等人都没少帮腔,很像是商量好的。 只是他们两口子是如此的话,那王成武和赵兰月又是怎样呢?至少赵兰月的疑点就太多了。 史明这样的公司,竟设了财务总监这样一个高大上的职务名称,然后还由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来担任,想不去想歪都难啊! 可是当真也有问题,那又是为什么? 仅仅是面子的因素在作祟吗? 好像有点苍白。 难道是想对他们这些不熟悉的人建立起心理优势?来方便争取话语权或胁从他们的意志? 只是怎么就独独把李盛才给遗漏了? 是不知道给李盛才这个司机安排什么身份好?还是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这是失算吗? 看李平半天没吱声,更没有取笑之意,而沉默了下去,宋宝来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话,他左思右想之后有些心虚的试探道: “哥,你别想歪了。你、赵大哥和他们不一样。你们虽然都是保安,可你们有真本事啊!你看,这帮兵让你们摆弄的多规矩!我都没想到,简直神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俩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呢!比他们那几个眼高手低的强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从前你们只是运气不好……” 说着说着,宋宝来突然不再言语的盯着李平打量起来。 “怎么了!”李平终于回过了神儿。 “哥,你们真是保安?这一说,我咋迷糊了,怎么觉得你们不应该是保安啊!这军队上的事儿你们咋懂的这么多?” 李平的脸一下有些发起红来,他只好掩饰性的苦笑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看着正静静等着解惑的宋宝来说:“为啥?因为我俩都当过兵呗!” 宋宝来的眼睛当即就瞪圆了,一幅又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 李平叹了口气后故作感慨的说:“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我俩是一个部队的,赵进长我几年兵,是我的班长,情谊也是那时候结下的。后来么?嗨!混的一般,过去的事哪里还好意思多提。” “嗯!理解,理解。原来是这样呀。”宋宝来急忙体谅的点起了头。 “谁能想到当年在军队里学的本事居然还能有用的一天!”李平又接着感慨了一句。 “是啊!这谁能想到。我说你俩对付这帮兵怎么那么轻松,开始还以为是你们那里的保安规矩多呢!原来却是当过兵啊!这就通了。”宋宝来已经信了八分。 对于李平的隐瞒,宋宝来始终没有表示什么。毕竟彼此还不熟悉,谁也不可能主动把自己的过往都交代的一清二楚,这才是人之常情。 “唉,你们是哪个部队的?给俺说说。”宋宝来很快又兴奋起来,看上去对部队上的事非常感兴趣。 …… 直到刘世雄磨磨蹭蹭的来接岗,宋宝来才不甘心的停下好奇宝宝似的连珠问,李平也急忙用再去洗洗为由赶紧脱身。 说了一个谎言,就要用千百个谎言去弥补,李平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能够应对过去,靠的只是他对军队这个职业真的比较了解。 可再了解,编故事也并不好玩,甚至会生出一丝罪恶感。 但一想到赵进的坚持,李平又只能无奈的摇头。 刘世雄他们在隐瞒,他和赵进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双方选择的方向不同摆了。 “情况不明,敌我难分,能装傻就装傻!”这是赵进的要求。 李平很难用对错来评判这种选择,就像他也没法评判史明他们的做法一样。都是为了生存,既没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又没使什么坏,是非很难说的清。 最多只能算是不坦诚,或者说是草率,而且李平也能理解。 毕竟,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彼此的印象也很糟糕,赵进和李平是打算要离开的,根本没想和大家在一起混,也自然没必要对陌生人去坦诚。 而且赵进在当初也应该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时间很仓促,不可能让他们好好去思前想后。 现在情况虽然变了,可说出去的话,却也不好改口。 他和赵进并不是保安。 实际上,李平和赵进曾在军队中共同服役达十几年,是绝对的老相识,甚至是在来到这个时空前,李平仍在继续服役。 李平之所以会出现在河南,会和已退出军界数年的赵进再相遇完全是因为一个电话。 那是李平高中时死党要在郑州结婚的喜讯。 李平恰好在那段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工作,于是就专门请了假去加婚礼。他的死党太不容易了,40岁才修成正果,这也是李平一定要大老远去捧场的原因。 参加完婚礼后,李平想起他的老上级也是老连长赵进退役后好像在河南这边儿给朋友打工,于是就顺手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 结果,赵进也正好闲着,接了电话,立马就借了个车杀向郑州,抓着李平无论如何在河南玩上几天再走。 李平本还剩几天假,河南也不常来。更重要的是,自从赵进退役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下次真的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于是也就留下了。 想当初,李平军校刚毕业就分到了赵进手下任排长,而赵进则刚刚升任连长,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后十多年,李平更是一直说巧也不巧的始终在赵进手下,直到赵进调往它部任更高的职务才分开,这样的情分让两人的联系从未断过。 赵进是个极有能力人,也是个极有威仪的人。 他是战士考学出身,个人军事素养很高。1米85的大个儿,瘦且笔挺,据说在军校时年年都是阅兵时的撑旗兵。 再加上他还是麻子脸,平时又一贯不苟言笑,初次接触常会给人以很强的压迫感。 赵进对李平的影响很大,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李平这个学生兵心中的标杆。 李平一直觉得,要不是赵进读的是步兵指挥专业,要不是他们的部队体系不属于步兵,要不是他们不属于大陆军,他几乎非常肯定的认为赵进会走到更高的位置。 但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前几年赵进终因机会、专业和部队体系改革等诸多因素遗憾退出了部队。 离开部队后,不甘寂寞的赵进很快就只身来到了河南漯河,在一个老战友的食品加工厂里做起了管理工作。 距离也让他和李平的生活轨迹再难交错。 几年未见,浓浓的战友情自不必说,回忆往昔,两人更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白天转转名胜古迹,晚上对酌两口儿,几天下来着实有点嗨,也有点累。 那天本来预报有雨,他们也在犹豫就不转悠了,直接奔漯河赵进工作的地方去看看就得了。可赵进马上就要开始忙了,预报又是白天小雨,晚上雨才变大,于是也就继续得瑟了。 不过计划不太得当,归程有点晚,晚上雨真的大了起来,并伴随着接连不断且骇人的电闪雷鸣,这也才有了车祸的故事。 现在,李平和赵进两人之所以都倾向于留在左良玉的军队之中,最根本的就是他们对军队这个领域确实比较熟悉,也有更多的自信。 否则,真是一个军事小白,想摆弄几百个拿刀拿枪的武夫,光克服内心的不安与陌生都将是一段艰难的历程。 摆脱了宋宝来,李平本以为可以清静一会儿,但他很快又被王成武截住了,而且是特意截住的。 王成武平时也不太说话,两人的接触自然更少,现在专程来找李平唠嗑,李平反没办法拒绝。 对王成武突然的来意,李平十分迷惑,那边史明仍在热火朝天,王成武却突然离开非常的不合常理。 更意外的是,王成武竟是专门来对李平介绍他自己的,这就更加奇怪了。 李平也这才清楚,王成武之所以“弓马娴熟”,是因为他从小就对骑马和搏击这些非常感兴趣,后来还主动跑去当了几年兵,而且是陆军。 王成武并不是史明的保镖,当然也不是像史明所说的那样是史明的好兄弟,王成武的亲哥和史明是很要好的高中同学,他也因此在退伍后得以一直跟在史明身边做事,做着什么都干的杂事。 虽然史明待王成武确实非常不错,王成武也在心里把史明当成大哥,但王成武并不会没数的去和他的老板称兄道弟,两人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这一点王成武并不敢忘。 史明照顾的亲朋故旧很多,心也比较善,对混的不如意的也自然常常会在场面上故意捧一捧、抬抬面儿,说他是好兄弟就是这种情况,赵美玲和刘世雄两口子也是这种情况…… 当王成武把赵美玲和刘世雄的底儿也揭了时,李平这才反应过来王成武找他的目的,史明的反应真是够快的,这完全是来补救的。 至于王成武所说的又是真是假?真真假假还是不能全当真。 但他又能说什么? 他只能故作装傻好像才知道且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即使是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能挑明宋宝来已经告诉过他关于刘世雄的事了。 但紧接着,王成武却又对李平和赵进如此亲近的关系表示了好奇,李平瞬间满脑袋都是黑线。 这一箭双雕玩的可真是好啊!把他们的疑问也借机提了出来,还让李平没法再坚持原有那语焉不详的说词。 李平只好把刚才对宋宝来说的又复述了一遍。 结果就是引来了王成武更大的兴趣,虽说他明显只是出于特有的军旅情怀想要了解更多,但还是害得李平不得不去编更多的词。 更要命的是,李平还得记住自己都说了什么,并及时跟赵进对好“口供”。 真的是一地鸡毛! 第十八章 一路南行 再上路时,清洗干净的队伍几乎焕然一新,而经过了一整天的休整也让所有人的脸上有了更多的活力。 在李平那一队正在行进的兵马中,有两个并排牵着骡子前行的汉子非常引人注目,不仅仅因为他们都颇为健壮,也不仅仅因为每一匹骡子上都挂着弓,这两匹骡子明显是归他们私有才是最大的看点。 这是两个真正的横主。 此时,其中的那个圆脸黑汉子正拧歪着身子问一旁的国字脸汉子道:“哥,俺这浑身都不舒服,到处痒痒。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下力气洗身子,就洗出这一身痒来,这是图啥?他们管的也太宽了!以后,俺可再也不洗了。” 新任什长马永扭头看了看跟在他后面的近二十号人马,有些不悦的小声训斥起来:“就你多事。让你洗澡竟还有这多说道。你那是从前太脏了,把皮肤洗嫩了才痒的。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混话,让弟兄们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在编排上官。” 那圆脸黑汉子不以为然道:“俺这不是小声跟你说呢么!也没让旁人听到,当过这几年兵,这点规矩我又不是不懂。” 看圆脸黑汉子还是那幅吊了郎当样子,马永有些无奈道:“大伙儿全洗好了,恼人的虱子也不怎么见了,不舒服么?再说,这绑腿一打,省了多少脚力,你咋不看这许多好的地方。” “他们有点门道是不假,选的这乡间小路也稳妥,可那赵哨长只是个哨长,军职也太低了点!咱们真要跟着他们去南阳?”圆脸黑汉子很有些不甘的说。 “我意已决,你就别发这些牢骚了。赶快回去带好你那几个兵,把咱队长的吩咐都做好了。”马永严肃了起来。 看大哥那一脸坚决的样子,圆脸黑汉子蔫了下来,无奈的牵着骡子走回他那一伍。 继续南行,赵进他们选择的依然是在乡间田野中穿行,并坚决的避开一切城市和大的市镇。虽然这样南下的速度会很慢,但却安全。 傻大个儿刘三则成了他们的最佳向导。 虽然他们的队伍中有大量的荆楚籍士兵,但能当向导的还就只有刘三一个。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一般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家乡方圆十里,即使被抓到了军队中当兵去征战四方,也更多的只是跟着人流在前行,路还是不认识。 刘三看起来傻乎乎,但认起路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而赵进和史明等人的现代辨识方向技巧和地理知识也进一步确保了方向的正确性。 一路南行,祖国锦绣壮丽的河山也如同一幅连绵不绝的山水画展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此时的中国大地还没有像后世那样被过度和全面开发,人口更谈不上密集,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更是还处于相对简单原始的状态,到处都是成片的自然风光。 但安心欣赏却仍然只是一种梦想。 虽说一直在走小路,但路边草堆、树林中时常冒头的累累白骨和众多正在腐烂的尸体还是不断提醒着众人战争从未远离,它的规模、烈度与影响面积更是超乎想像的广大。 乱世的残酷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像。 此时,河南南部的村野因反复过兵,早已凋敝破败的不成样子,人烟不仅稀少,而且到处是残垣断壁。好不容易见到活人,看到他们这一大群拿着刀枪的军汉,也都作鸟兽散、跑得飞快。 即使是那不多还存活的坞堡(乡间地主豪强为防兵乱而修建的小型防御性设施)也都大门紧闭、刀箭伺候。 所幸他们的食物储备还算勉强,又加上此时正值万物勃发的夏日,仍处于人类开发初级阶段的广袤大地也能为他们提供一些野味。 尤其是逐渐离开干旱区后,野猪、兔子、财狼等野生动物资源也开始越发丰富,他们又有史明那个通晓众多现代捕猎技巧的玩主,再不济还可以去杀驴子和骡子,这都让他们的食物供应一直处于还算充裕的状态。 在不断的南行中,赵进和李平也加紧了对这支部队的掌控,越来越多的规矩与要求被提了出来。 尤其是他们改革了基本的指挥方式。 明军是典型的旗帜型部队,左良玉的军队虽然没有夸张到每伍都会配旗,但每什、每队、每哨却还是有旗的,这些旗都是三角旗并且大体上还遵守了规制,即一级旗比一级旗大。 但赵进与李平现在并没有办法用这种方式来指挥部队,因为他们没有旗,几乎所有的旗帜都在逃跑时被丢弃了,因为那时它们是绝对的累赘。 更重要的是,赵进和李平并不熟悉这种指挥方式,对这种过于密集且繁琐的旗帜指挥法也有些不太感冒。 于是,更频繁的口令指挥开始成为指挥的主体,简单的手语开始出现,更复杂的队列要求也渐渐成为常态。但这种严密控制型指挥方式也对各级指挥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大多文盲的明军什长、伍长们多有些心力不足。 而且他们仍然需要旗,除了一面大方旗来作为全军的核心与指引外,已达半哨人马的各队也都配备了一面方形队旗。近代军队同样也需要连以上部队有旗帜来进一步强化大股兵力的引领,只是并不需要那么多旗而已。 除此之外,他们还制作了一面清道旗来表明他们官军和正规部队的身份。 清道旗是明军很重要的一种旗帜,其旗面一般为蓝色方形,边为红色锯齿形,旗面上竖写着“清道”二字。 此时,清道旗还并没有演变成官员出行时的仪仗旗,而是在军队行军时位于最前面用于清除路障和指引部队的旗帜,操习时则引哨、队等部于台前听令,因而是军队专门用于行军和操习的。 虽然赵进和李平大大减少了旗帜的数量,但制作旗帜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布,也幸好他们没把所有的布都用来做绑腿布,留了少量备用,减小尺寸做几面方形旗勉强还能做到。 虽然清道旗帜被在尺寸最优先进行了保障,但还是不合规制,至少颜色就达不了标,只能用自然染色混个接近。 好在这不是什么问题。 战乱时代,很多规矩与规制已经没有那么多讲究了,有就不错了。 当一切渐渐被捋顺后,队伍也开始越来越整齐。 李平干得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已经开始更多的依靠队伍中的老骨干和几个新选拔出来的骨干去维持基本的秩序。休息的当口儿,他甚至常常有了些的时间可以跑到史明和王成武那里去讨教打斗的要领,而他们也并不吝啬。 在知道赵进和李平都当过兵后,史明已经没了那么多戒心和好奇,而王成武则变得特别热情起来,战友情产生了强大的亲近感。 四个人突然“不见成见”的亲亲热热和勾肩搭背,也让李盛才、刘世雄和赵美玲有些茫然,他们挑了不少话头,但却不见任何响动,于是很快也都沉默了。 至于赵兰月和高蕾,对一切好像都见怪不怪,从来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但其实,史明和王成武一直在加强他们的存在感,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来不断加强着对属下的控制并对其他明军施加影响。比武擂台已成为常态,各种野外生存教学同样如火如荼,所有的公共事务更是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在这样有些相互较劲儿的氛围下,这群本来杂七杂八且训练不足的败兵们很快就颇有些脱胎换骨起来。 他们的衣着虽然仍是五花八门,赤脚、草鞋、棉制的洒鞋和皮制的快靴等等更是参差不齐,但衣服普遍干净利落,头面更是非常整洁,并且统一打着绑腿。 行军时,他们前后间距适当,单路纵队和多路纵队能根据地形地貌进行着熟练切换,甚至一支5到10人的尖兵队还会在整个队伍前数百米探索前进。宿营时,扎营、警戒、就餐和卫生管控等更是井然有序、规矩十足。 若不是他们衣着古朴并手持着长矛大刀,恍惚就是一支20世纪亚洲三流陆军的小部队。 经过十多天还算顺利的跋涉,他们终于越过了方城,并靠近了南阳。 然而面对南阳,所有人又都犹豫了。 进了南阳,就只能跟着官军一条道走到黑了。北面是农民军,南面是官军,东西两面是大山,南阳的战略和交通位置其实很尴尬,这并不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赵进和史明也开始怀疑被打丢了魂的左良玉会不会留在这个并不保险的地方,如果左良玉不在,他们进南阳是图什么呢? 在犹豫与纠结中,他们最终决定继续南行,直奔襄阳。 而过了南阳,也进入了南阳盆地中水系相对发达的区域。这里有支流达数十条的淯水(今白河),还有涅水(今赵河)、潦河等等。 战争的痕迹在这里已不那么明显,沿河的风景更是相当不错,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疯长。尤其是那夏天的绿色,又浓又深,霸占得漫山遍野,到处枝繁叶茂,绿树成荫,花香飘送,芬芳馥郁,宿营后更是时常可抓到些鱼来。 尤其是他们终于看到了水稻,没有被损毁的水稻,还是快成熟的水稻。虽然并不多,也没有集中的大片区域,但总归是有了希望。 他们已到了水稻的产区,已到了战争不那么激烈的地区。 据说,襄阳更是水运发达,河流众多,又是鱼米之乡,所有人的心情也随着渐渐靠近襄阳而有了些许的期望,直到他们路过一个在一条很小的水流旁的小山村。 这小村人家并不多,也就十几二十多户,但位置比较隐蔽,又在大河支流的支流上,若不是当年刘三他叔为躲避盘剥曾带他走过这里,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众人小绕了一下路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换到些东西。 等到了这里,却发现这个小山村已是尸横遍地,蚊蝇环绕,不闻人畜之声。 村口一处洼地内几十具男尸光着身子倒卧其中,一看就是被集中屠杀的。村子内则到处散布着同样赤身的妇人尸体,而且老幼夹杂其中。 这些殒命妇人们大多双目圆睁,面色痛苦,下体更是一片污秽,有些还插着各色物什,可以想见她们死前所受的屈辱。 不大的村落的每一处房前屋后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牲口、家畜早已无影无踪,衣布财物也被搜了个干净。从尸体的状况上判断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儿。 看到这番惨相,傻大个刘三呆立了半天。 自以为已经适应了战乱的惨象,想要进村看看的赵兰月等几个女人更是脸色苍白,尖叫着跑出后吐得稀拉哗,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 李平的腹内也强烈的翻滚起来,他强忍着走进村内左右查看,当走到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边上时,陪着他的刘三轻声喃喃道:“这是何大婶,她人可好了。” 看着众兵士只有少数人面露愤色,更多的人则是木然,还有不少掩面却很自然的穿行于其中翻拾物品,有的还在妇人的尸体旁品评一二,李平发觉他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的文明。 简单搜索一二后,看着已完全没有价值,赵进命众人尽快离开这里,没有人去为这些可怜人收尸,赵进也没有下这方面的命令,因为这已毫无意义,即使是刘三也只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一众来自21世纪人们的心情随着这次插曲又变得沉重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言语,更没有人去说笑,即使是史明也眉头紧锁、满脸严肃。 他们对未来再次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看着身旁一个个17世纪若无其事有说有笑的同类,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们来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落后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它的愚昧和道德底线,可怕的是它的野蛮和残暴已远远超出了文明世界的认知。 第十九章 火箭升官 大明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一。 此时的襄阳城正笼罩在蒙蒙的细雨中,喧嚣了多日的城市也因这久违的细雨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这温凉的雨雾中而暂时放弃了恼人的俗事,反让巷子中四处不时传出的悲愤哭喊声变得格外响亮。 在残破而高大的城墙上,总兵左良玉已沉默着绕城缓缓走了很久,他的脸灰暗而阴沉,高大的身躯打了弯后更显驼得厉害,他的目光也长时间的盘桓在城南绿影壁巷东端的一片废墟之上。 那里曾经是气势恢弘、占地极广的襄王府,但自去年毁于贼乱后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孤零零的照壁矗立在那里,上面依旧精美绝伦的石刻只能默默的暗示着这里往日的辉煌。 二十天前的朱仙镇之败是左良玉一生中最惨痛的失败,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军队,失去了绝大部分曾经跟随他四处征战的亲信和忠诚的部下,更失去了面对闯贼的信心。 是的,左良玉逃了出来,而且直接逃到了襄阳。 但他却只带回了不足百余的兵马。 那一战,李自成几乎将左良玉的军队全歼,光降卒就抓到了数万,缴获的马骡更是达到了惊人的7000余匹,还有其他海量的物资。 这是一个惊人的战果,也是官军自剿匪以来最惨重的损失。 左良玉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仅一个夜晚,他就从手握十万大军变成了就差只身出逃。 李自成再一次给了他全新的认识。 毫不犹豫的进行尾随,然后不断用小股骑兵进行试探,等后方大队步兵赶上后,突然集全力一击。待击溃了左良玉的骑兵主力后,又不断尾随掩杀,直到左良玉的溃军被其预先挖掘的深壕所阻,再次集中骑兵全力逐杀,李自成进行了一场无可挑剔的狩猎。 这再也不是那个言他必尊称“左爷爷”的草寇了,那些他曾最看不起的乱民贼兵已经兵强马壮得让他胆战心惊。 一想起那漫山遍野的贼兵和他们那疯狂凶狠的神情,左良玉就充满了无奈与挫折,他清醒的认识到贼兵们已不再是虚弱的官军所轻易能撼动的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 更郁闷的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麻烦很大。 军队一直是他最大的仰仗,不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左良玉很清楚他如果没有军队,将什么都不是,朝廷中的很多人也不可能再去容他。 他不听那些文官们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他有意见的文官们也早不是一个两个了。他有军队的时候,一切还都好说;一旦他没有了军队,那帮人不吃了他才怪。 他现在的军力之薄弱,已经成了他最致命的隐患,远远超过了贼军给他的压迫。 如果无所作为,恐怕就像这眼前的王府,没了也就没了。 几年前,他安在许州的家因兵变遭到灭门,只有他和他儿子无虞,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多了,再也不干那种打仗不要命和犯冲动的事了。 可为什么天还是不遂人愿,仍让他陷于如此险境? 他老了,可以无所谓。 可他就只剩一个儿子了,他不能让这最后的左家香火希望也跟着他一同陨落。 要想好好活下去,军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这个问题上,左良玉认为自己还没糊涂。 几日来,左良玉经常出襄阳城到江对面的樊城,然后再到城外的周边溜马。一是巡示周边,威慑不满;二也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不断败回的散兵,好加恩于他们,他太需要依托他们去扩充军队了。 今日虽天公不作美,但又岂能因这毛毛雨而误了大事。 想通了这些,左良玉努力挺了挺腰,加快了步伐,向城下走去。看着父亲抖起了精神,远远跟在后面的副将左梦庚和几名亲兵也连忙紧紧跟上。 二个多时辰之后,穿着一身布面甲的左良玉率几十名同样浑身甲胄的亲兵已在樊城以北的一处高坡上了。巡视穿甲是左良玉的刻意为之,这样最能彰显气势与威严。而且今天还有雨,不会那么闷热。 此时,他们正在马上看着坡下的一支队伍缓缓行来。 虽早得了侦骑的通报,知道这队伍由一个哨长统领,队伍也大多是招聚在一起的散兵,但左良玉仍颇有兴趣地想要看看这伙儿军伍的模样。而不像前几日,都是让人带了那些小军头们去府中见自己或直接让手下大将去见。 实在是这些天来,能够返回的全是三三两两被吓破了胆子的散兵游勇,最多也不过聚众数十人而已,像这样大的一支军伍能够结伴撤回,实在是稀罕得紧。 想他左良玉自己,带回的也不足百人。因而他对这支军伍也就更有兴趣,一定要看看有何不同。 这虽是一支明显的步军,兵有300左右,但骡马等大牲口却有50来匹,排着长长的两路在蒙蒙细雨中整齐的依序而来。 虽然他们衣着杂乱简陋,甲也极少,原本大概不是什么精兵健卒,但队伍却整齐的让人十分意外,尤其是每个人被统一包裹的小腿更显出一种奇怪的一致感。 而这种井然有序又是建立在周边不见有悍兵持鞭棍威摄以及众多旗帜的指引之止,就更显不凡。 而最前方高举的清道旗和队伍中的几面方旗也让这支队伍很有些官军正统的味道。 只远观其形,这支队伍就已大大超出了左良玉的预想,这带兵之人也给了他更多的期许。 左良玉的心中瞬间翻过了无数心思。 这时,他左右的亲兵也都好奇的指指点点起来,他们也一样好久不见这样正规的军伍了。 当靠近坡底时,这支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几匹马离了队伍,一路疾驰而来。离着左良玉还有十几丈远,马上几人已是滚了下来,然后又急忙小跑到左良玉马前跪倒连拜。 左良玉并没有下马,而反倒更挺了挺腰板,让自己的显得更有气势。他的身后有几骑在这时飞奔而走,直奔那支停下来的队伍。 当跪在地上的几人疑惑的露出诧异神色时,左良玉的左右发声询问起来。 跪在地上的为首之人已顾不得疑惑,只好连忙抱拳禀报:“启禀将军,小的乃是游击杜三江麾下哨长赵进,初在辽西从军,后在保定总督杨文岳军中担任百户……小人却也知道忠义,但凡还有命在,就不敢忘记千总所托,更不能辜负游击的信任。现有幸在老将军帐下效力,也自当为老将军效死。” 听着赵进在那里一番啰里啰嗦的慷慨陈词,左良玉并没有不耐烦的打断,但也始终无甚表情。 但赵进说完后,他却盯着赵进沉声道:“你所言可当真?” 左良玉显然是听进去了。 “决无半点虚假。”赵进的回答斩钉截铁。 左良玉当即面露肯定的点着头说:“竟有这番故事,几位将士快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待赵进等人站起后,仍傲然骑在马上的左良玉果真打眼细看起来。 赵进、李平、史明和王成武也当然不会令他失望。 最前方为首的赵进身高近六尺,又精瘦,脸黑且长还坑坑洼洼,很有威严之气,一看就是一条好汉。后面跟着的李平等三人,个头也都不矮,两人彪悍而壮硕,一人精壮而略显文气。 左良玉很快就面露喜色的连声赞叹:“果然都是儿郎。” 这时左良玉身后的一名亲兵却突然接了话:“启禀将军,这赵哨长我认得。有一日去杜游击那里传令,他就在左右。我传令后与熟人多聊了两句,却是听了杜游击的喜事,因而还特意多看了几眼,他的模样儿倒是好记得很。” 对这亲兵有些不合规矩的多嘴左良玉并未表现出不满,反更加高兴起来说:“如此忠义之辈,我之幸也,我之幸也啊。” 然而即使是疑虑全无,左良玉还是没有下马。 赵进的职级实在太低了,左良玉这样的大将军再怎么礼贤下士也不好对一个小小哨长表现的过于饥不择食。这不是做作的问题,而是很容易反让人看轻。 赵进也当然不敢奢望,能见到左良玉本人就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像了。 就在赵进琢磨该说点什么时,左良玉的表情突然转为悲痛,并仰天长叹起来:“只是可惜了这杜三江,现在还不知死活,本该羡煞旁人的美谈怕也就此了结了。” 说着,左良玉还居然沉默了下去。 于是,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赵进等四人也只好始终规矩的立于一旁不敢乱动。 好一会儿之后,那几名离队的骑士终于从远方停下来的队伍中返了回来,其中一人凑到左良玉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这时,左良玉才好像恍然从悲痛中惊醒,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着,他面露歉意的低头对赵进等人说:“多事之秋不得不严加提防,刚才有几个儿郎去尔等部下那里盘问了一圈,几位小将还要莫怪。也莫要担心,我即已确认了你等身份,又知了你们的忠勇,必厚待之。” 赵进等人也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他们没有人敢回头去看,所以并不知道那几骑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去干什么? 但现在知道了好像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 虽然之前的侦骑已经详细盘查过,但再派精干之人核对辨别一番也并不为过,毕竟谨慎小心本就是战乱时该有的态度。 而左良玉的据实相告,才真正让人有些意外。 像左良玉这样的大将做什么其实根本没必要对他们这种小鱼小虾进行解释,谁又敢有什么意见不成? 但他却选择了很自然的坦诚,一下子就拉近了小鱼小虾们对他的好感,看来是个会笼络人的。 赵进的反应也很快,他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就接道:“小的们不敢,老将军所虑本是应该。” 左良玉顿时微笑起来。 又明显的略沉思了一下,左良玉突然转头对刚才说话的那个亲兵道:“你既识得赵游击,索性就由你带他们去襄阳城东南安置,找块宽敞的地方,多发些粮草与酒肉,然后告诉左副将,此军暂先归他节制,你可明白?” 赵游击? 赵进等几人全都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他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左良玉怎么会在这时出现口误! 那个亲兵也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瞪起了迷惑的双眼,然后本能的抱拳用迟疑的口气接了令。 左良玉的表情在这时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接着他沉声道:“国家危难,乃我等武辈效力之时,现贼军势大,更需奋力。你既也出自辽军,自应勇于任事,我先任你为游击统带一营兵马,营内军官由你自任,缺的兵你却要自行补充,多多益善,要尽快编练成伍,你可愿意?” 这不是口误! 他们赌对了,惊喜来的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 连升两级!这礼包也太大了!远远超出了他们最高的预期。 赵进几人全都喜形于色,兴奋藏都藏不住。 “谢老将军提携!谢老将军提携!我等定为老将军效死!定为老将军效死!”赵进咋愣了一下后抱拳连拜。 “嗯!去。” 看到赵进几人那几乎压制不住的兴奋,左良玉非常满意的点起了头。 …… 虽然离开左良玉已经好一会儿了,但李平还是没有从发蒙状态中转过神来了。他总感觉一切都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一切都有点太过于顺利了。 前边,赵进正在亢奋的与左良玉的亲兵套着近乎,跟在后边不停搭话的史明也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两个应该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家伙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恩典冲得有些失态。 这幸福着实太意外了,超乎想像的意外。 从统率百人的哨长直接到统率3000人的游击,这可不是一般的提拔,说坐火箭也绝不为过。而且,这一切还是建立在没有任何战功的基础上,建立在没有任何人情关系甚至于从未谋面的基础上,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本来,他们还有所担心,甚至在汇报自己的身份时还冒险进行了一些不实的拔高,就是怕被看轻,怕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但最后,却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甚至商议好的要对上官的任何赏赐都面露兴奋也根本不用刻意去装,居然还得压着别兴奋过头了。 至于他们目前只是被一个亲兵领着安置,李平以及其他人都没有多想,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自己官卑权轻,还达不到层次。 但其实,他们如果知道左良玉只带回了不足百人,这个亲兵就是那宝贵的一员时,估计眼珠子都能掉一地,不仅会一切茅塞顿开,也会明白左良玉为何会对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是如此重视。 他们需要左良玉,虚弱的左良玉又何尝不需要他们! 第二十章 初入襄阳 赵进被擢升游击的消息很快就在队伍中传开了,惊讶与兴奋迅速笼罩了每一个人,原本安静的队伍也变得叽叽喳喳起来。 但这一次却没有人出来管教,即使是这些天来一向负责管东管西的李平也没有发声,于是更多的士兵加入到了高谈论阔之中,好像他们也升了官一样。 李平的确是不愿意在这时进行管教,想用20天就让这些士兵学会完全严守纪律根本是胡扯,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适时的糊涂也更有利于他们日后会继续听话。 何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 犹豫了一会儿后,李平打马凑到了赵兰月和高蕾那里。 “给我拿一百两银子。”李平小声的对高蕾说。 “现在要钱?你要干什么?”高蕾满脸的诧异,赵兰月也好奇的侧过头来,她应该并没有听清。 李平并没有打算瞒着赵兰月,他向前努了努头后稍抬高了一些声音说:“赵进刚才吩咐我给那个亲兵拿点好处。” 赵兰月迷惑的小声询问了一下高蕾后,却立即提出了疑问:“那也不用那么多!你知道一百两银子值多少钱吗?这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只是个小钱。” 赵兰月显然十分清楚这里银子的实际价值,她对钱似乎有着天然的敏感性,这也许和她的专业或者经历有关,不像高蕾只是对他要钱的行为不解,而且李平也很怀疑高蕾根本就不清楚一百两银子究竟意味着多大一笔财富。 “我知道。”李平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平淡。 赵兰月盯着李平微微皱了下眉头,应该是对回答并不满意,但她却还是马上换上了笑脸问:“是那个亲兵索要的?” “不是,是赵进主动要给的。他没说多少,一百两是我自己的想法。”李平很坦荡,语气也很平缓。 “你确定要给这么多?”赵兰月的眼睛闪烁一下,应该是十分的意外。 “确定。”李平很笃定的点了下头。 “我去找宋宝来,你等一下。”赵兰月奇怪的没有再继续询问,并爽快的应了下来。 高蕾迷茫的看着离开的赵兰月,转过头来问李平:“为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呗。”李平撇了撇嘴。 当李平找了时机把小布包递给赵进时,赵进没有迟疑的就立即塞给了那名左良玉的亲兵。那亲兵在推托了几下后,很快就喜笑颜开的收下了,于是两人也更加亲密无间。 这个左良玉的亲兵有点话痨,不知道是本就性格如此还是难得能到他们这里当大爷而兴奋过了头,反正是一直在明显的显摆着,该说不该说的有点碎嘴了。 不久,一座宽广的城池在雨雾的远处慢慢显出形来时,队伍中杂乱的嗡嗡声也很快舒缓了下来,但伴随而来的却是不断传出的小小欢呼。 漫长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脚底板终于可以要放松了。 李平也伸出脖子去张望,好奇占满了他的心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原滋原味的古城,有古人住的古城。 没有想像中的庄严耸立和万千气象,见惯了高楼大厦、历史名迹和人工奇迹,这个时代恐怕很难有什么建筑会让李平感到震撼,他的好奇也更多只是它的原始。 然后,成片成片杂乱的民房很快就走进了他的视线,很显然这座看似宽广的城池内部并无法为众多平民提供足够的内部空间。 城外连片民居和城池混合正是这时代众多城池的本色。 但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这座灰黑色古城却在阴深深的雨雾中让他生出了格外的敬畏。 即使是已即将走入混乱的民居中,李平还是听不到城市应有的喧嚣,也看不见往来的行人车马,更撇不到艳丽的建筑装饰,只有沉默和萧条。 几颗孤悬于民居外沿的小树在这时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上面全都无一例外的挂满了一个个小木笼子,很有些神秘与不同。 在李平还好奇的以为终于可以见到什么古人风俗时,却赫然发现那笼子里不过是一颗颗散发着巨大异味的狰狞头颅。 女人的呕吐声很快传了出来,并引得在最前方带路的左良玉亲兵几次好笑的回头观望,与之相衬的则是赵进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黑脸。 城池本应带来的安全与亲切感在这一刻全部荡然无存。 这就是樊城,那个《三国演义》里赫赫有名的“水淹七军”的故事发生地,也是“关公刮骨疗毒”的所在。 当然,李平也知道这两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城里,而是在乡野。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们其实早已经过了故事中的历史实地,很遗憾刘三那些襄阳本地的社会低层在这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 这座灰暗城池虽并不是襄阳城,但也和到了襄阳城也并无多大差别。 樊城在明代其实应该算是襄阳的卫城或者说是扩展,因为两城隔江相望并已融为一体,因此也常被大家也统叫做襄樊。 通过之前在刘三那里做的功课,李平知道樊城城中一直以来都主要是平民和驻军,最出名的就是风月场所、酒楼以及连绵的码头。至于襄阳的府、县、卫等官署、襄王府以及各类有名的商铺手艺店则基本都在襄阳城内。 不过自贼乱开始后,樊城的市井繁华很快就终结了,有能耐的基本全都躲到了襄阳城里。 襄阳城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襄阳府的府治所在,整个襄阳府下辖有襄阳县(与府同城)、宜城县、南漳县、枣阳县、谷城县和均州。 对于明朝湖南湖北还没分家,仍是一体叫湖广,李平是了解的,但承宣布政使司是个什么东西?李平开始却没搞懂,而刘三也根本解释不清楚。 就像刘三不清楚樊城在很早以前是独立的,原属河南一样,甚至他都不清楚襄阳的名字的来历。还好李平知道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有说:“城在襄水(即汉江)之阳,故曰襄阳也。” 不过很快,李平倒也通过逻辑关系大概搞明白了承宣布政使司的意思。承宣布政使司应该大概相当于省,而府则应该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至于明朝是在洪武九年(1376年)改沿袭元朝的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换了叫法,李平在日后不久也慢慢的全搞清楚了。 穿过一片民居,樊城的近景终于跃然于眼前。 居然是土制城墙。 樊城给李平带来的第一近观影像让他十分意外。 朱元璋曾下令全国州、县以上的城垣皆用砖包砌,所以明朝的城墙本应都是包砖的,但樊城这是怎么回事?李平并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时代看到的第一座城池居然是土城。 李平根本想不到樊城其实是由于行政地位偏低而没能享受到朱元璋政策的待遇,这有点超出了他的知识结构,当然他知道了也很难理解。 这可是樊城啊!一座军事要塞。 带着疑问,李平随着队伍很快来到了一座城门前。 环城而绕的护城河,沿护城河内沿而建的残缺不全的羊马墙,城门前的瓮城,城楼,木制吊桥,这座城池的军事要塞属性总算显露了出来。 那名左良玉亲兵的能量也意外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在吆喝声中,他们几乎未受盘查就顺利走上了吊桥,然后更多挂在城墙外沿的木笼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也不知这是在吓唬谁。 护城河很窄,大概也就10来米,城墙也不高,也就5米左右,这些都大大低于李平的预估。而瓮城就更小了,城门洞同样也不大。 但更令人失望的却是守城的士兵。 普遍瘦弱矮小,竹笠、杂乱的短衣短裤、赤脚,短小的长矛与劣质的腰刀,大概只有十来人还大部分没有号衣和头巾,然后又散乱的蹲在门洞内的墙边避雨,这就是城门处的守卫。 而城墙之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定中门”。 李平特意看了一眼城门上的繁体汉字,他在猜测这座城门的重要程度。因为这处城门士兵的训练与装备水平无疑极为低劣,警备意识更是非常糟糕,是被突袭的理想对象。 狭窄的街道,土制的地面,杂乱无章且简陋的民房,樊城的内城同样没有给见惯了世面的李平带来多少惊喜,能让他入眼的也就只有古朴和原始了。 几个拐弯之后,他们没用多久就完成了穿城,抵达了樊城的南面土墙,一道长长的更加低矮也更加残破的城墙。 樊城的南北长度看来并不长,至少与从外面远观到那宽广的东西长差别极大,樊城很有可能是个扁长条形。 只一出樊城的南面城墙,他们就立即如约看到了一条无比宽阔的大河,那应该就是是汉水(也叫汉江),江水对面的右侧一座好像更大些依山而建的城池也露出了它朦胧的影子。 码头,到处都是码头,樊城南面的城墙外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小码头,樊城和襄阳的联系无疑是极其紧密的。 不过,虽然这些码头间有不少的大小船只,但江面上却空荡的极不协调,各码头上也人影寥寥。如果仔细去看,可以看到有人头不断的从那些停靠在码头间的各个船只中冒出来,但很快从又都迅速的缩了回去,好像在躲避瘟疫一般。 当左良玉的亲兵在江边某处有士兵守卫的码头旁盛气凌人的安排过江船只时,赵进凑到一直在四处观望的李平跟前问:“在看什么?” 李平收回了目光,神色复杂的说:“这里的军队很糟糕,城池的防御状态也不好。” “没错,而且数量也不多。”赵进嘲笑着接道。 “你怎么知道数量不多的?”李平十分的诧异,他很清楚仅从目前的这些表象并不足以判断整个守军的状况。 “等安顿下再跟你详说。”说着赵进向那左良玉亲兵的方向努了努嘴,李平立刻就明白了,这赵进并没有傻乎乎的只顾着巴结,而那个亲兵也太碎嘴了。 “包里是多少银子。”赵进接着又问。 “大概有一百两,只多不少。都是碎银子,只能估摸。”李平很平淡的回答。 但赵进却当即不由自主的吸起了鼻子,然后有些控制不住的大嗓门说:“我就说么,颠了一下怎么感觉那么沉,原来有这么多!” “怎么!包多了?”李平有些不解。 “确实不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赵进总算把声音又压了下来,接着他却突然笑起出来道:“不过,干得好!看看那家伙多上心,还是你小子够狠!” 李平看了一眼正在远处飞扬跋扈的那名左良玉亲兵,然后有些疑惑的问:“这亲兵的能量好像也太大了,一个人就把咱们带进了城,还那么多人都认识他,这家伙不简单啊?” “是不简单,能一直跟在左良玉身边也简单不了,听说跟左良玉逃回来的人就没多少。行了,我先过去了,得让人家有足了面子。”赵进笑着说完后就上马而走。 不久,他们就全都顺利的上船了。 行于辽阔的大江之上,随着襄阳城在视线里变得逐渐清晰,李平也终于感受到了襄阳的不同。包砖的墙体、连绵的垛堞、更高大的城墙,处处都显示着它远远超出樊城的规格。 难怪会有“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这种说法。 但襄阳面对他们的北面城墙似乎也并不比樊城的东西长度更长,襄阳城好像也不是很大。 他们上岸的地方就在一座城门附近。 穿过几乎被荡平的瓮城,“临汉门”几个大字跃然于眼前,然后这城门之上的城楼和垛堞也全部无影无踪,只留下八九米高的光秃秃的城墙。 如此明显的战争痕迹令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看大家都在注眼城上,那个多话的左良玉亲兵愤愤道:“都是大贼张献忠那小儿干的好事,打仗不行,拆城倒是挺有瘾。” 进襄阳城比进樊城要麻烦了很多,守城的士兵虽然还是那么不堪,但数量明显多了很多,对他们的查验也颇为严格,对那左良玉的亲兵更是盘问了好久。 但那名一直都有些飞扬跋扈的左良玉亲兵却出奇的没有表现出任何烦躁,反而十分的配合。 可能是为了找回面子,那亲兵刚一进城就大声说:“去年,献贼就是伪装成官军骗开了城门才夺得了襄阳,襄阳的盘查自然要万分小心,我等也理应配合。” 在众人都知趣的应声中,他们终于进入了襄阳,规整的街面、厚重的石板路和建筑复杂的街舍铺面终于让人感受到了这座历史名城的不凡与底蕴,并很快让人目不暇接起来。 这就是襄阳,他们暂时的安身之所。 第二十一章 水涨船高 在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左拐右拐之后,左良玉的亲兵终于在襄阳城东南的某个院子门口勒停了马匹。 这一片的街面都很工整,全是一个个的院子,院墙也都很高大,应该是富人区。 自打走入这边,曾经嗡嗡不停的队伍不用约束就渐渐没了杂音,只剩下一双双敬畏的眼神。 这里的显贵并不难判断,底气不足也就理所当然了。 在李平还在疑惑停在这里做什么时,那左良玉的亲兵故意挺了挺胸脯,然后像个大人物似的在马上左右指指点点的说:“这边几个宅子,你们就暂先住下!” 早就安静下来的队伍在此时更加寂静,那亲兵凸显的洪亮声音也让大部分人都听了个清楚,但也让听到的人全都迷茫起来。 他们不该属于这里,这点常识大家还是有的。 “我们住这里?”在片刻之后才响起的赵进的声音非常的迟疑,微微发颤的语调更透露着难以置信。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那左良玉的亲兵更加抖擞。 他继续夸张的挥舞着手指说:“没错,就这里。这个、那个、还有后边的,这几个院子应该都没人,就是里面破点,你们先派人查看一下,只要是没人的都归你们。这等好地方,前面好几拨人我都没吱声,也就看你们顺眼,我才带着来的。” 在赵进兴奋的千恩万谢中,早已凑到跟前的史明和李平不再迟疑,两人立即点了人冲进了正对的院子。 如果真如那亲兵所言,这可是天大的便宜,他们可不想那家伙再反悔,必须先占下来再说。 只不过,冲进去后却发现这外面和里面的反差有点大。 几个没人的院子加在一起总面积估计有个二十来亩,这对城墙周长仅七千多米的襄阳城来说确实也不算小了,只是这能住的屋子却没几间,更多的只是瓦砾。 对,一片瓦砾。 这是几个里面大部分都遭焚毁的院子,只是昏暗的天气和雨水让他们一时没留意到外面的破损,也可能是这半天看到的破败太多了,有点麻木。 对此,那左良玉亲兵的解释倒也简单。 若非是这几个宅子在去年大寇张献忠的劫掠中同襄王府一样遭到焚毁,这等显贵之地哪里轮的到他们这些大头兵。 而且他们也很幸运,这几个宅子因不在贼兵的重点关注之列,三三两两的总还剩下些房子,甚至高大的石制院墙也都还在,不像襄王府就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当然,就是襄王府没被烧光也没人敢去占用。 是的,襄王府就离这里不远,这里是真正的达官贵人们的聚居区。也因此,这里并没有被百姓和流民们所占据,一切都还空荡荡的。 对于这样解释,所有人也都很认同。 房子不够,住在空地上并不是问题,他们这些在野外混了那么长时间的人也不可能挑剔这个。能被安置在城内、又是这等显贵之地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在又一次的连番感谢后,赵进、李平和史明三人却匆忙的跟着那名左良玉的亲兵离开了。 他们要去拜见左梦庚,他们新的直属上司。 几个人都很清楚,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关键是态度,跟着报信的左良主亲兵同去更显他们的诚意与谦卑。 只是这回王成武没有去,他被留下来和宋宝来等人主持安家事宜,这是为了安抚强烈想要同去的刘世雄和李盛才。 拜见boss,人越多效果往往会越差,因为这会让交谈变的更官方,也让彼此间的距离很难靠近,并容易被别人当成来混脸熟的阿猫阿狗。 人多易乱,这是拜访的大忌。 对左梦庚,李平紧急在脑海中搜索半天了他那囫囵吞枣的历史记忆,但并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片断。左梦庚在李平的历史记忆中就是一片空白,估计这货并不出名。 但没有人敢于有丝毫的懈怠,在历史上没有大名可并不意味着平庸,更何况左梦庚还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因此他们不仅带了几百两的银子,还带上了他们仅有的丝绸。 拜见左梦庚很顺利。 第一次见面,左梦庚并没有像左良玉那样给李平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除了长得不错和身体也还颇健壮外,20多岁的左梦庚在李平的眼中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毛头小子,其言谈举止都很平常。 而且左梦庚似乎也不太会掩饰他的内心,那种想要拿架子却又找不点儿的感觉十分明显。 但这样的左梦庚对赵进、李平和史明来说却成了福音。 左梦庚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所面对的这三个比他还年轻的家伙竟都是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老油条,真正稚嫩和没见过世面的反倒是他自己,他被轻易的拿下自然也就一点都不意外了,而且就差被忽悠瘸了。 狠心的投资和识趣的姿态果然让左梦庚这个心机并不深的青年很是开心,而一番俗套的吹捧、煽情的自我介绍和夸张的表忠心更是让左梦庚很是受用,于是宾主尽欢。 回去时,天虽已渐黑,但赵进、李平和史明却不紧不慢的牵着马散着步往回边走边聊,他们仍处在兴奋之中。几个人甚至还开起玩笑来,今天的收获实在太超出他们的想像了。 赵进很快就谈起了他从左良玉亲兵那里套来的话,这些他倒是没有避讳史明,反正他大部分也都听到了。 在朱仙镇的左良玉兵马果然没有跑出多少,虽然那亲兵没好意思全盘托出,但数量稀少却也是肯定的了。而且目前整个襄阳地区的守军数量严重不足,可能都不过万,还大多严重缺乏训练。 但李平还是觉得这并不足以解释他们被如此重用的原因。 赵进于是继续释放信息说,目前襄阳的守军主要是不多的原留守兵马和从周边急调而来的曾经当过农民军的降兵部队,以及一些刚从附近通过封官许愿招降过来的土匪山贼,真正的正统官军兵马极少。 而且因为去年襄阳被偷袭的缘故,出于谨慎,目前也只有正统的官军兵马才被允许驻扎在城内,反正总共也没多少,完全能住的下。 那左良玉的亲兵也因此还特意说了大家出身相同、以后要互相多多照应的话。 李平瞬间拨云见日并豁然开朗起来,而且他感觉抓到什么。稀少的兵力和降兵土匪们,左良玉会怎么想,他们的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 这绝对是天赐良机。 不过,这欢乐的气氛却并没能维持多久,一切都在回到他们的新家时戛然而止。 剑拔弩张的气氛、混乱的状态,甚至连晚饭都还没弄,他们的新家完全是一地鸡毛。 虽然王成武一脸羞红的不停解释,但赵进的脸还是当即就黑了下来,史明也是满脸的尴尬。 因为怎么住的问题,几支队伍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大部分能住的房子都让刘世雄和李盛才带人给占了,但其他几支队伍却根本不买帐,尤其是赵进直管的那一队兵马情绪最为强烈。 谁都想住进房子里,但房子却远远不够,而刘世雄和李盛才又出乎意料的没有给想要搞平衡的王成武面子,并利用身份优势来了个先占先得。 没想到赵进和李平的那两队兵也不是吃素的,根本就不给那几个在他们看来只是外人的面子。赵进才是真正的头、赵进只和李平是铁杆这种事,这些士兵们在这些天里已完全认得一清二楚。 他们也不傻,为自家大人争利益才是天经地义,因而气势更不能输。要不是顾忌着那几人上官的身份,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于是,一场严肃且凝重的内部会议很快就召开了,并且在争论中又再次耗费了大量时间。 但分地盘却又奇怪的成了最后一个议题。 他们居然必须得先分果果。 哨变成了营,大家自然都得升官才是,有人早已按捺不住。而且这个不搞明白,怎么住也确实不好细分。 经过妥协,全营最终被划分成了6个总加一个直属的亲兵队。李平、史明、王成武、宋宝来、李盛才和刘世雄分别任把总,亲兵队则归赵进直接指挥。 总的数量实际上超过了明军通常的一营五总制,但也并无大碍,因为此时的明军编制比较随意,并无定制,部队怎么编制都是将领可着自己心意来。 但各总的兵力并没有重新分配,而是仍大体遵循原有的权力与兵力结构。把已抓到手的兵送给别人,估计也只有傻子才会干,有意见的只会是弱者,而弱者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 即使是史明也不愿在这方面横生枝节,可能也不想被别人分了好处。 多设立了两个总,已经是赵进最大的让步。 如此,赵进原带的那一队兵直接改编成了亲兵队,李平、史明和王成武所带领的各队兵也继续归他们新的总所有。只有骡马队的那些人被拿出来由宋宝来、刘世雄和李盛才进行了平均分配,宋宝来显然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而他唯一的所谓补偿也只是拥有先挑人的权力。 弱肉强食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分完了兵,各种物资大家自然也要分一下,这当然更不会搞平均主义了,而是也根据实力来分。 当最后决定怎么分地方和房子时,刘世雄和李盛才的厚脸皮以及先下手为强仍是最大的麻烦,尤其是这两个感觉没分到多少胜利果实的家伙表现的很强硬,而史明也不明原因的突然选择了沉默。 火药味很快浓重起来。 即使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宝来和高蕾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只有赵兰月一直旁若无人的凑在火把旁摆弄着她那永远收拾不完的指甲。 李平很快明白过来,他和赵进之中有人必须选择“吃亏”,否则所谓的商议将永远没有结果。而这个吃亏的人也只能是李平,因为赵进是游击,是他们名义上的老大,门面非常重要。 在无奈的苦笑之后,李平决定选择那个只余一间小屋的小院子,条件是赵进必须拥有那个保存最完整最气派的院子,并着重提出这是游击脸面的需要,否则他们将会被当成没有规矩的耻笑对象。 对李平的提议,史明终于表示了支持,并补充提议三个女士要占据赵进那里最好的房间,因为她们在明面上必须由赵进来照顾。 有了史明的表态,这个方案终于得到了认可。 但所有人的目光又很快都集中到了宋宝来身上,他显然也得有地方住才行。 宋宝来是真郁闷了,他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李平看宋宝来那窘迫的样子,叹了口气后说:“宝来兄弟如果不嫌弃,可以和我挤一挤。” 宋宝来一听,当即如释重负,急忙高兴的应道:“怎么可能嫌弃,愿意着呢。”说完,人也立即黏到了李平身边,好像生怕李平反悔似的,直接把赵兰月逗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心情复杂的李平招呼自己的部下前往分到的那个小院子露营时,很多士兵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们清楚今晚只能天当被、地当床了。 但好在他们都忠实的执行了命令,即使是马永那个一向比较横的兄弟也在马永的训斥下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这个小院子并不很小,它不仅有个几亩大,也还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在他们当中甚至是地方最大的一处。 只是这里除了残存的原是某套大房一角的小屋外,就只有瓦砾了,对住宿来说是最不利的,尤其是天还一直在下着毛毛细雨。 李平和宋宝来当仁不让的选择了住在屋内,其他人就只得遭点罪了。平等主义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市场的,只会让人觉得是乱了尊卑之分,不仅不会涨分,还会丢分。 因为已不可能再升火做饭,胡乱的吃了些有点发馊的饭团和干面饼这些储备的简食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多很快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旁已呼噜噜的宋宝来,李平却一直在小屋的地上辗转反侧,虽然也很乏,但他的脑袋却在黑暗中不断闪现着今天的种种画面。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他就成了明军的一名把总,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 也不知他们算不算在这个宇宙中站下了第一个脚跟。 第二十二章 傻大个儿的求援 到襄阳的第二天,李平早早的就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的睡眠一直很不好。不管睡得多晚,经常很早就醒,哪怕这一夜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在屋子里睡的也没有例外。 这时天已经亮了,夏日的早晨来的格外的早。 透过破烂的窗户,蔚蓝的天空冲入眼帘,雨后特有的清新也随之扑面而来,各种昆虫的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看了看身侧睡得正香的宋宝来,李平小心的起身并轻轻的打开了房门,在门口挤做一团呼呼大睡的队内骨干们立即占据了他的视线。 门外的这块在小部分残存大屋房顶下的避雨地俨然成了最抢手的所在,虽然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也并不怎么样,却还是成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不过,李平敏锐的发现马永和他的兄弟并没有挤在这里,否则凭这两兄弟的警觉早该惊醒了。 他向远处观望,那些本三三两两的靠坐在院墙以及房屋断壁下的普通士兵们已基本全都东倒西歪,让那些支起的小而简易的遮雨物很多都变成了摆设。 多日来的疲惫与猛然的放松正让几乎所有人都睡得极沉极沉。 这时,一个难得还靠坐着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身影明显在晃动,而且很快就对上了李平的目光。 伴随着傻笑,那身影一咕噜就站了起来,然后小跑着向他这里凑了过来,李平当即愣了。 这傻大个儿怎么竟醒着,完全不是他的性子啊! 等等。 他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也太明显了,这是根本没怎么睡啊! 急忙摆了摆手后,李平小心的跨过地上的人群走向已急停在原地的傻大个儿。 等靠近后,李平轻声询问道:“大个儿,有事吗?” 刘三一边继续傻笑一边挠着脑袋对李平说:“队…哦,把总,我想回以前的街坊看看哩。” 对李平的新官职,刘三的反应其实已经算快的了,反而是李平自己还有点没做好准备,主要是他根本没那么多兵。 不过听傻大个儿这么一说,李平却也明白了这小子怎么如此反常。这是到他家门口了,他不兴奋才怪,估计一宿都没睡好。 看看天色,又犹豫了犹豫,李平还是批准了傻大个儿的请求。 这家伙的心早已飞了,强留也只是让他继续煎熬,反正也天亮了,又是城内,他一个坐地户在安全上应该问题不大。 看着傻大个儿刘三急不可耐的跑开,李平突然一拍后脑勺。 他才反应过来,他队里的襄阳人可并不止傻大个儿一个,而是还有十来个,他们大多是年初被左良玉征发的。 这么好的资源不去利用,不是白白浪费吗? 而且他们还不是城里人,是这周边乡村的,更是合适的不能再合适。 如果让这些人回家去拉些乡人来,岂不是便宜的很,他的实力也可以再上一层楼。只是有些麻烦的是,半年前那些被强征的很多都折在朱仙镇了,成了糟糕的反面教材。 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应该还是会有人愿意到军中混个饱饭。战争的规模已经如此广大,地方更是早糜烂不堪,不当兵没准死的更快?当了兵,活的机率好像会更大。 这事还是有戏的。 想到这里,李平兴奋起来,并立即开始琢磨起如何调整自己部队的组织结构来。 他当了把总,手下们自然也要升官,他得立即为扩军做准备了。 当太阳渐高,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醒了过来,准备早饭也成了最重要和最优先的任务,尤其是他们分家后的第一次独立开伙。 但有点儿不和谐的是,他们没有锅。 一共只有两口锅,李平和赵进按最新的约定将共用一口,而这口锅自然是要放在游击赵进那里。 李平在安排完部分士兵拿着米去赵进那里共同准备早饭后,把段强、胡忠山和马永叫到了一起,他打算开个小范围的会。 但不明所以的宋宝来也凑了过来,李平略犹豫了一下后却并没有撵他。 让那些襄阳籍士兵一个个单独回家是非常不现实的,怕他们跑还在其次,不敢才是主因。 现在这混乱的世道孤身一人行走乡间,危险系数是极高的,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很容易害了他们。 经过商议,李平最后决定让马永的那个黑脸兄弟带几个看起来忠诚能打的士兵和一匹骡子、二头驴挨个陪那十来个人回家。这样让所有人始终聚在一起,安全上总有些保障。 不过,在给部下们升职的问题上,李平却选择了谨慎。 他只是宣布全营将先行暂编三个哨,段强、胡忠山和马永分别任哨长并继续领着他们原有的什,他们原什内的各四个伍则原地升格为缺编的什,队一级暂先不设。 对于这个方案,李平的解释是不能全当官而没人当兵,而被升了官的三个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最后就是非常紧要的营房建设问题了,他们必须得先让大伙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商议了半天,宋宝来一直都闷着脑袋,估计是尴尬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李平很自然的给他分配关于扎营建屋的事时才又活跃起来。 总算吃完了早饭并把去外面征兵的人送走,剩下的所有人立即开始清理瓦砾并四处搜寻能建造简易房屋的材料。 只是瓦砾好清理,建房子的材料却很不好找。这是城里,他们总不能去拆别人的房子!而去城外同样也不是那么的轻松和容易。 今天能凑合着搭出两个窝棚就算不错了,很多人恐怕晚上还要露天而睡。 正在所有人都郁闷的时候,左良玉答应的粮食与酒肉却送了过来。 昨天他们到这里时已经渐晚,这些当然来不及准备,今日还没出中午就送了过来已经算是神速了,也足见左良玉对他们的重视。 虽然分到李平这里的肉只有几条并有点发臭,酒也只是一坛还淡的如水,粮食更是只有一石多的陈米,但这总算是他们见到的第一笔正规补给,对粮食已经见底的他们是非常关键的补益。 而且随粮食与酒肉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几身衣服,虽然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却也都是没有补丁的八成新衣,应该是让他们这几个头领替换一路来已有些褴褛旧衣,李平没有客气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到了一身。 考虑的还真的挺细,看来对他们也是真的有些认真的。 毫不吝啬的宣布将酒肉在晚上全部拿出来给大伙加餐后,官兵们因上午干活而有些低落的情绪终于又高涨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正当李平继续挥汗如雨时,赵进却又突然派人来喊他。等李平过去时,却发现史明、王成武这些人也都赶了过来,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人齐了后,赵进立即眉头紧锁的传达了一个刚接到的命令:左良玉要求各部立即开始全力扩军,争取在短时间内将部队扩充10倍以上。 李平听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又确认了一遍后,沉思了半天不得其解。 襄阳其实已经丧失了大规模征兵的条件。 前年官军就已经征过一回了,去年农民军打来了,官军然后又打回来。来来回回厮杀,又你征我征,能充军的青壮已所剩无几,这些从昨日襄樊两城的守卫状况也可以看出很多倪端。 小规模的再征发点儿也许还行,大规模恐怕就只能滥竽充数了。 赵进在这个问题上显然也不想同大家做过多交流,李平能看到的问题,他同样也能看到。简单的提出由大家各自想办法后,赵进就让大伙儿散了。 下午,傻大个儿刘三终于回来了,于是李平又掌握了一些新情况。 襄阳这几年不光是来回过兵,灾祸也不少,去年就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蝗灾,百姓流离失所的很多。要不是张献忠打过来并开仓放了粮,估计会死很多人。 但也因此,有不少人跟着义军走了。 刘三以前待过的街坊,自然也变化很大。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走了,又有些人来了,他大概还认识的也就十之二三了。 刘三曾经最恨的那家粮店,现在也不开了,转行做了收杂货的铺子,原有的仆人伙计也只剩下五六个,早没了当年几十上百号人的盛况,甚至那老板的3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听说也没了一个。 傻大个儿十分的解气但也有些愤恨不已,居然只没了一个让他有那么点点失望。 不过,那个一向对他多有照顾的小惠姐姐还活着,待他不错的铁匠父子也还在,还有那个原来车马店的伙计贺柱子…… 说到这些,傻大个儿刘三就一直笑,看来也有不少美好的回忆。 吃过了勉强算是丰盛的晚饭,李平去赵进那里商讨。 赵进正十分的头疼,他已经琢磨了一个下午,尤其是他意识到了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那就是拉不够人,他的游击职务恐怕也将坐不稳。 这十分的棘手,在拉兵扩军上逼迫着他必须有大建树才行,他甚至十分认真的思考过李平上午的举措,但却并不很看好。 目前,他更倾向于史明的计划。 史明和王成武跑出去溜达了整个下午,他们在观察襄阳地面的动静,回来后史明也没有隐瞒他的想法。史明打算明天就开始直接去街面上拉,去乡村抢,因为有些明军已经开始这么干了,史明觉得跟风干问题不大。 对史明的计划李平有些无语,他对这种粗暴的拉壮丁手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却也觉得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反正这些老百姓也躲不掉了,被他们拉来绝对会比被其他官军拉走强,至少他们有更多的文明底线。 但李平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给收拾好。 他觉得在城里拉壮丁怕是没那么容易,这种大城的地方官不见得会怵他们这些大头兵,自然也不会任他们胡作非为,只有城外的法外之地才有他们的空间。 但是去城外,怎么也得先把家弄好!尤其是他的这些部下也需要修养几天,这才是他的根本。本来能在溃败中逃出来的,就大多数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这样的兵也很有可能将是他部队未来的核心,他更要先把他们抓牢。 况且,他也在犹豫建立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拉一帮老弱凑数绝不是他心中所想,尤其现在粮食还这么紧张,他就更要谨慎。 打仗的时候,5个弱兵不如1个精兵管用,但5个弱兵的消耗却又大大超过一个精兵的消耗,精兵路线从理论上更符合目前的粮食供应水平。 而且,李平也派出了拉兵的人手,也算抢了个先机,可以再等等。 所以接下一日,李平仍是带着余下的官兵边休整边进行营房建房,同时也计划每天利用一小段时间对剩下的人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以增加对部队的掌控。 而赵进则没有再继续犹豫,他甚至比史明更快的带着大部分人马冲向了襄阳的广大乡间,李平也只能乖乖的留下负责主事了,他需要替代赵进承接上司们新的命令与要求。 他们毕竟已经有组织了,不能都玩消失。 又一日,李平老老实实的带着众人继续干活时,傻大个儿刘三突然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回来,并急着要见李平。 等他喘匀了气,李平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才明白,傻大个儿是要李平给他帮忙。 原来,李平交代刘三今日去找铁匠父子看看能不能做些矛头来,但他去了却发现有一大帮子官兵已经封锁了那里的整条街,里面一片鸡飞狗跳。 刘三找了个外围的士兵一问才知,说是有人告发这里有几户是贼军的奸细,他们正在抓贼。 可里面的景象却并不像是在抓贼,而更像是抢掠,刘三清楚的看到那些官兵们是在沿街挨户破门,无一放过,并对里面进行洗劫,有的百姓还被拉出来随意的当街斩杀。 刘三当时就急了,这才一路狂奔回来找李平帮忙,看能不能把他那几个相熟的人家救了。 但李平却一脸的黑线。 襄阳可不是一般的小县城,而是有着众多勋贵的府城和名城,这里的地方官也绝不是吃素的。 但那伙官兵仍敢于明目张胆的封锁街面并公然作恶,很有可能来头很大并且得到了地方官们的默认,否则他们不可能有这种胆子。 可他李平是什么? 说是把总,但论兵力最多只能算是个哨长,一个根本不入流甚至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这趟混水他根本就没有资本去蹚。 找他帮忙不是开玩笑么! 注释: 石是体积单位不是重量单位,各朝代石的差别也很大,明代一石米约重1535斤,合现在的约183斤。明代的斤也不是现在500克的一斤,而是明代5946克的一斤。 第二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李平很郁闷,非常的郁闷。 虽然明知不可为,但他却一时无法狠下心来拒绝。这倒不是他同情心泛滥,而是他发现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 傻大个儿的慌张与焦急吸引了很多士兵围过来,现在他们都在看着李平,也正是他们给了李平巨大的压力! 在军队中浸淫多年的李平太熟悉这些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含义了。 那是观察,也是企盼。 也许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喜欢傻乎乎的刘三,对这世道的混乱和残暴也早见怪不怪,甚至习惯了被冷漠和被忽视。 但这些还是不能阻碍他们在心中弱弱的渴望自己的老大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硬汉,能够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他们在等待着李平的反应,也在期待着李平的反应。 至于以卵击石,这些士兵们中的大部分可能压根就没意识到,或者说也根本就想不到,他们的层次决定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根本看不到事物背后的弯弯绕绕,否则他们早就乖乖的散了。 所以李平才会坐蜡。 他清楚,如果只是听听算了,他这二十天来的付出很可能将全部付之东流,军心士气也将变的凉凉。 但他又能如何? 真的是进退两难! 阴着脸沉思了片刻,李平只好硬着头皮喊道:“愣着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拿兵器去。弟兄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若真有委屈,无论如何也要帮上一帮。” 李平的话音一落,傻大个儿刘三那张焦急的脸上就立即开出了花,围观的士兵们也瞬间一片哄然叫好,有几个大概是明白了轻重而已经走开的家伙也全都惊讶的回过头来。 时间就是生命,真想去他们就得抓紧了。 坚决制止了想要同去宋宝来,李平迅速的回到屋里抓起他那半身皮甲就匆忙转身,他准备一边走一边套以节省时间。 但才出门口,他却又顿住了。 在呆立了片刻之后,李平出人意料的随手把皮甲扔在了地上,然后跑到了一个有水的简易木盆前清洗起来,之后又返回了小屋。 被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宋宝来并没有多嘴,他只是默默的把皮甲捡了起来,然后满面愁容的静静等待着。他已经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麻烦,他不能干扰李平的思路。 等了好一会儿,又出来的李平居然换上了昨天新得的那身没有补丁的赭色窄袖盘领衣,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很有了点翩翩公子的味道,反正是完全没了刚才的臭军汉模样。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李平“精神抖擞”的上马出发了。 襄阳城本来也不大,穿过冷清的城区,他们很快就靠近了离他们并没多远的那条街。 除了扑面而来的那令人目瞪口呆的混乱与喊叫,这条街的街口也果然有一伙儿穿着并不统一的杂色号衣、头戴的竹笠的官兵正在把守。 这些官兵大多成群的散乱聚着堆,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很多人也都赤着脚,还大多在翘首向街内观望并指指点点,显得纪律性极差。 这应该并不是什么精锐,李平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目光越过街口那些聚堆的官兵,后面那条不大的街面上正发生的混乱清晰可见。 倒卧的尸体、混乱的人影、满是杂物的街道、肆无忌惮的笑声以及四处传出的哭喊声无不清晰表明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事件。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李平目前所在的这条未被封锁的街面,甚至都不能用冷清来形容了。 所有的门窗全都紧闭,所有的生气都已消失,傻大个儿口中的围观更是消失不见,只剩下寂静和空旷。唯一还能看到的人影只是几个大约是官差模样的人,但他们也无一不远远的驻足观望。 但这也让李平他们这支突然到来的队伍变的更加醒目,让这支整齐和略显强干的队伍更加具有冲击力,那些守街口的官兵明显有点发蒙。 一个带着刀的明军迟疑着钻了出来,他的语气十分的客气,应该是个小头目。 被李平特意安排前去交涉的马永抱了抱拳后,嗓音洪亮的报出了左梦庚的名号,同时还特别说明了他们就驻扎于这城内。 那带着刀的明军显得十分诧异,明显看出有些被震住了。 他抬头看了眼一幅休闲姿态的李平就又急忙畏怯的低下了头,语气也更加客气。 他们在这里主事的竟然也只是一个把总,然后那明军小头目似乎也只能报出他们把总的大名。奏命行事是肯定的,但奉谁的命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兵当的是相当的不合格。 等马永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这里只为找人,请行个方便后,那明军小头目竟愣在了当场,似乎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是不停的抓耳挠腮。 这明军小头目的反应也把李平搞愣了。 他不应该是报出什么将军的名号,然后趾高气扬的宣布他们得了无关人等不得靠近之类的将令吗? 这样,李平也好装模作样的亲自上前交涉,然后仍被严词拒绝,或者里面出来个有名号的将校以军令难违的名义将他们撵走么。 如此,李平的部属们也就知道了这伙明军真的是奉命行事,又来头极大,他们根本就惹不起。最后熄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李平的威望也将不会受到太大损害。 可现在,这明军小头目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那俺们可就进去找人了。”马永突然冒出一句,应该是在话赶话,他估计也懵了。 马永本来就是对来捞人不报什么希望的几个人之一,这也是李平对他面授机宜并让他出面交涉的原因,现在看情况好像跟两人想的不太一样。 “啊?” 那明军小头目的反应仍是模棱两可和软弱无力。 迷茫的回头看了眼李平,马永终于没再客气的向里走去,在队伍最前方早已按捺不住的傻大个儿刘三立即兴奋的紧紧跟上,然后整个队伍也被带动着继续向前。 他们居然没有受到阻拦,那些守街口的明军也全都自动让开了路,只是有几个士兵急匆匆的向内跑去,应该是去找人。 李平的脑袋一片嗡嗡作响,眼前全是黑线。他最担忧的就是事情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弄巧成拙。 李平本来是想凭借如精锐般整齐的队伍、驻军于城内以及左良玉之子的部下这些表象来唬一唬对方。 再加上他带来的兵也不多,自己又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看上去有那么点富贵之气,想来一时搞不清他底细的也不敢过于难为他。这样他在场面上就不会太难堪,威望也不至于受到大的损害。 这也是李平敢犯二来这里来走上一遭的原因。 但现在看,怎么真的把对方吓住了? 这可有点脱离剧本了。他们这一进去岂不是让事情再无回头之地,真的成了给人家搅局的了。 这是要进坑的节奏啊!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李平的脑袋不得不再次飞速的开动起来。 越过街口守卫的明军,这条街区内的混乱也更加清晰的跃然于眼前。 随处可见的尸体,来回穿行的大包小裹的乱军,无一幸免的房屋,成堆被强迫跪在地上的男女老少,交织在一起的哭喊声与讨饶声,这条街面里的百姓无疑在遭受着最惨重的苦难。 停在街口的一个屋前,看着门口那具身首分家的尸体,听着开着的门里传来的女人无助的又哭又叫,李平的脸有些发青。 据傻大个儿刘三说,这条街巷是小手艺人们扎堆的街区之一,并没有什么达官贵人。 也就说,这乱军应该是瞅准了才敢于如此肆无忌惮。 但这还是太过份了,这可是府城啊! 而第一次身处胡作非为现场的李平也极度的不适应,也没法适应。他发现自己的内心远没有想像的那样强大,他努力克制着冲动,拳头也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 “不是说在抓奸细吗?”李平终于忍不住沉声喝问。 那名紧跟上来的明军小头目咽了下口水后,唯唯诺诺的急忙答道: “把,把总老爷。贼人能藏匿于此,左近定是有不少包庇之人,须得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甄别才好。然后刚才搜查的时候,有不少乱民不但不配合还试图反抗,这才惹恼了俺们,不得已才下杀手以震慑不法之徒。” 这个本不善言辞的明军小头目突然流利的说出了这么一大段说词,还前后连贯,让本来并没想得到什么答案的李平大感意外。 他疑惑的盯向那明军小头目,得到的却是一张紧张和还在努力苦想的脸庞。 李平马上气恼的明白了过来,这明军小头目大概只是在背词,而且还应该是被人提前教导好了的词。这也更说明这伙明军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早有预谋。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李平命令傻大个儿刘三带着大伙先奔他最想救的那户人家。 既然已经进来了,也把对方唬住了,能不能行总得试上一试。 开弓已没有回头路。 跟着傻大个儿刘三,他们转到了里面的一条巷子里,并很快来到一个小院子边上。看着敞开着的院门,听着屋里传出的女人尖叫声,傻大个儿刘三再也忍不住,立即冲了进去。 院子很小,除了一小块被分格整齐的菜地和一个鸡舍外,就没多少多余空间了。 李平走进院子后还有些好奇的四下看了两眼,这时屋子里已经传出了一顿叫骂之声,接着傻大个儿那“把总老爷到了,把总老爷到了…”的声音冒了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平挺着胸走了进去。 才一进内屋,他就看见四个老少男子正光着屁股愕然站在门口,而傻大个儿刘三则在里面正拿着一件破衣服努力去裹一个哽咽着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赤裸的身体。 在屋子的一角,一个白花花、光着身子的年轻女子正手足无措的坐靠在地上发抖,满脸都是泪水。 李平叹了口气,严厉的扫过那几个乱兵,说道:“出去,她们是我的。” 几个乱兵看了看李平,又看了眼紧跟在李平身后的马永,估计也听到了有更多的人进了了外屋,一个家伙机灵的向窗户的缝隙扫去,然后赶紧捅了一下另几个人:“愣什么,没看把总老爷来了么,走、走、走。” 当几个人在外屋胡乱穿好了衣服后出屋时,可能是彻底看清了院子里已挤满的拿着刀枪的陌生军汉,他们立即撒腿就跑,转眼间就没了影儿。 屋内的李平也很快出来了,里面的场面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可出来后他却发现有五六个部下竟直接站在了菜地里,这让他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但又不好发出来,只能自己在心里慨叹教育的任道重远。 百无聊赖之下,他也只好跟着挤在院内的士兵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院子一角鸡舍里的那几只鸡。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年轻女子终于穿好衣服出来了。 她一见到李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带着哭腔拜道:“谢恩公救命,谢恩公救命,民女刘小惠一辈子都会记得将军的大恩…” 李平刚想说些什么,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然后一个穿着凉快薄丝绸衣服的干巴瘦子在几个官兵的陪同下挤进了院子。 李平的心里一个咯噔,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二十四章 扭曲的时代 满脸疑惑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小惠后,刚挤进来的干巴瘦子率先对衣装整齐的李平轻轻抱了下拳,脸上也瞬间堆起了假笑。 “可是李把总?我乃方国安将军麾下把总黄成东,今日奉了上命来拿贼,不知兄弟…?” 虽然是很明显的假笑,并且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但来人的客气还有些出乎了李平的意料。 于是,李平急忙也拱起了手回道:“原来是黄把总,幸会幸会。” 接着,李平却立即转头对身后的马永交代道:“你招呼大伙儿先出去,这里太挤了。” 本就不大的院子,再挤进来几人当然会更加拥挤。而且双方的士兵还都在不自觉的彼此戒备,更让空气中生出了一丝紧张的气氛,非常不利于心平气和,也容易擦枪走火。 李平主动示好的命令也明显令黄成东有些意外,他诧异的转头四顾,神色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但很快,他的眼神又被让傻大个儿刘三往屋里拉的刘小惠所吸引。 李平好奇的也扭头去看,一个婀娜的身形正款款的消失在屋门处。 李平的部下都出去了,但黄成东的部下却并没有出去,那两个跟着挤进来的人仍然站在黄成东的身后,但也没有更多的人顺势再进来。 李平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后故作轻松的说:“实在抱歉,委实不知今日这里竟有公事。不巧我家将军有些私事必须要来料理,也只能打扰了。” “哦?不知是何事?看兄弟能否帮的上忙?”这黄成东的假笑变成了疑惑,神色也更绷了绷,但还是未流露出哪怕一丝的骄横之气。 李平心中顿时大定,这事有戏! “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我家将军的恩公曾在此地小住过些时日,有几户相熟的人家,也结了几桩恩怨。今日特命我来还情,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并不想冲撞了黄把总的差事。” “哦!原来竟有这番故事。我说怎么这大阵仗,难怪,难怪。”黄成东一脸的恍然。 “所以,还请黄把总行个方便。”李平微笑着紧紧接道。 不过,黄成东并没有接李平的话,而是眼珠子一转问道:“不知你家将军名号?” 看黄成东并没忘了刨根问底,李平的心里却打起了鼓。 他并不想报出赵进的名号,这很容易把赵进也装进来,但不据实相报恐怕会更麻烦,只是希望这家伙的信息没那么灵通,不然可就真的漏底了。 迟疑了一下,李平只好说出了“游击赵进”。 但黄成东对李平明显的迟疑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疑问,他只叨咕了一下“游击赵进”这几个字,然后就来回又翻起了眼珠子,接着却又把目光向射向了屋子,半天没再言语。 黄成东不说话,李平就也不说,只是保持微笑看着黄成东,以展示自己心中的坦然和无所畏惧。 于是,两人就这样居然静了好一会儿。 …… “哈哈。” 伴随着两声干笑,还是黄成东先打破了沉默。 “都是自家兄弟,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你家将军如此有义,黄某也心生敬佩。李把总且放心,我一定遂了你家将军的心愿,让那些不长眼的小民知道厉害。” 李平一愣,拼命压制着自己心中跃出的狂喜,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很淡然道:“那就打扰了。” “客气、客气。”黄成东仍是笑咪咪的。 不过在耸了耸肩后,黄成东却又突然面露难色并挠着脑袋说:“现在这里有点乱,我是认得你们了,可手下的粗汉们却多还不知,若是哪个不长眼的犯了浑却是不美。要不我让人引你们找人,既免得生出误会也省得你们不熟悉走了冤枉路?” 李平一听就明白了这家伙的心思,但他又哪里敢计较,再装可就过头了。 于是,他点着头说:“这样当然好。黄把总放心,我这里有名单,我是按单子来寻人的,必不会让黄把总为难,” 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后,黄成东十分猥琐的笑起来并凑到李平身边说:“兄弟我非小气之人,众兄弟若是看上了别的哪家小娘,也不用客气,带走就是,哈哈。”说完他还故意往屋子里瞄了瞄。 李平一听知道这家伙想歪了,但还是也佯装出猥琐的表情说:“那就谢过黄把总了,兄弟我可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两人一同大笑起来。 放荡的笑声中,李平突然灵机一动,他赶紧趁着热乎劲儿又整出一句:“那些人的家什,我也不客气了?” 这回,黄成东的表情猛然一滞,他瞟了一眼李平后闷闷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李平刚想再谢,黄成东已经生愣的又开了口抢道:“你且先忙,我那边也有个小娘,着实不错,我得先去好好照应她了,就不打扰李把总的雅兴了。” 说完,这叫黄成东的把总跟他身后的那两个部下只交代了句“陪好李把总”后就急忙拱手而走, 黄成东的匆忙离开显得非常怪异,好像是有点怕李平再得寸进尺,令人十分的不解。 不过黄成东的离开也让心中一直紧绷的李平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是过关了,冷汗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那是一种由衷的后怕。 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大感庆幸的李平慢慢的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心中也很快有了计较。 先把黄成东的两个部下撵出去候着,李平把他什长以上的军官都集中到了院子里开会统一口径。 接着,他果断下令:由傻大个儿刘三带领大家立即逐一奔他相熟的人家,然后每家留1什或一伍人马,把人和能带走的东西全部打包带回他们的驻地,路上如果发现什么能顺走的也一并顺走。 下完令后,李平狠狠的拍了两下傻大个儿的脑袋,说:“别发呆了,想救人,就快点儿。先别管这里了,我留下几个人先把她们母女都带回去,你的其他邻里还等着你呢!” 给大家派好了任务,李平却没有跟着去,他只让段强陪着他在巷子中胡乱穿行转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到主街上慢慢踱步。 李平一直没有说话,对路过的一桩桩苦难也并不干涉,只是面无表情的四处看。 段强也很识趣的不言语,只是牵马跟着,倒把跟着的黄成东的那个手下搞得莫名其妙,又不敢问。 看着街边一群群被驱赶出来蹲着的男子,李平大概明白这是要顺带搞强征了,但他却很怀疑把这些人补入军队又能有多大作用。 这些蹲着的男子大多瘦弱、矮小且老弱,真正的壮年男子也就十之一二,训练难出成效不说,让他们好好卖命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在李平还在想东想西的时候,傻大个儿却又蹦着找过来汇报,他已经把七八户他相熟的全找齐了,有些人已被抓走,他也要了回来。 看着兴奋的傻大个儿,李平心中也有些欣慰,他帮不了所有人,能让亲近他的人高兴,本身也是好事儿,也让他饱受摧残的心灵感受到了一丝光明。 但这黄成东好像也太给他面子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还有点要紧事得去办。 恩报完了,该报怨了,这样的机会可不能浪费。 李平惦记的是傻大个儿刘三记恨的那家卖粮食的,虽然已经转了行,但李平估计这家手中可能还会有些多余的粮食。这毕竟是他们本行,在这样的乱世不可能不留一手,而李平目前最紧缺的又是粮食。 尤其是已经知道这家并不是什么好鸟,李平也就触景生情的产生了想抢一把的心思,不然也要便宜别人。 说干就干,李平立即让段强召集了几个人就杀了过去。 不过,这个转行改收杂货的铺子并不是在想像中的街面上,而是在巷子的深处,十分的违反商业常理。 问了傻大个儿才知,这遭恨的人家开粮店时,铺子也确实在当街上,至少是在刘三最后离开这里之前还在。听说是外面彻底乱起来后,这家人才转了行,并搬到了巷子深处。 知道了原委,李平在心里也是小小的佩服了一下这家人的头脑,这时代做粮食生意的果然都不简单。 但再有头脑,碰到乱兵恐怕也是全没卵用。 等到了后,仅从外面看就知道这在巷子深处的收杂货院子反常的并不小,还是个蛮大的宅院。估计也是富足惯了,藏拙也就没那么彻底。但这绝对是个败笔。 果不其然,此时的院子里正传来一阵阵杀猪般的叫唤。 李平等人进去后,只见宽敞的院子里正乱哄哄的聚着十多个官兵模样的人,他们正把几个剥光了的男女吊在院子当中的一个颗老槐树上暴打。 当中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浑身肥乎乎的肉上此时已全是红红的柳条印,正在嚎叫的就是她。 看到这些,跟着李平的黄成东手下急忙先过去找这伙官兵的领头之人说话,李平和几个部下就暂时在边上先听着傻大个儿的介绍。 原来,这嚎叫的中年女人就是老板娘,正被奸淫的年轻女子是她的女儿。树上吊着的干瘦老头是老板,还吊着的一个半大小子是这家的小儿子,而树干上捆着的年轻男子则是这家的另一个儿子。 在院子边上缩着蹲成一群的一个老头、两个半大小子、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婆子,应该是这家的仆人。 这家没的那个儿子是大儿子,据说就是在贼军攻克襄阳那会儿没的,这家人在当时也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躲到了哪里,直到襄阳克复才又回来。 正说着,那边一帮明军很是不情愿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都看向李平这边。 李平感受到了那些不甘的目光,于是他立即对着一帮明军拱手道:“对不住了诸位兄弟,实在是我们有些仇怨要报,我先陪个不是。你们已经拿到的钱财我不要,你们带走就是。这家的女儿以及其他人你们也可一并带走,只把这家的男女主人和两个儿子给我留下报仇就是。请诸位兄弟行个方便可好?” 那领头的是个什长,他见把总李平如此客气却是明显愣住了,可能他以为所有东西都要留下呢! 迟疑的又确认了一下之后,那什长终于露出了喜色并急忙答谢。 他们如此痛快,李平倒不意外,毕竟身份地位差距太大。 自感得了便宜,这帮明军小兵也没好意思再去屋里翻索,只带着堆在院子中的一堆已搜出的细软离开了,很多衣服什么的都没好意思拿走,并把人也全都留了下来。 那什长走时还特意到李平面前说:“老爷,非是我们不知好歹,这等人家都爱藏东西,好好拷打,一定还会再有收获。” 由于告之了这是最后一家,黄成东的亲信也被要求跟着那些明军一起离开,这样李平才好干他想干的事。 但他们走后,李平却让部下们先把吊着的几人都放下来。 他犹豫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等情况了。 虽然来时他还在想着能不能搞个大丰收,但亲眼看到了这家人的惨状后他却又狠不下心来,这有些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这时,傻大个刘三在他一旁气愤的说起了这家人的斑斑劣迹,说起了他们的为富不仁,说起了他们逼死乡邻的过往,不住的嚷嚷要李平好好收拾他们。 但李平的心里还是下不了决心。 应该被傻大个刘三的愤怒吓到了,被捆着的几人一被放下就不停的告饶,那胖女人更是爬到了傻大个儿的脚边,撅起肥肥的屁股不停的喊着:“刘爷爷、刘爷爷,饶了奴家!饶了奴家!奴家愿意给你做牛做马呀……”。 口哨与嘻笑很快在周围响起,李平发现他的部下们很多眼神中都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彩,欲望正在爬满每一张脸,即使是傻大个儿刘三也开始咽起了口水。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他的部下们正在香艳与残暴场面的刺激下向野蛮的深渊滑落。 李平必须做点什么,他不希望他的部下也变成野兽。 喝令傻大个儿刘三去喊更多的人来帮忙后,李平命令剩下的人一部分负责看守,一部分进屋去再搜刮一下财物和能用的东西,而他自己则站在院子当中防止事态进一步失控。 不一会儿,胡忠山带着十多个男女老少率先从院外鱼贯而入,然后他们大多还一进来就开始两眼放光,有的人甚至直接对已缩成一堆的这家人又骂又打。 原来,胡忠山带来的这些人大部分并不是李平的兵,而是刚被解救的居民,他们基本都受过这家人的欺负,得到消息后立即就要求跟过来帮忙。 因为没有人对这些居民的行为进行控制,他们很快就更加兴奋也更加大胆起来,叫骂声、殴打声与痛哭流涕的讨饶声迅速充斥了整个院子。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胡忠山不禁惊呼:“果然不是什么好货,如此招人嫉恨,这是干了多少坏事啊!” 胡忠山的话让李平突然心中一凛。 对这样的坏人,他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好人也好,恶人也罢,妇人之仁只会让自己一无所得。 于是,李平不再犹豫的对胡忠山说:“你去主持,对这几个家伙好好拷打,看看他们可有藏了什么好东西,就当替天行道。” 胡忠山当即大喜,拍着胸脯不停的保证,然后整个院子里也很快燃起了一片轰然叫好声,人们全都兴奋起来。 第二十五章 横财 李平不想看这等审讯人的活计,而且还是自己下的令,主要是怕内心受不了。 于是,他索性又带着段强到街上去看看营中其他队伍的情况。 之所以始终把段强带在身边,主要是李平发现段强有点蔫,人也有些过于本份,组织能力还比较弱,并不太适合干这些超出规则的事。 但反过来,段强也比较忠心或者说是更能服从李平的命令,办差也比较一丝不苟,真有什么需要落实的事派他去却是再合适不过。 在主街上,李平碰到了马永,他正带着人忙活着不停地把锅碗瓢盆、衣物、桌椅等一趟趟的用驴子往驻地运。 这马永脑袋清醒得很,知道乱军们重抢财物和女人,那些平常的东西大多顾不上,而这却正是他们目前最紧缺的。而且黄成东又有了交代,马永只是在边上搜搜捡捡多不会被为难。 而且马永还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那就是这伙官兵并不驻扎在襄阳城内,而是来自于樊城外的兵营,然后他们还没什么驮马,就更带不走多少东西了。 这也是马永一直干的如此顺风顺水又没有被干涉的主因。 这个意外的消息立即让李平难得的高兴起来,也轻松了不少,他对黄成东和其部属的很多反常行为也总算明白了一些,但也更糊涂了。 就着高兴的劲儿,李平又去四下转转,看看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但周围只是残杀与抢掠,让李平越来越麻木与索然无味,心下更加慨叹这可能并不是什么精锐嫡系的黄成东胆子也太大了。 估摸着时间,李平返回了巷子深处的那家宅院。但刚一进院子,李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院子当中,这家的老头和他两个儿子又被吊了起来,他们身上更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添了不少新伤。 而在树下,这家的女儿和那两个应该是丫鬟的年轻女子也没有幸免的正被一帮人围着行起了非份之事,女人们低声的哭泣相互交错。 屋子边上,这家的老仆和两个应该是小厮的半大小子也浑身是伤的靠在墙边瑟瑟发抖。 更令人震惊的还是那个肥胖老板娘也正被傻大个儿刘三在一旁压着快活,边上甚至还有几个大叔婆子不避嫌的蹲在那里使劲拿鞋抽着肥胖老板娘的脸,嘴中也不停的起哄喊着“看你还凶不凶!你也有今天…”之类的话,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注意到李平进了院子,正在施暴的人们有的转过身来问候一句:“把总好”,有的则只是对李平讨好式的笑一笑,还有的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就是傻大个儿刘三也只是抬起头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每个人都继续着他们正在做的丑事,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 刹那间,李平感觉好像有什么塌了,脑袋半天没转过弯来。 虽然这一个月来,他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看到了那么多的残忍和不堪入目,更清楚他身处的是野蛮的封建时代。但李平总觉得虽然跨越了几百年,人们对善恶、对言行、对文明的基本认知应该相差不会太大。 可现在,他完全迷茫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只在史书上看到过的那些无论中外的一幕幕怪异的道德观和变味的社会缩影。 大多数时候人们既厌恶暴力又崇尚暴力,人们实际上大多对残暴本身并无所畏,而只关心它被施加在了何人何事之上。 男女老少们可以毫不违和的围观斩首、围观凌迟、围观一切残忍的刑罚,可以兴高采烈的观看犯罪的妇女被扒了裤子打板子、扒光游街等等,人们喜闻乐见曾经高不可攀的贵人们沦为奴仆并为自己服务,男人们更是以嫖宿送进教坊司的犯官妻女为乐而不管这犯官是否被人谄害或是否正直。 现在,当这一切就在眼前栩栩如生的上演时,李平有点实在不好消化。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人伦纲常,这时好像都已消失不见,亢奋的快感、快意的恩仇已压倒了一切道德和秩序,李平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经历这样的离奇和这种荒诞。 也许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 平时它被良知、道德和律法约束着,让我们以一种善良的面目出现在这个世上,当我们受到愤怒、悲伤、委屈、恐惧、迷茫等情绪的刺激时,它可能会突然蹦出来,控制人的思维,让人变得疯狂,做出一些平时不敢想象的恶行。 善恶只在一瞬间! 好,此时此地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觉得他们是在行恶。对他们来说,现在不过是恶人在接受应有的惩罚而已。 李平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沉默的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看见把总李平沉着脸出现在院子中,胡忠山从一间旁屋中冒了出来,并把李平引进了这屋子里。 一进屋子,李平就赫然发现有两个拿刀的士兵肃然的守在门内,在他还在惊诧时,胡忠山利索的打开了地上的两个包裹并眉开眼笑的显摆道:“看,快看,把总,这都是我们在这屋里的灶台下起出的金银和首饰,肥得很啊!” 李平看到眼前打开的包裹里一包是少量零碎的金块和大量零碎的银块,另一包里则是大概二十多件金银玉的首饰。 这些金银和首饰的数量虽说并不少,但对经历过后世繁华的李平来说也不过就是一般,自然也勾不起他太多的兴奋,他的情绪还在屋外的恶行中没有缓过来,于是也就只平淡的“哦”了一声。 看李平如此淡然,胡忠山有些意外。 他一下想到了自己在刚找到这些金银和首饰时的失态,他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位大爷一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再结合李平还识文断字,他立即产生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收起了亢奋,胡忠山有些拘谨的问道:“那我先都收好了?” 李平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于是严肃道:“你先收好,这次抄没,所有的东西都是公用,绝不可有一丝一毫留为私用,兄弟们的好处会有的,但要统一分配,若是让我查出谁私自截留,就剁了他。” 看李平定了调,胡忠山急忙也严肃的表态:“这种事我晓得的,本该如些,请把总放心,保证少不了。” 这时,李平想到了最初的目的,于是急问:“找到粮食没?” 刚绷起来的胡忠山马上又兴奋起来答道:“找到了,找到了,但不在这里,在山上。” “怎么在山上?”李平一愣。 胡忠山嘿嘿笑道:“狡兔三窟,有钱人家都这样。他家在西边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藏下了不少粮食,伪装成了一堆不甚值钱的贫矿石,由他家的二儿子带人看着。他家这老二,平时都住在山中,只是偶而才来城中快活,这次是耐不住寂寞才下了山,不成想让咱们一勺烩了。哈哈,真是天意啊!” “还有别的吗?” “哦,有的。除了一些衣服和上好的家具外,我们还在一个小屋里找到了些他们收上来的小动物皮子。这些皮子一直没处理,看着又脏又烂,刚才那伙儿人不识货就都没拿。但我知道只需好好收拾一下就全是好东西。” “行,我知道了。这外面怎么回事?”李平终于忍不住了。 “外边,外边怎么了?”胡忠山有些茫然。 “捡人家的剩也不膈应?怎么还连下人也一并给收拾了?”李平没好气的说。 胡忠山哦了一下,大概明白过来,但还是不以为然的说:“那些奴仆也不是什么好人,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奴,很多脏事都是经他们手干的。那些城里人激动得很,直嚷嚷让这家子的人都不得好死,要不是我给他们定了规矩,现在他们早被剐了。至于那几个女的,反正也死不足惜,留得皮囊让兄弟们乐呵一下也算还债了!” 李平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后世的道德观对现在的人们有如对牛弹琴,于是他只能转了话题:“他们怎么招的这般快?” 胡忠山这回更加得意起来,他说:“他们开始是不招的,这等老财嘴都紧的很。不过,我一开始就给大伙儿立了规矩,可以打骂却不可伤了性命,还故意说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存了希望,接着我再对他们的儿子用些手段……他们是真的以为要断后了,那母的终于受不了,就全招了。” 李平听着直瞪起了眼,对胡忠山细说的那些手段也是瞠目结舌。他完全没想到这小老头看似忠厚,花花肠子却是不少,手段也是够辣。 一边在心里自嘲着自己还是太单纯,一边李平却紧着交代道:“好,让大伙儿抓紧收拾。我再调些人来,你们快些把东西都带回去。一定要把人都看好了,伤了性命,粮食就不一定能找到了。” 李平担心的是夜长梦多,现在的襄阳城什么鬼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别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胡忠山应该是也晓得这个道理,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晓得,晓得,我马上就办,断不会让人给咱们截了胡。这几个人我也一定会好生看管,取了粮食之前都保他们活得好好的。” 交代完了,李平发现他留在这里好像很尴尬,院子里的疯狂让他根本不可能泰然处之。于是,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把那些金银和首饰都先给带回去,也省的哪个自制力差的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但一回到驻地,李平就让坐立不安的宋宝来给围上了,由于搞不清楚情况,这伙计在马永等人往回倒腾东西时并没敢妄动。待看到李平拿回一堆金银后,眼睛放光的他再也等不及,直接加入了李平倒腾物资的队伍。 由于担心出现意外,李平没过多久就把他全部的队伍都召了回来。 虽然时间并不太长,但这小半天的折腾还是收获是巨大。不仅鸡鸭搞了几十只,衣物、桌椅、锅碗等更是弄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更多了,有效解决了一般性生活用品紧缺的难题。 不仅如此,他们还添了三十多口人,虽然青壮只有七八个,但其余的也很多都有着各样的手艺。什么打铁的、做裁缝的、做漆匠的、做鞋子的,这手艺人的聚居区真不是盖的。 通过抢掠可以如此快速的聚积财富和获取物资让李平颇感惊奇,他也好像明白了些农民军为啥多喜欢做流寇并且还实力壮大极快,实在是这样财富来的太快、太容易。 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长久,毕竟一个地方抢几次也就差不多空了。 由于陡然暴富,李平的营地内一片欢天喜地,李平当然也不能吝啬。 他特意命令宰杀七八只鸡鸭为大伙今天的最后一顿饭也就是下午饭加餐,并许诺要为众军每人做一双皮快靴和一双布便鞋,于是营地内的气氛更加炙烈。 同时,李平也再次严肃的重申了一切缴获归公的铁纪,并将两个私藏财物的士兵当众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并明言此次初犯他也不能太不讲情面,但日后若再有犯者必履行砍头的诺言。 不过,有一个头疼的问题也在这时冒了出来。 本来就没什么住的屋子,又增加了这么多人,还有一些女眷,改善居住环境就有些迫在眉睫了,但他们却严重紧缺建筑材料。 专门派了几拨人去那条遭到洗劫的街道再次查看。 此时,黄成东的部队刚刚撤走,街面里很冷清。除了一些胆大百姓的在外围不断探看,就只有少量的差人在里面收拾尸体。 看来那里仍具备发挥余热的空间。 一咬牙一跺脚,李平干脆趁着饭前又把大伙派了出去,看能不能拆些木板、门窗等建筑材料回来,然后他们果然又满载而归。 不多的差人对这些明显是官兵并且也搞不清是不是黄成东的部队又杀回来的家伙根本没有阻挡,中间虽有一个绿袍官员(九至八品官)在他们四周转了良久,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有了材料,更多的简易窝棚也很快被搭了起来,至少能让所有人都不再被雨淋了。 又过了一天,对部属已开始越来越不放心的李平一边继续搞着基建一边启动了对什长以上人员的教育和训练,意图通过小班教学先把队伍骨干紧紧抓在手中。 这些教育和训练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些很初级的队列基础、数学基础、卫生基础以及历史概括,每天所花的时间通常也不会超过二个时辰。 这种公然的拉帮结派和差别对待是最有效的制造亲信的手段,并且意外的对大部分是文盲的士兵产生了很大的冲击。 因为最关键的文化这东西在此时是一种特权,也是极其高大上的,李平不经意间俨然成了一位授业恩师。 那一个个参加集训的小头领很快就都有了点高人一等的感觉,没有资格参加的普通士兵们也常常会在空余时间眼巴巴的进行围观。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襄樊地区开始越来越乱,乱兵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官府虽也采取了一些较为激烈的对抗行动,但也仅仅是使城内的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 慢慢的,官府和军队之间也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城内再也不见一个胆大妄为的乱兵,而城外则任由军队为所欲为,至少替赵进撑门面的李平是收到了这方面的明确命令。 也许那天并非左良玉嫡系的黄成东就是一颗用来打草惊蛇和试探地方官的棋子,但老百姓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城内城外一片人心惶惶。 结果连续几日,有很多他们收容的那些居民的亲朋好友纷纷跑到了他们这里来避祸投奔,几日间竟得了近二百人。光是那个傻大个儿的朋友贺柱子一人就拉来了三四十号四处躲藏的青壮,这大车店的伙计交际之广也令人吃惊。 这也许就是行义之后所谓的连锁反应! 只不过,已带队出去多日的马兰仍没有音信,让李平有些忧心忡忡。 第二十六章 实力暴涨 在焦急的等待中,消失多日的赵进最先回来了。 赵进这一趟出去了五天,原来的60来号人一下子变成了300多号。 虽然那新增的200多人里老的老、小的小,真正的青年男子还不足一半,仍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了。 不过,意气风发的赵进见到李平后却变得唏嘘不已,这几天他都经历了什么脑补也能知道个大概,而李平只乖乖的留在城中竟也歪打正着的发了家才更让他羡慕,真是命数没法说。 可赵进都回来了,先走的马兰却还是没有消息。 然后史明和王成武也仍然不见影子,跟着同去却只三天就先回来的李盛才也只是知道史明和王成武大概还平安。 在已渐渐开始弥漫的不安中,马兰终于在出发的八天后回来了。 除了他们最初那近二十来号人一个没少外,马兰竟也带回了近200名男男女女,甚至还有一部分粮食和5匹骡马以及8头毛驴。 考虑到马兰带回的人中仅壮年男丁就有130多个,然后年轻女子也占了30来个,其他的才是老少,其人丁质量显然要好于赵进。 原来,襄阳的乡间在这些天已彻底乱成一片,不断有成群成群的官兵四处征粮征兵,抢掠早已失去控制,地方遭到了彻底荼毒,乡民们自然也全都惊恐万分。 这时,马兰那支名号颇大又打着探亲名义的队伍就成了一些走投无路的年轻人选择之一。毕竟左大将军亲儿子的部属还是挺唬人的,而探亲的名号怎么也比公开征抢要好。 再加上这带队的马兰本身又非常悍勇,军伍也颇有模样儿,对普通乡民也比较客气,既不强拉也不硬抢,然后还有熟识的本地兵们现身说法,于是在中国多相信熟人的传统下,一些青年最终选择了加入其中以图让自己能少受罪。 而此时越来越混乱的乡野也让马兰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人一点点的聚多,但他并没有让部下们一拨一拨的先行结伴返回,而且坚决的始终把大家紧紧聚在一起,只求稳妥和安全。 来去的路上,他们还和几小股分不清是官兵或是贼寇的人马发生了火拼,这带回人中的一小半和大部分年轻女子实际上就是打赢的战利品,是那些人的抢掠果实。 而马兰所带的士兵竟只有两个受了点轻伤。那几小股谁也搞不清是官兵还是贼军的营伍基本都是见了真章就被打散,也可见当下乱军之弱。 不过,马兰也绝不去碰那些大股的军伍。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看不惯,他都只赶紧避开,躲得远远的,他又不傻。 当然,左梦庚的名号也给了他不小的帮助。 马兰的归来让李平再也等不下去了,此时他的实力是得取了迅速提升,但粮食也因此陷入了严重紧缺状态。 更要命的是,陡然增加了这么多人,让本就已经开始拥挤的地方更加难以承受,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于是,在马兰回来的第二天,李平就点了一百五十人并带着那肥婆娘全家出城去西边的山中找粮食,至于家里则委托给了赵进和宋宝来帮忙照看。 穿过了紧邻襄阳的羊牯山和万山一路向西,一望无际的连绵群山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它的广大和辽阔真的是令人望而生畏。有人说根本就走不到头,也有人说真能走出去的话就是千里之外的四川了。 但反过来,这群山也绝对是企图穿越者的恶梦,更绝对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那肥女人没有撒谎,在群山中只七拐八拐的穿行了半天,他们就在一个坐落于山脚的小山村里找到了粮食。 这些粮食被藏在一个小山洞中,而不大的洞口则隐蔽在一个院子里,院子中还堆满了不值钱的贫矿石和少量收上来的小动物皮革,无论是伪装还是满天过海都做的非常出色。 得益于小山洞巧妙的结构和保管人精心的设计和措施,这些粮食被保存的很不错,而且数量也很惊人,二百多石的粮食就是让李平的营补充满编也可以就食几个月。 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穷困的山中、在这潮湿阴冷的环境中竟会有人大量的保存粮食,李平也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和于乱世中生存的本能。 找到粮食后,肥婆娘一家的死期也到了。 李平必须杀他们,这是他必须表明的态度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为了表明对待善恶的态度和树立部队的正气,李平得杀他们;为了防止日后被乱咬、报复以及后续可能的官商勾结等麻烦,李平更得杀他们。 李平很清楚,像襄阳这种大城里的粮商能做起来必须得有官面上的照应才行,现在也许是他们的关系网出了问题或断了节,才会这么长时间没有官场的人来捞他们,但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但只要人死了一切也就都了结了,毕竟这年月除非他们官场中的照应是至亲,否则不可能再盯着此事。 只是杀人并不能随随便便的去杀,不广而告之,不营造点气氛,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滥杀,更容易起反作用,于是李平想到了公审大会。 但回城中搞这公审大会,怎么想也不合适。 为防止说不好的麻烦,于是索性就在这山中寻一宽敞地自己组织,并派人接来了一部分受过这家迫害的乡邻。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李平学着从前影视里看到的样子,在一个高坡上让众犯跪成一排。 每一个将死之人脖子上也给插上一块长长的木条,木条上草草写着杀人犯、奸淫犯和帮凶之类的罪名。 能在这山中为老财看管粮食的也必是很亲近之人,自然也留不得,李平也给他们定下了为虎作伥、作恶多端等罪名。 坡下, 200多名李平的部属和乡邻代表们盘腿围坐成半圈。 公审开始后,一名名乡邻、苦主挨个上台进行了悲惨控诉,几名仆人也进行了悲愤的指认(当然,底下已提前做好工作,条件是表现好有命在)。 这种形式对这个时代太新颖了,李平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再进行什么氛围烘托了,因为坡上坡下很快就哭成了一片。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底层人民,这种话剧式的审判太容易激起广大人民对悲惨过往的共鸣了。 不断有人站起来高喊“血债血还”、“杀了他们”等激愤的口号,还有些人试着冲上去打他们,高潮几乎是不断的涌现。 这种形式的效果真是太好了,难怪在李平那个时空被用到建国后很长时间都不舍得换。 当所有的指证都完成后,李平估计不杀肥婆子一家,底下的人都得造反。 费了好大劲儿,李平才让众人安静下来,接着他站在坡上的中间,对着众人又一一列举了一遍肥婆子一家的罪状,并总结他们死有余辜,最后下令处死他们。 顷刻间,坡上坡下一片欢呼。 给肥婆娘一家个痛快是李平唯一能做的文明之举了,已经有很多人给李平出主意使用浸猪笼、点天灯等一大堆残忍的刑罚,但都被李平坚定的否决了,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很快,肥婆娘一家、她家的老仆、婆子和在这山中的亲近就被李平挑选出的表现良好的积极分子们一一斩首示众。 这种近距离的围观斩首对李平来说可是头一遭,虽然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残杀,对血腥也有点麻木了。但就这么看着一个个人头滚滚,李平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也就始终面无表情,不像周围的众人很多都是兴趣盎然。 傻大个儿刘三也被挑上去砍了一个脑袋。 砍完人后,这小子嘴里小声嘟囔着站到了李平身边。李平有些诧异的问他怎么了,没成想这小子竟说:“真是白瞎了那几具好身体,弄着可舒服了。” 把李平气得狠狠的抽了几下刘三的脑袋,直骂:“他娘的,这腥你也偷。” 刘三不敢还手,却从那里小声继续犟着:“这种坏人不弄,不白白浪费了么。还是那肥的舒服,我这也是给大伙儿报仇……” 至于其余的仆人对钱粮的事并不知情,也无大恶,杀他们反容易让军中士兵对是非标准产生混乱,李平把他们全都放了以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等公审砍头全部结束后,李平明显感觉到他的部属们有什么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小头领和积极分子们。 腰杆儿似乎更挺了一些,说话也更拿捏了一些。 怎么说呢,大概像是多了一层特别的精神气,少了些沉沉的暮气和麻木。 不过这隐蔽的藏粮之处,经过这一番折腾后,也没了多大价值,粮食还是得想办法运回去。只不过安全的搬运这些粮食却又花了李平不少心思和好几天的时间。 好在征兵征粮给了他很好的掩护,索性就直接顺便在这群山之中进行了一番扫荡。 汉水之北、汉水之东以及岘山之南的平原水乡地区虽然更为富庶、人口也更多,但抢的人实在太多,他再扑进去也不见得能得多少好处。 只不过这群山之中多是一个个的小村子并相距遥远,道路更是十分艰难,虽然有些心里准备,但大山中的贫苦仍大大出乎了李平的想像。 山里的人们生活普遍非常艰苦,大多瘦弱矮小、麻木干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和赤脚散发,有鞋穿和束发髻的人非常少,家家户户能有些余粮的就更少了。 尤其考虑到山外的水稻成熟在即,现在正是老百姓口粮最艰难的时刻。 若不是来回打仗让很多人逃入这里避祸,使山中的人口不仅没有凋敝反有些繁盛,在襄樊这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要道,怕是很少有人愿意在山中吃得这般辛苦。 看着山中这般光景,李平也不忍心进行强拉硬拽,只采用宣传的手段和任凭自愿的原则。这倒不是他迂腐和软弱,而是李平怕这么干后,他的兵就真的成了匪一样的兵,反让自己日后坐蜡。 所以,李平严令部队宿营不得进村,不得烧杀抢掠,不得奸淫妇女,买卖要公平,甚至还处决了一个私抢百姓的士兵。这样虽效率很低,但李平却也并不介意。 当然,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马永和段强等相当一部分小头领们以及不少的积极分子们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越来越明显的对李平更为敬服,执行命令也更加坚决。 几天后,随着其他官军在山外抢无所抢之后也相继走入这群山中碰运气,山中很快也乱了起来,硝烟开始四起。 有些李平他们走过的村子常有青壮后追过来投奔,甚至没有去过的村子也开始有人寻着过来投奔。 这让李平不得不再次感慨为啥古人多重“义”。 单纯的民风只是一个方面,在这信息极不发达的年月,一个善举一旦被传播出去,往往会迅速演变成响亮的名声并产生聚众效应,常常会带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好处。 当然,反方面来说,恶行也会将恐惧迅速扩张并产生震慑性的破坏。 肥婆子家的粮食早已都运了回去,但李平还是在山中足足扫荡了十天,不知翻了多少座山,走过了多少个村子。 虽然最后基本没征到什么粮草,但李平却并不意外地获得了二百多青壮,尤其是很多青壮是在最后几天主动寻来投奔的。 队伍人数的暴涨和携带粮草的迅速见底,让李平不得不往回返了。 十天来,李平手下这一大群新兵为主的营伍有如一群在郊游的野团,其糟糕的表现已不是让李平头疼不已了,简直就是大开眼界。 他们的混乱、他们的无知、他们的莽撞、他们的愚蠢、他们的单纯和他们的简单都常常让李平叹为观止,直把李平的心都操碎了。 若没有大义的引领和曾经跟着他南下的士兵用暴力手段压着,李平有时真担心会控制不住部队,有时又会担心这群一无所知的绵羊何以成军。 “他们必须要好好学习规矩、好好操练一番才行。”李平在一路上不断的告诫自己。 在反复思考着操练手段的同时,李平也在不停的观察着他任命的那些小头领们,不断地整理着日后整军的思路和重点。 第二十七章 各奔东西 襄阳的地理位置非常刁钻。 它北接汉水、南靠羊牯山,东为汉水的拐点,只有西面的陆地可以正常通行,属于典型的易守难攻。 襄阳城大致是个方形,但它并却不是朝着正北座落,而是向左倾了约30度。 之所以会是这样的特点,可能是因为襄阳的西面城墙承担着最主要的陆路防御任务,必须与它北边斜向东北流动的汉水大至成一个直角来优化防御。 从地图上看,从西北而来的汉水在到达襄阳时开始斜向上拱起,接着打了一个向内的超大回弯后蜿蜒向南,这个大回弯很有点像是在一个直角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这个圆乎乎的大包面积很大,约有20平方千米,地势很高,还大致平整。大包的底部也就是东南口则被由羊牯山和岘山所组成的一小片山峦所挡,使整个大回弯内的土地成为了一个大约封闭的所在,平坦陆路出口也自然只有向西和向南的沿江处。 而向南的陆路通道又因沿汉水南北走向的岘山又长又邻江而十分狭窄漫长,且多浅滩,是兵家通行的大忌。 襄阳城就建在最宽的那条向西的沿江陆路通道上,面积约25平方千米,并几乎将这条通道完全堵死,城池的东南角距羊牯山的东北角只有几百米,实际上等于封死了这条通路,也使整个大包内的土地都相对安全了许多。 然后,襄阳的西边接着羊牯山的又是万山,然后就是连绵不绝难以到头的群山,进一步优化了襄阳的整体防御态势。 正是这所有的一切成就了襄阳千古雄城和防御北方战略支撑的地位。 因为出城,李平第一次对襄阳的地理建立起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而且他也只能从西边出城。 但是从几十里之外的大西边山区回来后,李平却并没有急着从西城门进城,而是带着兵马沿着羊牯山北的边缘绕到了襄阳城的南边。 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新的驻军之地。 襄阳城里的那小块地方已不可能容得下他当前众多的人马了。也许硬挤挤也行,但军队除了住之外还得有训练的地方,所以他就只能为自己再找一处宽敞的驻军之地。 然后这驻军之地还不能离赵进太远,也不能违背驻军襄阳的大原则,所以就只能是襄阳城郊了。 因襄阳城的总面积只有25平方千米,在明朝经过200多年相对和平的发展后,城内早已容纳不下不断增长的人口,自然也不可能容纳下更多的军队。 此时的襄阳城也如同这时的大多数城池一样,它的城外最终衍生出了大量混乱的民居,甚至它最着名的铁佛寺就位于西门之外,一部分永久性军营也就理所当然的建在了城外。 事实上,襄阳最大的永久性军营就建在襄阳城东汉水大回弯的最里边,占地面积又大又安全。 所以,李平选择大回弯内的城南郊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之所以要来城南,却是这里离南门有一段距离但靠羊牯山的地方有一片几乎半废墟的宅院,然后更重要的是它现在还是无主之地。 这个地方是李平命马永提前回来带着他们解救的百姓们寻找的,并调集了在家留守的兵马进行了提前占据,他现在既是来验收,也是来接收。 只一到地方,李平就喜欢上了,马永再一次让他没有失望。 这片半废墟的土地是由几个相邻的宅院组成,应该是几家富户的聚居处,背靠着羊牯山众多枝杈的一处小山背,总面积大概有几十亩。 这里是在去年张献忠攻占襄阳期间被摧毁的,略有偏僻还有此劫难据说是因为得到了本地贫民的引导,除了被屠戮和洗劫一空外还遭到了焚烧和拆抢,不仅房屋所剩无几,就是院墙也大都残缺不全。 这里原来的主人们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逃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在之后有一些流民及百姓占据了这里。 拜左良玉的疯狂命令所赐,占据这里的流民和百姓在这些天也几乎全都逃光了,这才让李平捡了一个大便宜。 虽然根本没有几座能住人的建筑,但李平仍然非常喜欢,他需要的是足够的土地和自由。否则,若是这些宅院还大致完整、受损不是特别剧烈,襄阳城里的那么多勋贵早就占为已有了。 只是要再次重新搞建设有点不爽,而且又是跟废墟干上了,但想想城里那小的可怜且和难民营没多大区别的地方,这里的未来更值得期待,而且近在眼前的羊牯山上还有足够的木材。 但草草的安排完基本建设事宜后,李平却带着几个人匆匆回了城,那里还有大量后续工作需要处理,就比如粮食和大量的留守人员。 但更重要的却是他需要与赵进当面交流,这样重大的决定可不是派人知会一声就行的,而且他也还不清楚赵进的态度。 但才一回到城里,李平就立即发现他的决定是多么及时和正确,因为赵进正在为驻地面积与需求的严重不成比例而苦恼。他们那原本不大的空旷营地里此时已神奇般的搭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蜗居,并且混乱的有如一个人流如织的杂货市场。 虽然已提前有所耳闻,但亲眼所见还是让李平大吃一惊。 这十多天,赵进当然不可能闲着,他除了把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对上的走动上外,还想了不少歪点子,又就近出了几趟城,成功的又扩充了百十余人,现在总人数达到了400上下。 但这么多人再加上李平留下的200多人,然后还有李盛才等人的一些兵马,不拥挤成混乱的海洋才怪。 然后,这还是据李平所知在史明和王成武已经搬出去的情况下,要是那两个家伙也在,这里就真的要开锅了。 史明和王成武在李平刚走后就回来了,然后他们还恐怖带回了近1500余人,粮食和牲畜也有不少。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干的,他们对此也完全没有多说的兴趣,只是知道他们原来带的那100多人消失和受伤了不少,他们的经历绝不简单。 而且很费解的是,他们这1500余人中竟有400多是青年妇女,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不务正业。 更令人玩味的是,他们回来后只给老老实实看家的刘世雄两口子分了几十个老弱病残,至于李盛才则没有得到任何分润。 并且史明和王成武之间的分配也很悬殊,史明不仅占有了全部妇女,1000多个老少爷们儿王成武也只分得了300来个,但看样子王成武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满。 但不管如何,这么多人如果还回到他们那巴掌大的地方无疑将是一场灾难。 因此,他们最初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先进了城,王成武带着绝大部分人马暂时留在了城外。 在向赵进、刘世雄和李盛才等人简短的了解情况后,史明对李平与黄成东的交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立即奔赴那条被屠戮的街面查看情况。 当时,那条街道及两边的巷子里大部分仍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小部分临街的地方好像是被城内的权贵们派人占了。 在空旷且阴深的巷子中探查了一圈之后,史明突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迅速出城并把城外的人马全带了进来,然后很不客气将这条街面里还空着的地方全部占据。 对史明如此妄为的行为,赵进十分震惊。 他很清楚,无上令而在襄阳这样的战略重城之内私自划地为营决不是一个小事,这往往会被认为是对上峰权威的一种挑战,在这种时代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史明已经把事干完了,而且夜色即将降临,城门也已关闭,想补救也晚了。 赵进除了惴惴不安外,就只能祈祷奇迹发生了。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 一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风平浪静,即使是赵进更加频繁的跑到左梦庚府上走动也还是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说法。 被赵进的陈说利害搞得也有些后怕的史明于是也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据说刘世雄与刘盛才也打算过两天就搬过去,毕竟那边都是正经八本的现成房子,条件要好上太多。 但赵兰月并不打算去,她和高蕾将继续留下来。 从名义上她是由赵进负责照料的,赵进的忠心护主大名也是这么来的。如果她也跑过去很容易人言可畏,并可能酿成真正的大麻烦,毕竟这可是一个非常讲究尊卑次序的时代。 对李平也要离开单过的打算,赵进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意外,现实情况也只能如此,而且李平在新址的选择上也比较稳妥,因此赵进还对马永等人最先的行动给予了一定支持。 未来也就是他们最初的这个营地中将只有赵进和宋宝来的人了,这里也将基本成为游击赵进的独立营地,土地矛盾将得到有效解决,毕竟宋宝来的手下根本就没几个人。 没错,宋宝来现在成了实力最弱的。 李平进山后,孤影单调的宋宝来基本就是主动帮赵进打打下手,但赵进常常单独跑去对上交往,也不怎么顾他。 宋宝来后来干脆就在营中专心鼓捣起营建来,目前这里的七八百人能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住下来倒有一多半是他的功劳,但他自己的兵马还是就只有那8个人。 要知道,就连李盛才手下也有了上百号人。 这家伙虽然跟着史明出去没混了两天就莫名其妙的独自回来了,但也带回了几十号属于他自己的男女老少,而且回来后这小子又继续到处折腾,到也把人马总数弄到了100多号,也算小有了点实力,至少比全靠史明帮衬而自己始终无所获的刘世雄两口子强太多了。 然后,当李平清点人马时发现,他的人又多了。 在他上山征粮征兵时,他这里又有些城中和城郊的居民来投,这些来投的人主要是他上次救的那些刘三街坊们的亲朋故旧,他这做好事的回报还真是挺快。 估计那些人也是被吓怕了,反正李平又多了100多人。 李平粗略一估摸,他的手下光青壮就有了500多人,妇女、手艺人和老弱也有了400多人,也已很吓人了,再去费劲扩充实力已意义不大,而且粮食又成大问题了。 这样,他们这刚成立不久的六个总和一个亲兵队也已基本形成了全新的格局,并且短时间内恐怕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经过左良玉各军这段时间的疯狂拉壮丁,整个襄阳地区都已基本没什么净土了,可征用的人基本都已征的差不多了,襄阳和樊城周围已经到处都是聚拢成群的营伍,再去征到兵员恐怕已很不易。 赵进在和李平简单交流后,也是急着跑到左梦庚那里汇报去了,他打算上报其部众达到了4000众,当然是虚报了一些,为的就是要坐实游击之职,而且应该是问题不大。 这些天,赵进成天围着上边打转的功夫并没有白干,虽然消耗了不少银子,但也是实打实的取得了重大效果,竟意外的获得了左梦庚部分粮草和军械的拨付。 虽然东西并不多甚至不值一提,但这代表的却是一种认可,再加上他们现在的总兵力,这游击应该是稳当了。 有了人,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吃的了。 而这个问题目前好像也不是很突出,因为襄阳的水稻快成熟了。现在已至公历的七月底,早稻即将成熟。 虽然年初的气温暖和的有点晚并导致水稻成熟也偏晚,还遭了旱,雨水又偏少,但“湖广熟、天下足”的传说也不是盖的,襄阳的水稻产量尽管远不如以往,但解燃眉之急却也不成问题。 尤其是襄阳不光种水稻,还是湖广最大的小麦产区,小麦的种植面积甚至还超过水稻。而小麦是在两个多月前刚刚收获的,老百姓家里正是有余粮的时候。 左良玉在非常关键的时间节点前完成了人力的扩充,也拥有了新一轮抢掠的实力。 第二十八章 独立当家 在襄阳城里住了一晚并给赵进留下部分粮食和银子后,李平带着他城内的全部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城奔赴新的营地。 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宋宝来就像个话痨一样不停的说东说西,就好像被憋了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 想想也是,营地里那几个人宋宝来和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可说的,而赵进又本就面相不善还总是故意装深沉,让宋宝来也是轻易不敢靠近,这十几天估计是被憋坏了。 宋宝来现在是李平的副把总,他与李平合营了。 这是宋宝来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这些天来,宋宝来在招兵买马上完全找不到道儿,而且他对打打杀杀的事也提不起太多兴趣或者说有些惴惴,也想当老大但却对当个兵头十分惶恐。 军队对他而言是一个十分陌生的领域,他总是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以至他那8个手下现在更像是建筑工人而不是军人。 宋宝来明白军队的主要任务是打仗,每每想到这个他就不寒而栗,他完全没有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准备,更不想因此被人干掉,尤其是他还严重晕血。 虽然当个一军之头听着是威风八面,想来权力也大,但要是没那能耐却不是美事反是祸事了,他本就不是那种有大志向的人,又一惯是个知分寸的人,这些日子的经历也基本让他绝了奢望之心。 然后,当他看到别人的实力一个个都不断壮大后,他也越发不安,当听说李平也要离开单过后,那种孤独与无助开始更加强烈。 李平才一从山中回来,想通了的宋宝来立即来寻。 他想与李平合营,并心甘情愿只当个不管兵事的副手。 而李平也确实需要帮手,也想有个伴儿,这宋宝来又一向和自己亲近,还摆明了只帮着管管后勤,他当然是欢迎。 赵进在这个问题上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所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头次出城的宋宝来虽然一路兴奋,但李平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着赵进昨晚给他通报的各种消息。 那个把总黄成东的上司方国安将军竟然也是一位总兵官,在军职上与左良玉平级,这有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然后据说这方国安还和左良玉十分交好,甚至曾也是左良玉的部下,朱仙镇之战他也是参加了的。 这让李平十分忧虑自己当初惹了个大麻烦。 按理说,那个叫黄成东的把总当时根本没必要给他面子,难倒真的是被他一时唬住了? 可这更麻烦!反应过来岂不是会恼羞成怒? 毕竟黄成东那个把总可不是虚的,参与那天抢掠的兵马光是看到的就有不少。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也十分的怪异!他李平的底细又不是不好查。 难道是在憋大招? 或者是上层有着更为复杂的内幕? 李平百思不得其解,他掌握的信息量让他还不足以管中窥豹。 思虑中,城外的新营地很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李平不得不得不赶紧调整状态。 此时,聚集着数百人的营地内正人声鼎沸,马永和段强正领着大伙清理废墟,一根根木材也正不断的从紧挨着的山上被运下来,他们正严格执行着李平留下的命令。 曾经跟着他一路南下的士兵们应该是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看着一片繁忙,但却并不混乱。 看到李平带着一大群人马到来,正光着膀子干活的人们大都停下来并围了过来,然后很快爆发出阵阵欢呼。 粮食、生活用品和女人有效振奋了他们。 只不过,刚来的原本大部分是城内及周边的百姓们却反应截然不同,他们大多表情麻木,也没什么人言语,有些人甚至显得很慌张。 这个半废墟的地方显然激不起他们的热情,更不会让他们产生多少安全感。 但宋宝来还是很兴奋,他好奇的立即四处转悠。 这里虽然是城外,离着城外成片聚集的民居也有些距离,可绿水青山和宽阔的地方却能让人心旷神怡。 跟着李平进城的胡忠山以及围上来的段强和马永也都一幅踌躇满志的样子,他们三个人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两人之下千人之上,也算是坐了火箭的,简陋的环境好像已经不值一提。 现在,他们三个紧紧环绕在李平的身边,等待着李平发号施令,等待着大展宏图。 可李平的脑仁却在发疼。 安顿一个人、十个人甚至一百个人都好办,但安顿一千个人真的是一件很复杂的工程,尤其是一切又都建立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工程量光想想就足够头皮发麻了。 昨天初来时还好,今天又带来了一大票花花绿绿的男女老少百姓们,然后还有乱七八糟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又近千人挤在一起,那场面真是让人头晕眼花并生出强烈的无从下手之感。 “先把那些皮快靴和洒鞋给我们原来的老兵们发下去,答应大伙的咱得兑现,宋把总原来的那八个部下也一并发。”揉了半天的脑袋后,李平发布了第一条命令。 这些皮快靴和洒鞋是在李平出城后才完工的,并且做工还都颇为不错。能够如此这么快的完工,那些小皮子、专业的制鞋匠人和其他什么都懂点的众多手艺人起了重要作用,而且还多做出了一些。 “这…?” “现在么?” 没有想像中的轰然应诺,李平收到的是迟疑和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李平疑惑的扫视起了眼前的三人。 “把总,您看发一双可好?每人两双是不是浪费了?那些新招募的可很多都赤着脚呢,咱现在这么多人可得省着的点啊!”胡忠山在李平的注视下最先发了言。 “咱们现在的条件大伙都看得见,俺觉得每人只发一双弟兄们应该都能理解,只要咱们再承诺等条件好了后一定补上,也不算说话不算。”马永紧随其后也提出了其实算是类似的看法。 “我也这么觉得。”段强话虽不多但态度也很明确。 三个人敢于直接提出不同的观点缘于李平在这些日子愿意倾听不同的意见,也没有搞一言堂的爱好。 不过,这三个人如此的异口同声,应该是之前有过交流,可能是看李平一直没再提过这事而觉得李平也有了新的想法。 他们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而且直接站在了当家的角度更显难能可贵,至少说明已经有了一定的归属感。否则只是打算混的话,自已能拿到的好处越多才越好,家当足不足他们才不会关心。 可李平在这个问题上主意已定,他有自己的考虑。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依附,更需要向心力,而这么快就食言并放大伙儿鸽子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在这最需要老兵们带动和控制局面的时刻。 这也是他必须先办此事的原因。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更何况军中无戏言,只要我们有条件就必须信守诺言,你们一起去执行!”李平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坚定的说。 李平铿锵的言语让哨长马永的眼神中当即闪过一缕光芒,他整个人也随之更挺直了一些并大声答起了“是”,一旁的段强被他带着有些发蒙的跟着应了一声。 只有胡忠山似乎还有想法的挠起了脑袋,但刚想说出什么时却被马永一把给拽走了,只留下“诶”“我,我…”的断音。 趁着三个哨长去组织给“老兵”们发鞋的空儿,李平撵上了正四处乱转的宋宝来,决定和他先一起看看整个营地的全貌,也好能弄出个基本的营建方案。 上千号人,又有男有女,还有的是兵有的是民,由着大家自己东一块儿西一块的胡乱建窝是肯定不行的,必须要有统筹安排。 “交给我!你提需求,怎么建我来搞,这些天光琢磨这些东西了,这回有了足够的场地更好办了。反正也都只要简易的,天保管大家不会再睡在外面了。”宋宝来对李平的烦恼根本没当太大的事。 这家伙在从前的另一世就经常在乡亲们起宅子时帮着搭把手,然后他自己也有过一些主持搭房建屋的经验,甚至还建过小厂子,前期在襄阳城里时更是积累了不少从快从速的经验,李平头疼的事对他好像还真不算什么。 术业有专攻,在“专业人员”面前很多事情并不复杂。 李平知道原委后当即大喜,并立即决定把整个营房建设的事交给宋宝来全权负责,人员也全部归他统一分配调度。 宋宝来对李平的信任也十分高兴,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没问题。 正当两人准备研究一下整体计划时,逐渐起高的一阵连续的欢呼打断了两人。 那是刚刚得到新鞋子的士兵们的情绪被再次点燃。 李平想了一下后还是带着宋宝来先向分鞋子的地方凑了过去,他想看看人们的反应 果不其然,一个个“老兵们”全都兴高采烈,他们成群的聚在一起反复的试穿着、炫耀着,见到李平更是眼光热烈的不住大喊着“谢谢把总”,众多围在一旁的其他士兵百姓们也全都满脸羡慕。 李平知道目的达到了。 宋宝来也一点都没心疼的充分认可了李平的做法,虽然他已经是后勤大主管了,这些东西以后都要归他管。 不过,紧接着他们就要抓紧干正事了。 尤其是现在已至正午,想干什么都必须要从速了。 这里虽然距襄阳城并不远,但出城却耽搁了不少时间。尽管襄阳城的城门管理在这段时间因久未闻敌情而有所放松,但这么多人还跟搬家似的大包小裹,仍免不了被盘查的久一些。 不再拖延,把整个营地又走了一圈后,李平和宋宝来开始按照兵民分开、男女分开、训练和生活生产区分开的原则对营区进行了大致划分。 当一项项工作开始被逐渐分配下去之后,营地内很快就热火朝天起来,尤其是那些刚分了鞋的“老兵们”更是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跟着流了一会汗的李平看着宋宝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心情大爽的他干脆放心的跑去了他的住所,一个建在小山包半腰处的小院子。 这个小院子隐藏在绿林之中,只有一幢低矮的带着套间屋子。这屋子还保存的颇为完好。许是它藏于树荫之中孤零零的,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没人愿意特意来费事拆毁! 虽然并不高,但站在院子中透过周围的树荫,目光正好可以包揽山腰下的整个营地,除了蚊虫多点,还真是一个清静的好地方。 李平需要思考,需要安静的思考。 他必须要谋划部队的建设与训练问题,这是一件更重要和更刻不容缓的事。 快速的扩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人员多了后部队的控制问题也更加复杂,没有坚强的纪律和严密的组织,他们将只是一盘散沙并很容易失去控制。 至少,他也得首先解决当前的兵民不分问题。 对这个问题,李平已经有了一定的腹稿,宋宝来的加入让他有了更多的操作空间,至少宋宝来比这里的古代人更值得信任。 近千人当然不可能全都当兵,兵民分开势在必行,只是那么多民由谁来管和怎么管曾一直困扰着李平。 有了宋宝来,李平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可以专心于军事了。 500多青壮,李平打算筛选一番后编成三个满编的哨,而其余的人则可以全部交给宋宝来去领导。 对于不编成更多的部队,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什么是青壮? 对李平来说,16岁到40岁的都算,这是他不得已放宽的标准。如果继续缩小范围,弄个18到30岁,恐怕他连一个哨都编不成,这就是现实。 而且,这还是在对身体素质不做过多要求的情况下。 大脖子病、夜盲症、佝偻病、个子过于矮小以及明显营养不良等一系列后世已经很难见的病症在这时却是相当普遍的,尤其是由缺碘引发的大脖子病在山区和内陆更是非常广泛,很多人甚至都不把它当成病。 李平自然也不能太挑剔,如果他还想要兵的话。 有了大致方向,部队怎么编,训练怎么搞,队长、什长谁来任,就成了一件要认真仔细思考的问题了。 人事从来都是复杂的,基本原则问题也是最困扰人的。 至于过些天是不是再出去疯狂一把抢成熟的稻子,他却完全没有考虑。他现在有了些存货,脱离下限的事就更做不出来了。 第二十九章 训练军队 当天黑以后,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之时,就着一根微弱的烛光,李平和宋宝来二人坐在小山包半腰处的小院子里一边悠闲的乘着凉一边说着私密的话题。 十多名被挑选出来的亲近士兵和守卫在院外远远的进行着警戒。 夜色、烛光和寂静的四周让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李平也将有关人事方面的思考对宋宝来和盘托出。 他希望宋宝来不仅仅只担任他的副职,还要兼任保障营的营官。 保障营是李平打算建立的一个和部队平行的组织,而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后勤部门,为的是实现军民的基本完全分离。 这样军队就可以专心于军事而非战斗人员可以专心生产,十分有利于两方面都尽可能的专业化和简单化,尤其是十分有利于李平尽快对军队这个核心完成训练与控制。 所有的妇女、匠人、老弱以及不适合充当士兵的青壮将全部编入保障营并和部队的居住训练区实现基本隔开,以保证尽量互不干扰。 李平以后将只主抓军事,对后勤保障不做过多干涉。 为了表明态度,李平更是一股脑儿的将藏在屋子里的金银细软全都交给了宋宝来。 虽然烛光很昏暗,金银细软也并不怎么闪亮,但看到那么多真金白银如此近距离的展现在眼前,宋宝来仍然满眼都是绿光,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喜滋滋的把一件件金银细软又摸又看了半天,宋宝来却对李平让他当保障营营官的事犹豫不决起来。 他对一下子要去管多达五六百人非常的没底儿,这远远超出了他开小工厂时管过的工人数量,他觉得挑战太大了也似乎做不到。 但李平很坚持,因为根本没有人比宋宝来更合适,而且李平也保证军队会做他坚强的后盾。 最后,在李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反复劝说下,宋宝来不得不勉为其难的答应试一试。 大事已定,两人紧接着便开始探讨起了营地的继续建设问题和人事问题,更深层次的对话开始了毫不避讳的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当口干舌燥的他们召回远处的警戒士兵时,那些警戒士兵全都在哈欠连连。 等总算睡下时,尽管已经很疲劳,但满脑子是事的李平仍在辗转反侧,睡在一旁向来心大的宋宝来也居然少见的同样在翻来复去。 保障营的人事问题、组织架构问题和未来的生产问题比军事问题更加令人头疼,不做深入思考更加无从下手。 宋宝来的头估计都大了。 第二天吃早饭前,李平按既定计划开始了挑挑拣拣。 最终符合条件的500多青壮中他只挑出了450余名作为兵员,一些身体偏弱和病症较多的人都被筛选了出去,甚至一路跟着他南辙的那些老兵中也有几人被忍痛淘汰。 即便如此,这450余人也并不是李平都相中的,他勉强能看上的其实也就200来人。但他实在不能让那么多成年男子都去干勤务,而让部队太少,所以只好捏着鼻子暂时先这样。 这450余名青壮,李平将他们编为3个哨,每哨下辖3个队和一个6至10人的伙军什,而每队则下设3个什,每什下设3伍,每伍5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三三制指挥架构。 为了便于指挥、方便士兵明晰营伍和弱化基层带兵者的个人色彩,李平采取了后世简单的记数式编制法: 段强为1哨哨长,下辖1队、2队和3队。胡忠山为2哨哨长,下辖4队、5队和6队。马永为3哨哨长,下辖7队、8队和9队。 什的计数则每哨直接从1排到10,但伍并没有编序。 营中各建制单位的名称,李平现在还不打算改,虽然这一时期明军的编制很混乱,怎么编怎么叫的都有,但他还不敢搞得太另类。 尽管他熟悉的编制体制和习惯性叫法早已深入骨髓,并让他时常不自觉的产生错乱,但他还是选择先谨慎一些,过于另类会不会带来麻烦他还难以把握。 分组整编看起了简单,但工作量却一点都不小,尤其是李平在之前还没跟三个哨长进行过沟通,更是一点风声也没放出来过。 一切都很突然,光是宣布命令和把每什的人员编齐就耗费了大量时间,然后李平对人选的考虑也只是到什一级,各伍长的任命还要由各哨长去决定。 消化吸收如此众多的人事信息和熟悉部下让所有的大小头领们都再也无心于其他事项,营建工作不得不在上午完全停了下来。 这边李平忙着对部队进行编组,那边宋宝来也忙着对保障营进行初步的分工编组,他那边的情况更为复杂,尤其是他对人员还大多都不熟悉。 下午,当营建工作终于再次开始时,组织明确所带来的好处也立竿见影的就显现了出来,虽然彼此都还根本不怎么熟悉甚至认识,但效率却得到了成倍的提升。 此时,李平并没有急于组织对部队的训练而把所有营建工作扔给保障营,这并不全是因为健壮的男劳力大多都编在部队里,李平要考虑怎么训练的问题也是因素之一。 另一世多年的军旅生涯让李平对军队应该是什么样早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看法,形成了与这个时代几乎完全不同的认识。 而且这是一个根本无法扭转的认知,这毕竟是他曾经全部的工作,他的半个人生。 李平对军事训练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只是一个人对450人,这样的训练根本没法搞,除非他根本没有统一的标准和要求,或者说他不想实现他自己想要达到的训练目的。 而这是不可能的。 李平决定借用他那个时空的一个成熟法子,这就是新兵训练前的骨干集训,这是大部队训练和指挥统一标准的有效方法。 这几天的营房建工作正好可以让他先把什长以上人员轮流抽出来进行简单的集训。一个人对几十人,这样就和带学生军训差不多了,简单的标准和要求还是可以传导下去的。 草草的营房建设工作结束的很快,又不是打算长住,几天解决上千人的简易吃住要求倒也能够实现,况且日后还可以慢慢完善。 最后来一个卫生大清理当然也必不可少。 接下来自然就是部队训练和非军事人员生产了。 一连五、六天,李平天天都和部队泡在一起,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对其他的事情完全不管不问,因为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心情。 大规模的新兵训练,前几天本就最累,更何况是训练一大帮没有任何军事常识和见闻的文盲了。 而李平手下的大小头领们同样又大多是雏鸟文盲,短暂的集训仅能让他们草草的学个形而已,甚至连囫囵吞枣都达不到,能不能把部队按李平的想法训练出来,李平心里完全没底儿。 直到现在他还在同如何让士兵们分清左、右脚而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的军官们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一团乱,让打算给这支部队打下近代军事形态的李平满嘴苦涩,愁得满脑袋都是包。 要知道这几天,除了早晚的体能训练外,这400多人所进行的训练全是队列训练,但到现在,部队的队列却仍然连个形都没有。 一个简单的队列动作对于后世经历信息大爆炸的人来说可能很容易,但对这个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漫画连环画、绝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识、甚至大部分一生都从未离家超过十里地的人们来说却很难很难。 没错,李平集训的主要内容就队列训练,他现在对部队所开展也基本都是队列训练。 之所以使用队列训练这套训练手段,并不是李平魔障了,也不是李平只会这些东西,更不是简单的为了追求整齐好看。 实在是因为队列训练是保持部队高度集中统一和维护纪律最有效的手段,这是他那个时空几百年来近代军队的经验总结。 在那个时空,几乎所有近代的军事强国无一不拥有高标准的队列要求,即使是很多人以为队列要求很稀疏的米国也不例外。 为什么? 因为队列训练是最有效的让每名军人养成听从指挥习惯的方法。 在战场上,能不能做到下意识的听从指挥往往会在瞬间决定生死,决定战斗的胜负。当命令下达时,军人必须习惯性的去执行,而不是质疑和犹豫。 而队列训练恰恰能最有效达成这一效果。 当来回更换的指挥员站在队列前喋喋不休、反反复复的来回叨咕那并不多的口令时,不管那些看似简单无意义的动作做了多少遍,也不管队列里的军人是否熟悉走到队列前指挥他们的人,更不管这个指挥员是否为他们本单位的长官。只要指挥员接手了指挥,下达了命令,队列中的每个人就没有反对权、没有选择权,只能无条件的机械执行。 当人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了听从队列命令的习惯后,他往往也养成了听从一切上级下达命令的习惯,军队需要的就是坚决的执行命令。 至于整齐划一那是为了强迫你养成统一意识和高标准意识,它并不是队列训练的核心,只是队列训练的重点内容,服务于坚决听从命令和保证完成命令这个核心。 队列训练在培养军人服从意识方面的高效性,以及它的易操作和低成本,最终让它在近现代军队无数的训练项目中脱颖而出,并成为大多数军事强国初期训练军人的首选手段。 队列训练也从来不是一时的,它会贯穿于军人服役的整个生涯。 在中国,任何一个正规的建制部队一般情况下每周都会保持一定的队列训练时间,营团每年甚至有的每季度都要组织队列会操,以此来不断保持和强化军人的服从意识和纪律意识。 也因此,在李平那个时空,通过一支部队的队列意识和队列水平就可以大致判断一支部队的强弱,这决非妄言。 这也是李平选择先搞队列训练这一与战斗技巧好像并没什么关系训练的原因。 他要的首先是部下们的绝对服从意识,他必须保证他们首先被强力约束起来。 只是李平低估了他所面临的困难,更低估了从没有过纪律意识的人们建立纪律意识所要花费的时间,因为队列训练目的达成的标志之一就是整齐划一。 而这显然还早着呢! 第三十章 如虎添翼 这天,李平再次一个哨一个哨、一个队一个队、一个什一个什的把所有队伍挨个儿捋了一遍之后,看着依然乱七八糟的队列,心中苦闷得不行。 想着好几天没看到宋宝来了,也不知保障营那边儿进展的如何? 那也是好几百人啊!一大摊子的事儿,也不知宋宝来能不能行? 还是得去看看。 自从保障营建立的那天起,宋宝来就搬到了保障营去居住,每天在那边点灯熬油,就怕控制不住局面,辛苦的不行,也发生了不少事。 李平的心也始终在悬着。 交待了几个哨长后,李平一个人往保障营的区域走去。 很快,他就不自觉的寻着声音和本能最先到了铁匠区。 此时,简易的棚房里二十来个老少爷们正光着膀子来回忙乎着,烘炉里的火势烧得正旺,流着汗水的赤裸身躯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交织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粗犷之美。 这里也是保障营内唯一有大量壮年男子的地方。 看到李平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立起身子。有人喊着将军好,有人行着拱手礼,还有人屈下身犹豫着是不是要跪下。 傻大个儿刘三的老邻居齐铁匠很快从一旁钻到了李平身边并拱手问好。 齐铁匠大名叫齐成,被委任做了整个铁匠区的工头,手下的二十几号人有以前城中同是打铁的老相识,也有被李平分配过来帮忙的老幼男丁。 本来,打铁这种手艺很是讲究传承的,但乱世中有些规矩也顾不得了,能吃上饭能保住命才是根本。 李平对齐铁匠点了下头后只是随意的说道:“我就随便看看,让大家继续忙乎着”。 齐铁匠应了一声后,连忙吆喝着众人继续干活,他自己则急忙套上一件短衣后小心地陪到了李平身后。 看着李平一直盯着烘炉看,齐铁匠反应过来后介绍说:“这炉子是前几日宋营官带着我们重做的,火比从前猛得多,还很省炭火呢。” “哦?我说怎么看着不大一样了。他还懂这个?”李平有些惊讶。 对铁匠区,李平是很重视的,因为他的部队急需兵器。 这里在刚建好时,李平就专门来看过,并提了不少要求,对烘炉这种重要的大型器物自然也是有些记忆的,当时这里的烘炉是齐铁匠主持垒的。 “宋营官可是厉害着呢!老爷,看看这个。”齐铁匠边说边从一旁拿过了两个长矛的矛头递到李平面前。 “看看可一样不?” 有些不明所以的李平拿了这两个形状基本一样但色泽明显不同的矛头左右摆弄敲击了两下后,又蹲到地上往土里使劲地扎了几下。 一个矛头的矛尖在猛烈的力量下稍微有了一点点变形,而另一个有些泛蓝的矛头则坚硬的令他有些意外,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有些泛蓝的矛头在用力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它的坚硬,大大不同于李平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的那些又软又脆的劣质铁器。 齐铁匠也蹲了下去,拿过那个泛蓝的矛头说:“这个是新打的矛,老爷手上那个是前几日打的,料都是一样的。老爷且看,是不是比从前的结实多了,也坚硬多了。” 看李平点了点头,齐铁匠感言道:“这全是宋营官的功劳,宋营官可真是神人啊!” “哦?”李平有些惊讶了。 “我们按宋营官的法子淬火、回火,所有的东西就完全都不一样了,全是上上品啊!这可都是不传的技艺啊!这炉灰的讲究,这冷却水的讲究,这锻打的技巧等等,我老汉在襄阳府也自认是见多识广的,却从未见过这多门道,真是开了眼!太神了……”齐铁匠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李平彻底震惊了。 这可不是某一个的技术改良,而是一整套的工艺革新,需要的是非常专业的知识。 而宋宝来不是搞造纸的么? 李平虽然不懂技术细节,但却也非常清楚这一整套的工艺变化对金属制品性能所带来的巨大变化,它几乎是革命性的。 它不仅仅会极大的提高武器装备的性能,还将有力的提高社会生产力,这将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技术优势。 带着震惊和审视,李平继续四下看着。 但除了那个变化较大的炉子,其它的他却没有看出多大名堂和变化来,毕竟生产上的事离他的生活太远,他并不熟悉。 不过打好的兵器他却没看到几件,新造的矛头一共也才十个出头,反倒是有很多他看不太出用途的器件和农用具,这令他有些疑惑。 他们的铁料并不多,即使是搜刮了很多废旧铁器,仍然十分的紧张,甚至只为他军队里的半数人每人做一个矛头都不够。 武器优先,是李平定下的重要原则。 很明显,这里并没有执行这项要求,李平明显的露出了不悦,并忍不住质问起来。 齐铁匠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当即跪在了地上,然后整个棚房里所有人的动作也都戛然而止。 在磕磕巴巴中,齐铁匠匆忙解释这些都是宋营官要求的。 而宋营官之所以会这么安排是因为那些器件是他急需的,说是有大用。而农用具则是因为宋营官认为没有好的农具,很多农活就干不利索,太耽误生产,会影响吃饭这个紧要的事儿。 其实在齐铁匠跪下时,李平就有些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 这里现在归宋宝来管,他们敢做出这样重大的调整也肯定是得到了宋宝来的授意,而宋宝来也肯定有他充足的理由。 宋宝来并不是一个没数的人,而且他的职权也可以做出这样的调整。 况且这个事情也不是原则性的,李平应该先了解一下情况的。 李平现在未经了解就质疑确实不合适,很容易造成两人间出现裂痕并无形中损害宋宝来的权威,必须得立即补救。 “既然是宋营官的要求,那就按照宋营官的要求办,宋营官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此事我之前不知,倒是吓到你了,赶紧起来。”李平的脸色已迅速转为平淡,抱歉的意思十分明显。 但齐铁匠显然还在惴惴不安中,他爬起来后就急着表态会立即调整打造顺序,保证不会误了大事。 尴尬的李平只好对齐铁匠当前的工作进行了一番连续表扬以安抚他的情绪,并几次重申要他继续听宋营官的。 一直到齐铁匠脸色缓下来后,李平这才又语气随意的问了下他们对这些新手艺可定了什么保密的法子? 不过看着齐铁匠一脸的茫然,李平又不淡定了,他觉得真的有必要抓紧找宋宝来谈谈了。 因为地方毕竟有限,各个生产生活区实际上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紧挨着,从铁匠区出来,李平很快就在造纸的地方找到了宋宝来。 此时的宋宝来正一个人蹲在一个石臼旁眉头紧锁,手还在不停的扒拉着臼里的木浆。 李平见状过去拍了拍他,宋宝来转过头看是李平,长吐了一口气,摇着脑袋抱怨道:“大哥,太难了,缺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东西咱叫的名和这里的名都对不上,也不知道是个啥。” “没事,慢慢来,你这才几天,就想吃个胖子。”李平安慰道。 “我能不急吗?你想着用,我也想着用。之前在城里那几个女的就天天追着我问能不能想办法先造点儿,都知道我会造纸,这回不用再天天跑了自然都急了。甚至史明在这两天还派人来问,并承诺无论缺什么他都去想办法搞来。”宋宝来一脸的愁容。 没有手纸的日子确实很难想像。 李平也对没有手纸到了有些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已经尝试了很多不同的替代方法,但要么极不理想、要么就非长久之计。现在连史明都如此上心,看来其他人和他的感受是一样的。 这让李平不禁想起了当年看过的一个美军士兵的二战回忆。 这美国兵所在连里的全体官兵竟一致认为整个战场上只有他们和德国人是文明人,而原因竟是他们看到德国人和他们一样都把手纸列为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李平当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不太理解。 现在才真正明白,真是没有切身的体会就没有发言权啊!没有手纸让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野蛮人。 为此,李平为保障营制定的生产计划中,被排在最优先的任务其实是生产手纸。 尽管现在的生产条件、生产材料和生产工艺都非常的原始和落后,绝大多数关于制造手纸的发明更是得几百年后才能出现,但宋宝来以前毕竟是干小造纸的,造出勉强能用的厕纸仍有着很大的希望。 “行了,先别愁了,换换脑子,咱俩溜达溜达。” 李平把宋宝来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人在保障营里转起圈来。 一边走,李平一边问着:“这几天营里的其他事顺利不,有什么需要我的?” “其他的还好,都比较顺利。大哥,说真的,我还头一次管这么多人呢?老有面儿了。呵呵。”宋宝来说到这个,一下子突然开心起来。 管这么多人似乎已不再令宋宝来头疼,这可有些意外。 看着李平投来的不解眼神,宋宝来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哥放心,不会给你管乱了的,他们的心思比咱们那里的那帮家伙可差远了。大多数人总体上还是很简单的,好坏一目了然。” 李平听完一愣,很快也明白了过来。 管人最难的是人心。 没有信息的大爆炸,这时代的小民大多不谙世事,更没有那么多可学习模仿的,花花肠子往往都比较简单,又处在武力的威胁之下,确实会比他们那个世界轻松很多。 李平心里的石头一下就放下了很多。 取笑了宋宝来两句之后,看着周围没什么人,李平直奔了重点:“我刚才去了铁匠区,看你给他们传了不少新技术,可以呀!小子!懂的可真不少!不过,对这些技术的保密你是怎么看的?” 李平已不再打算问调整生产顺序的事了,见到宋宝来他就已经大约明白了过来。没有铁矛,他们可以用木矛,可以用竹矛,但有些东西却是替代不了的。 “保密?那些还需要保密么?又不是什么飞机大炮之类的划时代神器。”宋宝来一脸的不解。 “你也知道划时代这个词!”李平有些无语。 “咋的,那些也算划时代?”宋宝来有些懵了。 “当然。你以为这些技术很一般,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大大超前的。往小了说它能确保我们在一场战斗中获得优势,往大说了它甚至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和一个国家的强弱,当然要慎之又慎。” 看李平的语气不像说笑,宋宝来赶紧一拍脑袋说:“哎呦!大哥,你看,这事办的,忙糊涂了,你不提醒,我还真没注意,我今天就去给他们搂一搂,不会坏事的。” “你还是不明白!”李平叹了口气。 “是有点不明白!重要性你一说我大概是明白点了,可划时代就有些太玄乎了!那些都是我从前跟人搞小钢铁时最寻常的手段,就是个小工都知道。这里是比我想像的落后,但也不至于就成了多了不得、需要藏着掖着的手段了!” 看一句话两句话是说不明白了,李平在无奈之下只好搜肠刮肚的开始了历史知识普及。 简单想了一下后,李平给宋宝来简要讲了讲当年秦在扫灭六国、统一中国的过程中,其武器性能和生产工具的优势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以及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因为步枪射程不如英法而输掉了战争等几个故事。 技术的一小步,往往可能就是一个国家的兴衰。 讲完了故事,李平更是语重心长道:“不是你大哥过于谨小慎微,实在是我们现在还处于朝不保夕之中。你也看到了,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秩序?更没有什么道德可言。且不说怀璧其罪,就说技术一旦扩散出去,是福是祸都难以预料,别最后反成了杀我们的利器,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宋宝来的脸色随着李平的婆婆妈妈终于凝重了起来,他随即严肃的表示会认真思考关于新技术的保密问题,并采取措施保证不出问题。 李平的脸色总算舒缓了下来。 但他还是又讲了几句对保密要重视之类话,并表示将在武装力量上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 可能刚才的话题有些过于严肃,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李平想主动一些,但想到他必须要鲜明的表明态度,给宋宝来一个警示,因此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主动缓解这种压抑。 这也是他目前觉得能给宋宝来最大和最合适的压力方法了。 第三十一章 惊喜连连 只沉默了一会儿,宋宝来就有点憋不住了,他开始不住的抓耳挠腮并频频看见李平。 终于,他有些讨好式的先开了口说:“大哥,等哪天的,咱条件好了,安稳了,我给你造个小高炉,咱来个土法炼钢,铁料短缺的问题应该能缓解不少。” “什么?” 李平有些没反应过来,当然他绝不是惊讶于宋宝来如此快的调整速度,而是“小高炉”之个令人头晕目眩的词。 等又确认了一遍之后,李平惊喜的眼珠子都瞪直了。 “我去,这个你也懂?娘的,这要是让你干成了,咱可就厉害了,你可真是个宝啊!” 看着李平如此惊喜,宋宝来得意起来说:“大哥,你放心。我一直以为,我们当中就我上不了台面呢!没成想我那点以为没用的东西在这里却能有这么大作用!哥,没说的,你练你的兵,我给你造东西,咱也搞出点名堂来。” 李平的心情一下大好,他有些兴奋的四下张望。 然后却又被不远处一大片半埋在土中的各种各样的盆所吸引,于是顺势指着笑呵呵的问:“唉!那些东西又是什么花样!” “哦!那个呀,那可不是我弄的。那是一个高人弄的,你绝对猜不出是谁?也猜不出是干啥的?”宋宝来一脸的钦佩和神秘之色。 “说说,别卖关子了!”李平没好气说,这让他到哪儿猜去。 宋宝来嘿嘿笑了笑后,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那些都是赵兰月搞的,我就是打打下手,给她出出苦力。那女的咱可看走眼了!真没想到啊,她会养鸡,而且会的还是那种规模型饲养,是个大行家呢!这几日,她天天都过来帮忙,垒鸡舍、配饲料什么的样样精通。” 赵兰月和高蕾在前几天跑到了这里暂住,李平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忙于训练军队,所以也就只在她们来的那一天礼貌性的打了个照面。 襄阳城里的现状让这两个女人哪里都不敢去,散个步都没地方,只能天天憋在房前屋后那巴掌大的地方,估计已经快疯了。 知道李平找了这靠山之地后,两人就动了心。 等这边有了些模样,能住人了,早已忍耐不住的她们立即结伴跑来散心。 本来她们也想拉着赵美玲一起的,但赵美玲却没兴趣。 目前,她们住在保障营一处最好的房子里。那是一个被破坏的并不太严重的老房子,也是宋宝来原本的住处。 她们来了后,宋宝来也只好另寻地方了。 “可这些跟养鸡有什么关系?”宋宝来没说明白,李平还是继续糊涂。 至于规模化养鸡他倒并没有多少惊喜,他知道那种规模化饲养的核心其实是饲料,饲料问题解决不了,干什么都白扯,古人又不是傻子。 “哦!这个是养蚯蚓用的。”宋宝来哑然失笑。 “养蚯蚓?” “对,养蚯蚓给鸡吃呀!这样鸡才长得快。只是蚯蚓这东西不好挖,靠挖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赵兰月于是想到了蚯蚓养殖,从根子上去解决饲料问题,这才弄了一大堆盆啊什么的,说是盆养技术。”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啊!”李平终于吃起惊来。 蚯蚓的蛋白含量很高,比让鸡自己找小虫吃或喂杂草当然强太多了,是非常理想的饲料。蚯蚓要是能养殖成功,规模化养鸡也就成了一半,意义自然十分重大。 “可不是么!这要是养成了,鸡能天天吃蚯蚓管够,那还不长得老快老肥了。”宋宝来也十分感慨。 “她怎么会这个?”李平忍不住好奇起来。 “不知道,问了她也不说。我家里以前倒是也散养过几只鸡,但这种搞规模型的饲养还真不懂。不过,她的方法要是真有用,把大规模养鸡搞成了,那可给咱解决大问题了,天天可就有肉吃了,再不用像现在,天天清淡的实在没意思。”宋宝来一脸的憧憬。 原本被李平排在第二优先任务的就是养鸡养鸭和养猪。 要训练军队,解决热能供应是关键,没有高蛋白的食物根本就是胡扯,只靠米饭和野菜提供的那点能量只跑两圈估计就全消耗光了。 因此李平急需大量的高蛋白食物来源。 但肉制品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抢还是买或是等上边赏赐都远远不可能满足需求,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去搞养殖,但规模化养殖在这个时代却又不存在,核心就是饲料的问题没法解决。 现在看到了希望,李平能不激动么?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别管人家为啥懂这个,她能跑咱这里来帮忙太难得了,你一定要好好支持她。这是大事,是紧要的事,马虎不得。”李平忍不住又叮嘱起来。 宋宝来嗒了一下嘴笑着说:“大哥,这你放宽了心!吃肉不积极,那还干啥积极啊!咱别的不行,可却也是正经八本种庄稼和搞生产的出身,这些方面的事决不会糊涂,我一定盯紧了,不把全部技术学到手,我不会放她们走的。” “你办事,我放心。”李平的心情大好。 “对了,说到赵兰月,还有一个人呢!那个高蕾也没闲着。”宋宝来在这时猛的转了话头。 “哦?” “高蕾不是牙医吗!看赵兰月整天忙东忙西的,她也在咱的卫生所帮了不少忙。虽然只是给大家讲讲卫生常识,教教怎么消毒、怎么隔离、怎么洗干净衣服、以及一些小病的治疗等等,但却比咱们那个基本什么都不懂的半仙半郎中的家伙强太多了。毕竟牙医也是医生啊!然后她还会造酒精!” 李平有点疑惑了:“她们怎么会这么积极?是人品大爆发么!” 宋宝来努努嘴说:“我估摸可能也是闲疯了,又没手机没电视的,做点啥总比干呆着强!” “也是。” 但紧接着李平却想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又问:“你说造酒精,那是好东西,可咱有东西造吗?我怎么记得那玩意需要粮食呢?” “可不是么!大哥,为这事我和高蕾都掐了好几回了,我就给了她一点点,让她整点儿救急就行了。”宋宝来也撅起了嘴。 “你就这么赢了?她有点洁癖,能造可以消毒的酒精应该不会满足于一点点!”李平对宋宝来的战斗力有点怀疑。 “当然没那么简单了,我是许诺过些日子给她提供足够的地瓜才把她稳住的。” “地瓜,你哪来的地瓜?”李平感觉心脏有点不太好使了。 “换的呀!你不把钱啥的都给我了吗,说这玩意没用,看看都能换点啥吗?然后我就花了点。”宋宝来对李平的再次惊讶很奇怪。 “这东西现在能买到?”李平有点不相信。 “当然能了。我前天去了趟沿江的码头,那有不少大商户们的船,我就想看看能买点啥稀罕可用的东西不,然后就看到有一家船上放着好几麻袋的地瓜。 这东西好种、产量还大,可不知道为啥襄阳这地方却没有,也不贵。 仔细一问,他船上竟然还有不少的薯苗,我就都给买回来了,琢磨着正好就着这薯苗还能种上一季。等收获了,能收不少呢!又能吃,又可以给高蕾做酒精。 至于再育苗的事,等这茬稳当了,就可以大量育苗了,后面整个这块的问题就解决了。” 李平真是无语了,这运气好像不是好的一点半点啊,难不成他真有主角光环? 地瓜绝对是粮食界的神物,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高产,而是超高产。 李平知道地瓜在明朝晚期就已经传入中国了,但他却一直没有见到过,也就没想起来过。 实际上,地瓜这种神物在明末一直没有得到大量的普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不然,受小冰河影响的明朝没准儿会有喘息之机。当它在清初得到全面普及后,果不其然的成了人口快速恢复和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李平碰上了,自然是不能放过。 有了地瓜并不是说就解决了当前粮食紧张的现状,至少你得种!等收获也要很长时间。 但这种高产作物代表的却是希望。 地瓜加上过几天他们打算集中全部人力在周边实施的晚稻抢种,只要能挺过3个月,吃的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李平努力使劲的顺了顺气,但还是忍不住,于是双拳紧握狠狠地向空中捶了两下,并情不自禁的大喊了几声,引得远处的几个干活的人连连侧目,宋宝来更是目瞪口呆。 待李平将地瓜的重要性给宋宝来讲了后,宋宝来也是不可思议的啧啧称奇,不过却是在那里又慨叹起自己书读得少了。 好好把地瓜种好,已经不用李平再去细心嘱咐了。 接着,两人都心情愉悦地又聊了聊营里其他的勤务事项。诸如制造长矛、鸟铳、哨子、军号、布鞋、皮靴、军服、盔甲、肥皂、火药、弓箭、长刀、盾牌等等。 当初,根据对各项物资的需求程度和现阶段他们具备的生产条件和人手情况,李平和宋宝来共同确定了他们争取获得的物资和需要生产的物质目录,并给每一种生产物资都确定了生产的优先级别编号,力争用最优的方式进行最大限度的物资补充。 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的粮食储备与普通民生物资的生产是最乐观的。 服装和鞋子的生产也还可以,所剩的原材料应该能够满足现有兵力的最低需求,当然这也与襄阳城内制衣鞋和各类工匠产业的从业人员众多有很大关系。 投奔李平的不少城中居民很多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手艺,这也是古代很典型的社会分工特点——城市是手工业的聚集地,就比如傻大个儿刘三的邻居刘小惠就是靠给人制衣生活的。 但是长矛、大刀和弓箭等武器类的生产却很不乐观,原材料紧缺是最主要问题,缺少成熟的工匠也是一个大问题。不多的铁料只能优先生产那些最普通且需料少的普通兵器,至少得保证每人手里有件家伙。 弓的制造同样非常麻烦,材料、工时、好的匠人都严重制约着生产,更要命的是造出来后会用的人还很少。 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培养起来可是用年来计算的,但在目前没有替代物的情况下,李平怎么也不敢放弃,弓箭毕竟在当下仍是他部队唯一的远程投射兵器,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但不管如何,李平都很庆幸,也越来越安心。 知识大爆炸时代的大量普通生产常识和生产方案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再加上对小作坊生产体系的精通,宋宝来在处理生产方面的事项中基本如鱼得水。 费心费力的考查和制衡各个摊子的负责人、花费心思的去思考如何搞建设、口干舌燥的同一帮古人鸡同鸭讲常识性和原理性东西,以及彻夜思索每一样新奇物件应该怎样生产出来,这些都用不着李平来操心,他只需要告诉宋宝来他需要什么和实现什么就可以了。 回训练场的路上,李平已经哼起了小曲。 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宋宝来、宋宝来,这真是老天给他送来的一个宝啊!李平第一次对他们来到这个时代有了一丝怀疑,难道这真的不是上天安排的? 第三十二章 马兰的烦闷 马兰是李平营内一哨二队的队长,年十八,陕西人。 他脸圆圆的,小眼睛,个子虽只有约1米65,但长得很瓷实,皮肤也黝黑而紧实,看上去非常彪悍。 马兰的哥哥叫马永,略长他几岁,是李平营内三哨的哨长。个头比马兰高些,脸却是方方的,浓眉大目,身形略壮,看起来甚为老诚。 两人相貌差距有点大,反正若他们不说,旁人是很难看出俩人是亲兄弟的。 马兰自小家境还算殷实,承袭陕西多地尚武的民风,他自小也是习得些武艺,刀、箭都会使得,等闲十几个壮汉轻易都近不了身。 这等手段平常年景只是途耗钱粮,乱世却是保命的本钱。 前些年,大明天灾人祸连年不断,陕西更是重灾区,最后民乱四起,陕西大部分地区都被战火淹没,更是出了很多在大明响当当的巨寇。 几年前,马兰的家乡终不可避免的也被战乱波及,官军、义军、贼匪往来打得不可开交,他家的村子也彻底毁于乱军,父老乡亲更是很多都被乱军杀死。 他和长兄以及二哥,还有村中的几个兄弟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 为了活下去,他们几轻辗转流离。 曾委身于多支贼军之中,但贼军不事生产,只知杀戮抢掠,终被他们所不齿,因而都愤然离去。也投过几路官军,但又多不被信任而无所成,又一次次随着官军被打垮而终无定所。 最艰难时甚至落草为寇,二哥和同村的兄弟也一个个或因战或因病而死去,只余他和长兄二人相依为命。 直到去年底,他们兄弟二人才投到了如雷贯耳的名将左良玉军中。不想这才半年,这偌大的左良玉大军竟也垮了,所幸他们兄弟命还在。 一个多月前,他和兄长马永凭着丰富的跑路经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 本来凭着二人的本事到哪里不是混得快活,可他搞不懂他那兄长被什么蒙了心,混在赵进的小队伍中逃了几天命后,竟然不愿意走了。 再投入左良玉军中,本他也没什么意见。 他早看开了,到哪里不是混口饭吃,且这左良玉军中规矩不多,还宽松得很,部属更是很多都是吸降纳叛而来,对他们这等人也无甚大的防范,倒也逍遥。 可这赵进左右不过一个小小的哨长,又如何值得投奔,但他实在拗不过兄长。 大哥从小就对他爱护非常,他也更是一向听大哥惯了,实在没法,只能陪着,心想等哪日安稳了再劝大哥转投强主也不迟。 可谁曾想,这赵进也不知休了什么福分,竟入了左良玉将军的法眼,被擢升了游击,然后他们暂时安身的小队也升了总。 那把总李平倒也会识人,让兄长当了哨长、让他也当了队长。想他们当年在贼军中也是带过队伍的,不驱兵杀戮时,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还真是一下有些啥不得了。 马兰家破时本就年纪尚小,这几年又始终生活在打打杀杀中,自认已经看惯了生死,所以向来不喜受人约束,也不爱拿什么主意,只要跟着大哥就行。 可前段时间他被任命当了队长,却又不和大哥在一个哨内,更被大哥推荐出去带兵游走乡间,还居然说是放心,肯定能回来。 这差事可把他折腾的够呛,他从来都是跟在大哥身边厮混,哪里独自领军出行过呀!自已保命虽然还行,可还得烦心手下一帮人的安危,更得有些收获,这让他简直头如斗大。 他可不想落了大哥的面子,空手而回,让那比兄长还小的小把总看轻。 结果出去这些日子,他每日觉都睡不安生,天天脑袋都快琢磨破了,好在不仅顺当的回来了,也有了不小的收获,让大哥很是欣慰。 哪想回来后,却仍不得消停,他仍要操心手下的一帮兄弟,这让他颇不适应。 几次想调到他大哥那一哨去听命,却都直接让他大哥给否决了,让他很是郁闷。 更郁闷的还是摊上了李平这等能折腾的上官,天天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活罪。 逃命的路上,只看这厮四处张罗,年纪虽是不大,却很有章法,又识文会算,说话又有条理,还以为遇上了一个明事善干的头目。 尤其是后来带着他们在山中转悠的十来日,又是匡扶正义,又是惩恶扬善,做人做事每每出人意料,确实让他很是刮目相看,暗暗的颇为敬服。 谁曾想,安顿下来后,这厮竟变得如此能折磨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哪有如此编练营伍的,简直闻所未闻。 从山中募兵回来已二十多天了,这李把总就没消停过。 从每天起床一直到晚上睡觉,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给大伙安排的满满的,他给所有的事情都立下了规矩,他让所有的人都不再适应自己。即便是睡觉,他也让什长以上的军官们都睡不安宁。 现在,他们每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安排得也太饱满了,需要他们这些军官去精心的安排布置才行。 早上起床后,众军要以队为单位一起跑一小会儿,跑完步后还要收拾好屋外屋内的卫生;白天是集体反复的队列训练和收拾营内区域的卫生,还要去轮流去做搭建营房、搬运物资之类的苦活。 然后每个人还要学习算术,在地上去写那些奇奇怪怪的鬼画符式的数字,晚上还要去学那音调奇怪的歌曲;睡觉后,军官还要检查哨兵执勤和监督哨兵换岗,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且更让人难以适应的还是,这李把总要求的每一项都还有着一大堆规矩。左一个规定右一个要求,把人搞得有如被一个人操控的一大群提线木偶般。 你说,跑步就跑步呗,队列就队列呗,额滴娘啊!还须齐得跟一个人才行。手怎么放、腿怎么迈竟都有规定,而且细得没边儿,这可能吗? 就是站着,现在叫站军姿,各种要求也一大堆,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怎么摆都给你规定好了,一丝一毫不能出错。 个人洗没洗澡、衣服干不干净、有没有虱子、指甲长不长、头发油腻不油腻也都统统在管束范围之列,就连屙屎撒尿都不能乱来,必需得去茅厕才行。甚至走路时更是闻所未闻的一律靠右通行。 这规矩之多,真的是让人光听着就头皮发麻了,然后不服从号令还一律被军法处置。 在规矩面前,这李把总完全是不近人情的,就像是一个凶神恶煞,脸整日都阴阴的,每天都有人当众被鞭打或当众做检讨,什长以上军官因屡次犯错被免职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好! 咱也承认干干净净像个贵人似的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挺不错,至少再也不用每天都去挠这儿挠那儿,抓那些恼人的小虫虫了。 收集金贵的屎尿给保障营种地也能理解,说明这李把总起码存了自己生产的心思,而不是想着去抢老百姓。 然后目前大伙儿还都能有吃有穿,虽然一般,但也用不着为了口吃的看这个看那个的脸色了,更不会有人大鱼大肉而有人挨饿了,甚至每个人更是少见的都有了鞋穿,越来越像个人了。 真不能说一无是处。 可这别的也是太要命! 哎! 现在,队长马兰已在强烈的阳光下笔直的站了快二刻的时间了,汗水正顺着他的脸颊不停的向下流淌,有如小虫在爬一样。 他的心中正有无数的草泥马在疯狂的奔腾,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那个傻子刘三正拿着鞭子虎视眈眈的在队列中来回巡视,只要发现有人乱动就一鞭子下去,并还要加罚半刻的时间。 在说话算数上,对面的小把总一向没有食过言。 马兰也只能直勾勾的盯着和他们相对同样挺拔站立的把总李平,那家伙在发着神经陪他们站着,他在共同训练上一向如此,更让人他们无法也不好意思偷懒。 马兰只希望李平今日身体不适挺不下去,快些说停。他宁肯去走那儿傻呆呆的队列,也不愿意再受这等活罪,实在太难受了。 他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兄长的解释他也完全听不进去,也理解不了,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如儿戏般荒唐。 营伍能打才是根本,刀箭之技才是仰仗。 这李把总每日只见搞这些旁门左道,只把大家限制的死死的,却不见领着大家好好练习搏击之术,也不知有个球用?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 对,舍本逐末么。 像前日,他去史明把总营中办差看到的那种热闹非凡、欢声雷动、众军比试角力,那才是练兵的正途。 唉! 他大哥也不知被什么迷了心智,对这等生活竟还觉得好,对这小把总还极其敬佩。 每日干得热火朝天不说,更是整日寻着机会到这小把总那里看还有什么吩咐。 而且,他大哥不仅什么事情都抢着去干,但凡看到马兰在偷懒、不上心,都不用自己的哨长段强来说,他反先谆谆教导上了。 马兰也不知心中翻滚到第几遍牢骚时,一声长长的哨音终于响起,军姿训练终于结束了。 刚才还挺拔的四百多汉子登时一蜂窝式的散了,人们争先到周边的阴凉处纳凉。 这些哨子是李平一早儿指导胡忠山制造的一批不太成熟的木制和竹制的口哨,为的就是用于军队训练,更好和更完善的哨子目前正由宋宝来带着保障营在不断调试。 哨子正在被李平引入并成为重要的军队指挥手段。 用井水使劲的冲洗了半天脸后,马兰看见大哥走到他身边并把一个煮鸡蛋往他手中塞,马兰本能的顺势就往回推。 “哥,不用,俺吃好了。” 马永没管马兰的拒绝,而是立即加上了另一只手一起去挡住了马兰推回来的鸡蛋。 同时抬高着语气不容置疑道:“拿好了。你还小,还得长身体!一会儿以哨为单位组织队列训练,哥哥我主要在边上监管,比你轻松得多!你吃了,喊口令也更有底气,指挥的时候可不能再丢人了。” 说完,马永绷着脸抽了手转身就走。 这煮鸡蛋,在他们营内,每天队长以上军官都可以领到一个,是把总李平专门安排的福利,至于其他人每七天才能轮到发一个。 完全的平等主义,李平是不会搞的。没有军饷,军官们再没有其他福利和好处,他们如何跟李平更贴心?又如何肯卖命? 啥好处不求的前提是必须有崇高的理想。 而崇高的理想又必须是有丰富的土壤,有完善的理论支撑的。 而目前这个时代还任何主义都没诞生呢! 拿着鸡蛋,马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俺已经长大了,都能独自领兵了!”然后却还是很无奈的剥了皮,一口吞下。 他心里清楚,在大哥眼中自己永远都长不大。 给队列喊口令,是马兰当下最头疼的事,按规矩每次全哨队列训练,他们队长以上的军官都要对全哨进行轮流指挥。 看把总李平指挥起来好像很简单,可不知为啥,一轮到他们就惨不忍睹了。 而马兰又是这些军官中喊号子水平倒着数的,毕竟他集训的时间最短,他去乡间征兵时,别人都先学了几天了。 马兰常常喊着喊着就大脑一片空白,蒙圈了,左、右和立定的时机老是出错。 这让他很没面子。 这时,一声长长的哨声再次响起,然后哨长段强破锣似的嗓音也非常有个性的传了出来:“一哨,全体面向我成横队集合。” 在一片蜂拥下,马兰也只能硬起头皮向场地中间跑去。 第三十三章 枯燥的训练 站在李平屋前的小院外,可以很好地看到山下那如同足球场般大小的一片平地。 这片平地是特意平整出来的,专门用于集中训练和校阅。 此时,在这片平地上,数百名官兵正一如既往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有模有样的训练着。 虽然已是7月中旬(公历8月中下旬),阳光依旧略显毒辣,但在暴晒下的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乱动和发蔫。 一排排被晒得黝黑的士兵在“一二一”的口令声和哨子声的指引下挺直着身躯整齐的走来走去。 若不是他们头上高高束起的发髻、上身统一的无袖短褂式号衣、脚下的草鞋以及仍旧干瘦的身躯,倒很像是一帮正在军训的高中学生。 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所有人的上身除号衣外并没有内着其它衣物。 为士兵们制作统一的号衣,倒不是李平对这种套在最外面的背心式的衣物有什么喜好,更不是为了跟其他官军尽量保持一致的着装方式。 其实就是穷闹的。 统一的全身军服从来都不便宜。 而号衣的成本优势在此时就非常明显了。 就像这些号衣统一为边为土红色内里为青色一样,也是因为便宜,这两个颜色是此时自然界中最容易获得的染色。 历史上有统一军服的国家多采用红色或蓝色,除了颜色醒目和有压迫感外,低廉的成本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草鞋,却不是李平到现在还没解决为每名士兵提供至少一双布鞋,而是这时代的普通布鞋实在是顶不住队列训练的磨损。 别说李平受不了,就是士兵们也全都心疼不已。 在训练时换草鞋也很快就成了一项规定。 队列训练是李平当下最看重的训练,占用了其营中所有训练中的绝大部分时间。 而与作战有直接关系的长矛训练只在每天下午组织约半个时辰,刀与弓箭的训练更是只针对有刀和弓的少部分士兵以及什长以上军官,且每天的训练时间也不超过半个时辰。 由于严重缺少高热能食物,强度本就不大的体能训练更是只在早上才组织。 对于这样的安排,很多人都非常不理解,营里的官兵多有牢骚和议论。前来游玩的李盛才更是嘲笑李平只会这点儿东西,当然他也没忘奚落一番把队列训练占据了军事训练三分之一左右的赵进。 李平并不想解释,也不需要得到营中官兵的理解,需要的只是他们的执行。 他打算把队列训练的高占比维持在一个月左右,然后将其比重降为一半再维持一个月,这是他的计划。 说是计划,因为李平并不清楚能否在各时间节点上达成他想要的训练效果。 这毕竟不是后世大多数人在参军前就已经接受了大量纪律观念和队列常识学习的时代。 在这里,李平光让那大部分没有任何见识的乡下士兵们分清左右就花了无数的心血,以至于前十天的训练中不得不让士兵们通过左脚穿鞋、右脚光着来强化认知。 回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民国初年的军阀轶事,某个军阀精于练兵,其部队中每个班长都能很好的喊口令,然后居然震撼了很多周围的军阀,大家都把这个军阀的部队当成是最强的。 当时看着是笑话,现在看却是自己太肤浅。 今天,李平并没有急着跑到训练场中与大家一同训练,而是和这几天的值班长官马永一起站在他住的小院外从高处看整体训练。 他们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实施统一训练后,李平设置了值班长官这一岗位,由3名哨长轮流担任,每五天一轮,值班期间负责全营训练、生活等各各方面的统筹、督导及普通任务的调配。 设置值班长官的目的,是想以此来增强他的部下对全局情况的掌握和把控能力,这实际上就是照抄后世军队的做法。 叫长官而不叫首长,李平的理解是长官这个叫法更容易被文化很低的普通兵民们所理解,这个词因为当年特定的历史条件而贬义化,但词语本身其实是很通俗的。 不过也有很大不同的是,后世的基层指挥员是不可能担任值班长官这个岗位的,这种岗位在有轮值要求的最低一级也就是团一级都是由团领导们来轮流担任,往上以此类推。 这是因为后世的军队拥有一整套成熟的机关,指挥是由首长发起,机关来具体执行的。 让基层指挥员担任值班领导将引起指挥反转,给部队造成巨大的麻烦和混乱。 但李平的部队现在没有机关,他需要的是尽快培养全面型军官来分担他的压力并加强部队的掌控,所以暂时采取了这一方式。 尤其是其部队还没有采用大明官军通行的认旗式指挥管控手段,这对指挥员个人的综合能力要求也更高更全面。 不建旗帜型部队的主因是李平不熟悉。 他不可能采取一套与其习惯迥异且还基本不了解的指挥手段,毕竟他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认识几面旗,而且他对这种类型的军队模式也不太认同。 看着场地中一个个略显忙乱的队长、什长甚至伍长,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指挥口令声,李平知道这支部队的基础训练正在走上正轨。 他们尽管仍然稚嫩,但已基本成形,需要的只是时间的沉淀而已。 此时,他的思绪又不可避免的再次飘向了更深层次的烦恼。 纪律的培养,组织的建立,这些对从军20多年、搞过新兵训练、带过连队、长年主抓部队管理训练的李平来说并不陌生和复杂。 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培养这支部队的信仰,如何让他们保持忠诚,这让李平的头都快疼死了。 没有信仰的军队,当兵是为了吃粮,是为了升官发财,势必见利忘义,可以随时倒戈,随时城头变幻大王旗,历史上无数的军阀混战和以下犯上便是典型的例子。 军队的灵魂是信仰,组织和纪律只是它的筋骨。 一支有信仰的军队可以有无数的传奇,没有信仰的军队只能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李自成的农民军能够突然变强的根本就在于提出了“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政治口号和以严明的军纪来宣传其政治主张。 “保境安民、除暴安良”是历史上很多军队都用过的口号,也是李平反复权衡后能想到向士兵们暂时灌输的思想,但也是一种很不牢靠的思想。 “忠君爱国”,在大明即将走向末路、而后来建立的南明政权又很难值得信任的情况下,李平可不敢乱提,他可不想给自己加个套并方便明朝官员夺取其军队的控制权。 而“恢复中华,驱逐鞑虏”现在也不是时候。 满人现在还没有打进来!这时也根本就没人相信满清能得天下。 那怎么塑造这支部队的信仰或者说抓住这支部队,正是李平一直都在苦苦思索的烦恼。但他却始终没有什么成型的思路,抓组织抓纪律也就成了他当下最主要控制部队的手段。 马永想像不了李平的烦恼,看着李平不时紧锁的眉头,他更多的只是对李平深不可测的崇敬,然后更加肃然的站在李平身后陪同着。 对于眼前的一切,马永有一种油然的自豪。 这是他这几年看到的最最整齐的军伍,也是最最军纪森严的军伍,更是罕见的不胡作非为的军伍。 虽然他们的战技训练还非常少,但马永仍然相信只凭这样的整齐划一和严明纪律就足以让很多敌人望而生畏。 上过战场的人更了解纪律的重要性。 可这眼前的景象却好像还是没有达到这位年青把总的期望,马永有些不解。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长官。从上面看,咱这阵式可是不凡啊!戚爷爷以前练的兵怕也不过如此。咱这队列还需练多久?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好多小子们都憋坏了。” 李平走出思绪,略微转头看了下马永。 这是他目前最欣赏的哨长,听令、好学、稳重且品行方正。 “他们还不够好,还得再训练十天,十天后再将队列训练与长矛、弓箭等训练等半。拓展训练场那里昨日宋营官说已经完工了,明天开始各哨可以轮流去那里训练一下。先按每哨一天的时间安排,就当放松了,其他的暂时不变。”李平想了想后说。 “是,长官。”马永的回答非常干脆。 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长官,我是否需要安排军官们集合,由您提前给大家讲解您说的这个叫拓展训练的训练方法和注意事项?” 李平点着头道:“是的,的确需要。今天晚饭后,你集合什长以上的军官,我先简单给大家讲讲,明天结合现场我再具体讲。” “是,长官”马永再次挺直了胸膛回答。 连日的训练,马永不仅形成了回答的条件反射,并且还特别注重以身作则。 李平半天没再说什么,马永犹豫了半天后也没再继续提问,他已经发现了今天李平不同往日的反常。 这是李平第一次没有一早儿就下去督导训练。 “你先下去组织训练!我自己一个人再待会儿。”李平突然说。 马永略愣了一下,但大声应令后还是果断的离开了。 不该问的不问,这是马永一贯的风格。 看着马永远离并消失在树木中后,正在站着的李平却突然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发出阵阵干呕。 恶心! 严重的恶心并伴随着阵阵冷汗! 李平的身体无疑出现了问题。 实际上,从今天早上一起来,李平就感受到了格外的虚弱和萎靡。 他本想多缓一会儿也许就会好,因为之前比这轻一些的症状已经犯过好几次了,他用上厕所之类的借口找个地方略闭目养下神也都很快就好转了。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严重。 很快,他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并将头埋于架在屈起双腿上的两臂中,闭上眼睛眯着。 但不久,他又站了起来,然后四下踱步,显得很烦躁。 李平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他的眼圈很黑,面色憔悴,易怒且还有些歇斯底里。 到襄阳后的这些日子,他就像一部不知疲倦的机器,把自己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安排的满满的。他不想停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很多人都劝他好好休息一下,他也曾强制自己去躺下,但并没有任何效果,他完全躺不住。 他害怕安静,害怕闲下来。 他的脑子只要一停下来,过往的生活就开始像放电影般不断冲击着他。 他怀念妻儿,怀念亲人,怀念他的房子,怀念他的朋友,怀念他曾经的生活,怀念文明的世界,怀念着过往的一切。每天早晨醒来,他都希望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但又每每失望至极。 也许是因为巨大的变故所带来的压抑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平稳后终于猛烈的开始暴发,就像海浪拍打岸边都要先缓缓的退一会儿去聚集。 进入襄阳并停下每日不断奔波的旅程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拍打的力度,让这种压抑变得更加清楚和令人痛苦。 但好在混乱的开端总是有着无穷无尽让你措手不急的麻烦去解决,李平敞开怀抱将它们统统收拢进来,并将这些杂乱、琐碎和令人头疼的桩桩事务填充满了他所有的时间。 他希望通过这种过度劳累让自己能倒头就睡,以此逃避安静和焦虑,但却又总是事与愿违。 李平几乎每晚都是在床上彻夜翻滚,很晚很晚才能睡去,天微亮时又迅速的惊醒过来。 围着院子踱了一会儿步后,他感觉好些了。 阳光不断刺激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鸟、虫的叫声突然在他耳边清晰起来,他很久没有注意到这些了。 他继续四下望去,旁边的树丛里,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林间的草地上,显得斑驳陆离,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 李平突然生出走一走的冲动,他不想像往常一样再训练了,他只想多静一会儿。 于是,他没有目标的沿着山坡的一条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第三十四章 美丽的邂逅 不知不觉中,李平走到了刚修好的拓展训练场门口。 越过没装大门的门口,李平的目光被各型各样木结构中的一个婀娜的身影所吸引,那艳丽的身形在蓝天和绿树下被空寂的器械场显得格外醒目。 此时,那身着紫色绸缎罗裙的美丽正欢快地在一排排器械中游走,时不时还会仰望一下那些高大冲入天空的结构。 偶而,她会选择在部分低矮的器械上浅浅抚摸,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几排高低不同的秋千之中,并选择了其中一个较低的坐了上去。 抓紧两边的绳子后,那婀娜的身影轻轻的荡了起来,一边荡着一边略略扬起头望向门口的李平。 她已经注意到他了。 本来还在犹豫的李平淡淡一笑,然后大方的走了过去。 “嗨!” 李平在靠近赵兰月后轻轻的打了一声招呼。 “你可真黑啊!” 赵兰月一边仰看着李平,一边轻轻的笑了起来。 李平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无袖短褂外裸露的手臂,自嘲的说:“我本来就黑,又不经晒,原来也是这样儿。” 李平的无袖短褂并不是号衣,而是一件白色的粗布衣,作为把总,他不可能身着士兵的通用号衣。 赵兰月轻轻的“哦”了一声后,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自顾继续荡着秋千,目光也悠闲的飘向了四周的风景。 李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实在不熟,于是也只好就那么故作镇定的继续看着荡着秋千的佳人。 但看着看着,李平却很快心中生出了涟漪。 看惯了这里村妇般的女子,赵兰月那现代版的精致妆容和妩媚的装束惊艳到了他。 赵兰月显然在充分享受着这个时代所能提供的一切,并完全不避讳的展现着自己的美丽和性感。 那雪白光滑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玲珑有致的身形配上古典的服装仿若仙子一般,而不时传来的阵阵的幽香更是让人迷醉。 欣赏女性的美丽是男人的天性,而能在蛮荒、简陋又精神匮乏的环境中目睹这方尤物,更容易激起男性无限的遐想。 李平看得已经有些发直,而眼前的美女却很自得地接受着他的欣赏。 李平已经大致知道赵兰月本是山西人,28岁,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财会专业,穿越前已在史明的公司当了近两年的财务总监。 但宋宝来听说,赵兰月其实就是史明的秘书。 不过,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会甘于到史明那种公司去当个秘书,确实有些令人费解。 而且对秘书这种很难描述的职业,李平也说不好什么,也不愿多想,毕竟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思想有点不纯洁了。 这很不好。 恰好这时,赵兰月扭头看了一眼有些发呆的李平,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猛然被惊醒的李平有点不自然,他对自己的走神和龌蹉感到很懊恼。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态,他又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初哥。 为了掩饰尴尬,他的整了整神色后没话找话的说:“养鸡的事,真的非常感谢你,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我总要做些事,要不也很无聊的。再说,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也能多吃些鸡蛋和鸡肉不是。”赵兰月有点调侃的回道。 李平的地盘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有条件搞大规模养鸡的地方。 “真没想到你懂这个!”李平是真的有些感慨。 赵兰月再次侧过头来,表情怡然的看了李平一会儿,却没有接话,而是轻笑着转了话头。 “你这里可真干净,你的兵也干净,和别处真有点格格不入!你不是有洁癖?不过,咦?让我好好看看,你自己却好像没那么干净啊!呵呵。” 笑声中赵兰月好像更放松了一些,她仰起身,使了使劲儿,让秋千荡得更高。 由于摆动幅度的增大,她本就低矮宽松的衣领在摆动中来回卷起。 在最低点向后回起时,李平正好可以很自然的顺着她脖颈间的空挡清晰的看到很大部分雪白和粉嫩的肩股,并朦胧的窥探到两峰傲人的圆润。 突然乍现的春光,让李平忍不住吸了口气。 为避免再次的尴尬,他只好叉起双臂并往后顺势靠在了旁边的支撑柱子上,使自己离开不当的视角,然后才去接赵兰月的话。 “你也看到了,这时代人们的卫生意识很差,屎尿到处横流,苍蝇、蚊虫和跳骚更是到处都是。偌大的襄阳城都这样儿,别的地方其实也差不多,就是北京那样儿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让他们养成干净的习惯难受的只是我们自己。” 李平其实有些答非所问。 来自后世的人们不可能有人喜欢脏乱差,赵兰月好奇的是李平这里近乎吹毛求疵像最工整的园林般的整洁,这是后世中国军营的一个显着特点。 可是李平不可能说这是他的习惯。 而且他说屎尿横流也并不是夸张。 虽然中国很早就掌握了粪肥的发酵技术,并因此拥有了有非常成熟的使用粪肥经验,农民们绝对不会轻易把自己宝贵的屎尿留在自家之外,城市里甚至也早有了几乎是暴利的专门收集屎尿的垄断职业——粪霸。 为什么粪这么重要? 说组数据! 据罗马时代的《克洛米拉农书》记载:欧洲当时粮食收获量与播种量之比为4至5倍,13世纪英国的《亨利农书》记载为3倍。 而从我国成书于北魏末年(公元533年-544年)的《齐民要术》看,我国6世纪粟的收获量为播种量的24至200倍,麦类则为44至200倍。 这种巨大差距的关键性因素就是粪肥。 但即便如此,中国普通老百姓其实并没有不随地大小便的习惯和认识,更很少有人认为这是多大问题,自家不种地的人们尤其是城市里不愿费劲刷洗马桶的懒人们仍然会随处解决。 而城市里粪霸们也只管收集自己治下区域各家的马桶以及公共厕所里的屎尿,路边随地大小便的过于分散,也就不会去管。 如此,人口越是聚居的地方,卫生情况也就越糟糕,蚊虫和气味肆虐也就更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了,尤其是夏天。 训练有素的军队会好一些,军队很早就认识到了屎尿横流是个管理失当问题,尤其在野外还可能会污染宝贵的水源,因此精锐部队大都会对随地大小便进行严格管控并专门挖厕所。 但这并不包括左良玉的部队。 第一次身处左良玉军中时,李平就知道这支部队根本不是不懂卫生的问题,而是管理水平极糟。 赵兰月注意到了李平那有些反常的动作以及他的不自然,她有些恍然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然后脸开始有些微微发红。 这应该不是她故意的。 她急忙让秋千慢慢停了下来并整理了一下胸口。 失笑一下后,她没再纠结,而是有些疑惑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是这样么?我以为别的地方会好些,这里是因为打仗才变成这样儿的。” 李平苦笑起来,他不得不解释道:“这才是真正的古代!一个愚昧的时代,大明还算好的,其他地方更烂。由于大便并不能被直接当做肥料,而欧洲人又不懂粪肥的发酵技术,以至于城市里的屎尿问题更为严重。 我记得现在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1638年9月5日-1715年9月1日)为了解决凡尔赛宫、卢浮宫和枫丹白露宫到处是大小便的问题,不得不采用一个办法,那就是轮流搬家。每月搬一次家,人们糟蹋这一处时,清扫另一处。” “怎么会这样?”赵兰月几乎是目瞪口呆。 “事实如此。这个时代人们还不知道细菌,更不明白疾病是怎么传播的,自然也就不明白卫生脏乱差是导致疾病频发的主要原因。再加上又没有特效药、没有抗菌素,感个冒都常常会死人,说人命如草真不为过。抓他们卫生,要求严一些,可以大大的降低生病率和死亡率,对大家都有好处。”李平继续补充道。 苦笑的摇了摇头后,赵兰月感慨道:“你知道倒不少。干净些真的挺好,心情都不一样儿,我喜欢你这里。” 赵兰月显然认可了李平的解释,并没有想到别处去。 “嗯” 李平应了一声,但却没再说别的。 赵兰月抬头笑了笑,接着又主动挑起话题道:“你怎么这么重视养鸡养鸭,看人家赵游击每日游走于上层之间,史明和王成武一天天在那里琢磨打打杀杀,就你琢磨的总和他们不一样儿,全是吃穿住行。” “哦” 李平又习惯性的应了一声,他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这又不是必须解释的送命题,而且说来话长。 赵兰月有些不满了,她噘起嘴斜斜的看向李平。 “你怎么哑巴了?” 李平被佳人的恼怒搞的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想了一下说:“赵进是游击,我们能过得消停,全靠他联络上层,他是真的不容易。而史明他们是精于武艺,可我真的不太懂,当然只能琢磨琢磨后勤上的事了。” “就这样?”赵兰月明显不信。 “训练是个体力活,能量跟不上就没法组织大强度训练,因为体能支撑不了。听说史明搞到了不少粮食,他当然可以多搞训练,但现在我却只能满足士兵们最简单的一日三餐和极低的蛋白质需求,杂役和勤务们还只能是一日两餐,不想办法自力更生当然不行。而且只要生产搞好了,物资丰富了,兵也就强了,人心也就留下了。” 赵兰月恍然的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也很不错。虽然我不懂但也看得出,你的兵其实练得很好,守纪律,有朝气,看着像兵样儿。而且我听宝来说,你考虑事情特别全也特别细,他挺服你的。就是史明,说到你也是很欣赏呢。” 看赵兰月这么说,李平只能自谦道:“其实我就是瞎琢磨,闲不住。” 赵兰月没有回应李平,而是关心道:“好好睡一觉,你晒得那么黑都挡不住你的黑眼圈。” “岁数大了,躺不住,习惯了。”李平嘴一秃噜,没经大脑,脱口而出。 然而,赵兰月并没有嘲笑他。 她很正色的盯着李平说:“生活总要继续,哭也是过、笑也是过。既然已不能改变,折磨自己也是徒劳,为什么不坦然去面对,生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你的快乐才是对亲人最好的慰藉。” 前世,赵兰月对李平的印象很模糊,只有那一瞬间的一瞥。 在这里,虽然接触很少,但只那一路的南行却也足以让她感受到李平的干练和良好修养,他明显是一个讲规矩有能力的人。 更重要的是,赵兰月在李平的眼中看到了并不多见的尊重,直觉告诉她这不应该是一个保安该有的谈吐和见识。 李平没有赵进那样咄咄逼人,也没有史明那样凶狠,更不如刘世雄那样俊朗。 他谈吐貌似粗鄙却显露着丰富的知识储备,相貌虽不出众却也颇为刚硬,言行更是时常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老练,而且好像很擅长把复杂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赵兰月见李平有些沉默轻轻的问道。 “也不是,我只是还在调整。”李平有些无奈的苦笑。 “你以前一定很幸福,不像我。”赵兰月突然没由来的伤感起来。 接着她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家里条件很一般。为了改善生活,爸爸开始学养鸡,别人家很多都有钱投,饲料也是买好的。可爸爸舍不得,又不愿意去借钱,我们赔不起,就都自己想办法做。” 看见李平逐渐凝视起来的目光,赵兰月又继续道:“爸爸那时候可真厉害,养蚯蚓、挖野菜、做鸡笼、配饲料,好多活计别人都做不好,可他都做得有模有样儿,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也一起天天帮着打下手,我们家那时候养了好多好多的鸡,日子慢慢的好了很多……那时候虽然忙碌,但真的很快乐!” 看着赵兰月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李平不知道该怎么接。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儿的故事并不简单,这个女人也绝不肤浅。 赵兰月眼睛有了点迷离。 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后来爸爸得了病,家里花钱如流水,全靠妈妈撑着,等爸爸缓过来却只剩下半条命,下半生只能养着了,妈妈终于撑不住了,也一病不起,好在还有我。现在,我在这儿,只有靠弟弟了,他长大了,他一定能行的。” 最后一句,赵兰月的语气几乎十分的笃定。 “有你这样的好姐姐,他一定会的。”李平坚定的随声附和。 “他当然会。我在劝你耶!我说这些干嘛。”赵兰月摇了摇脑袋后,长长吐了口气。 赵兰月惊讶于自己居然说了家里事,她以前从不跟任何人讲这些,她不想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因为没有任何意义,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倾诉是一剂良药,说出来会轻松很多,人最怕的是孤独。”李平很诚恳的说。 “是啊!轻松了不少。”赵兰月有些玩味的看着李平,她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简单,能让她愿意打开心扉本身就说明了不少问题。 “谢谢,你呢?”赵兰月巧笑起来。 “我…”李平有些迟疑。 赵兰月嘟起了小嘴卖了个萌,然后眨着眼问:“你会调整好吗?” “赵姐!” “赵姐!” 一阵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了两人。 两人都转头向门口望去,却见宋宝来正大步流星的从门外往里飞奔。 赵兰月扶着秋千站了起来,一边看向宋宝来一边小声说了句:“李平,沉湎于其中是无济于事的!不要再管其他,去睡一觉。” 第三十五章 肥皂的故事 看着李平和赵兰月凑在一起好奇的翻弄着一块长方条状的琥珀色软块,宋宝来一脸的得意。 片刻后,李平终于有些惊喜的抬起头来问:“这是你做的肥皂?做了多少?” 赵兰月听李平说到“肥皂”两个字后立刻惊喜的叫了起来:“天啊!这真的是肥皂?我看了半天都没敢认。” 说着,赵兰月立即把肥皂完全拿到了自己手中并放在鼻子下美美的闻了起来。 宋宝来见状呵呵的傻笑了起来:“我做的,刚做好的,一共切了二十来块。试了有段时间了,这个我觉得应该是能用了。后面只要材料够,做多少都行。” “宝来,你太了不起了!哎呀,这绝对是最好的东西。”赵兰月仍然在陶醉。 李平看赵兰月那傻样儿,也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于是立即顺着说道:“不错。把这个给咱们十个人每人都先送一块,女士给两块,让大家都开心开心。其余的都拿给赵进,看能不能送礼用。” “李盛才他们也给?” “送礼?” 宋宝来和赵兰月同时诧异的对李平突转的话风表示了不解,好在话不多让李平能够分辨出两人不同的内容。 “都是一起来的,这样的好东西我们独享也不太好,一直没合用的东西洗澡洗衣,大家也确实都快疯了!”李平对宋宝来解释到。 “好!” 宋宝来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情愿,但也还是选择了尊重李平的意见。 赵兰月也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对李平没理会她的疑问却没有再问,也许她已经明白了。 “继续做,多做些,后面先给咱们队长以上的军官以及保障营的部门头头们也都发一块用用,要不是这玩意需要各种各样的油,真该对所有人供应。唉!现在物资太紧张了。还有,看能不能用鲜花调调颜色和气味,琢磨一下怎么往外卖,搞好了这就是我们的拳头产品,能帮我们换回不少东西。对了,保密的问题还是要做好啊。”李平突然开始了喋喋不休,似乎早有腹稿。 宋宝来和赵兰月全都有些愕然的看向李平,这家伙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而且好像什么都知道点儿。 但李平这回却没理会二人诧异,而微笑着拍了拍宋宝来的肩膀说:“宝来,干得好!我早知道这对你只是小问题,继续加油!我说的一定要记好了啊!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宝来拿着刚做出来的肥皂是来找赵兰月邀功的,这点数李平还是有的,碰上李平也恰巧同在应该只是个意外。 未见人先喊名,应该是知道赵兰月会在这里。 不说宋宝来不先想着去他那儿汇报,还居然大言不惭的管实际比他宋宝来小的赵兰月叫姐,这小子重色轻友的本性让李平很是无语,他可不想再继续当电灯炮了。 不过,这赵兰月也不简单啊! 被李平突然要走搞的有点心虚的宋宝来立即不好意思的挠起脑袋并本能的应道:“哦!知道了。” 拿着肥皂正想说些什么的赵兰月看李平已果断的转身离开也只好作罢。 对宋宝来这么快做出肥皂,李平并不太意外。 他知道肥皂的工序并不是太复杂,只是他没自己做过而已,但他听宋宝来说他以前做过,那就简单了。只要找齐材料,多试几次,成功只是早晚的事儿,他也早将此列入了生产计划。 肥皂对卫生的意义当然非常重大。 又有了一件喜事,他们的条件正在不断改善中,李平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中,李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此时,一个穿着麻布制褐衣蓝裙的瘦弱背影正在房子的外屋收拾着,那是刘小惠。这些天她每日上午趁李平在外训练时都会来收拾房间。 傻大个儿刘三说是他安排的,因为他惠姐干净利索。 “沉湎于其中是无济于事的!” 看着房子,李平的脑中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刚才赵兰月所说的话,然后他瞬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想尝试着放下所有,休息一下。 在门口只稍微停顿了一下,李平就在刘小惠惊讶的转身回看中径直穿过外屋走进了里间。 随手关上里屋的门后,脱去外衣,李平只穿着一个薄布裤头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外屋这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悉悉索索的收拾声,但很快就停了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后,李平听到了应该是人离开后轻轻掩门声。 突然,李平感到眼皮开始发沉,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这是一个无梦的沉睡。 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 李平的肚子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块儿小小的薄被,蚊帐也被拉得严严实实。他翻了个身,想回想些什么,但很快又再次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远处一阵阵整齐的跑早操的口号声隐隐传来,但他的小院却安静的很,不闻任何人声,只有不时传来的虫叫。 李平的院子中早已不再设卫兵,所有值钱的东西他都送到宋宝来那里。现在又是训练的关键期,他要求没有特殊情况,所有人都得去参加训练,围着院子搭了简易房住着的几个亲兵自然也都去出操了。 人在饱睡之后会格外的舒服与懒散,何况这一觉怕不是有20个小时,又如此的安静,李平躺在床上还是有些不太想起来。 使劲伸了伸懒腰,李平猛然感觉到裤头上有些黏糊糊的东西。用手一摸,一股儿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 李平急忙坐起来并有些发蒙。 他拉开裤头看了看自己的胯下,醒悟过来后却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他都快忘了这是一具非常年经的身躯。 这真是久违的记忆。 到外屋的洗手盆旁准备简单擦洗时,一块被摆放在洗脸架上的肥皂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昨日的总总瞬间展现在他的脑海中。 李平当即高高兴兴的拿起肥皂光着屁股直接走到了屋外院子中的水缸旁。 舀了一盆水从头一浇而下,凉爽迅速传遍全身。 当肥皂开始从身上划过,那特有的味道更是让人迷醉。 用肥皂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后,李平换上了一身浆洗的已开始微微发白的薄布青色衣裤,再仔细梳好头发并用一个简单的竹簪子插好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与精神。 生活开始一点点的回归文明,这让他总算泛出了一丝活力。 吃早饭的时候,李平的胃口也变得好极了。 他动作飞快的连喝了三大碗粥,并吃了两个大馒头,还打了几个饱嗝。 一起围坐的军官们都笑着夸起他的好精神和好胃口,李平也明显感觉到这帮家伙的神情比往日轻松了许多。 上午,李平还是按计划给他的军官们逐一讲解了拓展训练场中每个器械的用法和训练目的,并带着大家一一进行了一遍实操体会,然后又看了一会儿一哨官兵们的训练。 和马永交代了一下后面的训练和他的去向后,李平回房间拿了宋宝来派人送来的其余肥皂,然后带着几个亲兵进了城。 他要去赵进那里。 到了赵进那里,才知道赵进也正打算派人去寻他。 因为有些日子没来报到,赵进黑着脸假模假样的训斥了李平几句,然后就把他引到了一个独门小院树荫下的茶几旁,李平知道这是要长谈了。 环顾左右,这里比李平上次来时明显更多了气派与格调,功夫一看就没少下。 这个应该原是内院的地方本就是左良玉给他们的几栋富家宅子里保存最好的一处所在,赵进又一贯是个特别注重气场的,自然会被好好收拾一番。 现在看,倒也符合了赵进的游击身份。 上茶水时,李平注意到他认识上茶的那个赵进亲兵。 这个亲兵叫赵亮,一个大高个儿。 之所以李平会认识这个亲兵,却是因为赵亮正是他们南逃时那个第一个因体力不支而倒地不起的士兵,赵进在当时用毛驴救了他的命。 而后,这个赵亮就一直紧紧围在赵进身边,并成为赵进最忠实的拥趸。 现在,他果然被赵进选了当亲兵。 不过,不说赵亮也恰巧姓赵和赵进对他的救命之恩,赵亮被选中也并不意外。 赵进选人一向很有意思,他很喜欢大高个儿。 在原来那个时空,赵进在连队时选的班长就多是高个子,进了机关当领导后,他选的兵和参谋也大部分都是大个子,现在的习惯应该也不会变。 而且赵进还有个特点就是很会御人,他一直都是那种把手下跑断腿儿、自己乐逍遥的领导,而他的部下也大都对他很是敬怕。 李平估摸赵进现在训练部队的思路仍然是抓主要军官,然后充分发挥下属能动性的路子。 赵进更多要的只是结果,对下边用什么方法一向不太在意。 不像李平,是个劳累命。 等屏退左右,没等赵进开口,李平却先笑着调侃起了他的老上级,调侃起了赵进大老爷式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从李平和赵进认识那天起,李平就很另类的不怎么怕赵进。赵进也搞不明白,最后只能总结李平这小子是公子哥性格,又太有自己的思想。 赵进也没客气的调侃起了李平的练兵模式,直言他是在生搬硬套,赵进对李平如何训练部队当然非常清楚,也不可能不去了解。 对两人在这方面的分歧,李平倒也没多做解释。 从下往上抓和从上往下抓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思路,没有对错之分,只看适不适合自己和你想干什么。 互相调侃了一会儿后,李平很识趣的主动把这段时间他营中的事情大致全部详细的汇报了一遍,并从包裹中拿出了带来的肥皂。 对李平带来的肥皂,赵进果然也非常惊喜。 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儿后,赵进居然也立即想到了送礼上。 肥皂绝对比金银对他们更有帮助。 送礼的关键在于新奇,当然如果你能用钱把对方砸晕得另算。 赵进和李平虽小有收获,但他们的金银毕竟有限,而且他们那点东西在左梦庚这个大公子哥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而左梦庚那小子却又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对财富颇有喜好 做为一个外来户和新进头领,如何投上司所好曾一直困扰着赵进。 有肥皂,他们终于找到了倚靠。 赵进特别交代,带花香的新肥皂做出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到他这里来,千万不能发生最新款已出现在市面上,他们再拿来送礼这种事。 礼品只有越新奇才会越有诚意,而领导又一向都喜欢当头筹,然后这个领导还是左梦庚这种小boss级人物,自然更加不能马虎。 等说完了肥皂,赵进却慢悠悠的抿起茶水来,脸上则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平也不再说别的,而是也抿起了茶等待着。 赵进要找他,当然不可能只是小事,而且看他的表情也应该不是介绍形势之类的不为难的事。 只是不知赵进要说的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算计 “左梦庚又给了我一笔补给,有一部分粮食,更多的是兵甲装备。”赵进终于开了口说。 正抿着茶的李平闻言放下茶碗有些意外的看向赵进,他没有说话,而是等待着赵进的下文。 但赵进没有下文,这家伙又在检查李平的智商。 “不少?” 李平迟疑了一会儿后试探着问。 赵进这里现在是独门独院,其他人在上边又够不着,上边要是发东西了,如果不多,以赵进的性格应该会心安理得的全装入自己的口袋,就像上次他那么干的一样。 没必要在这儿扭扭捏捏,最多给他们几个象征性的均点儿也就够了,反正到底有多少也没人知道。 除非是指明发给他们整个全营的补给,然后还很多?让他不好意思了。 可这不科学啊! “嗯,是挺多。” 赵进居然很痛快的承认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呀?” 李平真的有些吃惊了。 赵进竟然敢承认挺多,那东西一定少不了,这是李平根本就没敢想过的事。 李平知道左良玉疯狂的扩军行动让其总兵力在目前已迅速膨胀到了20万人。 是的,没错,是20万。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左良玉自己也经常把这个数字挂在嘴边。 甚至,据说往外府的公开传播是称30万,也就是号30万。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数字,也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数字。 因为这根本就是爆炸式的增长。 当然,质量就只能呵呵了。 到底真有没有20万,李平觉得水份还是有的。 连赵进上报的所部四千人都是在包含了妇女和老幼的情况下还严重冒虚,估计其他的部队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作为新人的赵进胆子还不敢太大。 但不管男女老少而只算人头的话,水份也应该不会很大。毕竟目前左良玉手下的大部分中低层带兵的都是新人,是从前的小人物,就像赵进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襄阳府的地方官们也不是吃素的。大明文武不和的传统让文官们对武将一向盯的很紧,并且文官们有完全独立的渠道向上汇报将领们的实际情况。 号30万但实有20万这种搞迷惑敌军的事当然很正常,可实有的这20万人就不允许有太多水份了,因为文官们要依此来准备粮草装备,皇帝和朝廷更要掌握将领们的实际军力,一旦做假麻烦也会很大。 左良玉这种老将应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而且深谙兵事陋习的左良玉有可能已经对下边报上来的数据进行了适当的削减,让文官们即使一个营头一个营头的去打听汇总也不会有大的毛病。 至于这冒虚的20万人是不是都能当兵用,文官们就没辙了,左良玉说是兵就得是兵,文官们反对无效。 在20万人面前,赵进那所谓的4000人就真的不算啥了,即使是他们归左梦庚这种小boss直管,也还是并不算个啥。 更麻烦的是,襄樊地区这几年经过战乱,地方上早已枯竭,尤其是去年张献忠成功突袭襄阳,把周边地区在这里积聚多时的物资劫掠一空,更加剧了地方上物资的紧缺。 这意味着襄阳的地方政府根本无力供养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20万人别说武器装备了,光每天的人吃马嚼就是个天文数字! 事实上,左良玉大军的供养是由整个湖广来承担的,而湖广的地方政府也正在按照25万人的数量给左良玉供应粮草。 没错,是25万,这是他们最大的努力。 大明这些年连年天灾,湖广这个产粮大省在去年也遭受了严重的旱蝗,今年虽说没闹蝗灾,但却也旱的厉害,官府能凑出这些粮食确实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虽然早稻刚刚收完,但总不能把新收上来的粮食都给左良玉的军队! 地方政府无力供养,左良玉当然也不可能管的了,否则也不会任由大家去抢了。 “左良玉从朱仙镇带回来的不足百人,加上后续收拢的溃兵也没有过千,然后我们还占了小三百。”赵进抛出了他终于打听到的重要内幕。 “什么?”李平愣住了,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记得带我们进襄阳的那个左良玉的亲兵么?”看李平点了下头后,赵进继续说:“他透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左良玉的老部队基本已不复存在,他现在完全是在靠降兵叛将和土匪山贼们支撑着门面。” “枝强干弱可不是好事,而且这些人并不值得信任,更不能委以大任。”李平皱起了眉头。 “没错,所以他更要抓住我们。我们现在已成了他重要的基本盘之一,因为我们是官军正途出身,我们多少也算是他原来的兵马,我们更值得信任。”赵进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李平终于全明白了过来。 赵进的陡然连升,他们被安排驻扎于襄阳城内,一切的一切都疑惑顿开。 已经输掉了裤子的左良玉的确需要紧紧抓住他们。 “不过,大哥你的功劳也是大大的。我们总归不是他的老底子,能这么快就被接纳信任也不容易,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道理。”李平紧接着却恭维起赵进来。 这其实也不能算是恭维。 那么多军队,大家都想攀上左家这个高枝升官发财,竞争自然十分激烈,而得到补给正说明他们已被认可成为了那绝对少数的左家新进嫡系,这里面所花的心血自然可想而知。 “那是。没我,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赵进一脸的得意,欣然接受了李平的恭维。 “粮食有湖广接着,可兵甲装备哪儿来的?襄阳不是已经让张献忠搬空了吗?”李平才想起这个重要问题。如果说少量的可以理解,但大量的就反常了,那些东西生产起来可是非常耗时的。 赵进眨了眨眼后终于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一支船队前几日在樊城的码头卸下了大量调拨来的物资。襄阳是空了,可湖广并没有空,大明也没有空,然后襄阳还有非常便利的水路,从其他地区转运物资自然也方便的很。 朝廷正在为左良玉的军队重新武装,左良玉的疯狂成功了,据说以后还会有。 左良玉有了补充,他的亲信部队自然会被优先补充。果然,赵进在昨天从左梦庚那里领到了一部分粮食和大量的兵甲装备,这也代表着他们正不断的被认可。 然后问题却也来了。 领到这些东西,怎么分就成了关键。 这游击营可不光他赵进自己,还有下面其他几支实力强大的总营,而且这么多东西也根本瞒不住,除非是赵进以后只打算指挥他自己那支亲兵队。 不过,真是赵进愿意以后只打算指挥他的亲兵队,左梦庚和左良玉估计还不干呢! 但完全平分赵进也并不认可,毕竟现在各把总营的人马差别也比较大。 “你打算怎么分?”李平也很直截了当。 赵进把他叫来,应该是已经有了方案,现在只是想听听李平的意见。 赵进也没绕圈子,直言他打算把这些东西大致平分成五份,他自己独享两份,李平、史明和王成武各分一份,李盛才和刘世雄只能象征性的得到一点儿。 听完后的李平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询问起他这一份能得到多少? 大概三十石粮食、二十把鸟铳、七八桶火药、半桶铅子,几十个矛头、十几把柳叶刀、七八张弓、还有大概十来副棉甲。 当赵进娓娓道来时,已有心里准备的李平还是表示了相当的惊讶,这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么看来,大明的军事生产体系依然健在,存货和生产能力还没有完全断档。 但赵进提出的这个分配方案就很有意思了,里面存了不少的弯弯绕绕,也难怪赵进想听听李平的意见或者说是寻求李平的支持。 李盛才和刘世雄的部属就是现有也才各只有一百多些,只是史明和李平部属的十分之一左右,还多是老弱。而他们在平时却又跟赵进分得很清,并不把赵进当回事儿,赵进确实没有理由想着给他们分物资。 这些日子,李盛才据说大多数时候都在跟左近的一帮明军小头目们瞎混,完全以一个把总自居。 虽寄居在史明那里,但却很少照面,当然每每见到史明后倒也还是嘴巴如抹了蜜一般。 刘世雄和赵美玲两口子据说经常吵架,在得到史明的人力支援后倒也出去折腾过几回,哪怕有机会能拉上一个人入伙儿,他们也会闹出很大动静。 但效果却并不好,反还吃了两次亏,最后史明不得不又调给了他们两口子点人,甚至包括十来个正经八本的青壮,这才让他们的总人数连着男女老弱总算过了一百。 这些破事,李平本来并不关心,但他有宋宝来这个活宝,然后赵兰月和高蕾还天天跟宋宝来在一起,李平自然也就知道了。 赵进的这个方案很毒的就是充分利用了所有这些微妙的因素,并不是简单的你弱我就不屌你,而是把拉拢、分化、打压和树威等全都融入其中。一旦落实将会直接挑明了四极的格局,并进一步巩固赵进的老大地位。 唯一容易起大争议的可能就是赵进打算独享二份,但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试探,试探大家是否认可其优势地位,应该还可以继续商量。 想通了关节,李平当即笑嘻嘻的表示这物资分配方案考虑的很周全,他完全同意,并笑着调侃赵进“姜还是老的辣”。 看李平从思索换上了一脸笑容,赵进知道李平算是同意了,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赵进最担心的就是李平有意见,他并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否则也没必要这么正式。 赵进很清楚李平已经看明白了的他的诸多用意,他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后却很正经的说:“你小子,不许瞎想,我这是实事求是,物资本就紧张,得用在刀刃上。” 李平最佩服的就是赵进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不了解赵进的人很容易被那他特有的严肃面孔和气质所迷惑,常常认为他是一个头脑刚直的纯粹硬汉,而其实这家伙的花花肠子多着呢。 看李平那一脸似是而非的怪异笑容,赵进绷起了脸说:“给我严肃点,别老是嘻了吗哈的,一天天的净瞎琢磨。就这么办了,你的粮食就不给了,谁让你的存粮比我富余。但发还是要发的,不过领了后,你再找信得过的手下趁没人时给我送回来。” 看李平一脸吃瘪的表情,赵进乐了:“看你那小气样儿,这样!弓箭可以多给你几张,我手下也没几个会用的,都留着也是浪费。” 故意表情夸张的哭了几句穷后,李平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对于赵进,李平从不隐瞒他营中的情况,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及时的知会一声,两人这么多年,信任是维系两人友情最重要的一环。不过,李平还是决定要那几张弓,他的弓箭队正缺这玩意。 不过,李平很快又想起了史明。那家伙的人也很多,既没人给他下拨粮草,又没有李平那样的大运,粮食恐怕很紧张。 “你不用担心他。前些天他的兵马搞了次全员出动,很多稻子没熟就让他先抢割了,那家伙活的比谁都好。”赵进戏谑的说。 “那你呢!抢了多少?”李平本能的一个反问。 赵进愣了一下,然后有点脸红道:“我,我可没搞到多少,也就混了个把月的粮食。” 抢粮食对赵进来说的确算不上光荣,李平不问,这伙计估计都不打算说。可这伙计既然抢到了粮食,却还这么抠,李平也很无语。 估计为了摆脱这点小尴尬,也或是为了趁热打铁,得了李平支持的赵进决定立即派人去寻史明。 个个击破,会前沟通,这是标准的定事手法。 第三十七章 弯弯绕绕 因为史明要来,李平决定先行回避。 事先沟通当然是要一对一,李平如果在史明来时还继续凑热闹,那就不是沟通了,而叫逼压。 但李平离开后,赵进却走神了良久,他好半天都没有进入与史明将要沟通的准备中。 李平在他的脑海中萦萦绕绕了半天。 李平曾是他的部下,也是他的好兄弟,这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思想的人,赵进一直都很欣赏李平。 虽然两人在部队共同工作时也分歧比较多,但李平却始终是赵进最放心的部下。 李平这人并不是一个很热络的人,但他却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他能跟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处好朋友,大家普遍都比较信任他。 再加上李平的工作能力非常突出,做事既思路开阔,又有决心、还够狠心,虽然平时并不经常发火,但在官兵中却有很高的威望,尤其是他的直属多比较服他。 如果说当年在部队时,赵进的部属对赵进主要是怕,那李平的部属对李平却更多的是敬。赵进更推崇选强人、用能人的统率模式,而李平则更多关注制度体系建设,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赵进很清楚,目前他不可能像李平收纳宋宝来一样让李平成为他的副手或直管部下,有些时候经历不仅会影响人的心态,更会改变很多东西。 赵进当年还没有离开部队时,李平就已走上了与他平齐的岗位,后来更是发展的更好。 两人都已经不小了,曾经的阅历决定了两人未来将更多的是合作而非统属,就像赵进可以好意思扣下给李平的物资却不好意思管李平要人来壮大自己一样。 现在的局面也许更适合他们,两人都有足够的空间,也满足了联合制衡的需要。 当然,李平仍是他最信任的人。 李平并不知道赵进正在琢磨他,趁这个时间,他跑去了看赵进亲兵队的训练。 赵进也平整出了一块儿场地,虽然面积不大,但挤挤巴巴倒也能将就着用。 李平去看时,赵进亲兵队中的一部分正在训练,他们应该是轮流来组织的,因为不大的场地上只聚集着百十来人,更多的人则躲在周围的各式简易房屋中或阴凉处做着各种各样的闲事。 然后果不其然,不断的呵斥和柳条鞭的响声贯穿于整个训练场中,几个穿着布鞋的凶神恶煞的家伙正非常卖力的在训练的士兵中间来回溜达着。 正在训练的那些士兵看起来很有气势,每个人都穿着草鞋,一个个站的笔直。 “杀、杀、杀”、“万胜、万胜”、“精忠报国”等口号声更是始终非常响亮,甚至有些声嘶力竭,他们似乎很注重喊口号。 这样阵阵不停的整齐喊声非常引人注目,在略显平静的襄阳城里更是十分突兀,至少李平在进城后很快就注意到了,并且产生了想一睹为快的好奇。 赵进在造势方面一如既往的十分拿手。 正在训练的百十来人应该也是按哨来编制的,目前所做的训练也只有两项,连续的排队齐步走和用木棍练习刺杀在李平观看期间整个切换了一轮。 只是,这也让李平注意到他们的队列有些反常的参差不齐,除一个小队水平很高外,其他的大多数几乎不能直视,那个小队很像是集中了所有在队列方面有天赋的人。 除此之外,正在训练的士兵中竟有多达十来位持着大小不一的三角旗。 李平认识这些旗帜有队旗、有哨旗、有清道旗、有营旗,甚至还有几面李平不熟悉的旗帜,认旗明显是他们训练的重要内容。 若有所思的看了好半天,李平估摸着时间应该够久了时才开始往赵进的住处返。 但刚到赵进的小院门外,李平却和王成武碰上了,王成武明显是才来。 亲热的打完招呼后,李平正准备琢磨再去哪儿待会儿时,守在门口的那个叫赵亮的亲兵却笑着抱拳邀请两人一同进去。 有些意外的李平刚想再确认一遍,却听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史明和赵进爽朗的笑声,两人看来谈的很不错。 但史明居然还没走? 不再单独私下沟通了吗? 怀着疑问,李平跟着王成武走进了院子,然后看到了一脸春风的史明以及满脸平静的赵进。 就他们四个人,然后还凑一起,这是准备直接公开定调了吗? 果然,李平和王成武才一坐稳,赵进就直接抛出了军需的事以及他的分配的主张。 紧跟着,史明竟最先大声表示了支持,把本打算首先助威应援的李平的活儿都给抢了。 王成武直接茫然了,他估计连内容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吸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迟疑和不解。可在史明紧盯的目光下,他还是很痛快的表示了同意。 更令人意外的是,史明居然还进一步提议,以后的物资分配就如这次般形成惯例,不再另行商议。 在座的几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平顿时觉得很有些意思了,其实他现在更加好奇的是史明的算计。 看来他原来真的并没有想多,人心永远是最复杂的。 大事已定,赵进明显轻松了不少。 但赵进紧接着却宣布今晚要共同去左梦庚家中拜访一番以示感激。 这是赵进之前没和李平说的事,也不符合赵进一向独揽与上峰联系的做派,这应该是刚定的。 沟通么,总会伴随着妥协,这倒也正常。 这可能也是史明竟能对赵进鼎力支持的原因,但史明的野望也同样昭然若揭,只看赵进怎么想了。 去拍左梦庚的马屁,去展示自己的感激涕零,李平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人家给了你个桃,你也要回个响让人家知道没白关照,这种官场上的勾当实在稀疏平常,也很有必要。 对于非得在晚上,他也同样明白道理。 不过,李平却不想同去,他觉得这事少他一个人也无所谓,他还想着今天就回自己的营中去呢。 但赵进没有同意,因为他还有别的要事,李平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里再待上一天。 李平不能光去训练他自己的部队,他本人也要接受明军规矩的学习。大明的战阵要求繁多,左良玉再不管部下,但也要保证他那些良莠不齐的将领们能听懂他的号令,尤其是他目前部队的绝大部分还都是刚刚加入官军。 已经在左梦庚营帐中进行过专门学习的赵进也需要组织李平、史明、王成武、刘世雄和李盛才来一起学习,以保证将左良玉军中的规矩传递下去。 而这个本打算放在今天下午的学习计划被临时改在了明天上午,因为在共同拜访左梦庚之前,没人希望刘世雄和李盛才得到消息。 既然回不去,李平正好可以在下午和赵进好好交流一番,这也是李平来这里的本意。 赵进也果然给李平提供了大量重要信息。 当然最优先的肯定是左梦庚他们这个直管上峰的有关情况,因为他们最多和最先面对的就是他。。 从赵进这段时间的了解看,左梦庚这厮大致是个好大喜功的主儿,比较贪财好色,也喜欢别人的阿谀奉承,人并不太沉稳。 但这厮身体强健,颇有些勇力,智商也基本在线。 关键是,左梦庚做人做事棱角较为分明,易冲动,还比较小心眼,争强好胜的年青心性很强,必须万分小心。 赵进强调,左梦庚的小心眼和好胜心是把双刃剑,现在他们能有这番消停和照顾,靠的就是左梦庚好于面子的护犊子。但反过来,一旦恶了他,也将是非常大的麻烦。 而说起左梦庚,赵进却居然还说起了左梦庚的媳妇儿,一个看似不该谈论但却又不得不说的人。 这是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 左梦庚的媳妇儿并不是个宅在屋里的寻常妇女,而是经常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出现在左梦庚的言谈里,那是一个马骑的很不错的女人,一个女真人。 女真人(也就是满人)出现在大明并不奇怪,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儿,更不是所有的都和大明作对。 就像蒙古人也有很多生活在大明境内一样,甚至很多蒙古人直接就在官军中服役并还很忠诚。 左梦庚媳妇儿那家子就属于在大明讨生活的,而且她的父亲还曾是个官员,是个曾经的一方大员,有着不小的权势。 但比较令人惊讶的是,左梦庚媳妇儿那家子并没有像很多生活在大明境内的女真人或者蒙古人那样尽量摒弃从前的语言习惯和生活习惯,而是还颇为自豪的四处展示,甚至左梦庚媳妇儿的仆人们都可以说非常流利的满语,并还经常使用。 她们好像从未考虑过避讳。 左良玉居然有这么一个亲家,也着实是令人新奇。 由于赵进目前还未再接触过左良玉,加之左良玉作为全军主将旁人多不敢轻议,所以赵进对左良玉个人的一些情况也还不能提供太多的信息,当前的形势也就成了接下来交流的重心。 襄樊现在很乱,非常的乱。 20万军队,只有25万人的给养,空缺自然是非常可怕的。 然后这么多人到地方上去抢掠粮食,就是挖地三尺也不见得能解决多大问题,相当大的一部分军队可能将处于饥饿和混乱之中。 而左良玉又一向不怎么约束部下,给地方造成的破坏也可想而知,恐怕是毁灭性的和长期持续的。 万幸他们现在已基本被算做了左梦庚的人,多少能获得一部分的补给,虽然比那些左良玉老部下新建起来的部队还是差了不少,但也算不错了,至少不用担心被饿死。 而且襄阳神奇的地理位置也能帮上一些忙。 襄樊地处水陆交通的十字要道口,是东西和南北贯通的关键所在,绕都绕不过去,位置极其重要,尤其是水运非常发达,是天然的物资集散地,这也是这地方手工业相对发达和能工巧匠大量汇聚的主要原因。 因此,尽管战乱频频,但大的商户还是有不少通过水路来这里中转贸易,只要你出得起钱,很多东西都可以买得到。这就让银子有了很大的用处,也让他们新造的肥皂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安全问题和战争的威胁,暂时倒也问题不大。 虽然左良玉救援开封失败,听说皇帝又来旨要求左良玉再出兵去救,但赵进判断左良玉会听令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左良玉真的傻缺了。 左良玉又搞出20万人那是为了保命,不是为了送命。 而且他这20万人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哪能打仗。左良玉打了一辈子的仗,不可能不明白。但也不排除他会派出几千到一两万人往北试探性的演演戏,应付一下差事。 毕竟湖广的地方政府终于贴心的给他们送来了不少武器装备的补充,左良玉如果不有所表示会容易没有后续再补充。 然后朝廷还任命了一个叫侯恂的新督师,一个让左良玉有点激动的人,左良玉好像更不能不给点面子。 赵进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左良玉听到侯恂的名字会很激动,他不在现场,只是听说,然后传的人也说不明白。但左良玉前段时间让副将金声恒带5000人往北移动准备迎接这个新督师的消息却是确切的。 这个侯恂和左良玉的交情应该非常不一般。 但估计也就如此了,交情和命比起来应该很容易得出结论,尤其是根本不可能打赢的仗。 远在1000公里之外的皇帝可能并不了解朱仙镇之战的实际情况,而且是一定不了解左良玉目前的情况,那个皇帝甚至可能对战争都完全一知半解,要不也不会下达这么奇怪的命令。 左良玉已经赔光了一切,仓促再去的意义何在?纯粹为了送人头吗! 现在城外的江面上,左良玉正征集了大量的人力在那里造船,完全是一幅防守的架式。 对于大规模的造船,赵进还判断不明白左良玉的意图。按理说,如果光守江的话,现在开造的船远远超出了实际需求,他总不可能把所有的部队都放到船上去防守! 那左良玉想干什么? 左良玉的意图真的需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第三十八章 大明军阵事 当天晚上,赵进按计划带着李平、史明和王成武拜访了左梦庚,除了孝敬了几样大家凑的首饰珠宝外,还送上了十几块肥皂。 没直接送银子主要是银子这东西少了根本没用,多了他们又送不起,且正常来说左梦庚也不会是个缺小钱的人。 将信将疑的试用了赵进吹嘘了半天的肥皂后,本来对赵进等人的拜见兴致并不很高的左梦庚很快高兴了起来。 肥皂的效果其实并不见得比左梦庚这等贵公子常用的淘米水、香面儿以及皂角效果突出很多,甚至还会使皮肤有些干干的、涩涩的。 但肥皂胜在用起来方便、且去除皮肤上的油污效果好速度快,而这两个优点却恰恰又是在洗漱上多喜欢简单的男人们的最爱。 因为高兴和新奇,左梦庚还特意对赵进他们品评比较了一番这些洗涤用品的各自优缺点。 李平也这才知道,左梦庚平时一般多用的是淘米水和香面儿,皂角则用得比较少。而且,左梦庚居然首用穷人惯用淘米水也主要是受他夫人的影响,而他夫人则是跟宫里头学来的,说是对皮肤好。 宫里头,这个词使几人都不禁都心中一凛。 香面儿,左梦庚也挺喜欢,主要是这东西用料多,看着就高档,还很香。 香面儿,就是用毕豆(豌豆)磨成面后,辅以香料和中药等制成的一种混合面。 使用时放入水中融化,就水来洗。以前,人也多将香面儿制成一个个便于携带和放置的豆子形,因而也有种叫法为澡豆。 李平能知道香面儿这么冷门的知识多亏了爱美的赵兰月,没有肥皂之前,她就这么干。 不过,对于赵进等人把肥皂定名为“肥皂”,左梦庚却很不理解,一细问,赵进等人不知肥皂为何物差点漏了馅,左梦庚毕竟不是傻子。 原来,浙江的皂角很出名,据说皂角树果实尤其肥大,去污效果也好,因而人们就把这种皂角称为肥珠子,或是肥皂,肥皂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专门的记载。 不过,好在肥珠子的使用并非很广泛,北地用的也不多,赵进、李平等人没去过浙江,又没来过南方,没用过倒也正常,左梦庚只是调笑了几句,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但是肥皂再称为“肥皂”显然就不合适了。 既然赵进进献的“肥皂”明显有股子异香,左梦庚建议干脆就把赵进说是其下属家传的这种新型洗涤用物叫“香皂”!有点惊魂未定的赵进等人自是都连连称好。 定了香皂的名,左梦庚更是满面春风,估计也为自己头一次给一个物件定名而兴奋。 就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左梦庚又对赵进近段时间做人做事的能力大大表扬了一番,并肯定了赵进这些日子鞍前马后的功劳。 中间,左梦庚在听了赵进对史明的吹捧后,一时技痒,还和史明小小的比试了一番。 左梦庚的武勇并不是吹的,还是很随他爹的。 但史明更不是盖的,他抓住了这个机遇,凭借后世更为科学的现代格斗技巧让左梦庚大大惊叹了一番。 在左梦庚不住的夸赞中,史明更是隐晦的表达了他当赵家的护卫头目时间并不长、之前也从过军并也领过百十号人。 左梦庚果然来了兴趣,就多问了几句。 史明的解释简单且流利,河北某地为防贼的新募之军,后来因缺粮缺饷且贼势过大而散了。之后为了帮助曾对自己有恩的赵家,他甘心去当了护卫并不离不弃。 史明未经与大家商议就篡改了原本的履历并拔高形象,还对答如流,一看就早有准备。赵进和李平虽大感突然,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反还帮着史明圆了几句。 而时河北之地也战乱不已,这种故事多了去了,左梦庚也没表现出怀疑更没有多问,只是又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史明的忠义。 史明的心情大好,笑容几乎都快藏不住了。 第二天上午,当大家再次如约聚到赵进那里时,史明仍是满面春风不减,只不过这回多了李盛才和刘世雄二人。 赵进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手抄的小册子,上面是他记录下来的关于大明军中的规矩。内容很多,也难怪他会如此好心且不怕费事的给大家都抄了一本。 对照着小册子,赵进整整讲了一个上午,也让李平大开了眼界。 没有近现代通信技术的支持,古代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一直是李平比较好奇的一件事,尤其是像左良玉这种动辄十万以上的人马更不可能没有任何规矩,但李平这具身躯原有的级别和残缺不全的记忆又无法为其提供足够的解答。 直到听了赵进的讲解,李平才明白大明军队所仰仗的是一个以旗帜、乐器和塘骑为主搭建起来的一个完整指挥体系,也是一个比较成熟和复杂的指挥系统。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光靠喊叫来发布指令,即使不考虑一级一级往下传递的时效性的问题,哪怕就是到了最基础的作战单元—伍和什之后,总会有部分士兵可能因各种原因而无法听到命令。 而且如何辨识已方长官的口令和不与友邻部队发生混杂也将是一件难保不出错的事。 明军发展出复杂和众多的旗帜应该就以此有关,他们在尝试尽可能的优化指挥并让指挥直达最底层,并且似乎达到了效果。 通常来说,士兵们只需要跟随自己那一小队旗帜并掌握最简单的旗语,然后由各级军官带领他们去跟随上一级部队的旗帜,就可以保证最基本的不会发生混乱。 而旗语也非常简单。旗帜向前点头,就是前进;向左点头,就是左转;向右点头,便是右转;转一圈而向后点头,就是要士兵们后退。 当然,更为复杂的旗帜可以传递更多的命令与信息,并能确保部队进行更为复杂的行动,虽然需要长久的训练,但却可以完成对部队更为精准的控制。 只是旗帜毕竟只是单层指挥,有很大的局限性,尤其人是在紧张和作战状态时,眼睛有时无法分神,这时候刺激耳朵的金鼓乐器就很重要了。 “擂鼓进军、鸣金收兵”就是一种最直白和最有效的指挥方式。 当然实际上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古代作战非常强调控制节奏,这是保证部队不混乱的最有效手段,所以军中会用鼓声控制士兵的速度。 大明军队中分两种鼓,一种是擂鼓,一种是步鼓。步鼓在现代人印象里的存在感不高,然而它确是指挥步兵冲击敌军最重要的鼓,因为它控制了士兵们接敌的速度,敲一点步鼓,步兵就前进十步,对他们保持体力和维持统一节奏是很重要的手段。 而擂鼓就是大家熟知的中军大鼓,电影里出场的全是它,擂鼓一响全军冲锋。 但其实擂鼓意思就是连续不断的敲鼓,是军队靠近敌人后的最终冲锋指令,听到它步兵就要趋跑向前冲锋,是最后阶段使用的。 还有一种很重要的就是哱啰(bo o),这是一种号角,用海螺壳做成。凡吹哱啰是要正休息的各兵起身,再吹一次,是要马兵上马,车兵跗车,步兵执器立齐。 而鸣金同样也有讲究。鸣金一声是要各部士兵停止进攻立定,鸣金第二声是要各部士兵缓步退回本阵,连续鸣金,就是要各部士兵迅速后退奔跑数步脱离战斗,然后转身向敌立定,缓步后退。 由于鼓、金和哱啰的变化也比较有限,明军还发展出了其他乐器来细化更多的指令。 其中以唢呐喇叭用的最多,因为唢呐声音巨大,而且根据大小不同构造不同让音色变化多样,可以更加细致的区分不同指令。 比如掌号笛,就是吹普通唢呐,用在军中主将召开会议的时候。各部军官听到中军吹唢呐,就是让他们尽快赶到中军大帐开始军事会议,然后各自领取军事任务。 但左良玉退兵那次并没有用唢呐,而用了传令兵,可能是怕被友军和敌军也听到!他估计还想保持点隐秘。 再比如喇叭,它会被用到很多场合。 比如作战时,旗帜先点头指定方向,然后吹喇叭一声就是告诉士兵可以按照旗帜点头方向前进了。 然后喇叭还是控制部队统一就餐的用具。 吹喇叭一荡,火兵(炊事兵)就要收拾灶坑开始做饭;吹喇叭第二荡,就是说饭已做好,各军按队伍编制去各自地点坐下吃饭;吹喇叭第三荡就是说吃饭时间已过,各军回到营地听候其他指令行动。 同时,喇叭也是火器部队的重要指挥方式。 明军是一支火器化很高的部队,而这一时期火器部队开火所产生的烟雾和噪音都是非常大的,靠电影里那种军官大喊“放”是很难指挥的,看旗的作用也不大,明军的火铳兵采取的就是喇叭指挥法。 此时的火铳部队因为装填缓慢的原因,大多采用的是三至六排轮射法。 火铳手听队长吹喇叭一声,第一排齐射,然后退回后排装填;再吹喇叭一声,第二排齐射,然后退回后排装填,依次顺序进行。 最后敌军靠到最近即将接战时,队长连续吹喇叭不停,所有火铳手齐射一轮后退回阵内,然后步兵听鼓声前进接战。 为了树立士兵听从旗帜和金鼓乐器的命令,明军特别要求士兵学习一个歌诀,歌词为: “共作一个眼,共作一个耳,共作一个心,何贼不可杀?何功不可立?” 到了战场上,主将对各部队的指挥主要是五方五色旗,这是明军非常重要的一种指挥旗,也是一种非常基本的作战队形。 为什么说是作战队形,其实就是中军居中,前后左右分列布设的一种排兵方式,这是长期与机动性强的蒙古人作战而养成的一种四面向敌的阵型习惯。 五方五色旗即前方旗红色、后方旗黑色、左方旗青色、右方旗白色、中方旗黄色。 在作战时,主将令人将五色五方旗全部升起,各部就要按照战前指令位置摆好阵型,四面外向对敌,然后主将根据战局发展发布命令。 比如只举红旗就是要前部营兵准备听取号令,只举黑旗是要后部营兵准备,若五旗同举就是要全军准备。 当然,如果是超过数万人乃至于十万人以上的大兵团作战,五方五色旗也成了次等一级,主将就只能依靠塘骑来保持对各部将领的联系和指挥了,并在大方向上给与命令。 说到这里,就又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塘骑。 塘骑可以理解为侦察兵+通信兵,干的就是在行军过程中探查敌情、汇报信息的任务,而在大会战时,精干的他们也是重要的联络兵。 通常在大军行军时,主将都是先派出塘报骑兵,南方地区因地形和少马的原因,也常有塘报步兵。 塘骑以塘为编制,北方通常每塘五骑,南方通常每塘十骑加十步兵或全步兵。当然这个不是固定的,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和本军情况来。 每塘原则上在侦查时要注意彼此相望,不能脱离各自视线,一旦遭遇突发事件时要立即给大军示警。 而大军在行军时不管兵分几路,每一路都要设置塘骑,每路最多二十四塘。 这些塘骑之间相距一里,散布范围最大可达二十余里。遇敌时从前至后依次回返,以保证始终有一塘人马与敌接触并保持主将得到最新的信息。 可以说,塘骑就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 为解决紧急军情问题,塘骑还有旗帜通信法。使用旗枪时(枪长三米,枪头下置一面三十厘米宽的小旗帜),左右急摇为突遇敌人,慢慢点动为发现敌人但还很远,画圆圈摇动就是遭遇敌大部队且危急了。 另外,塘骑也会辅用五色旗。如遭遇敌人摇红旗、发现敌人摇黄旗、敌人众多摇青旗、人少摇白旗、地形问题摇黑旗等等。 因为步塘的机动能力太弱和过于凶险,还特别规定如遭遇伏兵,步塘如果没有遇害,可以允许随意逃脱暂时不回军中。等到大战结束,给塘兵每人一颗首级的战功奖励。 此外,塘骑获得情报只对主将传递,要是有塘骑回营汇报探查信息,不管是要紧还是不要紧的事情,都不许沿途官兵拦截盘问,只需要直接前往中军报告主将,之后主将再召集各部军官探讨。 如果有人敢在中途拦截塘骑盘问情报,即以军法处理。 而关于露营,明军明确要求要在营寨外一二里距离内修建烽墩,作为明哨预警。 看到有敌军来攻寨,按照人数点燃烽火,一般十人点小炬火、一百至二百人点大炬火、三百至四百人点两个炬火、五百至一千人点三个炬火并照此增加。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特别的要求。就是必须对士兵的排泄问题进行严格管理,要在远离水源处开挖粪坑,但这个好像左良玉的部队根本没执行过呀! 由于小册子上林林总总的实在太多,李平也只能捡一些重点和感兴趣的先去重点记忆,他估计如果哪支部队全能做到,不说是精锐!也足够堪战了。反正他看到的那支在朱仙镇的明军部队就根本没做到多少。 看来左良玉的部队缺的并不是军事常识和指挥知识,训练和落实才是最大的短板。 不过,李平也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东西有些零碎,很多方面明显不全或有矛盾之处,应该是传授这些的人也只知道个皮毛,而赵进则印证了这一看法。 李平不得不慨叹左良玉部队的军事传统还真是一般,也难怪他的部队只是个三流部队。 一下子讲了这么繁多的内容,开始可能还觉得新奇,之后就主要是枯燥了,如果不是真的感兴趣,很难继续听的进去。 李盛才和刘世雄很快就有点坐立不住并抓耳挠腮起来,而且赵进讲的也基本没有超出小册上的笔记,无非就是更细一些并结合了一些事例,两人不可避免的冒了几句牢骚话,但也不算太过份。 一直听的颇为认真的史明不知怎的却突然大怒,并把两人全撵走了。直到等赵进终于讲完,史明非要硬拉着几人同去他营中饮酒,李平才明白过来。 史明应该是对昨晚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酒香迷醉 李平已经好久没喝过白酒了。 在这个世界他仅有的另一次喝酒,还是刚到襄阳时左良玉赏赐的那很少的淡如水般的杂色酒。 白酒在战乱数年的襄阳最是金贵,价格奇高不说,有钱你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史明能搜刮到白酒就已想当的不易,而肯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就更加难能可贵,当真是下了血本。 白酒虽不多,度数也好像只在中等偏上,但却也差不多有二斤,让四个人过过瘾还是足够的。 史明果然是有意支开李盛才和刘世雄的,喝酒的地方不仅不是他惯常的住处,还特别要求手下对那两人保密他们的行踪,而他也十分坦荡的解释说让他们掺合进来不好,喝不痛快。 人生就是这样,让别人把你当回事的前提是你得有实力。 席间,四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酱货,啃着骨头,喝着香醇的白酒,李平仿佛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样的饮食他已好久不曾拥有。 习惯了原来那个时空的大鱼大肉,没人会喜欢现在的粗茶淡饭。 大家互相敬了几杯后,赵进把昨天给李平讲的各种信息又在酒桌上给大家重复了一遍,引得史明和王成武认真的端坐倾听。 之后,史明也补充了一些他得到的见闻。 不过史明的信息大多更为零碎,并以鸡毛蒜皮的传闻为主,总体上也并没有超出赵进掌握的范畴,这应该是跟来源渠道的级别有关。 但也有两条十分关键,并较赵进掌握的更多。 一条是关于总兵方国安的。 据说这方国安是浙江人,原来只是左良玉手下的小兵,是被左良玉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不知攀了什么高枝,很早就独立出去并升为总兵官。 第二条却是关于左梦庚的。 据说左梦庚的老丈人叫王世忠,原为海西女真,后来入关并在皇家的宫里头长大,成年后从军并官至总兵官,但现在已经不干了,只是赋闲在家。 看来,史明对这些利益相关者的打探十分用心,而且应该是有侧重点的。 不过,几人的信息合并在一起终归还是有限,对很多情况也一时无法判断,也只能互相勉励加紧练兵并把部队抓住。 说完了烦恼的时局,在酒精的作用下,称兄道弟和风花雪月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主题。尤其是赵进和史明两人,好似多年不见的老友,不停的频频举怀、互相恭维,之后更是开始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的白酒也很快就见了底儿。 随着黄酒和果酒的上席,几个非常年轻且颇具姿色女子也一同加入了进来,她们被史明叫来陪饮。 史明的营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而且还是年轻的女人。 这几个女子一个个上身穿着衣襟披开的各色交领衫、内穿抹胸,肉色与彩色交相辉映,瞬间就让气氛更热烈了起来。而她们轻熟的动作和放松表情,也可以知道这样的场景对她们而言早不是第一次了。 但突如其来的软玉温香却让李平一下子明显有些不太适应,毕竟这样的活动与他曾经的生活状态有点遥远。 虽然李平很清楚他们的世界已经改变,也知道没必要背负枷锁,更不想进行什么道德绑架。 可明白是一会事儿,会游刃有余又是另一回事。 这毕竟大大超出了他曾经的生活轨道,他真的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浑身都很不自在。 不得已,他只好掩饰性的故意把精力放在桌中的食物上,好像一付很感兴趣的样子,对靠上来的女子不躲也不贴。 但赵进还是注意到了李平的不自在,他大概也能明白原因,于是搂着怀中的女人以过来人的口吻取笑道:“兄弟,放开些。过去结束了,别太束缚自己,你得学会另一种生活。” 史明听赵进如此说,也笑起来说:“呵呵!兄弟多说一句,男人么,只有饱览人间风景才不枉此生。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就够了!及时行乐,活好当下。” 李平礼貌的笑了笑,虽然一时还不能接受,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太另类,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清高。 于是,他轻轻的也搂住身旁的女子并与她对饮了一小杯果酒。赵进、史明见此,也笑着不再关注他,而是热烈的行起了酒令。 李平身边的女子感受到了李平的淡漠与做戏,到也识趣的并不多说,只是小心的给李平倒着酒,两人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 这女子年龄并不大,甚至年轻的有些过份,看面相与皮肤最多也就十七八的样子,但看身体却又明显发育的很成熟,李平开始有些不安。 转眼去细看其她几个女子,发现也都年龄偏小。 惴惴相问才知,他身边的女子只有16,去年就已结了婚,男人跟着大军去了河南却没有回来。 李平大概有些恍然,并很快想起了宋宝来保障营中的那些同样年轻的已婚妇人们。 他大概明白了。 凭借杂七杂八的历史知识,李平想到他不应该拿现代女性身体发育的进度来看古代,也没必要产生什么不人道之类的傻想法。 因为这是进化的选择,也是现实的选择。 在这个时代,女人们的身体都成熟的极早,初次月事也非常早,很多女姓十三、四岁就结婚了,十五六就生了孩子。 早婚并不是因为古人愚昧,而不过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因为女人们的身体必须很早就得成熟到可以传宗接代。 否则,在平均寿命还只有30多岁的时代,一旦出现普遍性的晚婚可以想像将会给种群的正常延续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这也是历史上的封建王朝和社会认识大多强制女性早婚的主要原因,而男男女女们的身体也为适应需求而完成了应有的进化。 现代人的晚婚其实更主要是与寿命的大幅度提高有关,然后人类开始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学校,随之而来的就是男女性成熟发育速度的大大减缓,女性初次月事时间的不断推迟,这同样也是进化的选择。 想明白了这点,李平很快又坦然起来。 慢慢喝着的当口,李平撇眼他人,相互间的酒令似乎已经结束,各人正各自行乐。 赵进那家伙正紧紧搂着身旁的女子如胶似漆,好似情人般流利地谈着风花雪月,一看就是个中老手;史明更豪迈,他已直接把女子抱在了身上,哈哈大乐;王成武则紧搂着身旁的女子闭眼享受,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李平一时有些走神,他曾经熟知的赵进变得有些陌生了,但决不是因为赵进适应的更快,也许是因为赵进不幸并最后终结的婚姻,也许是社会这个大染缸,他说不好。 但这里无疑在进一步放纵每一个人,也包括他自己,因为他发现他居然已经习惯了怀中柔软的身体,手心也不再出汗。 这时,史明突然醉醺醺的站了起来,搂着身边的女人说要去休息,也请大家自便,房间会有人安排。赵进当即就也站了起来,于是两人携手笑嘻嘻的就各自搂着美人离开了。 李平原本酒量就很好,这具身体似乎也还行,今天喝得又不算很多,只是可能长时间没喝过酒了,还是有些晕乎。 看史明和赵进离开,李平身边的女子也突然大胆的在他身上磨蹭起来,直把李平搞得有些兽血沸腾。 努力收了收心后,在女孩幽怨的眼神中,李平毅然决定向王成武告辞,他决定趁天黑前出城回到自己营中。 对有些事,他现在真的还无法接受。 没想到,看似迷糊了的王成武见状也果断推开了身边的女人,非要送李平一程。 李平推迟不过,也只好由着他了。 在去往赵进营中与自己亲兵汇合的路上,晕晕乎乎的两人选择了步行,几个王成武营中的士兵牵着马在后面远远跟着。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燥热的身体也在运动中开始不断的发汗。 眼看快到赵进的营地了,在一个僻静无人之处,王成武突然冷不丁的问道:“大哥,你以前是军官?”。 李平诧异的站住,身体打了一个激灵,热汗瞬间就变成了冷汗,然后整个人也立刻精神了过来。 当他慢慢转过头时,看到的是王成武那张平静望着他的脸。 李平心中迅速权衡了一下,然后用平缓的语气的回答到:“嗯,你怎么知道的。” 对于王成武的发问,李平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部队里一些套路性的东西,根本瞒不过同行,没在那个体系呆过,没在有些岗位上干过,有些事情不可能那么熟练。 就像一个大头兵,让他猛然站在几百人面前发号施令,不紧张、不犯点错才是不正常。而从朱仙镇一路南奔的路上,他和赵进根本没有闲心去演更多的戏。 李平知道他和赵进迟早会被怀疑,原有的解释其实也是漏洞百出,再继续隐瞒和说瞎话只会让他难堪,还不如索性承认了好。 王成武的表情有些惊喜,他喃喃道:“我就知道。” “怎么说?” 李平的语气有些机械。 王成武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说:“请放心,李哥。我没别的意思。我能看出来,其实就是因为你和赵大哥身上有太明显的职业军人印记,有我太熟悉的那种领导气势。 不说别的,就你们指挥和归拢部队的架势,不是老兵中的老兵、不是头头中的头头,根本就做不来。我当过班长,更清楚班长都是什么水平。” 李平下意识的在胸前交叉抱起双臂问:“这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问?” 李平这个动作是典型的心理防备动作,李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王成武好像也不懂这些。 王成武回头看了看后面,然后继续乐呵呵的解释道: “我以前还不能太确定,时间久了也就越来越觉得没错,尤其是你们在这里训练部队的架式,我实在太熟悉了。 不过,我没和他们说过。 我史哥并不懂这些,他对部队上的事儿了解很少,再加上你们也说你们当过兵,他只是以为你们有这方面的天赋。 至于那几个人就更说不出什么了。毕竟有些事有人天生就擅长,而有些人怎么努力都不一定能搞明白,这很正常,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 “为什么?” 李平真有些好奇了。 李平对王成武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个人话很少,为人做事都很低调。若不是王成武也精于打斗而在这里很有些用处,倒很容易让人把他忽略了。 这时,王成武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腰刀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然后平静且诚恳的看着李平说:“我不想和他们说,你们肯定有你们的理由,这我能理解。军旅生涯总是令人难忘,我也曾经是军人,我知道好赖。” 李平放下了双臂,几次欲言又止,半响后还是只说了句“谢谢。” 看李平有些变幻的表情,王成武很庄重的说:“李哥,我向你保证,这事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和他们说的。” 李平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抱了抱拳。 然后两人又再次沉默着向赵进的营地走去,不同的是,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进了赵进的营地后,趁着赵进的人去叫李平亲兵的功夫,李平提出不让王成武再送了,王成武这回没有坚持。 此时,可能是为了让两个把总好好说话,左右都避开了,正好无人。 王成武四下看了看后,突然正了正衣服,然后面向李平举起右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李平习惯性的也举手回礼。 两人举着手互相看了对方片刻后,李平收下了手,王成武也跟着收了手并转身离去。 看着王成武的背影,李平目光深邃的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出一句:“我来这里前一直在军中。” 已走出七八步远的王成武立刻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李平拱手抱了抱拳,然后再次离开。 第四十章 语境与习惯 李平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已是阳光高照的正午,这个觉好香好沉。 他昨天下午从城中回来后,可能是因为在马上颠簸的原因,头更迷糊了,然后就直接倒头大睡了。 迷醉和懒散让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搜寻着这难得的舒适与安详,又赖了一会儿床后,李平才十分不情愿的起来。 本想直接去训练场的,但拿起旁边散落成一团的衣物,一股刺鼻的腐败味道立即熏得他直皱眉头,过往时空的酒场经验让李平很清楚这是昨晚各种食物的味道与酒精在衣物上形成的各种化学味道的综合。 他得换身新衣服了。 刚准备开始翻检时,李平注意到一套干净的衣物正整齐的放在窗前的桌子上。 他愣了一下。 他清楚的记得昨天回来时,这里应该没有东西。他并不是一个会喝断片儿的人,而且他昨天一直也很清醒。 看来他睡得真的很沉。 自嘲了一下后,李平还是顺手拿起了这套干净的衣物并走向屋外,他需要去冲个澡,洗去身上同样的酸臭味。 在院子中,直接就着大缸内的凉水从头到脚透透的一番清洗后,空气中弥漫着着一股淡淡的香皂的味道。 看着一旁原来的肥皂,现在的香皂,李平不禁想起了前日在左梦庚那里的种种,真得给这东西添加点香味剂和色素了,否则说它是香皂还真点怪怪的。 冲洗完,李平迎着阳光站立了一会儿,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并享受着日光的洗礼,感受着年轻的躯体给他带来的澎湃动力,这让他感到格外的舒坦与陶醉。 而后,他就坐靠在院子中的一张竹椅上,闭目养神。 他的小院里这时很安静,并不会有人,他们都得参加训练。也许是这片刻的休憩与安宁真的让人陶醉,不知不觉中他又轻轻的睡了过去。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让李平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方向,却看到刘小惠正站在屋子门口满面通红的看着他。 “爷!我,我来收拾房间。” 刘小惠在李平疑惑的目光中紧张的说道,她似乎受到了惊吓。 “嗯!” 李平发出了一个并无意义的音符,然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地上的一个扣翻的木盆上。 “我,我真的没当心,不知道将军在休息,以为没有人,都,都是我不好。” 刘小惠看到李平目光的落点后急忙解释起来。虽然还有点磕巴,但也不再过于慌张。 刚才刘小惠喊李平“爷”,应该是急了,本来她一直都是在喊李平为“将军”的。 既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又显得足够敬重。 赵进是可以称将军的,游击在这时一般正是将军名号的起档。 但称李平为将军,那就纯粹是敬语了。自己人或者私下叫叫都是可以的,但并不能拿到官面场合上去。 李平一时没有察觉这中间的差别,他也才刚刚搞清楚状况,于是只继续发出着不明确的声音“嗯”,并淡淡的看着刘小惠。 不和怎的,李平就是不想说什么。 尴尬中,刘小惠有些别扭、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她站在那儿低着头有好一会儿,不安的抬起头后却看到李平还在那里注视着她,又吓得低下头去。 最后,她终于想起去弯身捡起那掉在地上的木盆,然后迟疑中蹑手蹑脚的走进屋中去收拾。 李平还是没吱声。 等刘小惠进了屋,李平的思绪却到处乱飘起来,他以前从未认真注意过这个女人,只是知道她很利索、很细心,他的房间真的被收拾得很整洁。 今天的刘小惠穿了一套棉布制的衣服,大概是襦裙,李平暗自猜想。 他现在还搞不清古代衣服的分类叫法,但也注意到这里的很多女人都穿着类似款式的、这种上衣下裙而并非连体的裙装,但个中也会有着好多的不同。 在刚才的粗略的观察中,李平注意到刘小惠身上的襦裙十分合体。褐色的交领襦衣配上薄薄的淡蓝色镶边带褶的长裙虽然看着朴素,也没有其它花色,但却显的非常素雅。 李平知道刘小惠原来是襄阳城中制衣的能手,在整个一条街面的制衣女中还颇为出名,也难怪她的着装在艰苦中仍能显出别致。 一个会收拾自己的女人总能让人赏心悦目。 李平和刘小惠之间的交流很少,他们甚至都不怎么碰面,但刚才不多的几句话却让李平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刘小惠从来没有自称过奴婢,而是始终自称着我,也从来没有管李平叫过你。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段时间,李平已经发现,这里人们之间的称谓即熟悉又陌生,既讲究也随意,除了一些特别的称谓外,大体上搞不明白叫错了也无所谓,因为实在是说道太多,而普通小民又哪里搞得那么清楚。 但“我”和“你”这两个最常使用的称谓却恰恰有着严格的讲究,也自然而然的引起了他最多的关注,因为胡乱说话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这时其实已经是人们使用最广泛的一种自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乡野小民,无论高低贵贱莫过于此,这点有些大出李平的意料,而奴婢这个词平常却没有人用。 当然,“俺”仍然具有着广泛的使用,这与地域性有很大关系,而且来自农村的人们也用“俺”用的更多一些。 而“你”却不是轻易用的,除一般性的使用外,在两人接触时使用“你”要么是表示亲切热乎、要么就是两人彼此很熟。 而在面对达官贵人时,“你”更不能乱用,只有自认地位对等的人才敢用“你”去称呼对方,否则只能去用敬称。所以刘小惠从来没有在李平面前说过你,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李平只听她在刘三面前叫过。 在和马永的一次闲聊中,据马永听说,就是宫里的皇上在日常生活中也多用“我”来自称,“朕”更多的只用于非常正式的场合和行文中。 在李平的有意引导下,马永还不经意的谈起,大户人家的下人们通常也使用“我”,或者直接使用自己的名,有时为了表示谦卑也会用“奴”来自称,男性的仆人有时也会用“小的”来自称。 至于自称“奴婢”,一般只听说在高官大门的家中和宫中使用,听说太监们也会这么自称。至于等同于奴的女仆人,有时也会被称为女婢或婢女,而且也不是自称。 不过,犯了大错或招了祸事,急了眼时,把自己叫奴才或奴婢也是有的。 马永的这番说辞,倒也大体符合李平粗略读过的《红楼梦》中关于人物之间称谓的描述。 描写明朝官宦家生活的《红楼梦》成书于18世纪的清王朝早期,是“主子”文化的极盛时期,也是历代主仆地位差距最大的时期,“我”却依然是书中的主要用语,可见明朝晚期也应差不太多。 更有意思的是“爷”这个称呼,也不是李平原来想像的到清朝才开始流行,而是在这时就有着很广泛的使用,并且也并不是奴才文化的产物,真的是一种尊称。 因而,保障营中叫李平“爷”或“老爷”的人很多,至于宋宝来,则多称为“二爷”(因为李平算是大爷)。 “爷”这个称呼还十分意外的不限男女,除了地位很高的人会被称爷外,人们还会对内心十分敬重的人称某爷,哪怕她只是个尼姑或是个普通妇人。 而“长官”称呼在部队中的推行也出奇的顺利,甚至居然还让很多部队里的官兵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原因居然是“长官”和“大人”这两个称呼此时已经有了,并还很普遍的使用着,当然它们通常是在官场之中使用或专门用来称呼官场中人的。 官兵互相高兴的叫着并欣然接受,可能是有一种大家都已入官场的感觉,好像提了身份一般。 而李平在别人面前称高蕾为高小姐、赵兰月为赵小姐,也属于歪打正着。 小姐这个称呼也决不是瞎用的,只有大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才能被称为小姐。小门小户和普通乡民家的女儿是决不能这么叫的,只能被叫做姑娘或某家的女儿。 当人们叫着高小姐、赵小姐的时候,本身就是对她们尊贵身份的一种认可和敬服。 更有意思的是,李平经常叫宋宝来为老宋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适。原来,此时在称谓前冠以“老”字完全就是一种很普遍的社会风俗,才二三十岁的男女就被称为老大人、老人家、老夫人等几乎比比皆是。 但也有前提,称谓前被加“老”字得是有点地位的人,普通人还是不行的。 甚至有这么一种说法是:三品以上庶僚(百官),多称之曰“老翁”。虽然李平的这种“老”加姓的叫法还比较新鲜,但考虑到中国之大,语言各不同,谁也说不好外地就不这么用。 因而李平的这种叫法也很快被接受并流行开来。因为这么叫后,连普通士兵都觉得自己也好像有地位了。 不过,“爷”这样的称呼还好,“老”的乱用真的让李平极其不适应。 叫李平“老爷”倒也还好,但当你听到有人管左梦庚的媳妇儿叫老夫人时,你就知道那种别扭了。李平有时觉得这也许就是明末社会阿谀奉承之风愈演愈烈的一种写照。 正在李平从那里瞎想的时候,刘小惠从屋中出来了,想来是活已经干完,她手中的盆中放着李平换下的那些脏衣服。 端着盆子对李平微微屈了下膝后,刘小惠轻轻的问了一句:“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去。”李平礼貌的笑了笑。 刘小惠闻言有些意外的抬起了头,看了李平一眼,她的脸又再次有些发红,然后她低着头以小碎步迅速的走出了院子。 看着刘小惠远去身影,李平一时有些发呆,然后才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他又突然想到,他现在还不得不去适应这时一些称谓上的用法。但以后,随着他带队伍的时间越长,他和宋宝来的语言与着装习惯会不会也会反去影响他的部属们。 就像随着李平和宋宝来经常张嘴“你”“你”的,“你”这个叫法在他的营中已经越来越普遍,也越来越不那么讲究了。 还有就是李平不留下巴上的胡子这事,已经有一些官兵开始了模仿,胡忠山就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当然这种模仿应该更多的是出于讨好,而不是影响。 毕竟一支军队就是一个小社会,还是一个等级分明、长官意志极强的社会,头头们的习惯很容易辐射到队伍之中,并形成所谓的“新传统”与“新习惯”。 就如这整个左良玉的大军之中,在彼此交流时说北方话早已是中上层将领间不自觉的普遍行为,反而说官话的人很少,根本就在于左良玉和其身旁的亲近以及大将们大多说北方话。 明朝晚期的官话大体上同明朝时的南京话,与江浙沪一带的吴音相对接近,但又很不同,与目前的南京话差别也很大,当然更不同于现代的普通话。 明朝时的南京话会成为官话的主干,主要是受明朝开始建都南京的影响,即使后来朱棣迁都北京,他从南京以及附近一带带去了大量的人口,并成为明朝北京人的重要基础。 明朝时的南京话与现在的南京话是不同的,这主要是南京在明末和太平天国运动时遭到了多次几乎灭绝性的屠杀,随着外迁人口成为新的主体,主体语言自然也发生了改变。 说大体同和接近,主要是朱元璋及其身边亲近的用语习惯或其他的因素可能对当时的官话产生了一定影响。 因为从明晚期久居中国的欧洲传教士利玛窦的记录中可以知道,明朝的官话是一套有完整的闭音节体系的语言,而目前的江淮话并不具备这样的完整的闭音节体系。 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等同样不具备完整的闭音节体系,它们同样是开音节语言而不是闭音节语言。 目前中国境内的汉语方言中,仅仅有客家方言、闽北方言、闽南方言和粤方言具有完整的闭音节体系,也是真正的闭音节语言。 客家话很有可能是中国境内最接近明朝官话的汉语方言。而客家话又是中原古汉语的“活化石”,保留着中原地区许多古汉语词语与常用词一些词语的发音特征。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迁都到北京的官方也很有可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北方主体人口的影响,并且脱离了江浙沪语言的大环境后,其语言本身也会自我演变。 想到这里,李平突然意识了到什么。 他猛然发现这好像并不是他的瞎想,语言与习惯本身就是一块的阵地,他可以改造的阵地,也是他大有可为的阵地。 李平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队列会操 大明崇祯十五年八月上旬(公元1642年9月中旬)。 还是那块平整的训练场,还是那群前些日子天天在这场中走来走去的军汉。 往日,他们无论风雨,都早已排好稀疏整齐的一方方队形,开始每天例行的军姿训练。 但今天,他们却不太一样的在场中排着十组围成“凹”字的紧密队形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他们所有人的衣服第一次难得的统一和整洁,脚上更是都换上了“娇嫩”的黑布鞋而再不见一双双草鞋,头上甚至也都罕见的裹上了统一的土红色头巾。 土红色头巾是李平在前段时间为其部队确定的统一头上佩戴物,这个问题他犹豫了好一段时间,当然也受到了物资不足的影响。 光着脑袋肯定是不行的。 他们现在那卷在一起的长长头发实在是太招灰了,然后还吸引小虫虫们,是重大的卫生挑战。 但原来像李平初见傻大个刘三时他那种南方官军比较常见样式的裹头巾被李平最终舍弃了。 那种由一条差不多有二米长的超长围巾通过复杂的缠绕方式把头发和脸裹起来的方式太像中国大妈的裹头巾了。 样式不是重点,省料也不是重点,而且也必须承认那种裹头法在南方密林区对防止蚊虫叮咬有更好的效果。 李平就是不想用。 不为别的,只为他一看到那种裹头方式就总会联想到印度阿三和日本兵的屁帘式帽子。 所以他决定任性一把。 采取更简单的直接后包式头巾,只简单包住上半个头部。 当然,能遮阳挡雨的竹笠并没有被淘汰,但也不作统一佩戴和配发。 如此的正式,是因为李平决定在今天组织全营官兵进行第一次队列会操,十组会操队伍由他三个哨所属的9个队外加由亲兵和战斗勤务人员的混编队组成。 此时的他们已训练了四十多天,大大超出了李平原计划在训练开始三十天后组织第一次队列会操的计划。 不过,好在天气已明显凉爽,不用担心中暑问题了。 令全球都痛苦万分的小冰河期大大加速了中国中部和南部地区进入寒冷的时间。 受此影响,襄阳今年夏季的气温仍然是明显低于曾经正常的年份,并且降雨也非常的稀少,干旱令空气变得干凉,好似北方一般。 这是百姓和国家的灾难,却是训练的好时节。 不过,即使是天气已不在炎热,站在场上的军汉们还是没有统一 看几个哨长还在细微的调整着队伍和其他事项,李平在场地边上默然而立,心中盘算起了历法的换算。 来到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他远未习惯这里采用的《授时历》,他总要费劲的去转换成他习惯的公历才能搞明白时节,就好像英语初学者总是下意识的去把每一句英文都默译成中文才能搞清它的语意一般。 今日的会操,李平本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因为这种小总结性质的活动将会越来越频繁,实在没有必要搞得人尽皆知。 但这样的活动在这里,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毕竟这时代娱乐活动还是比较单调的。 在宋宝来的有意为之下,一小部分得到允许的保障营男女老幼来了,赵兰月和高蕾也相约而来。 这两个女人居然一直没走,好像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而且她们不走,李平不好撵也不想撵,这两个人给他的帮助远远多于给他的不便。 王成武居然也来了,也不知是谁给他的消息。 不过现在,王成武并没好意思继续打扰李平,而是带着部属在远处默默观看。 当然,赵进也指派了他手下的几个头目前来观摩。赵进的手下经常往来他营中传递消息,也因此对李平营中的事情比较了解。 由于黑压压的一大帮看客有差不多一百来号人,李平不得不让段强为他们在整个会操队列的正面准备了好多排小凳子,让他们尽量归拢聚在一起,省得太乱而影响到会操的进行。 但没成想,这帮看客们却也引得场上准备会操的队伍更加精神抖擞,即使是调整队形时也都一丝不苟、难见混乱。队列中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把腰挺得如同已上场时一般直,和往日独自训练时简直是天壤之别,看来被围观的人都是有虚荣心的。 虽然来回调整部队位置居然花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但毕竟是第一次,李平可以忍。 在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起后,会操终于正式开始了。 李平也抖起精神,跑步进入“凹”字形的队列中央前,开始大声的下达科目。 当第一支队伍高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整齐的跑步进入场地时,刚才还在呜呜呀呀的观众区一下就变得鸦雀无声,即使是那些四处乱蹦的半大小子们也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训练场上只剩下了清晰响亮的口令声和沉闷短促的“哗、哗、噗、噗”的肢体动作声。 近现代的队列跨越了时代第一次正式震撼亮相。 李平、宋宝来、段强、胡忠山和马永五个人也都严肃规矩的站成一排面对着整个部队。 但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平就注意到他右手的宋宝来开始不断的左右微微乱动,显然他有些站不住了。 这些训练宋宝来当然都没有参加过,更没有这方面的基础,体力并不重要,关键是难熬。 不过,李平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宋宝来,因为场中的各支队伍正在出现着不少的小情况,指挥员忘词的、跑位蒙圈的、做错动作的等等,时不时会引得场下发生哄笑。 看客们虽然看不明白门道,但场上喊话的人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或者说话结结巴巴、慌里慌张,以及队列中有人的动作明显和大家不一样等等总是能让人明白出状况了。 看来围观既让部队更精神了,但也显着增加了紧张情绪,李平的眉头开始不断的微微皱起。 等他终于又想起宋宝来时,发现这家伙的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大,李平意识到得让这家伙儿解脱了,不然这长官组也要闹笑话了。 于是,李平微微转过头,轻声对宋宝来说:“你去检查一下绿豆汤、奖品的准备情况,顺便招呼一下王成武他们。” “明白,明白。”宋宝来的语气十分夸张,接着他整个人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绷着脸故做严肃的大步离开。 顺着宋宝来离开的身影,李平也掩护似的假模假样往后望了望,他也想略微放松一下紧张的肌肉。然后却看到赵兰月和高蕾醒目的远离着人群,并排站在一处树荫下小声嘀咕着什么。 赵兰月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的丝绸裙装,还是那样的艳丽高调。她旁边的高蕾却穿着一身朴素的上蓝下白的袄裙,估计不是麻的就是棉的,但剪裁的非常合体,样式也颇新颖,配上她高挑的身形,远远望去十分端庄秀丽。 李平十分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分的这么多,但他的好奇心确实被勾起来了。 好奇的再去细看,王成武有些出人意料的就端坐在看客群中的第一排,十分的安静。刘小惠也坐在第一排,但左右几个妇人明显在围捧着她,她们讨好和夸张的笑容十分醒目。 直到李平慢慢的扫视完一圈,他才终于想起把目光再次投回到场中,他的精神也又再次集中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二个多小时),所有的队伍都展示完毕,李平对着部队进行了长达一刻多钟的总结讲评,然后才宣布名次。 整个会操他只能说是基本满意,还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尤其是对指挥员的临场随机调控来说。 第一名是马永哨内的8队获得的。 这个队的队长叫程飞,个子不高,人很瘦、也很黑,但却浓眉大眼,身形也很灵活,是一直跟着李平从朱仙镇逃出来的,不过原是别部明军的一个伍长。 程飞最开始是由段强推荐的,李平和他接触并不多,只是觉得这人话不多,但做起事情来有板有眼,其他的就没有更多印象了。 直到统一训练开始后,这程飞的队训练一直比较平稳并越来越有那么点意思,李平才逐渐注意到他。讲方法、不取巧是程飞成功的重要原因。 李平亲自为程飞颁发了奖杯,一个20多厘米高、跨立而站的木雕军人像,并大声宣布他的队每人将多发一双布鞋,他们队将连续三顿饭多获得一个荤菜。李平的话音刚落,8队那边已经是一片欢声雷动。 这是第一次搞这样的集体活动,所以李平特意把奖品设的丰厚一些,就是为了激起大家的训练热情。 当然,每二名和第三名也获得了比较丰厚的奖励,场面开始更热烈起来,那些取得名次的队全都笑颜逐开。 而其他的队则明显安静得有些异常,李平注意到那些队的队长一个个都黑着脸,有的士兵甚至已有些哽咽。 李平的效果达到了。 直到李平宣布今天下午和明天,部队原地休息一天后,所有的人终于一起欢声雷动起来。四十多天,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休息,他们的精神已被压抑的太久,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了。 当各队被带开一一自己组织总结讲评后,李平开始不自然的想再偷偷观察一下美女,却没有找到,只剩下仍在那里指点议论的看客们和一大帮在那里兴奋的照猫画虎的学着来回走“一二一”的半大小子们。 赵兰月和高蕾应该是中间就走了,这些对她们而言,的确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王成武一个人远远的站在一边,并一直看着李平这边,他明显在等着李平,李平赶忙过去招呼。 王成武真诚的恭喜了几句后,很快进入正题。他对一些基础性的训练技巧、训练目的和组织仪式等有太多的疑问,他的切身体会告诉他这非常有意义,但他又总掌握不了要领。 李平耐心的把对队列训练所有的考虑、这类活动的组织原则和组织流程都和王成武详细的解答了一遍。这番解答花了很多时间,以至他们后来不得不找一个林荫处蹲坐着慢慢细说。 解答结束后,王成武顺便给李平带来了几个消息。 一个是金声恒的部队已经撤回来了,侯恂不会来了,左良玉应该没有任何再去河南的打算。 第二个是前天樊城以北地区发生了一场火拼,一支刚投奔过来不久的义军和方国安的部队因为争夺粮食财货打了起来,听说方国安的部队吃了大亏,而这支刚投过来的义军也随后向西北方向逃窜,总数大概有八九百人。 对方国安,李平曾很是惴惴了一段时间,但一直什么都没有发生,估计可能是他与那方国安的部下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且那叫黄成东的把总也有可能并不是方国安身边的亲近。 搞试探的,真出了事,可是要没命的,真正的亲近应该不会被派这种活。 而且方国安虽说也总兵官,但他目前是暂归左良玉节制的,毕竟左良玉原来可是平贼将军、太子少保。而李平怎么说也算是左梦庚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方国安也许也是不愿意为这种小事平添事端。 但不管如何,每次听到方国安几个字,李平总是会特别留心。 第三个是他的香皂现在已经成了襄樊地区高层的稀罕货,很多人都在打听制造的秘方,有些人已经托到了史明那里。 李平微笑着听完这些消息,向王成武表示了感谢,并没有说他是否已经知道,他只是认真的听。 这些消息李平并不知道,他估计赵进也有可能不全知道,他相信对这样的消息,赵进一旦掌握一定会知会他的。而现在王成武竟然知道了这么多,说明史明已大大加强了对上的沟通和联络,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最麻烦的还是香皂,香皂这些天才刚刚开始为他提供财源就开始烫起手来,这烫手的速度有点快,远远超出了李平的预期,他必须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送王成武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开午饭的时间了,操场上早已空荡荡,但李平不经意间却远远的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一片树荫下。 那人是队长马兰,好像嘴里衔着草在发直,他的队成绩不太好。 李平为此多看了两眼,但没有停顿,还是走了。 第四十二章 襄阳印象 中午,李平放松的多睡了一会儿。 午休是他曾经军旅生活中养成的一个习惯,能让他在下午保持旺盛的精力,现在他也带到了这里。 起来后,他进城去了赵进那里。果然,王成武带来的消息,赵进还大都不知道,他只刚听说了火拼的事儿。 关于火拼,本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这襄樊附近,每天都得闹上几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且资源稀缺,不发生争抢才怪,不过大多只是用些拳脚,最多只折损几条性命而已。 然而这回却闹得太大,不仅动了刀兵,死伤更达数百人之多,也因此引起了震惊。 虽然方安国部队的军纪一向很坏,甚至有点无恶不做,但这事仍很难说是谁的不是,而且现在也不是讲理的时候了,方国安的部队吃了大亏才是重点。 方安国在左良玉帐下效力多年,更是贵为一方总兵,听闻还是个能折腾的主儿,又如何能容得下这口气。和其部属发生争斗的那伙儿刚投来的贼军再横也只能跑路了。 说完这事,赵进看似平静的告诉李平,自从那日拜访左梦庚得了夸奖之后,史明终于找到了由头,开始有事没事的往左梦庚身边凑合,并常常邀请左梦庚身边的亲兵小将们去他营中快活。 对此,赵进到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儿,现在大伙儿多条路子就多份保险,且看史明后面是否会和他通些消息。但不管如何,史明这人有些时候还确实值得大家学习。 关于香皂的问题,赵进也显得很担忧。 香皂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方便,也让赵进被更多的军、地要员认识,更使他成了左梦庚身边的红人,但这样的熟知有时候并不全是好事。 怀璧其罪啊! 更让人难受的是,现在他们生产出来的香皂大多是被用来送人,拿来交换财货的很有限。 这主要是香皂的产量太低,原材料在这物资匮乏的襄阳不仅获取困难还很昂贵。人都吃不饱,到哪里去搞那么多油脂!这么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 谈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沉默,他们现在看似风光,但很多东西都并不稳当。 李平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的对赵进说:“大哥,我有个想法。我们把这香皂的生产秘方直接献给左梦庚,你看如何?” “嗯?”赵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好好寻个说词,比如夫人喜欢、将军对我等不薄、让我等感动之类的,好好琢磨一下。这样我们就把矛盾完全转移了,而且反能更巩固我们的地位。以前我们想的有点简单了。”李平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李平说完,赵进没有吱声,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当赵进抬起头时,他的眉头已舒缓开来。接着他点着头说:“你小子可以,能舍得,也敢想,这主意不赖,就这么办了。” 说完,赵进还狠狠的拍了拍李平的肩膀并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 第二天,李平约了宋宝来,带着傻大个儿刘三、马永、胡忠山等人并带着亲兵打算转转襄阳城,段强则被留在营中看家。 来襄阳这么多天了,李平还从未认真游览过这座城市,在南边的山中待了些天,以及往来赵进营中的几趟,李平除了对这座城池的山川地理有了个大概了解外,对它的风土人情和城市面貌还基本是一无所知,曾经的彷徨让他完全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 今天全营休息、部队也算有些模样了,他也放松下来。 李平需要对这个时代有更多的了解,对自己的处境有更多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想散散心。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先去了城中最重要的建筑也是位于全城中心(其实是偏西不少)的镇南楼(今天的昭明台,于1993年重建)。 镇南楼高三层,面向南方,青砖筑台,中有条石拱砌券洞,门洞高45米,宽35米。镇南楼平时担负敲钟击鼓报时的职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钟鼓楼,但在战时则是俯瞰襄阳全城的中心制高点,是城池防御的重要堡垒。 因为上面有士兵守卫,不想张扬的李平使了几个钱,只带着马永、胡忠山两人上楼一观。 但只浅浅的转了转,李平就失去了对镇南楼更多的兴趣,它与李平在原来时空游览过的类似楼台并无太大差别,反而更加残破。 在楼上俯览周围的市坊,已经看惯了的景致也只让李平小小的感慨了一下。若不是四周高大健全的城墙,那些市坊与后世见惯了的仿真古建筑群并没太大的差别,即使遥看城池东南角的那座历史名楼“仲宣楼”也没有引起他更多的兴致。 当然上不去是主因,目前襄阳的城墙已实施了严格的战时管理,完全禁止百姓和闲杂人等登城墙,李平也不想自找麻烦,他还没有这个实力。 “仲宣楼”虽远看一点也不高大,甚至有些普普通通,但它毕竟是与“黄鹤楼”、“晴川阁”和“岳阳楼”并称的“楚天四大名楼”,历史意义还是很吸引人的。 而且,襄阳西南城墙上还建有一座名为“狮子楼”的角楼,西北隅更是矗立着一座名场天下的“城外城”——“夫人城”,襄阳的厚重与历史仅在城墙上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除了远观和遗憾,也只能如此。 李平最后还是决定让同来的贺柱子,那个傻大个儿刘三的好友——原车马店伙计带他们到有名的街坊中转转,要是真指望傻大个儿刘三来介绍这座城市那绝对是想多了。 不过,那些曾经很有名气的街坊此时大多人流稀少,很多大门都紧闭着,混乱已让这座城市完全失去了活力。 但行走在那些连片的木制楼台和风格迥异的各式房舍之中,仍然可以感受到这里曾经的繁华和独有的魅力。尤其是周围静静的,没有行人,走在石板铺成的街道、巷子中,看着伸出的各式屋檐,你可以充分领略到一种别有的韵味。 李平一面听着贺柱子诉说着每一个街区往日的辉煌,一面细细地品味着观察着想像着。马永等人也四处乱看着,不时的问上刘三几句,这座城市到目前为止也是他们见过的最大城市,对他们始终有着点点震撼。 遗憾的是,贺柱子也不是个好导游,他曾经的层次决定了他的认知面。而且襄阳城也确实有点小了,东西城墙才分别长22千米和16千米,南北城墙才分别长14千米和24千米,面积实在不大,而且各类公门、勋贵以及豪强们又占据了城中的大部分地区,能游览的地方并不多。 所以,李平很快就决定出城,并选择了拱宸门。 襄阳共六门,东门“阳春”、南门“文昌”、西门“西成”、小北门“临汉”、大北门“拱宸”、长门“震华”。 李平初入襄阳的是小北门—临汉门,处在襄阳城的中轴线上,是南北主干道相接的门。所以,他这次选择的是大北门,也是北城墙比较居中位置的门拱宸门,一座没被破坏的城门,城楼、瓮城具在,更是紧邻明抚治都御史行署的门。 站在这里,可以更好的既饱览襄阳城防,也可以有效观察对岸的樊城。而且拱宸门的左侧很长一段距离因为地形的原因,城墙内凹进去很大的一块三角区,也让城外有很大一块飞地,更有很多码头。 站在城门之下汉水之侧,背靠着高大的城墙,看着宽阔的江面,李平禁不住心生感慨,他几乎本能的去想像着这里如何攻守。 这里的地利实在太突出了,先不说城墙,汉水这一边仅岸基就比江面高出很大很大的一块儿,有如一条高大的斜坡城墙,舟船就是靠过来也还是仰攻,也难怪选城如此。 再加上完备的城防,无论多么勇武的攻方士兵来到城下恐怕都会生出绝望之心,而站在城上的守者却会平添无数的信心。 只要守城者有足够的军需、有坚强的意志,这里绝对是攻城者的噩梦,难怪蒙古人在宋末打这里竟前前后后花了30多年的时间。张献忠去年要不是行险骗开城门,凭他那几千人根本连这城防的毛都伤不了,估计守军都没敢想有人敢这么干。 李平喊了宋宝来,诉说了一番心中的感触。有些话,他真的不能在旁人面前说。 没想到,宋宝来和李平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人家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宋宝来只是觉得这地方水运太发达了,通过江水就几乎四通八达,在没车没铁路的年代绝对是一个商贾理想的枢纽。 听了李平的话,宋宝来才又仔细到处伸脖去看,然后才煞有其事的对李平说:“还真是啊!这地方真是不好攻,确实难度系数太高了,疯子才来送死。” 李平被他这番动作逗笑了起来,然后稍微正了点色说:“不过,说真的,宝来。好好经营,我们没准儿得在这地方呆上几年?” 宋宝来看了看周围,马永、刘三等人都识趣的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各自成圈打唠,于是小声的连问:“这大明不是就快亡了吗?襄阳啥时候丢的?左良玉不跑了?” 李平没好气的解释说:“襄阳啥时候丢的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百度又不是学历史的。现在是公元哪年我都搞不清楚,只知道崇祯自杀那年是1644年,然后清军完全平定南方好像又花了七八或十几年!” 说完,李平指了指江面上数不清的大小船只,继续说:“你也说这里水运发达,这样的雄城,好好恢复秩序和生产,再靠着水路沟通四方,绝对是天赐宝地,最好的基地。你说左良玉傻啊!他不好好的握在手中?只要他有心,这里就安稳的很。张献忠的手段别人不可能再从这里复制一遍了。至于几年之后,到时候再说。” “嗯,也是。”宋宝来眨了眨眼,也是点头认同。 不过只刚离开城门周围沿着江边和城墙夹着的大道向西走了没几步,李平就被一大群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饥民们围上了,这个内凹的地方聚集了成群不被允许入城的饥民。 见此情景,远远跟在后面的马永等人急忙持刀兵上来,饥民们瞬间一哄而散。而后,他们就聚在一起走着,周围再没有闲人敢于上前,只剩下不断传来的乞求声。 沿着大路继续走着,李平看到的是一片片借势搭于起伏的地形或城墙的低矮破败的窝棚。路上一群群的男女老幼就那样儿麻木的或蹲或躺或站的待在路边和窝棚旁麻木的看着过往的每一组行人,单独的行人估计也不敢来这里。 而城墙之上的守军也估计对这里早见怪不怪,从没见有人露头过。 这些饥民们基本上都是又脏又瘦,头发乱蓬蓬的和草一般,身上散发着各种气味。他们中的很多成年人甚至就只穿着条破烂裤子,有的人甚至就拿着一块破布围在腰前,还有的人就那样完全光着缩在地上,甚至很多妇女也完全不知避讳的光着上身,袒露着她们干瘪的乳防,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很多人身上已经完全见不到肉,只余一把骨头,如骷髅一般,甚至很多还反常的舔着硕大的肚子,那些妇女即使是光着的也完全让任何正常的人都产生不了丁点的兴趣,只有厌恶和恶心。 他们基本上一个个都眼神空洞而麻木,见到人只是小声哀求着一口饭,他们没有造反和抢掠路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真的是弱不禁风、完全没有力气而已。 李平只继续走了一会儿,就被眼前的景象搞得心里异常堵得慌,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庞大的极贫区,也从没有见到过如此之多的严重营养不良的饥民,这与看到满地尸体和无数乱民的感觉还不一样儿,这里会让你对人性、对生活完全失去希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饥民会在这里大量聚集,反正李平在他常走的西门和南门附近并没见过聚集的饥民,也许是那两处因为战略位置的原因受到了官军的重点管控,也或者是这里更靠近襄阳的最高官府所在地,更容易得到救济。 当看到一辆手推的破车拉着几具尸体慢慢前行时,傻大个儿刘三解释说那是官府雇的人在收尸体,怕发生疫病,李平终于再也走不下去了。 折返回去后,他们又去了西门外,那里有着名的铁佛寺,李平只匆匆一瞥过的地方,这里的香火居然反常的繁盛,与乱世景象格格不入,但又似乎更能说明人们对现世的失望。 李平最后没有进寺,他最后转去了东门外的教军场看了看,这里原是金声恒的驻地,也是襄阳的老营盘所在地之一。 但由于金声恒的部队主力已经北上,所以目前这里空荡荡的,在场外远观李平自然也看不出什么。 此时,已过了中午,他们得找地方吃饭了。 第四十三章 生存的选择 回军营吃饭没什么意思,又已过了饭点,且大伙儿也都想吃些这襄阳的特色美食,却把贺柱子愁了半天。 要找个还在营业、又干净的吃饭地方可不容易,这贺柱子以前不过是一个车马店的伙计,虽也见过些世面,但都只是远远的看过风景,哪里去过什么像样的地方。 李平正准备和大伙儿一块到城中人多的地方乱转一下时,这贺柱子却大喊着:“有了。” 不久,大伙儿就来到城东外离江不远的一片散乱的民居之中。 走在其中,李平明显感觉到这里居然有着不少的人气,不仅行人较多,而且穿戴也普遍较为整齐,起码大部分人都不是贫民。看模样,有一些应该是商人和跑船的伙计。 对此,宋宝来似乎倒比较了解,他来过这边。 襄樊的娱乐区和酒楼本多在樊城,但因为樊城在战乱时的安全性实在不高,毕竟城墙都是土的,还又矮,再加上被左良玉重点驻军,商人们就自然开始往襄阳这边转移了。 襄阳城池太小,他们不好入也不好占地方,但这个被襄阳城守住的大回弯且靠江的地方就自然而然的成为首选之地了。 宋宝来想换东西,这里当然不会被他错过。 明白过来的李平不禁好奇起来,他以为总算见到商贾云集的地方了,但贺柱子却一直紧张的看着李平,口中还不时的干咽着吐沫。 待看到几个路过的门院挂着红灯笼、大开着门,其中还不时有精心画好妆容的女子冒头出来张望,一条条巷子的深处更是不时的有红绿身影闪过,李平终于明白他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看着众人一个个抿嘴偷笑、翘首企盼的劲儿,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再商贾云集也架不住乱兵,乱世也好像只有这种地方还能开得下去,也只有这种地方肯定有酒菜。 而贺柱子却还在急切的四处张望寻找,并结巴的也不知是对李平还是对他自己说:“这里的酒楼应该有开门的,应该有的,我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啊!” 李平和宋宝来对视了一眼,这家伙耸了耸肩,一幅这可不是他选的地儿的样子,而后还突然冒出一句:“这种地方现在倒也不贵,你说里面什么样呢?” 李平没好气的对他说:“有想法啊?钱带够了吗?” “哦!钱?钱应该没问题。你别瞎想,现在我营里边的女人可不少哩,你弟弟现在是抢手货!我就是好奇,好奇。”宋宝来最后的词使劲咬了咬牙音,并故意扬了扬头。 临街的两排房屋早已一眼就能望下去,但却不见任何开门的酒肆。李平勒住马,他的心中也有些好奇,但还是玩味的看了宋宝来一会儿,说:“单纯的吃饭的地方看来是找不着了,遂了你的心愿,选地方。”他话音刚落,后面立时就传来了小小的兴奋声。 宋宝来扭头看了下后面,笑着高喊一声:“得嘞。” 那边贺柱子也连舒了几口气。 没一会儿,众人就在巷子中寻了一家看着有些规模的院子去问。 门口的两个小厮和里面的一个青年妇人一开始被这帮骑着马骡又拿着刀枪的军汉们搞得有些紧张。 待明白来意后,看这帮军汉人人都穿得干净整齐,领头的又是两个年轻善目的后生,那青年妇人立刻脸上如开了花般,只是不停的表示,只要银子够,酒菜都是有的,姑娘也是有的。 进了院子,李平和宋宝来交代了几句,宋宝来马上就熟练的和一旁的青年老鸨嘀咕起来,院子中原有的几个壮汉看了片刻后也隐入了宅中。 这边栓好了马骡,并留了两个士兵专门看管后,李平、马永、胡忠山被引入内院的一间房子,刘三等八个士兵则被安排在了前院中的一间房子。 进了屋子,李平发现里面很敞亮,最里面一角有一圆桌,围着几张带靠背的椅子,每张椅子边上还有一张等高的圆凳,旁边的屏风、墙上的字画、周遭的乐器摆件和屋中月洞门上的灯笼让整个房间平添了许多格调。 李平自然的选了靠里面的椅子直接坐了上去,马永和胡忠山则有些小心的围坐上去。引导的小厮说了句“几位爷稍等”后,慢慢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上茶。 茶正上着,宋宝来也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李平身边。李平转头看他,他小声的说道:“吃食我已和那老鸨说好,给我们这里捡些本地的特色来。前面的士兵,酒少些,肉管饱管够就行,陪酒的也给他们安排了,只是要寻常些,我让刘三安排他们轮着吃玩,不可失了警惕,一定要把马看好。行?” “嗯,安排的不错。”李平点了点头。 上好茶后,那老鸨带着4个年轻的姑娘鱼贯进入,老鸨嘻笑着把她们安排在李平等人旁边的凳子上,一个看着最娇小可人的被安排陪在了李平身边。 接着,一个穿着淡黄色裙装的消瘦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她微微向众人屈了下身算是见礼。 那老鸨冲着李平嬉笑着问:“不知爷想听什么曲儿?” 李平看看桌上的几个人,桌上的几个人也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于是李平面向抱琵琶的女子说:“随便唱。”于是那女子就坐到了屏风前的一个凳子上,略整了下衣服,试了几个音,很快轻轻弹了起来。 她一张嘴,立刻有一股柔柔、清美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平本来对音乐并不太感兴趣,更没怎么听过古代音乐,只在旅游区断续的听过几句表演人员的弹唱,也不知那是不是真的古代音乐,就更没留下什么印象。 但今天,这女子的弹唱和嗓音,却让李平感到极为优美,有一种与现代音乐完全不同的美感,再配上表演者赏心悦目的妆容和这场景,更加美轮美奂。 李平一时听得有些痴了,心中叹道:“果然不一般。” 李平看老鸨在黄衣女子唱起来后就悄然退了出去,便靠近宋宝来小声说:“挺会安排呀!他们也放心?” 宋宝来翻了翻白眼,也小声道:“大哥,提前给了钱。这年头,见不到兔子,谁撒鹰啊!” 李平点头回了句“也是”,就又盯着弹唱的女子认真听起来。 那弹唱的女子长得很成熟,年纪大概有二十七八或者更大些,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纹,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大龄女子了,更超过了通常卖艺的年龄。 她的头有些偏大,额头也很高,脸型瘦长,手指也很修长,但整体上不失端庄和美丽,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弹琵琶的手臂露出的那一小截上还有着明显的伤痕。 李平认真听了一会儿,看向其他人,发现这帮家伙儿也都端坐的那里,好似高雅地一个个听得入迷,那胡忠山还不时的摇两下头。 不过,一曲过后,这帮家伙终于原形毕露,开始搂抱起身边的女子,眼睛也更多的在女人身上打转。 李平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子,那女子看李平看他,忙也往他身边倚靠,李平却往另一边倾了倾身子转了头继续倾听,那女子只好讪讪的又退了回去。 不过很快,李平意识到了什么,就也搂过身边的女子,就那么轻轻的搂着、听着。 连续听了几曲后,酒菜终于上来。李平让姑娘们把酒都倒上,举起杯说:“来,喝酒,这段日子苦了众位兄弟,我敬大家一杯。” 几杯黄酒下肚,气氛终于热络起来。 很少能喝到酒的胡忠山的脸都红了,他紧紧搂着身边的女人有些结巴的表达着对李平的忠心和敬仰。马永也难得的抱着怀中的妇人笑谈了几句风花雪月,让李平颇感意外。 李平和大家客套了几句,又互敬了几杯后,看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多说,自顾自的研究起酒菜来。 夹沙肉、三镶盘、孔明菜、酸浆面、腊肉粑粑和缠蹄,一共六样菜,菜虽不多,却很有特色,味道也还可以,比他这些日子吃的简单饮食实在是强多了。 能拿出来这些菜本来已是不易,至于是否味道纯正,已经不再重要。 于是李平边慢慢喝着黄酒,边慢慢与身边的女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并让那喝曲的女子每隔一会儿就自行唱上一曲。 她身边的女子叫荷香,今年十六了,长得让李平不好评价。她的脸略有些圆润,嘴比较小,眉毛描画得弯弯的,并不是特别符合李平的审美观,但也决不难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荷香的骨头架子明显比较小,胸前比飞机场更强不了多少,李平让她站起来转了一圈发现后面果然也是个平板,不过皮肤倒还不错。 再看看其他几个女人多明显年龄和身形偏大一些,尤其是那胡忠山边上的女人最明显,李平有些恍然这个时代的审美观了,此时他的好奇要远胜过其他。 吃了一会酒菜,宋宝来三人早已按捺不住,但看李平没动,三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在那里猴急的动手动脚。 终于,宋宝来忍不住了,他凑到李平耳边,说:“这个不满意,我让人给你换一个,酒差不多了。” 李平终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他们想干什么,自己刚才真的想简单了,于是对他摆摆手说:“不用,我听曲听得有些入迷,再听会儿,你们要是真有想法就去。” 在这个问题上,李平实在不想装什么圣人。他们现在前途未卜、生死未知,且既没有用强迫手段,又没有不给钱,其实这对所有人都好。 但没想这三人立马就全带着身边的女人跑到别的屋中去单独相处了,他们显然对女人更感兴趣,就是马永那么正派稳重、嫉恶如仇的人也怡然自得的没有丝毫扭捏。 也许这样的生活在这个时代本就是正常秩序的一部分! 屋中没了干扰,李平也放开多了,他的谈吐和文雅很快让荷香慢慢打开了话匣。 李平了解到这荷香原来是这里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家破后被抓到这里苟活。而这院中的女人有的是被卖过来的,有的是被抢掠来的,有的甚至现在还是良家,只为有口吃食而来这里暂卖。 不过,在这里生活也同样艰难,现在的客人实在太少了,而没有客人她们就没有活路。 李平迷茫了。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史明营中喝酒的那次,那几个被叫来陪酒的女孩,完全看不到任何被强迫与受屈辱的迹象,反散发着兴奋与渴望,得空儿就大口扫荡着桌上的各色食物,完全不避讳她们对食物的急迫需求。 这就是生存。 荷香的话真假并不重要。这世界的残酷与现实才让他感到丝丝的凉意。 所有的一切都在让位于生存。 他又能活多久,这城市又能坚持多久,大明都要亡了,这里不仅是罪恶的旧社会,更是吃人的乱世。 此时,周围隐隐传来的嘻笑声,让这靡靡的生活与外面炼狱般的景象突然相得益彰起来。 第四十四章 改变 回去的路上,太阳渐黑。 李平和宋宝来并排骑着马悠闲的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他们的身后不时传来阵阵忍忍俊不住的高谈论阔和嬉笑声,傻大个儿刘三更是一路哼起了小曲。 女人永远都是男人们永恒的话题,也永远都是男人们的荣耀与梦想。 看着两边正在变幻和暗淡下去的房屋景致,李平的心绪也开始了飘荡。 他不禁在想,当禁锢在人们身上的律法和道德突然变得宽松时,人们实在太容易被诱惑了;而如果再让熟知的秩序也变得简单甚至崩塌时,人们恐怕将不可避免的放纵。 就像生活已找不到意义,欲望本身就变成了生活的意义。 宋宝来笑着扭头看了看吹口哨的刘三,回过头来,看李平还在面无表情的沉思,略想了一下后低声劝道: “哥,别想了。我们得融入这个时代,过去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也许我们是天选之人,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既然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这大明也快亡了,你还说奴隶时代就要来了。我们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那为什么不在这汉家文明最后余晖中好好享受呢?也不枉咱们来这神奇的地方走上一遭。 这乱世是枭雄的天下、是百姓的噩梦,却也是男人们的天堂,只要能对得起天、对得起地,也就足够了。” 宋宝来的话其实与那天史明的话有些类似,但李平却听着心中有些发虚,也不知这小子是在说他还是说自己,但李平知道自己刚才的感触其实更多还是对他自己感到不安。 但这时,他也只能故做坦然的看着宋宝来说:“你什么时候变得文绉绉了,还一套一套的,你是在为今天的事儿寻求心理安慰还是在劝我?” 宋宝来扭捏了几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看你说的,哥。我啥人你还不知道么?那中…也是…,也有那么点找借口的意思。你看,你别老那么严肃,我不也想让咱们活得精彩点么,咱得和大家打成一片。” 李平“哦”了一声,看着宋宝来突然有些羡慕起来。 这宋宝来活得简单、洒脱,很少自怨自艾,更很少想不开,除了刚来这世界时痛哭了几场、苦闷了几天,这家伙调整得最快,吃得香、睡得好。和他比,自己倒真是有些心思过重和假清高了。 宋宝来看李平没什么反应,也搞不清他是咋想的,以为他还在纠结。于是让坐骑往李平边上靠了靠并几乎贴在李平身边,然后继续放小了声音说: “咱以后还不一定咋回事呢!心态很重要,起码要劳逸结合。你看那胡忠山,跟老头似的,心可不老,你那儿训练那么累,人家还能有事没事的老往我那儿跑,听说和好几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妇女打得火热,新鲜!” 看李平惊讶起来的表情,宋宝来继续笑着说:“服不,我们得向人家学习,那才是会生活。” 对胡忠山,李平是真没想到,也没听说过。他反应过来后也只能服服叹了一口气,并对宋宝来竖起大姆指说:“真没看出来,服了。” 而后,李平突然想起了今日的花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于是问道:“今天没少花?” 没想到宋宝来却很淡然的说:“没多少钱。这万恶的旧社会,又是战乱的当口,做这生意的多了去了,而达官贵人们又不缺女人。太贵,他们找谁消费去?放心,咱们破不了产。” 李平一听松了口气,却转头去叫马永。等马永凑上来,他严肃着说:“让兄弟们回去把嘴巴都闭紧点儿,我可没钱让大伙都去消费一遍。” “明白,长官,您放心!这我心里有数,属下一定交代好。”马永一脸认真的回答。 …… 当休息结束后,李平的部队再次投入到新一轮紧张的训练之中,但这回部队开始执行每训练五天休息一天。 保证适当的放松时间,是为了更有效的提高部队的训练效率并保持士气。 新的阶段,部队的训练也自然转向了更加重视体能与技能的训练。 经过前一阶段的调养,更主要的是鸡鸭的供应明显变多后,曾经大部分干瘪的士兵身上开始有了些肉,普遍灰暗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润,他们开始初步具备进行更大负荷训练的挤压了。 赵兰月当然是居功至伟,这也让李平更不愿意放她走了,而她也从没提出来过。当然宋宝来的保障营那里女人多、生活方便、做事方便也确实比较适合她居住,尤其是宋宝来还十分知趣的给她和高蕾各配了上了两个丫鬟。 李平已按计划将队列训练的时间减半,现在更进一步进行了削减,只在上午和下午各进行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的保持性队列训练。 新的经典训练模式四百米障碍被引入了进来,当然内容却也被进行了适应目前军事需求的改进,匍匐前进被取消了,登长梯和跑动中的突刺被加了进来,其他的也进行了调整。 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用于组织中长跑训练、器械训练、刺杀训练和少量的近身格斗训练。 这其中尤其突出的是刺杀训练。 刺杀训练也正式代替了队列训练成为时间最长和最枯燥的训练。这项训练被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熟练掌握,而不管你是弓箭手或是刀牌手还是鸟铳手。 刺杀训练的动作很少,就那么几项,但却要每天反反复复来回不停的去练,因为它最实用,在战阵之中也最有效。 根据现代我军组织刺刀枪与大刀对战的模拟结果看,用刺刀枪的一方几乎每一战都以极大优势获胜。对比长矛对刀盾,这可能也是长矛兵成为古代最普及兵种甚至有时是某支部队唯一兵种的主要原因。 而且中国很多长矛兵的矛并不长,可能也跟此有关,因为够用了,还能增加灵活,毕竟带刺刀的步枪即使是以长出名的三八大盖也并没多长,带刺刀全长只有1663厘米。 李平部队的长矛训练借鉴了后世近代军队刺杀的部分理论与手法,招式虽少,但更为实用,不过也适当参考了当下长矛方阵的需求和惯用手法。 李平之所以懂刺杀,却是因为赵进。 赵进在当兵时学过刺杀,在他进入军校后更是深层次的学过,这也是刺杀训练在军队还被当回事的最后尾声。等赵进毕业后,这项技能就基本算是被淘汰了,成了以表演为主。 但他还是教给了他的连队,也教给了李平。 李平也曾在他的连队中继续推广过一段时间,为的是增加士兵的虎气,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能有再用上的一天。 不过,如此大运动量的训练也使粮食的消耗速度大大超出了预期。但有些东西既然已经走下去,就不可能再停下来,训练必须推行下去,李平没什么选择。 每天早饭后,开始训练的惯例已不再是军姿,而是变成了边走边唱的《团结就是力量》和《一二三四歌》等队列歌曲,当然歌词已做了适应这个时代的修改。 雄壮的歌曲进一步增强了整个部队的精神气儿和纪律性,也让士兵们越来越像军人。 李平更是明确了一个月后,要对所有什长以上骨干进行一次考核。考核的内容包括用阿拉伯数字书写乘法口诀和百位以内的加减法等基础文化,以及长跑和单双杠等基础体能,还有就是队列指挥和四百米障碍。 所有考核不合格的将一律被免职,并且以后,每一级都必须要掌握每一级规定的知识结构,达不到的不能升职。 于是,整个营地不用李平督促,训练就越发热火朝天起来。 而李平则每天在各个项目上都和大家一起练上一会儿,得空儿他还会进城跑到王成武那儿学习训练近身格斗,然后还要备课。 李平尽可能在每天都给骨干们讲上大约半个时辰的课。除了要考核的知识点外,还更多的讲点地理知识和历史故事之类的。这样做一是为给部下们增长见识,二也是在潜移默化中铸造骨干军官们的民族观和是非观。 从这里可以看出李平部队的训练正与标准的大明官军训练模式和组织方式越来越远,更没有跟进赵进的那种尽可能靠拢明军基本模式的军队形式,尤其是认旗训练被完全取消,标准的明军鼓乐也没有采用。 那李平打算依靠什么来指挥和控制部队? 近代军队(没有无线电时)的经验表明,不使用复杂的旗帜并非不能有效或更细的控制军队,复杂的鼓乐也可以有其他更单一和更有效的替代品,而指挥数万或数十万人对李平来说也有些过于遥不可及。 李平正在改革或者说使用他更习惯的指挥模式,哨子与口令是其中之一,这种模式对小部队的他来说已经足够并会更为有效,而且也更容易形成事实上的独立王国。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变化的不仅仅是训练,李平的心态也在那次喝花酒之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对生活、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些他说不清楚的东西,有热情、有妥协、有新奇、有沉沦、也有随遇而安,他做事不再那样急迫、那么焦虑,越来越多的感受着这个时代的点点滴滴,而不再只想着生存。 他的睡眠越来越正常,有时甚至会久睡不愿起来,但精神却也越来越好,梦遗也开始再次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越来越多的回忆起另一个时空中曾经年轻的自己,感受着再次年轻的美妙。 他甚至还特意去了保障营,让宋宝来给他指看了与胡忠山打得火热的几个女子。但他只是好奇,对于属下这方面的爱好,只要他们不是十分出格,他并不想干涉。 刘小惠仍然每天上午来收拾房间,由于李平开始下午更多的进行跑步等体能练习,因而她在吃晚饭前也会来收拾一次。 两人碰上时,刘小惠虽然仍轻声轻语,但明显的已不再那么过于谨慎,而多了一分从容。她已经可以很自然的当着李平的面去忙东忙西,并坦然的面对李平越来越大胆的目光。 李平有时在想,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很顽固,有时候又很善变。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插曲就会很快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一次别样的经历就足以开启一番新的局面。 人的诱惑实在太多,也许缺少的只是合适的借口和理由而已。 赵进寻了时机把香皂的秘方献了上去,左梦庚果然大喜,并不出意料的允许赵进他们继续小范围的自产自用香皂,只要不成批的往外卖就行,同时又下拨了一批军需,还保证以后会定时下拨,决不让赵进亏着。 刘世雄、李盛才等人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军需分配的事儿,这事史明和王成武竟一直没告诉他们,多少让赵进和李平有些小小的意外,但也大致能预判到。 为此,赵美玲到赵进那里大闹了一场,并几次到史明那里哭诉求帮做主,史明只是不咸不淡的答应以后由他接济他们而并不表态。闹了几日后,赵美玲两口子也只能消停了,只是两口子间争吵的却更加厉害。 李盛才奇怪的没有任何大的动静,只是往外跑的收敛了许多,而往史明那儿跑的变勤了,嘴也更甜了。 现在赵兰月基本已不和史明见面了,她也从不往城中跑,史明也不来,可能以两人现在的身份若表现出有瓜葛将会有相当的麻烦,而寄身于李平的妇女营中好像是更合适一些,但这只是李平自己想的。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天气很快就凉了下来,早晚若是不披着衣服,很容易就会着凉。 注释: 刀牌手是明代对刀盾兵的一种普遍叫法。 长杆兵是明代对长枪、狼筅和镗钯等长形兵器的一种统称,李平的部队由于没有采用那么多复杂的长形兵器,只使用了长矛,故只称长矛兵。 第四十五章 护卫任务 这日上午,李平和众官兵一起训练了一会儿后,回到自己半山上的小院子里又在单杠上拉伸了一会儿。 这小院里现在已装上了木制的单双杠,为的就是方便李平平时练习,方便他保持良好的体格,冷兵器时代的这点至关重要。 习惯性的打水准备冲洗时,李平发现水有些凉手。 他犹豫了一下。 在这里要是感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必须做好防范。 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李平发现目前也就是公历的十月十来号的样子。可这水凉的也太快了,不愧是小冰河期。 不得已,李平只好准备去找亲兵烧点热水。 但这时,赵进的亲兵却来找李平,李平认识那是他熟悉的赵亮,李平的兵也基本全都认识赵亮了,所以赵亮才会被不经通报就引到这里。 赵亮来通知赵进有事找李平相商,需要他立即进城一趟。 于是,满身是汗的李平干脆大着胆子就着凉水简单冲了一下,并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到了赵进那里,却见赵进穿着蟒纹图案的深篮色曳撒、头上戴着黑色的大帽背手正站在屋里,十分的威风凛凛。 李平一下看得有些发愣,已多少了解了点明代服饰的他心中不禁暗呼“这架式可以啊!” 赵进身上的曳撒是此时较为流行的服饰之一,它自元代辫线袄演变而来。短袖或无袖者称袴褶,长袖者称曳撒,前身分裁,打马面褶子,后身通裁,无褶;身侧有摆。 曳撒(yi sǎn )读法源自蒙古语,也称“一撒”,为“一色(shǎi)”变音。这种衣服在明早期是内廷侍卫的服饰,后来才慢慢传开,主要是作为正服穿。 而大帽则是相当于此时的礼帽,是非常重要的正装。它上为圆而高的帽筒,下有一圈帽檐,帽筒顶部常装有不同材质帽顶,帽檐之下有系带垂悬。 只不过,李平不知道的是,这种配套大帽的帽顶或顶珠,最后竟成了清朝顶戴制度的起源。 这套服装赵进很喜欢也很爱惜,是目前他用料最好的一身,他一般只在很正式的场合才穿。不知今个儿,他这是要去哪儿?还是已经回来了。 看李平进来,赵进急忙招呼李平坐下,并顺手脱下了大帽放在桌子上,露出了头上裹着的黑色网巾。 此时还没坐稳的李平更加吃惊,不禁奇道:“今个儿是怎么了,穿得这么正式?” 赵进没有理会李平的惊讶,而是很严肃的直奔主题:“左梦庚的夫人明天要去上香,我推荐了你去护卫。” 赵进的突兀让李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开来,他下意识的不确定问道:“你说什么?” 赵进的表情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更加严肃道:“听好了。左梦庚的夫人明天要去上香,不过,不是去西门外的铁佛寺,也不是羊牯山上的谷隐寺和万山上的广德寺。她要去的是一个很小的寺庙,一个大多没什么人听说过的小寺庙,在西南边的大山里。左夫人不知怎么听说了,说是很灵验,坚持要去,这才派了差事。” 李平没有接话,也严肃起来,直视着赵进等他继续。赵进于是继续说道:“路途有点远,还是在山中,听说光到那里最快的脚程也得至少一天。所以,得有人护卫。左梦庚让我派一哨兵马护卫左右,我推荐了你。这事对我们很重要,你得用心去办。” 李平奇道:“这样露脸的差事,你为什么不去?” 赵进摸了下头,绷着脸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说完拿眼神故意吊着李平,脸色也变得有些神秘。 李平往后仰了仰身子,没好气的说:“别拿着了,说。” 赵进“嘿、嘿”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左梦庚不去,我自然也不去,我得陪正主儿。” “陪左梦庚还用得着你吗?”李平一脸鄙夷,完全不信这个理由。 “平时倒是不用,但这回不一样,他媳妇儿不在身边儿,又好几天,我的作用自然就突出来了。”赵进嘿嘿笑道。 “哦?有故事?”李平的兴致被完全调了起来。 赵进得意的用右手食指突然在嘴前比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压低了一些声音说:“知道左梦庚好色!但这家伙脸儿比较小,又有他爹洁身自好在那儿立着榜样,还有一房人人都夸赞的漂亮媳妇儿,他平时自然也不好太放纵。” “可这跟你有啥关系啊!”李平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听我说完。” “哦!” “你们这一去一回估计怎么也要三天,左梦庚打算以视察军务为由四处走走,并通过同吃同住来展示礼贤下士并笼络部属,实际上却是想好好快活快活。我的营里就是他最重要的一站。我是他新进的亲信,了解的人不多,在我这里快活是最好的掩护,省得有人碎嘴,让他在他媳妇儿那里难受。虽说,他夫人对他这档事儿也不怎么管的,但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强……” 李平听着一下来了精神,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我去,这是真进圈子了呀!大好事啊!…不过,招待这左梦庚,你能行吗?” “我想好了,女人的事我打算让史明安排,这方面他在行着呢。而且女人他那儿也有,好的货色他也会找,我让他带人来我营中招待左梦庚,他肯定乐意。至于其他的安排,我倒也有点儿把握,咱在以前的大千世界里也不是白混的,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花样儿可比这里多多了。”赵进一边合计着一边说。 李平略想了一下,说:“那倒也行,你想得也对。行了,那些事儿,你头疼!说说我这边的事儿,我好去安排。” 赵进盯着李平道:“听仔细了,这次护卫你们不是唯一的护卫部队,还有一支,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带队的听说是他家的老底子,早前曾在左良玉身边当过亲兵,现在是总兵方国安的部下,驻在城外的大东边。要求你带一哨兵马,我合计更主要是凑数,表示亲近,同时也做给别人看,你一定要把握好。 我知道你那儿一哨的兵比一般的哨兵多,你可别全带去,有100多些就差不多了,不能喧宾夺主。 不过,你带的兵要精神些,装备要好些,我们是以强军的面目入了左良玉的法眼,也因便得了护卫差事,不能弱了名头,让别人看轻,让左梦庚在他夫人那里难堪。发给你的那些盔甲都带着,虽然不多,但不齐整却也正好显着我们尽力办差,也表明我们物资实力不足,以后才有被赏赐的由头。 至于安全问题。这附近没什么大股的贼匪,你们这些兵马在襄樊这地面儿没人敢碰,安全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带兵去西门外等候就是,另一支护卫兵马也会在那里等。记得要早些,千万不可误事。” “再老底子,现在也是方国安的兵了,怎么不用自己的兵?”李平有点诧异,他对方国安这个名字不能不敏感。 “听说是方国安主动揽下的,而且左梦庚对方国安也不可能不放心。再说,我们不就是左梦庚的兵吗!”赵进对李平的敏感并不以为意。 “哦!” 这个解释确实比较合理,李平也说不出什么,他只能赶紧琢磨这任务的本身。 但询问需要在左梦庚夫人和她亲卫面前注意什么时,赵进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且他吐露出的信息也没有什么更新鲜的了。李平很快明白赵进需要准备的更难做,他说的轻松其实却已经开始犯愁了,于是便向赵进告辞。 准备离开时,李平看赵进紧锁着的眉头,开了句玩笑:“你戴网巾怪怪的,不戴更好看些。” 赵进抬起头来,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戴啊!太不舒服了,但没办法,谁知道朱元璋同学没事搞什么全民戴网巾活动呀!不来这儿都不知道明朝还有这习惯,以前电视上也没怎么看到过啊!不过,这头发倒还真是不容易乱了。” 李平笑了笑说:“是啊!我也是到这儿才知道的。以前看韩剧的戏里全是这形象,我还纳闷他们咋养成的这习惯呢?闹了半天,却是从我们这儿出的。 老哥,我走了。 多说一句,想不好法子就直接用别人用过的就行,那都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就像这网巾,朱元璋的命令是一回事儿,实用才是它普及开来的主因,否则他死了那么多年,谁还当回事啊!” 赵进终于挤出一点笑容,对李平摆摆手说:“知道了。不送。” …… 回去后,李平合计了一下。他的部队,没有采用此时明军营哨制部队普遍的两伍一什、三什一队、三队一哨、五哨一总的编制方法,而是落实了三三建制原则,哨(相当于连)也更多参考了后世的编制。 他当时的基本考虑是:南方独有的地理特点,使一般的部队不可能装备较长的长矛,也很少会有机会去组织较大的战列线。 三三建制的哨可以在战时快速组成3个以队为单位的3列每排15人的小形长方形方阵或者以什为单位更小的方阵,这样的编制将使部队更机动灵活。只不过,是否实用还需要实战的检验。 他的一个标准哨人马有150人左右,包括:每伍5人、每什15人、每队46人(加队长1人),再加上5人的炊事班及8人的哨部(哨长、3名传令兵、3名卫生兵、1名文书)。 这次护卫他计划带上第3哨。 选3哨的主因是哨长马永有丰富的上阵经验,人又踏实能干,有他辅助,李平比较放心。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这3哨的9队是弓箭队,虽然善射的兵很少,甚至到目前也仅有十来个人能将就着会射而已,但总归也算是远程打击力量,总比没有强。 这样,他带上3哨的7队和8队、再加上9队十个能凑合着射箭的,人数上正好差不多。即有一定的远程打击能力,做到了有备无患,又省得过多调整部队。 如此调整好的这支护卫部队共计有118人,包括2个队6个什18个伍,1个增补在哨部的10人弓箭什,李平自己,以及他计划带上的2名亲兵。 同时,还包括马两匹(李平与马永各骑一匹),辅助运输的骡马六匹。 整个部队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并辅助了部分刀盾及弓箭。 至于鸟铳,李平决定一支不带。他以前接收和搞到的鸟铳一共有30多支,但李平仔细查看后很不放心。 现在的鸟铳与后来成熟的火枪在外观上差别还是很大的,制造水平更让他心里没底。 此时的鸟铳构造不仅简单,而且工艺看上去就非常粗糙,李平实在担心这玩意会炸膛。毕竟以前他看历史类书时,明代晚期的鸟铳名声非常不好,他不想冒险。 那30多支鸟铳最后大部分都让李平回炉了,只留下了几支看着工艺好些的当样子货,而宋宝来回炉后又造出来的也仅有3支。而且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工艺和构造上也没有什么改变,只能说质量上略为放心。 更关键的是没有组织过相应训练,更没有专门的使用者,带着基本无意义。 下午,参与护卫的部队被停止了训练,开始准备武器,调配物资和做后勤准备,然后所有人进行了充分休息,明天要有的走了。 第四十六章 与友军同行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平就带着部队出营了。 在经过了急行军到达襄阳的西门外时,天仍然没亮,城门也紧闭着,另一支友军还没到,李平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没有钟表,时间全靠估摸,甚至还没有明确的会合时间,他很担心会迟到,尽可能的早到总比迟到要强。 不久,天亮了,一个大阴天。 突然,城门居然缓缓的打开了。 今天的城门明显开的比较往常要早很多,竟在天刚一亮就开,非常的不合常理,估计可能是已被提前打好了招呼,不得耽搁左梦庚媳妇的行程。 李平犹豫了一下后,干脆带着马永和一个亲兵进城去等候。在城门外边等,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但刚一进城,他就看到了正对城门通直的大道上有一支打着众多旗帜的队伍远远而来。这应该是一支军队,而且是一支正规军。 李平略有些发愣,他谨慎的又仔细伸脖看了看。 前面是骑兵,后面有若隐若现的马车,应该没错。 可不是说好一起在西门外等候么?他们不也是驻扎在城外吗?他们从哪儿进城的?这么多人断不可能都是左梦庚夫人的家兵。 但现在已不是多想的时候,李平急忙把马缰绳扔给亲兵,然后带着马永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迎面而来的队伍最前头是几个头戴红色皮笠帽(与李自成经典形象中戴的白色毡制范阳帽类同)、身穿短罩铁札甲的骑兵,居中的则是一个穿着短罩鱼鳞甲有点胖乎乎的家伙。 罩甲是明朝出现的中国甲的一种造型形式。明之前中国主要是披挂式甲,也就是披挂在身上,用束甲绊腰带固定。罩甲则是做成衣服一样,像衣服一样穿着,罩住身体。 通常来说,罩甲会长及至膝,并且是主流。 但短罩甲也有很大市场。作为一种像马甲式的无领无袖短衣甲,它通常在前面正中对开襟,用纽扣固定,算是轻甲的一种。很适合在闷热潮湿的南方地区使用,或者是充做长时间穿着的贴身甲使用。 至于铁札甲,就是辍满长方形铁片的甲,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因甲片形似书札而得名,也是中国使用非常普遍的一种铁甲。 而鱼鳞甲顾名思义,甲片像鱼鳞一样。因制作工艺复杂和伸缩自由性更强,是军官才能用的高级甲胄。 穿着短罩鱼鳞甲且有点胖乎乎的家伙因此应该是领头的。 这最前头的骑兵见李平远远的跑过来,全都不自觉的看了一眼那居中胖乎乎的武将,然后没有减速,继续一脸趾高气昂的打马前行。 李平也只好跑到一侧,喘着气冲居中那仪表堂堂的武将打供作揖,然后客气的自我介绍并询问:“我乃游击赵进营中把总李平,不知将军可是护卫左夫人的马把总?” 那武将根本没有停马的意思,只侧头看了一眼李平,倨傲道:“原来你就是李平,跟着!”说完,竟不再理他,还打了一下马。 李平一愣,但还是对着那武将留给他的后背作揖感谢。 接着,李平看了看后面的马车,略犹豫了一下,让身后的马永赶紧出城去组织部队,自己则再次一路小跑到马车旁边。 对着移动的马车作拜后,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再次低声自我介绍了一番。 李平话音刚落,马车中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女声:“等一下。” 赶马的车夫当即拽停了马车,而后车厢窗上的小帘子慢慢掀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美丽的面孔露了出来。 李平一愣神后急忙低下头去,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左梦庚这小子艳福不浅,媳妇儿挺漂亮啊! 很快,柔美的声音再次轻轻响了起来:“原来是李把总,辛苦你了。今日起得早,想着路远,就提前了些,还有些担心你没有准备妥当,看到你就放心了。很好,李把总,你有心了。” 李平忙再作揖答道:“夫人,这是我的本份。” 随着车内一声轻轻的“走”,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使女向前后示意,因骤停有些微乱的队伍再次前进起来。 李平正准备赶紧跑回城门口给他牵马的亲兵那里时,车厢中突然又再次传来声音:“香皂很好用,谢谢你的香皂。” 李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说:“应该的,应该的。” 不放心的又跟了马车两步,直到再没听到声音,李平这才放心开始狂奔。 出城后,李平带着部下们很识趣的跟在了整个队伍的后方,并很快开始了急行。 没错,整个队伍在出城后不久就开始了急行。 但李平现在还没空去考虑这些,他的脑袋里全是刚才的异常。 这左夫人突然说“谢谢”很有意思啊! 用香皂做礼对上联络一直是赵进独自办理,他们对外卖时也只说是赵游击营中所制,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大家是沟通过的,而且一直保持着一致的口径。可这左梦庚的夫人竟然知道出自他李平营中,这消息漏的可以啊!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这伙人彼此之间也并不紧密,李平想了想也就过去了。 不过,他们提前出发?这左夫人就有意思了,说的话就更有意思了。 也的确,天才刚亮城门就开了,然后没几分钟他们就走到城门了。这应该是天还没亮,他们就也动身了,这是非常容易让前来会合的兵马错失的,毕竟这年头夜间行军总归是大忌。 是考校吗? 或者真的只是临时决定提前走,顺便想看看他这种新近的亲信力量靠谱不? 还是有别的因素? 马把总的部队又是怎么进城的?城门在黑天是不可能开的,除非是他们头一晚就进城了。 李平越想越头疼,也想不明白,后来索性不再想。 出襄阳往西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沿江走个几十里就到西边的群山了。另一条是沿江走一小段后沿羊牯山和万山的夹道向南,等于绕过与江大约平行的长条条状的万山后再向西。 左梦庚夫人选的是第二条路,说明那小寺庙在襄阳的西南方。 过了万山后不久,他们就离开了官道,路也越来越不好走,马车也已经不太方便。于是,左夫人很快就下了马车,并非常矫健的换上了一匹马。 看着左夫人那一身的大红劲服,显然是早有准备。但更令李平震惊的则是她控马的能力,非常的娴熟,真不愧是女真人出身。 而这时,虽然已走了好长时间,但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休息,并继续保持着较高的行军速度,虽说可能还达不到急行军的程度,但也确实不慢。 李平有些惊讶了,虽然有这点违反行军过程中要适当组织休息的常理,但前面的友军还是正在颠覆他对襄阳残兵败将们一无是处的看法,也在颠覆他对方国安的看法,他开始越来越细致的去观察他们。 他们也确实很有些特点。 这是一支典型的官军队伍,虽只有二百多人,但光旗帜就有近三十面。 这是一支明显的精锐力量,不仅衣甲鲜明,而且士兵们普遍较为健硕,最突出的当然就是能走了。 他们的步兵基本是清一色的红色毡制笠帽,与南方军队多戴头巾或藤制笠帽有明显的区别,但看面像和身形,这些士兵又明显多是南方人。 为首的几个骑将也戴着笠帽,虽然是皮制的,但与其他骑兵清一色的铁尖盔又出现了反常。 他们好像在有意显示自己与北方军队的一脉相承。 他们每个人都有甲,当然全部是短罩甲,全部是轻甲。除骑兵们全是短罩铁甲外,步兵们则是清一色的短罩布甲(一种由几十层布缝制而成的甲)。 没有一件全身甲或长罩甲,应该是早有准备。 而且无论是骑兵的统统铁甲还是步兵的统统布甲,都是有些奢侈了,一个把总真的很难置办齐。至少李平知道布甲并不便宜,反正是比棉甲更为昂贵。 古代部队行军多不着甲,或最多穿轻甲,基本没有穿全身甲和重甲的,全身甲和重甲一般都会放在另外的骡马上驮载或由辅兵背着,当然也有自己背着的。 这很好理解,穿上全身甲或和重甲后,行动自然受限,除了慢速行动外,不可能进行长距离的行军,因为从散热学上来说基本没人能忍受。 他们的武器以刀为主,即使是步兵也没有多少持长矛的,但同时带着盾的步兵却没几个,而他们这样的部队本应该不会差盾,估计是为了方便和减轻行军的重量。 不过,从短罩甲外的四肢显示出的军服颜色却有些多,虽然也按颜色大致分了组,但一共就二百多人,却红的、蓝的、黄的、白的等好几种色,很有点五颜六色的感觉! 李平不知道这是不是马把总对多姿多彩有特别的偏好。 事实上,古代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对衣服的五颜六色和花里胡哨都是有明显偏好的,这可能是古代物资不丰富造就的特定审美。 在军队,人数众多时依据颜色分军很正常,但人少也分出好多色就不正常了。一旦发生战斗,过多的颜色很容易引起敌我辨识困难,同时也会干扰到指挥判断,这不该是一个老军将的所为。 但不管如何,前面的友军装备很高是肯定的,训练水平估计也不会低,只是不知他们的作战技能如何? 同友军们一比,李平的部队就有些寒酸了。 李平头上的那顶八瓣宽檐铁盔(官语:明铁盔。民间也叫帽儿盔,形似飞碟。有四瓣六瓣和八瓣之分)是他们唯一的头盔,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戴着头巾。为了这次护卫,为了防止顶着太阳行军,虽然李平还为所有人都凑了一顶竹笠,但与人家的毡帽相比就有点不上层次了。 而甲衣,他们只有几身半身的皮甲和二十多身质量低劣的棉甲。就是这二十多身质量低劣的棉甲,还有一多半缺少下边的腿裙(也就是前后开襟的下摆),至于护肩膀的披膊就缺的更邪乎了。 当然,好处是他们也不用担心被捂着了。 唯一不掉价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有正经的鞋子,没有人穿草鞋,更没有人打赤脚。同时,他们还都打着绑腿,拥有更有效的行军效率。 随着李平饶有兴趣的慢慢观察,前面的队伍终于从只微微凌乱到有些混乱了,前后脱节的次数越来越多,众多旗帜被举起的也越来越少。 他们累了,必须要休息一下了。 果然,队伍在不久后停了下来,然后前面的人竟呼啦一下没任何秩序的就散了,让李平不得不把对友军的评价下调了一级。 休息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但李平并没有往前凑,左夫人也没召唤他,于是李平就始终和自己的队伍呆在一起,。 借此机会,他正好可以远远的观察这左夫人。 这左夫人的身高目测约1米65左右,比这时代很多男人都高,在这南方就更明显了,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亲卫和那马把总好像都只和她差不多。 左夫人的骨头架子应该算是略大,但身材却很娇好,比例完美,很典型的北方靓女身形,再配上一身显形的劲服更让整个人都显得英姿飒爽,在前面的一群人中有一种很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胸前可能是特殊处理过了,否则平平的总感觉比例出现了问题,而且也不至于那两个使女也这样! 对这一点,李平已略有了解。左夫人毕竟不是赵兰月和高蕾她们这些现代女姓,可以不再乎,可以坦然。这个年代胸前鼓鼓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放胸运动还要等到民国建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行,而且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激烈争论。 李平忍不住瞎想,这左夫人要身材有身材,要容貌有容貌,看着脑袋更不是白给的。这左梦庚可不是一般的福气,难怪都说这两人感情甚好,左良玉对这亲事非常满意。也难怪左梦庚这小子喜欢偷着玩,都不容易啊! 在李平观察左夫人的同时,李平发现这左夫人好像也在观察他们,她总会时不时的有意或无意的往这边张望。 在之后的行程中,左夫人张望和回头探看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李平的友军们终于越来越显出原形后。 随着时间的推迟,他们行进的速度正在逐步放缓,休息的间隔也越来越短。行进时,友军的队形也开始越来越乱并再也不见整齐,不断传出的人语嗡嗡声更是开始一路相伴,旗帜也有些横七竖八起来。 李平对友军的评价更是开始不断下调,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一群被特意挑出来的善走者,而不是因为良好的训练才拥有了更出色的脚力,主要是真的不匹配。 反观李平的部队,一直沉默的跟在整个队列的后方,始终整齐的紧随,即使是休息时也秩序井然的喝着水吃着干粮,这才是一支被训练出来的军队。 不过,好在一路上天一直阴着,气温也略有些低,让所有人不至于因闷热而痛苦。 天将黑时,他们终于停在了群山中一个山脚,听说这里离那小庙已经不远了,李平也大概明白了点左夫人为什么要走的那么早。 他们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并更靠近那小寺庙,据说是左夫人怕这么多兵扰了佛祖清净,看来是真的很虔诚。 不过,这么长时间的行军,李平都感觉有些累了,那马把总的部队更是到了极限,要不也不会一蜂窝似的散了后四处倒地休息。 要露营了,李平也不能继续躲在后面装怯了,他急忙先去了左夫人那里并请示有什么需要效劳的。 但左夫人只是微笑着说:“有劳你费心了。我这里已有安排,李把总也累了,且去休息就是。” 李平于是不再多说,直接回去查看他本部的露营,等一切都基本妥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绝对算是一整个白天的漫长行军了。 注释: 地理和气候等因素对盔甲的使用习惯无疑有很大的影响。从现有的资料看,明代的北军与南军在着甲上也恰恰是大相径庭的。 当前,网上对中国古代盔甲的分类和认识众说纷纭,意见分歧也很多,尤其是很多人使用西方札甲来套用中国札甲,但两者仅在定义上就有很大不同。本文也只代表个人不成熟的认识,还在学习中,谬误之处更是难免。 第四十七章 左夫人 篝火旁,李平和马永各拿着一碗浓稠的肉粥,坐在那里就着鱼干和咸菜慢慢吃着,这是他们的晚餐,也是第一顿热餐。 作战和野外训练等任务期间,军官必须在所有下属士兵都吃上饭之后才可以就餐,是李平定的规矩,也是他学二战德军的做法。 看着篝火,马永一边嚼着鱼干一边感慨道:“这左副将的夫人真是巾帼也,人虽娇嫩却有一身的好骑术,这一天下来竟不见多少疲态,好生了得!” “确实不简单,不过人家老爹是正经八本的女真人,精通这些倒也不意外。”李平随口回了一句。 在李平身后正在低头呼呼吃着的傻大个儿刘三这时猛的抬起头来,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直接挤了过来瞪大眼睛说:“她,她不会是奸细!” “吃你的,瞎操什么心,人家老子自幼长在咱大明的皇宫里,后来还做过总兵,显贵着呢。你少给我乱嚼舌头,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平没好气的压低着声音训斥道。 自史明在那日说到了左梦庚的老丈人后,赵进和李平就也特别留意起来,尤其是赵进利用身份的优势很快就获得了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额的娘啊!” 傻大个儿刘三应该是被宛若天上般的皇宫给吓到了,他吐了吐舌头后立即缩回去继续低头扒拉起饭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马永的表情也很夸张,他看了看刘三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真的假的?竟有这等事?” 李平为了证明所言不虚,就简单解释了下说:“左夫人的父亲叫王世忠,原本是海西女真的种属,但他所属的部落被建州女真也就在现在关外鞑子当权的那一帮给吞并了。那个时候,王世忠大约八、九岁,于是就跟着家人进入了内地。不知道得何因缘,万历皇帝竟将王世忠养在了宫中。等王世忠长大之后,自然是步步高升,他的官阶很快就到了总兵官。不过前两年,不知因何,被我们现在的皇帝给免了,但仍然尊贵着。” 马永恍然道:“如此说,这左副将可不是一般的金贵呀!” “那当然。”李平也有些感慨。 不过,这种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议论。看李平不再言语,马永也很识趣的不再说别的,于是只剩下静静的吃饭声。 由于骡马有限,李平并没有携带帐篷。在吃好饭并检查完哨兵和其他官兵的休息情况后,他直接就躺到了傻大个儿刘三给他收拾好的一张吊床上。 他也很疲劳,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对于这次野外宿营和这无边的群山,李平没什么可好奇的。刚来襄阳没多久,他就曾带兵走入这附近的大山之中征兵征粮,对群山早已有了一定的认识。所以,他很快就安稳的睡着了。 但不久,他却被惊醒了。 听着滚滚的雷声、再看着越发阴沉的天,李平不禁担心起来。他不想被雨淋,尤其是夜间睡觉的时候,那滋味光想想就很不好受。 不过,他又拿不准。 毕竟襄阳已经很久没下过稍大些的雨了。 整个晚上,夜空一直都阴沉得可怕,空气也非常潮湿,气压低得让人很不舒服,但好在雨始终没有下下来,让大家虽睡不踏实但总算能相对安稳的闭目养神。 不过,不甘寂寞的雨终于还是在天放亮后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万幸的是一直并不大,并很有可能还会想从前一样始终不会大。 一大早,马把总就蹑手蹑脚的把他的一部分部下派了出去,然后督促着剩下的人在蒙蒙细雨中准备起各式吃食来。 迷惑不解的李平立即跑去马把总那里询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但马把总忙得似乎完全注意不到他,李平也只好讪讪而回。 这种赤祼祼的蔑视,最让人难受,更很难去当众发泄。 李平能做的只是让自己的部下们也注意轻声细语,不要打扰到帐篷中的左夫人休息,同时尽快吃好早饭并收拾妥当待命。 今天的左夫人起的并不早,但也不晚。 当她的使女把马把总准备的丰富早餐送进帐篷里时,李平知道左夫人起来了,于是他立即跑到左夫人的帐篷外候命。 紧接着,那马把总也站在了帐篷外,但两人始终没有交流,就那样沉默着。 过了好长时间,有兵跑到马把总边上嘀咕了几句,然后马把总立刻向帐内大声拜道:“夫人,寺庙周围都已察看布置完毕,请夫人放心。” “有劳马把总了!”帐篷里当即传来了左夫人那特有的轻柔声。 我去!李平才明白那些被马把总派出去的人干嘛去了。人家这都是早有安排,只他还傻呵呵的在这儿干等。 真是边缘的很尴尬! “为夫人效劳是末将的荣幸!交给小的包您老放心。”马把总的回答十分谦卑,但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李平后,他又立即换上了一付骄傲的面孔。 仰着头,一脸的傲然。 又过了有一会儿,那左夫人和两个使女终于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目瞪口呆! 这是李平今天见到左夫人的第一感觉。 只左夫人刚出来的那一瞬间,李平就被她娇美的面容配着新换的一身素雅袄裙给惊艳到了。 这是李平第一次在古代看到真正的尊贵妇女装,而且还穿在一个美女身上,那妆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尊贵与端庄。 幸好李平在原来五彩缤纷的世界中见惯了影视作品中的古典盛装美女,也见惯了衣着惹火的现代潮女,所以只是被猛然出现的古典真人美女略微惊愣了一下。 他很快就收住了心神,并面色如常的向左夫打拱作揖。 但那马把总就惊呆了好长时间,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直到左夫人再次表扬了他几句办事尽心后,他才反应过来,并激动得高声自谦。 左夫人可能对这种事也看惯了,她只是嫣然一笑。 不过看向李平时却眉头不经意的往上抬了一下,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但并没有言语。 这是两个很有意思的微表情。 为显示虔诚,左夫人决定剩下的路步行,然后她就打着伞在马把总和其部属的簇拥下向山中走去。 李平发现自己很尴尬,他不知道任何计划,也没有人和他交代什么。他就像个空气,要全靠自觉。 跟上来打算听差的马永也一脸的蒙逼。他们的部队应该干什么?是也跟着还是留下看守营地?但至少他们应该留下一大部分人,因为营地还在,因为马匹都被留下了,然后马把总留下看马的人还非常非常的少。 无奈之下,李平只好吩咐马永去安排一个什的兵跟过来,其他人则由马永领着,留下看守营地、看护马匹。 很快,由8队队长程飞领的一什兵就追了过来,并跟在了整个大队伍的后面。 不过,李平没和他们一起,他实际上跟在左夫人的身后,离左夫人很近。这种步行的时刻他可不能再远远的跟着了,他毕竟是个把总,是这里除马把总外最大的军官。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两边到处是茂密的植被,还有不少的竹林,雨把周围的一切都洗刷得异常亮丽,满目的翠绿扑面而来,让山路在细雨中显得非常幽美。 而就跟在左夫人身后,也让李平可以很自然的去观察前面的美人,这是另外一种风景,更美的风景。 左夫人今天穿的是一套上衣浅粉、下裙靛蓝、有些民国风的袄裙,不过这袄裙是棉质的而不是通常贵人们所穿的绸制,也许是因为今天要上香的缘故。 这袄裙裁剪的非常合体,既较显身形,花色又很素雅,即使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到制作的精良,让左夫人有着一股浓浓的端庄和成熟的妩媚。 她身边的两个使女则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长至膝的背子,内里的衣服是白色的,袖子略宽大,但细看却又各有不同,花边、刺绣、形制等都有些明显的差别,同样非常典雅醒目。 三女走在一起,于山林雨雾间,宛若一幅极美的仕女出游图。 李平到这个时代的这些天里,他发现似乎很少看到生活正常状态的女子穿着同样的衣服,她们衣服的款式和花样往往差别很大、花样繁多,也并不保守,还略显开放,完全刷新了李平对这个时代旧有的古板认识,让他有些叹为观止,更让他对明朝晚期的社会风俗有了全新的认识。 而且,她们还都没有裹脚,更进一步改变了李平对明、清两代整体传统观念的看法。 这时虽然也非常推崇娇小的脚并通过缠束来限制脚的增长,但其实很少会有人对脚进行过于强烈的物理限制,且一般也只在上层社会中存在。 更重要的是,明代女人的小脚基本是正常的脚,只是比正常人的脚看上去稍小一些,并没有破坏脚的结构。这与清代的那种破坏式裹脚,最后形成把四个脚趾彻底报废而缠绕到脚底形成畸形并变成弓足完全就是两回事。 三寸金莲应该在此时只是一种理想,而实际却非常罕见,至少李平到目前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在保障营见过的也只是几个女子对脚进行一般性的缠裹。 本来,有美在前,又风景如画,应是惬意放松的时刻。但浇在身上的细雨却把李平拉回到了恼人的现实之中,没有准备雨具是李平这次出行的败笔,而本来打算用来防晒的竹笠却成了士兵们意外的幸运。 但竹笠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雨再大些,再长时间透透的浇着,将不可避免的对部队的身体和士气都产生实质的伤害。 他这次回去后需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而这两日的种种更让李平有些迷惑,虽然有些关节肯定是有故事的,但这马把总似乎又不是关键。 马把总对李平表现出的敌意并不太令人意外,看这人处事就知道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听说以前也不过左良玉身边的一个小兵,长得帅是帅,却没什么文化,抓住一切机会突显他自己倒也正常。 虽然这处处下绊子让人很难受,却也简单明了。 而这左夫人的态度才让人玩味。 若他李平真只是个19岁未经大世面的小兵出身,估计早在这迷局中战战兢兢了。不过,若说她故意要耍什么手段,好像也不应该,一个副将夫人对他一个小小的把总根本没必要那么用心。 且看以后! 山路本就不好走,到小寺庙花了他们不少的时间,以至最后李平能够清晰的察觉到三个女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她们的裙摆也早就花了。 这小庙确实很小,进了山门,只一个小院子,正面就是一间不大的正殿,两旁有两间破败的房屋,估计是住人的。 虽然下着雨,但这偏僻的小庙还是有好几个山民在此上香,香火看来还真是不错。 马把总的部队并没有阻碍山民来此上香,看来应该是提前得了左夫人的提醒,不过这一来,这小庙之中却有些拥挤了,而左夫人仍然客气的等着他人先上香。 等左夫人终于上完香后,她又决定留下吃碗斋饭并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返营地。 但刚回到营地,雨就突然变得大了起来,并很快连线一片,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且长久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 不过,左夫人却显得非常高兴,连说了几句“天意”。 整个下午,大部分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搭建着防雨的窝棚,没人想在雨中浇一晚,即使是马把总的部队也不例外。毕竟他们也只带了几顶帐篷,大部分人还是露天宿营。好在他们在林子中,有很多可以凭借的树木,材料也好找。 这样的露营要想舒服就必须分工协作、充分考虑排水问题,并且还要对承重、稳固和结绳等有一些基本的认识,而这对指挥者、对士兵本人和对部队的整体协作能力也是一项很好的锻炼。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平倒是在雨中跑来跑去的不亦乐乎,既指导了他人,自己还又学到不少新东西。很快,他们的这一小片营地就颇有些模样了。 第二天,云层依然又厚又密,雨仍然噼里啪啦的下着,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山谷中的溪水也暴涨起来。 走是走不成了,只能再等一日。 昨日,被浇惨了的马把总的部队,有不少官兵跑到李平这里取经。李平指示部下对友军该帮的还是要帮,毕竟都是袍泽。于是,两边的下层官兵很快就热乎起来,只是上层却还是不相往来。 李平早上和中午都各去了一次左夫人帐前问候,除了得了两句“辛苦”的客套,倒也无事。 不过,据傻大个儿说,他看到这左夫人有一次短暂的打着伞出来溜达了一圈,并远远的往他们这边张望了好一会儿,而李平那时在睡觉。 到了下午,雨势终于开始变小,很快就变成了蒙蒙细雨,云层也不再那么发黑,风也起来了,看来雨要停了。 果然到了傍晚,雨停了。 再一个早上,太阳冉冉升起,阳光下,整个群山之中都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第四十八章 山谷中的鼓声 因为终于可以回去了,整个营地里一片乱哄哄,做饭的做饭,收拾营帐的收拾营帐,喂马的喂马,每个人都忙的不亦乐乎。 但左夫人却很快传来令,说是不用着急,今日将不用一口气走回城,让所有人都安心的吃个热乎早饭。 于是,忙碌的人群很快就慢悠悠下来。 想想也是,雨后本就路滑,又有很长的路程在山中,自然更不好走,想一天就走回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还不如稳稳当当。 最后,直到日头已经升起很高,笼罩在群山中的薄雾大部散去时,返程的队伍才终于出发。 此时不只是空气清新,群山环抱中的四周更是一片鸟语花香。 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闲心欣赏美景,泥泞正让他们痛苦不堪。左一脚是泥,右一脚也是泥,还不停的打滑,大雨过后的山路就是一场噩梦。 鞋子基本都已被收起。 这倒不是心疼鞋,而是赤着脚才会更为轻快。 直到他们走进一条地势较低的山谷,所有人的心情才总算变好了一些。 山谷中的道路原本是一条旧河道,很宽阔,也很平坦,并且以沙石地为主,走在之上比泥泞的山路要舒服很多。 虽然是旧河道,并且河道内的左边还残存着一支不小的溪流,但大雨并没有对这里造成太大的影响,因为溪水的水量没有暴涨。 此时,因为地形的原因,这山谷中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 因为来时走过这里,李平知道这一段较低地势的山谷有约2公里长,并且比较封闭,两边的山峦也大多比较陡峭,很难攀爬。 这本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只是可惜了这条山谷并不是附近唯一的通道,更不是连接具有重要价值的城镇哪怕是乡村的关键点,它只是穷乡僻壤中一个基本没多大意义的所在。 因为地势低和不缺水,不算狭窄的谷底两侧长满了高大的灌木丛,两边的山侧也是树木茂密,这使得这里成为了整个路程中最为幽静和最具有美感的地方。 只是由于连续两日的雨,湿了的衣服没法找到足够的干柴晎干,又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以至大多数人的衣服都是潮乎乎的,李平也不例外。 本来让阳光好好炙烤一会儿,衣服就会干爽不少,但福无双至,脚舒服了,山谷中迷漫的雾气却又再次让人难受起来。 而骑在马上,那种紧贴的潮湿更不舒服。 一直在马上避免吃泥泞苦的李平索性下了马,边走边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再舒服的吃上一顿。 对于这趟差,他除了看了看风景,好像完成的就是一地鸡毛,却不知赵进他们天天美酒佳人的过得如何。 走着走着,走到了这条山谷两侧唯一不陡峭的一段儿。山体在这里往两边各退了很多,让谷底的宽度空间陡然变大。 同样,两侧山体的坡度也一并平缓了很多,甚至足以让人可以走着上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鼓声突兀打破了山谷中的宁静。 李平有些疑惑的望向前边,可前面的友军并没有携带军鼓,那这通鼓是谁打的? “咚、咚、咚……” “咚、咚、咚……” 两边的山峦上也突然合奏似的打起了鼓,而且声音更大,数量也不再是一面鼓,而是好几面。 李平禁不住扭头来回张望,然而薄雾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最前边的鼓声在两边山上的鼓响起来时就停了。 这时,一阵阵混乱的吆喝声和叫喊声开始伴随着不断的鼓声从两侧的山坡上传来,然后整个两侧的山坡都响起来非常剧烈且广泛的树木晃动的“哗啦哗啦”声音,显示着正有无数的人马在从山坡上往下冲。 李平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有点茫然,然后整个队伍中的大部分人也都如李平般傻愣愣的站着、瞎瞅着。 李平一直走在自已本队的前方,并与马把总的队尾保持着大约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让他可以透过薄雾较清晰的看到前面友军队列中收尾的骑兵身影。 此时,那骑兵队列中,几匹突然高声嘶鸣并开始乱窜的马匹抓住了李平茫然的目光,然后他发现那些也正在步行的骑兵开始匆忙的往马上翻。 终于,自己部队特有的连续不断的短促哨音惊醒了他,紧随而来的马永那几乎撕破了嗓子的喊声让李平的心一下子沉入了地狱。 “敌袭!敌袭!快列阵。” 李平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正在向头上猛涌,心脏更是开始“砰,砰,砰”的胡乱敲打着身躯,然后整个头都是一阵阵的发木,嘴巴也变得奇干无比。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他整个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场真正意义的战斗。他无数次幻想着它会怎样到来、是否会到来,却从未想过来得这般早,来得这般突然。 极度危险的信号立即在李平的脑中掠过,这该死的地形!恐惧一下占据了他的心扉。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李平几乎下意识的判断出这样的局面已凶多吉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周围也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他好似失聪了一般,只剩下混乱的心声。 “我要葬身于此了吗?我会死吗?谁会杀死我?我是不是该逃命?我是不是应该先上马?抵抗还有意义吗?还是就这样逃命?我好像应该像个爷们?我该往哪边逃呢?这样就跑了是不是不好?别人会怎样看我?我真的胆小吗?是不是应该再看看?……” 一瞬间,李平的脑海中就诡异的闪出了无数的想法,然后这些想法还开始了激烈的碰撞。 紧张中,他下意识的抽出了刀,扶了下头盔,但依旧不知所措。 茫然中,李平无意识的转身想看看别人都在干什么,然后一团混乱的无声画面立刻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张张恐惧而慌乱的脸,那是一群手足无措的呆瓜,有人在乱窜,有人在叫喊,更多的人则看着迷雾中晃动声音最大和最近的右侧山坡瑟瑟发抖。队列不仅没有排起来,原有的队形反而开始解体。 出于本能,也是出于习惯,李平的目光最先抓住了人群中离他最近的一个职务较高的军官。 那是 7队的队长徐长恩。 此时的徐长恩也正看向李平,直视着李平,嘴巴更是不断的大开大合,好像在喊着什么。可无声的世界让李平什么也听不到。 他的大脑好像卡机了,对声音信号的接受出现了阻塞。 突然,亲兵张勇挪到了李平身边,并挡住了李平的视线,从他半举着的刀和略屈起的身子看,他好像是想和李平站在一起。 李平眨了眨眼,意识到了亲兵张勇的碍事。他本能的用拿刀的右手把张勇往旁边猛的一扒拉,然后又去寻找徐长恩。 但本应给他牵马的傻大个儿刘三那张满是惊慌的脸却又占满了他的视线。更可气的是,这个擅离职守的家伙迎上来后居然还用手摇李平。 “把总…” 不过,李平却突然奇迹般的听到了傻大个儿刘三如那炸雷般的求助式吼叫,然后更多的声音开始重新跃入他的耳朵。 “长官,该怎么办!把总,长官,怎么办!…”他终于听到了徐长恩焦急的叫喊。 但李平却还是有点发愣。 一把又拽开刘三后,哨长马永又进入了李平的视线,他正从队伍后方往这边挤。 李平清晰的看到马永一边挤着一边用刀背不停的拍打着他经过的士兵,嘴中更是不断的大喊着:“端起长矛,端起长矛,列好队,列好队…” “啊!啊!啊!” 几声突然咋起的惊悚喊叫声猛的把李平的目光拉了回来。 然后李平就赫然看到2个衣着褴褛戴着竹笠的家伙正拿着削尖的竹矛从离徐长恩右侧仅十几米步远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惊悚的喊叫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因为他们正惊恐的急停住身子,他们应该就是敌人。 “给我杀啊!”又一声喊叫从灌木丛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拿着刀、戴着白色毡帽的黑瘦家伙儿也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当然,他也立即狠狠的刹住了自己。 但这个黑瘦的家伙没发出惊悚的叫声,而是迷惑的左右乱看,然后又特意看了看身后,表情很快古怪起来,举起的刀也一下放了下来。 3个敌人的突然出现,让这附近的李平部下们也显然都吓了一跳,很多人本能的把刀和长矛都对向了他们,但却没有人采取进一步的举动,好像不知该怎么办,然后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李平。 3个敌兵显然也傻眼了,他们更不敢动,结果一时间敌我双方竟出现了诡异的彼此干瞪眼。 突然的遭遇让双方都有些蒙圈。一方是实力严重不等的惊吓,一方却是毫无心理准备的不知所措。 这时,已挤过来的马永顺手抢过一名士兵的长矛,并冲着他身边的几名士兵大喊:“把矛端起来,刺他们!” 说完,他就最先端起长矛逼向那几名敌兵。 一个中等身材、满脸稚气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他拿着长矛一个健步就站到了马永身侧。那士兵身边的7队队长徐长恩被闪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提起手中的刀也跟了上去,然后周围的几名士兵在带动下也都条件反射般的端起长矛,逼向敌兵。 机械式训练的成果终于在这一刻显示了出来。 李平也好像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的也举起刀并大喊起来:“端矛,刺他们。” 但当他发现自己手中拿的是刀时,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立即将刀插回刀鞘,然后去旁边的马背上取长矛。 李平也不知为啥自己非要在这种时候去拿长矛,反正他就想要长矛。 等他边拿长矛边看时,只见那拿刀的黑瘦敌兵正反应奇快的突然转身并拼命的扒开灌木丛往里钻,然后瞬间消失了。 但另外两个敌兵就没这么灵光了,他们还在发呆中。 “杀!杀!杀!” 随着几声大喊,已经逼近了的马永等人没再给那两个慢半拍的敌人机会,几支长矛同时刺向了他们。 那两个敌兵可能是真被吓傻了,他们好像忘了他们自己的手中也有竹矛,竟然没有抵抗,就那样惊恐着被刺中、扭曲着被捅倒。 看着倒地的敌人,李平一下打了个激灵,然后浑身冒出一大股的冷汗,整个人开始从脚底往上升起一阵冰凉。 他终于彻底惊醒了过来。 “妈的,拼了,怕个球,我怎么就怂了,我应该勇敢的…” 李平的脸因为刚才的胆怯和无措而涨得微微发红,勇气与理智开始回到他的身体。 他快速的举目四望。 前面的薄雾里正不断传来“啊!啊!”的大叫声和阵阵金属相交声,显然有很多敌人正与友军们发生着接触。但李平目视所能见到视野里并没有看到敌人,只有的那几个友军骑兵也奇怪的还在原地无头绪的四处转着圈。 他们似乎没有被组织起来,更没有去支援谁。 突然,一个骑兵捂着脖子从马上栽了下去,然后另一匹马开始控制不住的高声嘶鸣并乱蹦起来,并很快将马上的骑兵甩落下去,另外几个骑兵被惊的一下子就全都散向了因河道也陡然宽阔了很多而在几十米外遍布石块的溪水那边。 见此情景,李平急忙又回看自己这一边。 此时,他这边的部队正在结成一个个破碎的排面,很多骨干已开始大声喊叫着整队,有的地方士兵们甚至已完成了自发的面向右侧灌木丛的列队,一根根被端起的长矛正在形成一堵有力的墙。 但没有敌兵再从右侧的灌木丛中穿出,李平的部队还没有直接承受到杀戮的压力,局面还在控制之中。 这时,两侧的鼓声变的更加急促,左侧溪水那边的吆喝声也越来越近,这让李平那本已大部分面向右侧的部队开始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敌人的两面夹击就快形成了。 李平必须当机立断,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第四十九章 混乱与刚毅 “是伏击!我们得赶快跑…向后跑。”已奔到李平身边的马永喘着粗气大喊着。 “不能跑。”李平的回答十分坚决。 “把总!不可逞英雄,不跑就来不及了。”一听被拒绝,马永的脸瞬间就急的通红。 “必须先稳住部队,跑的话,部队必垮,那就真的死定了。”李平也激动的大喊起来。 边跑边组织当然是最好的,但李平并不认为他这些训练远未达到有素的部下们具备这种能力,即使是队伍中的那些从朱仙镇一路撤下来的所谓老兵也不行,朱仙镇之战本身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被缠住就走不掉了。”马永有些气急败坏的吼起来。 “被人追杀才会跑不掉。而且这么个山谷,敌人不知道堵两头吗?”李平根本不为所动,也变得更加清醒。 “啊?”马永愣住了。 他疑惑的回头张望起来,应该是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 “刘三,张勇!” 李平暂时没再搭理茫然的马永,而是冲着他身边的两个亲兵喊了起来。 “到” “到” 一直在关注李平的两名亲兵立即应声靠前。 “你二人立即反复低喊‘把总有令:严禁喊叫和各军沿道路两侧各结成一列矛阵防御。’这两句话跑向队尾,然后再折回来。记着不许大声喊,回来时把弓箭队的队长给我叫过来。”李平开始直接下达了命令。 “明白…” 张勇刻意放低回答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根本没想到回答的刘三一把给拽走了。 紧接着,两人并不合拍的声音就不断响起。 “马永,有雾气掩护,还有的玩。只要低着点声音,能晚着点引起敌人注意,我们就会多点时间。你现在马上回队尾去组织,把骡马一定控制住,等我命令后再缓步带领大家向后退。记着,擅逃者格杀匆论!”李平显然主意已定。 回过头来的马永在李平那有些狰狞的脸上快速的扫了几遍后,焦急的面孔终于舒缓了一些,他对李平狠狠抱了一下拳,低声回答了一声“明白”后,即转身向队尾奔去。 看着马永离开,李平狠狠的闭了闭眼睛,他想要努力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立即喊正在旁边整队的7队队长徐长恩。 待徐长恩跑过来时,李平急忙交代:“让灌木丛这边的长矛兵阵线贴近灌木丛,保持10到15步的距离,出来一个刺一个。把刀牌手放在中间准备随时补位支援。一会儿,部队会缓步向后退,一定要控制好部队,维持住阵形。” 这时,临时弓箭组的头头也是弓箭队的队长前来领命,李平又交代道:“把你的人分成三组,一组在前面,一组在队尾,你带一组在中间,随时支援,明白么?” 等得到回复后,李平也钻向队伍中间,并一边奔走一边用手不断拍击着那些还在明显慌乱的士兵肩部,同时留下一句:“别怂!干他娘的。” 当走到后面8队的队长程飞那时,李平又把对徐长恩的话向程飞也交代了一遍。 一百多人的队伍,又本来就是沿两路在行进,调整起来不仅很快,首尾也一点都不长。穿行其中的李平很快就走到了队尾。 这个时候,整个队伍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两排对外端起的长矛让整个队伍建立起了最基本的防御。 又回头张望了几眼后,李平对马永点了下头说:“我押后,可以缓步组织后退了。” 于是,整个队伍以一种防御姿态开始缓缓的沿来时的道路进行横向移动。 这时,在山坡上,一个瘦弱的敌兵正提着一支带红缨的长矛在树林中左钻右钻的往坡下小跑着。为了防止过快和打滑,他要不停的通过轻轻撞击和拉扯树木来减速。 他当然不是唯一这么干的。 事实上,他的同伴们都在这么干,而且还故意在拉扯树木时十分的用力,这当然不可能是单练的为防止摔倒,他们得到命令就是要求尽一切可能来晃动树支以增加声势。 这也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没有被靠前布置并第一时间发起袭击的原因,他们需要制造兵马众多的声势来恐吓下边的官军,所有才会有整个山坡上全是惹人注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当然,怕被可能的塘骑或前出的探马过早发现而打草惊蛇也是重要原因。 不过,树林中的雾气有点重,超过十步就有些看不清了,保持方向有点困难。而“哗啦哗啦”的声音却在这时提供了最好的方位指引,并让他们这些被部署在有点靠后的大部分人都更加向一个地方集中。 这个瘦弱的敌兵总感觉自己跑歪了,好像是脱离了大伙儿。但看到左前方几步远那个拿刀的同伴还是那么一往向前,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据说底下只是一小群胆小羸弱的官军,就像前些天和他们抢东西的那群废物一样。 那些抢他们东西的家伙听说可是官军的精锐,却在见了血后一个个哭爹喊娘怯懦的不成样子,人数比他们多却还是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军,今天他们的人数又比这下面的官军还多,又造了这么大的声势,更没必要怕了。 他有一支铁头的长矛,他还有鞋,他比那些只有竹矛的同伴强多了,他得抓紧一些才是。晚了,恐怕就被那些拿竹矛比他更靠前布置的新同伙儿们分光了。 想到这里,他又加快了点脚步。 这时,他听到他的左前方不断传来一阵阵很奇怪的“嘟嘟嘟”的尖利器乐声。 虽然这种声音他从未听过,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种信号。尽管不明白代表着什么,但他还是按这奇怪的声音修正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他想大伙儿估计也都会奔这儿来! 将到坡底时,一丛丛灌木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不到灌木后面的情况。隐隐的,他听到他的右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大群人正在嚎叫,好像人全在那边。 他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左前方的那个同伴义无反顾的钻进了灌木丛,他干脆不再多想也寻着灌木结合的缝隙向里钻。 他想,先钻过去再绕一样。 只扒拉着穿过几个灌木,前面就已不再有阻挡,他要钻出去了。 突然,一队沉默的排列紧密的官兵如墙般猛的出现在他的眼前,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一支支正对着自己的白茫茫矛尖。 他瞬间傻掉了。 这是什么情况?官军怎么这么近?他想停住,身体却在惯性的带动下又往前奔了几步。 好不容易刚停稳,却听到对面有人低喝道:“向前,刺!”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阻挡,钻心的疼痛却立即传遍了全身。一支长矛已刺中了他的下腹,一支刺中了他的右腰,还有一支刺中了他的右肩,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激烈抖动起来。 他想挣扎,却又被一支支抽回去的长矛带着往前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瘫倒在地,浑身所有的力气在瞬间就全部消失。 他闻到了自己嘴里有一股浓浓的腥味,然后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想喊,却一点也喊不出,只是侧倒在地上抽动,眼睛里全是一条条被带子紧紧缠裹着的小腿和一双双黄满是黄泥的赤脚。 然后,还有那个拿刀的也同样在地上抽动的同伙儿。 一百多人的队列,列成两例的长矛阵,中间还有刀牌手和弓箭手。这样的队列实在不长,只是一个很小的长条方阵,但伸出的支支长矛在道路上却宛然一只百足大蜈蚣。 李平往队伍头走的路上,灌木丛中又有几个敌兵钻出,只是他们刚一出来,没还站稳,一支支长矛就已刺向他们,让他们完全做不出反应就被捅倒。 接连几次的成功刺杀进一点稳住了军心,并大大增添了士兵们的信心,各级骨干军官们的指挥声也开始更多的传出。 李平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表扬着刚才他看到的刺杀,他知道他必须去激励士气。 “姜东,干得不错。” “妈的,狠狠捅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小泥鳅儿,你个龟孙子,我记着了,不赖!” …… 等他返回到前队时,却发现就这片刻的功夫,前面的友军已完全炸了锅。 他能看到的地方,很多人影正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到处是金属的碰撞声、“啊!啊!”的大喊声以及人受伤的惨叫声。 有人正往开阔的小溪那边跑,还有几个骑兵就那么单独的正从他队伍靠小溪的一侧往后跑,更多的马蹄声正在前面的远方消失,甚至他的前队也已挤进了五、六个惊恐的友军。 “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的喊叫声在前面的薄雾中也越来越清晰。 更糟糕是,小溪那边山坡上的敌人也终于杀了出来。 溪流虽不大,但它流经的地方却有一大片宽阔的乱石,然后雾气也更薄,让人能大致看到本不该看到的这几十米外的地方。 此时,在乱石滩上有一些身影正从薄雾中显露出来,并蹒跚着准备越过小溪,模糊中估摸距离也就七八十米。 这些突然出现的敌军明显已经发现了李平和他的部队,并开始相互召唤着对着他们而来。 李平立即命令旁边的弓箭手进行攻击。 “砰,砰,砰。” 几声弓弦粗重的声响下,几支羽箭飞向敌人。 但有两支箭居然只刚飞了大半程就已没了劲儿,落在了敌人的前面,只有三支箭不轻不重的飘向敌人。 一支什么也没射到,就那么飘过去了;一支击中了一把兵器,“当”的一声被弹开;只有一支大约是射中了一个敌人的大腿。 那被射中的敌兵“嗷”的一声捂着腿叫了起来,然后周围的敌人都一个激灵的被吓了一跳,身形也猛的慢了很多。 “怎么这么近?”李平有些诧异。 “把总,弓箭受潮了,拉不上劲儿。”一个弓箭手懊恼的回答。 正在李平郁闷中,突然连续有多支箭又飞了过去,这次有好几个敌人被射中。有一人明显被射中了胸口,还有一个被射在了脸上。 顿时,随着小溪对面敌人的惨叫声,李平的队伍中暴发出一阵欢呼,那是另外两组弓箭手在射击。 很快,李平的弓箭手就射出了3轮箭,小溪对面的敌人至少已伤了十来个。他们明显被吓住了,开始溃退,大部分再次隐入薄雾中。 此时,李平的部队已经和马把总那边的战乱拉开了超过百米的距离。 敌人并不猛烈的攻击让李平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两边山上的鼓声和阵阵的吆喝声仍在响个不停,已冲下山的敌人也似乎把马把总的大队当成了主攻,而对他们的攻击则明显零星且没有组织。 李平正奇怪的慢慢倒着走时,突然脑袋上的头盔“铛”的响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一道黑影从眼睛的上方弹了出去。 那是一支箭,李平的心里也“咯噔”的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时,他听到几声近在咫尺的惨呼。 他回头一看,一个士兵被射中了脖子正捂着跪倒在地,脸都已经痛苦的变了形;一个士兵被射中了手臂,正猛烈的嚎叫。周围的士兵全吓傻了,一个个转头看着受伤的人,脸上全是惊慌。 新兵啊! 李平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句“别紧张”,然后开口大喊“注意防箭,刀牌手上前,帮忙防箭,叫卫生兵。” 等赶紧再转回头时,黑呼呼的一大片敌人正再次从薄雾中显现出来,并快速向他们冲来。 顿时,双方的弓箭手一顿猛张弓,箭支来回飘荡。 对着傻大个儿刘三大喊了一句“照看好我的马!”后,李平急忙把手中的长矛倾斜一些对着来箭的方向不停摆动,心里却对这么做有没有效果完全没底,这时亲兵张勇拿着一个盾猛然护在了他的前面。 李平已无暇顾及他的人被箭射倒了多少,因为这回敌人完全不再怯懦的一顿猛冲,一下子就冲到了李平跟前。 “不能后退了,必须要主动攻击才行!”李平心中闪过一个念想,他立即大喊:“受敌这面,密集队形,前进,向前刺!” 随着喊着,他已裹挟周围几名长矛兵,往前进了几步,并用力对着眼着的一个正在减速的敌兵狠狠斜刺了过去。 “受敌面,密集队形,前进,向前刺!”7队队长徐长恩的喊声也接着响起。 只一个瞬间,李平就准确刺中了眼着敌兵的左胸。但随着长矛入敌胸口,他也明显感到手中的长矛一钝,双手被搓得立即疼了起来。 用力有些过猛! 那敌兵平端着的没有刺出的竹矛掉在了地上,苍老的脸满是不可置信。 李平也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上了那垂死的敌兵的脸,他听到了自己在喘粗气。 这时,他左边的士兵身形猛的一退和一声惨呼把李平从战场的发呆中拽了出来。他猛的一收,拔出长矛,一个健步向左一迈,手中的长矛再次斜杀出去。 又是一声沉闷的入肉声,那敌人还未抽回扎在李平身边士兵身上的长矛就已被刺倒。 已不再发呆的李平刚把长矛抽回,一支长矛就突然向他刺来,他条件反射般的用手中的长矛往左轻轻一拨,稍一回劲儿,就再向前刺去,直接将对面人影的脖子捅穿了。 第五十章 救美 连续击杀三人后,李平的身体从僵硬开始变得放松。 他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机敏和强壮应该是比对面那些普遍衣衫褴褛的敌人强很多很多,信心也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初次对阵杀人的恐惧似乎也一下子就过去了,甚至看着那些扭曲着倒下的敌人和他们痛苦的表情,心中也完全生不出任何感觉。 李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冷血。 但现在并不是多想的时候。 看前方几米内暂时没了敌人,李平抓紧扫视了一下身侧。 此时,他的左边已经倒下了一大片敌人,一根根已方的长矛还在不断的向前伸缩着。当然也有几根敌人的长矛扎了进来,但很快又被周围的已方长矛捅了回去。 而一支支从已方队伍中射出的零星箭支也在不断的狠狠扎进敌军混乱的人群之中,并引来更多的惊呼与惨叫。 只这片刻的接触,敌人就开始畏缩,前面的企图后退,后面还在冲来的放缓了脚步。 李平有些兴奋。 他清楚部下们明显要优秀得多的纪律与训练水平正在发挥着巨大的优势,而敌军的训练与组织却相当糟糕,敌人已经在硬碰硬中输了。 如果不是势均力敌和都有顽强的意志,长矛兵间的对捅会在顷刻间就见出分晓,这就是训练与纪律的重要性。 他现在需要进一步摧毁敌人,摧毁敌人的信心。 于是,李平大喊起来:“保持队形,前进,向前刺。注意,靠灌木丛一侧的不要动,保持戒备。” “随我前进,前进,杀!杀!”他继续大喊着。 很快,他的左侧不断有人依次跟着喊起:“前进!前进!”不久,响亮的“杀!杀!杀!”的群体呼喊声就充斥了整个队列。 因为敌兵大致是成一个斜面冲向李平的队列,最先接阵的是李平这里,然后才是整个7队面向小溪这边的阵列,而后面8队的一部分甚至还没有受到冲击。 此时,在不断的前进呼喊声中,整个面向小溪这边的排面正以李平这边为轴、马永那边为尾慢慢的横着扫向敌军。 当李平再次捅倒一个敌兵后,敌人终于彻底的崩溃了,他们争相返身逃走。 看到有很多自己的士兵正脱离阵线向前追击,李平急得大叫起来:“不要追击,不要追击。把人都叫回来,否则军法从事。” 终于,已方的队列开始回复原形,那些已经单独跑出去的士兵也在被一个个大喊着叫回。 看着敌人的狼狈,李平的队伍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但李平并没有跟着欢呼,而是快速观察着形势。 当看到天空中再次飘来的零星箭支时,他急忙招呼左右:“快去通知,部队加速向后退,脱离雾气中敌人弓箭手的射程,快!快!让我们的弓箭手概率去射击敌人的弓箭手。” 当从本阵中射出的弓箭钻入远处的薄雾中几轮后,薄雾中终于不再继续飘出箭支,更看不到敌人的身影,溪流那边的敌人似乎就这么被打垮了、被打怕了。 战场在这一边也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零星的指挥声和伤者的低声哀嚎。 就在这时,友军方向的薄雾中传来了几声尖利的女人娇喝声,而本该人声鼎沸的激战处也奇怪的不见了多少声响,让那又尖又细的声音更具穿透力。 李平浑身一惊,这是左梦庚夫人的声音。 他努力顺着道路往前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离开马把总的友军太远了,估计已经超过了百米。 犹豫了一下后,李平断然对亲兵张勇说:“快去叫马永和程飞过来见我!” 没一会儿,见马永和程飞跑过来,不等最后到的马永站稳,李平就急着说:“马永,你来指挥,让部队的阵形再紧密些,一定要稳住。程飞,你带一个什的人跟我去救左夫人。” “把总,不能去,那是送死!”李平刚一说完,马永就急了。周围的其他官兵也全都愕然的看向李平,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左夫人要是没了,我们还能回得去吗?”李平喝道。 看周围的官兵都神色一震,李平继续急切的说:“你们看,两边的山上到现在还一直在敲鼓,还有人一直在喊,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的兵力不足,在故布疑阵。敌人要是兵力充足,我们现在能这么轻松吗?程飞,执行命令。” 虽然时间宝贵,但有些话李平还是要多说几句,他必须让部下们明白为什么要去犯险,也需要让部下们明白事有可为。 “是,长官。”8 队队长程飞立即高声答到,并急忙转身去喊人。 没有人再对李平的决定提出质疑。当然有些人是懂了,更多的人还是在蒙的状态中,但至少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 “马永,这里交给你了,你们稳稳的继续退,我救完人后会去追你们。”李平说完后不等马永回答就提着长矛向前走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 看亲兵张勇直接跟在了李平身后,傻大个儿刘三随手将马缰绳扔给了旁边的一名军士,也大步追了上去。 “请长官放心。”刚反应过来的马永急忙在李平身后大声回答。 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两名亲兵,李平点了点头,没有撵他们。这时,8 队队长程飞带着十来个士兵也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 “小跑起来,不要恋战,直奔左夫人。”李平一边开始慢跑一边对左右的两名亲兵说。 两名亲兵也马上慢跑起来,并向后传递着命令。 很快,他们就逐渐看清了前面一大片有跪有站的人群和2名企图向他们这边奔走的骑手,这里的战斗已大部分结束。 结束的太快了。 本来骑手就引人注目,还一个身穿红色劲服,一个身穿浅绿色劲服,明显女人家的装扮。 那一定就是左夫人无异。 几个注意力正在跪地降兵身上的敌人发现了李平,他们大叫起来,然后很快一大群站着的敌兵都转向了李平这边。 李平没有停顿,他仍然慢慢向前跑着。 看到最靠前的一个敌兵已端平了长矛对准他,李平直接将手中的长矛投了出去。惨叫声中,那敌兵竟被直接扎了个对穿。 顺手拔出腰刀,李平冲进了目瞪口呆的人群。 左手轻轻一推刺过来的一根长矛,李平右手的刀直接砍向这长矛主人的颈部。随着一声惨呼,李平已从那敌兵的身侧越了过去。 又一个拿刀的敌人想要拦截李平。李平只一个轻巧的闪身,就用刀在那敌兵的肚子上划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并让一大堆软乎乎、白花花的东西瞬间流了出来。 敌人基本都没有甲让刀的威力被充分显示了出来,而李平也发现自己在这样的乱战中颇有些游刃有余,经常去王成武那儿进行强化近身格斗训练果真没有白去。 但令人遗憾的是,即使他已杀到,跪在地上的友军们依然没有人趁机反抗,而是把头埋的更低。 连续击杀多人后,李平杀到了那个红色身影的近边。 不过,左夫人并没有注意到李平,她仍在拿着鞭子四处胡乱挥舞,禁止一切人等靠近她。 而敌人明显是都知道她的身份,没有人使用兵器攻击她,他们并不想要她的命。只是企图困住她,让她的马停下来。 可李平凶悍的杀到,破坏了敌人对左夫人的围困,并将大部分敌人吓的四散而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跃起,把即将脱困的左夫人从马上直接拽了下来。 李平一愣神儿,急忙冲将上去,顺手一刀就扎在滚落在地上的那敌兵背部。一脚将敌兵踢开后,李平急忙去扶躺在地上的左夫人。 此时的左夫人,满脸惊恐,躺在地上不断的尖叫。 就是被李平扶住后,并未挣扎的左夫人仍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梨花带雨的哭的更加凄惨,嘴中更是不停的喃喃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李平见状使不得不劲摇晃了她两下,并大声喊道:“夫人,是我。夫人,是我。” “长官,小心!”突然一声大喊在李平的身边响起。 李平一个激灵转过头时,却发现张勇正背对站在他的身后,但身子已经被一支长矛刺的严重弯曲。 “兄弟!” 李平发出一声悲喊,两腿使劲一蹬,人已起身,顺手一刀劈出,直接将还在抓着长矛准备往外拔的敌兵脑袋劈掉了一半,脑浆和鲜血瞬间四散喷出。 接着,李平又向左冲出,将一个拿着刀蠢蠢欲动的敌兵砍倒,周围的敌人全都骇然后退。 这时,刘三和程飞拿着家伙冲到了李平身边。 可等李平去扶着张勇时,却发现张勇已经满嘴是血,浑身抖动着,说不出话了。 李平的泪水忍不住就涌了出来,他的心里像针扎一样,但却又说不出别的,只是哽咽着的喊着:“兄弟!兄弟…” 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李平,张勇突然咧开嘴笑了,然后慢慢摆出了一个“长官”的口形,接着就又就闭上了眼睛。 再次站起身时,李平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正在升起一团火焰,这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杀人的冲动。 正准备大开杀戒时,李平却发现那个浅绿色衣服的侍女也已经被拽下马了,并在不远处被几个敌人左拉右拽的又哭又叫。 正在火大的李平立即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在砍翻了两个敌兵又逼退了其余几名敌兵后,他一把抓住那侍女就往回拉。 等他拉着那侍女回到自已人周边时,那左夫人也终于缓了过来,她惊魂未定的哭着说:“感谢李将军救命!感谢李将军救命!”左夫人对李平的称呼就在这片刻间已经从把总变成了将军。 “将军”这个称呼在私下间由小民们使用作敬称可以,但在官面上和以上对下是不会乱用的。一般来说,游击以上的军职才能被称为“将军。” 但李平并没有意识到左夫人对他称呼上的变化,就算意识到,他也不会当回事儿,人急了叫爷爷都很正常。 他只是急忙抱拳文绉绉道:“这是末将的本份,但有命在,必要护得夫人周全。” “快走,快走。”旁边的8队队长程飞猛的大叫起来,打断了还想继续演绎几句的李平。 李平赶紧观察周围,发现敌人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了,一大片人已经乌泱泱的围了上来。 再顾不得其他,李平一把抓住左夫人的手臂,就准备往来路方向退。 但这时却已经有些晚了,几个敌人已大胆的冲到了李平身前。 李平立刻把左夫人往身后使劲一拽,然后持刀向前砍去,同时嘴上大喊着:“刘三,保护好夫人。” 终于砍倒了两个敌人,李平扭身想看一下左夫人如何了,却突然感到背部一阵猛的疼痛,用手一摸,一支箭正插在他的左后肩上。 他的皮甲没有护肩,在肩膀处也不是宽连接,这箭透过布衣就直接钻进了肉里。但射箭的人应该力度并不大,弓估计也很一般,凭感觉并没有钉在骨头上。 李平急忙转正身体,也先顾不得这插在肩膀上的箭了,而是不停的左右晃动防止被再次锁死,并寻找着射箭的敌兵,同时与越来越多的敌人对砍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并干掉了那个对他威胁最大的隐藏在多名敌人身后的射手,可问题似乎却更严重了。他明显感觉到左右回旋的余地正越来越小,敌人却越战越多。 当李平又砍倒一个敌人时,余光发现不远处的8队队长程飞正倒向地上,他身边的敌人仍在不住的往他身上又刺又砍。 李平的心中登时又一紧。 就在这微微的一走神,李平的右腰上感受到了一个明显了重击,然后就是一阵疼痛,反手砍倒了偷袭他的那名少见的健壮敌兵后,李平有些心惊的急忙低头了一眼。 果不其然,这个少见的健壮敌兵成功在他的右腰皮甲处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正在往外冒,他身后的刘三和左夫人都已失声叫了出来。 好在皮甲终究发挥了作用,并且对刀的砍与划的防护效果要稍好一些,加之敌人的刀可能也没那么锋利,伤处并没有严重到让内脏流出来的程度,应该只是一个没完全切开皮肉的口子,血目前也并不是很多。 李平只用手大致摸了摸,就不再去顾伤口。他急忙躲开了一根又刺过来的长矛,并回手将这敌兵旁边的一名坐势待攻的刀手的手臂砍去了一半。 他必须集中一切精力来应对眼下的围攻。 好不容易将周围的敌人都逼退了一些,李平猛喘了几下,再环视四周,却见他周围的部下已寥寥无几,心下立即苦苦的冒出一个念想:“这回死定了!” 第五十一章 杀出一片天 李平在感慨自己死定了,敌人也在发蒙。 只这会儿功夫,他们的伤亡就大的让他们自己都感到害怕,他们还在坚持只是因为他们非常显而易见的人多很多,而李平他们没几个人。 但他们还是开始犹豫不前了,没人想第一个去死。 他们只是凭借着人多,努力去粘着去围着,让李平等人无法轻易走脱。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里原是官军马把总的后卫部队区,敌军的重要头头们都不在这里,也就没有人更严厉的去驱赶他们上前。 看到敌人的胆怯,李平哈哈大笑起来。 他提刀向前一个诈扑,他对面的几个敌人立时吓得向后猛退了几步,李平笑得更厉害了。 突然,他对面一个敌人的脑门上插上了一支羽箭,然后又一支羽箭准确的插在了一个敌兵的脸上,接着所有敌人的脸色全都大变。 一大阵喊杀声也紧随着从李平身后传来。 面面相觑之后,李平对面的敌人立时就有几个开始向后奔逃。 李平转过头,看到一大堆自己的弟兄正嗷嗷的从后面的薄雾中冲将出来,为首的马永正在那里张弓搭箭。 马永带大队出击了,李平神情顿时一松。 敌人显然被这杀出的一大股官军打了个措不及防,尤其是马永那一大片人不断从薄雾中涌出来的效果相当唬人,箭又射得准,杀的又狠,短时间内就给还想顽抗的敌兵造成了大量伤亡。 终于,在这附近实际上人数更多的敌兵崩溃了,他们开始四散奔逃,有很多人甚至直接又逃回了树林之中。 李平这时才顾得上低头去查看腰上的伤,伤口果然只是在出血,并没有什么别的什么东西流出来,但也火辣辣的疼。 他随手从腰包里拿出一条卷起的长白布条去缠伤口,后面的刘三急忙上来帮忙。这白布条是李平让卫生队给每个士兵都特意准备的,看来是派上用场了。 看马永焦急的过来,李平咧开嘴赞许道:“干得好,马永。” “长官,我来迟了,都怪我。”看李平肩上还插着的箭,马永忍不住自责起来。 “你做得很好了。赶紧!趁敌人乱着,组织部队撤退,把那些还在地上跪着的都拉走,快走。对了,记着,抓两个舌头。” 再撤退时,没有再摆蜈蚣阵,而是简单的成两路保持着戒备快走。 这个时候,再被敌人攻击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他们必须求快。 一边走,李平一边快速审讯着挑出来的5个舌头。因为敌兵退得太快,马永根本没刻意去抓,就直接俘虏了二十来个敌兵。 没有废话,有问无答直接砍人。当砍下一个脑袋,剁了一个人的两支手后,其他的敌兵立刻就招了。 这伙儿敌人竟是前些日子在襄阳城外与总兵方国安的部队火拼的那支人马。 他们的兵力并不多,但也有约七八百人,主干虽原是一伙山贼,但大部分不久前还都是普通的乡民。 他们和方国安的部队火拼后,因为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害怕被截击,他们并没有远远的跑走。而是随便冒充了一支新投奔的官军后,又出其不意的反绕了个大圈,跑到这山中躲避和歇息,看能不能征集到一些粮草或趁乱抢些山外明军的粮食,然后再遁入外地跑路。 没成想,却意外探知了左梦庚的夫人来上香,这才临时起意,决定劫了左夫人这条大鱼来发笔大财。 前日早上那庙中的好几个香客就是他们的探子。 前天他们冒雨走了一天,才匆忙到达这山谷中,本以为昨日就能把事干完了。没成想却又被浇了一天,今天早上因怕生火露了行踪,一早上都没吃饭。 听了这些,李平有些无语。 也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山中的小庙会在一个上午就有那么多的香客。 然后还有就是,这左良玉真是什么人都收,以至来投的农民军、贼军太多,已没人能搞得清楚各支乱七八糟的行伍了,这才让这股叛军能顺顺当当的安全躲过追杀,并不露马脚的在此聚众。 不过,这伙人的头领倒也是个胆大之人,敢钻这良莠不齐的空子,还敢打这样的伏击,从发现目标到下定决心再到组织实施,几乎可以用神速来形容了。 这是真的很有些本事。 不过,也怪现在的官军实在太弱,谁都敢来啃上一口。 正待了解细些时,他们靠近了山谷的出口外,也是一处比较狭窄的所在,然后那里还果然出现了一股排着队形的敌军兵马。 可能因为在山谷的出口,这里已经没什么雾气,让一切都变得较为清晰。 这伙敌军大约有百余人,他们的前排是一排特制的长长的竹矛,长度远远超过了正常明军的长矛很多很多。当然因为是竹子,也粗了很多,重量应该也不轻,以至于这些长竹矛的底部都被斜插在地上。 这一看就是奉命收口的敌人截兵。 看很多人都长长舒一口气,李平估计他们是庆幸当时没有立即向后逃。否则部队一旦乱了,后面又有人掩杀,两边又都是峭壁,碰到这样结阵堵口的敌人,只能是全军覆灭。 看到李平这一大队整齐且并不慌乱的人马后,对面的敌兵也愣了,一下子开始骚动起来。 李平停了下来,略看了一下敌人的阵形,用手摸了一下后肩上已砍断的小半截羽箭后,对马永说: “部队刀牌手在前,长矛手随后,慢慢结阵向前。弓箭手集中射敌第一排长矛兵。三轮后,敌若不还箭,则长矛手在前,全军加速,这样弓箭手还能再射二到三轮。敌人不是强军,该垮了。去安排!” “是,长官。”马永应声后立即开始布阵。 没一小会儿,李平这边弓箭手的羽箭便射向敌阵,五六十米的距离上,敌人顿时栽倒了不少人。敌人并没有反击,看来是没有配备弓箭。 当李平嚎叫着,和众人一起冲向敌阵时,还没到跟前,敌人就已经崩了,以至李平只看到了敌人的后背和一地的尸体。 很快,除了一小部分敌人逃脱外,剩下的敌人不是被杀死就是跪地投降。 这一战李平竟又俘虏二十多个敌人,并救起了原来跑到这边被抓住的十几个马把总的部下,还有五匹马。 命令就地杀了受伤的敌兵后,李平迅速带着部队走出山谷后并遁入山林之中。在一名原来这大山中的本地士兵带领下,他们开始左绕右绕,连续行军。 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李平才命徐长恩和刘三等人骑上六匹马分三组去绕路城中报信,而他和马永则带着部队继续绕行,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咬着他们不放。 又过了大概快两个时辰,在一处较为险要的地方,李平决定不再走了,他命令部队占据这里并凭险组织防御。 一切布置妥当后,李平直接如大多数士兵一样儿瘫倒在地。他累坏了,所有的力气好像都已用光。 仰靠着一颗小树,李平的身上开始不断冒出冷汗。 无边的后怕让他的心再次猛烈的敲打起来,敌人的脑浆和断肢也不断闪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的胃里一阵阵的恶心。而张勇那嘴角流血的脸也跟着咋现,让他心里阵阵发紧。 “哇…哇…哇…”李平终于忍不住的猛吐了起来。 身旁的几个士兵和左夫人吓得赶紧过来拍他的后背,并找水给他喝。 喝了一些水后,李平换了个地方,继续仰靠着闭目调整。此时冷汗已经出透,一阵微风吹来,身体阵阵发凉。 总算感觉好了一些后,李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左夫人那花着的脸就在边上一直看着他。李平急忙挣扎着一边坐正过来一边客气的叫了一声:“左夫人。” 左夫人看李平张口,忙说:“李将军勿动,好生休息就是。今日多亏了你,小女子会牢记在心,来日必报你的恩情。” 李平刚想跟着套路两句客气话,却发现左夫人已经咬牙切齿起来:“那马六子,真是可恨,没成想却是个只会拍马溜须之人,竟弃我而逃,他的部下看着精神,也全是废物。回去后,他若活着,我定饶不了他。” 李平这才知道那把总竟然叫马六子,不过也不知是大名还是小名,但问也没什么意义。 看左夫人停下来,李平也赶紧接话道:“夫人,尽忠是我的本份。好男儿忠义行天下、知耻近乎勇,大帅于我有恩,我唯有以命相报。” “说得好!这两日,我观李将军就觉不凡,那马六子多有挑拔,我均一笑了之。李将军话虽不多,我已知道你是最忠义之人。难怪老大人(左良玉)说你们忠勇,他看人还是准的。” 李平忙起身打拱,装得有些受宠若惊道:“得夫人和大帅如此看重,我惶恐,唯肝脑涂地尔。” 看左夫人微笑着点头,李平突然有些怕再唠下去,他实在是没词了。于是轻声道:“夫人这一路也受惊了,小的身子骨硬,夫人金枝玉叶的,可得先好好休息一下,吃些东西,梳洗一番。” “好的,李将军也要好生休息。”听李平如此说,左夫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急忙喊了那个还跟着她的浅绿色衣服的侍女去梳洗。 这时马永拿着一把小刀和几块长白布条来到李平身边,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水的士兵。李平反应过来,小心的把衣服脱去后,李平光着上身坐在地上背对着马永。 把小刀在一小堆火前烤了几下,并用盐水对箭伤创口简单的清洗后,马永开始汇报起部队的情况。李平知道这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隐着剧痛仔细听着。 他们的118人,死了15个,伤了27个,伤的人有不少只是轻伤,但也有几个估计是活不成了,死的里面有8队的队长程飞,还有3个伍长和1个什长。 马把总的部下他们共救了32个,还活着的俘虏有41个,共搜集到了15匹马,六匹骡子。他们自己的带的2匹马和6匹骡子,伤了1匹骡子,其他的都还在。 说完这些,李平背上的箭头已被挖了出来并清洗完成。箭射入的并不深,没有伤到骨头,估计是乱战中敌兵没使上力再加上潮湿导致弓的劲儿也不足。 处理完肩部,马永又把李平腰上的包扎打开,重新进行了清洗包扎。李平腰上的伤也还好,被划开了一道长五六厘米的深口,但没有划穿,只是流了很多血。 处理完伤口,李平很郑重的交代马永,等援军来了,一定要记着把战死弟兄们的尸体都找到并带回去,只要有条件,他就不能容忍战死的弟兄们被弃尸荒野,这必须成为一条规矩,一条铁律。 …… 到了傍晚,他们周围的群山中冒出了无数的火把,到处都是一队队骑兵的呼喝,李平也很快就和一支来援的骑兵对接上了。 不久,左梦庚带着赵进等人满脸焦急的赶来,一番俗套的表扬之后,左夫人趁夜在骑兵的掩护下先行回城,李平、赵进和史明则暂时留下,明天还要搜寻战死弟兄的遗体。 赵进给李平带来了一小瓶酒精,这是高蕾拿给他的,再次重新处理了伤口后,李平简单把今日的情况和赵进、史明述说了一番,引得两人连连惊叹! 但第二天早晨,李平却发现自己发烧了,他有些迷迷糊糊,挣扎着起来后,却软得如面条一般。 胡乱喝了一碗粥后,他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本还想去一起去搜寻战死弟兄的遗体,赵进等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了,直接让人护送着他先行回城中休息。 路上,骑在马上的李平终于顶不住了,一头栽落马下。 然后一切就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注: 左梦庚的媳妇儿称左良玉为“老大人”并非笔误,而实际上是对左良玉的一种敬称和显示亲近的叫法。“大”在当时的北方主要是河北一带常被做为“父”的代称,又讹为“达”。 第五十二章 迷失 李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回到了他妻儿的身边,与她们一起游玩欢乐。 曾经生活的一点一滴、欢乐的每一个片断都好像再次重新过了一遍,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美好。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浑身的愉悦。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 慢慢的,他突然看不清妻儿的脸了,她们好像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中离他渐行渐远。 他想拉住她们,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拼命的大喊大叫,他的妻儿也在大喊大叫。 他拼命的想要靠近她们,想要抓住她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一步,他的心里焦急万分,然后是疼痛难忍。 他大骂起来,继而又大哭。 但世界却不再改变,他的亲人越来越模糊,周边也越来越黑暗。 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只剩下不断的颤抖。他想挣扎,却又完全无法动弹,剩下的只是越来越微弱对她们名字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麻木,不想再挣扎、不想再抗争,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已失去了意义。 他想,就这么算了! …… 夜色已经很深,但李平的小院中却一直灯火通明。 在奢侈的多组蜡烛的火光下,高蕾小心翼翼的对李平的伤口又进行了一次清创和清洗。然后,她和赵兰月两人一起用温水又给李平擦拭了一遍全身,之后又用宝贵的酒精把李平的腋窝、手心、脚心和腹股沟也擦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赵兰月已经哈欠连天。 但她还是强顶着去收拾刚才喂药和一番折腾后剩下的瓦瓦罐罐,然后才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那么看着高蕾继续给床上的李平额头敷冷毛巾。 终于,她还是有些气气的嚷嚷道:“喂,臭李平!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们姐们儿的苦可就全白吃了。快点儿醒过来,给我们当牛当马。” 高蕾转过头,看着赵兰月苦笑着说:“今天就这样!休息,希望这个混蛋能听到你的话。” 高蕾很清楚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她几次让赵兰月先去休息,但她始终不肯,一定要陪高蕾一起忙乎,非说她现在一个人睡不好觉,必须得有高蕾陪着。 实际上,高蕾明白赵兰月是怕自己因救不成李平而想不开,一个人在这里没完没了的自责并来回试东试西的成魔障了。 她们已经不知道重复这样的工作多少遍了,但李平的高烧却一直不见退,他肩上和腰上两处伤口那都十分巨大的有些发黑的肿胀也不见丝毫消退。 她们不得不每隔约一小时就进行一次全面的物理降温,每隔三四小时就喂食一遍各种乱七八糟的中草药,每半天就清洗一次伤口,每天对伤口进行一次清创和换药。 这些的处理是有些过于频繁了!但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多做一些总比少做一些强。 他们需要运气,也需要奇迹。 但李平始终并不见丝毫好转,高蕾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这家伙就是活下来也会烧成傻子了。 打开里屋的门后,正在外间等着的刘小惠和李平的两个亲兵急忙靠了上来,看着高蕾和赵兰月一脸的倦容,他们期待的脸色又继续暗淡了下去。 高蕾把各种注意事项又和刘小惠交代了一遍后并让刘小惠再次复述,之后才和赵兰月疲惫的离开。 本来,高蕾今晚想要留下,可她的身体实在已经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她需要休息。而她还有一个不想让人知道的心事就是,她十分害怕面对最坏的结果。 她想逃避。 让刘小惠接替她也是最为放心的选择。 这个瘦弱的女子不仅心很细、学东西非常快,人也干净利索,并且话少文静,更从不多嘴多舌。 虽然她有点漂亮了,但现在这种需要精心护理的关键时候却也只能选择性的忽视。毕竟她比起那些糙老爷们和绝大多数笨手笨脚的乡野妇人们强太多了,也难怪她会一直负责给李平收拾屋子。 秋天的夜已经很凉,尤其是这两年格外的凉,微风拂来让人感到阵阵的凉意。 走入院子,本打算抬头看看星空,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一些,但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后,高蕾却再次被院子中还坐着的七八个人所吸引。 每天,这小小的院子里都会有很多人在这里静静的闷头坐着,白天甚至常常坐不下,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固定一些并少一些。 高蕾知道这些人都是李平的部下,有些略眼熟一些,有些则比较生。熟的多是保障营中的,生的多是部队里的,晚上人少则是因为只有头头们才能还继续出来走动。 他们就那样一直在这里候着,直到高蕾出来。 然而今天高蕾再次让他们失望了,每当这时,高蕾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企盼的目光,只能无奈的叹息,他们也每每再次失望的低下了头。 看到这里,赵兰月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难过,也从未强烈的企盼过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快些好起来,那种强烈就像她当初希望她的父母快些好起来一样。 她太了解他们的眼神了,也很清楚李平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曾经的阅历让她对人性、对生活有着与很多人不同的认识,一个靠谱的靠山常常可遇而不可求。 她回头看了看有些尴尬的高蕾,拉起她默默的走出院子。 李平已经昏迷五天了。 五天来他一直在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他的伤口也一直高高的肿起,里面不住的化脓。更糟糕的是,由于没有输液的条件,而喂食的东西又大多都被吐了出来,他的身体正在越来越虚弱。 为了救李平,大家几乎试过了所有的办法,还请了襄阳城里好几个有名的郎中,左梦庚的夫人也特别派人送来了不少稀缺名贵的中药,但却完全不见一点成效。 那些请来的郎中们都认为现在的李平能不能活下来完全要看老天了,不过几率应该已经不大。这家伙的肩膀几乎已经肿得完全变了形,腰也粗了一圈,通常这种情况基本就已时日无多了。 赵进和宋宝来也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高蕾身上,谁让她是唯一接受过现代医学训练的医生,总归会掌握更多和更先进的医学知识。 高蕾的压力极大,嘴角也因上火起了一圈的泡,但没有特效的消炎药和退烧药她又能怎么办,何况她还只是个牙医。 高蕾以前从未处理过大伤口,毕竟口腔里再大的伤口又能有多大!她更多的经验还是来自于这个时空,来自于硬着头皮在前几日对那些受伤士兵的进行创伤处理和伤口缝合,她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年轻人就那样轻易的死去。 而面对李平,高蕾却懊恼的发现,她在外科方面的知识实在是太稀薄了,以至她十分后悔她当初怎么学的是牙医,而不是外科,她太想救活他了。 酒精和盐水清洗伤口、物理降温和经常往李平嘴里灌凉开水,用板兰根、金银花、黄连、黄芩和蒲公英这些她多少知道点的具备消炎作用的中药以及那些郎中开的退烧中药就是高蕾不多的手段,有没有用她心里完全没底儿。 就连宋宝来现在都被赵进和高蕾压得快成了速成药物专家了,各种中草药的采购、药性的掌握、酒精的制造、盐水的配比等等,宋宝来虽然没有过多的出现在李平的床头,但更加忙的不可开交。 然而,这些付出换来的却是李平持续恶化的病情,并像一块乌云,阴沉沉的笼罩在穿越众的头上和心中。就是李盛才,现在也不再说什么他们是天选之人的话了,而是整日也阴着个脸,心有戚戚。 高蕾和赵兰月出了院子,没走上几步,却在树林的道路旁看到赵进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黑黑的夜色虽然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他沮丧的心情。 自李平出事后,赵进经常会都待在李平的营中,有时甚至不会回城。他是李平真正的旧识与老友,情感上的打击也最重。 听到高蕾和赵兰月的动静,赵进抬起了头,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望着她们。 赵兰月忍不住道:“赵大哥,先去休息!” “没事,我再坐会儿。”赵进平静的回答。 “他一直喊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她很漂亮么?”一直没吱声的高蕾突然发问,引得赵兰月诧异的转头去看高蕾。 “……嗯…是的,很漂亮,那是她媳妇儿,他有一个很不错的家。”赵进望向星空有些伤感的说。 “她是怎样的人?”高蕾继续突兀的发问。 “她很聪明,据说很有才学。也非常贤惠,是个持家的好手,…嗯…其他的,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我们没怎么见过,这些都是听李平说的,李平很爱她…”赵进略想了一下说。 然后,他突然转过头问:“怎么问这个?” “我就是好奇,他一直在喊,没别的。”高蕾低下了头。 “哦?”“哦!” 赵进和赵兰月几乎是同时发出了语调各不相同的很模糊的表达。 然后,三个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他能挺过今晚吗?”看两个女人半天都没再言语,赵进迟疑着问。 更多的人生经历,让赵进见识过很多生死场面,对病人的状态,他也自然会有一些基本的判断和认识。这也是他今天一直没走和更加感伤的原因。 “不好说,他的情况很糟糕,伤口的感染始终未见好转,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弱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高蕾看似平静的说着,但眼泪却无声的流了出来。 借着满天的月光,赵进注意到高蕾在流泪,他的心里更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安慰道:“这也许是好事,对他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也许!”高蕾小声的接了一句后,慢慢的向前走去。 赵兰月看看高蕾,又看看赵进,也感伤的说了句:“希望是对他的解脱。”说完,急忙快步去追高蕾。 看着远去的两个女人,赵进的心情更加阴霾起来。失去了李平,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兄弟,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左膀右臂,未来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他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他还能活多久?活着难到就已经是他全部的意义了吗!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 第五十三章 苏醒 迷迷糊糊中,李平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个残破的蚊帐,还是那个黑乎乎的厢床,李平失望极了。 失望中,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希望再次睁眼能有奇迹发生,希望所有的离奇都是一场梦。 迷迷糊糊的睁眼,迷迷糊糊的闭眼,几次之后,李平的泪水都留了出来,但离奇却好像真的是现实。 好半天后,他更清醒了一些。 他开始强烈的感觉到嘴很干,并且浑身都湿乎乎的,也不知出了多少的汗。 他想动一动,却发现很费力,浑身都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肩膀和腰上的伤口也不断传来阵阵的疼感。 他感到有些闷热,并才意识到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用手摸了摸,被子里的自己光溜溜的。 努力控制着手把被子掀开一角,一阵清凉掠过湿漉的身体,舒服极了,力量也在瞬间好像回复了一些。 外面的天很黑,但他的屋中却不知节俭的点着好几组蜡烛。这是谁干的?为什么会如此浪费?不过他从未奢侈点过的好几组蜡烛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也并没有亮多少么! 火苗产生的光芒终究还是太弱了 这时,一个憔悴的年轻女子在昏暗的烛光下进入了李平的视野。那年轻的女子正靠着桌旁边的椅子上走神的望着屋角挂着的那幅皮甲,她的脚在不断的抖动着,似乎有什么心事在犹豫不决。 这年经的女子正是刘小惠,这是她守着的第六个晚上。因为高蕾来了月事,她昨夜接高蕾的班要早了不少。 午夜过后,刘小惠就发现李平有了一些变化。 李平伤口周边的黑肿似乎正在消退,人也开始出现大量发汗的症状。 她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想去派人找高蕾说一说,但一想到那高贵大小姐的憔悴样儿,又觉得不应急于这一时。 也许这什么意义都没有?她心里合计还是等天亮了再说。 然而就在三刻钟前,刘小惠给李平擦拭身体的时候,发现李平身上伤口的黑肿竟神奇般的大部分已经消了,头好像也没那么热了,呼吸也不再急促和虚弱,而是平缓有力了许多,变化实在有点大了。 可估摸着时间,天好像也快亮了。是马上汇报一下?还是再等等?刘小惠犹豫起来。 李平这时也在犹豫。 他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他很恐惧,也很沮丧。尤其是当意识到这里确实是真实的世界时,他的心说不出的疼。 他在努力平复自己,他在努力让自己接受现实。 不过他很渴,可这刘小惠现在怎么在他睡觉的时候也在他的屋子里,他却有点没反应来,但他现在口渴的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终于,他努力发出了不大不小一声:“喂!” 听到喊声,桌子上的刘小惠一个激灵的坐正了起来,然后有些迷惑的寻找着声音的方向。当她的目光终于看向李平时,她的眼睛立时圆睁起来,人却傻愣愣的没有任何动作。 “给我拿点水,我要喝水。”李平有些无奈的说。 “啊…啊!” 像受到惊吓似的低声的叫了两下后,刘小惠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急忙慌里慌张的去倒水,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李平注意到她倒水时有不少水都撒了出来。 当刘小惠好不容易端着水凑到李平身边时,李平居然已经慢慢的撑着在床上坐了起来。 刘小惠更发愣了,她的手明显在发抖,碗中的水竟又晃晃当当的撒出了一些。 李平不自觉的低头看了下被薄被围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心下疑惑:“没什么问题呀!” 抬起头后,他略有些不悦了:“小心点儿,怎么变得这么毛躁!”说着,李平用手去接刘小惠手中的水碗。 当他的手碰到刘小惠的手并顺势拿过水碗后,李平猛然发现刘小惠竟一瞬间眼泪汪汪起来,还好像有点高兴的在那儿喃喃着:“爷,你醒了?”。 “嗯!”李平随口应承了一下,心里却道:“这是怎么了”。接着他发现,自己一手支撑着身体似乎很费劲!他还是很虚弱,水半天都没喝到嘴里。 刘小惠也反应了过来,急忙过来扶他。 李平没有拒绝她的搀扶,而是借着劲儿几口就将水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的说:“再去倒点。” 又连喝了两碗水后,李平终于感觉嘴不那么干了,但仍然浑身没劲儿。这会儿功夫,他也大概猜到了刘小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时,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于是,李平让还处于激动状态中的刘小惠去给他再搞点吃的。刘小惠“嗯”了一声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匆忙跑出了屋。 望着刘小惠出屋的背影,李平仿佛若有所思。 但还容不得他多想,很快,他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劈了啪啦的声音,接着傻大个儿刘三和另两个亲兵就推门而入。 看到李平瞪着眼睛在看他们,傻大个儿刘三竟“哇”的一声如同一个三岁孩子般嚎哭起来,并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抱他,那两个亲兵同样儿也在身后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好不容易推开哭哭啼啼的刘三后,刘三立即把那两个亲兵推了出去帮他惠姐,然后才磕磕绊绊的向李平诉说这几日的故事,李平也终于大致搞清了目前的状况。 他已经昏迷六天了,并且他的状况就在今晚之前还在不停的恶化之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要挂了,连他的后事都已经在准备了。这些天基本都是刘小惠、高蕾和赵兰月在这里没日没夜的拼命照顾,所有来这里诊疗的郎中们都放弃了,最后只剩高蕾一直在坚持。 没多大功夫,李平正在那里感慨和安慰刘三时,院子中又传来一大片人的脚步声和兴奋的交流声,但却都并没有立刻进屋。 李平正诧异时,高蕾和赵兰月两人衣衫不整的从屋外跑了进来。 两女一进屋,趴在李平床前的刘三突然不傻了,他竟一个起身就直接退了出去,还反手将门也关上了,只留下一男两女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看李平傻乎乎的坐在床上望着她们,高蕾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赵兰月也红了眼睛。 看高蕾只顾捂着嘴流泪,赵兰月最先反应过来,她咧嘴一笑道:“大叔,你的命可真硬啊!真是个奇迹!姐姐,先赶紧去看看。”说着,竟直接往床上凑了过来。 高蕾反应了过来,一边说着“对,对”,一边也向床上凑过去。 李平立刻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真有些蒙了,不好好说话,怎么往床上来。 他抓着被子下意识的大喊:“喂!喂!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给我老实点,我们要检查。”赵兰月恶狠狠的说,说完竟夸张的一把就把被子给掀了。 看李平整个人都傻掉了,整个人条件反射般的缩在床上,赵兰月一下子就“呵呵”的笑了出来,并揶揄道:“哎呦!躲啥呀!哎呀!脸红了,脸红了,看来人没傻。” 赵兰月的调笑把李平搞得更加尴尬,却也让还有些绷着脸的高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平死的心都有了,他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苦笑着小声哀求:“两位姐姐,我降了不行么!你们想干嘛?我自己来。” 很快李平就如小白鼠一样被高蕾和赵兰月翻过来调过去的细细翻检起来,捂着还不如不捂,索性放弃抵抗,他感觉自己可怜的男性尊严已彻底碎了一地,英明尽毁。 高蕾在李平的额头上摸了好半天的温度,又在其它几个部位也同样试了试温度,然后又不顾李平的呲牙咧嘴把伤口上的包扎全打开了仔细去看。 赵兰月则从旁边好奇的一边参观,一边给李平出起了数学题。看李平生无可恋的机械对答,她竟还不住的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不停表扬。 当高蕾破涕为笑的问李平“你感觉怎么样了?”时,赵兰月也终于正色起来,在那儿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平。 李平苦笑着说:“我感觉还行,就是身上没劲儿,虚得很,还有就是伤口有点疼。” 高蕾“嗯”了一声后,轻松的说:“你的烧退了,伤口也不再化脓,肿也大部分者都消退了,再观察观察,应该没有大问题了。这真的是个奇迹!”说完,终于把被子给李平盖上了。 看李平盖好被子后神情一下子放松了很多,高蕾又忍不住笑了,然后才说:“伤口疼是好事,没劲儿应该是饿的。” “虚么!没发现。不过,智商和生理我都检查完了,他很健康,没出什么问题。”赵兰月从旁边突然假装一本正经的接道。 只不过,一说完,她已经先笑场了。 李平在那里郁闷得差点没疯掉,卡了一下壳,有些哭丧着脸恨恨的也调侃道:“谢谢二位姐姐,既然都这样了,你们负责么?” 高蕾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扭过头去没有言语。 赵兰月一点不怵的巧笑道:“大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真让我们负责,怕的是你吃不消!”这丫头真是疯得没边了。 这时高蕾终于忍不住尴尬道:“兰月,你太贫了!” 但话音才落,高蕾却突然又一把捂住脸,然后泪水又流了出来。 赵兰月一看,立即收了取笑之心,急忙过去抱住高蕾,并拍着她的肩膀不停的说:“姐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坐在床上的李平也一脸尴尬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从那里不停的挠着脑袋。 好半天,高蕾才在赵兰月的怀里控制住情绪。但等她从赵兰月的肩膀上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整个人的神情都舒展了开来。 她没再理会李平,而是直接向门口走去。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她一边推门一边说:“我去通知外边,大家估计都等急了。” 赵兰月看高蕾出去,对着李平努了努嘴,然后正色的说:“李平,你欠我高姐姐一条命,没她你就死定了。” 就在这时,外边猛然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声。 第五十四章 这都不是梦 伴随着欢呼声,赵进满脸喜悦的走了进来。 赵进其实早就到了,但他并没有冒然进来,而是规矩的也在外面等着,尊重着高蕾的最优先处置权。 看赵进进来,赵兰月点了下头后退到了一边。 狠狠的抱了抱李平后,赵进突然隔着被子一拳头打在李平身上,然后骂道:“臭小子,真以为你要挂了,太吓唬人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激动之余的李平却有点发蒙。 赵进能这么快就赶过来,不可能是在城里他的营中,且不说距离,光一个黑天不可能有人给他开城门就足够了。那赵进必须就在这附近才行!可赵进为什么会住在自己的营里?李平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你是不知道你这几天有多吓人,我得离你近点儿才放心。”赵进没好气道。 “大哥!这…这…让您担心了。”李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一向不喜欢给别人造成麻烦。 “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你是我兄弟。”赵进一脸的不满。接着,他终于想起了正题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李平的轻言细语所展示出的有气无力还是挺明显的。 赵进这才注意到李平过于明显的萎靡。他心头一惊,然后猛的转头盯向刚从屋外转回来的高蕾问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了,肿也消了,伤口正在好转,他应该是挺了过来,现在只需要多休息,好好养着就是。”高蕾被盯的有些莫名其妙。这些话她在刚才出屋时已经说过一遍,赵进也是听了后才进来的,赵进还想问什么? “你确定?” “我检查了半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赵进没再继续问,而是转回头去摸起李平的额头来,并拉开被子的一角去看李平受伤的那条肩膀,反常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整蒙了。 “你是怕他是回光返照?”赵兰月从旁边冒出一句。 “别瞎说。”高蕾急忙轻斥道。 说出这话的赵兰月估计也后悔了,她吐了吐舌头后立即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两下。但赵进好像也被说中了心事,脸色有些尴尬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平也有点心虚了,他开始有些怀疑的摸起自己的脸来。 “他现在的虚和没劲儿是饿的,六天没进食了,又没有输液的条件,身体肯定严重缺乏能量,吃上东西就好了。已经去熬粥了!”高蕾急忙多解释了两句。 赵进听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并停下了继续折腾李平的举动。 “行了,披上件衣服,让你的部下们也都见见你,他们也急坏了。既然死不了,就该想着安抚军心了。”赵进突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说完,赵进居然整了整衣服后踱着步走了出去,一如他进来时的不紧不慢。 错愕之中,高蕾下意识的想要反对,但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赵兰月见状,立即急忙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件衣服去给李平披上。 刚一披上,聚集在院子中的李平部下们就鱼贯而入。 不过,他们大多数只是进来眉开眼笑的说上一声“长官好”后就再次出去,也有少数会多说上两句,但只有段强、马永和胡忠山一直留在屋子中。 看着不断进来的那些简陋的军人,赵兰月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对这样的场景她有些陌生,又有些怅然,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被什么触动了。 她悄悄的揉了一下眼睛,默默的退出了房间。当走入院子中的黑暗处时,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有些茫然的去抹,却越抹越多。 赵兰月没有去旁边的临时小厨房中寻高蕾,而是就那样在黑暗中看着院子中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看着不断有一些新的人赶过来,看着小院中人来人往,看着大家互相兴奋的交流着、谈笑着,并把这丝欢乐散播到远方,散播到不远的军营中。 此时,远方的天边已慢慢升起了一丝亮光,虽然还远未到起床的时候,但军营中却开始喧沸起来,并且没有人去约束。 在李平那小小的房间中,随着一拨拨的大小骨干们离开,房间内只剩下段强等三人。听声音,后面好像还有人来,但似乎都被刘三挡住了。 李平虽然已经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半天招呼,但还是强笑着对手下的三员大将说:“都看到了,放心了?我很好。” 段强木讷的抹着眼泪,靠着李平最近,但支吾了半天却只蹦出几句“长官,长官”,然后就光站在那儿傻笑。 一向稳重的马永也眼睛红红的,他向前凑了凑说:“长官,你没事真好,弟兄们都很挂念你,我们都很好。”说完,又规矩的退到段强身后,但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李平的身体。 胡忠山那张老脸一直如花一般,像娶了媳妇似的,他一直嘿嘿笑着。等段强和马永都不再言语,他才凑到了最近边并麻溜的说道:“长官,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太吓人了,我们可不能没有你啊!不过,您放心,这些日子,有我们几个,队伍稳当着呢,有啥定不了的,我们都及时请示宋营官和赵参将,保您放心。” “赵参将?”李平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 “哟!您还不知道?赵进赵老爷因统御有功已升了参将,我估摸着长官您也得升官。”胡忠山兴奋的说。 李平大感惊奇的正想再问些什么,宋宝来突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进了。并且他一见到李平就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还直接上床又搂又抱。 趁着众人让开让宋宝来上前的空儿,马永拽了拽段强和胡忠山,段强看了马永一眼就直接往外走。 而胡忠山却让马永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动,他好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马永却不打算给他机会,而是直接使劲拉起了他的胳膊。 胡忠山略挣扎了下后,终是放弃了。 刚互相问候了几句,宋宝来就现宝似的拿出一摞土黄色的方形纸,让李平猜是什么。 但他的宝还没耍完,高蕾、赵兰月和刘小惠就端着粥以及小咸菜进来了,正看到宋宝来拿着纸在那里显摆。 赵兰月立即明显徉装鄙夷的样子说:“宝来,就你能显摆!你说大家离着都不远,咋就你来的最慢呢?” 宋宝来一下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李平却笑着打了圆场说:“他们当然是最先通知你们了,看把我们宝来咋呼的,真把我们都逗急了,当心我俩都去咬你。” “哟!那我可等着你俩来咬哦。”赵兰月一边说还一边笑着冲两人挑了挑眼神。 “行了,都别逗了,李平赶紧吃点东西,暖暖胃。”高蕾说着从刘小惠手上端过粥,用勺子一边搅拌一边轻轻吹着往李平床上靠。 赵兰月见状一把就把宋宝来从床边拉了出来,并瞪着他道:“真没眼力见。” 宋宝来却好像才从刚才的“被电”中反应过来,他用手狠狠的指了指赵兰月,然后苦着个脸还在解释:“不够意思!高蕾是医生,他们当然最先通知你们,你们过来时也不找人先通知我一下,那帮傻兵估计最后才想到我,亏我平时对你们那么好。”他的这慢半拍把赵兰月搞得又忍不住笑了。 他俩在那里调笑,床上的李平和高蕾却又陷入了尴尬中。喂了李平几口粥后,两人都意识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 高蕾端着粥有点进退维谷,她猛然醒悟这活儿不该她干啊!但现在再让刘小惠来好像也不合适。而李平被喂着也别扭的很,他刚才只是习惯性的没好意思去拒绝,现在自己继续吃,又怕高蕾尴尬。 屋中的另外三人现在也都一脸玩味的看着这两人,只是这次赵兰月出奇的没有任何言语。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碗粥,李平小心的问他能再吃第二碗吗?他真有些饿了。 趁着高蕾再去端第二碗粥时,李平很自然的表示他有了些力气,自己吃更方便。 高蕾没有作声算是表示了认同。 这时,赵进却又进来了,而且看样子明显是想要多待一会儿。 高蕾可能是想摆脱尴尬,很突然的说她们都累了,需要先回去休息,然后拉着赵兰月就走。 直到出了门,她才总算想到忘了点事,又急忙回身交代说:他们兄弟二人多待一会儿可以,但最好不要太久,并特别强调李平吃了这碗粥后就不能再吃了,他的肠胃还需要适应,她休息好后会再来查看。 高蕾和赵兰月一走,宋宝来也不好意思再待,也只得讪讪的先行告辞,刘小惠更是早早的就避了出去。 “赵参将,升官了啊。”等屋中只剩两人时,李平嘿嘿笑道。 “还不是托你的福,你小子,真可以,是个爷们。”赵进坐在床边给了李平一个大拇指。 “唉!我当时也怕得要死,差点没临阵脱逃,打仗这玩意真不是人干的,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幸好我最后选择了没有逃跑。”李平有点后怕的说,在赵进面前他比较放得开。 “你小子,我了解,你不会跑的。”赵进很认真的说。 “我都没自信,你却有?还是给我讲讲这几天有啥新鲜事。”李平虽端着碗但却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人往往是看不清自己的,我了解你,要不然也不会认你这个兄弟。”赵进感慨道。 看李平不以为然的努了努嘴,赵进摇着头笑了笑说:“还听啥新鲜事儿!你就是最大的新鲜事儿。这一仗打得好,打稳了我们的地位,更打出了一片天,等着听赏!赶快吃,吃完再睡会儿。” “别介,大哥,说点就行。我吃好了准睡。”李平死缠道。 赵进心里也不想这么快就走,他有一肚子的话。看李平的状态在吃上东西后真的恢复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答应多留一会儿。 有些事,他需要尽快让李平知道。 那日,伏击李平他们的叛军采用了两面夹击、前后堵截的方式进行攻击。在前面堵的兵力要厚一些,并有简易工事。 马把总的部队遇袭后,只简单抵抗了几下就放弃了,骑兵护着左夫人直接向前冲。但遇到堵截后,那马把总和他的大部分骑兵竟直接扔了左夫人四散而跑。左夫人无奈,这才在几个忠心亲卫的护送下往后跑,她的一个侍女也被抓了。 而且那马把总最后也没有跑掉,而是被叛军俘虏了。 但叛军却也被李平的部队打蒙了,损失很大,完全出乎了叛军的预料。李平脱离主战场后,叛军再次聚拢起来花了很多时间,又不敢追击,只是草草收拾后也跑了。 但最终,他们还是被副将金声恒的骑兵找到并遭全部歼灭。那叛军的头领知道左梦庚定饶不了他,选择了战死。他的那些部下要么当场被杀,要么被俘后被杀,最后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金声恒? 没错,前段时间北上的金声恒这么快就回来了,但并非主力回返,而是一部分精锐骑兵回来了,有可能只是护着金声恒临时来面见左良玉而已。 马把总和所有被俘的官军也都死了,金声恒说是死于叛军垂死前的泄愤。但赵进却听说是全被金声恒给宰了,而且那马把总死的还非常惨,应该是左良玉或左梦庚的授意。 至于招待左梦庚,应该说非常成功,起码从表面上看,左梦庚非常开心。史明果然了得,搞出了不少花样儿,直接让左梦庚爽翻了天。 李盛才和刘世雄也都参与了进来,那李盛才居然还会变魔术,再加上按摩,把左梦庚伺候得相当高兴。听说前些日子,那李盛才与其他明军交往,靠得就是这变戏法的手段,很是打开了些名气。 刘世雄两口子也急了眼,赵美玲更直接拿出了冰激凌这个“大杀器”,也博得了左梦庚不少的欢心。 但最后,赵进却特别说起了高蕾和赵兰月,尤其是高蕾。赵进把这两个女人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大体上给李平整个诉说了一遍,并特别强调:没有高蕾李平基本上就是死定了。 看来,赵进也完全被这两个女人给感动了。 李平也终于搞清了高蕾和赵兰月到底都做了什么,也大概明白了赵兰月的调笑。他心里怪怪的,既感动又尴尬,有些头疼以后怎么面对她们了。 当这些说完,赵进说什么也不肯再多待了,绷着脸要李平好好休息后就直接离开了。 赵进走后,躺在床上想静静休息的李平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他的心很乱。 对睁眼看到的还是这个世界,他失望极了。 他终于明白,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梦,他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他必须要和从前做一个告别。 一想到这个,他就浑身颤抖。 正在往回走的赵进,同样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很清楚他能升参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所有人都觉得李平死定了,但现在李平活了下来,估计很多人该头疼了…… “但又能如何,我兄弟就是个福将,有谁不服。”赵进最后在心里笑骂起来。 第五十五章 浑浑噩噩 李平惊醒时已快中午,前世的梦境再次浸润了他全部的意志,失去的恐惧与不甘让他极度的痛苦。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 瞬间流出的大汗让他再次浑身湿透,但他没有挣扎,有如一条死鱼般呆躺着不动,两眼无神的向上瞪着,没有一丝的神采。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的疼痛把李平拉回了现实,他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异常僵硬。他轻轻动了一下,却浑身都酸痛起来,关节也似乎都快锈住了,非常不灵光,他需要活动活动。 好在他能感觉到身体里多少有了些力气,估计凌晨吃的东西起了不少的作用。 当他挣扎着坐到床边时,守在外屋的亲兵听到了里屋的动静,都急忙进来伺候。 不顾亲兵们的极力劝阻,李平坚持要起床出去走走,他想晒晒太阳,也想换换心情,老躺着才更不利于恢复。 这时,刘小惠睡眼朦胧的出现了,她“令人意外”的并没有理会亲兵们企盼的眼神,而是一言不发的麻利为李平寻找合适的衣服并服侍他穿戴。 几名亲兵见状,也都不再劝,彼此相视后选择了默默退出房间。 这些天,刘小惠一直就在这院子中给亲兵们建的简易屋子中休息,只在偶而需要洗浴时才离开。她现在俨然已成了李平专职的侍女,而大家也似乎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平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时候,女人的伺候要比那些笨手笨脚的亲兵们强多了,而且刘小惠还如此的“上道儿”。 当然,最主要是他完全没有心情理这些闲事。 在刘小惠的帮助下,李平穿上了一身浅灰色的高圆领窄袖的盘领衣。 盘领衣是明代公服的款式,但平民也是可以穿的,只不过要避开公服常用的绿色、黄色、紫色等颜色。刘小惠给李平换这身衣服主要是考虑可在脖颈处护得更严密些,而且它的下摆又比较宽松,比较舒服,最适合李平虚弱的身体。 换好衣服后,李平在刘小惠的搀扶下在院子中慢慢走了两圈后,又自己走了五六圈,然后才靠在院子中的躺椅上晒太阳,他的体力显然很不充足。 多日不见阳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秋日温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本应是极舒服的,但李平却觉得非常刺眼,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憋闷的更加难受。 李平曾经是一个很擅长调整自己的人,但也许是他的牵挂实在太多。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好像反成了调整最慢的一个人。 当彻底明白已无可改变,那种心疼更加难受,他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凌晨刚醒时被迫打起来的精神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不大的院子中简陋古朴的环境和来回走动的古装人物,以及那一张张陌生远多于熟悉的面孔,一股强烈的距离感让李平的心里一阵阵发慌,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好像一切都十分的滑稽可笑。 这样的场景让他感到说不上的荒诞,就像一场戏剧,那么的不真实,而自己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压抑中,他的胃开始剧烈的收缩,浑身冒起大量冷汗,他开始呕吐。 由于胃里并没有多少食物,他更多的是干呕,并呕出不少黄黄绿绿的胆汁。 院子中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亲兵们和刘小惠都慌张的围了上来。 当冷汗终于停歇时,李平总算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粗鲁的推开并喝退围在他身边焦急的众人,返身踉跄着走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并将众人挡在了屋外。 在屋里,李平开始摔打一切他能看到的东西…… 当高蕾和赵兰月得了通报紧急赶到时,李平仍在屋中摔打着、发泄着。 赵兰月抢先挡住了高蕾想要进去的冲动并对她摇了摇头,接着低声急促的对高蕾说:“先别急,他这应该是情绪问题,不是身体问题,让他先释放一下。” 高蕾稳住心神,愣愣的听了听里面激烈的动静,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沉默的退离了房门。 接着,两人一起把院子中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撵的远远的,就是之后赶到的宋宝来也让她们撵了回去。 不久,当摔打声不再时,整个院子中都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轻轻的打开了,李平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屋子。当看到站在院子中的高蕾和赵兰月时,他愣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对她们说:“我没事。” 高蕾努力克制着冲动盯着李平道:“哦!我们,我们也刚来,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哦…那进屋。”李平淡淡的随口应了一句,似乎相信了高蕾的说词。 于是三人都顺势进了房间,并走进内屋。 李平没有对这才半天就要复查伤口提出任何疑问,高蕾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有赵兰月好像是画蛇添足的随口说了一句:“我们是怕出现反复!” 但李平也许是在走神状态,没有做出任何应答,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好像他对伤情常会出现反复这种事也颇为了解。 不过很快,李平还是表现出了浑身的不自在。 尤其是刚才连续的热汗和冷汗早把他的内衣湿透,也让包扎的地方全都湿乎乎的,不仅要重新清洗换药,更得重新包扎。但好在伤口没有恶化的表现,让因此绷起来的高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一番操作,时间却短不了,也让李平有些尴尬,毕竟被人还是女人像小白鼠一样研究总是有些别扭。尤其是知道自己在这两个女人眼中已完全没了隐私,他更是觉得面子彻底掉了一地。 而这两个女人一进屋就携手轻车熟路的,更让李平加重了这种感觉,他真的还没有适应他们已经熟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如果角色反转,他可能就不需要适应了,李平不知怎么的在心理阴暗的想。 但当他注意到高蕾的专注与嘴角上仍红肿的那圈泡、以及赵兰月难得不见戏谑表情而同样的凝神认真时,他又感到了阵阵的羞愧,他不禁又想起了凌晨时那一张张朴实的关切笑脸。 对很多人来说,他还很重要,他需要好好活着。 当最后的扫尾工作做完时,高蕾站直了身体轻轻说:“有什么变化、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李平“嗯”了一声,郑重的对二女点了点头。 高蕾和赵兰月也很默契的微笑着对他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二人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在屋里慢慢穿衣服的时候,李平听到院子里传来高蕾和刘小惠说话的声音,他一时好奇,就竖起了耳朵,贴着纸窗去倾听。 原来高蕾并没有立即走开,她把远处的亲兵和刘小惠叫了回来,然后跟刘小惠细细的交代换药、吃药以及吃饭的事,李平听后默默的又一个人坐了半天。 良久之后,李平走出了屋子。 几个亲兵和刘小惠看到李平出来,立刻都停下了手中估计他们自己也不知做着什么的活计,站直了身体后谨慎而又小心的看向李平。 “给我弄点吃的。”李平淡淡的开口说。 “嗯。” “是。” 几个亲兵和刘小惠立即忙不迭的应到,他们的脸色也瞬间舒缓了许多。 饭上的很快,估计一直都在准备。主食依然是粥,菜还是几样小咸菜,不过多了两个煮鸡蛋和一碗鸡汤。 李平没有在屋中就餐,而是直接在院子中晒着太阳开吃。 他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一碗粥和那两个煮鸡蛋都消灭掉了,只不过那鸡汤他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曾经的生活习惯让他对鸡汤实在是不感冒,也喝不下。 知道自己的肠胃还需要调整,李平果断的拒绝了亲兵们有些慌张的想要去准备肉食和再多煮几个鸡蛋的想法,而只是就着咸菜又吃了一大碗粥,就结束了用餐。 可能是看李平缓和过来,傻大个儿刘三在李平吃完饭后小心翼翼的禀报说:赵参将让人带了话说他先回城了,等李平休养好些再来探望。 李平没说什么,而是继续晒着太阳。 肚子里有了食,又晒着太阳,李平的气色更好了一些。 这时,段强、马永和胡忠山蹑手蹑脚的凑到了院子门口往里面张望,傻大个儿刘三冲着他们一个劲儿的摆手。 李平早就注意到他们三个了,应该是早就到了,不过一直没敢靠近院子,只是远远的在树林里候着。他们也许是之前被亲兵们找过来的,也许是有什么事要汇报,李平之前一直装做没看见。 现在,李平可没有什么心情去搭理他们,他仰望着天空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想静静。” 本来还在与那三人暗通款曲的刘三立刻变了脸色,毫不犹豫的突然对段强等人开怼,不成章法的说着“把总需要多休息”、“有啥紧要的非要这般急”之类的话,直把段强几人搞得惴惴不安,灰溜溜的慌忙离开。 李平有些错愕的看着傻大个儿刘三在那儿人五人六,这伙计的脾气和胆量增长的有些让他意外,再结合这一日来傻大个儿刘三的种种表现,他心中禁不住慨叹:“人的底气与世故真的是与其所处的环境有莫大关系。” 又呆呆的晒了一会儿太阳,李平感到了肚子中的变化,好些天没去茅厕了。正有些头疼时,他一下想起了宋宝来在凌晨给他耍宝的厕纸,心中总算充满了些期待。 纸还是有些硬,搞得屁屁很不舒服,但总比没有强。虽然身体还虚的很,但能用上这些黄乎乎的厕纸,李平的心情又变好了很多。他有一种终于回归了文明的感觉,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了。 “不管我们的结局如何,我们也许会提前很多很多年把人类带入文明。”李平想。 “看不起谁啊!” 一千多公里外因便秘也在努力使劲的崇祯皇帝突然冒出一句,然后他愕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十分震惊。 但很快他就没心情琢磨自己的奇怪了,一团乱麻的时局再次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接着他用厕纸随便擦了下屁股…… 没错,崇祯皇帝也在用厕纸。 厕纸当然不是在现代文明社会中才有的,而是在此时已经开始了小范围的普及,不过李平却不知道。而他不知道主要是因为这是属于大贵人们才有的待遇,而他目前所能接触到的层次都还很low。 这里说的是普及,并不是有,因为据说唐宋时期也有人用纸来方便,但没有普及开来。 当然这里说的都是中国,欧洲并不在之列。欧洲人开始成规模的用手纸还要等到维多利亚时代(1837年-1901年),英国人的药店里开始出售手纸。 对的,是药店。 下面,我们继续说中国。 《明实录·孝宗实录》里,记载了一件“手纸袈裟”的故事。弘治年间(1488-1505年),宫里使用一种从四川进贡的绸缎擦屁股,这种缎子是用野蚕茧织成的粗丝绸,估计是柞蚕丝之类的东西。柞蚕丝在今天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是在那个年代,仍然价格昂贵。纵然是奢侈品,也要遵循一次性的手纸使命,用后即丢,这就更为奢侈。 有一个简朴的太监,把这些擦过“御臀”的丝帛收藏起来,并一张一张地清洗晒干,用针线缝缀起来,日积月累,居然拼出了一幅帘帐,挂在他的小屋里。 有一天,当时的明孝宗皇帝闲庭信步,刚好路过那个太监的小屋,从窗外望见了这扇古怪的帐子,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因为帐子看起来就像僧人的袈裟,皇帝好奇这是何物,太监不敢撒谎,如实招供:是用您老人家的“手纸”做的。孝宗皇帝是有名的勤俭君主,他非常惊愕,大呼这太可惜了,这才下令以后如厕用纸代替,再也不用绸了。 蔡伦当年造纸的动机,就是因为用丝绸写字太贵了,历史是如此的巧合,纸总是在担当丝绸的廉价替代品。 后来明代皇帝的手纸也不一般,是内官监纸房钞造的,呈淡黄色,绵软细厚,裁剪为三寸见方。三寸见方的手纸,也就相当于今日面巾纸大小,还是比较简陋。但毕竟有了专门的机构制造,又绵软的还能接受,自然也就具备了普及的条件,当然是在上层社会里的上层普及的条件。 实际上在明晚期和清代,宫中和上层社会里的上层间已经开始了普遍使用手纸,但经济欠发达地区和普通上层社会还是没有这个条件。 这个从慈禧西逃里可以略知一二,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的《宫女谈往录》一书有此记录。1900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清廷西逃。在路上,慈禧和一大堆小主、格格们因找不到便纸而不得不用野麻的叶子代替。这里本讲的是她们的狼狈,但却也让人们看到了宫中的习惯。 那之前,手纸为什么没有普及,根本上可能还是制造工艺上的问题。 据《元史·后妃传》记载,“裕宗徽仁裕圣皇后”伯蓝也怯赤当太子妃的时候,对婆婆非常孝顺,她要在婆婆拭秽之前用自己的脸试试手纸的柔软度。需要每次都用脸试试软硬,说明早期的手纸很硬,质量估计也很不稳定,难怪在后世又返回去用“丝绸袈裟”。 如果李平知道此时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用手纸,他估计会吓一大跳,然后不得不绞尽脑汁去为他们如此高贵的爱好想说词了,因为放弃手纸是不可能的。 第五十六章 还得入局 再回到院子中晒太阳时,舒坦了一些的李平总算拾心情询问可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的? 看李平的心情和气色都好了些的刘小惠立即低声相问可否去准备汤药?李平略想了一下后,还是同意了。院子中一直弥漫的中药味道让他很清楚,这些天他没少被灌。 接着,李平从傻大个刘三那儿得知,史明、王成武和李盛才等人都在上午来过,左梦庚的亲兵和左夫人的侍女也曾来过,尤其是左夫人的侍女,还细细的问了半天才走。 至于其它的,几个亲兵要么不甚了解,要么就是凌晨时李平都已经从众人嘴中知道的。 汤药准备的同样很快,应该也是一直就在煎熬。 当李平开始无比痛苦的喝着那些难以下咽的中药时,史明和王成武一起来了。他们看着李平在那里呲牙咧嘴的样子,都愉快的笑了。 对他们,李平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不会拒之门外,反必须要笑脸相迎,这反逼迫着他更快的调整着状态。 除了开始的关心,史明很快就认真的谈到了李平这次大功给众人带来的变化。他们算是实打实的在这左良玉军中扎住了根,那些曾经多不太把他们当回事的大兵小将们很多也都突然间变得客气起来。 “真正的地位都是打出来的,李平你给大家开了一个好头。”这位曾经半黑半白的人物总结到,言辞中充满了肯定与羡慕。 李平听后,反很真挚的感谢起王成武来。 如果没有这段时间在王成武那儿进行的格斗训练与学习,他这回估计早就凉透了。毕竟在曾经的世界里,李平并没有正经八本的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更没什么用武之地,以至无论打架还是肉搏的能力都非常稀松平常。 王成武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直道:“是你够拼命…都是自家兄弟,太见外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本事…”。 对这二人,李平也不藏私,很认真的粗略总结了一番他对这次对阵双方排兵布阵和武技的浅显看法,估计这也是史明最为关心的问题。 “敌将谋划大胆高明,战术安排有诸多可取之处,但对自身过于高估,目标定的太大。其部队的组织能力实际较弱、训练水平也很低,难以支撑实施复杂的战术安排。遂行复杂作战行动时,遇弱敌当绰绰有余,但凡对手实施起有效的组织则会反受其累,分兵多点不如集兵一处以保证绝对优势。” “所谓的左军精锐,也就是马把总的部队,装备良好,这从较强的行军能力上也可看出他们具备一定的组织与训练水平,而且其能力实际上是要明显强于敢于袭击他们的土匪武装的。但他们的战术训练水平应该很差,至少我没有看到有效的战术组织,最关键的是整个部队完全没有战斗意志。遇敌后,其指挥系统居然是最先崩掉的。” “敌兵基本不通格斗之技,近战全靠本能。至于那马把总军中的兵是否通格斗之技,因没看到,所以不好评价。但应该是也不怎么通!” …… 这些是李平对这次战斗中敌我双方的初步印象,大部分都是现想的,更多和更深层的他还没有去思考。 史明又询问了一些具体的战斗细节,李平也均知无不言。 “那马把总带的兵全是挑出来的,至少一半来自于方国安的其他营头,他们的盔甲也是从整个方国安的部队里凑出来的。要不然人人有甲,还那么整齐,又个个善走,左良玉的亲卫部队也做不到啊!”史明听完李平的述说之后捅出了一个“大新闻”。 “啊!消息确切吗?”李平完全愣住了。 “确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这消息在你们出发后就被故意散布了出来,应该是想要在左良玉那里邀好。否则,方国安的部队真能实现这样的装备水平,岂不是要喧宾夺主了。” “我去!”李平心中的很多疑惑瞬间被解开了。 尤其是那马把总的部队看似精锐却崩溃的那么不正常,曾令李平十分费解。本就临时组合的部队,再严重缺乏训练,遇强敌不崩才见了鬼。 那些觉得三个月就可以训练出一支合格军队的都是不懂军事的,一支大部分是新兵的军队要想基本成军至少要一年,三个月只能说是完成了新兵训练。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一支强军是在几个月之内从零实现质变的。 左良玉和方国安的部队又本就不重视基础训练,他们和敌人与其说是比强,倒不如说是在比烂,而没有组织或组织不健全的一方自然更烂。 而后,史明很认真的却谈起了左良玉的副将金声恒,谈到了金声恒的骑兵。 在支援李平的过程中,史明亲眼目睹了金声恒的骁勇与凶狠,目睹了金声恒骑兵部队的咄咄逼人,金声恒给史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去了那么多营头的骑兵,金声恒的兵力最少,但却能最先追踪到敌军,并迅速将其打垮甚至还全歼,不让人印象深刻都难。 既然说到了金声恒,李平这个最多只能算是半个的历史爱好者还真的是有些记忆。要不,他当时转悠襄阳城时也不会专门跑到城外的教军场去查看金声恒的营盘了,因为这个人频率挺高的出现在了不少的小说与历史记录之中,客气点的评价应该是毁誉参半。 所以,李平努力回忆了一番,并将能想到的也都毫无保留的相告。 金声桓,字虎符,是陕西榆林人,原也是贼匪出身,在绿林中的外号“一斗粟”。因个人能力十分出众,被左良玉招降后,一直颇受信任,现在是左良玉最为仰仗的副将之一。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基本情况。 除此之外,这个人在历史上李平大概能记住的就是其确实有较高的军事才华,掌控部队和打仗的能力都比较强。 印象中,金声桓应该是投降过清军,后来好像是因为不满足于清军给他的待遇又降而复叛,并几乎凭一已之力拿下了已被清军控制的江西,并最终在反抗清军的过程中战死。也因此,后人大多对其褒贬不一。 简单的说,就是能力很强,气节不足,也没什么大的眼光,不太值得信任。 史明听完李平诉说的模糊记忆,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果断的说了一句“敬而远之!”王成武听了也不住的点头。 正在他们想要继续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上午来过的左梦庚的亲兵又来了。看李平气色尚可的坐在院子中与人闲谈,那两个亲兵连忙上来恭喜祝福,并称他们是得知李平苏醒后受副帅之命专程前来探查李平的伤情。 李平听此,特意站起来走了两圈以表明自己的身体状态。那两个亲兵见状也不多待,客套了几句后,急忙回去复命。 而李平也特别注意到,这两个来客称左梦庚用的是“副帅”。 大家称左梦庚为副将,本更多的只是一种尊称,实际上左梦庚自己掌握的部队很少,主要还是靠他老子。而像金声桓这样的副将实际上是副总兵,很多被左良玉招降过来的有名望的大队农民军首领都被授了副总兵之职并继续独自领其部队,大家只是习惯上称为副将。 因而左梦庚的副将与其他副将是不太一样的。 在左良玉的平贼将军名号没被撸掉之前,有些人甚至称左梦庚为副帅,但可没有任何一个其他将领会被称为副帅,副帅之名只能是左梦庚的独享。 叫副帅而不是少帅,这个是没毛病的。 少帅在以前从来都不是一个美称,它不过是逗小孩子玩的戏称。张学良当年被叫做少帅,其实就是看不起的一种“蔑称”,和“衙内”差不多,而且也只是背后的私下议论,可没人敢当着张学良的面叫。这个不能被影视剧里的胡乱用法带歪了。 这两个左梦庚身边的亲兵在左良玉被降回总兵后还不避讳的称左梦庚为副帅,起码说明左梦庚本人并没有反对过。 对这个突然发现的细节,李平倒也没见外的把这个很值得玩味的情况给史明和王成武说了说,史明立即就若有所思起来,并很快给李平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已经聊了挺长时间,史明、王成武也知道不便过多打扰,于是嘱咐李平多休息、有什么用得着的只管招呼后便告辞了。 他们走后,李平也回了房间躺着休息,但他的大脑却再次运转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借着刚才与史明等人闲谈的余味思索起来,很多问题都必须要仔细想一想了。 生活既然还要继续,思考就不能停止。 直到吃晚饭时,李平才从床上的思绪中停下来并走出屋子。这小半天,他在里屋躺着,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倒让他想了不少事。 晚餐的食物丰富了很多,都是拿食盒送过来的,虽然仍以偏软和少油为主,但口味却相当不错。问了才知,这饭食竟是找了专门的厨子做的。 李平想了想,对这种开小灶的行为算是默认了。他也真的有些馋了,天天和大家一起吃着对别人还不错、对他却太过简单的饭食,他真的是有些够了,现在自己这个状态,享受点特权谁也说不出啥。 才刚吃完饭,高蕾却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她是自己来的,赵兰月并没有跟着。 高蕾是来查看李平伤情的,她专门叫了刘小惠一同进屋检查,李平也才意识到,他好像在刘小惠面前也没了什么秘密,但李平这回倒没太多想。 高蕾这次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导着刘小惠一步步打开包扎、讲解伤口的各种情况和包扎时的各种注意事项,这显然是要将后期护理完全托付给刘小惠的节奏。 只不过,李平一时还没有从晚饭前的思考中完全退出来,加上高蕾在那儿不停地啰里啰嗦的讲解,李平再次有些走神,进入了自己的思绪。 而这种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让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落点正好无意识的大部分落在了刘小惠身上比较突出的地方以及脖颈处。李平坐着,她弯着腰,这么近的距离,李平如果不是刻意避开,的确也很难避免。 尤其是刘小惠还好像跟高蕾、赵兰月学起了胸前解放,平整不再,风光凸现,就更让人容易误会。 而女人却又恰恰天生是敏感的,也是冲动的。 高蕾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李平的目光落点,她瞬间就生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然后,她猛的一把拽开了正在给李平腰间包扎的刘小惠,并抢过了完全懵登了的刘小惠手中的棉布,亲自给李平包扎起来。 同时,气冲冲的说了一句:“老实点,别到处瞎看。” 李平也完全懵了,刘小惠更是声都不敢出,只在一旁满脸通红的傻站着。 看着李平一脸无辜且迷茫的表情,高蕾很快意识到了她的唐突,尤其是当她也弯腰与李平对视的时候,更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误会了。 她的脸有些发红,但也只好装成没事人一样。 而女人们不说话,男人们也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赢了,因为男人从来不会赢,也不应该赢。 尴尬的气氛中,高蕾总算红着脸把最后的包扎做完,然后又摸了一下李平的头后,说了一句:“伤口情况很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多注意休息。”然后便转身离开,仍处于羞红状态的刘小惠也跟着跑了出去。 李平急忙苦笑着对两人的背影说了声“谢谢”,接着一个人又呆呆的沉思了半天。 等天色已经渐黑时,李平走出了屋子,让傻大个儿刘三去找段强、马永和胡忠山,他必须得进入节奏了,很多事情都拖不得。 第五十七章 开工干活 等段强、马永和胡忠山三人赶到时,天色已黑。 李平命亲兵们多点起几根蜡烛,招呼着他手下的三员大将在外屋就坐,然后开门见山的表示想到听听情况。 段强等人立刻惴惴不安起来,都急忙恳求李平早些休息,他们明日再来汇报也不迟。 李平很随意的止住了他们,自嘲了几句自己睡了这些天,白天又睡了那么久,现在哪里还睡得着,正是闲得难受时,还不如唠唠嗑,这才让段强、马永和胡忠山稍安心的坐稳了。 李平第一个想听的就是战死的弟兄和伤员们的情况,于是段强首先开始了汇报。 这次战斗一共死了19个弟兄,有4个是回来后没挺住走的。共伤了23人,有18个住在卫生所里养伤,其中有7个伤势比较重,但应该也都性命无忧,另外5个只是小伤,问题不大,已经归队。 跟李平去救左夫人的那什人,除了刘三,就只有两个还囫囵的完好,可谓伤亡惨重。当然,总伤亡已达到三分之一也很高了。 死去弟兄,因为担心放的时间长了不好,他们请示了宋宝来长官,然后由胡忠山哨长寻了一块好地方,都已入土安葬。安葬那天宋长官亲自去了,营中的不少弟兄也都在有组织的情况下去了。 这时,胡忠山突然插了话。 他说,这安葬的事,宋宝来长官交代了一定不能差了,得好好办。他胡忠山费了不少劲,选得是正经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路,办的也风光,而且都是单葬,还有墓碑。这些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待遇,绝对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是别的营中做梦都不会有的好事,弟兄们都说好。 听到这些,李平的眼睛一时有些湿润,他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半天,段强几人见状也没再言语。 李平的脑海中不时的闪过那天的战斗场景,闪过一个个他略熟悉的战死者的音容笑貌。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名字也有一些还叫不上来,但李平已经对绝大部分士兵都有了一个基本的印象,也因此有了一份简单的情感。而战争又无疑会放大这种情感,尤其是第一次生死相依的战斗更容易让人产生强烈的感触。 稳了稳情绪后,李平表扬了段强等人的工作,并决定明天要亲自去看看死去的弟兄们。 接着,他宣布:对死去的弟兄,在这附近还有家的,由马永派人去送上一份慰问,每家米一石、银五两;家不在附近的,有机会送达时就去送达;确实太远的,先记着,有一天方便时要去补上。东西虽然有点少,但他现在只有这么大的能力,望弟兄们理解。 李平说完,段强等人无不动容,马永更是激动的说:“弟兄们哪里可能有不满意的,这根本就是天大的恩情!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除了将领和显贵,平常的兵卒死了也就死了,能被挖个坑与他人一同埋了的就已经是幸运。而入土后还能有块牌子,让鬼神知道是谁,本就已是奢望。现在,亲人们还有机会得到抚恤,就根本是前所未见,也就戏文里听过。弟兄们如何会不满意?…只是,这钱粮?…我们现在也很紧张。”说到后边,马永又突然迟疑起来。 李平听马永这么说却更坚定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收买人心其实很简单,用不着去挖空心思,只要把后世那些最基本的常识拿来去用,做点大家都看得到的实事,就足够了。 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只有会花才会挣。于是,他坚定道:“这规矩以后就这么定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死去的弟兄们白死,寒了弟兄们的心。钱、粮的事儿,不用你们考虑,那是我的事儿,不会饿着大伙儿的。” 接着,段强等人又断断续续的汇报了下营中其他的事。 比较重要的一个是被他们俘虏的那些叛军因没有移交给金声桓而暂时留得命在,目前还没有人来让他们交出这些俘虏,这些俘虏后边怎么办,需要等着李平发落。但目前,这些俘虏很老实,让干苦力的时候也都特别卖力,甚至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当然他们也知道了落在金声恒手上的同伴都被宰了这回事。 另一个是救起的那些方国安的兵一早儿就请示了赵参将,并按赵参将的意思将他们都送回了他们原来的营中。据听说,这帮人回去后吃了不少的苦头,其中那马把总剩余的部队已经被全部打散了编入其他营头。 还有一个是部队这几日倒还是一直还在训练,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因为大伙儿都心神不定的,所以练得比较少。这一点本是段强汇报的,但他说这些时,却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好像有什么话不方便说似的,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小,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段强在那儿吭哧瘪肚的时候,李平注意到胡忠山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段强;而马永却有些像装做不经意的样子看了胡忠山好几眼。但李平只是“嗯、嗯、啊、啊”的随意做着知道了的表示,完全没有去接段强话的意思,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对于这种事,李平想像得到,也能理解。他们一共才认识多长时间?前几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现在又是乱世,为自己多做些考虑、找找下家本就正常不过。部队没乱没散,就已经是想当不错,说明李平费心费力下的那么多功夫并没有白搭,再奢求更多就真的就是白日做梦了。 于是,李平只提了一下俘虏的事。他让马永负责去把那些俘虏都甄别一下,看有没有穷凶极恶的,有的话就拉出去砍了;没有的话,挑拣一下,适合当兵的,找人专门统一带着训练,不适合当兵的,送到宋宝来那里干活。 然后,李平就开始略思索起来,他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好安排下步的重点工作。 仗不能白打,人不能白死,战后需要做的工作更多,做与不做、做得好或不好直接关系着聚魂强军的成效,这些都是他下午时的思考,就像对战死弟兄的安排,他其实早就想好了。 在李平思考的时候,段强、马永和胡忠山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那个敏感话题,气氛有些微妙,彼此间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眉头紧锁的等着。 因为早就考虑过了,李平很快就开始了安排。 首先,他打算组织一次战后总结,以便充分吸取本次战斗的经验教训,让部队的作战能力到切实的成长。 搞好战后总结是后世中国的红色军队确保不断胜利的一项重要法宝。对此李平当然不能忽略,更不会舍弃,而且还宜早不宜晚。他的想法是明天就搞,时间等长了不好。 关于战后总结,由于有比较成熟的方法可以借鉴,李平不仅要求参战的官兵们要全员参加,还要求其他未参战部队的什长以上军官们也一并参加,并打算最终形成书面文字进行留存供大家再学习再复习。 其次,就是要尽快组织好对参战人员的评功,这同样是凝心聚力的一项重要举措。 评功这个时代本也是有的,只是比较粗糙,常以杀敌多寡作为唯一的标准,并最终导致抢首级和杀良冒功之风难以遏制。 而李平要组织的评功则是公平的评功、全面的评功和新型的评功。他要通过评功来有效激发部队的战斗热情,要通过评功来真正促进部队作战效能的提高,而不仅仅是选出那个最能杀人的,它必须要和战后总结紧密相连。 这就要求必须破唯首级论,要客观公正的看待每一个人在战场上所起的作用,作用大者功劳大,首级和杀人多少不能作为首要的评判标准。 毕竟乱起来没人知道这首级是不是从别人杀死的敌人身上割的,而且杀一个正在作战的敌人远比杀十个溃逃者更有意义,在关键节点上的一声呐喊有时甚至都会对整个战斗形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消灭了多少敌人只能作为一个重要参考。 为此,李平要求评功要先由参战的各什全体人员分别自行开会研究。你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发挥了重大作用,杀了多少敌人,你身边的人最清楚,也便于找到证明。然后队里的什长以上人员再开会再研究,再然后由哨里召开队长以上人员会议确定,这样一级级推荐后,基本上一个人的功劳大小就能相对准确的被评估出来。 因为这次作战的主体是马永的3哨,所以马永要尽快拿出立功人员名单给他,奖励同样不能拖,否则很容易寒了勇者的心。 另外一件事,就是他这次参与护送任务之前提出的考核,还要搞,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的意见是就放在后天,考核的结果要做为以后提拔使用的重要依据,这项工作的具体操办由段强去组织,马永和胡忠山配合,他现在身体不好,更多的只能是指导。 这么密集的搞这几件大事,从时间上来说确实很紧迫,尤其是对段强他们几个初学者来说甚至是极其繁琐和烧脑的,他们几个的表情已经是惶恐不安了,全都不住的请求能不能缓一缓。 但李平的态度很坚决。 这几件事都是他认为不可久拖的,而他又昏迷了那么多天,从时间上来说已经有些晚了。更重要的是,李平想通过这些密集的活动迅速重新收拢部队的军心和士气。他要向所有的官兵们展示,他还在有力控制着他们,并会一如既往的继续鞭策他们。 接下来,李平没再交代其他的事情,而是花了很长时间给段强他们几人讲了讲关于这几项工作的组织方式和注意细节,然后就让他们回去尽快着手布置。 不能再安排其他事情了,再有,这几人就真的干不过来了。 等段强他们惴惴不安的离开后,李平又在院子中趁着夜色散了几圈步,甚至走出院子在树林里坐了一会儿,并且只让亲兵钱冬子一个人跟着。 不过,很快他就乏了,这身体还是虚得很。 他的4个亲兵,死了一个张勇,算上刘三还有3个,但他目前还不打算重新补充,关于后面的部队建设他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这才苏醒后的第一天,李平就已经再次回到了这个时空的琐碎之中,千头万绪,总有考虑不完的事,似乎这就是他的生活。 第五十八章 扫墓 许是昨天白天睡得比较多,或是他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天才刚蒙蒙亮,李平就醒了。 上坟要赶早,李平急忙爬了起来。 才刚穿好衣服,宋宝来、马永和胡忠山就也一起到了,他们都按计划要陪李平一起去,他们都知道李平的时间观念很强。 简单的收拾,快速的吃药、换药和吃饭之后,他们很快就出发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李平今天只能做马车了,所以宋宝来也正好可以在车上一同陪他,也方便了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聊聊。 昨天白天,宋宝来本又去找过李平,但李平在屋里休息,宋宝来也就没好意思打扰,到了晚上李平又在那儿安排公务,他又没得到机会。 现在终于见到李平,他有满肚子的话,而看到李平的气色更好了,他也更加高兴,于是两人很快就胡扯了起来。 李平很快就向宋宝来抱怨起了他对手纸的看法,并打趣的问宋宝来大家对他的厕纸都是啥反应? 宋宝来当然一顿自夸,并鄙视李平现在有的用就不错了,连那几个女的都老满意了,他一个糙老爷们却还不满足,想是从前金贵惯了。当然,他也“勉为其难”的承认现在问题还不少,他会好好改进的。 说到女人,宋宝来更来了精神,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讲起了赵兰月和高蕾,估计是成天打交道,了解的多,尤其是赵兰月,他已经快被她折磨服了。 现在的赵兰月在整个保障营里几乎就是一姐,常常比宋宝来还好使,让宋宝来郁闷的不行。 赵兰月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人长得漂亮,歌又唱的好听,又特别会穿衣打扮,甚至她还带着一帮女的做出了胸罩、高跟鞋等,改进了很多女式衣服的款式,以至于在妇女们中的声望极高。 加上她的蚯蚓养殖也成功了,鸡鸭的饲养规模一直在稳步扩大,肉的供应越来越好,她这个大功臣就更得大家喜欢了。 现在赵兰月在保障营的哪个部门都能说得上话,东家长李家短的就没她不知道的,俨然成了消息灵通人士。更要命的是,这娘们现在经常在人前就公然“损害”宋宝来的权威,以至都快成了事实上的保障营“二把手”了。 说完这些,宋宝来还一脸神秘的问李平,没注意到赵兰月和刘小惠她们都挺起来么,把李平问得十分愕然。李平很汗颜的承认他注意到了变化,却没多想,只以为是放胸运动的结果,根本没想是胸罩的原因。 毕竟有高蕾和赵兰月这两个现代女性在,还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疯子,她们不太可能容忍周围的女性还坚持原有的不健康陋习。 因为宋宝来提到了这茬儿,李平也猛的想起了昨日被高蕾凶的事,想来是高蕾以为他特别注意了某些变化。 不过看宋宝来那一脸贼头贼脑的“便秘”样,李平开玩笑道:“不会是你偷了哪个寡妇被赵兰月抓现行了!” 没成想,宋宝来竟红了脸,支吾了半天。反把李平搞傻了,不可置信的连问“真的?”“不会?” 而宋宝来也很快换上了一副“咋的,不行”的脸孔,并憋闷道:“大哥,就是放松放松,咱们在这儿是最文明的了。” 李平这时也只能笑笑,不好再说什么。宋宝来自然也不会再说,并马上把话题转到了高蕾身上。 说到高蕾,宋宝来却是服得不行。他说,高蕾这人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原来的生活层次肯定也高,平时虽看着高傲,可能是还没放开,也可能是实在和他们这帮大老粗们没啥好交流的。 虽然不太合群,但这女人却稳重的很,也聪明的很,还很有文采,做起事情来并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在她身上真是有一种独有的气质,也许就是高贵。 保障营的人对她都特别敬重和客气,就是赵兰月那疯子在她面前都会收敛很多,人家都说美女相克,但她俩却关系相当的好。 原来,高蕾在卫生部门虽也帮忙治好过不少病人,但多是发烧感冒之类的小病,加之高蕾因为过于讲究卫生而导致并不是太被理解,所以也并不是特别出彩。 但这次战斗后,高蕾主动领导了整个救护工作,很多以前几乎就是等死的伤兵都被救了过来,她更是组织了多次小手术,一下子就名气大振,她的卫生理念也开始得到了更多的认同,很多战士都把她当成了救命的菩萨。 尤其现在救了李平的命,估计离封神已经不远了。 说到救李平的命,宋宝来也说,李平真是欠了高蕾一个天大的情。高蕾对他绝对是仁至义尽,能做的都做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每天点灯熬油的,虽说她以前是医生,但一个姑娘家也真的够可以了。 说到这里,李平除了一番感激的感慨之外,却很认真的对宋宝来也表示了深深的谢意。并特别指出,他对宋宝来给他制药、找药、忙得不可开交、急得上窜下跳的种种行为全都了然于胸,绝不会忘记。 李平的这番表态,把宋宝来搞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一个劲儿的说:“咱俩是兄弟,我做啥都是应该的,你别整的见外了。” 眼看着已走了半天,据说是快到地方了,李平的心开始变的沉重起来。他不停的摆弄着放在身边的一坛酒,并渐渐安静了下来。宋宝来也知趣的不再说别的,而是讲起了选坟和下葬的事儿,并说给弟兄们抚恤的事,他得到马永的通报后已做了安排,钱粮很快就可以准备好。 不久,他们就到了安葬战死弟兄们的地方。 胡忠山选的地方挺好的,在一处小山腰上,视野开阔,林荫环绕,19座土坟错落有致的聚在一处。 李平不让众人搀扶和帮手,亲自在每一个坟前都扫了扫,然后才和宋宝来、胡忠山、马永以及同来的护卫官兵一起把供品摆好,把酒倒上。 上了香,敬了酒后,李平看着那些木牌心情非常不好。 他很清楚只要仗还在打,以后埋葬战友的事就少不了。虽然在以前那个时空,他曾很多次参加过别人甚至是熟识人的葬礼,但这里却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实战中失去的兄弟,感触还是很不一样的。 那个叫程飞的小伙子,本是队列会操拿第一的队长,也是他树立的第一个典型,此次一直忠心的跟随他冲杀。那可真是好小伙子,有韧劲儿,有拼劲儿,还善于学习,很有培养前途,他本来打算日后通过不断重用他,激起示范引领作用。 但世事无常,现在却被埋在了这里,生活却总是充满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 还有张勇,他的亲兵,平时比较溜须拍马一些。虽然李平从不要求别人都是完人,对人各有特点也早适应了,但也确实不太喜欢他。 上次,只因看这张勇脑子快、机灵、会来事儿,才带他去参加护卫任务,还想着他能不能在和那些友军的接触中发挥点作用,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忠勇和护主。 哎! 李平叹了口气。 整个上坟的过程中,马永除了敬酒和上香,更多的时候都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毕竟几日前他已祭拜过。今天他一直在观察着他年轻的长官。 那是一个目光深邃、又黑又壮、高大挺拔的人,他的脸是如此的成熟,完全不见一丝稚气。如果不是知道,只从面像上很难看出他只有十九岁,而更像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 和李平关系非常好的宋长官、赵参将、史把总等人也都面像非常成熟,但马永却清晰的记得当初刚遇见他们时,他们的神色与同龄人并无太多的差别。怎么这才几个月时间,人的面相竟会变化的如此之快!难道地位和经历真能快速改变一个人的相貌? 马永并不了解面由心生,更不可能想像到李平他们那离奇的经历,也自然不会知道他曾见到过的略显稚嫩的面容,只是因为李平他们初到这个时空时,内心对相貌的影响还没显示出来。 马永现在能强烈感受到的就是,李平他们都有着与其年龄不相匹配的成熟与老练。虽然李平从来没有和马永他们谈过他的出身,但马永却感觉李平曾经应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应该出自地位较高的官宦家族。 因为李平在不经意中流露出的那种对钱财不敏感、对富丽堂皇的见怪不怪、对风花雪的淡定自如、对精美饮食的泰然处之、对干净整洁的吹毛求疵等等,都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或者说是社会的中下层所能轻易具备的。 关于这一点,马永和胡忠山的看法非常的一致,当然他们都不会对外乱说,也不敢乱说。而李平知识的浩瀚和见识之广则更让马永震惊。 但也奇怪的是,李平精通的似乎都是杂学,于经史子集、官府常识等却非常不熟,字也写得很一般,好像完全不曾有走科举之道的想法一般,就像是一个没出过门、只在家中胡闹的公子。 但李平做起事来的老练又远远不像一个只会胡闹的公子哥做派,反像是一个积年老吏。那不怒自威的神态也觉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更像一个久居官场的官员。在他的手下,马永可以感到明显的压迫感,决不敢因自己年长而轻视李平。 李平要来上坟,并不是特别出乎马永的意料,意外的只是他在身体还如此虚弱的情况下就坚持要来。 整个扫墓的过程中,李平都没有嚎啕大哭,相反他更多的是沉默,偶而会对着坟地说上一些话。他的眼睛只是湿润和微红,肢体语言也决不夸张,动作又轻又慢,自然随意。 正是这样的李平,反让马永感受到了真诚,那决不是做作。没有哭天抢地,但却更多了肃然和沉重,马永非常相信他的长官此时是真挚的,这是一个真正重感情的人。 也许受到了感染,在回去的路上,宋宝来有些严肃的告诉李平,他昏迷的这些天,部队的情况并不太好。他能明显感到人心的不稳,训练虽然还在搞,但更多的只是在应付。对这种情况,他没有去干涉,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李平笑了笑,他告诉宋宝来不用介意,这很正常。 看宋宝来并不明白,李平很平静的解释说:他如果活的好好的,这帮部下们自然不用愁什么,至少当下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如果他死了,这帮部下们以前的付出就等于全都打了水漂,只能也必须另投新主。未来别说好坏了,连福祸都说不准。这几日,他们不稳当是正常,要是稳稳当当那才是见了鬼。因为这是正常的人性,指望别人愚忠是不现实的。 宋宝来听后恍然大悟,摇了半天的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五十九章 伤兵与女神 扫墓回来,李平又拉着宋宝来等人陪他去卫生所看伤兵,当他们到达时,整个卫生所都沸腾了。 李平刚醒过来的第二天,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到伤兵营中探望,大大出乎了所有伤兵和医护人员的预料。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是很罕见的,伤兵们的激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等知道李平刚刚去看过战死的兄弟,伤兵们就更激动了。 看着那一张张整洁的床铺、洁白的被褥、宽松的单人病床、干净的卫生和一个个穿着白衣的女护士,李平可以想像伤兵们的幸福。 这里条件虽然还很简陋,却胜在整洁和舒适,这估计是很多普通士兵这一生中住过的最干净、环境最好的地方了,比他们在军营中拥挤的高低床和大通铺可强多了。 这应该都是高蕾的功劳,反正那个半吊子赤脚郎中卫生所长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后世最简单和最基本的护理常识的,他也更不可能知道还没出生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但高蕾却绝对知道。 南丁格尔出生于19世纪早期,她是一名英国人。 克里米亚战争时,由于没有护士且医疗条件恶劣,英国的伤病员死亡率高达42。南丁格尔极力向英国军方争取在战地开设医院,并指出在克里米亚战役中,英军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在战场外感染疾病及在战场上受伤后没有适当的护理而伤重致死,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反而不多。 南丁格尔如愿担任克里米亚野战医院的护士长后,仅仅半年左右的时间就使伤病员的死亡率下降到了22,要知道一直以来伤员死亡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都是很正常的事,这个成果就已经不是惊人了,而是极其惊人。也因此,南丁格尔被称为“克里米亚的天使”,并且因为她每个夜晚都手执风灯巡视,伤病员们还亲切地称她为“提灯女神”。 南丁格尔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女护士,也正是她,开创了护理事业。 因为知道南丁格尔,所以李平也就很清楚高蕾被伤兵们视作菩萨的原因。这次伤员的死亡率低,一是与此次战斗使用冷兵器和战斗烈度不高有关(火枪时代由铅弹引发的中毒与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很难治疗,所以伤兵的死亡率通常更高),二就是采用了划时代的护理工作。 因而,高蕾是真的离封神不远了。 曾经的军旅生活,让李平对护理和卫生工作的重要性相对知道的比较多一些,所以也更重视一些,这也是他坚持要设立这个此时还前所未见的机构的原因。 但以前的卫生所却令李平非常不满意,那个赤脚郎中所长不仅不具备任何医疗所的建设和护理常识,对他的有关要求也根本不去完全落实,甚至是不以为然。结果整个卫生所甚至还不如李平的普通兵营,拥挤在一起的床铺、杂乱的房间、只能说是不脏的各种用品…,李平就差没被气死了。 只是由于实在没人可用,由于暂时没有非常强烈的需求,由于军事训练初期的头绪太多,李平才忍了下来并打算等闲一些时在好好处理这里的问题,但更专业的高蕾来了。 虽然高蕾对卫生所的工作参与度并不深,但她的专业素养和洁癖习惯还是给卫生所带来了巨大变化,至少是比李平希望的更大的改变,李平只来转过两回后就再也不打算插手了。尤其是以前需要在卫生所养病的病号并不多,床铺自然也没几张,李平就更不怎么来了。 现在这里的变化比上一次李平见到的更大,即使是住满了伤兵仍井井有序,估计是高蕾已经全面接管了这里。 李平与每一个伤兵都一一握了手以示亲近(此时并没有握手的礼节,李平也只是把它作为是一种亲近的方式),询问他们的伤情,勉励他们好好养伤。并恳切的许诺肢体健全的养好了回部队,缺零件的也都安排在保障营中养着,只要他李平活着,就保证他们有吃有穿。 伤兵们的情绪很快就被燃爆,很多人都激动得大哭,发着誓要始终追随李平。 对于李平这种后世的惯常做法,在这时代是很容易蛊惑人心的,毕竟若不是入了头头们的法眼,绝大部分古代的将领是不会直达底层去体恤伤兵的,更不会给他们提供这么好的条件,伤兵们的伤只要稍重一些往往就意味着放弃和死亡。 李平也被士兵们的简单和淳朴所感动,而一具具受伤的肢体又让他不禁想起那些战死的弟兄。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人说没就没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他的眼睛很快就湿润了,而他的泪水又进一步感染了伤兵们。 旁边的宋宝来看李平的眼泪流了下来,并不知道李平真的是有感而发,还以为是李平戏做得足。于是,他也帮着腔说要给伤兵们加营养,并拍着胸脯保证要好好照顾那几个已不适合继续留在部队的伤兵,整个卫生所内的情绪更加激烈。 出了卫生所,眼看就到了午饭的时间,李平正打算和众人分别时,却看到高蕾一个人远远的站在一颗大树下百无聊懒的正玩弄着树枝。她本来也在卫生所的,刚才李平他们进去的时,她却只点了个头出来了。 李平略想了一下,让大家先走,说他要和高小姐单独说几句话,于是众人都识趣的离去,只有他的亲兵刘三和钱冬子在远远的候着。 树下的高蕾穿着一件浅蓝灰色的长袄,下摆露出不长的淡绿色褶裙,梳着简单的马尾辫。衣服非常修身,应该是改良的,配着她那1米7的苗条大个儿,显得整个人特别的高挑有气质。李平都怀疑她要是再长个儿,都可以去当超模了。 自从到襄阳后,李平和高蕾其实很少见面,两人的生活也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就是见面了,也往往都是好多人在一起,话自然也没说过几句。 高蕾早就注意到了李平,看李平走近,她站正了身体露出友好的笑容。 李平靠近后也微笑着打了招呼,想说些什么,却感到有些拘谨,曾经短暂接触中的情谊在经历了2个多月的淡漠后已变得有些生疏,而一想到这几日她和自己的亲密接触以及尴尬,李平又有些许的不自然。 可能是感受到了李平的拘谨,高蕾只是微微一笑,先开口关切道:“看你的状态真的好多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是的,好多了,现在感觉很好,确实好多了,非常感谢你。”李平有点语无伦次的回答,眼神却被高蕾的微笑所吸引。 也许是性子淡,也许是戒备心强,或者是他见得少,李平印象中的高蕾平时多冷着个脸,他很少见到她的笑容。但今天的高蕾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配上这身典雅的古装,有一种高贵、秀丽的美。 而她嘴角上那已经消去了一些的泡更让李平感到前所未有的亲近。没错,李平觉得那些泡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反多了一些温馨的感觉。 看李平在那儿直愣愣的欣赏,高蕾奇怪的并没有不悦,她略有娇羞的戏谑道:“哎!看够了没有?” 高蕾表现出的熟络一下子再次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冲淡了陌生感。李平不好意思的傻笑两下,然后故意狠狠的又上上下下看了高蕾两眼,才说: “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笑起来真好看,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迷人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就是来说这个的?”高蕾抿嘴笑道。 “哦!不,不,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没有你,我真的死定了,我不太会表达,但总之,特别的感谢,真的,谢谢你!”说着感谢,李平的目光却再次落回到了高蕾的身体,脑子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想到了宋宝来谈到的胸罩。 高蕾敏锐的发觉了李平目光的落点,她心中无奈的骂了一句“这个混蛋”后,佯装生气的瞪着李平道:“要不要我给你转个圈儿?你再这样儿我可真生气了!” 李平窘迫极了,他赶紧收回目光并来回挠着脑袋道:“抱歉,抱歉。”心里却骂着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是这年轻的身体激素水平太高,还是自己在这万恶的旧社会开始变得堕落了。 接着,他又没经大脑的就继续说:“他们都和我说了,我昏迷那几天,你急坏了,想了很多办法,一天一天的陪着我,亲手照顾我,我,我,我特别感动。真的,特别感动。” 李平的话让高蕾的脸变得有些发红,她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她有些讪讪道:“他们的嘴真闲!你别多想,我们是一起的,我总不能看着你死!我是医生,救你是我的本职,我必须要尽力!” 对高蕾的表情变化,李平并未多想,他还以为她只是对李平的感谢不好意思,于是点着头接道:“对,你是医生,一个出色的医生。卫生所,你做的真是太棒了,我都没想到,完全出乎预料,你真是太厉害了,帮了大忙。总之,还得说谢谢,为我自已,也为那些受伤的士兵。”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那些护士们付出的更多?”高蕾也客气的说。 李平忽然有些恍然道:“哦,对了,那些女护士怎么样?没什么情况?这可是这个时代第一次女人干这种活,南丁格尔可还没出生呢?这么多伤兵,又伤到哪里的都有,免不得有一些深入的接触。你也知道的,那帮小子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很多是躁动的年龄,没有什么麻烦?哪个家伙儿不老实,你告诉我,我狠狠的收拾他。” 高蕾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她没好气的说:“你也知道南丁格尔?我觉得女人只会让他们更加文明和注意仪表,而且那些女护士我选的都是…嗯…大多是嫁过人的,并且比较,比较开朗一些,她们能够应付一些…嗯…一些无意的唐突。这个,这个你就不用关心了,我会处理的。”高蕾越说越觉得别扭。 “他们到是老实!”李平听完随口嘟囔出一句,心里却又马上反应过来他自己好像才是丢人的那个。 “我看就只有你才不老实?”高蕾一下子气呼呼起来。 “我?”李平心里立时就虚了,气势也猛的弱了下来。 高蕾玩味的看李平在那尴尬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如何接话,心中好笑极了。 李平一直给她留下的印象都不错。他明显有着较好的是非价值观,为人处事也很懂得分寸,谈吐也比较有修养,在他们这一群人中,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依赖。她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或者也许只是其他人都离她曾经的环境相差太远,她实在无法融入,李平也只能矮子里拔大个了。 “行了,别不好意思了,大叔。我收到你的感谢了,我很高兴。”高蕾再次微笑起来。 看高蕾终于又笑了,李平又接连说了几声感谢,然后却尴尬的不知再往下说什么了,于是就以还有事为由匆匆告辞。 高蕾本还想再说些话,看李平如此,也不好再说,只是看着李平不断远去的身影又站了良久。 第六十章 战后总结 等李平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发现昨天来过的左梦庚那两名亲兵在等他。 虽然李平这里是独立驻防的封闭式军营,军营的大门也有守卫,但像左梦庚亲兵和赵进这样的人却是不用等通报就可以直接进入的。 因为李平并没有让他们在外等着的资本,现在他要是敢玩西汉名将周亚夫的“细柳营”那一套来彰显治军如铁,根本就是找死。 这两名左梦庚亲兵看到李平后,都忙上前问好。 李平有些奇怪他们有什么事,然而那两个左梦庚的亲兵却说是他们就是被派来当面问好的,并没有别的任务,然后就走了。 李平莫名其妙了半天,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也许就是为了看他是否仍然还活着,毕竟回光反照和伤情反复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很常见。 问了留在家里的另一个亲兵马广和刘小惠,上午来了不少人,有史明、王成武、李盛才、赵进,还有昨天来的那个左梦庚夫人的侍女,不过他们都问了下就走了。 吃午饭的时候,宋宝来跑来蹭饭,这家伙知道李平这里目前吃的好,嘴有些忍不住。 因为刚见过高蕾,李平正好想起一件紧要事需要宋宝来速办。 这次战斗,没有携带酒精是一大败笔,是血的教训。 感染后没有有效的药物,把生的希望完全交给了运气!李平还是太轻视这个时代的恶劣环境了。他觉得这东西就是再费粮食,也必须要始终保持一定的储备。 李平空口干讲到是痛快,但宋宝来却给了李平一个暴击。 宋宝来说,造酒精需要的不是一点儿粮食,而是大量的粮食,尤其是酒精还有个保管问题,这会让他们本就紧缺的粮食更难支撑。 红薯虽是很好的替代品,但前段时间种下的红薯却还得至少两三个月才能收获,也就是说目前他们还不能保持一定量的酒精储备,最多只能在需要时制造一点来救急使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平除了郁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大口吃饭寻找快乐。 吃了饭,李平抓紧睡了一小会儿,下午他还有大事要做。这身体本就很虚,又折腾了一上午,更加剧了疲劳,但有些事既然已经安排了,却也不好收回。 下午,在李平营中的一片林荫处,一百多名官兵(参战全体官兵及其他各哨什长以上军官)有些凌乱的围坐在一起,他们将在这里召开第一次战后总结大会。 之所以选在这里,又对整齐就座没什么要求,李平主要是想让气氛不那么过于紧张,大家的心态可以放松一些,便于畅所欲言。毕竟这是第一次,本来人就容易拘束,要是都不敢说就没意义了。 李平也坐在一张小椅子上,看人齐了,直接就做了开场白。 “弟兄们,今天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大伙儿也都知道要干什么了。为什么,我一定开这个战后总结,我得先和大伙好好讲讲。 上次战斗,我们一共有118个弟兄参战,阵亡了19个,伤了23个,伤亡是比较大的,我上午去了坟上祭拜,还去了卫生所看受伤的弟兄,心情很不好。 在坐的,绝大部分都经历了上次的战斗,对这次战斗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会和感想。也都知道,差一点我们就都和战死的弟兄们作伴去了。 仗打完了,我们总得长得记性不是,别下一次同样的情况,我们运气不好,又没吸取这次的教训,全折在里面。 而且打仗么,死伤在所难免,但我们细想一想,是不是有些伤亡是可以避免的?是不是有些弟兄是可以不死的?是不是可以不经受那么大的危机? 我认为当然是的。 这里面有我的问题,有各级军官的问题,也有我们普通士兵自己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更好的应对,就完全可以从容应对敌人的袭击,不仅可以赢的轻松,还可以把伤亡至少降低一半,让战果也扩大一半……” 开场白,李平讲得比较多,有些话第一次必须要讲透,必须得把铺垫做好了,要最大可能的引起士兵们的共鸣才好。 才讲了开场白,有人通传说王成武把总过来了,想旁听。李平忙叫人去招呼,并表示没问题。看王成武进来就直接找了一个角落坐在地上,也不多说,李平这才开始首先对这次战斗的得失进行剖析,有些事他得先打个样儿才好。 “我认为,这次我们能够胜利得益于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组织上比较好,部队的建制一直没有乱,这非常重要,打仗打的是集体,队伍一旦乱了就是被人围殴暴打,我们各级军官应该说是发挥了最基本的作用,前阶段的训练是有效的,建立了基本的集体意识……。 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呢?我认为有以下几个突出问题。 首先是我,我最开始的决策没跟上,半天没想好怎么办,以至于最开始让部队处于各自为战的混乱状态,要不是马永哨长经验丰富,最先反应过来,我们的伤亡会更多,要是敌人最先冲击我们,我们恐怕就要伤亡惨重甚至全军覆没了。 其次是我们没有形成各种情况下的应对方案,临战都靠各级军官和士兵们现场去随机应变、去反应,这是来不及的,组织起来的难度也大,很容易造成混乱。 还有就是部分军官的作用发挥不好,都打了半天了,有的伍长、什长还在发愣;有的始终光顾着自己,对下根本不闻不问;反而有的士兵挺身而出,挑了大梁……。 …… 说了半天我们自己,我还得说说我们的敌人,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一面,二千多年前,有叫孙武的很伟大的大将还说呢,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敌人这次伏击应该说组织的很有特点,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他们七八百人,这么多天藏在山中不为人知,隐蔽工作做得非常好。事先的侦察也极出色,探子直接就在庙中与我们近距离接触,应该说摸清了我们的虚实。然后通过快速的隐蔽行军抵达了伏击区,进行了良好的伪装。攻击发起和故布疑阵都比较出色,几乎就把事干成了。 但他们也犯了很多错误,有些甚至很致命,这才导致了失败。 首先就是伏击区的选择很值得推敲,想利用地利,但却既锁住了我们,也限制了他们自己的进攻道路。然后就是伏击时没有集中兵力突击,而是分兵前、后、左、右,看似面面俱到,但严重分散了兵力,一旦遇到坚强的狙击很难快速集中优势兵力。看似想得很全面,但完全不顾自已的实力,其本身的训练水平根本不足以支持这样复杂的行动。 还有就是攻击部队的出发位置过于靠后,过于考虑隐蔽的需要,以至于给了我们较长的反应时间,更造成了很多部队在雾中跑乱,前后严重脱节,没有形成攻击的聚众效应。 另外就是组织不紧密,指挥比较混乱,常常各自为战,结阵互助意识很差,遇到打击后半天反应不过来……。” 李平这一讲就是半天,他一般先讲总体,然后再把每一处掰开了讲,直讲得口干舌燥,中间喝了好几次水。也把底下的一众官兵全讲蒙了,很多人都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们的长官在那里长篇大论,很快人群中就嗡嗡起来。 马兰几乎是一脸钦佩的看着李平,他虽没亲身经历这场战斗,但也听他大哥讲了不少,也有一些自己的认识,但和李平一比,他陡然发现自己的认识实在是太低级了。 这个小长官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意外。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李平这样的人,这样有才干,这样有思想,又这样的独特,与那些书呆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也第一次突然发现自己渴望在李平身边学习、在李平身边聆听。 李平讲完后半天,都没人出来发言,大家只是在嗡嗡的议论中,几次提示后,李平有些急了,这可不好。 正在他内心焦急,准备直接点名时,马永站了起来。 在众人安静的企盼中,马永顺了好几口气,才开始讲。 他首先表达了对李平总结的极大认同,然后却最先讲起了他曾建议李平立即撤退。他感触的说,虽然以前打过很多仗,但对打仗却还只停留在简单的冲杀阶段,不会观察也不善观察,如果李平听了他的,部队肯定当时就乱了,被人掩杀再有堵截,都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总结到,一个指挥员一定要首先着重于观察战场形势,不能像他一样,敌人在那里不停的敲鼓、故布疑阵都看不出来。然后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控制好部队,无论攻、退都得有序才行,否则整体一旦垮了,只靠个人的武勇来保命是最不靠谱的,就如那马把总的部队一样…… 马永的总结更像是检讨,但这时李平也不能要求太高,万事开头难。 好在马永开了头后,在马永四下盯着某些人后,马永的部下们也开始一个个慢慢站起来发言,看来马永还是很听话的提前做了安排,很快大家的讨论就慢慢热烈起来。 有的说起长矛兵与刀牌手的配合,有的说起进攻时大家应该怎么跑动不乱,有的说起防御时相互间配合出了哪些乱子、后面应该怎么改,有的战士甚至直言他们的伍长、什长指挥有问题…… 这其中,有一个士兵的发言给李平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普通的战士,瘦瘦的,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衣着却比较干净利落。 他说道,这次战斗我们在开始稳住阵形之后,就应该立即向前尝试救援副将夫人,因为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副将夫人。如果主要任务失败了,我们就是都活着回来了,失陷了副将夫人,也是死罪。 另一个就是,在李平去救援副将夫人时,应该一开始就集中力量,敌人很多,我们又大都是刚当兵不久的,人少了不仅没用,还很容易白白送死。 再有就是,从这次战斗看,弓箭手非常重要,有时候直接决定了战斗的成败。如果这次我们有一半的人能射箭,伤亡将会更小,仗也更好打,但现在全营总共只有十多个能射好箭的,如果是打大仗,现有的弓箭手是不足以掩护部队的。 这个士兵说完,李平很好奇的问,这些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这个士兵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着说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对错。 李平非常肯定的表扬了这名士兵的思考,并让大家都要向这名士兵学习,敢讲,有头脑,看得远。 战后总结会开了整整一个下午,中间还出现了跑偏的现象,很多人开始表功、自夸或互夸起来,有的甚至大拍起李平和马永的马屁来。幸好李平及时进行了制止,明确总结不谈自己的功绩,也不得谈别人如何勇敢和杀敌多少,只谈战术和组织问题,这才控制住了方向。 会议的最后,李平对大家提出的观点进行了提炼和归纳总结,并明确这些经验教训以及主要发言将以白话文的形式被书面记录供以后学习借鉴。 王成武在会议结束后,倒是没有再过多打扰李平。他知道李平肯定乏了,只是请求李平把这些经验教训整理好后也给他一份,李平当然没有拒绝。于是王成武以天快黑了为由婉拒了李平共进晚餐的邀请,很高兴的告辞回去了。 李平也确实严重用脑过度,但这都是他自找的,只能硬挺。吃了晚饭后,因为明天还有考核呢,他实在太累了,所以只静静的又思考了一会儿后,就很快洗洗睡了。 第六十一章 考核与烟 又是一个大早,李平看早饭还在准备,就溜溜达达独自一人去了预备考核的地方权当散步。 到了地方,发现段强正早早的在这里忙东忙西的准备。 看见李平,段强几乎是求救似的立即凑了过来,他有太多的不明白需要李平指导,而李平也早有预料,当仁不让的给他把起关来。 段强是李平当队长时的什长,算是真正的老部下。他资质平平,才能也比较一般,既不能说会道,又和善谋武勇沾不上边,相貌身材更是普通的不行,几乎一个标准的农民形象,放在人堆里很难让人注意到他。 但段强为人本份,也不爱斤斤计较,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偷懒耍滑,该有的基本智商和勇气倒也具备,要不当初也做不到什长的位置上。 李平一直对段强有所倚重,主要就是放心和顺手,而且也要做给其他人看。马永就非常明智的始终保持着对段强应有的敬重,人前人后都绝不抢段强的风头。 所以,对于段强的困难和局限,李平会给他压力,但从不会过于为难他,也最有耐心去帮助和指导。而且,一般大的牵头性工作,李平也会交给段强去做,为的也是树立起段强第一亲信的形象。 等李平吃过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再来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于是李平直接现场开始先出数学题,考试正式开始。 26个什长(1个已战死)长和8个队长坐在准备好的简易桌椅上,很快就拿着毛笔笨手笨脚的写起来。 文化课的考试其实很简单,30个汉字、乘法口诀和十位以内的加减法应该算是小学一年级甚至是幼儿园的水平。 比较特殊的是,数字计算一律使用阿拉伯数字并采用从左到右的横写,这显然大大迥异于这个时代。而李平的解释也很简单,方便高效。 文化课之后,是分组进行队列指挥考核。 接着则是分组实施引体向上、俯卧撑等基础性体能和四百米障碍以及刺杀、弓箭(只针对弓手)等基本战斗技能的考核。 长跑这次没有考,主要考虑这么多考核密集实施,体能上承受不了,尤其是大多数人才可以天天吃饱饭没多久,体能储备还很不足。 整个考核李平一直绷着个脸,表情严肃,并全程都在,所有考核的成绩都当场公布。 虽然考核的内容还比较简单,程序上也有很多瑕疵,主要是准备时间比较紧,几个哨长以前又都没有接触过,而李平又因为伤病不能给予更多的具体指导,因而有很多考虑和设置还比较幼稚。 但整个考核仍给了很多亲历者很大的震撼,这样的形式、这样的场面对他们而言就好比读书人第一次参加县试一般,紧张、严肃、茫然和刺激。 李平希望这样的开端能让他的部队逐渐树立起骨干军官能者上的基本意识,并调动整个部队注重学习和训练的氛围。 不过最后考核的结果却显示有2个队长、8个什长的成绩非常不好,已经不是合不合格的问题,而是惨不忍睹了,他们中有2个什长还是参加过前几日战斗的,至于整体成绩就更是一言难尽。 看来,哪个时代的人都一样,不见点真章,没点儿压力,很少会有人主动学习和训练。 考核过程中,李平比较关注两个人,一个是马兰,一个是徐长恩。 这两人的文化考试都答得中规中矩,不靠前,但也不靠后,尤其是马兰考文化时急得满头大汗,坐在那里扭来扭去,字也写得极歪歪扭扭,不过却也都写了出来,计算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但这两人的体能和作战技能考核都非常的出色,马兰的基础体能总评成绩还是第一名。 由于考核的内容总体并不多,又为了节省时间而对除文化考核外的其它科目进行了分组同时组织,一个上午倒也紧巴巴的全搞完了。 考核完成后,李平立即命段强将成绩排序张榜公布。 五项考核总评第一的是一个叫吴冬的队长,他是胡忠山那个哨的,也是一个跟李平从河南逃回来的“老兵”。这人以前家里应该算是富农,曾跟乡间的落魄先生混过两年,识得几个字,因为性子比较刚强,在原来的官军队伍中只是个伍长。 吴冬在当初队列会操时的表现只是个中等,这次突然冒尖估计是受了程飞当时考第一被重视的刺激,终于肯发奋了。 第二名是一个什长,叫周鹏,是马兰的手下,原是跟胡忠山一起的后生小子,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但聪明、好学、肯干。 第三名是马兰。这家伙还真没沾马永的光,听说马永经常训斥督促马兰,看来有人管着和没人管着还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综合考核成绩能说明不少东西,能笑到最后的必须是有准备的人。 李平现场与吴冬、周鹏和马兰一一握手祝贺,勉励了他们几句,并很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他以后提拔人,这个考核成绩就是基础,他们绝对亏不着。 中午,李平吃了饭正打算睡个午觉休息一下,赵进却提着个小袋子来了。 李平明白他这是有事,忙让傻大个儿刘三他们把好院门,自己则引了赵进在屋中坐下。 仔细的了解一番李平的身体状况后,彻底放下心来的赵进突然从小袋子里掏出几张纸来,然后又变戏法式的掏出了一小袋烟丝让李平自己卷烟。 李平被惊的目瞪口呆,不知这烟丝是赵进从哪里变出来的。 赵进简单的解释了下,原来是左梦庚前些日子在赵进那里寻欢时,无意中说出有人孝敬给他烟丝,而他左梦庚又不抽烟,只好先存着看日后赏赐哪个喜好这口的部属。赵进当时没好意思马上要,前两日寻机提了出来,果然左梦庚就全赏赐给他了,有个好几斤。 赵进当时没立即就送过来,也是想着李平才刚活过来,他可不敢拿这种东西毒害他,现在估摸应该问题不大了,才给他带了一斤来,估计够他抽些日子了。 李平吃惊的问,在明朝怎么会有烟丝?因为他记得这东西原产可是美洲啊。赵进也很迷惑,搞不清楚,不过他对这种事向来不怎么关心,只耸耸肩,表示有得抽就行,他管哪儿来的。李平也只好暗自寻思,哪天得好好了解下,这明末给他的惊喜可真不少。 两人原来都是老烟枪,只是后来李平在抽了20年后戒了。不过在这个极端落后的时代,这种精神食粮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能活到哪天都不一定呢!李平哪还再管其他,直接不客气的熟练卷起烟来。 只抽了两口,李平就呛得不行,头也晕了,这身体对烟实在太敏感了,绝对是初体验。而且这卷烟的纸也不行,燃烧速度和烟丝的燃烧速度差得太多,且这烟丝也太呛人了。 赵进却从旁边一边熟练抽着,一边笑得不行,他这几天已先适应好了,先行一步当然有资格笑李平了。 李平看赵进在笑,只好说:“大哥,你这纸不行啊,哪找的?不行,我让宋宝来改进改进。” 赵进一听却臭着脸道:“知足,这纸我都试了好多种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让宋宝来试试。” 等李平又吸了一口烟后,赵进说起了正事。 他说:“你已经醒了两天多了,但对你的封赏却一直没有下来,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平当然奇怪,但却没心没肺的自嘲道:“许是都没想到我能活下来!一时没有准备,只好缓两天了。” 赵进吐了一口烟,骂道:“我去,这你都能蒙上。” 然后他顿了顿又说:“对你的封赏主要是争议比较大,上面的局势太复杂,一句说不清楚,这两天都把我愁死了,你倒好,各项活动听说搞得风风火火!” “你不是我大哥么!有啥就说,我听着。”李平倒也不见外。 赵进又狠狠抽了一口道:“你的封赏下午估计就能到,我这次来,就是提醒你一下,不多待,说几句说走。你下午记得一定别乱跑就行。” “什么样的奖赏,知道底儿吗?” “到底有什么我也还不清楚,这事儿定的急,我也只是知道应该很丰厚。” “什么意思?你都不知道,真是才定呗!”李平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意外。 “嗯。争论比较大,故事也比较多,反正左梦庚一直久拖不决,听说左良玉将军为此生了气,并亲自拍了板。” “哦?” “估计你也能想明白,不说这个了,反正有了赏赐就好,还在左良玉将军那儿挂上了号,就足够了。关于那个叫马六子的把总你知道多少?”赵进突然话锋一转。 李平愣了下后,把前天史明和他说的情况说了一遍,他也就了解这么多。 “人都死了,怎么还有别的说道?”李平还是反应了过来点。 赵进点了点头后说:“嗯,上次忘了给你说他。是有点情况,方国安把你们送回去的那些马六子的部下全杀了。” “为什么?”李平大惊。 “方国安很生气,据说多次当众大发雷霆。这也难怪,他本就是总兵,与左梦庚又互不统属,只暂归他老子调度而已,此次揽这活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增进良好关系。而且也可以说准备很充足,装备和人都是从他的全军里挑出来的,但没成想却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他的兵不仅不堪一击,还把左梦庚的媳妇儿给扔了开跑。 而你的过于突出,又更彰显出他部下的无能,很有可能让他嫉恨,以后可能会有麻烦,我们得小心应对。你的事,听说方国安说了话,而且影响到了左梦庚,但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会这样?救人还救出错了。”李平几乎被当头一棒。看不得人好这种事,他倒也听说过,但毕竟不多见,而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就更稀奇了。 “没事,你也不用担心。左良玉的态度才是关键,而且左梦庚再不懂事,你救了他媳妇儿这种铁一般的事实他总不会看不明白!没人在这时敢给你下绊子,你只等着听赏就是了,把态度、言词什么的都好生琢磨一下就是。”赵进一脸的不以为意。 说完这些后,赵进把带来的小袋子一把推给李平后就决定要走,但也留了话说有些事过几日再详谈。 赵进走后,李平的脑袋乱了好一会儿,最后索性上床去睡,但又翻了半天身。 这方国安,因为当初救傻大个儿乡邻的缘故,李平特别进行了打听,虽然了解的还很少,但也有个轮廓。 因为方国安原来只是左良玉手下的小兵,是左良玉一手提拔起来的,虽已独立出去很久并在朱仙镇战败后才又暂归左良玉调度,但他毕竟曾是左良玉的部下,一些部下自然也在左良玉的手下混过,也因此马六子才被会视为老底子。 当然,彼此间的关系也会比较微妙。这也是马六子对左家巴结的有些过度的原因,真是纯部下应该会自然一些,也没那般小心。 但无论如何,这方国安与左家关系相当不一般,与左梦庚更是关系紧密,要不然左梦庚也不会轻易让已经算是方国安的人去保护他老婆。 只是目前信息还是有点少,有些关节他还是搞不明白,只能瞎想一气儿。 第六十二章 李游击 下午,李平还在床上迷糊着的时候,却被慌张的亲兵叫醒,说是副将左梦庚来了,而且就快到了。 李平急忙爬起来去迎,但才下小山坡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人马。左梦庚在几名将领的陪同下已骑马过来了,前面引领的正是前两日来的那两名亲兵,当然还有一脸小心陪笑的值班长官胡忠山。 打眼望去,这左梦庚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头戴着一顶黑色的大帽,内里可以看到是朱红色的,帽顶的一颗大珠子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 左梦庚身上穿的是一件绸缎制的无袖过膝的紫色对襟衣,对襟衣上绣着各色的鸟兽(对襟衣是明代一种叫罩甲的常服),罩甲内则是一套窄袖的光料墨绿色戎衣,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风流倜傥、飘逸俊朗。 注意:常服制的罩甲与标明甲衣类型的罩甲(如铁札短罩甲)并不是一回事,但名称应该是从作为盔甲的罩甲发展来的,它们的款式基本一致。 左梦庚后面的几员将领,有的李平认识,有的只是脸熟,还有的比较陌生,但没有赵进。 他们有的穿着宽松肥袖的直身,有的穿着袍身宽大、下摆有褶的贴里,还有的穿着更精神的曳撒,面料也多为绸缎。头上戴的帽子更是五花八门,有高大方正的平定四方巾,有略像四周有檐的旅游帽式的大帽,也有六瓣合缝、下有帽檐的瓜皮帽。就是没有戴盔穿甲的,很休闲的样子。 李平来不急多想,立即故作“虚弱”的挣扎着冲上去跪拜。 在马上正悠哉着不知想些什么的左梦庚看李平如此,立即喜形于色。他很利索的下了马,并上前一把扶起李平,佯装不满道:“你伤才刚有好转,怎可如此折腾,都是自家人,如何这般见外?” 李平忙抱拳低头回答:“将主亲身来我营中探望,是我莫大的荣幸。将主如此相厚于我,但凡我还有些许力气,就决不能乱了礼仪、失了尊卑。” 听李平这么说,左梦庚当即微笑起来。 他指着李平对左右说:“看看,这小子怎么样?”接着又连说了几句“不错”,尔后才让李平前头带路。 进了院子,左梦庚并未立即进屋,而是先好奇的四下看了看,然后才进了外屋。许是屋子太小,他马上又出来了,并直接在院子当中找了一把椅子很随意的坐下,然后招呼其他人也都找地方做。 李平的几个亲兵忙屋内屋外的一顿忙乎,好不容易才找齐了让各位将军就坐的椅登,但椅子不仅大小不一,还有一把是高一点的凳子。 等都坐稳了,左梦庚感慨了一句:“条件确实是差了些。”坐在下方的将领们有的轻轻点了点头,有的则一脸漠然。 看李平一直看着自己,左梦庚笑着说:“你于我左某人有大恩啊!我本应早早就来探望,但这几日实在有几件要紧的军务,又想着你正虚弱需多多休养,这才晚来了两日,望勿怪。” 李平一听,忙“紧张”道:“将主言重了,我虽初入将军麾下不久,但将军却待我恩深义重,更是委以重任,粮、械也多有照顾。士为知己者死,为左家效死那是我的本份,且那日护卫夫人更是我的职责所在,说大恩可不敢当。” “嗯。父帅果没看错你等,当真是忠义之辈,不必紧张,以后好好跟着我,我必亏不了你。”左梦庚点了点头,表情也更加舒畅。 李平正待再说些什么时,左梦庚却摆了摆手说:“好了,我今日来,是和你说说封赏的,有功必赏,我左家一向对忠义之士不吝赏赐,听令。” 知道是要发大礼包了,李平急忙乖乖的半跪到左梦庚对面几米远处抱拳应令,已经躲到院外候命的几个他的亲兵和刘小惠、胡忠山也都隔着稀疏的竹制院墙跪了下去。 没成想左梦庚清清了嗓子后,却坐在那里长篇大论的絮叨起李平的功绩来,然后又啰里啰嗦的强调了一遍他左家善待有功之士的过往,就是没谈赏赐。 李平听的直皱眉头,也不知这是谁给左梦庚准备的说词。这些说词很想显示出左梦庚的英明睿智、宽厚仁德,但却又条理不足,主要是废话太多,甚至左梦庚身旁的一个将领还不得不小声的提示了一次,这么多绕来绕去的话也的确是不好记。 看来左梦庚的肚子里是真没多少货,他的身边也没什么正经人才。 等左梦庚好不容易停住了话头,眼睛四下找什么时,李平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准备茶水,于是急忙对着院外喊了一句:“快备茶水。” 刘小惠立即慌张的冲了进来,并从旁边的简易小厨房拿了一碗凉茶递了上去,猝不及防的李平当即脑袋“嗡”的一声。 这女人怎么也有如此迷糊的时候!李平很郁闷。 先装傻,看左梦庚如何反应,也许人家大人有大量。 左梦庚看着手中的茶水有些发直,他看了看缩回去的刘小惠,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佯装平静的李平,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把凉茶放到了一旁。 “这茶水是什么时候的?怎么还是粗茶?”一个将领伸头看了看后怒斥道。 “不知将主要来,实在没有准备。丫鬟也不懂规矩,只顾着将主口渴了,让各位见笑了。”李平必须得解释了,接着他冲着已开始发抖的刘小惠大喊:“快去烧水沏一壶新茶。” “行了,没有准备就别再备了,且你这丫鬟也不像干这活的,粗茶我也喝不惯,我们还是说正事!”左梦庚意味深长的又往刘小惠那里望了一眼。 在李平不知如何接话的诧异中,左梦庚掏出了一张单子开始说起了正题,并且直奔主题,也再没有废话,李平也很快嘴角都翘了起来。 因为真的是厚赏!他的心里完全美开了花。 李平竟被擢升了游击将军,其部归左梦庚直属,部下军官可以自任,等于说从建制上和赵进是持平了,只不过赵进的衔级更高一些,是参将而已。 为了弥补李平的兵力损失,并使他的兵力与游击将军的名号能相匹配,三支新投过来不久的小股兵马合计1000多人也被划归了李平统属,并任由其编练。 财物奖赏则有:粮二百石,银百两,铜钱百贯,马两匹,骡五匹,驴五头,棉布十匹,麻布十匹,肥猪五头,酒10坛,美女6名,弓二十张,明铁盔5顶,短罩布甲30身,刀三十把,矛头一百个,三眼铳30把,铅子一桶,火药10桶。 另赏位于万山南侧的庄子一座以供其独立建营,并可静心休养。 左梦庚说完后,李平立即“抑制不住”的急忙行起了大礼,一幅病怏怏的跪伏在那里“语无伦次”的高声言恩,这奖赏确实是太丰厚了。虽然李平也猜出了能捞到不小的好处,但这么丰厚还是让他有些震惊。 左良玉这根本是下血本的节奏,估计是要大力树他这个典型了,但好像也很正常。 激动的李平想努力挤出两滴眼泪来抬抬气氛,但却又挤不出来,于是只好不停的揉着眼睛装样子。 左梦庚也装模作样的勉慰了李平几句,然后却又突然提出要李平一定尽快前往新营地整军操练,接着就以还有军务和李平要多休息为由离开了。 看着左梦庚远去后,从营外往回走的路上,李平一直在低头琢磨,他把左梦庚所讲的话和所展现出的态度又全都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品了一番。 不过,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太特别的东西。不成熟和不稳重还算不得什么事。 打算到院子里后再静静的想一想时,他却发现忽略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过日子,他的小院子已成了欢乐的海洋。宋宝来、赵兰月、马永、段强和胡忠山已在他去送左梦庚时自动凑到了一起,挤满了他的小窝。 李平升官发财,他们自然也会跟着吃肉喝汤,这才多长时间,众人的身份就追风逐电似的往上涨,让人有如做梦一般,不乐疯了都已经不错了,尤其胡忠山那张老脸已经是万紫千红。 好,高蕾没来,她可能不稀罕。 李平知道这时不能免俗,一边接受着大家的道喜一边与每人都说笑了几句,接着他就宣布今晚要给所有人加餐,并要好好的加。 该同喜同乐的时候不能吝啬。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且从前也正经八本在体制内历练过,李平表现得倒是比较平常,而且他心里还在想着事呢。宋宝来高兴归高兴,但大千世界待过的人,这点事儿也还不至于有多兴奋,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奖励物质。赵兰月就更不用说了,她更关心的只是那个庄子。 马永延续了他一贯的稳重,也控制得比较好。段强、胡忠山和几个亲兵就差一些了,他们全都高兴的说着一些他们自己都听太不明白的话,全是废话和翻过来调过去的词儿。 当然刘小惠是唯一的闷葫芦,而且一直红着脸,总算寻到李平的空时,她说出来的却是道歉的话。 李平虽不会与她计较,但还是淡淡了说了一句:“不要有下次。” 刘小惠于是更闷了。 发现倪端并问了别人原委的赵兰月若有所思之后也只是装作没看见。 等大家又兴奋了一会儿,李平摆了摆手,他有些事需要立即布置。他们可不光有奖励的物资需要接收,更还有大量的人需要接收,然后左梦庚可还有话让他们尽快去新营地。 他命宋宝来负责接收奖赏物资,但要把那六个美女全给赵参将送去,因为赵进那里用得着,同时尽快做好整个保障营搬家的准备。 他命马永负责去接收新划归的那几支队伍,要先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并看看能从他们中补充多少兵员。 他命胡忠山负责抓紧去新庄子采点,并先行带领他的哨去接收,他们要尽快搬迁到新营地。 他命段强负责把上午的考核和前几日有战功的官兵统计清楚,提出可提拔人员的名单,他们必须要为马上的扩军做准备。 等李平都安排完,其他人还没从高兴劲中走出来,只顾着不停的点头和高声回答没问题的光景,马永却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上午的考核结果怎么办? 按李平原来交代的意思是没考好的在下次考好前不得提拔使用,但上午却有多达10个人的成绩非常差,比例太高了,而扩军又需要大量的老骨干,这如何是好? 马永这一说,段强和胡忠山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人肯定是要插到新来的队伍中去,并要占住主要的军官岗位,去掌握住新来的部队。这一点儿,再傻的人也明白。但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从自己人中新提拔大量的军官,那矛盾就出现了。 李平也有点郁闷,但他明白规矩定了不执行,后面这考核就更不好坚持了,而且这还是他的大的方向性政策。 没办法,李平只能毫不留情的指示:这10个人本次扩军原则上不升不降,同时明天由段强组织把伍长们也考一遍,看有没有主动学习和训练成绩特别突出的。 第六十三章 酝酿 李平被擢升游击的当晚,他的整个营地很是乱乎了一段时间。 无论是军中的士兵还是保障营里的工匠杂役,每个人都吃得肚子溜圆,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享受着喧闹,尤其是那些职务上带“长”的更是一个个兴奋的四处结伙儿瞎唠,似乎他们也马上要高升了一般。 但李平并没有跟着多闹,他很快就以要休息为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他的行为当然非常合理。 但李平却并没有倒头就睡,而且借机安静的思考起事情来,他在勾勒扩军的蓝图。 他喜欢凡事早做准备。 队伍规模大了,更多的指挥层级必然出现,统领模式也将会发生改变,他必须考虑如何去继续紧紧抓住所有部队,而不是像赵进和左梦庚那样允许部下们可以是松散的联盟军。 他不喜欢左良玉式的统兵模式,他希望可以绝对控制。而要想绝对控制,那就必须有所改变。 他的思绪开始穿越时空,在历史中尤其是近代史中寻找着答案。 第二天上午,得到李平升官消息的史明和王成武等都跑来祝贺,就是刘世雄和赵美玲两口子也很难得的一同跟了来,只有赵进没有露面。 下午,段强组织了全营的伍长们也照猫画虎的考了一回,但这次李平并没有露面,而是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休息和继续思考。 晚饭后,宋宝来、段强、胡忠山和马永都按昨天的约定一起来碰头,李平拿出了烟丝来招待大家,看有没有同好这口的。 昨天,他把这茬儿给忘了。 段强、胡忠山和马永都表示没这爱好而推脱了,而宋宝来的眼睛却立刻就亮了起来,直嚷嚷李平不够意思,竟还藏着这等好东西,这家伙原也是个老烟枪。 看李平和宋宝来坐在椅子上悠哉的拿纸去卷烟丝,马永等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二人,李平也并没当回事儿,只以为他们就是好奇。 看李平卷好并点燃抽了两口后,马永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官,你是不是找不到烟杆,这个我可以想办法去找找看,应该不难。” 李平立马就愣了,看来这家伙知道这玩意啊。他忙一连串的发问关于这烟的情况,并表示他听说这是外来的,但以前见的少,了解不多。 马永还真的知道点东西,他不仅见过别人吸食,而且他曾投过的一个贼军头领还十分喜爱这口,曾让他四处收集过,他也因此知道的更多一些。 据他所知,大烟是前些年从南边的佛朗机红毛人那里传过来的,南方那边据说种植比较多,吃烟的人也不少。 不过这东西占用良田,所以现在的皇上继位后不久就开始禁烟并严令违者要杀头,吃的人于是少了一些,但也并没有禁住,还是有很多人在偷偷吃。尤其是现在战乱愈演愈烈,慢慢的也就没什么人真的在管了。 现在不常见,主要是商路断绝不好买到,而且肚子都吃不饱,能吃起烟的人自然也更少了,但条件好些的江南估计还有挺多。 不过,别人吃烟一般都是用烟杆子吃,也有用竹筒和水袋的,像李平和宋宝来这样用纸卷的还是他头一回见。 李平总算明白了过来,这明末还真是个新东西全面涌现的时代,欧洲人的地理大发现就像是用金钥匙打开了一座神奇的宝藏。 可大明却亡了! “这东西提神,有助于思考,用烟杆吸着费劲,这样抽着过瘾…咳咳…咳咳…”正解释的李平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很不给面子的打断了。 虽然白天他已经又抽过了好几根,但他的身体还是没有适应。 尴尬的吐了吐嘴里的烟沫子,李平向宋宝来报怨道:“这纸真不行,一抽就撕拉撕拉的,太呛人,你得想想办法,把纸改进一下,再加个什么过滤的东西。”说完,他暗自寻思:这东西没改良好之前可不能多抽,过个瘾就行。 宋宝来也在那儿郁闷呢!被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只闷着头说:“知道了,我比你急。” 李平又问段强和胡忠山知道点这烟的事不,但他二人知道的远远不如马永,只是见过而已。于是李平也不再多说这事儿,而是让大家先汇报一下情况。 胡忠山已去那庄子看了,并和庄子里的管事对接上了,他们已收到了命令,只等着交接。 那庄子背靠着万山,占地很大,据说以前是个员外的,光上好的屋子就有百十间,挤一挤住个上千人应该不成问题。现在里面还有数百名庄客和军汉看护,只等李平来接收就调往他处。 马永也和那几伙划归过来的军伍都进行了初步接触。 那三伙人中,一伙儿是从河南聚众南下刚流动过来的,领头的是个叫韩九的汉子,三十岁左右岁,有三百多人,队伍中没有女人。这伙人不少以前都是河南那边的矿工,因为打仗没了活计,只好往南跑求活。 另一伙儿就是这周边地区拉起的队伍,领头的是个叫周文的年轻秀才,光兵就有五六百,另还有不少妇孺,因为他们不太配合,所以具体数目并不清楚。他们是最大的一伙儿,占着一处林子,看样子里边还种了不少地。 还有一伙儿则是新投过来的山匪。他们之前长期聚啸山林,但一直没闯出什么名号。人也不多,只有二百来人,领头的是个叫田水生的瘦中年人。 这三伙人普遍都穿的破破烂烂,瘦弱的很,马、骡是一匹没有,连像样的武器都没几件,有如流民和乞丐一般,一看就很长时间都没吃过饱饭了。他们普遍对马永比较警惕,但又不敢得罪,只笑脸陪着,并不热情。 马永对韩九那些矿工的印象最深,他们的身体看着虽弱,但底子很好。弱是饿的,只要调理一下大部分应该都是壮汉子,可用兵员估摸能有二百人左右。其他几家就差些了,但估摸也能凑出三四百人。 马永谈这些时,宋宝来却有些好奇起来,他听的明白,这三伙人光是成年男子就有1000多人,这样的补充可是实打实啊!这兵得的轻松,完全没费什么力气,以他这段时间对官军德行的了解,可是有些意外。 李平听了却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于是给宋宝来解释道:能给他这些兵应该是看他还在养伤,也没什么地方征兵了,不给他找些人马补充下实力,传出去怕是不好看。这兵是得的轻松,又实打实的,但这可是拿命换来的,左良玉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以后哪个还会给他卖命。 李平原来还担心这兵都是从别人军伍里硬分过来的,现在看来虽然比流民强不了多少,但却是他最喜欢的,摆弄和吸收要容易的多。 段强是最后汇报的。 他在下午组织考核时不仅考了伍长们,还难得精明了一回,报李平同意后把那些想试一试的普通士兵也加进了考核之中,虽然主动的非常少,但也是有几个的。 虽然考核结果仍然很不理想,但却也有一些收获。比如前天战后总结时,被李平特别表扬说好的那个士兵就考得相当不错,总分得了第三名,要不是体能差些,估计都能拿第一。 于是李平来了兴致,问马永对这个兵的情况了解不,马永当然了解,尤其是前天李平已经让他特别关注了。 这个士兵叫杜三江,刚刚才满十六。原是这襄阳城中一个杂货铺的伙计,家里据说就是这襄阳乡下的,亲人也都还健在。据说他家与这杂货铺有点亲戚关系,这才在前年到杂货铺中当了伙计,然后被贺柱子他们唤来入伙。 杜三江识得些字,做起事情挺有规矩,也挺有个性,那日战斗中也杀死过一个敌人,但别的方面也并不见多突出。他当初因为年纪小又瘦弱差点就去了保障营,后来因他要求特别强烈才勉强让他试用的,入了营后,长了点身体,各项考核也都勉强过了关,这才留下了。 了解完情况,李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正在思考的扩军草案给大家透了下底,让手下的三员干将先有个心理准备。也是为了趁着热乎给他们把前程画出来,让他们安心并更有干劲。 李平的初步想法是继续执行营直接管哨的组织结构,中间不准备增设新的层级。 明军在“营”的称呼上有些乱,“营”常常被代指自己或某某所在的部队,而不管它是营建制部队还是总或者是哨,甚至包括队。 当然,段强、胡忠山和马永三人将不再任哨长,而是提升上来和他一起共同管理整个部队,也就是要组建一个营机关或者说是指挥部。 这个方案,李平参考的是抗战时期我军的小团制,即每团直辖4至6个连,有完整的团机关。这种结构比较适合他这种兵力不足以编满9个连的部队,又满足了他想要绝对控制部队的需求。 对左梦庚说的给补1000兵,李平当然不会当真,1000人里能有500人合格就不错了。 原有的三个哨,李平计划不做大动,而是从他们中抽调一部分骨干军官和士兵去新编的哨,同时相应少量的补充兵力缺口。这样既可以保证有放心的老部队,又可以有效控制新接收人马。 既然是扩军,其中自然会涉及到大量的人员调整问题。 李平打算将所有队长以上军官的调整任用交给段强负责,并成为他以后的主要工作。而什长以下士兵(包括什长)的调整调配则由马永负责并也做为他日后的主要工作之一。 当然,本次作战有功的官兵和考核出色的官兵在调整时必须要重点提拔使用。这也要求马永的哨必须尽快完成战功的评判和梳理,并拿出详细的清单。 胡忠山日后将负责所有部队(不含宋宝来的保障营)的吃喝拉撒以及营房工作,也就是部队的后勤大主管。这次扩军,部队的后勤和宋宝来领导的以生产为主的保障营将全面分家。 这么个方案,其实就是后世分权制约和更精细化管理那一套,宋宝来立刻就大约明白了一些,但段强、马永和胡忠山初次接触却有些晕乎。不过每个人权力一下大了很多这一点却也不容置疑,他们三个脸上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关于接收山庄,李平打算明天就去,而且要亲自去,他们必须尽可能快的搬到新营地去,他们必须把左梦庚的指示当回事。 听说李平明天要亲自去接收山庄,宋宝来也嚷嚷着要同去。他那摊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有些工坊对选址是有一定要求的,提前做好规划非常有意义。 反正要事已经谈完,李平干脆让其他人先抓紧去忙活,独留了宋宝来继续说话,而且是等其他人都远离后才开口。 宋宝来以为李平不想让他同去,又不愿意在大家面前驳他的面子,所以也就安静的等着。但没想,李平开口后说的却是香烟。 原来,李平在曾经的时空出去旅游时曾经见过手工香烟的生产,并且还能大约回忆出不少的碎片,他想给宋宝来一些参考。 接着,李平还在苦思冥想之下画出了一张模糊的草图。虽然很多细节不全,但宋宝来对着图看了一会儿,却也大概明白了原理。 只是这过滤嘴的材质有点麻烦,于是两人又天马行空的胡想了一气,什么棉花、石棉、多层纸,甚至活性炭都琢磨到了,反正都可以试验试验。 至于能不能吸收尼古丁肯定是没法检测了,但只要能吸着舒服,能过滤掉一点烟油就也够了。 说着说着,天眼看着彻底黑了下来,宋宝来再也坐不住了,他那儿还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布置,他必须得走了。 但走时,他不客气的拿走了半袋子烟丝。 第六十四章 深夜话良玉 宋宝来走后,李平正想趁夜继续安静的思考时,赵进突然来了。 看看已然漆黑的天色,再看看跟着赵进的亲兵赵亮手中提的食盒,李平估计赵进应该在天黑前襄阳城门就快落下时出的城,而且是打算要彻夜长谈的节奏。 李平忙叫刘小惠也略准备一下,然后让3个亲兵继续去远远的放哨,不让任何人靠近。 把淡淡的果酒满上,开始喝上,话题很快打开。 赵进想赶在李平走之前好好谈一谈,他知道李平的新营地离襄阳城有些距离,以后再相见已不再容易,而且也不那么方便了。 赵进这两天没露面,主要是忙着打探和收集各种信息,他想尽可能搞明白很多疑惑,既给李平提个醒,同时也听听李平的意见。 李平独立出去后,赵进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削弱,他也获得了一部分人马的补充,大概有五六百人,并且也有一部分物资和粮草的奖励。左良玉在这方面的考虑还是很周到的,也让人很难不对他生出好感。 虽然据赵进了解,补充给他们的部队基本都是没什么名头的叫花子部队,甚至有的就是一大群流民抱团自保的乌合之众,兵器、铠甲和战阵之技要啥没啥。但这些人却也最容易被他们消化吸收,并更容易被他们改造成听话的部队,赵进显然也不喜欢手下全是像史明和王成武那样联盟性质的部队。 再好的兵,不听话还不如没有。 不过,分给李平的一伙人马却也需要小心应对。据说那领头的是个本地的秀才,没事闲的也学人家聚众胡闹,仗着有功名非常的桀骜不驯,给很多官军添了不少麻烦,但因顾及着他的身份,也都不好做啥。 这个倒不意外。 左良玉的兵再横,大明毕竟以士人治天下,文贵武轻早已根深蒂固,这襄阳府又是历史名城,诗书底蕴丰厚,武人们想找读书人麻烦还真要掂量掂量。而且左良玉虽没文化,但他却非常尊敬读书人,做为他的部下在面对读书人时自然就更得谨慎些了。 把这样一群叫花子式的人马安排给他们,听说是方国安出的主意。说是赵进和李平过于年轻,怕压不住那些有名有号且老诚的,一旦生出了意外反是不美,而且也省了逼迫别家将领忍痛割爱。 而且这样的叫花子式人马还可以多给补充一些,也显得左将军大度。 至于那秀才,却是说李平有些过于年轻,陡升高位恐不适应,有个秀才正好可以辅佐,没准儿又是一段佳话。 李平把今天了解到的他那三伙人马的情况和赵进也说了说后,两人都有些唏嘘不已。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方国安绝对没有想到,赵进和李平显然更喜欢没根基的人马,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老军和精锐,而是控制和忠诚,至于战斗力他们会自己训练。这可能就是眼界和见识上的差距! 当然,那个秀才的确有点麻烦,李平不能轻视。 唏嘘过后,赵进却抛出了一个非常重磅的消息。 左良玉大造战舰竟然不全是为了抗击李自成,而是也在为逃跑做准备。赵进已经打听到,左良玉已经逃跑的地点都选好了,据说是南边的江陵县。 这也意味着李自成攻破开封后如果南下,襄阳很可能就会被放弃。 李平对南方的地理并不熟悉,又没有地图,所以对江陵这地名,李平一时搞不清在哪儿,赵进也不太了解,只听说在长江边上,在襄阳以南约四五百里处。 没有地图是两人现在的一大烦恼。虽然明代对地图的管理比较开明,但标识相对详细的全国或大地区地图仍是奢侈品,常人并不太容易得到。大多数人对地理靠的还是记忆和口口相传。 对现在的历史走向,两人也比较迷惑,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历史是本来就是这么走的,还是他们到来后,对这个时空产生了蝴蝶效应,有些已经改变了。 不过,李平救左梦庚老婆这段儿,肯定是发生了变化。要么就是根本就没有袭击,要么就是因有更多的护卫人马导致袭击没有成功,或者袭击成功了对左良玉的日后人生产生了影响。 但不管历史怎么变,目前继续抱左良玉的大腿仍是他们的基本准则,也是最可行的生存之道。 但要抱人家的大腿,也就不能不去认真了解左良玉的性格特点和行事方式,而且还要摒弃一切个人情感,尽可能客观的去分析。 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对于左良玉,从他们已经逐渐搞清的情况看,他现在43岁,是山东临清人,从小丧父又丧母,甚至连其母亲的姓氏都不知道,因而没读过书,也不大识字,但人很勇猛,左右手都能开弓。 十八岁时,左良玉在辽东从军,凭战功开始不断提升。后被调入关内和农民军作战,大败过很多着名的农民军,包括大名鼎鼎的张献忠,甚至可以说常常把农民军打成狗,成了农民军的老牌劲敌,也是一个让农民军闻之色变的人物。 这个并不是吹捧,左良玉手下大量的原农民军降兵降将可以作证。而且,曾经的农民军无论大小兵将每提到左良玉,都要唤之“左爷爷”,足见左良玉在农民军中的威名之盛。 十几年来,左良玉无论是对阵后金军(1636年满清改国号金为清)还是农民军都有着很多骄人的战绩,可以说是战功赫赫。 对左良玉的辉煌历史,李平其实是有些吃惊的,也让他很意外,这与他浅薄的历史知识里那个无能的左良玉差别有点大。尤其是随着在左军中日久,了解的越多,左良玉真实的形象也越来越饱满,起码李平已知道左良玉并非是一个草包。 一个草包是不可能从一个没背景的小兵爬上权力的巅峰的,一个草包也不可能在乱世之中得到大明王庭的重用,一个草包更不可能领导并压制住几十万的军队。 除卓有成就的军事建树之外,左良玉人格魅力也很强大。 左良玉生活简单,既也不迷恋女色,也不贪财,可以说很洁身自好。但同时,他对手下却非常的大方,但有钱财缴获常尽赏部下,就像这次对赵进和李平的丰厚奖赏就是他拍的板,并对自己儿子的小气与拖拉公开表示了不满。 更神奇的是,左良玉对待降兵降将们的态度。我打败你,然后收降你,却继续放心的让你独领一军,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此大胆的信任与重用,不服都不行。 但同时,左良玉的其他方面就比较值得玩味与深思了。 左良玉对部下们的要求很宽松,而且是有点过于宽松,只要忠于他,部下们如何编练自己的部队基本上是任随自由,军纪就更不怎么约束了。 然后,左良玉还常常玩拥兵自重、不听调遣的军阀那一套,这就更对部下们的胃口了。更甚之,左良玉作为一个官军首领,竟十分喜欢干屠城这种事,他的部下们就更喜欢他了,这发财抢女人多快多简单。 如此做派与治军之道,让左良玉收获的是满满的拥护,并成为农民军和山贼们喜欢投靠的左良玉的主因。 不管怎么说,抛开拥兵自重、屠城和治军不严这几个重大污点,左良玉在朱仙镇大战之前,在赵进李平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直都是大明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之一,也是最具人气的将领之一,应该算是一个真正的名将。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良玉会在朱仙镇变的那么不思进取,变的那么不可理喻,就是到了襄阳还是打算跑。 左良玉现在的二十万人大多都是乌合之众没错,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且还占着襄阳这样的千古天险。 赵进当然不是来给李平提疑问的,他有了初步的判断,或者说有了一定的认识,才会来和李平探讨左良玉,而这个认识就是这两年已经出现的一些倪端。 赵进认为崇祯十一年的许州兵变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也是他掌握的一条最新的并且比较重要的信息。 当时,左良玉的家眷都在许州,结果在兵变中被灭了门,连抚养他的叔父一家也全部被杀害了,族人就只剩下他自己和带在身边的儿子左梦庚。 据赵进进一步的收集了解,也就是从那之后,左良玉明显变得在乎自己的安全了,作战也更谨小慎微了,至少是再不也悍不畏死的猛打猛冲了,更再也没玩过他常玩的大胆实施孤军深入。 当然,左良玉也没什么大败,或者说是陷自己于极度险境的失败,他仍是农民军不可轻敌的悍将,朱仙镇大战之前成功偷袭李自成的存储基地临颍就是一证。 赵进认为左良玉可能是家没了,开始注重保护香火了,而这就必须先保护好他自己,因为左良玉必须为他儿子亲自保驾护航才不至于再出意外。 胆子本就已变小了,朱仙镇之战的意外和惨烈的失败又再一次摧毁了左良玉心理,并像打断了他的脊梁一样,让他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傲气,让他对李自成开始非常忌惮。 也许,他们正在见证左良玉的彻底衰败,也正是这彻底衰败的历史最终被世人所铭记,并遗臭万年! 这也意味着,李自成一旦南下,襄阳是真的有可能要被放弃了。因而开封如果失守,李自成会不会南下就成了关键,而这种可能性目前是相当大的,因为河南根本没吃的了。 所以,赵进和李平就必须做好一切跑的准备。然后怎么跑?是跟着跑还是独自开溜就比较关键了。这涉及到左良玉在缓过来之后会不会继续听上命去跟农民军玩大会战,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虽然左良玉可能已经成为了那个历史上的逃跑将军,但毕竟历史可能已经改变了,有些事还是说不准。 所以,左良玉的性格特点仍是关键。但这又牵扯到一个绕不开的人物,一个赵进刚搞明白的人物,侯恂。 侯恂,归德府(河南商丘)人,东林党人,原户部尚书,现被紧急从已关押七年的监狱中放出来并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替代在开封战败的丁启睿总督保定等七镇军务。 左良玉曾是侯恂的帐前杂役,他的成长更是在侯恂的帮助下才被一路提拔起来的,甚至连他的字“昆山”都是侯恂给起的,两人的关系据传有如父子一般亲近。 这也是左良玉特别亲近读书人和在政治上明显倾向东林党的主因。 左良玉在河南长期剿匪,抢的很疯狂,但三过归德,都秋毫无犯,而且还亲临侯府向侯恂之父叩头问安,可见其对侯恂的敬重不是虚的。 这也是左良玉知道侯恂被任命为新督师之后有点激动且特意派金声恒北迎的原因。 然而就是这样的关系,左良玉仍然果断的拒绝了侯恂命其率全军北上的要求。要知道,他这么干,侯恂有可能马上就得重回监狱。 皇帝特赦并起用侯恂,已经摆明了是为了调动左良玉。 侯恂不过来倒不意外,中间隔着广阔的农民军控制区,安全上完全没有保障,而且侯恂也要留在离开封近的地方主持战局。 但左良玉一反常态的冷酷,是对自已实力清醒的认识,还是多年征战中养成的谁都可以不认的自保习惯,有些事情真说不好。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左良玉不北上,是得了侯恂的私信默许。侯恂认为当前河南已经赤地千里,仅余开封一重镇尔,大军进剿已无意义,不如守好四周,把李自成的近百万人马饿死困死在河南。但这话没人敢公开说,开封可还有一位朱姓王爷呢。 当然,现在流言太多,信息太杂,真假难辨,有些事除了本人谁也说不清楚,只能估摸着分析判断。 但赵进也判断,从左良玉的经历看,他应该非常的缺乏安全感,儿子和兵权估计就是他最后的信念了。 短短数月间,左良玉的部队能从几千人就变成二十万,这拼命壮大实力的折腾劲儿已不仅仅是个奇迹,更能看出左良玉对兵权的执着。而从他处处为左梦庚铺路上看,他对左梦庚绝对是竭力付出,不想他的儿子经历他的艰辛,却也造就了左梦庚公子哥般的性格。 李平比较认同赵进的分析。不过,在对部属的约束上,李平还有一种感觉,就是左良玉招纳的杂牌武装太多,连他最得力的几员干将像金声恒、王光恩、马进忠等人都是农民军出身,当然更多的还是战五渣的垃圾武装。 他要拼命壮大自己就得让大家觉得他有海纳百川的气量和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便利,别人才会投他,但这样他就不好约束部队,恐怕也约束不住部队了,毕竟这样的部队里土匪流氓才是大头儿。 李平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目前他们都知道左良玉已经多次不听号令了,朝廷中的人恐怕也看不上他,他和朝廷的关系很可能已经很不好,他拥兵自重怕是也早有自保的心思。 赵进对李平的判断也比较认同。 对两人当前的处境,赵进也是比较放心的。他认为,他们只要在左梦庚的羽翼下老实待着就不会差。至于方国安虽然可能会有些小动作,但大的问题并不会有。只要赵进李平他们不造左良玉的反,左良玉和左梦庚就都肯定不会在表面上亏待他们。否则这左家连为他家舍命而战的人都猜忌防备,如何取信于众军,这种糊涂左良玉这样的老油条应该不会犯。 当然,兵权才是一切的基础,尽可能的壮大自己是赵进李平他们自保的最好手段,他们必须为任何可能做好准备了。 而在这样的谈话中,李平也突然想起,他们应该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一些进一步的修饰了。 实际上,他受到了史明当初见左梦庚时拔高自己的启发。现在,随着他们地位的不断提高和在这里时间的不断增长,原有的身份解释与他们所表现出的很多东西也越来越不适用,至少别人很难相信明显与众不同的他们会是普通小民出身。如果一直抱着原有的人设,将很容易会被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的。 赵进也对李平的感触深以为然,两人很快就继续探讨起来…… 第六十五章 侍女雪睛 本就身体还很虚,又喝了大半个晚上的小酒,李平醒的稍有些晚。 本想再多躺会儿,但却躺不住,估计是生物钟闹的,于是只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精神萎靡的爬起来。 此时,宋宝来和胡忠山已静静的等他多时。 他们告诉李平,赵进一早就走了。赵进想让李平多休息会儿,所以走前并没有来吵醒李平告别。 两人昨夜虽聊的很晚,但赵进并没选择和李平留宿在一个屋里,两人不玩那种假惺惺但实际却很别扭的所谓“亲密无间”,他们都不认为有什么必要。 赵进走的早,估计是不想干扰到李平的计划。 出发时,宋宝来本很贴心的给李平安排了马车,省得李平骑马颠簸过大对伤口不好,但李平却坚决不用。 李平觉得自己又不是动不了,都第五天了,他不想让同行的士兵们觉得他很脆弱,他想要树立一个刚强勇武的形象! 但结果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李平一路上都在呲牙咧嘴。 因为距离确实有点远,几十里的路,快着走仍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到地方时,一路步行的士兵们都是大汗淋漓。 驻守庄子的带队将领得了提前赶到的骑兵通知,出了庄子外很远等候。看李平他们过来,急忙上前十分客气的见礼。 一番客套后,那将领就叫了手下与胡忠山对接,准备清点交接山庄。接着又向李平谨慎的请示,因为时间的原因,交接完毕后,今日这庄子中留守的士兵和庄客暂时还需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才能走。 那将领保证今晚断不会影响了李平他们,不知行不行。 李平当然不可能反对,他又不傻,所以只是笑呵呵的表示没问题,等那将领于是一路笑着脸引着李平进了庄子。 但刚进庄子下了马,那将领却突然凑到李平近边小声的私语说副帅夫人派了人在里面等他。 李平很诧异,但压着好奇心并没有多问,于是只带着宋宝来和刘三等几个士兵跟那将领左转右转之后,进了一座独立的院子。 这庄子真的很大!这独立的院子也不小,并且还颇为精致。而且很明显,里面还套着一个院子。 正在迷惑时,一间屋里很快闪出来一个熟人。 她后面还跟着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李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要传什么话?而且居然是在这里说。 这熟人是左梦庚夫人身边的侍女雪睛,李平救过的那个待女。不过,雪睛姓什么李平并不知道,只是护卫时听左夫人这么喊过她。 李平愣了愣后急忙上去见礼,他可不敢因其是贵人身边的奴仆而有丝毫轻视,尤其还是这种贴身的。 那叫雪睛的侍女虽急忙回礼,但却也并未意外或坚持不受,她应该也早习惯了,但客气也还是很明显的。 “将军,这里的人有点多?”侍女雪睛回完礼后却轻轻的又说了一句。 李平又愣了下神儿,反应过来后却立即让刘三等士兵都先到院外等候,只留下了宋宝来。那陪李平来的将领和其他士兵也立即都避了出去。 侍女雪睛对李平的安排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估计也明白,这留下的是李平极信任的。 等旁人都出去后,侍女雪睛先是微微一笑,然后说:“我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命来和将军说几句话的,不知将军的伤可好些了么?我家夫人一直挂念着。”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李平心中一凛同,但嘴上却说:“伤好多了,感谢夫人送来的那些名贵药材,我现在已无大碍,就是还很不方便,需要养些日子,请一定转告夫人我对她的谢意。” “嗯!听说你是骑马来的,看来真的是好多了。”侍女雪睛上下打量起李平来,她身后的那满面油光的中年人也同样大胆的一直盯着李平看。 李平本就暗惊,又不明其意,心下更加没起底来,于是急忙又说:“本也没想来,也怕身体受不住。但这两日实在憋闷的难受,想出来散散心。听说这庄子不错,心里痒痒,这才狠了心。可又不好意思在士兵们面前坐车,这才坚持骑的马,只是这一路硬挺着却遭了大罪。” 说完,李平还故意捂了捂着受伤的腰并显出他一直在强忍着的样子。 侍女雪睛恍然的“哦”了一声后,却马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说:“你这心也太急了。不过,将军真好汉也!” “确实很孟浪,让姑娘见笑了。”李平装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挠了挠头。 侍女雪睛没有取笑李平,而是嫣然一笑的说:“前日我家将军宣布的赏赐只是官面上的,这庄子里还一份左家专门给将军的心意。也是巧了,我刚刚清点完,正打算去寻将军,没想将军却来了。能当面移交,正是最好不过。” 说完,侍女雪睛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李平。 “还有?”李平有些懵登的下意识去接信封。 从侍女雪睛的话里,他大概明白自己刚才可能是想歪了。然后却又本能开始猜测这信封里会不会是银票?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战乱的地方还有哪个钱庄敢营业!而且是银票她也不用在这里清点了,更犯不着在这里等他来说话。 清点? 对,她说是在清点东西!庄子已经有别人在交接了,那这里面是… 李平的眼光一闪。 “我家夫人让我一定转告将军,左家绝不会忘记有恩之人、更不会亏待有功之士。”侍女雪睛很认真的看着李平说,然后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显然误会了李平的眼光一闪。 “哦。”接过信封的李平有点心虚,他反不好意思在这时打开看了,所以只是就那么拿着。 好在这时,侍女雪睛继续说了起来:“信封里是清单,东西被分几处存放于庄子中的僻静处,只有少数极亲近的庄客守卫才知道,但也都不清楚个中详情。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军伍实在太多,僧多粥少的,夫人担心大家眼红不好平衡,所以这些东西并未对外人言,还请将军也要谨慎。” “那是自然,我一定守口如瓶。左家对我的恩宠一定谨记在心,绝不辜负。”已经得到答案的李平有点心花怒放,但却努力摆着一幅严肃的表情。 “那就好…将军你看派谁与刘叔交割一下!”侍女雪睛轻轻点了下头后却向后看了看那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 李平把信封随手给了宋宝来,故作大大咧咧道:“还交割什么!告诉我东西在哪儿就行了,我过后派人收着就是,多多少少的又有何干?这关照才是最重要的。请姑娘转告夫人,日后但有需要,李平愿为驱使。” 李平的态度显然博得了侍女雪睛的欢心,就是那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也禁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将军真是豪爽!但我家夫人的吩咐我等却不敢违逆,将军还是派人与刘叔交割!”侍女雪睛欣喜的说。 于是李平也不再扭捏,吩咐宋宝来去和那中年男人交接,并特意叮嘱不许计较。 但很快,李平和侍女雪睛在院子中却有些尴尬起来。 原来,这院子的屋中本也放了不少要交割的东西,但宋宝来和那叫刘叔的左屋右屋的只转了几下就很快出了院子,只剩下了李平和侍女雪睛两人。 李平和侍女雪睛两人实在不知该继续些什么话题,也不好说些什么。两人的身份,并不适合闲聊。 于是,侍女雪睛只好那么不自然的站着,而李平则故作好奇的绕着这个明显的外院东看西看起来。 然而很快,李平又借机有意无意的偷瞄起了这个左夫人身边的侍女。她带给李平的好奇更多,而他原来并没有认真观察过她。 侍女雪睛长着一张是很典型的北方女人脸,脸盘子很大,圆圆的。她估摸有二十来岁了的样子,个子适中,人稍粗壮一些,皮肤也很一般。 无论以李平或者是这时的审美看,侍女雪睛的姿色最多只是中下等。 但可能是在富贵人家长期生活的原因,侍女雪睛整个人看上去也还是颇有些气质的,至少比李平见到的这时代大多数普通妇女那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强多了。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侍女雪晴很快就注意到了李平在偷偷看她,她的脸开始微微发红,并掩饰性的低下了头。 但李平并没有当回事,他正在恶意的揣测,这左梦庚的媳妇儿选侍女的标准大概就是不能盖过她本人和让左梦庚容易产生想法。 “多谢将军对我的救命之恩,雪睛只是一个奴婢,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言中感谢。”侍女雪睛突然很小声的开了口。 李平忙收了心,并凑近了些道:“不用客气,我乃副帅的部下,救你也是我的职责。”李平此时也使用了副帅的称呼,投其所好和保持政治正确,他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侍女雪睛猛的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李平说:“谢是必须是要谢的!生死面前多少人做不到将军这般。若不是将军,我的命怕就没了,这是大恩。” 李平继续客气道:“敌兵只是想抓你们活口,应不会伤了你们性命,大恩还不至于。” 然而,李平的话一说完,侍女雪睛却猛然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神色,直接把李平吓了一跳,不停的在那里反应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但侍女雪睛却并没有反驳他,只是独自伤心。 片刻后,她又心有余悸的说:“对夫人也许!如我们这等下人又有谁在乎死活呢!我那姐妹被他们抓住后,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被好多男人蹂躏致死,好惨啊!” 李平听闻一惊。 他这才想起那日确实还有一个侍女,只是他对这事儿并不关心,自然也不清楚,看来说惨死的就是她了。 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李平只能轻声劝道:“姑娘节哀!恶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待女雪睛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突然走向了院子门口。在往外看了看后,她走到李平身边却又转过身去,以面朝着院子门口背对着李平的诡异姿势小声说: “别说话,听我说。 那日,马六子天还没亮就已带兵到了府外等候,据说是前一晚就进了城,方总兵特意安排的。也是巧了,夫人因挂念着上香,起的格外早。知道后马六子已至府外后,就临时决定提前走,省得路赶得急。 本来,夫人有叫马六子专门派人去通知你的,如果你们在城门开后还未到,在后面追赶就好。但那马六子却说你要是有心,自也会提前到,根本不用派人。夫人这才没有坚持,存了考校之心。 你那香皂实在是太神奇了,也太好了,夫人特别喜欢,因而对你们产生了些好奇。不久后,她就知道这是你营中所产,也知道了左大将军对你们有过夸讲,说是忠义之士,你献了香皂的秘方后她就更好奇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观察你的军伍,想知道你到底如何,她应该是挺看重的,她虽然没明说,但我们这些在身边的都看得出来。 不过对你不太靠拢她也是有些不满,觉得你有些高傲,不好收服,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你救了我们后,夫人对你就已非常认可了,那一点点的不满也都没了。她自己还跟我们说过,以前看人有些偏颇了,真正忠勇的可能大多不善言辞,那些成天围在左右、话甜得像蜜似的恐怕多是虚情假意,她日后要特别引以为戒。 将军,这些话我可从未对你说过,还请埋在心里。” 听雪睛这么一说,李平心中早已惊涛骇浪,他没想到一个香皂就牵出了一个女人的好奇心,但这些话是真是假他还还不好判断,人心有时真的很复杂。 为了小心,他只稳稳的小声答道:“多谢姑娘。” 听了李平的话,那待女雪睛转过身对李平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踱着步走开了。 李平也并未再多说一句别的,只是神色如常,他一直在想,这些话到底是雪睛自己的话还是左夫人故意让她这么说的呢?言多必失,他现在没有必要冒险。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宋宝来和那刘叔终于一起笑哈哈的回来了。宋宝来应该是明白了李平的意思,并没有真的去核对,甚至可能就是每到一处看一眼就走,所以才会回来的这么快。 那叫刘叔的中年男人回来后并没有说话,只是给待女雪睛点了一下头,待女雪睛就立即表情庄重的向李平告辞,同时说明,他们要赶回去复命。 等待女雪睛带着那叫刘叔的走后,宋宝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扬着手中的信封跟李平兴奋的说:“哥,咱发了。虽然东西我没和他对,但光看着可就老多了,甚至还有人!” 第六十六章 升级换代 抢过宋宝来手中的信封,抽出清单只草草一看,李平也忍不住脱口而出:“娘的,这左夫人还真是下血本了!” “左夫人?不是说整个左家的意思吗?”宋宝来抓住了李平的语病。 “要是整个左家的意思,怎么会由左夫人的待女出面。你不觉得反常吗?”李平抬头瞟了宋宝来一眼后,开始仔细看起清单来。 宋宝来有些恍然的挠着头了寻思片刻,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是!”,接着也凑头去看。 只是繁体字令两人看着有点费劲,有的字甚至需要交流猜测一番才能明白其意。 但全部辨识完成后,虽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两人却还是又吃了一惊。 因为太丰厚了。 粮200石,盐一担,猪10头,牛5头,鸡鸭百余只,马10匹,骡子20匹,驴20头,弓10张,鸟铳30支,火铳10把,火药20桶,雁翎刀20把,柳叶刀100把,长矛200支,明铁盔10顶,棉甲20付,铁甲2付,美女4名,丫鬟、仆人20名…… 然后还有衣、鞋、布等之类的一大堆,东西种类实在太多了,完全是目不暇接。 不过,清单里面并没有钱。 但没有人对此会失望,都有这么多东西了还去在乎钱就真的是贪心不足了。 兴奋过后,两人终于想起来让一直在院外的士兵们去找胡忠山,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钻进这院子中的各个角落去先睹为快。 这院的格局很不错,与标准的三进院有点像,两侧都是房屋,外院后面是小院,主屋在小院里。 虽然总体也不是很大,但没有一间屋子是简陋的,而且维护修缮的也较好,个中的摆放更是有些档次,尤其是后院的主屋墙上还有字画,甚至主屋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很精致的漂亮园子。 据宋宝来听那个叫刘叔的说,这院子就是这庄子的主院,里面的东西一应齐全,可以直接入住,看来果然不是忽悠。 李平当即就喜欢上了,他笑着对宋宝来说:“老子以后就住这儿了。” 宋宝来也舔着脸道:“我也要住这儿,这里太不错了。” “去,自己找地方去,咱俩住在一起不合适,再说你那儿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往我这里凑什么。”李平笑骂道。 “你可真不够意思!”宋宝来嘴上说着委屈,但笑嘻嘻的表情却表明他一点都不介意。 不久,胡忠山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 胡忠山与驻守这山庄的其实并没什么可交接的,既没有粮食又没有物资,基本全是零七八碎的山庄附属生活用品,剩下无外乎就是地界有多大,都哪里有屋子。 而且他们也不是凭清单交接,到底有或没有什么,胡忠山只能干听着,这样的活完全可以让手下们去干。 李平没有给胡忠山看信封里的清单,只是告诉他得了不少新赏赐,让他立即抽调兵力把宋宝来要求他看管的地方都马上接收并看管起来,并且任何人不得探看或询问里面有什么,更不得乱说,只等保障营的人到后接收。 在胡忠山去招呼人和宋宝来去对接时,李平吩咐他的几名亲兵立即快马回去通知段强的哨明天也要搬过来,同时要顺便把保障营存有的主要物资也一并押运过来,他们必须立即启动全面搬家工作。 这样,他也好调配每次搬运物资时能有一哨兵力来护送。而马永的哨则要留下继续守好家,因为保障营不是一天两天能搬完的。 他特别交代刘三,考虑到伤口颠簸不起,他决定就不回去了,而是直接住在这里。他的个人物品需要刘小惠都整理打包好,尤其是他房间内的那口小木箱明天一定要带过来。 那口小木箱里放的都是李平的秘密,主要是李平的一些写写画画。有他平时的思考,也有不断补充完善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品或知识的描述,这些都是他怕忘了而写下来固定记忆的。 尤其是那些现代事物,李平真的担心随着时间久远而被遗忘。长时间不再接触,人连母语都能忘,还有什么不能忘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李平在这方面从不闲费事,这也是他在曾经的工作中养成的习惯。 等宋宝来又回来后,几个左夫人送给他们的对这庄子比较熟悉的仆人被叫了过来,李平和宋宝来让他们领着先把这整个庄子熟悉一遍。 整个山庄依傍在万山之南的外围,处于一片低矮的丘陵之中,旁边还有一条小河。庄内和周围有不少的大片树林和竹林,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的茶园,环境非常的优美和怡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庄子的占地很大,很多房子都错落着分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明显只算是艺术性或者界线性的精致围墙也因此只围住了包括主院在内的一部分主要建筑,面积更是只占整个庄子的一小部分。 房子没有全部集中,也没有效的防御性围墙,可能是跟这里并没打算坞堡化或者就没想过要防范匪患有很大关系。 除了主院外,围墙内甚至包括围墙外还有几处稍好些的小院,估计是这原庄子主人的至亲所住。 其余更多不成院的房子大多相对集中,虽比较破旧但却也很完整,应该是普通庄客们的地方了。庄子地界以外很远处有一两个小山村,据说所住的基本都是原依附于这里的农户。 只凭估摸,现有的房间就足够挤进千把人。如果好好规划和扩建一番,不仅可以轻轻松松容下数千人,还一点都不会感到拥挤。 能保存的这么完全,估计是这庄子一直都在达官贵人手中,又与城中有些距离,还并不是平地,所以这才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去年张献忠短暂的占领期间可能也没有精力顾得上这里,而前些日子的大规模征粮征兵和拉壮丁也因这里早早的被左良玉占据,更没有受到什么荼毒。 对左良玉会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占地盘,李平开始是有些迷惑的,对这么个偏僻所在能有这么好的一处庄子,他更有些不解。 但听了一个就是这本地的老仆介绍后,李平顿时恍然大悟。 他们背靠的万山虽并非常高耸入云(海拔不过150米),东西长也不过三十来里,南北长更还不足十里,但却绝壁临江、山水相依、雄奇俊秀、自然天成。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座历史名迹众多的所在。 中国古代典籍中最早而又最为迷人的浪漫情爱故事“神女弄珠”就出自这里,并引来无数的历史名人和着名诗人在这里留下墨宝。 他们的另一头,也就是万山的北侧,当然不是正北,建有始于唐贞观年间的广德寺(原云居寺,明成化年间改名),寺庙规模庞大,风格独特。 而在万山之中的古隆中就更加如雷贯耳了,着名的三顾茅庐和“隆中对策”就是发生在那里。 这里是本地人的骄傲,更是无数文人雅客和贵人们趋之若鹜的所在。如此,在这万山的边缘,有几个好庄子也就一点都不稀奇了,而一向尊崇东林党的左良玉不嫌费事就更不奇怪了。 虽然确实离襄阳城有点远,但远有远的好处,至少清静。 李平和宋宝来只转了一会儿,就越看越喜欢,这里比他们原来那个地方实在强太多了,有一种强烈的升级换代的感觉。 等把所有地方都大致转了一遍后,两人找了一个视野较好的高处坐下休息,同时开始比比划划的商量起怎么对山庄进行规划。 部队住处、保障营住处、仓库、训练场和各工坊等等,如果能提前确定区域,将会省下很多麻烦和不必要的重复建设,而且这个也只能由他们两个人定。 由于有上一次从零开始的经验,这次的地方又足够充足,商定起来也简单了很多。没多久,两人就大致达成了一致意见。 李平甚至还用随身携带的纸墨画成了一张草图,既防止他们忘,也方便手下们去执行。 大事已定,两人都轻松起来。 这时,宋宝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大哥。你说,他们给我们留丫鬟、仆人还有美女会不会是故意要在我们身边安间谍啊?要不哪有给别人安排下人的!这本应是我们自己选的。你说,我考虑的对不?” 李平“咦”了一声后,低头陷入了沉默,他也才关注到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就抬起了头说:“没事儿,应该不会。现在做这些是画蛇添足,不仅没有意义,还反容易弄巧成拙。左梦庚可能会糊涂,但我看他夫人可不会!要是真的被你不幸言中了,只凭这点心计,反更不用担心了。我估计她也就是顺手好人做到底,把正经会伺候人的也一并安排了。不过,你考虑的也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了解了解总没有坏处!” “哦!希望是我想多了。对了,那个,那个美女还给赵大哥送过去吗?”宋宝来点头之后却又再提疑问。 李平也不得不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斟酌着说:“这一次,美女还真不能再给赵大哥送去了。我们现在正是青春年少时,又没有家室,不喜美色做过了是会让人想歪的,于我们不利。而且,左夫人给我们的,我们再转手给老赵,然后老赵再给左梦庚享用,这可容易捅娄子,留下!你我一人两个当做丫鬟用。” “嗯!有道理。”宋宝来突然兴奋起来。 由于已是下午,中午因为赶路还只吃了点干粮,暂时轻松下来的李平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困乏。宋宝来估计昨晚也没休息好,他也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两人干脆回到了那个主院,并躺到主屋后的那个小园子里的两张躺椅上休息,然后还点了左夫人送的那四个美女来伺候。 李平确实乏了,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站在椅子下首的美女还在,侧过头,宋宝来虽闭着眼却明显是醒着的,而且好像就一直没睡。 这家伙正惬意的享受着两个美女一上一下的敲肩捏腿,还时不时的盲喝上口茶水并轻轻哼上两句。李平一下明白了他决定留下这四个美女时宋宝来的兴奋,以及他刚才决定休息会儿时宋宝来非要同来且大胆的提议。 他心中不觉有些好笑,再看看那两个给宋宝来敲肩捏腿的女子已经微微冒了汗仍不敢停手的样子,更仿佛有一种地主老财的感觉。 李平没有打扰宋宝来,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刻对两人来说真的是很难得,迷醉一会儿又有何妨! 李平睁开眼睛,站在他椅子下首无所事事的两个美女明显绷紧了身体,她们已做好了也上来服侍的准备。 但李平没有动,更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的端详起这两个“美女”来,他的好奇心再次升了起来。 两个“美女”大概都在十七八岁左右,或更大些,梳着这时代普遍流行的丫髻头(其实就是将头发集束于顶,编结成两个大概尖形的形状,其状左右各一,与树枝丫杈相似,故名“丫头”,有点神似于游戏《街头霸王》里“春丽”的头形),穿着合体的儒裙,身材纤细修长,容貌也比较清秀。 但要说她们的五官有多么精致倒也说不上,反而最大的特点是白,完全迥异于这里大多数女人皮肤偏黄甚至偏黯的白,并且皮肤的质感也明显很好。 看李平在审视看她们,其中一个比较瘦的女子把头低得更低,似乎十分恭顺胆怯。而另一个略丰满些的女子则不停的微微挺胸并频频大胆的含羞抬头看向李平。 她们明显没有进行束胸,应该是身份与使命决定的。 李平无意识的笑了,对那个大胆的女子既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他只是在想:也许对她而言,命运既已无法改变,争取主人的欢心而让自己过得更好些也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方式。 大概了解了这时代美女的标准,李平又看了一会儿,满足了自已的好奇心和眼福后,他却突然开口让几个女人都下去,他有话要和宋宝来说。 看被惊扰到的宋宝来那依依不舍样子,李平没好气道:“形象,形象,注意点形象!” “呵,这不有阵子没吃肉了吗?你得理解。”宋宝来满不在乎道。这个曾经朴实的家伙正越来越口无遮拦,也越来越直接。 “行了,说正事,说完了,你挑两个,随便折腾。”李平也是服了。 宋宝来一听却很认真的说:“现在不好,人多眼杂的,等我那儿收拾出来后再说。” 李平懒得和他再贫,直接说起了昨晚和赵进对左良玉的探讨。 宋宝来听的很仔细,并且很快就目瞪口呆起来,然后还不住的叹息:“这日子刚刚见好,如果真的南撤了,别又要从头开始。难怪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说给咱们就给咱们了,闹了半天,是有了放弃的打算,捂在手里也是无用,却拿来邀买人心的。” 李平很有些意外的看向宋宝来,心想:这小子真开窍了! 但他还是很严肃的交代宋宝来说:“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做好撤的准备,生产什么是重点你得搞清楚,别把大方向搞错了……” 第六十七章 利器鸟铳 虽然李平刚才睡着了,但时间应该并不长,反正和宋宝来谈完话,天色看上去离黑还远。 既然已经休息过来了,总不能一直躺着,宋宝来想骑快马赶回去再好好安排部署一番,尤其左梦庚公开要给他们的奖励还没领到呢! 但李平却把宋宝来留下了,李平想去看看那些新到手的武器装备。 一直以来的严重缺乏装备让李平对此非常敏感,他有点按捺不住,而拉上宋宝来则可以帮助他更好的鉴别,也省得自己形影相吊。 至于胡忠山,在这方面真的不是个好的交流对象,而且胡忠山有更重要的任务。他需要去控制部队,因为这里还有大量不属于他们的人马,这个山庄目前还并不完全属于他们。 进入专门存放武器的一处房屋,只翻翻捡捡了一会儿,李平和宋宝来就大喜过望。 意外,绝对的意外!这些新的武器装备质量之好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只凭刀、矛的金属的光泽就知道其质量要远超以前配发的,试了试弓,拉力也都比较大。 尤其是那些棉甲也不像他们原有的那样普遍过于薄软和严重缺少组件,而是每一套都要厚和硬了很多,而且组件齐全。 至于铁甲么,当然更有冲击力,但也有点小失望,只是一件短罩鱼鳞甲和一套带腿裙的锁子甲。 李平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火器。 来到这里之前,李平是分不清鸟铳与火铳的,以为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到了这里,才知道,鸟铳更接近于后来的火枪,属于火绳枪,枪管细而长,有照门、照星、铳托、铳机,制作工艺已经非常复杂,因可以射落飞鸟而得名。 火铳他就说不好了,一般来说普遍铳管短而粗,而且大多就是一根屁股上带着一圈鼓包的大直管子,没有铳托之类的。但有时也不一定,有的比较像大型的抬枪或小炮。 李平这次所得的10把火铳就更像十把大抬枪,铳托比较平直,没有照门和铳机。 那30把鸟铳的质量看起来非常好,远远超出了他以前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的那些看着就像不能用的货色。它们铳管光滑平整,厚度也比较均匀。 连已经见多识广的制造业小强宋宝来也很稀奇连声赞叹:“看这做工还可以啊!” 看来什么东西都有好坏之分,大明也不是造不出好东西,关键应该还是质量的把关问题。 李平本还纳闷,如果鸟铳这东西真是那么烂,为什么会在明清时期大量装备,难不成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现在看,更有可能是王朝的末期,质量管理体系已经全面崩塌。 有了兴趣,李平很快就找来一个曾在明军中用过鸟铳的士兵,又找了一块宽敞的场地,让他实际演示一遍。 这士兵是个什长。 那什长一看到这些鸟铳,也很惊讶。他来回翻看了半天,也连说这做工是他见到最好的。虽然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好的,但也真的很少。反正是越新的鸟铳往往越差,能用的常常只有十之二三。 李平命这什长按他所学过的标准射击程序来一遍,于是这什长就挑出一支鸟铳准备起来。 不过,他准备的时间有点长,而且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努力回忆。反正第一次装弹花了不少时间,有些步骤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好在随碰上“砰”的一声炸响,第一枪总算顺利的打出去了,而且没有炸膛。 只是铅丸并没能打中仅约五十米外李平特意立的那无比巨大的靶标。幸运的是,他们抓住了弹着点,靶标前方不远处的土地上冒起了一股细小的烟尘。 应该是火药装的过少。 那什长本就已红了的脸变得更红了,他不住的解释:“太长时间不用了,有点生疏,又第一次打,不敢多填火药。”。 李平对此倒不在意,慢慢来总比炸膛强。 于是很是安慰了那什长几句,并让他不用心急,多熟悉几遍。李平只是想看看这鸟铳的威力到底如何,正常装弹需要多长时间。 经过了连续十几次(中间还换了几次鸟铳,主要是怕过热炸膛)的射击之后,那名什长倒是越打越熟,也越打越有信心,而且后面更是没有发生过脱靶。 但李平对鸟铳的使用却有些五味杂陈起来,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 主要是鸟铳的发射过程太复杂了。 1、清洗(清洗铳管); 2、倒药(将火药从药罐中倒入药管中,每管药发射1发弹); 3、装药(将火药从铳口倒入铳膛); 4、压火(用随枪的仗装膛内火药压实压紧); 5、装弹(取出弹丸装入铳膛,然后用仗将弹丸压入火药中); 6、装门药(将发药罐中的火药倒入药室的火门内,把药室填满,使之与铳膛内的火药相连,而后将火门盖盖上,以防潮湿); 7、装火绳(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准备点火); 8、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 9、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这些步骤看似不算多,但如果要按照作战和确保每一个步骤都百分百完整不错误的话,就必须再分解的更多一些,而且至少得有十几步。 这么繁多的动作,训练起来都晕的慌,作战的话几乎就可以想像会混乱成什么样子了,出错几乎在所难免。 难怪历史上很多着名的铁军不得不在作战时通过每错一步就砍手、削耳甚至砍头来强迫鸟铳手拼命提高操作的准确率,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过这样的方法,李平虽能明白,但却不打算采用,倒不是因为野蛮,而是就这样随便毁掉一个军人的行为实在是把双刃剑! 人难免都有迷糊的时候,极端苛刻的法子是能带出强军,但也容易让部队完全失去感情,最后成为一群机器。在一个政权稳固的国家,这也许是练军的好法子,但决不适合需要抓军心的乱世。 战阵之时,越简单的往往越是最好的,问题的关键还得是减少繁琐的步骤和强化日常训练。 不过,也不是没有惊喜。 通过十几次的射击,李平大致判断出鸟铳的有效杀伤射程竟然可以达到一百米左右。 这样的射程实际上超过了很多杂牌弓箭手的射箭距离,而精锐弓箭手和强弓又对哪怕是强军来说都是不多的,但鸟铳部队却是可以短期内完成批量生产的。 更惊奇的是,那什长居然还补充说,如果选用杂质更少和面更细的火药,射程应会更远。这批火药,反正他个人觉得比较一般。 李平大惊,真要能再增加二三十米的射程,这鸟铳可就比弓箭优越太多了,而且是完全吊打弓箭。估计这货就是在早期工匠管理严的时候确立的大行于世的地位。 看来明朝初年,明军在草原上凭借火器把蒙元余部打得东躲西藏并不是史书的夸张,大量的这东西在平坦的大地上进行齐射真没骑兵什么事儿了。也难怪都说,火器是骑兵的终结者。 至于火药再提纯的事儿就交给宋宝来了。 不过李平很快又想到了一问题,这么多的装弹步骤意味着长时间的火力准备,要想维持火力持续性,三段击恐怕不行? 果然,那什长说他们以前训练时要求的都是五段击或六段击,但却从来没用过。 他唯一实战中开过的一次火就是一大帮人乱哄哄的向对面远远的打了一轮,那些贼兵只被打倒了几个就被吓跑了,他们自己人反被炸膛的鸟铳伤了十几个。 今天他们用的鸟铳,虽然中间换了好几支,但每支也都发射了二、三发铅弹,有几次还故意多装了些火药,但都没有发生危险苗头甚至炸膛的迹象,看来质量确实是比较好。 知道了鸟铳的性能,李平也顺嘴问了问官军是怎么来对鸟铳兵的作战来进行指挥的。得到的答案与他上次从赵进那里学习到的明军火器指挥手段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作战时先到各军的前面去摆好队伍肯定是第一步。 当敌军进入射程时,听到吹喇叭一声,鸟铳手第一排开始齐射,然后第一排退回到后排装填。再听到吹喇叭一声,第二排开始齐射,然后也退回后排装填,依次顺序进行。 等敌军靠到即将接战时,通常会吹喇叭声不停,这时所有鸟铳手要全员开始齐射,然后向后退入步兵阵后,后面的步兵则在鼓声的命令下向前接战。 这样的指挥手段其实已经十分成熟且有章法。 只不过,能严格依令而战的却十分少见,反正这什长从未见过能按操演时指挥及作战的部队,只是听说过。真有这样的军伍,他觉得大概就是所谓的精兵了! 玩了鸟铳,李平又试了试火铳。这东西操作起来更不方便,死沉死沉的,得好几个人一起才能摆弄。 战场机动性就不用说了,甚至都没有瞄准的东西,完全是概率射击。但它的威力却挺大的,不过射程并不远,也就百米之内,这应该是身管短粗导致的弹丸初速不高。 他们还没到手但李平已知道样子的三眼铳(左梦庚宣布的奖励)估计可能也差不多,因为它的身管更短。 试完火器后,李平对鸟铳的信心一下子暴增了起来,本来他一直对它能否替代弓箭是相当的三心二意和没有底气,现在却完全明朗了起来。 他脑子里已经遐想得满满都是部队火器化和排队枪毙的景象,于是他立即就和宋宝来谈起了鸟铳的生产问题,不过宋宝来却直接给了他一个暴击。 这几个月,宋宝来可并没有闲着,他对这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 他和李平解释说,这鸟铳看着简单,但工艺的复杂远远超出了他原来的想像。实际上,明代不少的书中也都有关于生产鸟铳的详细记载,只要你不偷工减料,按照工艺的标准与要求来,生产一支合格的鸟铳是极耗时间的。 一支好的鸟铳生产,其铳管都是用精铁制作。此种精铁要用10斤粗铁才能炼出1斤,只有用这样的精铁制成的铳管,才能坚固耐用,射击时不会炸裂。 而且制作时,通常先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钻成内壁光滑平直的铳管。钻铳工艺很精密,每人每天只能钻进1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 宋宝来进行了一些工艺上和生产设备上的改进,但钻好一根铳管也要十天半个月,而且最大问题是成手工人和原材料严重不足。 这玩意他只生产了三把,比现在这些铳打得还远些。但他觉得这么近的射程在战场上并没有多大用处,而且操作起来还这么复杂,潮湿和下雨的环境更是没法用,也就没太上心,更没有给李平汇报过它的试验情况。 他是真觉得这玩意和大号的穿天猴(烟花)没什么区别,直把李平听得直翻白眼。 当然,李平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鸟铳身上也是重要因素。 至于火药的提纯和改进配方,宋宝来倒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只要不停的对比试验就行了,就是多花些时间的问题。燃爆效果更好的初级颗粒火药也不难,但他却怀疑现在的铳管能不能受得了。 李平可不管宋宝来的困难,他现在更担心开封什么时候被攻破,也许李自成南下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部队以后要是四处流动,军械的补充更难,没有足够的远距离打击手段将是他们的重大隐患。 北方善射者多,南方善射者少,这是由边境位置决定的。这次作战,远距离打击手段显示出了很重要的作用,但他们的兵多为南方兵,弓箭手很难找,而自己培养又时间上来不急,因为弓箭手的训练是以年来计算的。这时候,训练时间短的鸟铳就非常关键了。 因此,他直接给宋宝来下了死命令。 无论多大困难,也不需要改进多少,只比现在这些鸟铳好点就行。40天之内,他至少需要100支全新的鸟铳,需要填补上远距离打击火力的窟窿。 至于更好更新的鸟铳和更大规模的批量生产,可以以后再说。 玩完了的铳,宋宝来看看天色,却还是想走。 反正他们原来的老家也不在城里,又新得了一些马匹,换着马骑,再多安排些会骑马的士兵护送,问题估计也不大,甚至有可能在天黑前就能赶回去。 李平最后也只好勉强的同意了。 但宋宝来走的时候,李平让他顺便给马永再带个命令:由马永出面,为那三伙儿新划过来的队伍提供三日的粮草,要按足量供应,让那他们在收到粮食的三日内必须全员到达庄子内接受整编。 宋宝来走后,李平一个人继续安静的思考起来,并不断的写写涂涂。 他对下步编设部队有了全新的想法。 他充分意识到没有一成不变的编制,更没有想当然的编制,编制必须依托战术和武器装备的性能来定。 无论是三三制也好,还是五五制也好,或者混编制,其实都是实际战场需求的产物,古人也许见识有限,但他们并不傻。 注释: 明代提及鸟铳射程的书有很多,但大多明显在夸张,可能是为了保密和威吓的作用,或者只是作者的道听途说。 明代着名科学家徐光启对鸟铳的射程描述是“百步而竭”,宋应星的非军事着作《天工开物》也言:百步则铳力竭矣,行远过二百步。他们二人的描述应该更为可信。 考虑到明一步五尺约1635米,推算质量好和使用优良火药的鸟铳可伤人(不是杀伤)的射程约在160米左右,能保证有效杀伤(失去或部分失去战斗力)未披甲目标的射程估计也就120米或更低。 而实战中,综合考虑鸟铳和火药的质量问题,以及鸟铳手的训练水平,大部分鸟铳部队的有效杀伤距离很有可能在100米以内。 第六十八章 新编蓝图 任何时代,乔迁新居都避免不了混乱,尤其还是牵扯到上千人。 李平不喜欢混乱,他只想拿着段强快马送过来的考核与战功名单清静的继续琢磨,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总是有太多的琐事需要他去处理,甚至很多需要到现场处理,而他又不能推脱,谁让他是老大呢! 这就是当头头的苦恼。 只要你还想控制部队,还想让部队按照你的意志运行,就不能不理俗事,更不能去当甩手掌柜。 就是想当甩手掌柜,你也得有一个强大的机关和一帮合格的部门长,而且这帮部门长还得能充分领悟你的思路与想法。 但这些,目前都是不可能的。 别说李平现在还没有机关这个重要的辅助机构,在山庄内协助指挥部署的段强和胡忠山在历练和思路上甚至都不是能不能跟上李平的问题,而是相差了无数个数量级。 更令李平郁闷的是,段强不仅按照命令来了,竟还带来了两个烫手山芋。 赵兰月和高蕾。 然后,这两个女人过来后,只草草的和李平打了个招呼,就兴奋的去选她们的住处了,逼迫的整个营区分配方案不得不再次重新调整。 这次搬迁,李平并没有和她们商议,也没有派人去询问。 按照计划,他原来的地方将移交给赵进,这是两人那晚商议的结果,也是比较现实的擦边球。 赵进城内的地方不足,又新添了兵力,一切合情合理。然后,还可以接手照料本就应该归他负责却“嫌弃”城内拥挤的赵家小姐,更让李平一时不能全搬走的保障营也有了最好的缓冲。 赵兰月独特的身份,一直是李平比较麻烦的隐患,她并不该待在李平的营中,被杜千总托付的远亲赵进那里才应该是她暂时的容身之所。 李平搬离后,赵兰月继续留在原处将可以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李平显然忽略了女人的思维。 赵兰月要么是根本就没往那里想,要么就是选择了装傻,反正她和高蕾兴冲冲的结伴而来,并且一副要继续赖下去的节奏。 她们完全没去挑李平为什么不邀请她们的话头,也没有提周围都在议论搬迁却没人通知她们的错愕。两人好像自己就是保障营的一份子一般,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找到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后,两人完全美疯了,她们可不管是谁的,直接宣布了接管,然后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自己亲自建设安乐窝的乐趣中。 经过了一番思前想后,追过来的李平最后不得不挑明他的顾虑。这是一个追求人伦纲常的时代,更是一个人言可畏的时代。 但李平被坚决的回绝了,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兰月用这里山清水秀和生活条件更符合她的身份、以及保障营里有众多妇人让她生活起来更为方便、还有李平也算是杜千总的委托对象之一为由,很不满的把李平给打发了。 虽然她的理由仍十分牵强,但好像也很强大,并明显是早有准备。高蕾更是杀气腾腾,好像李平正在做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 李平除了认命,也只能就这样了。 而且不只是李平郁闷,今天没有过来的宋宝来也要郁闷了,因为赵兰月和高蕾占领的小院子是宋宝来为自己选的地儿,宋宝来除了另寻新址外将别无选择。 又过了一天,宋宝来在马永全和胡忠山两个哨兵力护送下浩浩荡荡带着保障营和大批物资总算回来了,他领到了左梦庚答应的全部赏赐,也打包了保障营最后的大宗需要搬迁的物资。 头一天胡忠山押运回去的骡马以及新获得的骡马让搬迁变得比预计轻松了很多。 马永也完成了对即将入伙的三股人马的粮食拨付工作,并与赵进参将的进驻部队进行了交接。 这天晚上,李平、宋宝来、段强、胡忠山和马永也终于可以再聚首了。 为了能让大家趁着白天的最后一点时光处理大量繁杂且混乱的事务,李平直到天黑了一会儿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而且这回他们坐在了室内,坐在了李平主院内的宽大堂屋中。条件改善所带来的福利非常明显,更让人舒服。 借着明亮的烛光,几个人把这两天的进度都和李平汇报了一下。部队还好,基本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一切总体都比较顺利,但保障营那边却有着不少的问题。 一部分人暂时不动是肯定的了,毕竟种下的庄稼没有成熟是收不了的,部分工序比较复杂的生产也不能说停就停,而且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多也让所有人都颇感意外,更不是几天内就可以全倒腾完的。 宋宝来在几个月时间内攒下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大堆破烂。 最没想到的,竟然是有一部分人很坚定的不想走,而且还达数十人之多,他们基本都是原襄阳城里或城郊的居民。 凭借特有的狡黠与生活经验,他们大概断定李平可能不会再回到襄阳城近边了。而离开城市周边却是他们根本就没想过的事,他们也更不想随着李平四处流动而离开这座千年雄城,离开他们世世代代的家。 对这一突发情况,李平也是十分无语。 这帮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安稳几天就生出了别样心思。 也不想想,没了李平的羽翼,襄阳城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地狱而已。这个时候还在想家,还有要挟他的心思,真是想多了。 可能也是这段时间李平对他们太好了,让他们忘记了人间的险恶。 如果不采取高压的手段,李平很担心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毕竟更多的人可能是在观望,而李平却经不起大量的人口损失。 为此,李平严令对这帮不想走的人采取强制措施,并要求宋宝来以后要对这类事情早做准备,不能心慈手软。 尤其是重要的核心生产部门,以后在选人和用人时必须要严格把关,必须明确进了就没有选择权,要始终跟着全营走。 说完这些杂事,李平很快就抛出了他全新的编制计划,也是他酝酿了好几天的计划。 这次调整,哨将统一改称连,队将统一改称排,什将统一改称班,伍则被取消。 改名是为了更形象的表明未来一段时间的基本战斗设置,即一组“排”面、排面相“连”和最基本的等级序列为“班”(“班”从古一直有序列等级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公开的说法。 改名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已被烙印20多年的李平用着习惯,因为他总觉得什、队、哨叫着拗口,但更深层次的考虑现在却不是跟大家抛开的时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简单的说,他想要解决掌控部队这个核心性的问题。这是他自己的力量,他必须紧紧抓住,而旧有的体制是不能满足他的要求的。 逐渐了解到的左良玉对属下各部基本采取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让李平发现了机会,而编制上基本是五花八门的流寇出身部队已成襄阳官军的最大群体更给了李平充分的胆量。 他觉得自己也搞出些花花名堂可能并不会算什么大事,也不一定算是另类,何况他现在还远离大家到了这么个僻静所在。 这个偏僻山庄最终促使李平下定了决心。 这次调整,李平计划设立营部,高度类似于后世的东方军队指挥机关。 本着经过实践检验的才是最好的原则,李平坚持最简单的拿来主义,而不会去费劲心力的凭空推新出一套没经过检验的新体系,仅仅为了靠拢这个时代,或者是让爱怀古的人们心理舒服。 如果不是某些特殊的原因,他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只因那些已经熟透了的称谓让其他任何叫法都显得很另类。 营部将辖参谋处、教导处和后勤处三个部门,部门长分别为马永参谋长、段强主任和胡忠山处长,每处下辖3至6名参谋、干事或助理以及部分勤务士兵。 职能上简单的说就是:参谋处负责训练和所有军事行动的指挥与协调;教导处负责军官的任免、文化教育和忠诚保卫工作;后勤处负责部队的后勤保障与军需建设。 各部具体详细的职能李平已草拟了一套完整的说明,给大家传看,后面会不断修改后形成定制。当然与后世多少会有些差别。 对这样新型的指挥机构,李平的解释是:“他的灵感来源于秦汉至随唐一直都存在的“幕府”机构,而有别于现在都是文人的幕僚集团。因为他感觉秦汉时期的部队更能打,这也是为了向光荣的先辈致敬,当然也可以更好的协助他指挥军事行动。” 各处成员由各部门长提出需求,士兵统一由马永拿出初步意见,军官统一由段强拿出初步意见,官、兵分制管理这个原则李平打算在这个时空继续延用。 调整后,全营将下辖六个战斗连(如果兵员不够,先把架子搭起来),并编配一个直属侦察连和卫生队、勤务队、运输连等单位。 各连编制将会根据装备不同而产生较大差别。他目前计划编一个全鸟铳的连(辖3个排),二个混编的连(辖2个长矛兵排、1个刀牌手排、1个弓箭或鸟铳排),三个矛兵连(辖3个长矛兵排和1个刀牌手排)。 每个连的连部通常编有连长、副连长、3名通信兵、3名卫生兵、1名文书和一个5人的炊事班,但并不定死,可以根据训练和作战需要进行随时调整。 每个排通常编排长1名、通信兵2名和3个10人的班,但鸟铳排都是5个班,以便于在战斗时进行五段击。 每班十人,战斗分组时通常班长、副班长各领4人,相当于原来的两个伍。 侦察连编制是单独的,他们属于小连,人员将在全营中抽选,没有固定的武器编制,更没有固定的人员编制。 本次调整,连开始设置副连长,主要是考虑更顺利的指挥接替、分担日常杂务和提前储备培训等,也是对前期哨未设副职导致对三个哨长压力较大的一种调整。 排一级通常不设副排长,必要时再说。 在军队的中低层组织结构中设立副职在近代以前的各国军队中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事,甚至近代军队也有很多不设副职的,这与军队的受教育水平低和对军队接继指挥的认识不足有关。 排长以上以后将统称为军官,班长以下统称为士兵。 这样六个连将计划编配近900人,全营(不含保障营)预计编1100余人。 鸟铳连和两个混编连将作为全营的骨干连,以现有的3个哨改编,为一、二、三连,并将接收一部分新兵,但所有副班长以上人员必须全部由原三个哨中产生。 三个长矛连属于新编连,为四、五、六连。将会从各哨抽调一部分人员对其实施填充和控制,而且还会将那三伙人进行全部打乱建连。就像建原来3个哨时,绝不允许一个群体在一个单位出现聚集现象。 对人选问题,李平也已有了很清晰的考虑。 原1哨队长黄安将出任一连连长,考核第一名的原2哨队长吴冬将出任二连连长(鸟铳连),原3哨的队长徐长恩将出任三连连长。 矿工群体头领韩九将出任四连连长,本地群头(秀才)周文将出任五连连长,聚众山林的田水生将出任六连连长,原1哨队长马兰将出任侦察连连长。 考核第二名的原1哨什长周鹏将出任一连副连长,原2哨队长吕亮将出任二连副连长,原3哨弓箭队队长刘明将出任三连副连长。 原3哨什长姜东(战功)将出任四连副连长,原3哨什长严明(战功)将出任五连副连长,原1哨什长许大卫(原马兰手下,彪悍高大)将出任六连副连长。 侦察连暂不设副连长。 护卫之战时,第一个拿着长矛与马永共同出击的普通士兵孙飞到六连任排长,那个战后总结发言很好的士兵杜三江到四连任排长。 上次考核成绩太差的那2个队长(1哨2哨各一名)全部原位改排长,不升职调整,其他几名什长也都得原位改班长。 李平身边以后不设亲兵,其警卫和传令人员将全部由参谋处统一派出调整,他的亲兵马广和钱冬子将分别到四连和五连任排长。 刘三就留在参谋处里任职,算是个参谋!就当专门负责李平,他的脑袋带不了兵。 整个调整方案,无论在编制上还是人事上,平衡制约是关键。 对李平没有明确任职意见的军官岗位,将由段强的教导处尽快拿出调整意见。对班长岗位和普通士兵如何调配由马永的参谋处尽快拿出调整意见。 原则上四、五、六连各留2个排长和一半的班长岗位由新来的三个头目确定,但这些岗位也要全部打乱,那三个头头可以提出人选,但用在哪个连则由不得他们。 运输连、勤务连和卫生队的搭建工作由胡忠山提出意见。同时,他还要对部队调整后的物资需求、营房建设等立即进行考虑和着手准备,尤其是厕所和洗澡等事关卫生的场所要列入优先等级。 所有的调整方案,在那三伙人全部到位后的一天之内要全部搞定,并立即调整完毕,不给那三伙人反应和串联找事的时间。 调整结束后,部队要尽快相互熟悉和进入训练,李平少见的非常心急。 他不知道李自成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第六十九章 新丁报到 因为李平提前来了山庄,导致战功表彰大会不得不推迟。 考虑到调整即将开始,很多人员要进行谈话,一些部门和组织架构也要提前开始架设,原有的体系即将消失,这事就更拖不得了。 为此,还在进行的搬家和安家也必须暂时让行。 三个哨才全入山庄的第二天上午,在仓促中,战功表彰大会寻了一块空旷点的山坡地因陋就简的召开了。这样到也好,如果打起仗来,多在这样的环境中开会才是正常。 考虑再三后,为了更好的鼓励部队,也为了产生示范作用,并给所有人打个模板,这次表彰大会最终要求3个哨的官兵都参加了,李平自然也接过了原计划由马永实施的主持权。 虽然准备时间很短,但这样的活动对李平来说,组织和驾驭起来都非常的轻松,他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他甚至不用准备讲稿就可以坐在那里跟大家侃侃而谈。 介绍战况、向战死的兄弟默哀、宣读立功人员和事迹、戴红花、敲鼓提升气氛、优秀代表发言、发放奖励、总结承诺等等一系列的程序走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特有的庄严和使命感,足以让这个时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们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鲜和热血沸腾。 美中不足的是,差点燃情的音乐。 但即使如此,在物质和精神都十分匮乏的年代,这种后世已非常成熟的形式仍产生了极强的效果,给人以猛烈的冲击。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上世纪动乱过后的大陆人民第一次接触到港台电影和歌曲时的震撼:哦!原来歌还可以这么唱!生活还可以这么过! 下午,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大觉的李平起床后正打算和他拟定的连长们一个一个谈话时,马永的一个请示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群矿工们提前来了。 在慢慢往庄子门口走的路上,马永向李平解释到:“这带队的韩九说,他们一路南来,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罪,从未有人把他们当人看,也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昨日,李游击在他们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就一次性拨给了三天足额的粮食,让他们吃了个饱,他们没别的本事,也早都没了牵挂,更无长物,只有吃饱了后的一把子力气,知道李游击初入新址,定然有不少活要干,他们就是提前来干活的。” 李平一直对这个矿工群体比较好奇,更有些期待。不为别的,只为矿工因工作的特殊性是这个时代身体素质最优和最讲究纪律意识的一个群体,是最好的兵员来源。 近代史上,利用矿工快速完成军队的补充与训练并形成较高战斗力的例子比比皆是。 今天,这帮矿工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寻过来更让他有些意外,也添出了更多的好奇。 但再好奇,也不能显出自己的急迫,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李平继续压着步子淡淡的对马永说:“先看看!他们来的到是时候。” 到了庄子门口,这帮矿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只见在庄子外面的道路两侧虽然黑压压的坐的到处都是人,但整条路却依旧十分通畅,路面上甚至没有一个人挤占,而且他们还始终保持着难得的安静,显得相当守规矩。 看马永恭敬的陪着一个穿着浅灰色窄袖盘领衣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正蹲在那里衔着一根草四处张望的韩九立即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当即将始终拎着的那把很宽但没有刀鞘的环首大刀扔在一旁,然后急忙冲上去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开始了高声连拜。 粗壮的嗓门引得他身后坐在地上的数百人在顷刻间全都抬起了头并整齐的望过来,人潮略有涌动,却依然安静。 李平绷着脸让韩九起来后,好奇的端详起了这个高大的汉子。 韩九很高,估计和赵进有得一拼。他的眉毛很粗,骨头架子很大,面相坚硬,显得很粗犷。这是李平的最先印象。 再细看,韩九的头发很乱,草草的用一根竹棍插在头上,倒是不太脏,至少比他身上那一堆满是补丁还到处漏着洞的短褐(粗布的窄袖衣裤)干净多了,估计是特意洗过了。 韩九很瘦,不过较短的裤子下露出的小腿和一条缺了半截袖子的胳膊上肌肉线条却还是很鲜明,同时也更明显的暴露了发黄和黯淡无光的皮肤状态。 他应该很健壮过,但现在则长时间处于饥饿,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韩九被李平看得很不自然,他有些惴惴的低下了头。 然而,李平并未再说什么,而是很快沿着大道走到了那群坐着的人群中间。 那些坐在地上的人看李平走近,有的急忙低着头站了起来,有的就势跪了下去,有的露出讨好式的笑容,有的面无表情,也有个别胆大的会说上一句“将军好”。 李平绷着脸在人群中整整转了一圏后才回到庄子门口,盯着正无所是从的韩九问道:“你的人都到了?” “将军,都到了,一个不少。”韩九紧张的回答到。 “入我营中,就要听我军令,你可准备好了?”李平严肃的喝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将军放心,我韩九及手下兄弟,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但有令下,决无二话。”韩九有些被惊吓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回答。 李平又看了一眼那一大群大多散发的矿工,却平淡道:“好,后面听马参谋长安排。”接着就转身走入庄子。 “得令!”韩九有模有样的冲着李平后背高声应答,脸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马永已经陪李平进了庄门,没有人理他。但韩九也不敢起来,只好继续跪着并敬畏的看向门口那像雕塑般的两名衣着整齐的卫兵。 他早已发现,即使没有上官在侧,这两名卫生也始终保持着纹丝不动。 这让韩九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压迫,他意识到这支军伍的规矩远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很多,恐怕也严酷得很多很多。 但一个更疑惑的问题又冲进了他的脑袋,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马参谋长?” 在庄子的门内,李平感慨的对马永说:“都是好兵的料子啊!你安排,找个偏僻的地方让他们重新洗一遍,好好盯着,洗干净些,把他们的旧衣服全烧了,得保证不能有跳骚和虱子,给每人发一身新衣服、一双鞋,给他们找个地方先住下,这两天先让他们干活,正是活多的时候,也好观察观察。” 交代完,李平就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但没走几步,跟在李平后面的亲兵钱冬子却忍不住问道:“长官,他们为啥竟这般着急?” “你看看他们的样子,还能再差吗?脸全是瘪的,连一个身上有肉的都没有,也不知多长时间没吃过饱的了。手中像样的兵器更是没几件,都是一堆破烂货。有人肯收留他们,还给他们饱饭吃,再差能比现在差吗!积极着点,讨了我的欢心,没准儿还能更舒服点不是。”李平笑着说,他的心情很不错。 他绷着个脸那是给韩九看的,进了山庄后早就放松下来了。而且他的两个亲兵都要下去带兵了,他也愿多说一些,也是希望他们能多一点见识。 “哦!那,长官,你怎么就认定他们是好兵料子呢?他们的状况可并不好,很多人干的就快成一层皮了,听马哨长说并没什么人愿意接纳他们。”亲兵马广接着问道。 跟着李平久了,他们也多少熟悉了李平的个性,他们的长官并不是一个好摆谱的人,而且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还是一个相当好说话的人。 李平果然很耐心的继续解释道:“你看他们的表现,这么多人却始终能基本保持安静,又有规矩,知道不占道路,也没有人多嘴,这可是具备了相当的纪律意识,比你们原来强太多了。 再看看他们的身体,虽没什么肉,但那是饿的,大部分人的身体底子看上去都相当好,这是长期劳作的结果,而且也说明他们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能量摄入。哪来的,这光景只能是抢,但却还不是疯抢。否则如他们这等规模,又怎会是现在这般如流民乞丐的样子? 人性也还未失啊! 再说说他们的职业,矿工,这是一个需要协作和守规矩的职业。前面说的表现就印证了他们的职业特点,而且身子骨差的也吃不了那碗饭。你们说,这样一群人不就是天生当兵的料吗?” 两个亲兵听了都一脸恍然又景仰的看向李平。 …… 回到屋子中喝了一碗茶水,又躺在椅子上眯了好一会儿。正打算起身时,亲兵却又来报,说马哨长通报,周文的人也来了。 参谋长等新名号此时还没有开始正式叫。 李平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有意思!”后,却没有马上去,而是反又盖上了小薄被继续躺起来,有一会儿后才又起身。 到了庄子门口,马永正带着一个年轻书生样的小伙子在等着。庄子外面同样也围着一大群人,但这伙人中却不停的传来嗡嗡声,而且很多就拥挤在道路上,不过瞅着好像和韩九的人数也差不多少。 韩九的人被马永引走的倒是很快。 看到李平在两个士兵陪同下出来,那年轻书生只是显得很恭敬的躬身对李平打拱作揖,然后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后就站在一旁。 这年轻书生叫周文,字博达,正是那个令人头痛的秀才。 周文是读书人,见李平不跪,倒也说不上倨傲。 但李平还是感受到了周文身上的傲气,他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于是半天没有说话,而是遥看起了周文带来的那帮人。 之后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人没来全?” “启禀游击,我那营中摊子大,收拾起来颇为不易。游击高升又喜迁新营,想来正是需要人忙活的时候,我等不才,特先自愿聚集了三百人来听游击调遣,以尽薄力,余者三日内应能到齐。”周文从容的答道。 然而李平还是没有他预想中那样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后,就沉默的继续盯着他带来的那帮人看着。 又是好一会儿之后,李平才臭着脸突然开口说道:“军法无情,既入了我营,就当一切以军令为先,你可明白?” “明白,听从军令本是应当。”周文皱着眉头不亢不卑的回答道,他并不知道韩九的人在他前面已经进去了。 “好,我治军一向从严,既不徇情,也不厚此薄彼,你们要早做心理准备,受不得军法,我可不会客气。”李平更加严肃起来。 “那是自然,我等定当遵纪守法。”周文的脸有些阴下来了。 李平斜眼戏谑的看了一眼周文,也没再多说,转身即走。只不过,转身之后,李平心里却嘀咕道:“居然能老老实实过来,却是省了老子去想歪主意了。不过,还是得杀杀你们的锐气!” 周文能过来报道,确实很出乎李平的意外,这与他们的初始的情报有点不符。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先收入麾下总归没错。 进了庄子,李平跟马永交代道:“他们也要好生洗一遍,不用刻意把他们与韩九分开,好好观察观察,尤其是那个周文。他们有的衣服还不错,不用全烧,你看着处理。发衣服和洗澡好好看着点,看看能补多少兵,实在看着不是当兵料的直接先发杂色的衣服,准备进保障营。”… 李平目前并不想跟这几伙人有过多的实际接触,他从不指望几句话就让别人甘心拜倒投效。 有时候,上位者必须与下级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强化压迫感和距离感,尤其是对新兵来说,威严往往更能促进他们快速养成服从意识和畏惧意思。 历史上从来不存在一支内部关系如哥们儿般的强军。 第七十章 入营初体验 晚饭竟然有肉,虽然并不多,每人只有几小块,而且还是鸡肉,但仍然让七百多名已经快被折磨疯了的男人们兴奋起来。 领到自己的那份食物后,大部分人再也不顾不上别的,只剩下吃的心思了,曾经的茫然和无措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这食物可不仅仅有肉啊,还有份量不少的咸菜,很咸很咸的,盐分绝对充足,白米饭更是一点儿沙子和杂质都没有。 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居然还有汤,虽然蛋花很稀,里面更多的是姜和野菜,可喝起来却非常的暖和及美味。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而且据分饭的军爷说,米饭和汤没了还可以再打,管够。 于是,偌大的几片相连的林地和空地上,再也听不到没完没了的嗡嗡声,到处都是埋头唧着嘴巴的吃饭声。 韩九早早的就吃完了一份,第二份他直接用汤浇在了饭上,然后就拿着他那盛饭的半截子竹筒在几处人群中四处穿行张望。 终于,他找到了靠坐在一颗树下的周文,他快步走了过去。 周文手中拿着一个略大些的瓷碗,干饭上还有些许的咸菜,坐着的脚前还有另一个瓷碗,里面盛的是汤,显然第一碗还没吃完。 在周文的左右围坐着几个正呼呼猛吃的壮汉,旁边还放着一个用来背的竹制箱笼,这箱笼是为数不多没被那些军汉收走的物品。 里面放的是周文的书和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几块碎银子,只有这些个人物品才允许被保留,衣服和刀剑是被重点清缴的。 看韩九过来,周文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又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吃着碗中的饭。 韩九对周文的不咸不淡完全没当回事,读书人么,都事多,还面皮薄。他冲着周文左右那几个愣乎乎看着他的健壮汉子大大咧咧道:“唉!让个地儿,俺要陪我兄弟吃口饭。” 那几个汉子闻言后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就那么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两个瞅向了周文。 韩九撇了撇嘴,咋呼呼的抬高了声调道:“周兄弟,说句话!” 周文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韩九,然后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你们去。”那几个汉子闻言都麻利的起身,挪到了十米开外处继续盯着这里。 韩九待那些人一走开,就一屁股做到周文边上,拿起周文腿前盛汤的碗一点不见外的就喝了一大口,惹得边上的周文斜了眼来看并微微皱了下眉头。 韩九完全无视周文的目光,他有些夸张的用手抹了抹嘴巴,然后在自己的竹筒中狠狠的又扒拉了两大口饭,然后一边享受的嚼着饭一边看着周文说:“这瓷碗真不错。” 这回,周文连头都没动,只淡然接道:“碗送你。” 韩九一愣,忙道:“别的啊!我可没那意思,就是随口说说。” 周文扭头看向韩九,很认真的说:“真的,送你。” 韩九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有点着急道:“真的不用,你那瓷碗怕摔,哪有我这竹筒方便,我刚才就是想让咱俩近乎些,可不是想要你的碗。” 周文微笑起来,说:“随你,我可是答应送你了。” “那也不要,刚认识就抢你吃饭的家伙,这不好,不吉利。”韩九倒是直肠子。 这两人已经认识小半天了,两伙人最后被聚集到一起进行统一清洗、逐个检查,想不认识都难,他们早已自我介绍过了。 看周文还是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韩九开口道:“周兄弟,你是读书人,有见识。你说,他们给咱们这么好的吃食,又这么可劲的洗咱们,还给新衣穿,这是想干啥?不会是哪儿又打仗了,打算让咱们冲在前面当死士?” 周文看了看韩九,又看了看远处一帮子已吃饱了正拍肚皮笑闹的家伙,平静的说:“你想多了,让我们当死士,完全没必要这么折腾,这么做太浪费了,也代价太大了,完全不划算。” 韩九听完直起了腰,瞅着周文道:“你知道啊!那还愁啥啊!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好那个面子,好钻个牛角尖儿,想得忒多。 你看边上那些个军汉,我仔细瞅了,没一个孬货,个顶个的结实,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他们吃的我也看了,和我们吃的一样,而且没一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虽也挺快,可吃得精细,一看就对这吃食早习已为常了。 再说,洗洗,不也挺好么!再也不用受虱子的烦了,也不物担心被那帮子不干净的混小子传染了。 虽然跟个货物似的,但都是大老爷们,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打娘胎里出来,还没这么干净过呢,还混了身没补丁的干爽衣服,还有这鞋,老子都好久没穿过了。 就算明天让我去卖命,又能如何?天上不会掉馅饼,想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搏命也是应该,我韩九觉得挺好。” 周文非常意外的看着韩九在那里长篇大论,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他的心头好像开朗了些。他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但这快三个时辰的经历实在刷新了他的认知,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韩九看周文奇怪的表情,有些不解的问:“咋?嫌我话多,可我说得不对么?” “对,你说挺对的,我就是没转过弯来。”周文随口说着,思绪却又飘到了不久前。 七百多个男人,被要求全脱光了衣服一个接一个的到一排排大木桶中甚至大水坑中细细的冲洗。 虽然桶中和坑中的水被旁边不断烧着的热水始终掺着加温,并不凉。但温热的水中不知被放了什么,有一股涩涩的、刺鼻的味道。 然后每个人都得用那些丝瓜和麻面石头之类的不停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一遍,必须把皮肤搓得红红的,旁边还有人检查,不满意都不让出来。 这还没完,洗完了一坑脏水后,还要到另一个干净些的池中再洗,然后还要再去一个完全清辙的水池里再冲洗,一共洗三遍。 周文一直自认自己是一个比较干净的人,也常常洗澡,对这样的举动也大概能想到缘由。但这三轮下来,他的皮肤通红不说,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娇嫩。 碰哪儿哪里疼。 最要命的是,洗好了,并不让穿衣,他们被驱赶着站成一排排,被人盯着把手、脚指甲剪干净,更不断有着各色人等对他们一一检查,一个个细细的看,还品头论足。 看牲口都没这么看的。 所有胆敢反抗和有所不满的都被打得满地哀嚎,有人更是被挂起来示众。 好在那帮子健卒下手知道分寸,没有见血,也不见有人伤了筋骨。 但如此对身体的折辱仍然让他感到耻辱不已,他手下的兄弟更是因为不忿者多而被打得最惨,而韩九那帮强健得多的人却大都逆来顺受老实得多,就是所带的余粮全被收走了也只弱弱的嚷嚷了几句而已。 好在最后他被发了一身干净的新衣和鞋,虽然比他原来的要差一些,但确实干净清爽。而且他的个人物品也被还了回来,除了刀剑,其他竟一件不少。 而且他发现那些身上有外伤的,竟有人去给细细包扎。他这才慢慢熄了心中不断高涨的怒火,变得冷静起来。 他越看越看不明白,越看越充满好奇。 他很快注意到他们脱下的衣物就在不远处被分类处理,大多数都被扔进了石灰池子浸泡,那些比较烂的都直接被一把火烧了,他恍惚这帮人好像在处理疫病一般。 已经把竹筒吃干净了的韩九,看周文还在发呆,自笑了一下,然后又凑上去说:“周兄弟,听说你的人最多,全来了有一千多人,估计应能得个把总当当,以后恐要靠兄弟多照应了。我韩九是个粗人,可一向打心里最是敬服你们这些读书人,有啥用得着我的,只管吩咐。” 周文走出思绪,微笑着对韩九客气道:“别这么说,以后大家在一个营中,本应互相照应,何况我们还是一同入营的兄弟。至于把总,还是算了。你看那马参谋长才是个哨官,游击大人恐怕不会如你那般想。” 韩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奇道:“你说那参谋长是个啥官?是不是游击大人新许给他的,那帮子军汉还只叫他马哨官,参谋长我只听游击大人说过,不是你也这么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字面看是管幕僚的头头,但到底如何却不知道,也不着急,慢慢的就知道了。”周文也是摸不清头脑。 “也是。那马参谋长一看可就是老行伍了,身体壮不说,眼睛里还都是杀气。我刚才看到他在试一张弓,那张弓力道大得很,可他却拉的很轻松,定然是个狠角色。” “试强弓?”周文奇道,他完全没有印象。 “嗯,你没看到?刚才在那里试了半天。”韩九也很奇怪,但想了想,他们俩好像当时是不在一起。 “估计是觉得在我面前试没意义!”周文自嘲道。 “啊!啥意思?”韩九有点发蒙。 “没什么,突然觉得我们的游击大人有点不简单。” “对着呢,这游击大人定然不简单!你看着他年纪好像也不大,可那气派,那威严,了不得。再看马参谋长对他那恭敬的样子,再看看那些兵,能震住这帮家伙可弱不了!”韩九一脸的认同。 “这游击大人要是没本事,也立不下那偌大的功劳。不过,咱们还是最好莫议上官。”周文突然变得小声起来,并用手指在嘴前轻轻晃了晃。 韩九看看左右,也知道不好,便不再说。 半天后,韩九笑了一句:“嘿嘿!天就要黑了,本以为是要吃些苦力的,却没想今日除了挖坑给自己洗澡外,竟没做别的。真有意思。也不知那另一个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七十一章 失落 清晨,把总刘世雄的营房区域之内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嚷与摔东西的声音,然后周边的几间房内开始不断有人跑出屋子到巷子中一处宽敞的拐角处站队。 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一边的袖子还只有半条的老头站在乱七八糟的两堆队伍中的一堆边缘扭头看着正在鸡飞狗跳的一间房子,嘴里嘟囔着:“这肚里没食,出来折腾什么?” 在那间房子里,把总刘世雄正在连骂带摔的往外撵人,显然里面还有人没有出来。 “都快些站好了,站队了,站队了,何老头,别磨蹭了,快些来站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对着正嘟囔的老头叫道,这后生是刘世雄营中的哨长。 “知道了。”何老头有些不耐烦的回道,身子却只是略往他这堆队伍里凑了一小步,人却还在队列外。 等又有几个人连滚带爬的出来后,何老头的眼睛突然越过人影看到把总刘世雄正拿着棍子从屋中往外出,随即他就以令人意外的极快速度钻进了队伍的正中间。 他都这把岁数了,可不想挨打。 正在气头上的刘世雄并没有看到何老头那突然矫健起来的身姿,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已大致聚拢成堆的人群中。 此时,他正拿着一根短棍对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后背连续击打,并不停的骂着:“我养着你,给你饭吃,给你鞋穿,你就是这样听我话的?还敢给我偷懒、不好好执行我的军令,要你何用?……” “别打了,爷,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那被打的瘦弱小子显然并不敢跑,只是不住的苦着脸求饶,但眼睛却也在不经意的到处乱转,好像被打的并不真的很痛。 “快点儿去给我整队。”刘世雄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棍子,然后一脚踹在了那瘦弱小子的屁股上。瘦弱小子这才一溜烟似的沿着巷子奔向聚集着的两堆队伍。 这瘦弱小子刘世雄他营里的另一个哨长,刘世雄一共只有两个哨。 刘世雄今天的确是有些气坏了。 他第一次抽查早操,就发现自己的兵竟然大部分在被窝里,包括他平时最为仰仗的哨长,队伍自然也始终没有被集合起来,这等于他定下的规矩根本没被执行。 要知道,他让全总人员出早操跑步一共也才没多少天,而且前几天他都是一直在跟着。这两天,他实在是有些乏才没有继续跟着,然后就是这种结果。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那瘦弱的年轻哨长有些狼狈的终于小跑着来到了他那一哨的队伍前,说是一哨,其实也就三十多个人。 那瘦弱的年轻哨长在连续长长的舒了几下气后,突然高声大吼:“站队,站队,哪个不听话,老子踹死谁。” 在他的话音下,他面前的一小堆人居然很快的就站好了三排横队。而他旁边的那群早就出来的何老头所在的哨却居然还没排明白是三排还是四排。 果不其然,刘世雄再次暴怒起来,他从队伍后面走了过去,拿着手中的短木棍对着那最先整队的哨长后背打去,并再次骂起:“你出来多长时间了,连个队都整不齐,你干什么吃的。” “哎呦!…向右看齐,向右看齐,你们给我快点儿。”那哨长一边叫着一边忙再次不停的下着口令去整队,另一边的瘦弱哨长这时却禁不住抿嘴乐了。 看两列队伍终于都差不多齐整了,刘世雄强压着怒火,气急败坏的站在两个队伍最前面大声训斥起来:“让你们起来跑步,这都几点了,还在磨蹭,居然还有这么多睡懒觉的,把军令当儿戏吗?还非得我来亲自抓你们,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宰了你们。 你们看看,人家王把总和史把总的队伍,早操早都出完了,人家都开始干活了。你们呢?你们居然还在懒,不听话。我告诉你们,今天谁跑不完规定的距离,谁就不许吃早饭,明天要是还让我来亲自抓你们起床,一天都不许吃饭。 都听到没有?”刘世雄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听到了、听到了…” “知道了…” “不会了,一准儿起来。” …… 随着刘世雄的话音刚落,两个哨里就传出一片乱糟糟的急切回答,很多人都开始站得笔直并一脸害怕的看向刘世雄,尤其是那瘦弱的哨长表情更是非常夸张。 看着下边的两队人在他的训斥中那规矩和害怕的样子,刘世雄的心里总算又找回了点自信。他挥了一下手,下面的各种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刘世雄也不禁挺了挺胸,显然对这种挥手即停的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他每次都仿佛有一种大人物的感觉。 于是他顿了顿,接着才用手指着面前的队伍厉声道:“现在给我跑步去,跑完回来收据屋子再练练体能。你们两个哨长,把人给我看好了,谁不听话,告诉我,我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俩也有,再不好好干,我撤了你俩。” 看着终于跑开的队伍,刘世雄本想也跟着去,但犹豫了一下,终没有去跟。 转身离开时,他又往巷子不远的一颗树旁看了一眼,王成武一直站那里往这边张望,他早注意到了。 刘世雄知道王成武天天早上在这附近的巷子中遛弯,他并不稀奇,估计是这家伙闲的难受,于是也就没过去打招呼,而只远远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就背着手走开了,但在转过身的时候小声撇着嘴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可看的!” 回了刘世雄一个点头后,王成武等刘世雄背手转身离开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才叹了口气,并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刘世雄这么个训练和管人的法子真的不行!王成武心里有点着急。 毕竟在一起相处过几年,他很想去帮忙。 只是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他却知道不能多说。他很清楚刘世雄是个要面子的,还很自视甚高。他也曾寻机提过几句军队当如何训练的事儿,但刘世雄却从未接过茬儿,他自然也就不能再多嘴了。 自从李平升了游击之后,王成武清楚的看到刘世雄终于也发奋了几天,开始难得的天天亲自操练起队伍来。 有些他们一直在用但被刘世雄视作扯蛋的法子如早操、队列之类的也第一次进入了刘世雄的训练项目之中。但不知怎的,这两天刘世雄又没劲儿了,又很难看到他出现在训练中了。 训练是个苦差事,最难的就是坚持下去,刘世雄看来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过,王成武最忧虑的却不是这个,他最担心的是刘世雄对部队的控制能力,至少目前他还没有看出刘世雄在有效控制部队,这个可有点危险。 他刚才真的想上去和他说道说道,哪怕刘世雄只发出一个隐约的信号,他也一定就立即赶过去。 但显然,他想多了。 又往刘世雄消失的地方看了几眼,王成武也只能无奈的转身离开。 刘世雄对王成武担心的问题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对手下这帮家伙总是阳奉阴违、烂泥扶不上墙有时也很苦恼,但他并不像王成武那样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根子的问题是这帮人不行。 他的手下都是一帮什么人啊! 一共还不足一百人,妇人就有二十多个,剩下的都编入军伍也才七十来个人。 更让他无语的是,这七十来个兵里,真是老的老、小的小,四十岁以上的就占了二十多个,三十到四十岁的有近二十个,还有十来个不足十五岁的,真正的青壮年只有不足二十人。 这样的兵,怎么练?谁能有招? 就是那不足二十个的青壮,也没有什么好鸟,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人家不要的。他可不信,史明会把好正经八本的好兵苗子给他,史明难道脑袋长包了吗?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心里说说,当面可不敢说,跟老婆也不能说。 毕竟这就这不足一百个的歪瓜裂枣还都是史明给他拨过来的,他老婆在史明那儿的面子应该也还是有的,要知道史明可没给过李盛才一兵一卒。 不过,刘世雄的心里却并不感激史明,他一直觉得是史明耽误了他。 现在,他就又不断的想起他的种种委屈。 当初从朱仙镇南逃时,史明就没给他争取过能管人的活计,而是让他们两口子去管物资,说白了就是给他史明看财物,以至于让他失去了拉兵建立根基的机会。 来了这襄阳城中,出去抢兵抢粮,还是不带他,又让他们两口子在城中看家看东西。这些他也没说什么,毕竟总得有人干这活儿,而他又一向是个顾大局的。 但这史明也太不够意思了,回来后,竟只分给了他五十多个老弱。最后还是他老婆又去相求,且那李盛才也抢到了一百多人,史明这才不情不愿的在后期又给他划了四十多人。 就这儿,还总说什么怕他带不好。 看不起谁啊! 他刘世雄毕竟也是在政府里干的,怎么不比你那个一付小人像的司机强上百倍。你那打手王成武也就当过两年兵,能打些我也承认,但在场面上和学识上那可也是大大不如我的。 这些话,也不是他刘世雄自说自吹,他老婆赵美玲那也是很认同的。 但现在,他们两口子,人在屋檐下了,该低头还是得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暂先不与你们计较,等哪天时来运转、飞黄腾达时一定让你们好好看看。 歪瓜裂枣怎么了,我刘世雄不是照样把他们规矩出来了。 他们总是偷懒、耍滑,那是他们素质实在太差的原因,他们在我一生气的时候还不是服服帖帖。我只要一挥手,他们就鸦雀无声、就站得笔直,说明他们心里面是怕我的、是服我的,就这点,你史明训练出来的也不见得比我强。 哎!真是的,就是不给我机会啊! 正寻思着,刘世雄已经走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旁,他略停顿了一下,正了正衣服,然后挺着胸走了进去。 第七十二章 心思 看把总刘世雄进院,正在小院屋外用炭火炉子煮粥的侍女急忙怯怯的叫了一声:“爷。” 这个小院不大,本就是手艺人和平民的住宅区自然不会有什么上档次的房屋,尤其还是寸土寸金的襄阳。但也不差,府城的底蕴和千年的传承赋予了这里足够的精致。 刘世雄笑咪咪的看了一眼这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侍女,然后问了一句:“夫人可起来了吗?” 小侍女立即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低着头答道:“起来了,正在梳洗。” “哦!没事儿,你忙。”刘世雄继续和蔼可亲的说,然后走到主屋门前,推开门,把脸色正了一下,这才进去。 主屋的内室里,赵美玲已经洗完了头和脸,正坐在桌旁让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妇人给她梳头发。桌上紧挨铜境的化妆木盒里的各种物件整整齐齐,旁边木盆架子里的浊水还在冒着热气,看来是刚洗完。 听到刘世雄进屋的动静,赵美玲的眼睛并没有离开铜镜,她只是随意问道:“今日可顺利么?那帮人可还老实。” 刘世雄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外屋先喝了口水,接着走进内室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然后才对赵美玲回道:“还成!不过,这帮家伙让我抓到偷懒了,我狠狠的收拾了他们一番,一帮欠揍的玩意儿,真让人不省心。你是没看他们那一个个害怕的怂样儿,我瞅着就来气,估计他们会老实两天。跟我玩?他们还嫩点儿。对了,你今日起得怎么这么早?” 说着话的时候,刘世雄的目光却逐渐大多留在了那梳头的妇人身上。化妆的桌子在窗前,赵美玲面对着窗户而坐,那妇人在赵美玲身后,正好把一个饱满的后身露给他。 在铜镜里侍女身形的边缘,赵美玲正好可以透过一丝缝隙隐约看到刘世雄的脸。这铜镜还算清晰,至少远远超过了很多后世人的想像。 赵美玲敏锐的猜到了刘世雄在看什么,她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但嘴上却说:“这铜镜的面花的有些狠了,已经看不太清了,你去问问哪里有磨铜镜的好手艺人,把镜子磨磨。” “一个破铜镜有什么好收拾的,差不多就得了,磨得再亮又能强到哪儿去,我看现在就挺好的,看得不挺清楚么?”刘世雄完全没当回事的说。 “你就说你懒、不想伺候我,不就得了,怎么着,看够了?”赵美玲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八度。 刘世雄一听,脸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双手一抱肩,也有些来气的说:“这兵荒马乱的,还磨镜子的工匠,哪里还有吃这碗饭的手艺人,到哪儿找去?” 赵美玲更火了,她一下转过头,扒拉开那个梳头的侍女,指着刘世雄道:“这不就是有心没心吗?我让你到大街上去找了吗?你不会去问吗?我上次去赵兰月那里看到那个铜镜就可亮了,脸上的细节基本都能看得很清楚,肯定是宋宝来给弄的,他那里一准儿有好手艺人。你就不知道去问问宋宝来么?” “哦!去他那里?可…以前还好,现在太远了!”刘世雄一看她老婆凶起来,有些蔫了,他故意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顺势往后仰去,半躺在床上。 赵美玲的手指颤抖着在半空中又指了片刻,最后还是放下了。她吸了下鼻子,脾气终究没有再爆发出来。天天争吵,她也有点腻了。 她转回身去,平静了片刻后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碎碎叨叨: “又没让你去李平那儿,去宋宝来那儿你怕什么。再说了,那李平不就是仗着赵进的照顾再加上运气奇好么!赶上了那么一伙儿傻贼兵,又巧得不能再巧让左梦庚的老婆还正好逃到他那里,这才走了狗屎运。 你也不用感觉低他一头。他一个小小的保安,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也就是会些溜须拍马和狗仗人势,那是他吃饭的本钱。但终究上不了层次,后面估计很可能会撑不住场面,当了游击也就是个笑话。 我史哥那才是真有本事,再混成老大那是早晚的事儿。 哎!也就是咱们现在运气没到,当初如果赵进那个混蛋不藏私,把这护卫的机会给了史哥,史哥别说救下了那左梦庚夫人了,估计连那伙儿贼兵也一块给灭了。哪里还需要城中再去支援,更不会像那李平似的把自己的小命都差点给丢了。 到时候史哥肯定就是参将了,给你个游击当当那不跟玩似的,也指定会给咱多划很多人马。咱们也好好练练,你也努努力,王成武也就是仗着当过两年兵,知道点皮毛,其实就是个普通大头兵,你还比不上他么?也让其他人都看看咱们的脸色。 都怪那赵进,人太坏,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也不照照镜子,没有大家他算个啥?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赵美玲越说越憧憬,越说越激动。 “谁说不是呢!”刘世雄也一如既往附和着。 对赵美玲莫名其妙的转移火力,他还是喜闻乐见的。但对她的话他却只能认同一半,他可不相信史明会那么大方,但却懒得和她掰扯,当然他很清楚掰扯也没用。 “女人就是太天真”他心理嘀咕着。 不知是对刚才做梦的憧憬还是对目前的种种不顺懊恼,夫妻俩突然安静了好一会儿,给赵美玲梳头的妇人更加不敢吱声。 不过,说到训练,刘世雄想起一事儿,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起来迟疑的说: “有个事儿跟你合计一下。刚才去看出操,天明显有些凉了,咱那帮子人有小一半还光着脚呢,没鞋穿。剩下的大多也是草鞋。咱们是不是给他们每人都弄双布鞋,也体现对他们的关怀。我看史哥和王哥那儿的兵可都是有布鞋穿的。” “给他们弄这么好干什么?那不是纯浪费么。不是我说你,你自己都说那是一帮子歪瓜裂枣,你把咱这点家当浪费在他们身上那不是有病吗!史哥和王哥人家那是兵,咱那是啥?大部分就是凑数的,也就是当个仆人的料。而且,他们那里不是兵的不也很多都没鞋穿吗! 再说了,他们有些人从来就没穿过鞋,你给他们弄鞋,他们会穿吗?啥叫泥腿子,那就是光脚光习惯了。你可别自作多情。”赵美玲一脸鄙夷的说。 “也是。不过,咱这也不管,那也不管,是不是不太好。”刘世雄还是有些迟疑。 “有啥不好!咱们给他们饭吃,让他们饿不死,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他们还有啥不满。那些小头头们,咱不也都给他们发鞋了吗?抓住他们就行了。”赵美玲断然的说。 看后面半天没有应和,赵美玲又继续道:“你也别被李平这次升官发财弄得心神不宁了,你看你这些日子跟抽了风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也是弄出个啥来呀!现在还不是靠我。史哥那儿没我不行,左梦庚那儿不还是靠我的冰激凌才拉上的……” “行了,就你能耐。你能耐,史明给咱的不还是他挑剩下的!你能耐,耗费了那么宝贵的材料,左梦庚给你啥赏赐了?我再出去转转。”刘世雄突然打断了赵美玲,然后一咕噜站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又出去了。 赵美玲看刘世雄出去了,气得一把就把化妆盒和铜镜全推到了地上,然后转身狠狠的在那侍女身上一掐一拧,并对着那侍女因疼痛而扭曲却又不敢出声的脸厉声说:“你个贱婢,把嘴给我管严点,我俩的话要是漏出去半点儿,我打死你。” …… 刘世雄又转回来,让他手下那七十来个老少爷们郁闷了半天。 本以为总算是跑完了步,可以歇息歇息,没成想把总刘世雄不知抽了哪股风,非要让大家再开始队伍训练。 于是,所有人只好空着咕咕叫响的肚子又走了好半天的队列,而且是真的好半天,让每个人都快走成了面条。 果不其实,刘世雄又发了一回儿火,因为队列确实不成样子。 总算是折腾完了,日上三竿吃第一顿饭的时候,何老头着急火燎的吃了满满一大碗粥后,又盛了满满一碗,然后眼睛才到处去搜寻那瘦弱的哨长。 一天两顿,第一顿雷打不动的是粥,每人说是两碗、一小撮咸菜,但粥却经常会不够,所以第一碗何老头才吃得急。 总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瘦弱哨长,何老头立即凑了上去说:“你找个机会和把总说说,天天练大伙没意见,可总得吃饱了!一天三顿咱不敢想,可这头顿吃稀的,又没油腥,身体真顶不住啊!肚里没食,干啥都没劲儿。” 那瘦弱哨长抬头瞅着何老道:“我又不是你的哨长,你和我说啥?” “你在把总那儿能说上话,俺们哨长不行。”何老头一脸我知道的表情。 “你可别害我,何老头,这事儿我说不着。”那瘦弱哨长说完,直接拿起碗就远远的走开了,把何老头一个人晾在那儿唉声叹气了半天。 与此同时,王成武正和史明一起满身是汗的对练着格斗,王成武一边练一边把早上的所思所想跟史明断断续续的叨咕了一遍。 擦汗的时候,史明笑着对王成武说:“不用担心,他那点人,翻不了天。你以为,那帮人是怕刘世雄吗?其实他们怕的是你我。只要你我在,刘世雄就没事儿。让刘世雄折腾去,也是个历练。” 看王成开若有所思的点头,史明接着说道:“我还想说说你呢!非要把你的队伍改成什么班、排、连,你不觉得怪诞的很吗?不觉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么?营哨有什么不好!李平也是当兵的出身,人家咋就能习惯,还打了个硬仗! 什么时代用什么时代的套路,千万别生搬硬套,咱们那时候的路子可不一定适用现在!” “大哥,就是拗口,以前的习惯真不好改。”王成武有些不自然的嘿嘿笑了笑说。 “行了,随你。反正这事左良玉也不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的兵你自己做主,我也没别的意思,只要你觉得顺当比什么都强。走,去洗洗。”史明不以为意道。 看史明转身后,王成武脸上的笑容虽收了起来,心里却更加苦笑:“赵进和李平都在军队里浸淫了20多年,我不适应,他们应该更不适应,他们怎么会这么乖?” 第七十三章 差距 自从知道李平升了游击之后,刘世雄的心里就一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压抑。 等李平离开襄阳城郊之后,本以为可以眼不见心为静的他却更加沮丧,他心里知道那是一股强烈的羡慕嫉妒恨。 而且,他对李平到底得了什么样的山庄、到底得了多大的好处也更加好奇,只是碍于脸面,不好去山庄之中参观一二。 毕竟去一次真的有点远,他们还又从不亲近,没有合适的理由只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流哈喇子的家伙。 赵美玲想要磨镜子真的是恰到好处。 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心急,刘世雄又拖了两天,然后才在赵美玲的催促中“不情不愿”的上了路。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壮声势,他把自已营中的大部分兵都带上了,只留下了几个实在看着太老弱的,反正家里王成武和史明的兵马都在,倒也不用担心老窝。 本来心中对李平所得的山庄有一些想像,估计也就是个更大些的破败所在,但只到了庄门口就把他微微的震慑了一下。 从围墙的精致和庄门的气派上看,里面绝对差不了。 而门口那2名有如雕像一般的士兵也更让他产生了不少错觉,有种又看到了后世强力机关的感觉。虽然他心里一直觉得这种傻子式的站岗方式极其无用,但这次却在心里明显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之感。 因为提前没打招呼、也没有骑兵前出通传,守门的士兵根本就不让他进,只让他在门口的安全线之外等候里面的回复(安全线与大门有近十米的距离,是用砖铺出的一条线,以内为安全区不得靠近)。 李平升了游击之后,规矩自然也大了一些,而且又是这么个偏僻所在,自然警卫也更加严格。 当然,李平的哨兵也并非被要求得这么死板,主要还是刘世雄的级别不够且又都不认识他。如果来的是个游击以上甚至他们的亲兵仆人之类的,哨兵们都肯定会客气很多很多。 李平长期不与大家在一起,刘世雄又基本不来李平营中,李平的部队除了少部分老兵外真没什么人认识刘世雄,更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被挡在门外,刘世雄很没面子。 他气的破口大骂,但哨兵却不为所动。并且大门内还冲出了十几名拿着武器的士兵一脸凶恶的对着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干掉他。 刘世雄立即就蔫了,骂语也快速的切换成了“别误会、别误会的”乞求,人也乖乖的退到了安全线之外。 等刘世雄回头看自己的兵的时候,气性却再次爆发。 他的这帮子手下不知何时竟一个个都退到了离着他很远的地方,并一脸敬畏的望着这边,完全没有一个人有想上前帮忙的意思。 而同来的那两个带路的赵进营中士兵则在一旁面面相觑、表情怪异。这两个士兵并非赵进的贴身亲兵,李平的警卫也不熟,而且刚才也轮不到他们去说话和交涉。 刘世雄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他气坏了。 不光兵白养了,脸也丢光了,他忍不住对着他的士兵们大骂起来。 骂声中,一个头戴明铁盔、身穿短罩布甲的老头从门中一路笑脸的小跑出来。刘世雄看这军官眼熟的很,却叫不上名来,但知道是认识他的。 在值班军官胡忠山的赔罪声中,刘世雄一脸趾高气扬并骂骂咧咧的走进了山庄,但这个总算“识数”的军官却完全没有谴责那些哨兵和警卫士兵还是让他有些遗憾。 刘世雄还是没有问这老头的名字,他拉不下脸。 一进庄子,有人过来牵走了刘世雄的马,并把他的部下全部引往别处,胡忠山则带着一个小跟班继续一路笑脸相陪的带他往里走。 见识过官面生活的刘世雄打心里小小的鄙夷了一下:“官没多大,这规矩到是建的挺快!” 这庄子里面果然内有乾坤,大且不说,景致还很不错,房屋更是错落有致。 没走几步,宋宝来迎了过来。 只一见面,刘世雄立即就说:“我家那口子非让我来找你,她听说赵兰月她们的铜镜是你找人磨的,她那镜子污的厉害,找不到好的磨镜艺人,也想找你帮忙给处理一下。真是瞎耽误功儿,我那还一堆事儿呢!” 宋宝来愣了一下,然后恍然笑道:“原来是这事儿,我还以为你是来玩的。不过,我这儿确实凑巧有一个好艺人,手艺不错。不过,刘哥你派人知会一声就行,我让他拿着家伙什去你府上磨,这点小事还劳你还这么老远的亲自跑一趟,这不见外了吗?” “唉!这不是着急吗。女人就是事多,那张脸比什么都重要,催的那个跟什么似的。你结了婚就明白了,老婆让干啥就干啥,说别的没用,也置不起那气。”刘世雄大吐着苦水。 宋宝来一听,也不再多说,他们可并不太熟。于是只笑着说了几句“哥不容易!”之类的话,然后就问起刘世雄是否吃过午饭了。 刘世雄一早就出来了,他是骑着马,但他的那帮子部下们可没马,又走得慢,到这山庄自然早过了中午了。而刘世雄本又预计肯定会被招待,干粮直接就没准备,现在早已饿坏了。 于是,宋宝来立即命令胡忠山去安排饭,并要求给那些同来的士兵们也安排好。 往宋宝来宅子走的路上,刘世雄对刚才在门口的境遇再次大吐起了口水并反复强调,他知道宋宝来应该是管不了这警卫之事,但他是个直性子心里憋不住话。 刘世雄说,警卫卡人总得分人,不能谁都卡,像他们这样原来是一块的人还互相卡就没意思了。看着好像是严,但这不是好赖不分么! 今日卡了他倒无所谓,他又不会去与自家兄弟计较,但有一天真卡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怎么办?那不是给自己平白招来祸事么?他也是好心才要说一下,如果是别人只会看笑话。 宋宝来听完哼哼哈哈了半天,并不表态。 刘世雄看宋宝来一直不接话,最后也只好无趣的不再说,只是对这庄子的情况问东问西起来,宋宝来这回倒是知无不言。 刘世雄去了宋宝来那里,而他的部下们则被引到了一个简易的院子中休息。 这院子明显是新建的,不仅有屋有床,还有被子和碗筷,院子里椅子凳子也是一应俱全,应该是专门招待他们这种临时来的人马的地方。只不过稍有点小,也有点偏。 不过对这些,刘世雄的部下们可没有人介意,事实上他们都有点畏畏缩缩。等陪同他们的兵走了,他们才稍微放开一些。 从庄门口到这儿的路上,正好有几列训练的士兵经过他们,那统一的衣服、整齐的步伐和嘹亮的歌声有点吓到他们了。 何老头并没有像有些人一样进屋去抢床,他喝了一旁缸里的几大碗水之后就在院子中的一个椅子上晒太阳,几十里的路程早把清晨那两碗粥的能量干光了,这时候到阴凉的房间里去躺着可遭罪,有被子也不行啊! 他是真没想到把总刘世雄会这么抠,走这么远的路,早上还是只吃那些,然后也不带点干粮中间补充一下体力。 看了眼不远处单独凑在一起的那两名引路的赵参将营中士兵,那哥俩正一副悠哉的表情,十分轻松。何老头知道他们并不饿,因为人家带干粮了。 但这也让何老头更加郁闷和内心不平。 正在他暗自诽谤的时候,他本哨的哨长双手揣在袖子里凑过来说:“你看到没,刚才路过那几路兵都有鞋,还都是棉布面的洒鞋哩!衣服也没啥补丁,看着肚子也是饱的。” “饿坏了?”何老头斜着脸问。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他这里给咱吃啥?能吃顿干的不?我听说,都在一个营时,他们这里就吃三顿。咱来的慢,早过了人家午时的饭,下顿人家应是天将黑时才吃,还得等好久?”那哨长不停的抿着嘴说。 何老头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转过身问:“吃三顿?说的可真?不开玩笑?” “骗你做啥?咱们原来就隔的远,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咱们上官更不可能跟咱们说。但我上次被派了去他们营中办事,亲口听他们的一个队长所说。”那哨长神秘的说。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可别乱说,让咱把总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行了,还不如不知道。除了眼馋还能有啥用。”何老头说完有点蔫。于是,两人又都叹了几次气,一起缩在那里晒太阳……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哨长呢?”突然几个衣着整洁的兵从院外走了进来,门口还停着一辆驴车。 “饭,吃啥饭,在哪儿呢?”那瘦弱的哨长不知从哪里最先钻了出来,何老头和他的哨长也有些蒙蒙的看着门口。 “在外边驴车上,你们帮忙搬一下,你是哨长吗?…”那盯着瘦弱哨长鞋子看的伙头兵话还没说完,整个院子里突然就沸腾了,然后一帮人“凶神恶煞”的向门外的驴车冲去…… 吃的是面条,里面还有少许的鸡丁。 天啊!真的是肉,上面还飘着油花。 太他妈香了! 这是过年了吗? 惊叹声不停的在一大群吸溜吸溜、扑哧扑哧猛吃的嘴中含糊的传出。 但那几个来送饭的伙军却似乎见怪不怪,只是在旁边不停的大声说:“别着急,也别抢。慢慢吃,别噎着,吃完了还有,管够,不骗你们!” 对这几个伙军来说,这帮家伙和前段时间营中的那帮子新兵并没什么两样,那帮小子也就这两日才刚刚相信可以真的不用抢。 …… 吃饱了肚子晒太阳可能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儿。 此时,刘世雄七十来个部下们全都聚在小院里晒着肚皮。他们高谈论阔着,他们大声说笑着,整个院子里全是欢笑的海洋,没人再去到屋子里睡觉了,也没有人走出院子一步。 这时候只要没人告诉他们什么能做或什么不能做,他们就首先去选择当乖宝宝,更不敢好奇心过重的四处乱转,他们现在是最自觉的一群人。 但是不久,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说笑开始乏味和反反复复,大部分人还是又挤进了屋子,饱食之后睡大觉也同样惬意。 当天色开始暗淡下来时,院子中的很多人小觉儿已经睡醒,他们开始东一堆儿西一堆儿的再次打起了唠。 这时,一辆驴车又停在了门口,还是那几个伙军,还是那几句嗑。但这回,院子中的人都愣了,有好一会儿没怎么反应过来。 又开饭了?这才多长时间! 所有的人都有点不敢相信,然后大家迟疑着凑了上来,然后再次喧沸起来。 间隔是有点短,后勤处里的几个人意见分歧很大。他们再相对宽裕,粮食也总是金贵的,尤其保障营还都在坚持一日两餐。 最后,是胡忠山拍了板。 他早已发现李平与刘世雄的关系并不简单,虽然他们看着并不亲近,但却又有着很奇怪的密切,尤其是赵兰月还与刘世雄算是亲戚。 他不敢怠慢。 本着睡前让大家都吃饱的原则,晚饭依然被准备了。 晚饭是干米饭,有咸菜,有煮菜,有汤,煮菜上还是飘着油花。菜虽然定量,但米饭和汤还是管够。 何老头努力的扒拉完一碗米饭后,香香的抹了一下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盛第二碗。他心想,明日估计就要回了,这样的饱饭可没机会了,就是撑死也要吃个够。 盛饭的时候,他碰到了他的哨长,他也来盛第二碗,两人相视一笑,他的哨长小声对他说:“我没骗你!” 盛好饭后,两人又自然的凑到了一起,何老头感慨的说:“咱要是天天也能这样,让俺干啥都行,怎么折腾俺都没意见,你说啥俺都听。” 第七十四章 愤愤不平 因为刘世雄下午才到,且又不是来寻李平,所以李平也就没有着急出现,但露面还要是露的,这毕竟是最基本的礼貌。 天黑时,李平在他的住处设宴款待刘世雄,并请来了高蕾和赵兰月。加上宋宝来,五个人围成一小桌,又是屋内私密的空间,也没有外人,给人一种轻松和亲切的感觉。 把刘世雄让于主位,说了几句欢快的相聚首之类的话后,酒席算是开始了。 虽然在坐的四人其实与刘世雄都不熟,但这四人却显然都比较熟悉酒桌文化,也都比较娴熟于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这让主坐上的刘世雄很快就兴奋起来,似乎也只有他对这样的场合好像不太熟悉。 赵兰月虽当了史明小两年的秘书,但她其实与刘世雄的接触很少。毕竟对史明来说,他与刘世雄也只是礼貌性的接触,偶而才会让那两口子在身边沾点福利。 如果没有赵美玲,史明甚至都不会与刘世雄有什么交集。 才干了几大杯果子酿的度数很低的杂酒之后,刘世雄的话就明显变多了,人也变得有些亢奋,他的酒量应该是一般。 除了抓不着重点的说了一下自己、史明以及王成武的近况外,刘世雄有点大舌头的埋怨起李平前两日到襄阳城中为啥不和他们打个招呼?为啥不去他那里坐坐?也好让他款待一番,尽尽地主之宜。 李平虽然知道这不过就是客套话,完全当不得真。但还是很认真的解释说,他去襄阳主要是为了向左梦庚表达提携之恩,又是当天去当天回,时间上比较紧张,就是在赵进那里也只是露了个面而已,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叨扰他人。 刘世雄立即嚷嚷了几句“你不能眼中光有领导,没有兄弟”之类的话,李平只好礼貌的表示了歉意,并自罚了一杯酒。 好在刘世雄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很快就转到了李盛才身上。 刚才介绍襄阳城中各人的近况时,刘世雄就有些奇怪的并没有谈到李盛才,原来这是有故事啊! 但说到李盛才,刘世雄又非常明显的欲言又止。 最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一撸袖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说:“今天喝了点酒,咱们又关系不错,我也就不藏着了。李盛才也是兄弟不假,但他的那些事儿,哎呀!怎么说呢?你们也给评评,看是不是不合适?” 可说完了这几句,刘世雄却又停了下来,表情又开始了犹豫,只看着大家。 李平和高蕾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宋宝来偷偷看了李平一眼,也只做了个鬼脸。 这时,赵兰月却突然举起了酒杯,对着刘世雄轻轻一摇,然后笑着说:“来,刘哥,喝一口。”说完她自己就先轻轻喝了一口。 看刘世雄也喝过后,赵兰月继续道:“刘哥,你,我最了解。有眼界也有能力。从前,史大哥在人前人后好多次都赞叹刘哥是个人才!今日我们难得相聚,又没有外人,我们几个也不是喜欢乱嚼舌头的人。有些事刘哥都憋在心里受不了,想来是特别令人不好接受的,刘哥请放开一吐为快,我们洗耳恭听。” “那我就说说!”刘世雄瞪了瞪眼睛,一口将杯中的剩酒全干了。 原来刚到襄阳时,李盛才最初是和史明、王成武他们一起出去征兵征粮的,但没几天就独自带着几十人先回来了。 当时,襄阳乱得很,大家也都各忙各的,没人把这当回事儿,等有人随口问起时,几个当事人对外的说法都大概是:城外太乱,李盛才不精于打斗实在太过危险,提前回来和刘世雄他们正好一起作伴,人多好自保,防止出意外。 但实际上,据刘世雄后来得知,这李盛才却是让史明给踢回来的。 刘世雄说:“所谓的征兵征粮虽然大家都明白就是拉壮丁和抢粮,但我们毕竟都是文明世界来的,总归是有底线的,总有些事做不出来。 史明和王成武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对着普通平民下手,他们主要抢的是大户,然后等别人拉了平民的壮丁之后,他们再去趁乱抢这些人。 襄阳城外开始本就很乱,兵匪也不怎么分得清楚,史明他们浑水摸鱼倒也摸的自在。而且就是抢大户,史明抢的也主要是钱、粮和他们的仆人,一般并不会伤他们的性命。 这也是那些被史明他们拉来的青壮和妇女大多都对史明比较敬服的主要原因,也是他能吸引到不少贼匪投效的原因之一。 毕竟对大多数平民来说,让他们破家的并不是史明,史明还算是救了他们并给了他们饭吃的人,是个既有能力又有义行的人。 至于小毛贼们,谁拳头硬就投靠谁,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史明以前是真的黑白两道通吃,黑吃黑他一向比较善长。” 看李平等人都一幅恍然和若有所思的样子,刘世雄继续得意的说: “但这李盛才就不一样了,他根本就是胡作非为。 他带着史明给他调配的人直接就在老百姓家里抢人抢粮,稍有反抗就又打又杀,据说才两天就伤了好几条人命。更令人不耻的是,史明打了大户,他在旁边不说帮忙找粮找钱,他却忙着去抢人家姑娘小姐,到处侮辱妇女,甚至当众行那不堪入目之事。 更令人不齿的是,史明他们和一股大伙儿的人马发生了火拼,这李盛才竟然躲在后面大有随时开跑的意思,所幸最后史明赢了。但史明终于也受不了他了,这才把他踢了回来。 虽然这些并不是我亲眼所见,但史明有一次说冒了,我老婆亲耳听到的,决不是我编排他。 不过有一次,李盛才在城里边儿抢几户人家我却是亲眼瞧见了,真是叹为观止!这人太狠了。 他当时带着人出去正好让我撞到了,我问他干啥去?他说是出去瞎转碰运气,我一时好奇就随口说同去如何?结果他竟没避我。 他应该想的是在我面前显显他的威风,可我是谁啊!他,我还不知道么!他肯定是踩好了点的,要不以他那只敢仗势欺人的性子断然是不会独自干这等事的。 果不其实,这李盛才直接就奔着几户人家去了,围起来就抢。 你们绝对想不到那些老百姓让李盛才祸害得有多惨! 真是挖地三尺,除了老人孩子不要外,什么都抢光了。有人反抗,直接就摁在那儿给捅了。那些年轻的女人,李盛才当场就和部下们分了。 更令人气愤的是,他把抢来的一对母女一起留在了他自己那里,现在那母女还日日在他房中伺候。 你们说,这还是人吗?” 说到这里,刘世雄出奇的愤怒起来,他继续说道:“别看李盛才已有了二百多人,好像挺能混的,但咱看不起他。他那事儿咱也干不出来,也不屑去干。我刘世雄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你们不知道啊!他天天在我面前那个装啊!有什么可装的。 你们看他外面交的都是什么人,全是鸡鸣狗盗之辈。抢了一堆女人到处送,仗着会变个戏法,会按个摩,天天去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将领……” “刘哥,我真没看错你,李盛才他怎么能这样?他太让人恶心了。来,我敬你,刘哥。”赵兰月适时的表达了她的愤怒和对刘世雄的赞赏,紧接着李平等人也都纷纷表达了气愤。 刘世雄所说的确实让大家十分震惊,甚至是颠覆三观。 虽然周围到处都在发生着非常残忍的事,大家也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那毕竟都是别人做的。现在有自己人也在做这样的事儿,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在他们潜意识里,他们毕竟来自于后世,总觉得他们会有所不同。 受到赞扬的刘世雄更加激动起来,他更加显摆式的诉说起李盛才的又一桩桩神奇故事,在吐沫横飞中,他甚至开始亢奋的说起了各种荒唐的细节,完全不去避讳有女士在场。 但没有人去阻止他,大家都沉默了。 真真假假,夸张肯定会夸张,添油加醋也是必然,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可能也差不太多。 李平和宋宝来的眉头始终紧紧皱着,而高蕾和赵兰月则满脸是厌恶和不忍的表情相互交替,李盛才的所作所为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终于,赵兰月再也受不了,气愤的站了起来,对刘世雄说:“刘哥,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就先不陪你了,你吃好喝好。” 赵兰月要走,高蕾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 没一会儿,李平也以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多喝为由先行进了内屋。这倒也不全是装假,毕竟他伤口上的线才刚拆没多久! 剩下两人,又不太熟,还在李平的住处,这酒自然也就喝不下去了,于是宋宝来陪着刘世雄回他那里休息。 宋宝来在自己的住处给刘世雄准备了一间屋子。 路上,刘世雄一直故意借着酒劲问宋宝来平时的生活如何?丫鬟有几个?他们这里的妇人多不多?他下午在宋宝来那里看到的两个漂亮侍女可都被拿下了?等等。 宋宝来开始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是男人的劣根性犯了,于是也嬉笑着应付了几句。直到刘世雄进了屋后委婉的表示“他独自一人出来不容易,他想有点节目”,宋宝来才明白刘世雄的心思。 但宋宝来真的没准备,更不可能把自己的侍女交出来。 他只好尴尬的表示刚才吹牛了,他们这里因为有高蕾和赵兰月,所以在这方面实际上比较保守,直把刘世雄气得干指了宋宝来半天。 第二天上午,刘世雄带着部下离开了李平的山庄。看着一直在身后跟他挥手的李平和宋宝来,刘世雄的心情既复杂又惆怅,他心里不停的骂着:“跟我装,呸!” 在刘世雄的队伍里,何老头同样也心情复杂的不断回头看着远去的山庄,心里慨叹着不知啥时还能再到这里来。要不是早上吃得快被撑破的肚皮,何老头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终于,何老头又禁不住看了一眼在马上正故意挺着胸的把总刘世雄。然后,他前所未有的失落起来。 第七十五章 宋宝来的春天 送走了满脸幽怨的刘世雄,宋宝来有些心虚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并没有立即就去赶工,而是先在侍女的伺候下喝了几杯茶。 宋宝来其实并不喜欢喝茶,但他现在特别喜欢喝茶的过程。 悠闲的品着茶,两个美女在旁边专门服侍,再加上特别精心布置出来的优雅环境,让宋宝有一种很有格调、很高大上的意境。 美美的又喝了一口茶后,宋宝来掏出一根没有过滤嘴的烟叼在嘴上,一旁站着的那个丰腴侍女再次很有眼力见的拿出一根火折子快速吹燃并给他点上,这火折子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宋宝来满意的对那个点烟时还不忘向他暗送秋波的丰腴侍女点了下头后,爽爽的吸了两大口烟,然后在烟雾中迷醉起来。 他的心里自我宽慰道:“老刘啊,你可别怪我!我们这儿平常还真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服务,我总不能把我自己这仅有的两个侍女送你屋里去!再说了,你昨个儿一来就慷慨激昂的,晚上还那么埋汰李盛才,谁能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心思!有啥事早说啊,也给我点操办的时间,能行不能行,我总能给你想想办法不是。哎!真怪不得我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能装了。” 宋宝来的这两个侍女就是左梦庚夫人送来的那四个美人中的两个,这也是宋宝来第一次有专职伺候的丫鬟。 从前在襄阳城郊时,虽然他也有不小的权力,但可不敢这么张扬。但现在,这是李平分给他的,他有了底气,也心安起来,李大哥都用着呢!他还担心啥。 虽然赵兰月也揶揄过他几次,但他没理她,赵兰月后来却也没再说。 这几日,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从前都白活了的感觉。什么是生活,这才是生活。 万众瞩目,大权在握,有美陪伴,说一不二,这才是男人过的生活。那个时空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咋混的,快30了,连个媳妇儿都没说上,太丢人了! 不对,刘世雄现在混得也不行啊!原来还是政府的呢!也不好使。还是跟我李哥混好。 想到这里,宋宝来愉快的站了来,然后就大爷式的背着个手优哉优哉的走了。 他要抓紧去各个生产点看看,很多活现在都是要紧的时候,尤其是炼钢炉那儿还等着他呢。 男人的生活,事业才是基础。 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和宋宝来谦卑的打着招呼,有正训练的部队、有来来往往忙乎的男男女女,宋宝来每个都只微微点一下头,并用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嗯”的回应着。 至于别人听没听到,他并不关心。 那种被敬仰的感觉让他再次“飘”起来。 很快,宋宝来就来到了正在新建的炼钢炉,这里要进行最后的调整与安装。此时,这炉前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等宋宝来的到来。没有他,这最后的工作谁也干不了,因为根本就没人懂。 看宋宝来终于来了,所有人都乱哄哄的叫着“宋营官好”“二爷好”之类的话打着招呼。宋宝来故意绷着脸四下点了点头,然后意气风发的挥了挥手说了句“干活!” 接着,他就匆忙钻到了不大的炉子前忙东忙西起来,不抓紧点干真不行啊!别的地方也等着他呢。 刚忙活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喊“将军”,扭头一看,却见李平一个人正远远的站着往这里看。 宋宝来犹豫了一下,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吩咐着和指挥着,正干活的众人看他们营官没动,也都消停地继续认真干起来。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习惯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宝来一顿交代之后,暂时不用死盯着时,他扭头看李平还在,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往李平那儿快步走去。 李平现在因为伤还没好利索,并不怎么参加部队的训练,主要以宏观指挥为主。更多的是到处转转,在房间里写写东西,去高蕾和赵兰月那里忽悠忽悠,给她们找事干。 “你是一直在溜达还是休息了会才出来?怎么不到近处看?”宋宝来走到李平身边后,很随意的问道。 李平也随意的回道:“就没回去,刚才去了趟高蕾她们那里。谁知道刘世雄起的这么晚,看这天都快中午了,正好也散散步。看你忙,没好意靠近,怕打扰你。” “那怎么在这里站了半天,我还以为你看看就走呢?”宋宝来好奇的问。 “你不是说你建炼钢炉子呢么?我估摸着这些天,也该差不多了,就来瞅瞅。不过,宝来,不应该是高炉么?你这瞅着咋不像呢?”李平疑惑的问。 宋宝来抿嘴一笑,说:“大哥,这不是高炉,是平炉。” 看李平更加疑惑起来的表情,他继续笑着说:“高炉那是炼铁的,平炉才是炼钢的。这种平炉,对料要求少,什么废铁、废钢、铁矿石都能凑一起炼,正好可以把那些需要回炉的破兵器、破农具啥的一勺烩了,出的钢质量还好。你放心,这玩意我弄过,准差不了。” “嘿!孤陋寡闻了,见笑了。”李平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啥呀!大哥,术业有专攻,部队上的那些事儿,你是行家,我不也搞不懂,甚至连个门都摸不着么。”宋宝来一点也没有嘲笑的意思。 前几天,李平已经将自己曾经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宋宝来。对宋宝来,他不想再瞒下去了,尤其是经历了这番生死之后。 宋宝来的真诚与善良,宋宝来对他的无条件信任,让李平觉得继续隐瞒显得自己很阴暗、很罪恶,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份曝光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宋宝来。 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为这么个谎言不停的编下去也太累了。 而宋宝来在知道李平曾经的真实身份后,也着实是吃了一惊,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他对李平的更加信任与敬服。 河南是个有着非常深厚拥军传统的省份,河南人民对军队的好感与信任在全国都不多见,这一点在李平曾经的河南地区服役经历中深有体会。 李平的身份也终于解开了宋宝来对赵进、李平掌控与训练军队如此在行的疑惑,他终于不再为自己不会搞军队而觉得自己不够男人和无能了。 人家是真的专业,差距大本就理所应当。而李平曾经的军人身份也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那是一种真正的心里防备上的放松。 对于李平解释说他们一开始隐瞒的原因,宋宝来也完全理解,对李平让他继续对别人保守秘密的要求,他更是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他有一种已经妥妥的是自己人了的感觉。 “你怎么会这些?这东西应该早就没地方用了才对啊!”李平不得不好奇。 宋宝来有点感慨的回答说:“这事说来也巧,还得从我爷爷说起。俺们那块儿居然神奇的有一个大学里的冶金专家来指导,听说这人是大学里的,是个大行家,战争年代在我们那快儿受过恩,有特殊感情。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鼓捣的性子,随我爹,我爹又随我爷。 但他们那个年代,农村里能鼓捣啥,就是木匠、砖瓦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大炼钢铁正对了我爷爷的好奇胃口,因此我爷爷那时候学得又精又好,可出名了。因为炼得铁和钢都好,还上过报纸。 到了改革开放初,全国不都缺钢铁吗?那时候这是紧俏物资。 干脆,我爷爷就在俺们那弄了炉子干这个,自己炼铁、炼钢,解决了周边几个县的大问题。要不是后边很快就又不让私人弄了,没准儿能做出一番大成就呢!不过,也是在那时,我爹把技术学了下来。 再然后,到了我,我那时就是瞎鼓捣,看着当年他们留下的册子和记录啥的,好奇过重,也研究过一段儿。 我爹也给过不少指导,政策又好了后,我还利用剩下的没损毁掉的炉子正经八本干过几次。但那时咱国家早就产能过剩了,而且我弄的质量也肯定干不过人家正规厂子的,钱是基本没挣到,就图了个新鲜。 但我找专业人员测过,钢材的质量也还是可以的。 而且可能也是又爱又恨,我在冶金方面的知识是最扎实的,也是研究最多的,正经八本的读过很多资料。 谁能想到,就是一爱好,居然还真有用到的一天,这世界真是各种让人想不到啊! 这都是命啊!” 对宋宝来他们家的故事李平也是服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又问:“你这应该算是土法!这炉子我看着也不大,钢的质量有保证吗?” 宋宝来解释道:“放心!这个不是土法。就这种平炉在咱们那时的建国前都是炼钢的主力之一,技术和工艺都比较成熟,出的钢一直有着稳定的市场占有率,当时的大钢铁厂也比它强不到哪去,质量上绝对没问题,也保证大大领先于这个时代。 我这个是小号的,先试试水练练手,再者咱现在也没那么多废铁料和铁矿石用来加工。而且这种造炉子和生产用的辅助材料也非常难找,现在也只能造个小号的。 更精密复杂的大平炉我也研究过,原理都一样儿,很多技术要求也都印在了我脑子里,忘不了,这可是我的爱好,等有条件了咱再干。” “宝来,你可真是个人才!”李平真心的感慨到。 “嘿嘿。懂的虽不算多,但估计在这里可以当很多人的祖师爷了。”宋宝来自豪起了。 “对了,军号做的怎么样了?”李平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李平并不打算采用明军由复杂旗帜和多种乐器组合的指挥方式,这不仅是他不熟悉的原因,没有现代通信手段的众多近代军队可以指挥自如也给了他很多启发。 军号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兵少时,哨子基本都可以应付。但扩军之后,再没有扩展的指挥手段就不行了,所以军号也就迫在眉睫了。 这也是李平交代给宋宝来的紧迫任务之一。 “样品调的差不多了,赵兰月也试了音,刚拿去给赵大哥试,估计过几天就能让你验了。定了型之后,就是生产的问题了,也简单了。”宋宝来答道。 又一件大事有了眉目,李平的心里更加欢快,眉宇也更加舒展。他高兴道:“全靠你了,宝来。没你可真不行啊!行,我先走了,就不给你添乱了,你忙着。” 说完,李平就慢悠悠的离开了。 目送着李平远去,看着周围一片的热火朝天和四处正不断成形的各类作坊,宋宝来突然没由来的生出一种特别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如果说在曾经的世界里,他宋宝来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一个为了生活而艰难挣扎的人,一个没人会当回事的甲乙丙丁。 而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所谓的古代,他却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一个被人需要的人,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尤其是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可真好!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有价值,那种心里的满足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这里是他的天地,也是他的舞台。 第七十六章 棉甲时代 过了几天,宋宝来的平炉顺利的出了第一批钢,大喜过望的李平立即琢磨起用这些钢材优先做点什么。 前些日子山谷中的遇袭战,让他对弓箭有了第一次直观上的认识,弓箭重要的打击效果和士兵们对弓箭的恐惧让他首先想到了防御问题。 如果人人都有出色的盔甲,那伤亡将会减小很多,也会大大增强部队的战斗勇气。 可造什么甲呢? 欧洲的那些光亮的一张板式盔甲立即就进入到了李平的脑海之中,让他禁不住嫌弃起自己部队装备的那些看上去防御很弱的布甲、皮甲和棉甲。 有了想法,自然就要去干,结果他在宋宝来那里却先意外的碰了钉子。 宋宝来不懂军事史,也没研究过欧洲盔甲,但他了解冶金史,他了解功本与成效问题。他对欧洲盔甲在历史上强于中国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他认为人人都穿上沉重的铁甲根本就是浪费。 从宋宝来那里,李平第一次得知古代欧洲的冶金技术竟远远落后于中国,尤其是炼钢的技术水平更是相差甚远,可以说现代社会的钢铁技术是与中国古代的炒钢技术一脉相承的,而跟欧洲的冶铁脉络没什么关系。 据宋宝来说,1845年美国的企业家凯利从中国请了4位冶金专家到肯塔基城传授中国炼钢技术,1852年此技术扩散到了英国,使钢铁大王贝塞麦于1856年在转炉中直接由生铁脱碳成钢,对欧洲大批生产钢材起了促进作用。 19世纪中期,法国人马丁和德国人西门子合作发明的平炉炼钢法,也就是宋宝来现在所用平炉的原型,也是以中国早期设备和原理为基础的。可以说,由中国传入的炼制生铁和由生铁炼钢的技术,是欧洲钢铁工业发展的关键。 因为专注于炼钢,因为是中国人,宋宝来对这段历史几乎是门清。 材料就有差距,宋宝来也因此对欧洲盔甲技术领先中国这事根本就不相信,至于李平叨咕的那些什么板甲和胸甲之类的,宋宝来更是不以为然。 他认为,这些甲不可能做得很厚,又不是坦克,又没发动机,太厚了人穿在身上不说压死也走不动了。以他对金属的了解,薄薄的金属甲在火器面前就是多余的累赘。 他的猜想是,欧洲人玩出这些东西,可能不是因为他们的冶金技术好,而恰恰是冶金技术太差了,导致攻击性兵器的硬度和持久都不行,这才出现了李平所说的板甲之类的东西。 而且宋宝来好像隐约记得曾经看过的资料就说过,西方到中世纪连渗碳技术都没推广起来,一直在大量使用的是质地较软和硬度比较低的熟铁。 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攻击武器的尖部偏软,不用太强的防护就可以了。 并且从维修上和使用舒适度上讲,中国的小片片甲也显然更具优势。 虽然被打击了,但李平显然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他必须进行实物测试。他想起了大部分一直被扔在仓库里的铁甲、棉甲和布甲。 因为大部分队伍还在新兵训练阶段,这些甲也就大多一直没派上用场,最主要是没有引起李平的重视。 在护卫左夫人的那场战斗中,他们装备的皮甲和棉甲发挥的作用有限,让李平对配发的装备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所以在使用上也就非常不积极。 虽然还差一种主力甲,布面甲,就是那种外层是布或棉,铁片在内层的一种甲,这种甲多以将领和精锐骑兵装备为主。不过,李平倒可以用布衣和铁甲放在一起来模拟。 但测试还没开始,对测试装备的仔细检查就让李平再次收到了意外。 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因为李平当初的主要心思都在攻击兵器上,李平对所拥有的各类甲根本没认真一一查看过,更谈不上熟悉与了解。 当真的去细细了解时,李平却发现他想当然的东西太多了。 皮甲就不说了,动物皮革,有厚有薄,经过油浸等处理,没什么特别的。防轻微的刀划还凑合,面对利刃和重砍就不行了,对刺穿的防御效果就更差了。 布甲就开始有点令他意外了。 李平以前没见过布甲,他对布甲的误解也比较深,以为是没钱充数的样子货,护卫左夫人时见马把总的步兵穿布甲甚至还有点奇怪。左梦庚给了他30身短罩布甲更让他有些不以为然。 但真的深入去了解时,才发现认识上的巨大偏差。 他的这批布甲是由约40层麻布叠压缝制而成的,穿上去有点像个棉背心,据说成本比棉甲还高(明代棉花已大量种植,棉花比麻布要便宜)。对刀箭的防御效果竟然大大超过了皮甲,也不比棉甲差。 也难怪当初那马把总一脸瞧不上李平,穿的还不如人家的步兵。 布甲有意外,棉甲自然就更意外了。 因为在他们最先装备的那批棉甲,李平是认真看过的,毕竟好奇,没见过。 那批棉甲说是甲,不如说就是简单压实压紧了的棉袄,防御力低的惊人,李平当时还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在清以后竟一统军队。原来,他的这批甲竟然是超级的假冒伪劣产品,真正的棉甲根本不那样。 左梦庚夫人给他拨付的棉甲那才是真正的棉甲,虽然也不是特别好的,但却是能正经用的。 这批真正的棉甲,只要细细一摸就知道真能当甲用,而且防御力应该还不错。就像那种老式布鞋的棉底子,厚厚的,又软又硬。 在官兵中打听了打听,居然有不少老军伍还知道这种棉甲是怎么做,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工序也很简单。 简单的说,就是像坐棉袄一样把棉花压实后缝在两层土布中,然后用粗钱缝紧,缝得密一些,然后再用水浸透,平铺后压紧压实,使之不会再膨胀,最后晒干。这最基础的棉甲就成了。 要想防御力高,更讲究一些,可以多来几层叠加;条件更好一些则可以在两层之间或多层之间夹上皮革、纸片、甚至是铁片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再加上铜钉固定。当然,工序越多,成本也就越高。 至于李平的那批假冒伪劣产品,只不过是把工序更简化了一些而已,不仅只一层,还压实和晒干的工作都没做好,这才软囔囔的,完全就是为了交差而对付的东西。 并且这种质量的棉甲在明军中还非常普遍,大伙儿也早习惯了,大多当个御寒的衣物穿。而且因为蓬松,御寒效果反还相当不错,大概是类似于羽绒服的原理。 当然,这也导致它在湿热的南方不受待见。 “北军多棉甲、南军多布甲”正是当时明军的一大特色。 左梦庚夫人送来的那批棉甲虽然也只有一层,但基本的工序都比较到位,这才看着像回事儿。 而在这批棉甲中,有一件还十分特殊,因为其他的棉甲都是土黄色或红色或蓝色,只有它是黑色的。而且这件甲当初是挂在一间屋子里的,有单独的盔甲架子。 这件黑色的棉甲,李平当初因没一一查看各个库房而没有看到。宋宝来统一接收时,已经眼花缭乱的他又把它和其它盔甲混在了一起。最后又划归胡忠山的后勤处管时,管理盔甲的士兵又以为李平知道这件棉甲,也就没有汇报。 只一打量,李平就知道这件棉甲是属于质量上乘的,再细细去看,果然了不得。 这件棉甲是多层的,而且棉花压紧的方式也应该不同,因为它的每一层都特别的坚实和坚硬;这一套甲在重要部位都夹有硬度很高的铁片,最外面的铜钉又密又粗,只凭手感就知这件棉甲的防御力是惊人的。 不过测试时候,李平可没有一点爱惜不多的各类盔甲的意思,他也完全没担心破坏,他要的是数据,最真实的数据。 那件短罩鱼鳞甲就不说了,真正的铁甲,甲片压甲片,对刀划基本免疫,甚至一般的弓箭射上去都直接被弹开,防御效果惊人,但也有点小重。 古书里常有某某大将身中数十箭甚至已经成了刺猬仍活蹦乱跳,关键就在于他们身上穿的全套铁甲而没有受到致命伤。即使是那些插在甲上的箭矢其实也基本都只浅浅的穿透了一点点,要么是划破了点皮肤,要么就是被里面的衣物甚至内穿的皮甲之类的所挡而没有任何伤害。 李平当初要是就有这件鱼鳞甲,估计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而锁子甲(中国古代称环锁铠)虽是整套的,防御效果也很好,但它毕竟是超软型的,对钝击几乎没有防御力,必须要配合其他盔甲一起穿着。 锁子甲? 对,没错,中国古代有锁子甲,而且装备量还很大。 锁子甲最早见于三国时期曹植于曹操逝世后上送魏文帝曹丕的《先帝赐臣铠表》。其中写道:“先帝赐臣铠,黑光、明光各一领,环锁铠一领,马铠一领,今代以升平,兵革无事,乞悉以付铠曹自理。” 唐代,锁子甲更是被列为13种甲制之一。但这个时候它并没有被大量装备。 西藏地区可能是中国古代最早成规模装备锁子甲的地区,以致于明代人在谈到锁子甲时,仍称之为“钢丝连环甲古西羌制”(《武备志》卷一o五《军资四》)。 锁子甲大量装备中原地区主要是在元朝,明代虽然在服饰制度上恢复华夏正朔,但是在武备军戎方面多沿袭元代。洪武二十六年,一次造办“锁子头盔六千副”,说明环锁铠已经完全大量的装备军队。 不过,鱼鳞甲和锁子甲虽好,但它们的缺点也确如宋宝来所说的非常明显,而且还不是工序复杂和造价昂贵的问题,更不是重量真的有点大的问题。 它们对火器的防御果然很不好,鸟铳兵的中等距离开火就足以实现穿透。更糟糕的是,铅弹破甲进入人体的空腔效应和铅毒问题非常致命。 棉甲在测试中的表现也因此脱颖而出,其防御力大大超出了李平的想像,展现出了较高的综合防御水平。当然那批假冒伪劣产品不能算。 棉甲有效的将鸟铳的杀伤距离大大缩短,那件黑棉甚至甲可使鸟铳的有效杀伤距离缩短三分之二以上,十分惊人。 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箭头和长矛越锋利,棉甲的防御性越差。也就说,棉甲对尖锐型兵器的防御效果并不好,但倒也在接受的范围之内。 对后世软式防弹衣原理有些了解的李平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因为它们太相似了,基本上利用的都是韧性来吸收动能,而不是像铁甲那样靠硬度来弹开动能。 等所有的测试全部完成,李平苦笑不已。 有些事真不能自以为是,他终于明白了棉甲在明末开始流行并在清朝彻底终结铁甲的原因。 棉甲制造技术的不断进步和火器的大发展应该是主因。 之所以说棉甲制造技术的不断进步,是因为棉甲本身是兴起于元朝,并在棉花全面普及的明代开始发展起来,发展时间还比较短,技术还在不断成熟和改进。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棉甲的成本显然也比一身铁更低。 历史的优胜劣汰真的不是说着玩的,尤其是战争这种你死我活的事。技术的倒退在战争中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那只能是承平日久、马放南山时的偶然。 结合宋宝来给他普及的概略冶金知识,李平也好像明白了重装骑兵和重装步兵在中国汉族军队中一直没发展壮大起来的原因。 马应该不是主因,攻击技术太发达才最有可能。尤其是中国驽的技术太发达了,种类也太多了。 甭管你身上有多少铁,一支硬矛、一支强驽就有可能把你终结,从成本效益上讲忒不划算了。当然,明代因火器的全面兴起,强驽的作用实际上被大部分替代了。 如果没有火器,经过塑形和弧度处理的板甲和胸甲倒还可以有所作为,但明末的火器化将会是李平未来不得不重点面对的一个主要问题,这从几次物资配发中就可看出一二。 而且,李平也想起了欧洲的胸甲消亡好像就是来自于火器威胁巨增的十九世纪初,而那时的欧洲火器技术也并不比明末先进太多。 一切从实际出发,尤其是考虑到成本,李平目前的选择也只能是棉甲。 既然定下了棉甲的发展方向,棉花就成了重点。 不过好在朱元璋同志干了件好事,正是他强硬的在全国普及了棉花的种植,而棉花又不会像粮食那样吃到肚子里就变没了。所以虽然是战乱,但棉花的获取却还不是特别费劲。 而要重点对准棉花,李平却又意识到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抓紧办了。 因为棉花,李平想到了最要命的一个历史事件,那就是小冰河期。 第七十七章 明末的小冰河 小冰河时期是指在地球气候上出现的一个相对较冷的时期,但比毁灭大量动植物生命的冰期则要暖和许多,其显着特点是气温大幅度下降和气候极端异常。 人类历史上出现的小冰河时期都造成了全球粮食大幅度减产,并引发了社会剧烈动荡和人口锐减。 中国在历史上一共经历了四次小冰河时期,从第一次的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第二次的东汉末年、三国到西晋时期,并直到第三次的唐末、五代时期,恰恰都是中国历史上战乱最为频繁和社会最黑暗的时期。 第四次小冰河时期正是出现在明朝晚期,并且在崇祯时期达到了灾变的顶锋。 在这一时期,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奇寒无比,甚至连广东都狂降暴雪,并且地质灾害也来凑热闹。 其结果就是整个中国年年大灾、四处大灾,以农业为基础的封建王朝根本无力应对。 甚至罕见的出现了在崇祯九年(1636)因干旱引起的特大蝗灾持续到崇祯十一年,并最后演变成西起陕西、南至淮河、北到河北的东西上千公里、南北400公里-500公里的特大灾区,并还在继续向长江流域扩散。 长年严重缺粮的结果就是社会矛盾急剧加深,原有的社会分配体系完全无法维持,社会秩序彻底崩溃。 然后就是群盗四起、起义与暴动接连不断并愈演愈烈,且完全无法压制。再加上北方蛮族为了求活也拼命南下抢掠,进一步挤占已极度紧缺的社会资源,明朝的小农经济和封建体制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巨变与挑战,整个王朝最终奄奄一息。 对于小冰河期,虽不精通但对历史颇感兴趣的李平显然是知道的,也是有一定程度了解的,因为历史正是由于它有了太多的遗憾。 无论是缔造了灿烂青铜文化的殷商、还是与罗马并驾齐驱的东汉、或者是万国来朝的大唐,以及创造了中国最完善最成熟内阁制的明王朝,它们的倒下真的不能简单用人祸来评价,而且也说不通。 尤其是明王朝,其成熟完善的内阁制使它在没有特别重大变故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生连续性的重大决策性失误,也就说到不了亡国程度的决策失误。 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人说明朝的皇帝大多不靠谱。 也许对,也许不对。 我们先不辩对错,反正就是那个最不靠谱的28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执政期,大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却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水平。 陈舜《乱离见闻录》回忆明万历时期情景:予生明万历四十六年戍午八月二十六日卯时,父母俱廿三岁。四方乐利,又家海角,鱼米之乡。斗米钱未二十,斤鱼钱一二,槟榔十颗钱二文,着十束钱一文,斤内、只鸭钱六七文,斗盐十文,百般平易。 物价如此便宜说明什么,说明物资的极大丰富和百姓生活的富足,同时期大量旅居中国的外国人在其着作中也证明了这一点,几乎是无一例外的对大明充满敬仰和羡慕。 这说明大明的治理非常出色,其统治机关也就是内阁运行更是非常良好,有没有皇帝都无所谓。 这种生活水平,在被有些人吹捧全是圣君且国内长期没有大战乱的大清完全是望尘莫及,清代到达中国的外国人全部都对大清的落后与愚昧充满鄙夷就很说明问题。 言归正传。 几个如此令人惋惜的伟大帝国在倒下时恰恰都处于小冰河期,绝对说明很多问题,也让所有的一切不再仅仅是个巧合,一如大明现在的困境。 要知道,大明在平息民乱上其实并没有特别不可理喻的错误。 被招安的农民军不断降而复叛的主因,其实就是得不到足够的粮食,而没粮食这个问题又根本解决不了。 没吃的,结果会怎样也就不言而喻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大明最终的灭亡与人祸完全没有关系,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止大明一个国家,至少欧洲的很多王室依然顽强的存续了下去。 大明的主要问题是太大了,比当时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国家都要大太多,导致政令的反应弧太久、政策的影响力累积作用太强,问题与矛盾的积压也容易体量过于巨大。 疆土过大在这时无疑成了坏事。 如果是在正常年间,刚愎自用且昏招迭出的崇祯再如何去瞎指挥,也不会引发王朝的生死问题。但不幸的是,他的整个统治时期恰恰是小冰河的灾变顶峰。 一个容错率非常低非常低的时期。 小冰河期无疑在成指数级的放大统治阶级错误性政策的后果,人祸比历史上以及王朝史上的任何时期都更具有破坏性和毁灭性,大明那些看似并非特别不可理喻或者本远不足以致命的政策性错误开始变得致命了而且还非常致命。 大明也因此可以说亡于人祸,但根子还是小冰河期。 李平一直无法确定这个时空和他原来时空的历史或者说是宇宙走向是否完全一致。 而且刚来到这个时空时他也根本没想到这些,但迅速不正常变冷的天气很快就勾起了他的记忆,但他仍然要搜集一些灾害数据来佐证这一切。 仅仅简单的搜集官府的公文记录并求证一部分往来客商的回忆,李平很快就大致整理出了从崇祯元年到崇祯十四年的大明重大灾害数据。 当真的身处在这个时空,并看着那些每读一次都会触目惊心的数据时,除了知道时空走向大概没变外,李平发自内心的感慨:“大明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已经不错了。” 崇祯元年,畿辅旱,赤地千里。陕西饥。九月丁卯,京师地震。 崇祯二年,山西、陕西饥。 崇祯三年,山东大水。九月戊戌,南京地震。 崇祯四年,山东大水。六月乙丑,临洮、巩昌地震。 崇祯五年,六月,大雨。八月,又雨,冲损庆陵。淮、扬诸府饥,流殍载道。杭、嘉、湖三府自八月至十月七旬不雨。四月丁酉,南京、四川地震。十月丁卯,山西地震。十一月甲寅,云南地震。 崇祯六年,京师及江西旱,陕西、山西大饥。淮、扬洊饥,有夫妻雉经于树及投河者。七月,陕西地震。 崇祯七年,京师饥,御史龚廷献绘《饥民图》以进。太原大饥,人相食。四月壬戌,常州、镇江雨雹。五月,邛、眉诸州县大水。 崇祯八年,七月河南蝗。冬,山西地震。 崇祯九年,福建地震。南阳大饥,有母烹其女者。江西亦饥。 崇祯十年,山东、河南蝗。夏,京师及河东不雨,江西大旱。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正月丙午,南京地震。七月壬午,云南地震。十月乙卯,四川地震。十二月,陕西西安及海剌同时地震,数月不止。 崇祯十一年,两京、山东、河南大旱蝗。两京及山东、山西、陕西旱。九月壬戌,辽东地震。 崇祯十二年,浙江霪雨,阡陌成巨浸。畿南、山东、河南、山西、浙江旱。两畿、山东、山西、陕西、江西饥,河南大饥,人相食。二月癸巳,京师地震。 崇祯十三年,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大旱蝗。两京及登、青、莱三府旱。北畿、山东、河南、陕西、山西、浙江、三吴皆饥。自淮而北至畿南,树皮食尽,发瘗胔以食。 十一月戊子,南京地震。 崇祯十四年,六月,两京、山东、河南、浙江大旱蝗。两京、山东、河南、湖广及宣、大边地旱。三月戊寅,福建地震。四月丙寅,湖广地震。五月戊子,甘肃地震。六月丙午,福建地震。九月甲午,四川地震。 如此的恐怖和如此密集的灾害,然后还连年不断,这已不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了,而是完全的闻所未闻。 别说封建制的大明王朝顶不住,估计放到现代也够呛! 对于这样的信息,李平于情于理都得通报同来的穿越众们,这关乎着所有人未来的决策与生存准备。 尤其最紧迫的是大伙儿得做过冬准备了!否则,大家还按原来时空里襄阳的大致气温来准备冬衣,都得冻成傻子。 于是,李平很快就赶到了襄阳城中赵进驻处向大家通报此事。没有使用书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现在还保证不了书信通讯的绝对安全。 宋宝来和赵兰月也一并同来,但高蕾并没有同来。本来李平的意思也不想让赵兰月折腾,但赵兰月却非要出来走走,她是个好动的性子,待不住。 当李平介绍完小冰河期的情况和崇祯十四年以前的大明灾害数据后,除了宋宝来和赵兰月的表情还好外(他们两个之前已从李平那儿了解了大概),大家都变得非常凝重,这样的信息显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也让大伙儿未来的生存充满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和挑战。 最先缓过神来的是李盛才,这家伙斜坐在椅子上大咧咧的突然问道:“嘿,李平,你说小冰河,天冷就天冷!怎么又扯到明朝灭亡上去了,这和天气有啥关系?明朝那是让清朝给灭的,那是战争,难不成天不冷就不灭他了。” “明朝亡于农民起义,不是亡于清,这个我以前就和大家说过,信与不信随你。但北京是李自成攻下来的,不是清兵,这是客观事实。”李平很认真的说,他并没有对李盛才的态度表现出任何不悦。 “哦!是李自成么?你确定?…”李盛才很有些怀疑的质问。 “这天灾也太邪乎了!真是想都不敢想,国外什么情况你知道点不?”史明突然打断了李盛才插进嘴来。 李平于是没再搭理李盛才而是面向史明说:“国外同样也不消停儿,我记得欧洲和日本目前也处于饥荒之中,尤其是欧洲出现了百年大饥荒,而且应该是从上个世纪就开始了。 我曾经看过一个国外学者的研究,据他统计,革命、旱灾、饥荒、侵略、战争、弑君等一系列事件与灾难发生于17世纪中期的世界各地。危机由英国到日本,由俄国到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蔓延全球,美洲大陆甚至也受到波及。 按照这个学者所做的不完全统计,在17世纪中期的几十年间,世界各地共发生大规模叛乱与革命四五十次,其中欧洲二十多次,美洲有几次,亚洲和非洲共十几次。也就是说欧洲比亚洲还多。 据估计,仅在1650年前后的十几年间,世界人口就死亡了1\/3。 很多人都认为20世纪的战争很多,但实际上战争的次数不很多,19世纪也不多。 从15世纪到20世纪六个世纪中,发生战争最多的世纪就是17世纪。 这决不会是偶然,一定是有强大的外力因素。 是什么? 应该就是小冰河期所导致的。 也就是说,现在全世界都没有安稳的地方。” 李平说完,史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就陷入了若有所思之中,但王成武却又接着问:“可如果是这样,那满清不也缺粮食么,他们怎么还会有闲心南侵?” 李平苦笑了一下,耐着心的解释说:“说明一下,小冰河并不是从崇祯年间才开始的,事实上它已经开始了几十年,只是现在是峰值。 满族也就是女真人,他们是属于半耕半牧的民族,他们不断的发动对明战争其实就是为了抢掠以解决他们的饥饿问题。至于为了打垮大明,他们其实就没敢想过,就是进了北京后一开始也没想过他们能最后占领整个中国。 为什么他们拼了命也要不停的到大明来抢东西?正是因为他们也没粮食,也极其艰难。 输赢无所谓! 抢到粮食自然好;没抢到,在战争中减少了自己的丁口,人均粮食占有量反也会大大提升,效果一样。” 李平解释完,王成武无语的点了点头,史明则默默的给李平坚了个大拇指,然后房间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赵进坐在那里始终黑着个脸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刘世雄和赵美玲则一直在茫然之中。 “那为什么清朝建立后就没有受到灾害的影响呢?而且还那么快就坐稳了江山?小冰河期这么快就结束了!”赵兰月这时突然发问道。 前期她对李平要说的事只是了解一点大概,并没有认真去想过,对她来说这是男人们的事。但现在,既然坐在这里,感同身受,思维也就自然开始发散。 “问的好。”赵进接了一句,屋中几个人的目光也再次聚到李平身上。 本来已经坐下的李平这时只好再次站起来,苦笑着说:“大清真的是命好!小冰河期并没有结束,它又持续一段时间,应该还有几十年!但除了冷之外,极端的自然灾害在清朝建立起来之后也确实大大减轻了。没有了旱灾、蝗灾,没有了年年的地震,雨水又正常起来,只剩下的冷真的就不算大问题了。江山自然也就稳固了。” “大清这是天命所归的意思么?”史明又突然发问。 “你信这个?”李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对史明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真的有些意外。 “算不上信,只是有感而发。”史明皱着眉头说。 看李平不明所以的在看他,他又说:“你说的,满清自己都没想过能得天下,他们是走了大运,才入主中国。现在,连气候都在帮他们的忙。这太多的好运气,还都是大运,你会怎么想?”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走运呗!仅此而已。”李平耸耸肩,他对满清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 赵进最后并没有留大家一起吃饭,因为这次会议是秘密的。赵进主要考虑是,他现在对一些局势还把握不准,目前他并不想让人觉得他们这些来自杨文岳那边的人在搞小团体,这对融入左良玉集团很可能会有不利。 至于李平现身襄阳并出现在赵进营中倒问题不大。 这个年代重义,赵进是李平的老上级,又是出自同一军,亲近本就正常,升官后疏远才会不正常。但史明他们就不一样了,正常来说情谊点到为止才正常。 回去的路上,赵兰月突然对李平说了一句:“史明这个人有点迷信,干他那个行当的,多少都信点儿。” 注释: 关于17世纪世界范围内的战争与人口变化主要数据来自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学教授杰弗里·帕克(offrey parker)的《全球危机:十七世纪的战争、气候变化与大灾难》一书。(global crisis: war, cliate chan and catastrophe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其中一部分数据采用了模糊化和概略的写法,还有更多数据干脆没有引用,因为主角不可能记住那么多数据,也不可能把每一个数据都记的那么准确。 第七十八章 全新的一扇门 周文已经任第五连的连长一个月了,自从前日在全营队列会操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两天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今天是休息的第二天,非常难得放了两天假。 听二连的连长吴冬说,这是要让大伙儿好好放松调整一下,后面估计就没什么休息日了,而是要天天累成狗了。 对此,周文并不再乎,反还有些许期待。 上午,他在自己的小屋中收拾了半天的衣服,同住的文书本想帮他,但让他撵走了。他始终不太习惯让另一个大男人整理自己的衣物,尤其是内衣(文书是连队负责写写算算、给军官跑腿打杂的士兵,每连设一名)。 周文虽然也是正经的读书出身,但家境并不好,从来没有如其他读书人一样养个随身的小厮。这也养成了他凡事自己动手的习惯,并让他更快适应了这军旅生活。 尽管是一连之长,但周文和连队的文书共住于一个房间。虽然不是一个人的单间,他也很满意了,起码不用天天都要去挤那些大通铺,也有了很多私人空间。 根据段主任(教导处主任段强)的教育,在连队,军官们一定要与普通士兵同苦同乐,养成良好的个人自理能力,既为士兵树立榜样,也可以有效的指导士兵。所以,他们这个级别并没有配勤务兵,衣物自然也要自己洗。 周文的衣服有些是前日会操结束后洗的,还有些是昨日才洗的,林林总总的一大堆。他的衣物比一般人都多不少,那些他初来时被拿去消毒的衣物也都被还了回来,毕竟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还是有几身不错的行头的。 晒干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皂香味,闻起来非常舒服,他叠着的心情也更好了。 作为连长,周文的福利还是不错的。连长以上军官每月是可以得到一块香皂的,而且会操得了名次,他也又被奖励了一块儿。 而作副连长的严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待遇,只有羡慕的份儿,他还从未用过香皂,若想洗的干净些还只能依靠皂角、淘米水甚至是草木灰之类的。虽然现在连队的训练几乎主要就是靠副连长严明来组织和把关的,最辛苦不过,但规矩就是规矩,主要是物质还不充裕。 叠好了的衣服,又悠闲的喝了一盏茶,四连的连长韩九仍然没来烦他,倒是有些让周文意外了。 韩九这家伙平时有事没事的就喜往他这里跑,昨天更是烦了他一天,今日许是终于腻了! 虽然天气已经很凉,但这样的清静却是读书的好时光,周文决定去营里的图书室看看。 走在去图书室的路上,不断有周文熟悉或不熟悉的士兵经过,因周文还穿着青色的军衣,经过的人都毕恭毕敬的和他打招呼,那些也穿着军衣的士兵都规矩的给他敬礼。 对这样的规矩,周文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他总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感到自己始终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有些虚荣的兴奋,但也让他更加约束自己的言行,可他还是会时常忘记还礼。 周文的军衔就缝在衣服左右的两个上袖上,走到哪里都被人瞩目,走到哪里都不会被认错,当然他也很容易辨识那些他不认识的军人的职务。 这种方法并不是早就有的,而是他到这里后快十天了才开始实行的,也就是说总共才施行了二十来天。不适应和犯迷糊的不仅仅是他,也包括大部分人。 周文衣服的左右上臂缝有一样的三条并行向上的黄色箭头粗线,代表着他是连长级军官。副连长是两条黄色箭头线,排长是一条黄色箭头线。 班长的是两个一大一小套在一起的黄色圆圈,副班长的是一个黄色圆圈。 参谋长他们的则是一个黄色圆圈下带着一条长长的横线,那几个参谋、干事和助理现在都是用的排长级标识。 当然他们也被告之,颜色并不重要,主要看符号的意义,以后有可能这些符号还会被标在帽子上。对此,周文倒能理解,现在官军的甲衣大都是红色和蓝色的,也有不少淡黄色的,如果定死了颜色很容易产生混淆。 眼看着就要到图书室了,韩九的喊声突然在后面传来,周文无奈的站住了身子。 韩九今日没穿军衣,这家伙穿着一件大红圆领衣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也不知抢的谁的新郞服。 看周文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红衣服,韩九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喘着气说:“从老田那里搞的,这老家伙儿存货可不少,放在他那里都浪费了。” “那你为什么整个大红的,配着你这黑黑的大块头,好生别扭?”周文一脸鄙视的说,他对韩九可一点不见外。 “这不想着改改运气吗!你弄了个第二名,把一、三连这两个老连队都干下去了。他娘的,我倒数第二,勤务连、运输连就不说了,连带了一帮娘们的卫生队我都没搞过,还要看你们在那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连里都快抬不起头了,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韩九越说越委屈。 “那也不至于从倒数第一那里拿衣服来转运!而且你这衣服还不知抢的谁家的呢?他一个干瘦的小个子,怎可能准备这宽大的新衣,也不知坏了哪家的好事,可不知沾了多少晦气!这要是都能行,我服你。”周文不客气的一刀捅上说,还来了个一石二鸟。 周文对六连的连长田水生一点好感没有,在韩九面前他从不掩饰。 “我的娘啊!你咋不早说,气死我了。”韩九闻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然后很快哭丧起了脸。 “我说,你听吗!他做惯了打家劫舍,哪里还管什么是非曲直,到了这里也没见他转性。再说,你也没问我呀!”周文一点都不客气。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换自己的衣服去。老周,你可等着我啊!”韩九哀求道。 对周文看不上田水生韩九早习惯了,也已经免疫了,而且也从来不劝。老田这人做事让他也常常看不过眼,但好歹他们是一同入营的,总不能不交往。 “我去图书室看会儿书,你可去那里寻我。”周文说完,也不待韩九回答,扭头就走。 看着周文远去,韩九又懊恼的拍了下大腿,嘟囔着:“老田误我,也不说这衣服哪里来的,哎!” 韩九现在倒也不太急了,而是慢慢的往回走。周文既要去看书,他总不能立马去把他拽出来,总得让人家看一会儿。 韩九就是喜欢往周文身边凑合,他感觉只要在周文身边,他自己的档次都提高了不少。人家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啊!秀才耶!那是有功名在身的,在十里八乡也是很有才学之名的。 这样的文曲星,他韩九当然要好好沾沾福气。 周文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并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那股子高傲和酸腐,更不盛气凌人,反而颇随和大气。就是特接地气那种,而且还急公好义,只是性子太拧了一些,有时候甚至过于刚硬。 但也正是这种性格,让周文挺身而出,以一已之力护住了不少乡邻青壮。而且他还知道用聚众成军的法子,可见决不迂腐。 当然他的才学名气和同学故旧也让很多觊觎之辈对他颇为忌惮,这才有了他那不入流的营伍一时安然的局面。 周文虽不懂军伍,手段本事可不一般,不仅稳稳的聚拢住了他那一千多青壮和一千多老弱妇孺,还成功的让人摸不清虚实。 以至外人大都没搞清他那隐蔽的林子中到底有多少人,普遍以为青壮不过二三百,更多旨为老弱,这才没有万众瞩目而被一群拼命想扩军的饿狼们盯上。 也难怪周文在他的手下面前有如此高的地位。 就说这次会操,虽平时训练仰仗的全是副连长严明,但指挥可得自己上啊!周文也不知怎么练的,那指挥、那口令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仿若一个老手般。 这样的俊杰,他韩九拍马都追不上,不引为兄弟不是傻缺么。 暂别了韩九的周文很快就到了图书室,在书架上找了半天,周文终于找到了一本新抄的薄薄的物理基础,他立刻取了下来,走到军官专属的屋中静读。 这图书室是开放的,书虽不多,但却是一个非常新鲜和大胆的举措。里面有一些印刷版的四书五经以及杂学甚至医书,更多的还是数学、地理、历史、物理和卫生常识的手抄本。 所有的这些手抄本都是用官话白话所写,里面完全不避讳的使用了大量的简化字,数学则统一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并且还使用了一种更加制式化的叫“标点符号”的来进行断句,非常适合大多数完全不通诗文的军汉们来阅读。 其实,周文在平常也会使用一些符号来断句以防引起歧义,大明的读书人很多也会这样。毕竟经过再严密的断句训练,也难免会出现差错。而且,书写者本人有时候在用语时也不见得很准确。 但这些符号的使用往往与个人习惯有关,更不会有很明确的规范,如反斜线、圆点、顿号似的点、三角、方块等各种类型的都在使用。 而在这里,规范化的“标点符号”配合上非常罕见的文字从左至右横排法,让整个文章都更加通俗易懂,基本不会出现理解错误的情况。 但周文还是对此持保留态度。 不仅仅这有违中国人一惯的书写传统,也让读惯了从右至左坚排法的他常常产生错乱。 不过,周文并不反感。 这些手抄本通常内容很少,分成一、二、三、四这样的册子,数字越大越是最新的,当然也越少有人能看懂了。 周文拿的就是物理二,这物理也才出到二,而且内容也只有五六页纸。 不过大家翻看的最多的也是这种单薄的手抄本,因为这都是军官考试要考的。当然考的要比这里有的要简单多了,最多也就考到二。 那些地理、历史之类的更都是非常简单的概括,对周文来说实在没什么可读性,最多只是观点新颖和奇怪些罢了,他只偶而才翻一下。他最喜欢的却是数学和物理,那些新奇的知识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不过,周文也发现,地理和历史在其他人那里却是最受欢迎的。 尤其是历史,往往以一个个小故事的形式呈现,全是白话,通俗易懂。很多人不仅看,还互相交流,那些故事几乎成了官兵们茶余饭后最热闹的谈资,常常有人眉飞色舞的学故事中的人物。 开始周文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很快他就有了全新的感触。 很多还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士兵们居然在谈论秦始皇、汉武帝,谈论卫青、霍去病,谈论烽火戏诸侯、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虽然这些故事都非常简单,有时候甚至有错误,但也足以让人震撼了。 第七十九章 三个新头目 图书室目前还很小,一共中只有三间房。 中间的那间最大的屋子是放书的地方,左边那间也很大的屋子是士兵的阅读间,右边的一间小屋子则是军官的阅读间。 门开在中间的大屋,想要看书的人选好了书后可进入阅读间安静的就读。 周文已经在图书室中看了好一会儿书了,今天在这里看书的人并不多,比平时的晚间要少很多,自然也清静得多。但他透过军官阅读间开着的门注意到,只这一会功夫就不断的有人在进进出出,人员的流动非常大,他所在的军官阅读间则要好得多。 他好奇的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略想了一下,大致有些明白了,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军中哪有什么像他这样正经读过书的,大多数都曾是目不识丁的粗汉,认识的没几个字也都是在这营中刚学的。虽然这些手抄本中大量使用了简化字,且营中也以教授简化字为主,但让那些仍和文盲差不多的官兵认起来仍是极为费劲。 至于简化字合不合规,虽然现在的大多数读书人都很反感,官府也是严令禁止,但周文却并不迂腐的认为这有什么。 这些简化字,隋唐时就已大量使用,历史上很多有名的文人也都使用过,而且有些还是他们创造的。不能为了去反简化字大行其道的异族元朝,就把这本就是汉家的简化字也彻底反了! 虽然元朝有些字简化的也有些过了,但却没必要一棍子打死。 还是这军中方便,可以谁都不尿,这李将军倒也会浑水摸鱼。 不过这营中,也有些富户和商铺伙计出身的,他们倒也有不少认识些字的,有些还认得不少。但这些人要么大多已进入了军官阶层,要么就成了保障营中的骨干力量。 那些以前并不识字的士兵来这里看书,实难是坐得住的。平时训练闲时来这里坐坐还可算放松,休息时难得的放松和有那么多娱乐活动勾引怕是就没那么大的恒心了。 像韩九那样在学识上太顾及脸面的大老粗还是极少的,不会就不会呗,却非要偷偷的苦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营中能形成这样的气氛也足够令人震撼了。 想到这里,周文发现韩九竟还没有来寻他,有些奇怪,他可已经读了好一会了。 于是他合上书,轻轻的放回原处,也走出了图书室。 出了门,却发现韩九正老实的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的数蚂蚁,周文笑了。他走过去,拍起一脸傻笑的韩九道:“走,找个安静的地儿,再教你认些字。” 寻了一处安静些的树林,周文先是很严厉的把昨日和以前教韩九认的字都先考了一遍,然后很耐心的给他讲解了一篇文章,之后两人就在地上拿着树枝比比划划的写起了字。 现在过多的练习毛笔字可没那条件,先解决认字和会写才是关键。 韩九在这方面的薄面子,可能也是被这营中的氛围给逼的。他敏锐的认为,没文化将来是在这营中立不了足的,而他可舍不得这天天能吃饱饭、有衣穿还能有香皂用的好地方。 对韩九的敏锐,周文非常吃惊,这条大汉看着粗鄙可心却细着呢!连周文都没敢想这营中以后关于学识的要求趋势,这可是颠覆性的。 李平一个新进的游击、原来的一个小小队长,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魄与雄心,这人真的是个普通士兵出身吗? 练了好半天的字,极有恒心和毅力的韩九终于也是烦了。他提议去找人玩会儿新近流行的纸牌,斗斗地主啥的,但被周文否决了。他又提议去踢新近挺火的足球,也被周文否决了。 周文的意思是眼看着快吃午饭了,还是一起在这周边的小山丘中走走,他更喜欢这样的放松。韩九虽不好这奇怪的调调,但也只能陪着。 他们只走了没多远,就准备折返往回,要不真误了饭点,可没地方去补,他们既没钱,这周边也无店家。 突然,远处的林子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响,两人打眼去看,是一小群正在操练的军人在穿林而过。 两人看了一会儿,那群人并不多,只有几十个,也没有穿甲的,但却明显负重很大。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疲惫不堪,样子说不出的凄惨,那是马兰连长的侦察连。 “这休息的时候也如此搏命操练,这马连长也忒狠了。”韩九心有戚戚的说。 “一、二、三连的作战训练都在强化,听吴连长说,他们从前的队列训练阶段是被强令不允许搞那么多的作战技能训练的,但我们却没几天就进入了一半队列、一半作战技能的训练。 你以为我一个新人在队列会操中能得第二是为什么?一、二、三连都被作战训练计划的强度压疯了,只二连因火器还没全配备到位,这才有精力去抓队列。”周文沉思着说。 “老周,你那是真厉害,那不七连也没干过你吗?”韩九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周文在谦虚。 “七连除了连长也全是新手,连里的骨干力量还不如我们呢?他们的连长吕亮是原2哨的队长,算是放心的,骨干自然就弱多了,毕竟能抽出来的老底子也并不多。”周文随口说着,人却还在沉思中。 “嗯?老周,啥玩意?我,我怎么好像没明白?”韩九一下子有些蒙了,这周文说哪儿去了,他有些糊涂。 周文看了一眼韩九,发现他确实不像装的,也不想再说,顺势转移了话题说:“别老叫我老周,我才17岁,可一点不老。别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学人家段主任和胡处长他们老挂在嘴边的新鲜词,那么多新鲜词你都整明白什么意思了么就乱用?你可是比我大多了啊。” “这多亲切啊!咱这不也是跟上头保持一致吗。嘿嘿,再说了,叫你周连长生份,叫你周老弟,又觉得怪怪的,难不成叫你周先生,我觉得老周挺好。”韩九嬉皮笑脸道。 “那行,你怎么舒服怎么来,随你!走,回去。”周文无奈的笑着说。 路上,韩九好像完全忘记了他刚才的疑问,对这侦察连反兴趣盎然,不停着说着听到的有关侦察连神奇的故事和残酷的训练,羡慕的不得了,直言那才是爷们儿待的地方。 周文大多静静的听着,偶而才插上两句。快到就餐地时,他突然对韩九说:“老韩,后面好好抓训练,可能要打仗了,参谋处已经急了。” 看韩九被突转的话风弄的一愣,只是习惯性的点头应是,周文又拍了拍韩九的肩膀,说了句:“开封破了。”然后不管更蒙的韩九,直接转身向自己连队的就餐地走去。 吃着饭时,韩九很快想明白了周文的意思。就是关于七连的事,他也豁然开朗起来,以前他都没往那些方面想过。 刚才他只是直觉周文已不想再说,所以才装傻没有再问,这读书人的心思还真是不一样儿,不过这游击却也更加让他敬畏。 吃了饭,回到屋中,韩九本想拿起毛笔练上几个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开封破了,开封怎么可能会被攻破?韩九很怀疑周文消息的真实性。 从河南一路流浪过来的韩九是了解开封的,那座城市他有幸运曾去过,那样的雄城在他的心中是几乎不可能被攻破的。当初要不是贼人断路和怕官府拒入,他还动过带弟兄们避入开封的想法。 “也许只是周文逗我呢!逼迫我更加努力。”韩九想。 “可如果周文的消息是真的怎么办?”韩九心中一惊。开封能破,襄阳就也能破,他的心中开始发紧。 不过,开封毕竟离这里还远着呢!韩九皱了皱眉头后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胡想,他有些自嘲自己是不是想远了。 但田水生却近在眼前,由不得他不多叹几次气。如果周文透露出的分析是对的,老田恐怕是要真玩不转了,离倒霉的日子可能已经不远了。 田水生这家伙当初来报到时,就是掐着点来的,第三天下午才到。自任了连长后,他常常无故的欺压低下士兵,让人像老爷一样伺候他,训练更是常装病不去参加,还有事没事的老往保障营跑,许诺拉帮那一套更是玩的娴熟。 韩九原来觉得田水生有些事做的倒也不能算过,毕竟他以前也是独领一方的头目,当官的不就应该那样么!现在一下管得这般严,一时不适应,牢骚多些也是正常。 且田水生平时对自己是热情的很,还很慷慨,更对周文只任了连长表达了多次不满,说了自己都不敢说的话。很是有些绿林头目豪爽的样子。 不过,现在细想一想,尤其是在这军营中待了些日子后,韩九越来越感到这田水生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似乎完全就不是一路人。 他本以为他和周文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现在却越来越发现他和周文其实并没多远,反而是他们和田水生生活在了两个世界,周文看不上田水生并非是单纯的职业偏见。 田水生当时推荐的两个排长人选,一个在他的四连、一个在五连。在他连里的那个排长已经因表现太差被直接免成了士兵,五连的那个排长也多次被严厉训斥,这代表着什么?。 以前韩九还有些觉得游击毕竟也还年轻,是需要像田水生的这样的老江湖来助其臂力和参赞一二的,自己和老田处好了,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现在看来,自己太想当然了。也怪自己是头猪,游击要是平常之辈,怎可能有这么大的局面;他要是走的也是寻常之路,又怎能连周文这样的读书人都被唬住? 但韩九转念又一想,老田再不懂事,又能如何? 田水生既没杀人、也没放火的,最多也就是不得将军喜欢。这样的老帮子,他手下又那么多弟兄。为了千金买骨,当然词可能用的不对,也带过几百号人的韩九对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那么将军于公于私最多也就是不亲近于田水生或者不重用于他呗!倒霉又能倒霉到哪里去? 周文这读书人想的忒多! 第八十章 雄城“北京” “按汴梁乃豫州之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冲要,腹心之重地,其名曰大梁、曰梁州、曰汴京、曰汴梁,历代更改不一,可谓巩固金汤亿万年不拔之地。”——《如梦录》(明) 韩九几乎不能相信开封会被攻被,一个月前的张清也不相信。 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有一天,在阴雨中,他独身一人站在开封北城墙上眺望着远处一道参差不齐的低矮土堤以及更远处一道几乎与开封城墙等高的影子久久发愣的情景,清晰的记得而后一桩桩永生难忘的匪夷所思。 那天,城墙上的守兵们都躲在了窝铺里,躲在了城楼里,只有他站在阴雨中。 雨水早已打透了他的衣服,视线也早已模糊,但张清就像没了感觉一样。他的心很乱,他的思绪很乱。不知道为什么,那道土堤就像横在他心中的一堵墙,压得他很不舒服。 只是当时,他还没有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要不是手下弟兄不停的叫他,张清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正就是心烦意乱,就是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这种强烈的预感已经笼罩在他心头很长时间了,那天尤其强烈。 张清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他的右眼这段时间也老跟着跳,多年不曾出错的异样感觉让他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事会发生。 但再不好还能差到哪里去呢?他却一时还想不明白。 被围了快五个月的开封城中已经开始出现人吃人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糟心的么! 他们没吃的,围困他们的贼军们估计也没什么吃的了。河南周边打了这几年仗,粮食早打空了,也就开封因着王府和漕运能补上些粮食,其他的地方哪来的余粮。 而且朝廷不救别的地方,开封却总是要救的。因为除了京师和南京外,开封恐怕就是大明最重要的城镇了,这里都不救,岂不是要坐等气数耗尽? 就算真有什么变数,只要再咬咬牙,贼军们也总会退去。贼军号百万,粮食耗费更加巨大,日久更难坚持,又怎么能挺得过这曾号“北京”的开封城。 至于开封会被攻破,张清连想都没想过。 开封是他这个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人这辈子除北京城外见过的最雄壮的城池了,“八省通衢,势若两京”绝不是一句玩笑,更不仅仅是指它的商贸和道路之要。 张清会如此去想?决非是他见识短,而实在是开封在有明一代都是真正的雄城。 毕竟开封称“北京”可是整整叫了十年! 洪武元年(1368年)三月,朱元璋定汴梁为北京,并准备在此建立都城,后虽最终于当年在应天府(南京)称帝,但也开始了明代两京制的先河。而且“北京”还是做为陪都一直到洪武十一年(1378)因周王在此就藩才被撤销,同时改称开封府。 因为开封曾被定为北京,所以明代的开封城从里到外都是按皇城的标准建的,开封的城墙也因此包了砖,成为坚固的砖城(之前为土制,宋时的好城墙早已损毁)。 开封城有紫禁城、萧墙、砖城和土城共四层城垣,总体布局类似于南京城的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四层形制。后来,迫于黄河水患的威胁,又在四重城垣外围增筑了护城大堤,最终弄成了五重城垣层层围护的新格局。 那么,开封城到底有多雄大呢? 开封砖城周长20里190步,高3丈5尺,广2丈1尺。护城河深1丈,阔5丈。共有5个城门,每门各建瓮城三重。 全城共敌楼五座,俱有箭炮眼,三方四下,十六邪;大城楼五座,角楼4座,星楼二十四座,俱按二十八宿布置;窝铺五十四座,炮楼十座,敌台84,警铺81,甚称严密。 (明朝的一里等于三百六十步,也等于一百八十丈,一丈=333米,因而一里大约为600米) 此时的开封土城因主要是建于后周和宋时的外城墙,大都已基本废弃,很多地方只余城基,残存的城门也全被土填死,成为了防备河患的一条土基(就是一条土坡子)。土城的周长大约在四十多里,张清眺望的破败土堤就是此墙。 而开封的萧墙,也就是周王府(紫禁城)的外城墙为9里13步,王城(周王府)的周长约2520米(无古代记录,为现代考古测量)。王城的范围在今龙亭公园一带,公园大道为其中轴线,大抵为宋宫城的范围。 如果还是无法估算开封城在当时的规模,可用同时期河南其他城池与其比较。 古都洛阳,明清时期的河南府城周长仅八里三百四十五步,整个府城还比不上周王府(按萧墙计)的面积大。 河南其他王府的所在城市,南阳城周长六里二十七步,彰德城周长九里一百一十三步,卫辉城周长六里一百三十步,钧州城周长九里,怀庆城周长九里一百四十八步,汝宁城周长五里三十步。 开封光周王府的周长就九里十三步,周王府就已经和河南的几个重要城市的规模相当甚至还要大!而周王府在开封城内却仅约占全城面积(以砖城内计,土城不计)的五分之一。 再对比襄阳,襄阳城周长约十二里(7331米),也就是襄阳城的面积仅约为开封的三分之一。 开封城之广、建筑规模之大可见一斑。 开封五门(宋、元共十二门)外的道路,分别通往开封周围各县。其中曹门通兰阳(今兰考),宋门通陈留,南门通尉县、通许,西门通中牟,北门通延津,谓之为“五门六路,八省通衢”。 古人称开封为豫州之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要冲、腹心之地,决非什么夸张之言。否则也不会自宋在此平原之地建都之后,元、明、清几代仍不断重建、完善、修缮如此雄城。(几代的开封从地下到地上层层叠叠,一城压着一城,每代基本都在重建) 而除此之外,开封还富足的令周围均黯然失色。“满城街市,不可计数。各色生意,牵连不断。”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仅从开封城中“有梳子店三巷,每巷有三二十家,俱卖四川黄杨、福建荔枝、松根净齿精致梳拢”就可管中窥豹。 甚至于五门城关外,也是商铺林立,“过客店排门挨户,生意不亚城内”。 宋门外有过往客店、饭店、竹竿行、羊毛行等。南门外有酒店、杂货铺、纸张铺等。曹门外有棉花市、鲜果行。西门外紧挨开封城墙建有一座小城,也建有五门,小城内有各种生意。西门外还有“马市街,早晨牛驴上市,午间骡马上市”,建有十座大店,专住买卖骡马的客商。北门外是旅店和碱店。 以上这些,凑一块儿,正是李自成魔障似的三打开封的主因。他不仅要势,也要财。 而对明廷,就如时人周腾蛟所说:“汴城不守是无河南,河南不保是无中原,中原不保则河北之咽喉断,而天下之大势甚可忧危也。”正因此,崇祯皇帝也是不惜血本,将一支支部队调往河南,拼命要解开封危局。 只不过这些,对张清而言却又太遥远了。他既看不到,也想不到,但他有他的眼界。 “张头,张头……”那是张清的好兄弟瘦猴儿再次的呼叫声。 张清迷茫的又看了一眼北方,然后扫视了一眼阴暗中城墙上连绵不断的高大敌台,最终还是下了城墙。 早过了换岗的时辰,又下起了雨,的确没必要在这牢不可破的城上白白受罪。 张清是协守曹门(偏北的门)的社兵中的一个队长,因为社兵只是义勇,也就没有通常的官军结构编组,他的队内也没有下层编设,完全是靠亲近来掌控队伍。 在李自成第一次攻开封时,祥符知县(祥符县位开封城内)王燮就与城内官绅合谋,于城内八十四坊,每坊议立二社,每社抽门兵组织社兵(民兵)协守五门,然后这协守方法就沿袭了下来。 张清的手下本应有五十人,但现在却已不足四十人。 长期的围困,城中早就开始缺粮,就是他们这些协助守城的社兵也每日只能得到一碗稀粥,其余只能靠在自家就食。有些人家中无粮就只能饿死、病死,这时也不会有人去找,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下城的时候,张清看着在阴雨中看不到边际的街巷,一时又有些心堵。这么大的城市,如此的繁华所在,现在竟然安静的让人可怕,缺少食物的人们都在减少着一切不必要的活动。 因为其他人早已都先跑了,下了城后,下着雨的空寂街道上只有张清和他的兄弟马小天两个人。 马小天是瘦猴儿的大号。 “大哥,你说这朝廷不会放弃开封了?”瘦猴儿缩着脖子冷不丁的问。 “放弃开封!怎么可能?世人皆知:天下藩封数汴中(开封)。周王子嗣繁盛,据说光郡王就封了200多个,居于这开封城中的就有70余位。我们来这城中也有快一年了,眼见这城中连着各位大王以及将军们的府邸怕不是有数千所。这么多的显贵,朝廷怎么能放弃,又怎敢放弃?”张清皱着眉头反问。 “那怎不见援军们拼命来救?北岸的山东官军过来又退回去,也不像拼命的样子啊!粮食也运不进来。再这么下去,贼人不用打,我们就全被饿死了。”瘦猴儿恨恨道。 左良玉大败的消息,低级的官兵根本无法得知,因为会动摇军心。低级官兵所能知道的只是他们亲眼看到或从别的普通官兵那里听到的。 “我家中不是还有粮么?你今日可遇了什么烦事?”张清疑惑的问,今天瘦猴儿的情绪很反常。 “也没什么,就是成天看死人心里头不舒服。光守城的兵每日都上百的饿死,你说百姓得死多少啊!官儿们我看也都不当回事了,怕有了别样心思。”瘦猴儿抽了抽鼻子说。 “怎么说?”张清奇怪的扭头顺着问。 注释: 注1:窝铺是建在城墙上用于隐藏士兵的洞穴,它不漏雨,挡风保暖,并有木地铺,一面坡。 强调一点,窝铺不是开在城墙里的“藏兵洞”,而是专门建在城墙上的。它大约高不会超过22米,宽4米以内,这是山西大同城墙上的窝铺数据,因各城不一样儿,形制大小可能也不一样。 注2:明朝历代周王位下分封郡王70余府,合计追封郡王共270余位,仅开封城中就有72家。除此外,开封还有一些开国元勋后代的王府,如徐达后代的徐府。各种将军、中尉、仪宾府更是遍布城内各主要地段。这些显贵之府最多时达四千余所。 注3:开封城数据主要以明晚期的《如梦录》和现代各论文及考古资料为主,它们彼此间有一些差别,不能说非常准确。 第八十一章 饥饿之城 无论是弃城还是献城,张清都认为是绝无可能的,他的第一感觉是瘦猴儿想多了。 开封的大小官员们一个个都战意高昂,总兵陈永福更是响当当的将才,连周王也是一点不吝钱财,慷慨资军并厚赏猛士,总社李光壁更是带头奋勇当先,哪里由得宵小穿空子。 而弃城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失地,还是失这么重要的关隘巨城。就算能跑出去,这么多大小王爷们又如何能全部护得周全,这些官儿们不是等着被皇上问斩么! 看瘦猴儿一时有些沉默,张清没有追问。 这几个月,他们早已麻木,但再麻木也会偶有挣扎,毕竟都是爹妈生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开封早已无粮,七月时,官军就已开始拿令箭挨门挨户搜粮,有时甚至一日七搜,但所获却甚少,后来即使穷搜也无获。 城内百姓或摘树头青,或买中药饵,或刮树皮为羮,或剜草粮,或扒粪中之蛆,以及水草、皮革、胶泥、涨棉、故纸之类,以延旦夕。 只八月,开封已飞鸟绝迹,鼠雀尽无。个别街巷甚至十室十空,腐臭满街。后腐臭竟无,乃因尽食亡者。而后诱杀、强杀者,全城不绝。 张清和瘦猴儿虽见惯了满目疮痍,但却仍常无法面对今日之惨,实在是小巫见大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现在已是九月中旬,再这么下去?他心里更乱了。 因为他们住在城南,走回住的地方还早着呢?大家也都需要去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两人也就没有说话,而是扶着挂在腰间的刀,慢慢走着。 作为明朝开封城核心的周王府,位于全城的偏北处,筑有萧墙和紫禁城两重城垣,并以萧墙南墙以外的东西大街为标志,将开封城分割为南、北两大部分,以南为居民区和商业区,以北为王府区。 过了好一会儿,瘦猴儿才有些眼睛发直的看着前方说:“大哥,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 “什么?”张清皱起了眉头问。 “没起雨的时候,我不是被派去给官差们传话儿么。刚顺着墙离开曹门没多远,正准备钻入一条巷子时,却看到有两个人正在敲死人骨头吸髓,真他么恶心。”瘦猴儿面无表情的说。 “就这?”张清有些疑惑。 瘦猴儿没有卖关子,他接着道:“因为恶心,我就缩了回去,打算换条路。这时又听到人声,却看到开封府的黄推官骑在马上带着几个人正好从巷子那头过来,我就多看了两眼,也看看要不要帮忙。 结果,他们看了那二人几眼后,竟然转头走了。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 他们是官,可他们什么也没干!就那么走了,就那么走了。”说着的时候,瘦猴儿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重。 “你怎肯定那是黄推官?切不可乱说。”张清扭头盯着瘦猴儿道,同时停下了脚步。 “认不错,我经常在各官儿间跑腿,黄推官我见过好几次呢!而且今日他还穿着官服,更差不了。”瘦猴儿笃定的说。 张清一下也愣住了。 “强者掳人至背处,杀掉割肉分食之,百姓告至官府,官府管不过来,也不好破案,我多少也能理解。可这就在眼前啊!光天化日之下,还不管,想来这城中百姓的死活官儿们早已不关心,可笑我们却还在给他们卖命……”看张清发愣,瘦猴儿继续说着。 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张清绷着脸打断了瘦猴儿说:“瘦猴儿,慎言。这番话切不可再与他人言,一会儿到家也别说,到我这里就算了结了。”说完,他却低着头向前走去。 “这我懂,就是跟你说说,心里头憋闷的难受。”瘦猴儿急忙赶上张清,在旁边闷闷道。 于是两人半天都没有言语,就那么默默的走着。 很久之后,到了城南一条巷子中七拐八拐之后,两人终于在一个院子门前开始扣门。与门里的一个少年报了姓名之后,颇大的院门才慢慢打开。 进院子时,张清习惯性的向右看了一眼。一间开着门的旁房里,一个中等壮汉正坐在当中看着门口,他怀里还抱着一把明晃晃的柳叶刀。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后,张清看了看已快看不清的天色,向正屋走去,瘦猴儿则接了张清的刀后一溜烟似的奔向那壮汉的屋子。 “娘,俺回来了。”张清进了屋子一边喊一边将大箬笠(用竹篾、箬叶编织的宽边斗笠,相当于雨帽)摘下放到墙角,然后又拧了拧已经湿透的衣服,这才一屁股坐到外屋的椅子上。 片刻之后,从内屋出来一个美妇,张清急忙起身颔首微笑。 那美妇也颔首低眉后,却急忙用手中已吹起的火折子去点桌前的一根半截蜡烛,同时对张清说:“叔叔,快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别着凉了,这身我给你洗洗。” 这美妇却是张清的嫂子。 “不急,和娘说了话再去。你火烛还是灭了!看得清。”张清说着时眼睛却已望向内屋门口,一个模样清秀的豆蔻少女(十三四岁)正扶着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妇人出来,张清急忙去搀扶。 那豆蔻少女是张清的妹子,叫张英;那老妇却是张清他娘。 暗淡的烛光中,张清的老娘一边走一边埋怨道:“蜡烛是我让点的。俺的儿,这雨天怎不披个油衣?看这湿的。饿了。” 油衣是古代雨衣的一种,大概就是把桐油涂在了粗布上面而成(未严格考据),而用蓑草编织的蓑衣主要用在南方。 “我现在就去弄吃的,今日下雨,天也黑了,烟看不清,正好都吃口热的。”张清的嫂子说完就匆忙出了屋子。 “娘,你们说什么呢?我刚才听着里面挺热闹。”张清犹豫的看了一眼出门的嫂子,然后扶着老娘坐下后笑呵呵的问。 “哥,有瘦猴儿哥呢!你就别担心了。再说你们几个都在,就算有人看到,又有哪个歹人敢来撒野。”张英在一旁笑嘻嘻的说,她注意到了张清略微忧虑的目光。 “唉!能说什么呀,天天在屋子里也不出去。这不白日里让顺哥儿去近旁寻些能烧的,他回来给我们学了学外边的情形。听了后,我们几个妇人心里都不舒坦,就胡乱说说话。”张清的老娘慨叹着说。 顺哥儿就是那个开门的少年,是张清家中前几年救助的一个孤儿,原一直在张清家中的店里当伙计和跑腿儿,并在去年底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开封。 “小顺子亲见,有很多人在臭水沟中抢着捞取那里的小红虫,还听他们说,这小红虫回去用葱拌炒食,名曰金鱼子。我们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下口。”张英一脸匪夷所思的抢着说。 小红虫,其实就是我们今天用来喂金鱼的那种虫子。开封多水坑、浅沟,卫生又极差,正是这种虫子理想的繁衍场所。 “小顺子还听他们议论,有人在卖马肉,还是官军在卖。只不过每斤马肉竟要数两银子,这不是一马值千金么。军马都开始杀了,这城还能守得住么?”张清的老娘忧虑的接过话。 “现在缺粮,守城的兵也每日饿死不少,杀马是上边许的,都是驮马和伤病的马,反正守城也没甚大用,您就别操心了。听上边说,皇上派了大军,不日就到,咱们再挺挺就好了。”张清只好解释说。 “你不用安慰我,娘心里明白。”张清的老娘苦笑道。 “真的,娘。你就宽心!不过以后别让人出去了,没的烧,我以后回来会想办法带点儿。现在不太平,让人看出我们还有吃的,就怕有人起了歹心。都想活,总有人会失了良心。”张清强笑着说。 “要不是哥哥当初坚持把银子大多换了粮食,我们今日估计也得去吃金鱼子了。”张英心有戚戚插过话来。 “先不说了,我去换衣服,你们也别瞎想了。我手头还有银子,明日也去换点马肉。有我在,断不会饿着你们。”张清故作着轻松。 站在黑暗的院子里,张清看了会儿杂房顶部冒出的朦胧烟雾,又看了看那房中的忙碌身影,再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阴雨已让一切都更加模糊。 他们这里是富户区,情况总归还好。富户区里的人们总有办法留下些粮食,也总有些生存的门道,白天还有精神聚众捞虫,总归还未山穷水尽。 而且他们所住的这不大的宅院是某个郡王的私产,这左右两旁的院子也是,且都是空的,他们被委了在这里帮看,否则他们早破家了。 这光景,也只有王府的地盘才不会被官兵霍霍。 但即使如此,他们仍是偷偷摸摸的一次做出好多天的吃食,也基本全都是面食,就是怕升了火容易让人知道这里有吃的而成为他人窥伺的目标。 但再怎么隐蔽,面相却藏不住,饥饿和非饥饿几乎一眼就能看穿,肚里没食的人早成皮包骨头了,这也是张清不让家里人外出的原因。 饥民是疯狂的,人性在死亡面前是脆弱的,张清对此一清二楚。 但天天吃硬绑绑的冷食,他能受得住,但老娘和妹子呢?小心些应该没事,嫂嫂也一向很稳当。 如果没了希望,那才将更加可怕。 进了偏房时,张清发现瘦猴儿和原野二人也正坐在里面,他们正在黑暗中看着杂房里的动静,瘦猴儿换衣服到是挺快。 在张清也换衣服时,瘦猴儿那带着点点的兴奋声音传来:“今日终于有热饼吃,有热汤喝了。” 张清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瘦猴儿,想起了什么,当即说:“瘦猴儿,我那里还有点儿银子,明日你去换些马肉来。” “换马肉?大哥,你没搞错!那马肉是神仙价就不说了,里面可还掺着人肉呢?”瘦猴儿发着愣道。 “我知道,让你买马肉,又没让你买人肉。什么肉你分不出来么?现在还有的卖,别过几日就反着掺了!银子不花,留在手上与石头何异?”张清沉着声说。 听瘦猴儿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后,张清又说道:“原野,我和俺娘说了,以后他们就不出去了,你也盯着点儿。” “大哥,有我,你放心!”原野用他那稍有些怪异的腔调回答到。 原野就是张清刚一进门时所看的那个拿着刀在门口的旁房中坐着的中等壮汉,他和张清以及瘦猴儿三个人是结拜兄弟。 注释: 开封被围时的惨状已非文字可述,怎么渲染,文字都是平淡的,也不适合在这里做更多更细致的描写。本文虽只描述性浅写,但也均非杜撰,全部取材于各类历史记录(但不一定准),包括推官黄澍之事,因而并非夸张乱编。 第八十二章 黄河水滔滔 黄河水滔滔,黄河水患在古代一直都是沿岸人民最大的敌人,而崇祯十五的黄河恰于开封城北20里处蜿蜒东流。 但其实,从前的黄河并没有距开封这么近,否则北宋也不会选择在此建都。 宋以前的黄河离开封是比较远的,直到金代明昌五年(1194年)黄河改道,黄河才逼近开封,开封也才始有黄河之危。 为什么说是黄河之危呢? 因为仅明一代,黄河在开封辖境就决溢86次,其中在开封城近郊就有58次,并多次水淹开封城。汹涌的黄河水成了开封最大的威胁。 当黄河水患成为开封头顶的达摩之剑时,黄河河务也俨然成了河南地方官的主要职责。 于谦任河南巡抚时,于正统十一年(1446年)完成了开封城西、北、东三面20公里长的护城堤。然而正统十三年(1448年)的黄河决口并再次改道,却把开封置于了黄河北岸。于是景泰二年(1451年),河南巡抚王暹又加修了城南护堤,使护城堤全长达40公里。 但黄河却又于弘治六年(1493年)再次改道,并跑到了开封城北10公里处,人们不得不重新再修堤。 吃饱了饭的张清、瘦猴儿和原野三个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睡不着,今晚的热食让几个人都难得的舒坦,也更多忧愁。 不知何时还能再饱饱的吃顿热乎的! “大哥,我以后要是能娶上像嫂嫂这样的女人,这辈子也就算值了。”瘦猴儿摸着肚皮发着感慨。 “她是个好女人,就是命苦。”原野也跟着说。 “是啊!我哥的福分,我们家的福分。”张清有些苦涩的应和。 她的嫂子,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贤惠的女子,一个温柔的女子,一个能干的女子。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家外忙活,既孝敬又聪慧。 张清的大哥走的早,也没留下子嗣,但嫂子却并没有改嫁,而是一直精心伺候着公婆,照顾着先夫的妹子,操持着家中的营生。 这个家,可以说在这些年里里外外靠的都是她,左邻右舍没有不夸赞的。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嫂嫂,又有谁能不羡慕。他们张家亏欠她太多了,他张清是打心眼里的尊敬和感慨命运的不公。 “大哥,今日有人跟着顺哥,我都料理干净了。”原野突然在大家美好的想像与感伤中突兀的说了句旁的。 “几个?”张清在黑暗中扭头问,他并没有意外。没饿脱了相,又不是军汉,还不是贵人,本就惹人注目。 “3个,面生,应不是这左近的,都饿干巴了。”原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说。 “嗯……瘦猴儿,你这几日多打探打探官府和外面联络的道儿,得了机会去城外探探路!”张清没再继续原野的话题却转向了旁的,他明显对这种事并不太放在心上,也对原野极其的信任。 “咋?决定走了?不再等等?”原野却插了嘴问。他很清楚要是能走早走了,可因为必须得带着3个女人,没人敢保一定稳当。 “粮不多了。这几日,我眼睛跳的厉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清忧心的说。 “行,大哥,我明日就好好打听。再待下去,我也快疯了。不过,咱们从哪头走?”瘦猴儿还没缓过美好拍着肚皮说。 “多问问南边,北边是大河,又有援军,贼军定然看管得严。但也别死性,哪边顺当走哪边。”张清思索着说。 平常人也许不知道,但张清却很清楚,这么大规模的围城战是不可能把四周围得死死的,总有很多口子。围困主要是挡大股人马和补给,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水泄不通。 道理很简单:开封这么大,围困者就是站在土城上,把开封围住也得周长40公里,就算是一米只站两个人,也得要8万人。李自成的部队就算真有百万,也就站成十排。要是真这么围,城里边只要一集兵就打穿了,最后反什么也防不住。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开封城一直和黄河北岸山东总兵刘泽清的援军以及巡按御史严云京有联系,而且也非常顺利。 七月中旬的时候,总兵刘泽清甚至率5000兵渡过黄河在距开封仅八里地的朱家寨扎营,后坚持了三天才被李自成的部队赶回北岸,而且其主力还未有大损。 这么大的阵仗,又这么近,守城的普通官兵知道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为了解决饥饿问题,开封城的城门还经常开启,放军民出城挖野菜、拾柴火。而农民军也多不会前出攻击,他们大多沿土城驻扎,尽管土城距砖城才约五里地。 甚至,农民军也要挖野菜、拾柴火,双方相遇,哪边人少哪边逃。 开封与外界的联系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畅通。也因此,小股人穿越防线也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然不保准儿也是肯定的。 …… 两日后的晚上,张清还记得这一天是九月十四,那天仍然下着雨。他和瘦猴儿蹲在在开封北城墙上的一个僻静的窝铺里说着闲话,那晚是他们队值守。 张清和他队内的社兵并不是一个巷子的,实际上张清和瘦猴儿算是自愿协守的义勇,开封城中像他们这样自愿参战的人有很多,包括他们的总社长李光壁。 张清和瘦猴儿在去年十二月底的第二次开封围城战时就已加入了社兵,并因勇猛善战而为人知,还领了周王的厚赏。 “悬赏格,殪一贼予五十金。”周王的赏格可谓极厚,斩一贼银五十两,射死一贼银三十两,伤一贼银十两,张清和瘦猴儿当时可是赚了不少。 张清需要赏金,也想为守城尽自己的力,毕竟他仅存的一家老小都在这城里了,这也是他后来还有钱买粮的重要因素之一。 开封的正规官军兵力实在太少了,不征社兵实难守城。总社李光壁因在第二次开封被围时统领社兵而一举成名,并于五月初一特被皇帝降旨赐其拔贡。 七月二十八日,李光壁更是被巡抚任命为总管义勇大社事务,社兵也成为了开封守城的绝对主力。 不过李光壁是官宦子弟,而张清却出身于低贱的商贾之家,张清很清楚他们并没有可比性。 能够参与到敌我双方争夺的最重要之门—曹门的守卫之中,并成为他并不熟悉的一队社兵中的队长,他已经很满足了。 “今晨有大量士兵结队从北门出,晚间回。其多带锹铲,中间还有文官,我还在城门上看到了黄推官,这大雨天的,好生奇怪,不知何事?我打听了好多人,都没人知道,守城的也不知。”瘦猴儿奇怪的说着今日之事。 开封城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就是“五门不对”,东门(曹门)偏北,宋门偏南,南门偏西,西门正直,北门偏东,离北边黄河最近的不是北门而是东门(曹门)。 瘦猴儿所说的确非常不寻常,尤其是战时守门者也不知结队出城者为何事是很不应该的。 但北门外有什么呢?他们却也不好猜测。 于是张清想了想说:“许是想到了什么妙法,与外界勾连,为防奸细才避人耳目!能打听就打听一下,没准儿,我们用得到。” “嗯,我也这么想。这连日的阴雨,听他们说黄河已到了大秋汛,正是水危之时,这时没人能过得河去。想来开始打东边的主意了。”瘦猴儿也瞎猜道。 “大秋汛?” 张清念叨了一下这个词,却并不得其解,他离家十年,且离开时才年15,对家乡的黄河秋汛已然比较陌生。 “估计水急难以行舟,偷船北渡估计更难,就是过这护城河也是个麻烦事,看这水涨的。”瘦猴儿揣测道,他这个塞北之人对秋汛更没什么概念。 “不过,张头你也不用过于忧心,要是还想往北,也不会有多难,六月他们掘河时也就那么回事儿。只是这雨一直不见停却是恼人,真没见过这么连着下的。”看张清锁眉思索,瘦猴继续说到。 他还总是习惯性的叫张清为张头。 至于官兵六月底掘河这事儿,两个人也是知道的,不过当时实在是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所以他们也就更不好理解大秋汛。 为解开封之围,六月份的时候,开封城内的巡抚高名衡和推官黄澍以及黄河北岸的巡按御史严云京曾约定了一个水淹贼军计谋。 当时,他们认为开封城墙高大坚固,而开封城外地势平坦,李自成的老营所驻地阎家寨地势较低,还处于旧时黄河决口水流的故道。一旦让黄河决口,将淹了农民军而城池无忧,能解开封之围。 于是,就在六月底由严云京派卜从善率兵乘船渡河至南岸,掘开了黄河堤防。 结果因为当时的黄河水量不大,河水虽然流出一些,却既没有淹了李自成军,也没有淹了开封城,只是把原来干涸的护城壕沟灌满,给官军守城加了一道屏障。 听瘦猴儿在那念叨,张清心里却还在乱着,他还没有完全下死决心。他担心的是老娘,到处都在打仗,他们跑出去又能如何?也许城外还不如城内,城内好好歹有坚城可凭,城外有什么?赤地千里还是群盗蜂拥? 张清当初带家人避入开封城本就是看不出周边哪里还有活路。 迷迷糊糊的烦乱中,张清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当远方的咆哮声将他惊醒时,天还在黑着,雨还在下着,只是风更加猛烈、闪电更加耀眼。 张清一咕噜站起来钻出窝铺时,看到瘦猴儿正戴着大箬笠站在城墙的垛口旁看着北方发呆,他也急忙靠上去眺望。 这时,只听瘦猴儿喃喃着说:“贼兵炸营了,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声音也好怪异,没听过,不知是何物所发?”…… 注释: 注1:因未找到开封社兵的编制结构资料,为了突出人物的需要,对其下层编成借用了部分农民军的编组结构,作不得真。 注2:水淹开封的是非,历史上争论一直比较大,本文采用了有利于写作的需要,也只代表个人倾向。 第八十三章 水淹开封 风雨中,站在城头的官兵、社兵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的观望着北方。 “黄河决口了”,突然有人喊道。 很快,“决口了、决口了…”的声音就在开封城头不绝于耳,并迅速向远方传播。 一部分人甚至欢呼起来,他们指着远方手舞足蹈,高呼着“贼人被淹了”、“贼兵成鱼鳖了”“我们有救了”等等各种各样的言语,好像对此并不以为意。 但更多的人露出的却是恐惧与忧虑。 张清和瘦猴儿也互相望着,看着周围,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从北门出是为了不被贼军察觉,他们又挖了一次!”张清嘟囔道,他一下明白了过来。 “贼军能撤么?”瘦猴儿茫然的说。 “不知道。”张清也很迷茫。 “闯贼的左眼被射瞎不会就这么轻易完了!?”瘦猴儿的语气怪怪的,像是难以置信。 他们都知道,贼军第二次围攻开封时,总兵陈永福之子守备陈德从城上射出一箭,正中李自成左眼,几乎击毙。瘦猴儿一直觉得李自成非要死攻开封与此有极大关系。 两人戏剧性的看着城头乱哄哄的人群,心里说不出的怪异,然后又像看戏一样观望起远方。 河决原来就是这样! 这时,天开始慢慢不再那么漆黑,黎明到来了,风雨渐停,只是天还阴着。 借着微弱的亮光,张清发现他居然找不到远处的那道低矮土坡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替代了它,黄黄的,像秋天摇曳的草原,然后城下的一切也慢慢变了风景。 漫过土坡的一层无边的水流终于来到了开封城下,但很快就扑入护城河中并向四周空旷的大地铺开而去,高大的开封城显然不是它能轻易撼动的。 白天,不放心的张清又盯了一会儿,见城外水一直只在高大的城基附近徘徊,这才和瘦猴儿先回家休息。 为了保险,他还是让家里人趁阴天多做些干粮,并准备些易漂浮的东西。 到了夜里,从下午再次连绵起的大雨又再成瓢泼之势,风也变得狂猛起来,守在城头的张清的心也跟着纠结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暴雨。 再次黎明时,几栋在土城与砖城之间没来的及拆除的土房子在张清的视线内的轰然倒塌,让张清的心中终于咯噔了一下。 在他还在困惑时,城头那边“进水了,进水了”的声音猛然传来,接着锣声开始四处响起。不久,张清看到有人在城头间奔跑,呼喊着让众人下城去堵城门。 瘦猴儿一把抓住那人问时,才知水正在沿着厚重城门的缝隙流入城中,白天在城门洞中垒起的半门高土堤已快被浸垮,城门守备急招众军下城去寻物堵塞城门。 张清与瘦猴儿听后面面相觑,然后也都匆忙向城下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雨中奋力背着各种刚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木头和砖石的张清就已精疲力竭,然而填满了各种物件的巨大曹门门洞仍像一个簸箕般四处漏水,填塞在其中的土石像流沙一样不断流出,似乎永远都堵不住,也塞不实。 但大部分人仍在拼命,谁都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放弃就是毁灭,但城外的大水仍然在无情的快速上涨着。 谩骂声、呼喊声和泄气的言论逐渐充斥了城头与城门的周边,散乱的人群让一切秩序都荡然无存,绝望的情绪开始四处蔓延。 踉跄着爬上城头的张清几乎是一脸惨白的看着眼前的奇异景像。 城外已经快与城墙同高的洪水正在风雨中猛烈的拍打着城墙,并激起阵阵浪花,视野之内到处是汹涌的黄色汪洋,曾经偌大的开封城已经宛如一片孤舟。 “走,快走,回家!”张清嘶哑着对瘦猴儿高喊。 黑夜中,当两人在因暴雨而积满街面并几乎快淹没小腿的水中艰难跋涉的时候,当家的影子仍然遥远的时候,突然从后方追来的一阵巨大的黄泥汤般的水浪让两人瞬间摔倒。 所幸,反应敏锐的张清快速钻出了齐胸的水泥,并死死抓住还在他身边水中翻滚的瘦猴儿,挣扎着奔向最近的建筑并利用一道围栏固定住了身体…… 洪水破门入城了。 当九月十七日的黎明到来时,开封城内已然一片汪洋,裹挟着无数泥沙、杂物的黄黑色洪水几乎与城墙齐高,水面上只能看见钟鼓两楼及延庆观、周王府、大相国寺的殿脊,以及极少数高楼的屋顶。 共同抱着一根不知哪栋被冲毁房屋的房梁,艰难的靠上一段城墙的张清和瘦猴儿,来不急庆贺劫后余生,就开始发了疯似的沿着城墙奔跑搜寻。 当终于在一处城墙边发现守着一个大长破柜子并呆望着水面的3个狼狈不堪的男女时,当看到原野那羞愧的目光时,当看到嫂嫂的低头抽泣时,当妹子张英哭喊着扑入自己的怀中时,张清也终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面向着水面而跪,不停悲愤的大喊着“娘,娘…”,原野和瘦猴儿也不可抑制的潸然泪下,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张头痛哭。 城墙之上到处都是恸哭之声,到处都是妻离子散,到处都是骨肉离散。 苟活者是幸运的,也是极少数的。 城墙很长,但其上的人群却很稀疏,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它,三十多万开封城居民已淹没在水中,淹没在黄河的泥沙之下。 城中的辽阔水面上,仍然还在上演着无数的垂死挣扎,一些坚强的人影仍在泥水的杂物中浮沉,惊恐的人群挤满了不多的高檐。 有些奇形怪状的自制浮具搭载着狡黠的幸存者顺流向南门方向飘去,有时小民的智慧也会出乎大自然的预料。 有几个衣着大约是富家之人,骑在两根用绸布捆扎在一起的房梁上从张清他们不远处飘过,他们似乎并不想靠近城墙,从死死系在身上的包裹看,他们显然反应够快。 …… 当悲痛过后,时间流逝,在城墙上乞活下来的人们发现生存依然并不容易。 黄河的决口没人堵,开封的洪水也就很长时间都难以退去,而幸运逃脱洪水的人们却又多不幸运的没有随身带出粮食,而且大多本也无粮可带。 只一个昼夜,饥饿与抢掠就成为了城墙上的常态,谁都想活下去,瘦猴儿也恍惚明白了那几个富人坚决不靠近城墙的原因。 一些强壮者和恶兵,开始借机行凶,罪恶到处都在上演。 常有人窥得他人有财物,即乘近边无人,将人推入水中,杀人灭口;还有些带有刀剑的军汉,在大水上架着自制土舟泛行,抢掠着浮在水中杂物上的人们、抢掠着挤在高檐上的人们。 即使监军王燮(知县),命亲近兵士缉拿强掳之徒,并当即枭首示众,但仍难以控制局面。 张清不愿再失去亲人,他像老鹰一样紧紧的看护着妹子与嫂子。 万幸,他们有粮有刀。 洪水来临前准备的一部分面饼被张清的嫂子幸运的保存了下来,背在她身上的包裹没有被冲走,味道虽已不敢恭维,但却能活命。 原野的刀也一直都在,张清和瘦猴儿的刀虽没于洪水之中却也又抢了两把,而他们的凶悍也让任何窥视到他们有食物的人不敢靠近。 张清只能强迫着自己六亲不认、变得麻木,粮食本就不多,任何泛滥的同情心都会把他们置于死地。 但两天后偶遇的一个文弱青年还是让他犹豫了一下,那是一个郎中,友善而孤独的与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 张清和瘦猴儿都认识那个郎中。 数月来,那个识文断字的郎中一直在曹门城头帮各兵士看病、接骨疗伤,与张清和瘦猴儿都多有相熟。 这回,他显然只身幸免,且身无他物,也早饿得昏昏沉沉,但他却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他靠近张清他们也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食物。 张清终不忍,还是召了那郎中入伙儿。 因为此时,城上已开始公开卖人肉吃了。 饥饿的人们开始吃一切能吃的东西,即使是水面上有苔藻飘过,无数的饥民也争而食之;还有些人靠捞吃水中的布来维生,有人已经因吃纸而亡。 开封似乎已被遗忘,无论官军,还是贼军,一连多日都不见踪影,更没有人来救援,只留下城墙上幸存的人们自生自灭,即使是从周王府屋檐上逃脱的周王及其数百家眷宫人也在城墙上忍饥挨饿。 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日,一队乘小船的官军才从城外靠近城墙,但他们也仅仅接走了周王极其庞大数量的家眷。 推官黄澍想要同走,却没有多余的船位,只好命兵士收集木头扎成木筏,这才跟随周王乘夜色出城。 而在城上幸存的数千官军士兵却接到了要继续守城的神奇命令,因为乘小船而来的官军居然给他们补充了部分军粮,当真匪夷所思。 九月二十五日,经过两天的准备,张清也决意自行逃命,官府于他已不可信任。虽然自制的两张小木筏很让众人心里没底儿,但不走真不行了。不仅粮食没有了,贼军千余人也于当天乘舟而来,并占据了一小段城墙。 从宋门(偏南的门)漂离开封城时,张清还看到了总社李光壁李秀才带着他的妻小也在乘筏而走,双方相视,皆无语。 当看着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在视线中远离时,张清跪在筏上,对着开封城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喊着:“娘,我一定会回来祭拜您老的。英子和俺嫂嫂也请您老放心……” 当他站直了身体时,却又对天大喊道:“黄澍小儿,开封府的官儿们,我干……” 注释: 注1:很多史称李自成左眼为陈永福所射瞎,但《守汴日志》记载为陈永福之子守备陈德所射。 《守汴日志》与史传多有出入,后经考据也确有一些不尽确切之处,包括作者可能考虑了一部分政治因素。但因为《守汴日志》为当时的守城者总社李光壁所写,故这里采用这一宣传给守城众军的说法。 据很多记载,射瞎李自成的箭并不知为何人所射,陈永福为让其子能从守备升游击而将功劳记在了陈德身上。 注2:周王府活人众多且很多屋脊还能够露出水面,主要是它真的够高。根据1981-1984年的考古发掘,发现周王府有的房屋仅地基就高出当时地面约16米。 注3:当时开封城内共有民37万人,灾后全城一说存活三万人,一说存活二万人。 第八十四章 选择 开封城破的消息,周文是从马永那儿听到的一耳朵,但毕竟距这里遥远,信息也不全面,他也无法做更多判断。 中午,周文只小眯了一会儿,韩九果然又再来寻他,这次却是要拉他去运动,踢足球。 足球是一项很需要体力和技巧的运动,也是一项对抗性很强的团体性运动,至少周文以前从未接触过团体协作要求如此之高的团体娱乐活动。 虽然有传言说以后还有计划要进行各连的比拼并定名次,但这从来没有得到上边的证实。 这项运动因为教习的时间还很短,所以目前会玩的人还是极少,大家基本都在初学和适应阶段。 而且因为这项运动过于“激烈”的对抗性和对身体素质较高的要求,大多数官兵还是更喜欢去玩纸牌,但它却也在那些生性好动的官兵中迅速传播开来,并且不断感染着越来越多的年轻男性。 周文看别人踢过几次,但却从未下场玩过。 一个是他对自己单薄的身体还没有多少自信,另一个却是他目前需要学习的新东西实在太多而确实没有精力,而且从前每五六天才能有的小半天休息也让他不舍得如此浪费,他更需要好好休养总是疲惫不堪的身体。 但他对这项运动是比较看好的,也很有些兴趣。 不为别的,只因他从这运动中看到了太多战阵的影子,可是他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他可不想丢人。 本就有心,再有韩九的软磨硬泡,周文又想到只余一个下午的休息了,下次再有这大块儿的空闲时间恐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于是就半推半就在韩九的磨叨下顺势换了衣服。 到了场边,周文发现,场地上已聚集了不少人,五六个皮质的球正在几群人中被来回倒着脚或追逐着,大家还在适应和熟悉。 保障营的宋营官正在那伙儿最大的人群中,周文马上就明白了韩九死活拉他来玩球的原因。 大家都说这宋营官是游击的拜把子兄弟,亲的几乎比亲兄弟还要亲。也许真的是,因为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很容易的看出,李游击对宋营官几乎就是无条件的信任,两人的相处更多如家人般随意而非上下级。 这宋营官也是非常令人佩服和仰望的,他简直就是个杂学方面的鬼才,他领导的保障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能力为全营人提供着丰富的衣食、武器装备和各项物资,并不断的推陈出新搞出各种神奇的物件以满足日益繁多的需求。 就好比这足球。 外面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皮革,里面则用动物的膀胱作内胆(与英国19世纪的足球类似,拼接图形很像排球),踢起来既不伤脚又有弹性,并可踢得很远,也不知是怎么想来出来的。尤其是那些拼接图形的怪异和排列,竟很好的保证了球体的稳定与圆润。 现在,宋营官一边练着还一边跟身边的人不断讲解着。 这位长官球踢得简直是“出神入化”,说起来更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 既到了场上,周文自然也没必要再去扭捏,他直奔了宋营官那里,倒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为了更好的学习。 很快,按规则去踢就开始了。 周文和韩九是连长,自然也成为第一批上场的队员。 也不知踢了多久,周文只感觉自己的嗓子已哑得不行,浑身更是已完全湿透,他累得有些喘不上气了。他需要找人换自己,但却不知怎么开口,因为比赛一直在混乱的进行,也不知如何申请下场。 终于,足球封口的皮绳被磨断了,宋营官并没有急着从场边再换一个球上来,而亲自检查起足球那条长长的封口处。 他大概是想着改进的方法,这坏的速度可是有些快了。 趁着这个当口,周文和好几个人申请了换人,场下的不少人显然也等不及了。 在场下休息时,周文半天都没有从发蒙中缓过来,他只知道自己在场上一直在不停的奔跑,但却没碰到过几次球,队友、对手、足球让他眼花缭乱,亲身去踢与在场外看时几乎完全不同。 他们这一组不仅仅是不会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组织。 每个人都想让别人听自己的,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最后就是每个人都在乱喊,到处是混乱,以至不断的被众星拱月的宋营官破门。 此时,韩九却还在场上奔跑着,他的大块头与体能显然要好得多,也比场上所有人都强壮得多。 但周文很快发现,韩九身体上的优势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他老是想单枪匹马,却最终被耍得团团转,碰到球的几率还不如自己多呢! 坐在地上的当口,更多的汗开始流了出来,汗珠顺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滴,整个人像是过了一遍水。虽然还很喘,但周文却有一种奇怪的酣畅淋漓之感。 舒服极了,太透彻了。 在这样的感觉中,周文越来越多的不断思考着刚才自己场上存在的问题,越来越想马上就再冲上场去爽一回,太他娘的好玩了,他真的有点喜欢了。 焦急的等了半天,终于又有不少人累得不行,要下来休息,周文可不客气,直接兴奋的喊着冲上场去…… 一番臭汗之后,必须得洗澡。 进了澡堂,周文发现里面几乎全是刚踢完球回来的小伙子们,这个时间也只他们还会来洗澡。 泡进温热的池子中,周文感觉浑身都酥软了,脚上、腿上甚至身体上的疼痛也开始渐渐远去,泡澡也同样让人上瘾!尤其是剧烈运动后的泡澡更是让人舒爽透了。 躺在池水中,周文不禁在想:人真是奇怪,喜好享受与干净真是本能。 大多数人恐怕已经无法想像原来虱子满身、头发油腻、衣服脏兮兮、一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即使那些几乎从不洗澡、完全习惯了肮脏生活的最死硬份子也在不断的强迫洗浴下变得只要脏了就会主动来洗干净。 此时的周文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开始洗这公共澡堂时的种种不适。 虽然大众浴池在宋代就开始出现了,但大明的读书人却极少会去和普通平民凑热闹,一个是认为有辱斯文,另一个也是怕人太杂而不干净,他们更多的是独自沐浴。 但在这里,独自沐浴显然没有条件,而经常洗澡却又是硬性规定,并有专门的检查要求。 洗几次也就渐渐适应了,而且这里的卫生条件和洗浴时的各种要求也显然非常严格,适应很快就变成了习惯。 周文一直认为这里对洁净的要求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觉得恐怕皇亲大族也不过如此,甚至都不能比。 但他无疑却是喜欢的。 不光因为他是读书人,对洁净有着天然的追求。 更主要的是,他早已发现这里疾病的发病率超乎常理的低,就是他们这些后来人的发病率也下降的非常显着。至少来了这么久,只听说过几个病死的。 这在乱世,真的极其罕见。 朦胧的水雾中,周文一边用毛巾擦拂着露在水面上的躯体,一边有些走神的看着周围一具具赤条条的身体,这些人有不少他都认识,他当初带来的人实在太多。 曾经,这些身躯大都干瘪得不成样子,现在却都渐渐鼓了起来,皮肤的光润与弹性也回来了,人们的表情也不再麻木,而更多了笑容。 很多人一边洗着一边在嬉闹着,早已不见当初的死气沉沉。他身边的韩九更是鼓起了不少成块成条的健子肉,高大的身躯因不再瘦弱得别扭而威猛了许多。 周文丝毫不怀疑,再过些日子,所有这里的家伙包括他,都会成为一个个真正的壮汉。 在温润的爽快和视觉强烈的对比下,更多的回忆和感触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几个月前,在乡下家中守孝的周文,终再也看不下去官军、贼人反复对乡邻的荼毒,决定站出来做点什么。 可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双亲又在这几年都先后去世,有权有势的亲朋故旧更是一个没有,而秀才的功名在这书香四溢的历史名城襄樊更是多如牛毛,屁都算不上。 但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书更不能白读。混乱的世道什么最大,拳头最大。 周文果断的收起了圣贤书,拿起刀兵,假借为官军聚兵的形式成功护住了不少到处东躲西藏的青壮乡邻。 很快,周边的人们就都纷纷来投,并越聚越多,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一般的小贼和官军也都避道而走,让他年轻的心中很是激荡起舍我其谁的感觉。 好在,他还没有全飘起来,也知道那些四处劫掠的官军更多是忌惮他秀才的身份。 为了防止树大招风,他采取了严格的隐匿人数做法,这也是左良玉的部下和马永都没能搞清楚他们真实数量的原因,也成功的使得左良玉各部懒得为他那点青壮多事。 但很快,周文就发现,他还是小瞧了这军中之事。 每日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完全应接不暇,井井有条更是完全一点都沾不上边,只能说是勉强维持,更糟糕的还是粮食不久之后出现了严重的短缺。 最开始,人不多,且早稻收获后大家手上多少都有一些私下藏起的粮食,他还能凭其求学时的故交和名声得到少许的资助,日子虽不富足但也过得下去。 但后来,人虽越来越多,但粮食却越来越少,而他也再得不到任何丁点儿的资助,军粮更是一点儿都未发下来过。 粮食不足,他们不得不顿顿减半用餐,减少活动。最后更是一日只每人一碗稀粥就些野菜,人能不动就不动以减少能量的消耗。 饥饿开始让各种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失控已开始像瘟疫一样传播,道德和良知则迅速塌陷,他们没有崩掉的唯一原因只是外面的很多人甚至还不如他们而已。 面对这一切,周文深深的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他太过于想当然了,求生成了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巨石,让他喘不上气来。 这才让他在马永给他们带来粮食的第二天就先带人来这里试探,实在是李平的慷慨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必须要来试试运气,他起码要让大家都活下去。 他曾想过,他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委身,也曾对自己仅得了一个哨长大的官而心怀不满。 然而,这才一个月,他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他竟对自己能不能干好连长而心生疑虑。 那些曾经跟着他的人还能被他带走吗? 答案显然已经是否定的了。当然他也不会想去带走他们,甚至他一时也肯定不会走了,他真的想在这里多学学、多看看。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整齐而曲调怪异的号音,他知道这是新的号手们又开始训练了,又有新的指挥元素要推行全营了。 这真的是一个太令人新奇的地方。 第八十五章 军号嘹亮 19世纪中叶,英国设计了盘绕两圈细管体的金属号,并定它为正式军号。 它的外形与乐队用的小号相似,但无活塞。因其号音清脆、明亮、高昂和传播远,近代以来,被各国军队普遍采用。 军号的体积小、重量轻、便于携带、通信迅速、示知面广(600米-1500米),与传统的鼓、锣等相比,具有更多的功能性与便捷性。 军号可用于传达命令、报告、报时以及敌我识别、发放警报等,并且在战斗中使用,还有一定的振奋己方士气、震撼和迷惑敌人的作用。 李平并不会吹军号,曾经他工作过并且还在使用军号号音的单位,也大部分都是用一种军号曲调代替了其它所有曲调进行提醒性通知,如:起床、操课、开饭和就寝等,其功能已经基本和我们上学时的玲声差不多了。 而且,用的也不是军号本身,基本上都是由电子播放设备来代替,能听懂和会吹军号的人基本就是凤毛麟角。甚至于也没多少人见过真正的军号。 直到2018年,我军全面恢复了作息号制度,也仅仅包括起床号、出操号、开饭号、晚点名号和熄灯号等11个作息号的标准号谱而已。 因为工作和一些特定的缘故,李平曾经学习过军号的历史,使他对军号曾经复杂的功能有着较深的了解和认识。 还因为,李平曾在通信分队任职,对有线和无线通信均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因而更对军号在极短距离差不多能当电台用的特性有着一定程度的认知。 军号作为他新的扩展指挥手段也就理所当然了。 军号、连以上才有的旗帜、哨子、小型的步鼓、通信兵和指挥刀,将构成其部队的指挥元素,没那么复杂,并且足够用了。 而这里面挑大梁的也正是军号。 历史上红军军号的曲谱有340种以上,可以充分将生活、训练、作战及部队番号、职务、首长代号全部吹奏出来。 比如,仅行军号就有“靠左行进”、“靠右行进”、“停止前进”、“继续前进”、“成二路纵队”、“跑步前进”等等。 很多时候军号不仅被用来下达指令,甚至还被用于联络。 比如,营部通过号声询问:一连你在哪里?连队司号员回复:我是一连。营部再发令:请迅速向我靠拢。 据记载,有的部队还曾经使用军号吹出“呼唤连长到团部开会”等内容比较复杂的号谱。 直到20世纪70年代,我军的号谱经过不断简化仍还有7类107种。 李平要推出军号的主要原因也在这儿。 在这通信基本靠吼、命令基本靠口口相传的时代,又身处这南方水系交错、地形高地起伏、平原极少的地区,部队多了后,前后一旦拉开或分散,经常会彼此看不见周围的友军。不仅看起来很短的距离往往要跑断腿,而且还很容易无法及时接受到有效指令,太耽误事了。 大明官军原有指挥手段的局限性也被放大的暴露出来, 上次战斗中敌兵的指挥控制问题就相当说明问题,锣鼓的功能受限实在是太多了。 要是不懂也就算了,知道有办法能改善李平怎能不急着用。指挥与控制排在军队各类术语和体系建设中的第一位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了号,就差吹了。这个李平不会,可有人会。 赵进会。 这老伙计当年在陆军指挥学院短暂的当过号手,为了搞庆典时用过一阵儿,虽然他只会吹几个曲子,但也够了。 知道了吹奏的基本方法,剩下的就交给识谱且音乐素养相当不错的赵兰月了。 至于挑人学习,就更简单了。李平直接派人在部队和保障营中全面挑选曾经吹过乐器的人,尤其是那些吹过唢呐和喇叭的,最好还是干过官军乐器手的。 很快就有二十多人被挑了出来。 虽然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基本都是保障营中的,而且年纪普遍偏大,但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会吹就行。不管以前从事何种工作,一律编入部队,享受一日三餐等与普通士兵等同的待遇。 同时,还有三十多名十几岁且不懂乐器的小鬼们也被选了出来,他们也将进行军号和乐谱的学习,他们将是未来军号兵科化、做大做强的核心。 所有这些人先被统一编入参谋处直属的司号队。 人被选出来后,李平就专门安排几个老乐手去赵进参将那里学习,把军号的基本调调先搞明白。等他们回来后,由赵兰月把关后,再将吹法和基本的曲调向其他人传授,至于那些小鬼们就先跟着学就是。 因为,吹法都是一通百通的,且基本的调调也就那几个,还都很短,所以学习起来倒是比想像的快。 接着,李平又继续舔着脸去让赵兰月帮忙共同商量着确定了差不多十来个曲谱做为第一批的号音口令,并且用五线谱全部记录了下来,同时请求赵兰月每天花一点时间教授那三十多个孩子们五线谱。 为什么第一批只定了这么少的号谱,实在是李平现在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搞那么多号谱。并且大家也都还有一个适应过程,开始学几个还行,如果一下子整出一大堆号谱让部队去学听,将不可避免的给部队其他工作带来相当大的干扰,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而且,李平现在只需要先满足最简单的通信指挥就行,至于更多的复杂功能,可以等后期所有的都顺当了后再慢慢来。现在还完全并不急迫,作战训练与抓部队才是核心。 因而这第一批曲子只有起床、开饭、发现敌人、进攻、撤退、原地防御、紧急集合和休息等10来种,自然对那些吹过唢呐和喇叭的人来说也并不太难。 而且李平又抓得极紧,还有一日三餐等比保障营优厚得多的待遇,又基本不用去参加其他的训练,每天最多走一小会儿队列意思一下就行,司号队的一帮老家伙们自然也练得非常勤快和卖力。 每天,李平都要亲自检查一次司号队的吹奏情况,掌握进度。经过短暂的训练后,看着差不多后,他已经决定要尽快把司号兵分到各个连队。 开封已经破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部队第一阶段训练完毕,会操后统一休息两天,李平让司号队也去彻底休息休息,他要检查一下间断后的效果再最后做出决定。 因而休息的第二天下午,在快收假之前,司号队全体人员包括那帮连声音都还不太能全吹出来的小鬼们统一在山庄内的一片空旷的场地上列队接受检验。 李平、宋宝来、马永等人都到场参加,连赵兰月也来了。 因为产能的原因,现在小鬼们还没有自己的军号,平时练习还是靠几把号接替着学,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感受气氛。 在参谋处一名参谋的命令下,二十多把军号一起开始了吹奏。 瞬间,整个山庄都被“嘟、嘟、嘟、嘟……”嘹亮的军号声所覆盖,在旁边的赵兰月甚至轻轻的捂上了耳朵,军号一起吹响的气势实在是太惊人了,声音也实在是太大了。 在统一吹奏中,围在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严肃起来。除了李平好点外,大多数人都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升起。 那是一种庄严、一种神圣。 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几乎天天都在听司号队的练习,但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人肃静的整齐站在那里合奏,军号下那一面面红色的小旗随风轻轻的飘扬着,那种感觉真是很不一样。 李平早已熟悉了这种感觉。 他知道这是一种特别的人群反应,当初无论何种活动,只要整个部队集合在一起,进行曲和军歌一响,立刻就会让绝大多数人马上涌起使命感。所有的表情和站姿都不用再去维持,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会让自己尽可能的显得更加庄严。 就在刚才他似乎也找回了点曾经久违的感觉。 在所有的曲子合奏完成后,在参谋处参谋的指挥下,二十多名号手又一个一个人的把所有曲子都独奏了一遍,整个吹奏过程中基本没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 当所有人吹奏都完成后,马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表情仍然凝重的李平道:“长官,这个真不错,绝对比锣鼓强多了,虽然这些天一直在听一直在看,但这次还是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就好像能提气一样儿。” 李平没有回答马永的话,而是转头去找赵兰月,看着她说:“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有?” “还行,没什么大的毛病,不欣赏音乐的话也能听得下去,那些小问题并不会影响到指挥和判断。”赵兰月也表情颇严肃的回答到。 看来她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劲儿中反应过来,而且她今天还很难得的穿着一身又深又素的圆领袄。 “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赵兰月突然又不识趣的补了一句,这才是她的风格。 李平禁不住微微一乐。 他突然起起了当年在军校时一个刚从地方院校入伍的文职音乐教员给他们指导合唱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接着,他还是直接转头给马永下了命令,“马永,这二十多个号手今晚就给每个连队分一个,同时每个连配两名少年号手,以后要保证每连有3名军号手。剩下的人全部留在你的参谋处司号队,以后要长年保持10人以上。 从明天开始,起床、开饭这些活动就统一使用号音,先让大家适应一下。以后每天各单位都要拿出一定时间学习听号音,直到完全熟悉为止。 先这样!立即执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往回走时,宋宝来有点小心的避着赵兰月凑到李平身边小声说:“哥,挺好的,还真是不一样啊!听着确实是带劲。” 李平看了一眼赵兰月有些忍俊不住的笑,他很清楚赵兰月的本意,只不过宋宝来可能想多了,于是拍了一下宋宝来的肩膀大声催促道:“那就赶快造,那帮小家伙儿们可还没号呢?” 第八十六章 阻碍 受小冰河所赐,大明崇祯十五年十月的襄樊已经相当的寒冷,万物一片萧条。 搞定了军号的事,李平带着马永决定去转转部队。 此时,部队正在收假,所有的连队都在组织点名和打扫卫生,准备着明天即将开始的新阶段训练。 一路走着,李平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凉意,刚才看军号训练时他还没觉得有这么冷,也许是刚才精力太集中了!但天真的很冷。 此时,整个山庄中已经不多的绿色也都暗淡、稀疏得很,李平估计这时的气温差不多已经相当于后世公历11月份的温度了,小冰河寒气的大幅南移真是太明显了。 看到李平在转部队,一路上碰到的官兵们都更加精神抖擞起来,正在点名的部队也都明显声音更加洪亮起来,有的甚至是在“嗷、嗷”的嘶喊,拿着花名册的连长们喊名时也似乎更加流利了,整个部队到处都流露出一股正规、热烈的氛围。 李平的心情很不错,看着这一支支他亲手缔造的部队,他的心中充满着踏实和欣喜。 这一个多月来,他的惊喜可以说是不断,但最重要的却还是部队规模与实力的迅速提升。 周文带来的人马远远超出了李平的想象,让本计划编的六个标准连被扩编到了七个。 原计划任二连副连长的吕亮(原二哨队长)被调到七连任连长(这样等于所有考核合格的队长都出任了连长),其他辅助连队也都相应的扩大了不少规模,整个部队的实力得到了相当的扩充。 这样,光是七个连加侦察连就有1200多人了,如果再加上机关、勤务连等就有1500多人了。 这段时间的训练也出奇的顺利和平稳,虽然李平因为养伤的原因,很少出现在训练场,更基本没有同大家一起训练过,但已经初步训练成形的“老兵”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极大的提高了训练效率,部队的训练效果比从前好多了。 看来有没有种子、有多少种子真的是非常重要,这种细胞分裂式的训练效益可远比当初耍李平单帮儿强多了。 而且场地扩大了、独立性增强了,也都大大增加了训练的成效。 因为心情不错,李平和马永开起了玩笑:“点名本来是增强正规意识和服从意识的一个手段,没成想却成了让连长们快速认字的一个举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歪打正着,哈哈。” 马永也笑起来,并深有感触的说:“长官,那帮子目不识丁的泥腿子们跟了您可是享福了,吃得饱穿得暖还教认字,这样的好事儿戏里可都没听说过。大多数人都上心着呢!而且还真别说,这识了字,原来那些一个个粗鄙的家伙们也大多人模狗样起来,感觉干啥都比以前强了。” “这就是文化力量,认字的总比不认字的要精神,有知识的总比没知识的要更善于学习和总结,打仗可不仅仅是你杀我、我杀你这么简单,它比任何事情都更需要学习。 学习打仗的本领,有知识是确保你能快速学习的最重要手段,学的慢的、不善于学习的只能去给敌人当功勋。 现在时间还短,不明显。等时间长了,等我们的军官们真正都具备了一定的文化知识后,那个时候你再看,你会深感他们从前的愚蠢。 现在我也知道,有的家伙不愿意学,都是被逼的,他们以后会感谢我的。呵呵!再不济,他们还能凭认字的本事讨个更好的婆娘不是。” 李平看似在随口感言,但这么长篇大论,其实也是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身边的人。 只有观念一致了,才谈得上更好的执行。 马永早已习惯了李平、宋宝来他们这种对事物深刻的认识和各种发人深省的观点,他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诧异,而是细细品味了一番,然后才接过话说: “长官,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我现在管着参谋处,这体会就更深了,真恨不得所有的手下都精通数学和语文,要不然太费劲了!” 说完,马永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放心,长官,现在这帮子军官们一个个在学习上都用心着呢!大伙儿知道好赖。就是那几个没考好的队长、什长们,现在也都急了眼,一个学的比一个用心,估计现在再考一次的话,个保个儿的没问题。” “他们那是被逼的,别人都升官了,就他们还原地踏步,能不急么。怎么,他们找你了?”李平说着,微笑着看了看马永。 “额!…我不是经常得检查部队么,他们的状态也在我的关注之中,自然了解的多一些,他们毕竟都是大男人,也都好个脸面,有时候也会向我了解一下有没有再考的机会。”马永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没关系,他们真有了压力那是好事儿,比油盐不进可强多了。”李平实际上根本不以为意。 上下之间完全没有空隙在管理中同样是大忌,那也将意味着什么风吹草动都将听不到。 都是敬畏之时也是离心之时。 跟了李平也有些日子了,看到李平的表情很放松,马永知道李平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是确实没当回事儿,他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该反映的已经反映了,也算对得起兄弟们了。 不过,当两人走到六连的营房前不远时,李平的表情却很快凝重起来。他嘟囔了一句:“还真有油盐不进的啊!” 马永的脸也随着沉了下来。 在六连营房的周围,一些士兵正三三两两的拿着工具从那里没精打采的收拾着卫生,有些人干脆就是在那里聚集着唠嗑。 虽然草木早已不再繁盛,但他们的营房周边仍明显不那么条框分明和整洁,整个连队和环境都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看到李平和马永,很多士兵才立即“勤快”了起来,骨干的吆喝声也猛然多了起来。 没一会儿,六连的副连长也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 不过,他还没停稳,马永就臭着脸道:“许大卫,看看你他娘的带的是什么部队?长这么大的个子,光他娘的知道吃了?” “参谋长,我…”六连的副连长许大卫被噎得满面通红,吭哧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啥好,只好羞愧的低着头不再言语。 马永一看更上火了,忍不住继续训斥道:“你呀!辜负长官的信任,光知道自己长身板了…” “你们连长在吗?”李平面无表情的打断了马永的训斥。 “连长,连长他去保障营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派人去喊了。”许大卫小声的说道。 “知道干什么去了吗?”李平看似很平静的继续问道。 “好像,好像是找人喝酒去了,他还带了连里的两个人。”许大卫继续低着头一副犯错的模样儿,和他那高大彪悍的外表看着极不协调。 “行,我知道了,回去组织部队。”李平很和善的说完,又拍了拍许大卫的肩膀,然后又鼓励道:“胆子大一些,顾虑少一些,我是相信你的,七连是我们的。” 许大卫猛的抬起了头,眼睛里好像充满了坚毅,他站直了身板大声回答道:“是,长官。”然后狠狠的敬了个礼,转身往自己连队的方向跑去。 李平并没有再待,而是直接往别处走去,至于身后传来的许大卫阵阵的咆哮声,他好像没听见一般不见丝毫波澜。 李平沉默的走了一会儿后,才突然又问在一旁继续静静跟着的马永道:“你和田水生谈过了?” “谈过了,还不止一次,您交代的话我都和他说了,好话赖话该讲的都讲了。”马永看李平终于开了口,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我们算仁至义尽了呗!”李平的表情反常的十分平淡。 “那当然了。哎!这个田水生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一个连长天天这个做派,这个连队还怎么带!将熊可是熊一窝啊。整个六连再这么下去,可不光是后进的问题了,谁还放心用啊!”马永越说越来气。 “已经不光是六连的问题了,老鼠屎会坏了一埚的好饭。”李平的目光开始凝重。 听李平这么说,马永猛的神色一凛。 他非常清楚:在田水生的问题上,李平这是第一次明确的表达厌恶。 他们全营的头头要是明示了这种观点,后面恐怕是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当初在山中征兵过程中杀抢劫的士兵时李平也是这番模样和表态,可这田水生毕竟是一方头目,跟来的手下可有二百多号呢! 看马永没有接话,李平瞟了马永一眼,他明白马永大概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于是他继续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今晚和许大卫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不会轻易评判一个人,也不会计较那些无伤大雅的成长弯路,我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能不能干好就看他自己了。” “再给他一次机会?”马永自言自语着一时有些愣,他没明白再一次是从哪儿出来的,李平以前已经给了许大卫机会吗? “他会明白的。给他一些压力,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抓好训练就是。”说完,李平没有等马永回答而是径直继续向前走去。 “一点没吭哧就把连长卖了,许大卫这小子信得过吗?”马永心里突然冒出一种纠结。 但有些话他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而且李平也明摆着不想谈…… 第八十七章 搞事情 吃了晚饭,李平一个人摸着黑在主屋后园子里坐了半天。 一个人静静的思考已经成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常态,只不过现在天黑的有些早了。 整个主院中的人也都习惯了李平的这种常态,除了开饭和有要事外,没有人会来打扰他,哪怕是刘小惠也绝不会在这时来显示她的存在。 只有宋宝来和赵兰月才会满不在乎的敢于打断李平的思绪。当然,高蕾可能也会,但她基本不怎么来。 又思索了一会儿后,李平起身来到前院。 透过昏暗的烛光,几个年幼的勤务兵练字的身影清晰的映照在一边侧房的纸窗上,另一边的侧房里两个侍女似乎正在缝补着什么,而连接前院与后院的堂屋则空荡荡的。 整个院子非常的安静。 李平早就发现只要他一个人思考时,院子里很快就会安静下来,即使是已经越来越咋呼呼的傻大个儿刘三也会猛然改回性子,这刘小惠确实不一般! 想到刘三,李平又禁不住摇头轻笑。 刘三这几日因染了风寒住到了卫生队去,其实也不很重,但他实在怕影响李平。不过,现在也说不好他这场病是福是祸,听说有一个小娘天天在那里照顾他,日子反过得相当的美。 一边想一边伸腰的功夫,刘小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看到李平在看她,刘小惠微微的屈了下身,轻轻的喊了一声“老爷”。 李平已经发现刘小惠新近试探性改了对他的称呼,他明白很多事情正在发生变化,也猜到了一点她的心思,他也不知这是喜是忧? 但不管如何,这也让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再拘谨。所以,看到刘小惠后,李平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还没回去呢?” 自从搬到这山庄中后,刘小惠就以方便照顾李平为由很理所当然的直接住进了后院的偏房,紧临着李平,并让小后院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对刘小惠的如此直接,李平开始是有些无语的,更有些意外。只是出于谨慎,他一开始并没有表达意见。 但很快,他也大约明白了刘小惠的心思。 襄阳城她已经回不去了,而她又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何去何从已成了她最紧迫的现实问题。而且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继续走下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她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想要继续走下去,自然就不能像从前那样生分,必须有所改变,毕竟不能总靠着刘三! 生存对小民而言并不容易。 因为想到了这些,李平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个院子总归要有人来管,话少心细的刘小惠也并非不合适。 有了李平的默认,刘小惠很快就事实上成了这院子中的管家,大小事物几乎都由她去安排,人们也开始都跟着刘三称她为惠姐。 最后,李平干脆顺水推舟的认可了这个事实,小范围的委了她张罗管事之权,也等于完全确立了她“说一不二”的地位。 不过,刘小惠毕竟有个孩子要带,而李平也完全没有打算让她把孩子带过来,他还没有那么无私和伟大。他比较喜欢安静,这也是他明确所有勤务兵和仆人们都必须住在前院的原因。 虽然李平几次提出刘小惠晚上可以住到孩子那里,只白天过来就行。 但刘小惠并没有从后院的偏房中搬出,她以女儿已经不小了为由,一般每隔一日才到她的女儿小芽那里住上一晚,平日里孩子基本委托给了保障营中原来的街坊。 对此,李平也没再多说。 “今日不回去了,白天已经陪小芽玩了一天,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张罗。”刘小惠轻轻的答道。 李平没有劝,刘小惠已经决定的事他再劝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发出了一个算是知道了的“哦”的声音。 紧接着,他交代道:“我去高小姐和赵小姐那里,有人要找我,去那里寻我就是。我可能会晚一会儿,准备点洗澡水,我回来后打算好好洗一洗。” 说完,李平就锁着眉头慢慢的走了。 高蕾和赵兰月的小院子离李平住的地方是有些远的,它有点小,还实际上在庄墙之外,但风景也最好。紧挨着一大片竹林,旁边还有一条小溪,非常的幽雅。 至于安全,倒也不用太忧虑。 保障营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新建了不少建筑,周围左近也住下了不少人,也包括宋宝来又选的窝。而且毕竟也是在庄子之内,李平的大军就在身侧,一般人还真没胆量来这里撒野。 李平到时,赵兰月正在小院正中的堂屋里教七八个男女识谱,有两个年幼的男孩李平依稀认得是司号队的。 看赵兰月已开始遣散那些学员,李平也就没有先进堂屋,也没有让院中的丫鬟去喊高蕾,而是就在院子中间等着。 此时,整个山庄因为物质的缺乏只有少许的烛光,但这里却颇为明亮。 院子四周的几个房间里明显要亮堂得多,一看就知道各用了好几根蜡烛,中间的堂屋更是用了好几组的蜡烛,就是在屋外院中也点着好几个灯笼,让小院子里很是明亮。 这两个女人说不会给李平节省就绝不节省,她们的吃穿用度绝对是一等一的贵人做派。 等其他人都走后,李平才走进堂屋,赵兰月可没迎他,而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拿着一把瓜子在嗑。 看李平进来,她抬头调笑道:“哎呦!我们的大老爷来了,想死奴家了。” 此时的她,早已换下了下午看军号训练时穿的那一身素雅的圆领袄,而是换上了一套粉色交领袄、白色带花马面裙的袄裙,亮丽而华贵。 李平可没理会赵兰月的调笑,这一个多月他的脸皮早练厚了,他一屁股坐在中间另一边的椅子上,也从桌上拿起一把瓜子对着调侃道:“想老爷了就好好伺候,来,起来,给老爷转个圈,让老爷好好看看。” 这时,高蕾满脸倦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听见李平的调侃她笑着坐到了一旁。 这一个多月来,李平因为养伤,不怎么去训练场,反还天天来给她们找事干,反让大家有些混熟了,也就没那么见外了。 这时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可能是来等候吩咐。 赵兰月冲那丫鬟挥了挥手,又做了一个关门手势。那丫鬟立即明白转身出去,并将堂屋的门很利落的关好。 他们谈事情时的清场实在是最基本的,所有人都已熟络。 看外面没了动静,赵兰月却突然没心没肺的真的站起来在李平面前转了个圈,然后还摆了个造型道:“美吗?” 看李平竖起了大拇指,她接着道:“找我,还是找高姐姐。” “跟你探讨一下军号谱子的事儿。”李平认真了一些说。这女人明知故问,他要是找高蕾,赵兰月主动遣散那些学谱子的人干吗? “得了。探讨谱子啥时候不行,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你看重,自然会上心,哪用得着你专程登门。要么你就是闲得没事找事往我们这两个闭月羞花的大美女身边套近乎?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事,不好启齿?说,老爷交代的事,妾身们哪敢不应,一定会努力去办就是。” 赵兰月到是直接,接着还装出一付可怜的样子,旁边一直没吱声的高蕾也将有点抬不起来的头好奇的仰起了起来,不过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可没压榨你们啊!您二位那是有觉悟,讲感情,够意思。”李平顺嘴就去吹捧、加劲儿。 “你也知道那是压榨啊!你看看你把我们高姐姐累的,我和高姐姐自打住进这里,就没闲着。不光得干从前就忙得要死的活儿,还得一天到晚的给你编小学教材和各种博闻介绍,还要干其它力所能及的事儿,你看我们俩有闲的时候吗?你简直就赚超了,真是完全不让我们白住啊!”赵兰月表情夸张的诉起苦来。 “我可没逼你们啊!” 李平急忙望外撇,他当然知道这些日子这两个女人给他帮了大忙,天大的忙,没她们,靠他一个人那是绝对玩不转的。 这俩可都是正经八本的大才女,全是985毕业的,这个时空绝对没有比她们更有才的女性了。 不用不是傻么!只是这话他不敢说而已。 看高蕾明显的打蔫,李平关心道:“怎么会这么乏?你得多休息。” “没什么事,今日只是编写那些书时突然想起了很多,一时没有收住,也怕思绪断了怪可惜的,时间长了些。”高蕾说着笑了笑,算是接受了李平的关心。 “真是辛苦你们了。”高蕾这么说,李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老爷,你终于知道我们的苦了,你说,你天天给我们讲历史、讲形势,我和高姐姐一天天惶惶不可终日的,哪里还敢不让你压榨啊!这比逼迫还可怕。我俩本来是专门负责貌美如花的,现如今却成了教书匠和苦力,还得给你当会计,老爷,奴家心里的苦你可懂吗?”赵兰月越发佯装委屈起来,还假意去抹眼泪。 只不过,她自己一下没忍住,笑了场。 赵兰月身上的事确实不少,她甚至还兼任着整个李平营中的财务总监,并负责部队后勤处和宋宝来的保障营财务体系建设和培训任务,谁让她大学的专业是会计学呢。 旁边的高蕾虽是早已见惯了赵兰月的没正形,但还是被雷的直摇头巧笑。 李平这回没再接茬,总得有人结束这些调侃。 而且,再继续下去,他也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被人调戏可并不爽,尤其是聪明的美女。 于是,他突然转了话题。一本正的和赵兰月谈起了关于军号的事,赵兰月也很快正色起来。 谈了半天军号的事后,李平又和高蕾、赵兰月谈起了关于各种教材的编写问题,尤其是关于将一些以西方名人命名的公式名头转换的新想法。 在李平和高蕾聊得起劲儿的空儿,赵兰月抽空整理了一自己思绪。突然她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于是狠狠的盯着李平插嘴道: “你那个真的不是什么好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李平被问得猛的一愣,然后有些心虚的讪讪道:“说好了啊,咱只是商量。” “还真有啊!”赵兰月愣了一下。 “嗯。”李平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 本就一直在看着李平的高蕾,眼睛终于也瞪了起来。 “快点儿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不容易啊!” 赵兰月看李平如此表情,真的好奇起来。这可是她头一次见李平如此心虚,就是当初找她们相商编教材等事时也没见他这样。 “高蕾你往这边来点,这个我还是小声点儿!”李平一边说一边对高蕾招了招手。 赵兰月的眼神开始凝重。 …… 过了好一会儿,李平一个人从堂房中悠哉的走了出来,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留在屋里的两个女人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半天,一时都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赵兰月才开口说:“姐姐,你说他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好,这个时空正在改变着我们所有的人,从前正在越来越多的被埋在每个人的心中,无论我们现在做出什么,当初的我们恐怕都无法想像。”高蕾若有所思的说。 第八十八章 女人心 作为北方人,李平还是比较喜欢泡热水澡的,尤其是在寒冷的时候,钻进温热的水中,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别样的舒爽。 李平现在当然不会去和官兵们一起挤公共澡堂,这毕竟不是后世平等已基本深入人心的年代,与官兵完完全全的同苦同乐他倒是能够适应,但却不见得会有好效果。 古代浓重的尊卑有序观念是植根于落后的经济人文发展水平的,也是确保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保证。超前一小步是先进,超前一大步可就是灾难了。 事实上连以上的军官,就是宋宝来、马永、段强和胡忠山他们几个也都是自己单洗的。 只有连以下的军官才被明令要求与普通士兵使用同一澡堂,目的是为了促进基层官兵的相互了解,防止出现脱兵、离兵和不知兵的现象。连、排长们毕竟是一线带兵人。 李平本身非常重视公共浴池的建设情况,他会经常去检查那里的运作和实际使用情况。 保持卫生是减少疾病最有效的方式,而洗澡又是保持卫生最有效的手段。 后世不收费的公共浴池几乎是每一个军队营区的标配,其建设和运营是有着专项军费拨款的,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为了满足官兵需求或者是一项福利,而是有着深远的考量。 前几日,李平感觉伤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洗了受伤后的第一个泡澡。但因为心里没底,他在水里只泡了一小会儿,主要还是去去泥、去去痒。 今天是他受伤后的第二次洗泡澡,他一定要好好的泡上一泡,洗得干干净净才是。 靠在大木盆中,透过清澈的水,李平很容易看到自己肚子上长起的一小圈赘肉,他的大腿也明显粗了很多,曾经紧绷的线条更是越来越淡了。 李平胖了,这一个多月来,基本没有什么大幅度的运动,每日还好吃好喝,实在是不胖都没有天理了。 他必须得开始重启锻炼,这可是战争年代!即使不为别的,也要考虑跑路时能跑到别人前边。 洗完了澡,虽然夜色已深,但李平还是坐在桌子前,习惯性的拿起了笔,开始了这段时间形成的每日编写习惯。 他编写的主要就是图书馆中官兵们看到的那些小册子,比如历史故事、地理知识和物理。而语文、数学、几何以及卫生常识等都让他安排给高蕾和赵兰月了,他们也得分工。 李平现在已经极少去给军官们上课了。 现在军官们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繁琐,不到必要时集合他们并不合适,而写在纸上让他们可自行安排时间学习,这样更有效一些。而且还可以将知识更有效的扩大到全体官兵,因为李平想教育的终究是全体部队。 目前他最重视的是历史编写,因为历史是塑造民族观和是非观最好的手段,也是最浪费脑细胞的,题材很关键。 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卫青霍去病封狼居胥,到魏徵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再到大唐的开放包容,以及汉以强亡、宋以富亡的历史教训。 李平要传递给官兵们的是这些历史背后的思想与意识,他希望在潜移默化中建立起官兵们非常紧缺的国家观念、尚武观念和爱民观念,因而是不能瞎写的。 尤其是有关国家观念的更需着重与谨慎。 中国在近代以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民国以前,国家这个观念对绝大部分中国人或者说是绝大部分处于社会底层的中国人来说都是很陌生的,人们知道华夷之分,知道朝廷与君主,却没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认识。 对这些占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谁当统治者都并无所谓,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稍微不那么艰难的活下去,就已足够。 中国的老百姓一向忍耐力强大,也逆来顺受惯了。 其实就是民智未开,受过教育的人比例太低。爱国情怀和胸怀天下情怀基本只是读书人的事。当然,家风良好的粗汉们也有很多令人敬仰,但他们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也导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有奶就是娘”几乎成了乱世期间受教育程度最低的群体—军队的一大恶习。 更糟糕的是,忠君与爱国在此时却又基本上是等同的,李平必须有意识的弱化这一问题,以防止培养出一帮明庭的死忠分子,反给自己戴上紧箍咒。 只是这样一来,故事的选择与叙述方法也更需特别注意。 虽然没有公元记年法来比对时间,李平的记忆也没那么好。 但李平却也可以用几百年前、一千多年前来模糊处理,历史的轮廓也可以用搜集到的大量史书来校正,至于细节因他主要进行的是用故事的形式来简要介绍倒也省了很多麻烦,并让整个编写工作相对还算顺利的能进行下去。 宁静的夜晚是整理思路和写作的最佳时间,再不时的来上一根小烟,李平仿佛回到了曾经时空中在单位赶材料的日子。 中间,刘小惠进来添了好几次茶水,她每次都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两人都早已习惯而常常没有任何交流。 李平屋内的灯不熄,刘小惠通常也不会提前睡,如果当晚她回女儿那里去了,过来伺候的则基本都是那个叫李静的又瘦又高的侍女。 他满桌的参考材料就是这个叫李静的侍女准备出来的。 她总能非常细心的将书目翻到李平指明要查找的那些具体历史点所属的书页,或者将李平需要的内容工整的摘抄在一张张纸上并整齐的摆放在一旁。 李平反复修改的手稿最后成文时,也大多由这个叫李静的侍女完成最后的誊抄。李静俨然已经成为了李平写作上事实的助手。 而这些,对于只是仅仅认字的刘小惠来说显然是做不到的。 这个李静就是左梦庚夫人送给李平的四个美女中的一个。那四个美女,李平分了两个与宋宝来,另两个则留在了身边当侍女,也是目前他身边仅有的两个侍女。 不过,李静却是原来给宋宝来捏腿的那个,而那个在李平边上略丰满且大胆的则被调到了宋宝来那边。 会有这样的“差错”,却是因为她们几个是由刘小惠分的,而李平却又没有告诉刘小惠怎么分。等既成了事实,本就对些没有要求的李平和宋宝来自然也不会当回事。 但现在看来,却是无巧不成书,阴差阳错的让求才若渴的李平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长相与身材上来说,李静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她的嘴唇略宽厚一些,头也偏大一些,五官的棱角也更分明些,主要是瘦和高。接近于1米7的身高,几乎和高蕾差不多,这让她在人口交流很少的封建社会还是南方显得非常惹眼。 李静的这些特征除了瘦和白外,都与目前人们普遍喜欢的娇小、圆脸和小巧的五官有着较大差别,估计她能入选美女的行列还是因为确实看着比较顺眼和因高而显出的特别纤细。 李静的知识来自于她的家庭。 她被掠于中原地区,曾是一个教书秀才的女儿,据说家中几代人都是读书的,虽然并没有什么成就,但也是正经八本的书香传家了。 这样的家庭让李静也自然粗通些诗书,更难得的是,李静写得一手好字,而知识更让她的眉宇间多了一层秀气。 李静能得到刘小惠的重用估计也是与此有关,因为李平太明显对有知识的人有偏好了。 而另一个叫黄小云的侍女则是普通的农家出身,目不识丁,又瘦又弱,个子也不高。她的胆子似乎非常非常的小,一点没做好的事儿就很容易把她吓得慌乱不已,因而存在感也比较低。 从根本上说,这两个侍女都有些唯唯诺诺、少言寡语,身世坎坷和因为容貌而遭受的很多痛苦回忆估计是主因。 她们都是已经多易其主,不知受过多少苦难,麻木和求活似乎就已是她们的全部了,因而基本上是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即使这一个多月来,在这里没有人对她们吆来喝去,也没有人对她们又打又骂,但她们却仍然十分的怯懦和乖巧。 但李静的调整与适应速度要远远超过黄小云,知识与见识显然大大增添了她观察与熟悉新环境的能力。 她做起事来动作轻盈、目光轻柔,分寸也比较适度,眼神中不见丝毫的躲闪,却也没有任何的讨好举动,既习惯于压迫与顺从却也不愿完全的沉沦。 …… 第二天,李平起得很早。 天刚微亮,他就走出院子和部队一起跑步去了,然后还在器械场上消耗了半天的力气。回到住处时,他的衣服都已经湿透。 此时,他的小套院中一派繁忙的景象。 扫地的、升火的、收拾屋子的……,不多的几个人来回穿梭着,不时的能够听到刘小惠轻轻的呼来唤去之声,正如这一个多月来的每个清晨一样。 此时,李平的房间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拿了干净的衣服,李平在后院里用早已准备好一大桶温水,一盆盆舀着冲洗着汗水,运动之后的清洗让人神清气爽。 等李平洗完、换好了衣服坐在一旁小憩并喝着淡茶时,刘小惠进来收拾起李平换下的衣服和地上的水污。看着刘小惠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李平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个刘小惠并无多少才学,她认字但不会写。 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而她的年龄也不是很大,又长得还不错,还处于这明代的市井之中,最是容易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但刘小惠却很神奇的在邻里间似乎口碑还不错,不仅没什么非议,还颇多好感。 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一个女人,没什么依靠,还带着个孩子,于乱世中能够生存下来,还活得也可以,这恐怕不仅仅是不易了。 这样的人,心思绝对简单不了,为人做事也定要很有一套才行。 自刘小惠来到李平营中,有些事情就已经可见一些倪端了。 例如李静,一向心细的刘小惠当初将她们四人进行分配时,肯定会了解最开始她们都为谁服务过。 而刘小惠最后仍然将那个胆大风骚的女子分到宋宝来那里,而把看着安静的李静分到了这里,内里的心思不可能没有。 而那时,刘小惠应该还并不清楚李静有才学。 当李静表现出具备的文化后,刘小惠却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重用李静,并甘愿在有些事情上退居幕后,取舍之道一点都不糊涂。 这女人的情商着实不低! 现在看,对于以后的生活,她的选择也已完全明朗,而且借势借的很好,润物细无声。 不过,刘小惠的心眼应该是不坏,要不傻子刘三也不会喜欢她,邻里们那么多年也会早看透了她,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缺聪明人。 是的,还有那个傻大个儿刘三,他又是傻气多还是精明多呢? 傻大个儿刘三的脑子有点犯愣应该是真的,这个也装不了,或者说不能长时间的伪装下去。但他的心眼儿,恐怕也并不缺多少,甚至有些地方可能比很多普通人更通。 一个傻子跟着亲人跑货,别人都不知生死,就他一个还活的好好的,这本身就有点反常理。 而且,他是跟着跑货,需要大量的交际,真的死傻死傻的,别人又如何能让他一直跟在身边。 就像李平初见刘三时,很多兵都光着脚,他一个傻子却穿着草鞋,本身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而且,他巴结李平的选择在当时也是最简单有效的,轻易就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水和更多的食物。 也许是曾经的跑货经历让刘三多了一丝小商人的狡黠,也许是刘三本就如此才被带上了去跑货。 反正他活的很好,比很多不傻的人活的都好。 想到这里,李平不禁暗自感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特的生存方式。还好,刘小惠这样还是挺招他喜欢的,刘三他也不反感。 此时,刘小惠已麻利的收拾完李平洗漱的残局,她面向李平说了句:“老爷,我先走了”后就拿着汗渍渍的衣服轻轻的离开。 看着刘小惠的背影,李平却再次走神。 大树底下好乘凉!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大树,但寻找往往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有树总比没树强。 左良玉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大树,大明朝也不可能,可只要他还需要乘凉,起码要先将就着围过去。 第八十九章 金色十月 十月是丰收的季节,是金色的季节。 大统历的十月,也许已经相当于公历的十一月份了,秋色也只还剩下个尾巴了,或者广义上说也许已算进入了冬季。 虽然大明这些年反常的冷,让大统历的十月和公历的金色十月似乎完全靠不上边。 但对日头换算仍然一头雾水的李平,还是觉得这个十月对他而言,是一个真正的“金色”月份。 这一段时间,李平和他的部队养在这山庄之中一直安安静静的无人烦扰,好像被人遗忘了一般。 除了左梦庚夫人那个叫雪睛的侍女来探视过两回,就只有刘世雄来晃荡了一圈以及史明和王成武共同来过一次,其他人甚至连赵进都没有来过。 这样的自由,让山庄中的军队得以有条不紊的组织训练,让山庄中的保障营可以稳稳当当的开展生产,让山庄中的各项建设可以井然有序的向前推进。 最后,居然妥妥的实现了一轮小小的爆兵、爆物质,也让李平的实力得到了相当大规模的提升。 尤其是在开封城毁、李自成在河南已再无钉子户的消息传来的背景下,这个小发展高潮就更加难能可贵。 可以说时间虽短,但却非常关键和作用巨大,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收获季节。 ---———— 吃过早饭后,李平召集连以上的军官们开了个例行性的短会。 会上,李平进一步明确了近几天的训练重点和训练安排,并特别要求各部队每天要拿出一定的时间去练习听军号,同时要求几日后要全面开始野外生存训练和远距离行军训练。 开完了例会,李平去了保障营,他要再去亲自了解掌握一下鸟铳的生产进度。 同时,他有些事情也要和宋宝来叮嘱。 鸟铳的生产现在是李平最关注的问题之一,也是最着急的问题。 一路上,李平的脑袋里全都是鸟铳。他实在不能不急,因为鸟铳的生产已经严重耽误了训练的开展。 不过,要怪却也只能怪李平自己。 “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李平给自己的总结,要是老实实的按原计划生产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头疼。 李平自怨都怪他自己一天天闲的没事老跑去看鸟铳的生产,结果就是越看越忍不住用自己曾经的轻武器知识和使用经验来对当前的鸟铳设计和生产提出各种改进意见。 但他显然忽略了每一项改进都不是简单的拿笔一划就行的事,更不是一拍脑门就万事ok的事。 真实的世界,任何事情都不简单。 任何改进都往往涉及到大量的前期工作,不仅仅要重新统一标准、组织培训,更往往要改动各种生产模具,还要组织一系列的验证。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结果就是,鸟铳的生产进度严重滞后。 尽管宋宝来也对生产设备进行了一些优化和改进,提高了不少生产效率,但仍与原计划时间相去甚远。 第一批批量生产的鸟铳还得六七天后才能开始装备部队,而这第一批也仅仅才几十杆而已。 到了保障营的生产区,李平找了半天,才在一处组装车辆的地方找到宋宝来,这家伙正顶着黑眼圈在看一辆新设计的四轮马车的组装。 于是李平也就没先急着谈鸟铳的事,而是站在旁边一边看组装一边和宋宝来聊起了各种车辆的问题。 自打李平说襄阳有可能会被放弃后,能进行跑路用的各种人力和畜力的车辆就成了宋宝来心中的第一要务,毕竟这关系到可不可以更舒服的跑和带着更多的东西跑。 当然,这些对李平也同样重要,毕竟这涉及到机动能力和携行能力的问题。 中国古代并不是没有四轮马车,甚至四轮马车在明代还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运输工具。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就有四轮马车的图样。并有记载:“大车有四轮和二轮之分,其四轮车可载五十石,由马或骡牵引运行,或十二匹,或十匹,八匹马骡不等。” 不过,明代的四轮马车也确实主要是在平坦少河的北方平原地区使用,或者是说主要在大明的徐州、兖州和汴梁之间方圆三百里的范围内最为普及(这个三角地带正好没山也没河,一马平川),其他地区尤其是南方还是很少见。 这主要是受四轮马车转向困难的影响。 此时中国四轮马车的四个轮子就是简单地组装到车架上,两个前轮没法左右转动,并导致不能像欧洲四轮马车那样有效的协调转向,也就是灵活性太差。 另外,地理因素也不可忽视。 由于古代道路条件普遍较差,再加上中国大部分地区要么多山,要么多水,要么土质较软,四轮马车的通过性与适用性自然远低于两轮马车。 此外,中国古代的水路运输尤其是南方过于发达,也导致对载重量大的四轮马车需求没有那么强烈。 但李平和宋宝来还是比较看重四轮马车的,当解决了转向这个主要问题后,四轮马车的优势不言而喻,载重量得到的是成倍的提升,并且也为组建更有效的防御性车阵提供了最佳的平台。 四轮马车的转向对宋宝来并不是大问题。 最有效的差速器当然不可能是选择,这东西没有一定的工业基础就别想实现批量制造。欧洲人的法子实用也很简单。 他们的四轮车前两个轮子装在一个车架上,后两个轮子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那个车架上由一根立轴连接,实际上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 转向的问题解决了,另一个主要是制造工艺的难点—车轮,也是古代车辆制造的核心,对宋宝来而言就更不是大问题了。 无论是轮轴还是车轮外包加固用的铁圈,因为宋宝来可以生产更好的钢材,坚固性与持久性都可以得到更好的保证。 至于最后相比两轮车制造复杂度成几何倍数的增长则成了一个小问题。 不过看宋宝来那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李平却知道这可不光是工作累的,于是忍不住又劝了几句: “宝来,你昨天这是又折腾了几回啊!看你这眼圈黑的,你这样天天的过度操劳,可不行啊!再年轻也吃不住的。昨日,我去高蕾她们那里谈点事,这赵兰月把你笑的,那疯丫头直说这几日要找你好好谈谈呢!她都担心了。” 说到这个问题,李平也很头疼。 那两个送给宋宝来的美女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宋宝来一下子就沉迷了进去。 除了李平主动找他,宋宝来基本都不再找李平胡吹海侃了,赵兰月和高蕾那里就更不去了。 结果是李平养胖了,宋宝来却折腾瘦了,每天都像打蔫了的茄子。 要不,今天李平也不至于跑这里来找他絮叨了。 宋宝来在原来的时空里还没有结婚,也还没有准备结婚的对象,以前的私生活也应该是比较本份的。 到了这个时空,开始还好,但随着地位和环境的改变,宋宝来突然发现可以不再去受很多束缚,一个全新的世界猛的向他打开了。 于是,他很快就沉沦了,而他恰又正处于刚体会到温柔乡的好处也是最迷恋之时,就更加难以自拔。 不过,宋宝来虽然深陷其中,但他却也从未去碰过不该碰的人、做出过不该做的事,他的道德底线始终都在。这样的宋宝来,李平除了劝劝和偶而调戏一下外也实在不好多说。 教育别人做圣人毕竟很虚伪。 不过,宋宝来终究脸也还比较小。质朴的本性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听到赵兰月那个女魔头要找他谈时,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满脸尴尬的小声说:“大哥,你说这赵大神老盯着我干啥?我又没惹她。大哥,我会注意的,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不是休息么,放开了点。你放心,不会误了大事的,以后肯定调控好。你和那个赵兰月也说说,让她多干点儿正事儿,我的事就不劳她关心了,她听你的。” 宋宝来这么说了,李平也不好再说。 于是,两人看了一会组装和原地调试后,就找了个角落,拿出带着粗制过滤嘴的香烟开始抽上,这现在是两人最大的共同爱好。 由于生产能力还比较原始,他们现在的过滤嘴只不过是一个硬制的小细圆棍,里面装有一个预制好的过滤包。 每次抽烟时,将准备好的过滤包塞入这个小圆棍里,然后再把早已被批量卷制出来的香烟插在圆棍上。每吸完一根烟后都需要再调换一个新的预制过滤包。 虽然有点麻烦,但总好过裸吸。 抽烟的当口,李平告诉宋宝来,他打算明天去襄阳城里一趟,他得去拜会左梦庚。 他现在的伤好了,上峰那里必须得去多靠拢靠拢并效力,否则时间久了被置身事外,就真的成了边缘人物了,而他们现在还离不开大树。 因此,他这一去可能要几天。 宋宝来就需要多辛苦一下,山庄的大局就交给他了,要把家看好。 说完这个,李平就紧接着谈起了保障营的生产问题,他离开这几天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的,尤其是很多准备都必须要加速。 这一个多月的养伤,让李平有了相当多的自由时间,让他可以进行充分细致的思考,也有了更多的精力去处理军事以外的事。 因而,李平才会对保障营近段时间的生产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也才会出现他不断干涉鸟铳生产的事。 而在以前,他就是想法再多,也没有那个精力。 保障营目前的几个核心性生产工作,钢材、鸟铳、车辆、各类干粮和各类服装等等,李平的新思考与新想法还是不少的,尤其是近段时间缺少与宋宝来的详谈,他想说的话更多。 不过,李平自顾自的谈着,宋宝来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有一会儿,李平才发现宋宝来的异常,刚开始他还以为宋宝来只是累的没精神。 一问才知,宋宝来竟然是在担心李平离开后他控制不住部队。 原来,上一次李平扔下他去城里左梦庚那里拜谢,虽说是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但宋宝来仍然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并惴惴了一整天。 因为他发现,他对那帮军头们似乎没什么掌控力,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更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最后就是一天都在各部队间来回溜达,其他的什么都没干,然后还没搞明白部队到底是什么状态。 毕竟,他们目前等于是独立驻扎,还离城里又远,一旦有什么事,宋宝来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李平这回要一去好几天,宋宝来的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对宋宝来的担忧,李平一愣后却是笑了,他还真没想到宋宝来会担心这个。 “前些日子,我们去襄阳城谈小冰河的事儿,高蕾就一个人留在山庄,我看不也挺好吗?也没见她担忧什么?”李平还是有些奇怪的问,他还没完全转过弯儿来。 “哥,那不一样,真不一样的。”宋宝来的脸色有些焦急,真不像是随口说说。 看宋宝来如此认真的样子,李平只好安慰道:“宝来,你放心,真没事儿。部队要是不稳当,我也不会放心离开。” 不过,宋宝来脸上的愁云并没有因为李平这样简单的安慰而消散,他反又拿出了一根烟点上,甚至连过滤筒中的预制过滤包都没更换。 看宋宝来如此状态,李平只好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反问起来:“宝来,我一到这庄子里就急着搞军制改革,你就没觉得特别匆忙吗?” 宋宝来吐了一口烟,抬起头后有些愕然的看着李平答道:“是有点儿。大哥,怎么说这个?” 第九十章 根本问题 “你就不觉得我突然搞起的这个军制与现在这个时代很格格不入吗?” “你就不觉得我在部队中组建后勤处实际上与你的保障营在很多功能上是重叠的吗?” “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平突然开始了一连串的发问。 “也没有!哥,我不懂军队上的事,您怎么做总有你的道理。” 宋宝来被问得有点发蒙。 “你觉得我改革军制之后,除我之外谁的权力最大?” 李平没有纠结他前面提出的问题,而是又换了一个。只不过,这回他却紧紧盯着宋宝来,显然是要一个答案。 “马永!”宋宝来有点迟疑的说。 “参谋处在序列上排在第一位是没错,但马永只管指挥,军官的任免不归他管,那是教导处的事儿,教导处段强是头。”李平解释了一句。 宋宝来有些疑惑的看了李平一眼说:“军官的任免不都是你说了算么?也基本都是你的意见!”宋宝来再不掺和,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 “没错,现在这批军官绝大部分是我的意见,但也有一小部分不是我琢磨的,而是段强拿的方案,而且最后所有的命令都是由教导处统一整理并由段强宣布的。 你再想想,现在我们人少,很多事我可以直接插手。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人更多了,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熟悉的过来,大部分军官的任免方案是不是就都得由教导处拿意见了。” 李平继续引诱着说。 宋宝来终于一副恍然的样子,然后马后炮似的说:“对,动干部的是老大,地方上也这样,这个我懂。” 于是,李平继续盯着他问:“你觉得马永、段强和胡忠山谁最有可能让下面的某支部队听命于他们个人?” 宋宝来这回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才说:“好像没有人,你那部队里权力被分的太开了,要说谁能动手脚,还就是段强的机会最多。” “那他们三个谁最忠心?”李平又问。 “看着人都还不错。至于是不是真的忠心,人心隔肚皮的,咱们认识他们也不长,可说不准。如果非要选一个,我觉得还是段强!他看着最听你话。” 宋宝来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回答的痛快,他当初的经历也不是白给的。 “那谁的能力最平庸?”李平继续问。 “段强。”宋宝来这次回答的更快。 “那你还担心啥!” 李平说完笑了,宋宝来却傻了。 愣了半天之后,宋宝来才追问起李平这都是什么套路。李平倒也没藏着,而是全盘托出。 不说明白,估计宋宝来也安不了心。 这一个多月,表面上看最大的成效是爆兵、爆物资和爆新东西,但其实最具意义的成果却是对部队体制的变革性重建,这也是李平所采取的最核心性举措。 实际上,从李平任把总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能真正控制住部队和如何解决效忠的问题。 宋宝来那句说得好,“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 而且人心还是会变的。 今天没想法,不代表明天心思不会变。今天的忠诚,更不代表明天不会因形势改变或受到足够诱惑或遭受逼迫而背叛。 摊子小时,人少、事少、诱惑也少,加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眼皮子底下,问题也不会凸显。 但摊子大时,人多,事多,个体的主自性和空间性都将越来越大,各种心思和诱惑也将接踵而来,人心这时最容易发生变化,风险自然也就随之而来。 尤其是李平他们这样的外来户,不但没有多年经营的根基,更没有让人仰望的背景,只不过是栖身于大树中的小蚂蚱而已,风险自然也就更大。 指望别人会死心塌地的效忠、永远不生二心,完全就是童话思维和无知思维。尤其还是在这大厦将倾的时代,在这混乱与背叛成风的时代。 因此,能不能确保忠诚就已不仅仅是首要问题,也成了根本性的问题,尤其是在他们并不打算去和大明王朝及左良玉一起消亡的前提下,这个命题就更加严肃,也更加紧迫。 那怎么解决这一根本性的问题? 依靠现有的大明军事体制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为,此时的明军建军模式不仅仅有中低层军官任命实际由将领自决、粮饷拨付一层往下发一层等这些古代军队大多存在的松散控制问题外,还独有以家丁和亲兵为基的一大奇葩现象。 在明朝晚期,随着家丁制度被政府公开承认,亲兵也逐渐不再是将领身边单纯的亲卫和勤务,而是发展成为了大部分非屯驻官军的核心性军事力量且归将领私有。 亲兵的多寡和强弱常常是判断一支军队实力的有效手段,并成为军阀化的温床。 李平没有研究过明朝这种奇特的亲兵现象形成的原因,但他大概认为这应该是明朝后期军队供应水平极低和对军队松散管理的产物。 当国家的供给远远满足不了军队需求而又没有有效控制军队基层的手段时,军队内部的亲疏远近必然会左右供给的分配。 于是,各级将领出于维护自身利益和稳控局面的需要,就必须通过全力保证一小批最放心的力量来掌控局面和应对各类紧急情况。 什么是最放心的力量? 如果没有家丁或家丁不足的话,那就只能是亲兵,并且也像家丁一样归自己私有才好。 结果就是,无论大小将领们都开始扩充亲兵力量并将其也变成了自己事实上的私人力量和拳头部队,并随着他们的调动而调动,不受其他将领控制。 最终,亲兵制与家丁制一样形成顽疾传统。 于是乎,国家对军队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不断下滑,大将领对小将领的掌控力越来越弱,最后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最后,出工不出力、指挥不动、临阵脱逃和叛变等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而李平急于实施军制变革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在这里。 部队扩编了,规模变大了,哨长们可以没有亲兵,可把总们呢?然后军粮怎么拨付、下级军官们怎么提拔等等一系列的敏感问题都将接踵而来。 如果仍然按原有明军的模式建军,新提拔的把总们极有可能形成一个个新的独立实体,就如同现今的李平之于左良玉。 毕竟这些部下们只跟了他们几个月。难道因为他们是现代人就可以霸气外漏而让人会誓死追随么!难道他们有主角光环可以轻易让别人死心塌地么! 梦可以做,但空中楼阁说倒随时都会倒。 有些事,他不得不防,还要早防。 与其让人心在风雨中自己摇摆,不如把人心关在制度的笼子里,为它们遮风挡雨,让它们习惯被束缚。 明军的体制不行,其他朝代的军制又如何呢? 宋代倒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进行了非常大胆的尝试,但却把军队的战斗力变成了渣,最后竟以富亡。 至于外国,因为文化基础的不同,并不具备太多的参考价值。 而近代,在长久的内战中,在军事体制相差不大的情况下,除了一支军队外,李平也不记得有哪一支军队能够解决下级部队出现整建制反水的问题。 既然有榜样,为什么不去学习?非要自己闭门造车?更何况这个榜样他还如此的熟悉! 那么多历史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李平怎么可能会傻乎乎的认为自己能做到? 纸上谈兵很容易,但经不起实践检验却终究是一场空。 所以,李平果断的决定向一切旧有的领军方式告别。 虽然这个榜样的核心是它的思想,李平抄不了。毕竟它的社会基础还远未形成,而且理论基础与群众基础在社会基础成形后也得至少有个千百名先驱去砥砺前行方能可行。 但李平仍可以抄制度,那套制度经过近百年的锤炼与磨合早已相当完善,至少要远远领先于他已知的用来保持军队集中统一的方式。 说白了,就是用他那个时空成熟的体系将指挥权、人事权和财权进行分割并向李平一人手中集中,让军事与民生彻底分开以防止出现相互勾连和权势过重,让利益可以直达底层士兵,杜绝军阀化的土壤。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疑点,就是可不可以只成立参谋处与后勤处。很多人都会觉得效果是一样的。 李平的观点是不可以。 因为这样,参谋处就会集指挥与人事两大核心权利于一体,分权制约也就成了空,指望后勤处对其制衡更是天方夜谭。 对亲兵生存的根基,李平也予以了坚决的铲除。 李平明令各级军官身边均不得配备固定的警卫,需要警卫人员时由参谋处统一指派。连(不含连)以上军官可以配备勤务兵,但只能是16岁以下的少年,而且不得随军官调整而随调。 在整个军队的体系建设上,李平虽大部分拷贝了他曾经熟悉的体制,但在个别的项目和部分细节上他还是进行了调整,以适应当前局势和环境特点的需要。 当然,即使再合理的分权制衡也肯定会造成部队一定程度上的反应迟缓并束缚各级军官能力的全面释放,并事实制约部队战斗力的全面发挥。 但在确保忠诚面前,这样的代价却又是值得的。 这样,通过一系列的整编调整,整个军队就被李平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上,并从很大程度上杜绝了其他将领在军中发展私有势力的可能,所以宋宝来并不用担心李平短期离开会产生失控的问题。 听了李平如此详细的解释,宋宝来总算豁然开朗,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不过,他细细品味了一番,却又提出一个问题:“可这和你改班、排、连这些现代名称好像并没什么关系?还是你用习惯了?” “只能说一部分,改连队的基本编组肯定也是有别的考量的。”李平挠了挠脑袋说。 “啊?你还有别的用意?”宋宝来有点匪夷所思的问。 李平笑着略整理的一下思路,说:“宝来,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了,这是火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还抱着冷兵器战争的思维那不是自封武功么? 况且玩冷兵器,我们也很难玩得过这时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走火器化才是我们最实际的弯道超车之道。 而火器化的编制在近代的世界各国都已经验证完并形成了基本差不多的模式,这说明这个模式是最优的,我们更没必要再画蛇添足的重新创造一套。 而哨的编成毕竟与火器化步兵连的编成是不一样的,自然就得改,这也是我现在成天盯着你搞鸟铳的主因。” 被李平说的又迷迷糊糊的琢磨了一会儿,宋宝来眼睛突然一亮,他问:“你刚才说段强,我才反应过来。胡忠山能当后勤处长是不是也有用意?你肯定知道那个小老头并不像看着的那么老实。” “自已去品,等你能自己想明白了,你的保障营我也就放心了。”李平这回却守口如瓶了。 …… 注释: 武将的家丁最开始产生于卫所军,产生于军屯的衰落与崩溃,因而家丁的来源与土地和家庭有着重大关系,也因此称为家丁。 家丁的父母妻儿全都仰仗于其依附的武将,是其能死战和被将领信任的根本,所以其大多也只存在于在固定地区驻屯的部队或有大批土地家产的将领部队中。 而大部分流动作战的营哨制部队多为募兵制,其将领也多为微末出身或久离家乡,家丁的重要根基并不存在,所以亲兵才是其主要存在形态。 远不严谨和未经考究的个人粗略观点,这里也不做深谈,仅供参考。 第九十一章 赵进也烦恼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月底,养好了伤的李平再次动身前往襄阳城中。 此去城中,李平只带了胡忠山、贺柱子和6名侦察连的官兵以及少量的包裹,人不多,但却都骑着马穿着甲。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走了,快马加鞭,辰时(7:00-9:00)才过了一半,他们就已经进了城。 进了城之后,李平就让贺柱子带了两个侦察连的人去城中打探消息,而他则带着余下的人直奔赵进的住处。 赵进是他的老上级,到了城里先到他那里在这个讲究规矩的时代显然是没错的,否则先去了左梦庚那里反易让人指摘。 贺柱子现在是一名准尉,相当于排长级,在胡忠山的后勤处里任助理(参谋处里的军官叫参谋、教导处里的军官叫干事,后勤处里的军官叫助理)。 这家伙原来在连队里过得一直不很如意,也没闹出什么名堂,主要是受不得繁重的训练,各项考核除了文化外都是靠后。 但贺柱子心思比较活,虽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却认字又会算术,还属于自来熟的性格,能说会道,因而被胡忠山挑了去做助理。 没成想,这回却很快混得风升水起,受领的几个任务都是干得有声有色,很快就做稳了助理的位子,授了准尉军衔。 李平这次带他来,主要就是看中他原来在大车店当伙计时察言观色和四处结交的能力。 本来,李平并没有打算那么早开始搞军衔制的,但在执行军人等级标志上身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那就是人马多了后,很多人都互相不认识,只是面熟。 相互不熟悉的人根据军服上的级别箭头来称呼连队的军官们倒是没问题,但怎么称呼机关的军官就麻烦了,叫排长、副连长显然是不合适的。 最后,李平不得不提前引入军衔制,并用最简单的对照关系来进行明确。准尉对应排长,少尉对应副连长,中尉对应连长。 从准尉开始设军衔就是怕这种对应体系会导致军衔不够用,至于他那个时空的一衔对应多级在这里是会水土不服的,对这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也有点复杂了。 但到了赵进那里时,赵进却居然不在。 赵进一大早就赶去了李平原来的那处位于城南郊的营区组织部队训练,那里的场地够大,部队能摆的开。 不得已,李平只好又出城奔原来的老营区。 因为保障营在这里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全迁走,加之赵进的兵都知道李平的大名,李平没受阻拦就进入了他的老营区。 还是李平平整出的那片训练场,赵进果真正在亲自组织训练。 整个训练场上乌压压的全是人,估计有个近千号,列队行走的、练习刺杀的等等什么训练课目都有。 虽然穿的衣服有些五花八门,大部分也还瘦弱不堪,兵器也并不充足,但气势却是相当的不错,也极有规矩,这赵进练兵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一套。 看李平来了,赵进将李平迎进了他原来住的那土坡上的小院。这小院没什么变化,现在成了赵进训练间隙休息的地方。 屏退了左右之后,兄弟俩热烈的互相问候起来,然后两人点上了李平给赵进带来的新改进的香烟。 只抽了几口后,赵进就开门见山的直接的表示,他一直没去李平那里,是真的没时间,又觉得抽空儿匆匆见上一面对两人也没什么意义。两人这么多年兄弟,他懒得假客套,让李平别有其他的想法。 对此,李平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简单问了李平的来意后,赵进没说别的,却突然询问起李平军制改革的基本思路与做法来。 李平的军制改革,赵进当然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此。因为这一个多月李平都是自己在山庄里鼓捣,别人也确实不了解详情。毕竟大家对这个一般都没什么兴趣,都各有各的道儿。 虽然有些错愕和迷惑不解,但李平还是把昨天和宋宝来谈的整编思路又跟赵进细细的述说了一遍。 再讲一遍,不仅说的快,还更有了条理性。 一根一根续着烟的赵进,在李平讲完后却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早已对此习惯的李平倒也没打扰他,只是压着好奇心静静的等着。 良久之后,赵进掐灭了烟头,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跟李平娓娓道来。 李平也这才搞明白,赵进的忧愁和难得死盯在训练场上的原因。 原来,赵进碰到了和李平一样的问题,那就是部队的控制问题。 赵进原来的亲兵营也就几百人,又是归他直管,史明、李平等人的部队他也管不着,部队的控制问题是比较容易的,问题也不突出。 但是当李平升职调出,他又接收了一批补充人马后,赵进的直属力量也大大突破了1000人。 而把这1000多人都变成亲兵营显然是不合适的,同时,赵进也要考虑制衡史明不断增长的力量。 因此就必须要设立新的营头(总),并任命新的把总。 最初,赵进将这些部队设为了三个总和一个亲兵队外加一个勤务营,三个他最信得过的亲兵被任命为了新把总,他同样采用了对外来新军管理层进行压制的做法。 而且防了他们尾大不掉和兵力过大,赵进还并没有给他们配一总五哨,而是选择了一总三哨。 但不久问题还是出现了,虽然并没有发生大问题,但苗头却让赵进这个老军头警觉起来。 因为赵进在部队上的精力不足,因为赵进经常不能在营中,他新任命的三个把总竟然渐渐出现了与王成武、李盛才和刘世雄攀比的心理,有人甚至明显出现了与史明交好的倾向。 并且,这三个新任把总的亲兵规模也都慢慢的开始了增强,虽然也不过是从四五人增加到了十来人。接着,又甚至出现了一个把总在没有禀报赵进的前提下对其部分基层军官进行调整的情况。 虽然,这三个新任把总对赵进仍很敬服,赵进目前也对掌握他们很有把握,但这些苗头还是让赵进不安起来,他很清楚任其发展是很危险的。 但改回原有体制,变成一个大亲兵营,并采取一营五哨或六哨甚至更多哨的方法显然也不合适。这不仅仅是兵力规模不充许的问题,他还要考虑稳定的问题。 升了官的人,不明不白的再给人降回去。再亲密的关系,也容易出现缝隙。 水可以往下流,但人只能往上走。 因此,经过进一步的深思之后,赵进不得不对其部队进行了一些较大的改革。也就是在原有框架不变的基础上,重塑了指挥和管理模式。 赵进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他首先选调人员成立了一个帮助其管理和协助指挥的参谋部,下设了作战(专职指挥与部队调动)、军务(专职管理和兵员调配)和通勤(专职传令与勤务)三个部门。 一个参将决定建立幕僚机构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举措,理由更是非常充分,一般人也不会想歪。 然后,赵进以军官们升职过快恐难适应繁多事务为由,将三个把总营和勤务营的副职从1人增加到了3人,将每营下属的三个典型的三三制哨的副职从1人增加到了2人。 总的副职采用1人负责训练(勤务营的负责生产)、1人负责管理、1人负责后勤(伙食)的分工法。 哨的副职采用1人负责行政管理、1人负责后勤的分工法。 然后,赵进提倡并带头开始缩减亲兵队。 亲兵队被缩减为只有一个标准队的规模,而其实这些被压缩的人员差不多正好填补了因成立参谋部和增设军官岗位时进行调整而产生的空缺。 同时,赵进进一步借机明确了每个把总只能配2名亲兵的基本原则,而副把总则不得选配亲兵。 军官数量大增,每个营又有了好几个副把总,这样的要求也似乎很合理。 这样的调整,大部分人升了官,也对原有的指挥架构触动不大。且新增了这么多军官岗位,会产生一系列的递增和更多的机会,绝大多数官兵显然是高兴和支持的。 况且很多人从前也不过一个小兵或流民,对权力也还很懵懂,即使已至“高位”的也还在小心谨慎和适应阶段,权力强弱的变化也还至于引起他们巨大的反差。 因此,总体上也能够保持住整个部队的稳定。 不过,这样的调整毕竟是大手术式的调整,部队需要适应,赵进也需要推进执行和掌握效果,自然也就时间非常紧张。 尤其是据判断,李自成南下的时间可能已经不远了,而赵进的部队离训练成形和整编成形还远着呢!这也更让赵进心焦。 这才导致他不得不只要有时间就盯在训练场上,盯在部队里,而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往李平那里跑。 他需要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搞顺当。 而且,在城郊搞这种集中训练,也减少了他的小头头们跟其他明军接触和攀比的机会。 这回李平来了,赵进也想听听李平的策略与安排,他相信李平肯定也有这样的问题,他需要借鉴一下。 听了赵进的陈说,李平立即明白了赵进是用分工负责制来实现制衡,其根本架构仍是脱胎于曾经熟悉的环境,只不过更为简单一些。 不过,在名称与指挥方法上,赵进还是想尽可能的与此时大明官军的习惯靠拢,只是在内里的管理线和指挥线上有了一些根本性的不同。 当两人都品味了一会儿对方的架构后,相视而笑。 赵进苦笑着说:“总以为自己能玩出什么花来,最后还不是万变不离其宗,毛爷爷就是毛爷爷。李平,还是你想得早。大家各按各的走!” 接着,赵进才向李平介绍说,他现在基本每天都要到左梦庚那里候着,只有明确知道没事后,才能有时间回来抓自己部队的训练。 平常,赵进都是在10点左右到左梦庚那里,左梦庚也都是在那时才开始从后院出来露面。 今日李平来的早,现在估摸时间却也快了,两人正好同去,路上他也可以给李平讲一讲当前的形势。 第九十二章 微妙的拜见 外面的世界很混乱,襄樊的形势很微妙。 从前,赵进派人送来的信息都比较简短,李平自己派人打听的消息又比较零碎。因此,李平对信息的掌握是很不完善和很不准确的。 因为从城郊进城也要有一阵时间,时间上相对充裕。一路之上,赵进虽然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却要详实的很多。这老伙计天天在上层那里冒泡也不是白混的,而左良玉集团对北边信息的关注也显然是极高的。 李平也因此才搞明白,开封丢了,却并没有被农民军占领。 开封在李自成长达半年的围困下终成了人间地狱。 朝廷严令周边各军前去救援,就连山东的刘泽清都被调去了,但大家都是三心二意,最多到了附近就裹足不前,逼得急了,才派出点人马往前凑凑意思一下。 九月十五日,黄河不知被谁掘开了,有人说是贼军干的,有人说是自己人干的,怕城破被追责。 这事之所以传得沸沸扬扬,是因为贼军据说被淹死过万人且多日都寻不到船攻城,太不合常理。 于是,很多人都怀疑是官军自己干的,不少官员都把状告到京城去了,只是还不知皇帝怎么断。 反正开封是成了一片汪洋,洪水入城,水深数丈,无数军民葬身鱼腹。城中数十万百姓只活了二、三万人,整个开封府境内近百万人口,官府统计需要振灾的人口竟连十万都没够。 而且洪水不仅淹没了开封城,还一冲而下一路破坏,连千里之外的固始县都遭了殃。听说,行人路过固始县,一连六天不见一人,只遍地财狼。 到了九月底,农民军终于登上了开封城,但很快就走了。因为实在没什么好抢的也没什么可占领的,整个开封城全在水底下而且还被黄河海量的泥沙给掩埋了。 陕西的三边总督孙传庭因为得到消息比较晚,在朝廷的严令下率不足两万秦兵于本月初(十月)出潼关进入了河南,听说开封被淹后急转南阳,据说前些日子他们主动向前来迎战的李自成部队进攻了。 据刚得到的最新消息,孙传庭的部队在河南郏县已被李自成和罗汝才彻底击溃,孙传庭已率残兵退回陕西。 目前李自成的部队正在进攻南阳,估计南阳很快就会失守,现在左良玉的部分部队正在向北调动,以应付最坏的情况。 但据分析,李自成的部队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立即南下,因为从南阳到襄阳这条线从地形上来说对进攻方非常不利,补给更是困难,一旦失利还很容易被关门打狗。 所以李自成选择的面儿可能不大,他们应该还有点时间。 据说,对于北边的局面,左良玉曾多次长叹说:“早知如此,何必呢!”。 这话都传开了,现在各军大小将领们都交口称赞大将军英明、有眼光,没有派他们去白白送死。 还有就是据可靠消息,我们曾经的老大杨文岳总督目前正在汝宁(今驻马店大部分地区)养伤,老上级赵千总是不是还跟在他身边就不清楚了。 目前,左良玉正在加紧催促造船,并将所有已经完工的船只都集中在了樊城,各部正在进一步加大对地方上的搜刮,绝大部分被搜刮来的物资和女人也都被堆在了樊城里。 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官府、王府等所有的官家机构、王亲贵族基本都在襄阳城中,而樊城里啥贵人都没有的原故。左良玉再混蛋也总要避讳点。 但左良玉的掠夺早已导致官场上对他的诽谤极多、积怨极深,而且官军与民众的对立也极其严重。袭击落单官军的事件不断发生,城外已经基本没有官兵敢于单独行走了,到了夜晚就是小股部队都不敢在城外乱跑。 左良玉也因此于前几日以军情紧要为由移帐到了樊城之中,估计是不想被那些文官、勋贵们烦扰,只留了儿子左梦庚在襄阳城里主持。 至于朝廷上的事,就比较乱七八糟了,左良玉手下的这帮子傻大兵们完全就搞不懂,也了解的很少,赵进也听得稀里糊涂。 不管如何,他们现在加紧训练部队、准备跑路才是正道。 不过,他们现在的处境倒没什么值得太过担心,左梦庚现在出去还是比较愿意带着赵进甚至是史明的,说明上次的事出了之后,左梦庚对引入新的忠诚力量还是比较有想法的,因而赵进等人的补给也就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这也牵扯到左良玉部队的组成问题。 目前,左良玉的部队主要由三股力量组成。 一是其原残余力量急速扩充而来的部队,如王允成,李国英等,赵进和李平的部队也已被算入了这一类; 二是暂归其节制的其他部官军急速扩充而来的部队,如方国安的部队; 三是降兵降将和土匪武装及其扩充而来的部队,如金声桓、马进忠等。 赵进已经敏锐的发现,左良玉的核心部队其实很少,而左良玉本人对这三股力量也是有很多微妙想法的。 为什么这么说? 赵进掌握的情况看,左良玉原有的精锐包换亲兵力量和老底子确实都在朱仙镇差不多损失殆尽,他的手中是真的没什么出身干净的精兵了。现在能打的差不多全是投诚过来的降兵降将,如金声桓之流。 这也是左梦庚媳妇儿在遇袭后金声桓被急调救援的原因之一,也说明了左良玉无将可用。 赵进一开始就被越格提拔为游击,接着又升参将,李平也升了游击,如此升官速度其实并不正常,只是佐证了左良玉严重缺少靠谱的将领,急于扩大自已的基本盘。 而左良玉将其残余兵力扩充来的部队全都交给其子左梦庚来节制统领,本身更说明了他的态度,赵进和李平能如此快的冒头绝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就是,左良玉看似对降兵降将很信任和豪爽,但他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少。 一个很显然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就是,降兵降将的武装力量全都被部署在了城外,只有正宗官军出身的部队才被允许驻扎在襄阳和樊城两城之内。 另外,现在城外督造船只的都是杂流武装,而守卫已完工船只的却全是左梦庚的部队。 而如方国安这样的暂归左良玉节制的非嫡系官军部队虽能驻在城里,也不过只被允许了一小部分,其补给更是不那么顺畅,至少是比不上赵进的。 这也是他们抢得凶、拼命巴结左良玉的原因。 以上这些,也才是赵进能在左梦庚那里站住脚跟儿的主要原因。至于香皂,那不过是锦上添花,这种俗物还入不了左良玉这样的大将法眼。 至于李平,现在没听说过大家有什么人议论,好像都故意把他给忘了。这也好理解,毕竟谁也犯不着去揭方国安的伤疤,方国安好歹也是个总兵。 听了赵进的简要介绍,李平瞬间豁然开朗,更多的疑惑开始被解开。否则,在频繁战乱的时代,赵进和李平的功绩真的不算多大的事,至少与他们得到的并不相称。 …… 去副帅府上拜见上官的时候,李平并没有拿什么礼物,只是特意戴上了明铁盔、穿上那身黑色棉甲以表明自己可以随时听候召唤。 有赵进带着,李平再次拜见左梦庚也非常的顺利。左梦庚这次还是并没有当着在外等候的众将面见他,而是在正中的堂屋里单独见的他。 李平聆听训令的时间也并不长,但也不短。 左梦庚虽然说非常的客气,并没有摆什么架子,但也并不是很热情,至少没有前次来拜谢时热情。 李平心中虽略感怪异,但心里也不能没数,始终不忘要保持好拘谨谦卑的态度,并绝口不提护卫之功,按计划大谈着左梦庚给予的优厚待遇及自己的诚惶诚恐。 对于李平表现出的谨小慎微,左梦庚只是不轻不淡的说了两次让他不用紧张、放开些就是,但也慢慢的能看出流露出了点喜色,并渐渐开启了闲聊模式。 李平有些不安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闲谈中,左梦庚除了关心李平的伤势是否全好利索了和说了一大堆勉励的话外,还特别和李平一起探讨了一番女人。 李平虽有些奇怪,但他毕竟是过来人,倒也应对自如。 最后,左梦庚表态,现在局势不稳,他很需要李平这样的忠心之士,因而李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伤好之后好生训练营伍,平日里倒不用再来他这里听令了,他有需要会派人去给他传令的。 李平为此急忙表态,言明自己不怕辛苦和急切为副帅效力的决心。而左梦庚只是笑了笑,再次表明了他的意见,李平也就不好再坚持。 出了堂屋的内院,可以看到外院中散聚着不少身穿各色衣甲的将领,赵进也在其中正与人说笑。 只是这次,赵进没有再迎上来,而是转头只看了一眼李平,就又继续与边上的人说笑起来,周围的很多人也都看向李平,但没有人有什么表示。 于是,李平没有停顿,径直走出了副帅府。 骑在马上,李平半天没有说话,他一路沉默着想着心事。这次来城中的目的显然没有达到,左梦庚今天有点怪,他需要和赵进好好合计合计。 他觉得自己明天还要再来一次,就这么回去好像不妥。 正想着,一大队没有穿甲的明军士兵从对面走来,看着他们一个个打着的绑腿,李平突然意识到今日里在这城中,他看到的普通士兵好像都打着绑腿。 注释: 关于左良玉在襄阳时的军事部署和部队指挥结构,一直没有找到详细资料,只能进行推测。后期,在蝴蝶效应还未影响开的各处,因资料不全的也只能进行简单的推测,如与历史有出入,不再专门解释。 第九十三章 隐忧 出了左梦庚的府邸,李平并没有先回赵进那里,而是决定去史明那里坐坐,那些新做好的香烟,他也给史明和王成武各带了一些。 不过,到史明那里之前,李平吩咐在外等候的胡忠山去找贺柱子,命贺柱子带着他们提前准备的礼物去找左梦庚夫人的侍女雪睛。 李平打算走走后门。 带着贺柱子本就有此打算,这种到大门户里走偏门的事也只有他才更胜任一些。 本来,李平对走夫人的后门还有些犹豫,也没有想好,现在他反倒是明晰了。本就寄人篱下,悬着当然不好。 史明还是那么的豪爽。 看李平来访,他立即将王成武找了来,并拿出酒肉一定要好好坐上一坐。 开席前,史明特意解释:没有去喊赵进同来,是因为赵进现在毕竟是参将,在左梦庚那里会常有军务,这会儿估摸一般也不在;而且找到了,中午让他饮酒也不好,若下午再有军务寻他很容易落人口舌;且在他史明营中款待李平,让赵进来坐陪,传出去也并不美,值此乱事之秋,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举杯中,李平了解到,绑腿已经在整个左良玉军中流行开来了,因为确实非常有效果。甚至连左良玉都多次赞叹这绑腿的功效,称其为步军之最大助力,赵进的名字也因此广为人所知。 现在,赵进的营兵还开始越来越多的参与到左梦庚的仪仗任务之中,并逐渐成为相当重要的一支力量。 而且赵进训练出来的兵也特别唬人、有气势,搞出来的仪仗规矩更是有板有眼,非常的出众和讨喜,引得不少军伍效仿,史明和王成武也跟在其中露了不少的脸。 对于当前的局势,史明倒也没什么别的新意,做好走的准备是大家的共识。 至于上层和朝局的动向,史明因层次所限,也不会比赵进了解的多,他掌握更多的还是各个将领们的喜好和传闻,以及各军抢掠中各种骇人听闻的事件。 尤其是说到这些个奸淫抢掠之事,史明这个李平印象中的非善类,都不停的慨叹真是大开眼界,可见凶残的程度。 但说到方国安,史明却很凝重的表示让李平有机会最好走动一下。言方国安说毕竟是独领一方的总兵官,手下兵多将广,理论上说,目前与被降职的左良玉是平级的,是值得大家重视与小心应对的。 李平对史明突然的凝重一愣,知道是史明又搞到了什么他不掌握的信息。 只看李平的表情,史明也估计到李平是有很多事还不知道,于是也没卖关子的说起了打听到的各种有关方国安的秘闻。 这个方国安,是浙江诸暨人,从小家境贫寒。 据说方国安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十岁时他父亲也死了,十三岁时开始四处流浪,等到十五六岁时投入到辽东的左良玉手下做了一个普通的兵卒,并慢慢积功成为一方总兵。 这个人与左良玉的关系极好,两人都是早早的没了父母,十三岁开始流浪,与左良玉很有些同病相连的意思。 而且他投左良玉时,左良玉还不过是一个小官,这些年他跟着左良玉南征北战,靠的就是左良玉的一步步提拔,左良玉对他肯定是很看重的,他也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至于他和左梦庚的关系,那说更不用说了,也算是看着左梦庚长大的,左梦庚对他也一向是极信任的。 据说方国安这人颇有才智,读过书、认得字,这在一大堆都是文盲的武夫里是很突出的,能入一向对读书人有好感的左良玉法眼也就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要不也不会那么快就从一个小兵升到了总兵的位置上。 当然,他作为浙江人,而东林党中又以淅党势力最大,朝中大员甚多,有没有牵上线或得到了特别的垂青也说不准。 但应该怎么也有点故事,不然也不可能早早的就从左良玉那里独立出去并升任总兵,自己没点背景而全靠左良玉也大概办不到。 反正左良玉现在就经常找方国安商议大事,信任和倚重是没跑的。 不过大家也普遍都说此人非常的贪婪,贪墨军饷比谁都狠,敲大户更是一把好手,而且还睚眦必报,得罪了他的人大都没什么好下场。 更有传闻,说他之所以离开家乡,是因为他从小比较无赖,最后因盗窃同村的牛才被族人所逐。 这么一个人,我们都要小心应对才是,毕竟我们这点资本是不可能扛得过人家多年的交情和深度利益结合的。 听了史明所言,李平终于感觉明白了点什么,只不过还是说不好。 从史明那里出来,李平就回了赵进那里,他这两日也只能住在那里。 虽已是下午,但赵进还未回来,但贺柱子却回来了。 贺柱子已经把事情办妥,李平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然后又有些惴惴,他又有些拿不准了,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合适。 其实给左梦庚夫人准备的礼物并不多,只有三样,包括最新改良的香皂、新近出产的香水以及口红。 虽然现在左梦庚已经在大量生产香皂并用此来聚集财富,但李平相信在短时间内他们利用后世的见识不断改良出的香皂仍可以稳稳的更胜一筹。而香水和口红就更不用说了,对这时代的女人来说绝对是大杀器。 这些都要感谢那个能折腾的赵兰月,否则李平绝对不会把本不多的资源大量的投入到这些女人需求的方面,只不过胸罩这些李平却是打死也不敢拿出来当礼物。 天快黑时,赵进才回来,他的差事看来还真是不少。 再商议时,李平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讲给左夫人送礼的事,走女人后门这种事他多少觉得怪怪的,而且也不方便对别人讲。 于是,他只把在史明那里听到的见闻细细的说了说,而赵进也果然有很多不了解。真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而看来他们的交流也不密切。 说到方国安,李平表达了他的担忧。 如果史明得到的这些消息大部分是真的话,那方国安给自己找麻烦就有很大的可能了。而且今天,在左梦庚那里的冷场,赵进也看到了,简单的左梦庚并不应该如此。 不过,赵进却并不太以为意。一个是基于原来的判断,另一个是他的功课也没少做。 赵进向李平阐述说,从他掌握的信息看,左良玉得益于东林党人侯恂的提拔,因而始终对东林党人和文人都有较高的好感。从左良玉交好的不少文官来看,他也确实在政治上是明显偏向于东林党的,这与很多武夫与文官集团势同水火是完全不同的。 而左良玉的部队又以降兵降将为主,内里极为复杂,很多大将不久前还是敌人。尽管左良玉表现得十分豁达,对降将们都很信任,但正如赵进上午所说,差别还是有的。 左良玉很重视和他从辽东一起出来的人,这些人的提拔速度也大多非常惊人,而很多人还能力平平,像杜游击之类的大多是这样。 而这种平衡就是让那些降将们看出来,也不会有人有什么意见,一个不倚重老底子的将领那不是有毛病吗? 而方国安既原是左良玉的老部下,又识字有文化,还是一方大员,更有可能也有东林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左良玉亲信于他就几乎是必然的了。 且据方国安自己说,他母亲死后,是同村一个也正奶着孩子的妇女看他可怜,他才有了奶水吃。而方国安的父亲死后,乳母一家更是收养了他,因而方国安时常言此恩他永世不忘,定然好生报答。 如此做派,对忠义很看重的左良玉自然更加喜欢。 但这里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方国安的官职有些太高了。 大明全国一共才多少个总兵?据说只有20来人,这完全是独挡一方的职位。左良玉当初升平贼将军后,他的那些老部下只有方国安升任了总兵。 而且,方国安毕竟已经独立出了左良玉的部队,并于今年与左良玉同以总兵衔归督师丁启睿直接统领,几乎与左良玉平行而立。 虽然朱仙镇战败之后,方国安再次暂归左良玉调度,但只要左良玉的平贼将军一天不恢复,他们就在理论上就是平级的,方国安也就还随时都可能再次自立门户。 这样,方国安的部队也就不太可能被左良玉视为自己的力量。 方国安前些日子给左梦庚的夫人提供护卫从根本上是旧恩和维护与左良玉关系的体现,派出同为左良玉军中出身的马六子也是一种示好。 出了那么大问题后,方国安血洗自己的部队更是在表明态度。 但这也说明方国安和左良玉之间的微妙,因为真正的亲密无间是用不着这样的。 而赵进和李平,都是出于正经的官军系统,又对左家有大功,还看着领兵也不错。在这种局面下,也正是左良玉应该和必须要尽心培养的。 赵进和李平也因此代表着左良玉的脸面、态度和根基,已不仅仅是千金买骨这么简单。 要不,左良玉也不会一开始就把他们安排到了左梦庚手下,更不会力排众议定了给他和李平那么大的赏额,这老家伙能有今天可不是吃素的。 左梦庚虽说不上是一个纨绔,但能力只能说是平平,但这左家军说到底却是左良玉说了算和把握着大局。 因而,不管方国安有什么动作,左良玉肯定都会帮他们接着,有些事情左良玉是不可能容忍发生的。毕竟再亲的关系也敌不过自己的核心利益。 方国安不是他亲儿子,可左梦庚是啊! 如此,他们实际上是很安全的并还很有前途,况且左梦庚再傻也不可能做出伤害于已有功之人而遭人唾弃的事。 阐述完这些,赵进还意味深长的对李平说:“你难道就不觉得,跟着一个平庸的领导远比跟着一个精明的领导更有自由发挥的余度和空间么,我们现在多好啊!尤其是你,自由,还没人管。要是换个精明的那才是麻烦!” 赵进的话,让李平有些茅塞顿开之感。 细细品了品后,他又觉得,史明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他一时有些迷茫,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那种没主见还分不清左右的人了。 注释: 关于方国安,目前能找到的资料大都比较混乱,也很不详实,且矛盾之处很多。这里的取材大部分来自于各种记载,但真实性不能确实。 第九十四章 初近左良玉 到襄阳城的第二天,李平起的很早。 由于赵进兵马的大部分都在城外李平的老营地中进行集训,城里的营地自然空荡了很多,也让李平有了散步的地方。 “故地”重游,李平很有一番别样的心情。 正在转悠着的时候,赵进的亲兵赵亮突然来寻他,并报告说是总兵派了亲兵来找他,并正在赵参将的正厅内等候。 李平急忙跟赵亮前往。 进了赵进住所的前院,只见一名身穿棉甲、戴着白色毡帽的士兵正扶着刀柄向后的腰刀站在堂屋中,赵进也正站在一旁。 看李平进了院子,屋内的赵进嘀咕着说了什么,那穿棉甲的士兵立即出了屋子向李平拜道:“可是游击李平、李将军?” 待得了肯定的答复后,那士兵继续客气道:“我奉总兵之命,请游击过去说话。” “现在吗?如何会这般早。” 李平有些诧异,说着还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已身上穿的宽大袍服。 左良玉的亲兵看李平一脸的茫然和意外之色,笑着说:“不急的,将军。我家大将军听说你昨日伤好之后到左副将那里听命,也有几句交待与你分说。但又恐你今日走得早,这才特命小的早早来这里寻你,您可用了早膳再去。现在去,大将军也不方便。不着急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李平一听,也放下心来,心道这小子倒不是个拿着的主儿,一次解释个清楚。 再细看这名左良玉的亲兵,只见其胡须比较轻淡,年纪应该不大,人长得也颇为清秀,不见什么风霜之感,难怪说话如此和善。 于是,李平更加客气道:“小将来得如此之早,想来也未曾吃饭,不如一起用些吃食?” “那怎么好。小的可不敢乱了规矩,二位将军找人给小的拿两个馍,小的自己吃就是了。”那左良玉的亲兵急忙道。 这时赵进插了话:“都是当兵的,又不是山珍海味,哪里那多规矩,我们也简单的紧,一起吃就是了,否则就是看不起我等兄弟。” 赵进这般说,那左良玉的亲兵也无法再说,于是三人又客气了几句后,到旁边一间偏房内用膳。 早餐很简单,粥、小咸菜、几个夹肉的馍,赵进和李平吃得欢快随性,那左良玉的亲兵也吃得极高兴。 吃了早饭,方便了方便,换了昨天那套穿着后,李平骑着马跟着左良玉的亲兵前往樊城的左良玉新住处,胡忠山等人也都跟在后边。 路上,李平试探了试探,那姓张的左良玉亲兵似乎已经不见外了,也不再咬文嚼字的称左良玉为总兵了,很高兴的谈道:“大帅多次称赞游击的忠义勇敢,让俺们以游击为榜样哩!并对参将的治军之道也大加赞赏,说是很有老将的风采。” 听这张姓小亲兵兴冲冲的叨咕,李平倒有些好奇这左良玉要与他说些什么? 过了江,入了樊城,李平开始注意到这城池的要塞属性,这是他第二次进入樊城。 再进樊城,可能是看惯了襄阳的厚重与精致,樊城留给李平的印象更加残破。 一路上,既见不到什么高楼豪宅,也没有什么值得细看的街景,反四处都是被明显损毁的铺面,无比的萧条,也无比的触目惊心。 道路之上更是见不到什么正常的行人,只有三三两两带刀拿枪的兵卒和一群群被撵在一起吃着各种苦力的瘦弱平民。 这与李平特意做的功课里“西上襄阳百里程,揺船买酒醉樊城”和“衢巷商贾,列肆绝汉”的樊城已完全是两回事,足见任何繁华在战乱面前都是过眼烟云。 左良玉的总兵府设在一座很普通的大宅院中,大门前的气势和院内的景致与他儿子那里相差实在甚远。 如果不是门口衣甲齐整的兵卒多些,实在很难想像这里住着的是几十万大军的统率,倒以为只是个普通小将的府邸。 而且这府中的警卫亲兵也大多没什么规矩,反正在李平看来是站没站样、坐没坐样,闲聊的、打哈欠的、倚枪而立的干什么都有,有的甚至蹲蹲站站、四处走动。 本来很紧张的李平很快就放松下来,一丝轻蔑从他心里不自觉的升了起来。 左拐右拐之后,李平来到了一个大院之中,远远的看到正对面一间宽敞的厅房内,一个略显老态的魁梧汉子穿着一件深色的袍服坐在正中。 李平认得这人正是左良玉。 这是李平第二次见到这个历史上非议极多的军阀,上一次见面虽然时间并不长,而且大部分时间还都低着头,更不敢去仔细端详。 但这样的人物只匆匆扫两眼就足够记忆深刻了。 左良玉的左右下手还坐着几员同样身着各色袍服的中青年将军。他们的状态都很休闲,看样子并没有在很正式的议事。 之所以能看出他们是将军,因为他们的肤色,因为他们的沧桑,也为他们的精壮,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文人之气。 此时的李平早已不再左看右看,他正好了自己的仪态,检查了一下腰刀的朝向。 听到那姓张的左良玉亲兵轻声“将军可自去了”后,李平立即将铁盔取下交给张姓亲兵,然后扶好刀急忙快步向厅中走去。 才一进门口,李平就立即跪倒行起了大礼并高声报名。 自从进门后,李平的武器就一直没有被收走,这让他非常吃惊。他也小声问了带他来的那张姓亲兵,却得知左良玉已有言再先“亲信之人,不用如此”。 李平这才出于尊敬脱了盔帽,并认真的检查腰间的刀柄朝向。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刀柄的朝向是非常重要的,刀柄朝前利于拔刀,属于攻击准备,为大忌。 清代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一次争吵时,一时兴起,做了个小动作,把腰间佩刀的刀柄转向前。 这可是属于拔刀前的一个预备动作,可以更方便、更快的把刀从鞘中抽出,这对于当时的武将莽古尔泰可能只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但他的胞弟德格类却立即伸手就打了他一拳,并说:“你的举动,实在不成体统。” 粗鲁的莽古尔泰还不明所以,开口就对他弟弟骂到:“尔为何拳殴我耶!”说着对他弟弟(不是皇太极)大有拔刀之势。 德格类可清醒的很,立即上前把莽古尔泰推了出去。 这时,在场的大贝勒代善也看不下去了,责备道:“与其如此悖乱,不若死矣”。 冷兵器时代特有的禁忌和礼仪,这刀柄的朝向可不是一般的事,这也是那时代的画中普遍刀柄朝后的原因。 左良玉虽然允了李平带刀入内,但在小节上,李平可不想犯没必要的迷糊。 随着李平的高声报名刚落,厅堂中马上响起了左良玉爽朗的声音:“看样子,这是伤好利索了!果然是一员虎将啊!” “托将军的福,小的伤完全好了,没问题的。”李平继续低头大声回答。 “很好!好了,起来。”左良玉也继续爽朗道。 李平起了身,抬起头往上看时,发现左良玉正盯着他看。他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继续正了头也平和的看向左良玉,并让自己尽量显得从容一些。 但不知为何,李平总感觉自己的腿有些抖,心里也有些莫名的紧张,眼睛始终无法聚焦于某一处,但好在带铁内衬的棉甲让他的身体坚硬了许多。 “听你的口音,似乎辽音很重啊?”左良玉虽眼睛仍然盯着却和气的问道。 “小的本是山东蓬莱人,幼年父母双亡,后跟着乡人流落到辽东,在辽东辗转数年,故辽音重些。”李平作揖道。 这些话都是李平和赵进很早就商议好的,两人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普通话,尤其李平还是东北人,口音这东西不仅仅是不好改的问题,别的地方方言他也不会啊。 东北很多地区尤其是部分城市里的口音还是相当接近普通话的,因为主体人口都是后迁入的,河北、河南和山东等地区口音混杂,大大弱化了形成独有的浓重乡音。 再加上建国初期根据毛爷爷指示集中力量优先打造东北做为中国工业基地时,全国尤其是南方大量知识和技术人口涌入,口音更加杂乱,普通话在很多新兴城市和工业区成为基本通行用语,像赵本山那种重口音的并不普遍,至少在城市里不普遍。 不过好在普通话是以20世纪华北地区的官话为主,而华北地区的官话又因满清的入关和统治更接近于15世纪的辽音,这就很好解释了李平的口音问题。 其实,李平也早意识到,可能正是他的口音在当初救刘小惠时给了那个叫黄成东的把总很大迷惑,或者说有点吓住了黄成东。 在这南方之地,说辽音的本就多为左良玉嫡系,而左良玉在朱仙镇把部队损耗一空后,其部队里还说辽音的就更为稀少,黄成东还真是没多大胆子不给一个说辽音的把总面子。 所以,李平更要好好为自己编一个剧本了。 在这个时空,因只有李平和赵进同出一军。为了谨慎,他们也告之史明等人,有人问到两人出身,只说不甚了解就是。否则,真的十分了解反是不正常。 但赵进的剧本估计早说将出去了,毕竟他天天在左梦庚眼皮子底下,别人不问他也得说。只是有些奇怪竟没人摸他李平的底么?还是根本就不屑于摸? “那又怎去了杨总督那里当兵?”左良玉边上一个将领突然插口问道,这人满脸的好奇。 “仗打得太凶,一直找不到安稳的落脚之处,同去的乡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好跟着余下的一个同乡兄长到了保定府,还是找不到活路。最后和人打架抢食的时候,被一个百户看中,这才有了饭吃。”李平面向此人也是作了个揖,然后继续按剧本说着。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自经历,还是有些不熟,有点卡。但厅中众将好像也无人在意,可能只是当李平在紧张。 这剧本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经历定然是完全不同的,但李平要的是让自己尽可能的合理一些,否则哪怕世道再乱,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人也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 “原来竟也是个孤儿!”左良玉一时竟抚须长叹起来。 李平设计自己的剧本时真没想过要贴合左良玉的经历,这完全是凑巧。 “听说你还通些文墨?家境想来也曾不错,这世道,唉!读过兵书吗?”左良玉再次问道。 “小的记忆中,好像当年家中还好,有肉吃,有书看。但那时太过顽劣,四书五经实在读不进去,倒是看了不少杂书。兵书好像也大概看过,但都是瞎看,当时字认得不够,名字也没记住什么,只看了些热闹。现在用时真悔恨当年的顽劣。”李平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显得很懊恼的样子。 “哈哈哈,不错了,小子。小小年纪,忠义果敢,又粗通文墨,还懂得练兵之道,不愧是戚武毅的同乡啊!果是少年英雄!” 左良玉大声赞赏起来,周围的几人也频频向李平点头。 注释: 戚武毅:就是戚继光,卒谥武毅,山东蓬莱人。 第九十五章 意外中的预料 “戚爷爷是我最敬仰的人,我想学他。”李平突然大声道。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他部队的另类有了一个托词,但又来不及细想和组织语言,只好简单些,也符合年轻人的身份。 左良玉闻言,大笑着站了起来,开口大赞道:“好,好!得此良将,我之幸也。” “老将军福气!” “果是英雄少年啊!” 周围也立即传来几声爽快的符合。 赌对了! 李平心中闪过一丝兴奋,眼睛不自主的瞟向周围。 “来,不用那么紧张,光顾着与你说话了,还未介绍诸位将军呢?”左良玉突然走上前来拍了拍李平的肩膀。 一瞬间,不知怎的,李平竟对左良玉生出了不少亲切之感。 这老将看着高大壮硕(大概有1米8多)还面色又红又黑,但却全然没有压迫之感。威严与关怀并重,还不摆架子,随性的很,适当的身体接触更是让你觉得这是一个年长的兄长。 李平似乎明白了一些,为何这家伙能收服那么多有名有号的农民军将领,其亲善力真不是一般盖的。 不过如此近的距离,也让李平注意到了左良玉那有些枯黄的黑发中夹杂着大量的白发。 左良玉的脸上更是有明显的疲惫与褶皱,背也有些弯,完全不似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倒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者。 在左良玉的介绍下,李平知道了那个插话的中年将军叫陈可立,也出于辽军,现在是副总兵。 另几员将领中,还有2人也是辽军出身,分别任着副将和参将,不过李平却有点记不住,实在是他们没什么特点。 但也有两人李平却记得清晰多了。 一个是李平早开始注意的金声桓,那个勇猛狠辣的家伙。 还有一个副将叫惠登相,原外号“混天星”,也是农民军首领出身,前年降于左良玉,后屡立战功。这人虽面相较老,却两眼很有光芒,且精壮得多。 在明末的各种义军、贼军中,各方首领常有一个响亮的外号是一个很大的特色,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大侠和豪强们没有外号都不好意思出来混一样。 而明末全国又打成一团,各路的大小首领们实在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而这些人又大都彼此闭塞,没什么接触,这就造成外号常有重复,一个外号好几个人都选用了也常有可能。 等一一都介绍完了,那叫陈可立副总兵突然上前锤了李平的胸口两拳。 看李平只从那里傻笑,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小子,不错。我记着你了,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就是,可不能不好意思啊。” 李平急忙打拱作谢,心里却没当真。 但那陈可立又接着说道:“你的军伍新扩,想来是物资奇缺,听说你个傻小子也不知道抢东西。这样,一会我让人给你送二十匹马、五十付甲,再给你拿些粮食,算是我的一点见面礼。” 陈可立的话音还没落,李平就已经愣住了,他心里直喊:这是什么路数? 他看了看左良玉,看左良玉也正微笑着看他。虽然不明白这是搞的哪出,但他还是急忙客气的推脱说:“这,这怎么好,小的受不起啊!太重了。” “客气个什么,我就喜欢你小子,怎么了。都是袍泽,以后战场上少不得互相帮衬,这点东西算什么!”这陈可立大大咧咧道。 李平立时正了正身子,再次作揖并言谢不已。 这时已回到座位上的左良玉插口过来道:“陈副总兵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你小子不错,有忠、有义、有勇、有谋,我喜欢。早就想见见你这小子了,这回你来城中,可让我抓到了,哈哈。” “将军谬赞了,末将只是尽了点本份,当不起将军如此高看。”李平急忙自谦道。 左良玉显得很随和的说:“行了,不用过于谦虚,这里没有外人。你部新扩,据闻还约束颇严,原有的赏赐估计也见底了!日子可还过得好?” “额…全蒙将军提拔,小的感激不已,然我部现在新兵实在太多,这大军伍,小的看着都慌得紧,不好生约束实怕不好控制,只得日日操练,望他们早日成军。粮草小的那里还有一些,还能支撑。”李平拿捏着用词道。 “嗯!现物资紧张,民间现在怕是也不好征募了,大家都过得辛苦,是我这个主将的责任啊!而你又新增了那多兵将,确实不容易,委实紧张了些。 你说得对,你新做一营将领,又是新扩之军,好好操练才是正理。尤其是你的伤刚好,正是收归军心编练营伍之时,缺粮缺钱可不行,我良玉再紧,也不能苦了得力干将。这样,我备了一些兵甲钱粮,应能解你之忧,你且拿去好好的练兵。”左良玉盯着李平道。 李平听完,急忙再次拜倒道:“这怎么好,末将惶恐,无以为报啊!” 左良玉突然严肃起来说:“李游击,好好操练就是。你我既然是兵,自当报效朝廷,为国效力。钱财是小,情义最重,我左良玉杀场纵横二十余载,何德何能得众军助力,唯信义尔。” “末将明白,我回营之后一定加紧操练,随时听候将军调遣,愿为将军效死。”李平大声表态道。 “有尔助我,我之幸也。”左良玉赞赏的点头道。 …… 出了左良玉的府邸,李平好半天都没缓过神了,他一直在琢磨着刚才见左良玉的种种场景。 事出突然,他今日的话有很多并不太得当,也表达的不是很好,主要他从未细细考虑过该与左良玉如何对话,该说些什么和不该说些什么。 好在他的话没敢多说,因而问题应该也不大。 但左良玉这次突然找他叙话可是太值得玩味了,透漏出的信息可就更多了,有些意外,但又好像不太意外,尤其是听了赵进那番介绍之后。 引其亲信将领相见,当众赞赏和再给赏赐,更多的是向外发出一种信号,也不知与自己昨日在左梦庚那里有些遇冷有什么关系? 若是如此,这老家伙的反应可真够快的,不服不行,一般人估计早就受宠若惊了。 那副总兵陈可立以情义之名送自己大礼绝对不是什么率性而为,看他那顺畅劲儿,是早准备好了。 陈可立的大名李平也听说过,人虽没见过,但这种大上司李平要是没听过那不是没事找事么!不过,这家伙据闻可也是个不安份的主儿,没那么豪爽。见面即送礼应该是左良玉事先的授意。 不管如何,可有二十匹马呢!真是好东西啊,他最缺的就是这玩意。 正在瞎琢磨的功夫,胡忠山兴冲冲的过来了,后面跟着的贺柱子身上多了大包裹。 李平出左良玉府邸之前,左良玉府上的一个管事截住了李平,他是奉左良玉之命把赏赐之物交与李平的。这种事,李平当然不好直接与这管事对接,那也显得他太没层次了。于是李平找了在府外等待的胡忠山和贺柱子去与这管事对接,他自己则在离府不远处等待。 此时的胡忠山难掩激动之色,他看了看四周在外围分开警戒的士兵,略有兴奋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对李平说: “长官,总兵对您真是太照拂了。那管事先交与了我等一个包裹,就是贺助理身上那个,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并让我等说与将军,此为总兵私心,还望尽量不与外人言。 其他还有马十匹,兵器衣甲若干,粮食百石,不过这些东西那管事的还没来得急准备妥当,说得后日才能准备好,让我们到时再去,并约了交割的地点。这大包子金银珠宝你先看看,好家伙,我俩看了,全是好物件啊!” “不用了,你们收好就是,既然管事的说了,你们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李平对着准备打开包裹的胡忠山摆摆手。 “哦!明白。这个您放心,这等事我不会犯糊涂的。”胡忠山急忙收了手,然后看李平一脸的淡然,更觉深不可测。 于是他紧接着继续说道:“对了,长官,陈副总兵的一个管事也找我了,说是陈副总兵给您的见而礼也让我们后日去他那里领就是,并留下了地点。” “行,我知道了。你安排两人即刻回去,让运输连后日过来准备接收,需要多少车马你估摸一下,这是你们后勤处的事。整个物质接收,你负责就是。同时,调3连过来押运,那包金银带回去后,直接交给宋营官。”李平想了想后,安排到。 往襄阳城的路上,李平继续沉默着想事。 从东西上的多寡来看,陈可立的明显要比左良玉多了不少,左良玉明面上给他的只是平平常常。但这恰恰反应了左良玉特殊的驭人之术,那包金银珠宝才是左良玉收买人心的是点睛之笔。 而左良玉和陈可立的管事同时与他们交代事项,估计也是要告诉李平这些都是他左良玉安排的,李平要领的是他左良玉的情,只是为了平衡众军才不能过度赏赐于他。 看来,真是早有准备! 当然,所有这些安排最重要的还是告诉李平,他们已经接纳了他,让他安心跟着干…… 李平的脑袋不停转着,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许别人都很简单,没那么复杂,复杂的只是自己而已。 不久,李平又过了江并回到了襄阳城。 然而才一进城,就有一个小厮拦住了贺柱子,看样子两人认识。 两人嘀咕了几句后,贺柱子马上就上来小声汇报说:“左夫人有请。” 第九十六章 走夫人路线 下午,李平按约好的时间早早的来到了左梦庚的大宅子门口等候,他依然穿着一身的甲并带着护卫。 要见上官的夫人只能走光明大道并规规矩矩。 如果上午的事情提前一天发生,恐怕李平就会熄了往左梦庚夫人这里搭线的心思。 在这个时代,走后宫绕弯子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顾忌实在太多。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准确预判的,混乱才是本源。 尽管李平已经大大减低了需求,但李平还是充满了期许。 左夫人要见他,本身就说明她已有引他为亲信的心思了,否则没有特别事的话,她只需收下东西带个话就可以了,现在对李平应该只能是好上加好。 多一层保险就多了一个选择,也多了一条生路,李平只需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 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李平熟悉的侍女雪晴如期出来了,她引着李平进了府中。 在府中穿行的当口儿,侍女雪晴趁左右无人时小声的对李平说:“你的东西,夫人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李平也小声道:“喜欢就好,以后断少不得姑娘的。” 雪睛听了羞涩一笑,没再言语。 左夫人在一间透亮的堂屋中见的李平。 李平虽然一直没搞懂古建筑的格局,但看周围的景致和前来的路径,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后院。 院子中的多名小厮和屋中的几名丫鬟也都规矩的各司其位,这左夫人也要防嫌。 见了礼后,李平被请于下首就座。 李平坐下时身子前倾只坐了椅子的前半部分,大半个屁股实际悬空,以这样的姿式来表示卑微和小心,他的铁盔被放于一旁的桌子上。 李平没有戴网巾,没别的原因,就是不喜欢和不适应。 茶马上就上来了,一看提前已经准备好了。 借上茶的时机,李平四顾看了几眼。 这厅房布局典雅,窗明几净,桌椅陈设精致不见破损,瓷瓶字画点缀周围且一样不少,各色的物件古朴而大方。只一过眼就可足见主人的家底深厚和品味要求,这不是个喜欢将就着过的人。 上好茶后,李平立即微微侧身面向上首,一付聆听左夫人教诲的样子。 “看李游击的样子,想是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我很欣慰,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左夫人轻轻的玉唇轻启道。 “托夫人的福,小人的伤已没什么问题了。很感激夫人这段时间的关心,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通传小的即可,我一定尽心去办。”李平规规矩矩的回复道。 说话的同时,李平也光明正大的粗略端详起眼前的这位夫人来。 只见今日的左夫人头上戴着狄髻(明代一种罩于头顶发髻之上的帽子,上面专用来插各色头饰),上面钿子、挑心、分心、草虫簪、金裹头挖耳簪这些大概是一样不缺,李平也没法细看,就是看细了也看不懂,反正觉得一片金碧辉煌。 来到这个时空,李平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戴这样的隆重的头饰,估计也是他目前接触的层次还不够,而且原来的时空也没有哪个女的在脑袋上放这么多以金为主的东西,因而看得的确有些震撼。 再往下,左夫人耳朵上还挂着金色的长长耳环,而玉唇的红色也非常的鲜艳,看来他孝敬的口红已经用上了。 在身上,左夫人外穿着圆领的对衿青褂,青褂内是一身上袄淡紫色、下裙为蓝色的袄裙,整体装束非常的端庄华贵。想来这一身的装扮应是这时代女子的正装。 这女人过的日子真是精致,李平心里不住的想。 “李游击的东西我非常喜欢,让你费心了。”左梦庚夫人继续微笑着说,对李平略有明显的打量式端详并没太在意。 “既然夫人喜欢,那小的就定期给夫人送过来一些。东西虽然不是很好操办,但总能想到办法,只要夫人喜欢就好。”李平斟酌着说。 他可不想告诉别人这东西对他并不困难,那就显得东西太不值钱了。他现在得控制生产,反正材料也不多,至于以后那就再说,他还想不了那么远。 “如此,有劳李游击了。” 左梦庚夫人看起来很高兴,完全没提这东西是不是李平生产的和想索要制作技术的问题,估计她也没敢去想这些东西都是李平生产的。 “李游击昨日见了我夫君,夫君到家就和我说了,他一直夸赞你哩!说是添了一员虎将,我也高兴的紧。虽听说你的伤好了,但还是放不下心,也想自己看看。本来想着上午与你说几句话的,没想阿爹却先寻了你。”左梦庚夫人继续微笑着的说道。 “感谢副帅的抬爱,小的从军日短,实当不起!那点寸功都是运气好罢了,能入了大帅的眼,想来也是夫人的抬举。小人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唯效死尔。”说完,李平起身对着左夫人拱手一拜。 左夫人闻言微微一愣,她完全没有想到李平会把左良玉的招见当成是她的美言。但她很快掩饰住了,飞快的想了一下,笑着说: “将军快坐,我当不起。你能舍得出命,我们左家自然都感激着哩!”说完,她拿起茶水轻轻的吹起来,并看似不经意的瞟了李平几眼。 看李平还是一付拘谨的样子,左夫人慢慢的喝了一口后,笑着抬起头又道:“陈副总兵与你一见如故,阿爹也盛赞你。我与夫君也商议,你那里远离襄阳的繁华,四周又较为贫瘠,征粮营造都是不便,物资想来是紧张,所以也让人给你准备了些军需,以为将军助力。 听雪睛说你那里马骡较少,出行不便,所以特备了三十匹马、二十头驴于你。其它的兵甲粮草并不多,只有若干,不过也不急,我夫君让我转告于你,这些常用物资一旦得了补给,会随时发放于你,断不会误了将军操练军伍。” 李平一听,急忙再次离座,单膝而跪抱拳结巴道:“在,大帅一家,待我真是,真是恩重如山啊,我,我李平,何德何能,唯效死尔,唯效死尔!” “一点身外之物,何至于此,将军不必多礼。”左夫人急忙劝道。 看李平起了身,左夫人继续也问了几句他的经历,李平只按上午说的,又说了一遍与左夫人。 这时一杯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左夫人放下茶杯,轻声说:“今日再见将军,非常开心,更多了一层了解,日后有何需要只需明言,一定尽力。” 李平知道这是送客了,他也该走了,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毕竟一个上司夫人和下属可不应该有那么多闲话可说,简短最好,于是李平告辞。 不过,在李平拿了铁盔转身之际,也已离座的左夫人却又突然叫住了李平,轻轻说:“将军年轻力壮,贪恋美色本也正常,但有时还要徐徐图之,不必操之过急。” 李平转过身来一头雾水的看向左夫人,他实在没明白这话的含义,他觉得自己还好呀!在女人这块儿他并没有什么过份之举啊! 怎么,这两口子是什么意思? 看李平愣愣的样子,左梦庚夫人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李平也只好再次抱拳一拜,转身离去。 在出左梦庚府邸的路上,看着周围没人的空儿,李平急忙问送他的侍女雪晴。 雪晴有些没好气道:“你真不知道啊!杜游击的那门亲事,虽说这杜游击应该不是死了就是降了贼人,可你收入营中也太快了。有人说这是赵参将想和你亲上加亲,也有人说你特别贪图美色。你身边的那个侍女不就是从方总兵手下抢来的吗?这又有了赵小姐这档子事,要不你以为夫人当初送你美女为何!” 李平一听,猛的拍了一下脑门。 好么,原来说的是赵兰月,难怪当初左良玉和左夫人都送自己美人呢,这也是“投其所好”啊!他还真以为全是“货物”呢。 不过,仔细想想,赵兰月和高蕾住到他那里,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有些怪异。他从前还是考虑的太简单了,态度也不够坚决。 可他态度就是坚决又能如何? 赵兰月能听他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就这样了。反正看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晚上,李平和赵进说起这一天的奇遇时,直对赵进坚大拇指。从目前看,赵进的总体分析是很对的。这左良玉和左梦庚的老婆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这左梦庚的老婆完全让两人刮目相看。 一个女人,如此年经,却有如此见识,当真比左梦庚强太多了。反正他二人是不相信左夫人今日下午所做都是与左梦庚商议好的。 左梦庚有那脑袋,也就用不着左良玉和他老婆出马了,赵进也早混得战战兢兢了。 而说到赵兰月,两人就面面相觑了,也只能苦笑。 但不管如何,李平此行襄阳城收获极丰,并再次获得了一段安稳的发展期。尤其是获得的六十匹马,解了李平的大急,否则靠他原有的那二三十匹马,无论是跑路还是应急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且这些马,赵进也不好顺来用,都在眼皮底下,他也不愿让几个大boss把他想歪了。 不过,赵进也告诉李平不要把左夫人的赏赐看得太重,这羊毛本就是出在羊身上的。 这段时间,左梦庚命人大量制造香皂,并利用江河通商之便已经卖出了不少,获利颇丰。 从长远看,这香皂之术将为左梦庚带来惊人的巨额利润,那两口子起码比真正的历史上要富多了。 就是赵进,这段时间也得了不少的赏赐,只不过赵进觉得李平那里最不缺东西又离得远才没告诉他,都自己笑纳了。 说到这里,两人又都反应过一个事来。 李平见左梦庚时,左梦庚既没有将他引入圈中,又没有表示什么赏赐,只说了些客气话,这会儿看是真让人觉得很有些不妥了。 第九十七章 郁闷的左梦庚 在李平和赵进议论左梦庚之时,左梦庚和他老子左良玉也正在谈论李平。 不同的是,左梦庚基本是在挨训。 “让你节制诸将,本为让你在我死前能多历练一番,也好明白什么是统御之道。可看看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除了拿腔作势,还学到了什么。真是气死我了。”左良玉生气的继续说着。 站在左良玉面前垂手恭听的左梦庚虽颇为不服气,但还小声劝慰道:“父帅息怒,父帅息怒。为一草莽何致于此。” 左梦庚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却让左良玉更加来气。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把手中端着的茶杯咣当一声就摔到了桌子上,在椅子上有些佝偻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挺了起来,并加大了嗓门喝道: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成气的儿子。白瞎了我请了那么多先生教你读书,却不知你这书文都读到了何处。连我这个粗人尚且还知千金买骨,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懂呢?” 左梦庚被喝骂的脸色微红,看来是有些挂不住了,他忍不住顶嘴道:“父亲大人,我哪里做得不好了。昨日我对李平那也是单独召见,并好言相待,还叙了好长时间的话。若论礼贤下士,我自觉是做到了。” “那你为何不引众将与他相识?为何不留在身边听用?为何不在众人面前展示你对他的恩宠?”左良玉嗤之以鼻。 “我们早已厚恩于他了,不仅给他加官,还又送庄子、又送兵马、又送财物的。那李平不过一小兵出身,也早该感激涕零。若是恩宠过了,岂不让他滋生骄横之气,乱了尊卑之分?”左梦庚固执的说。 听左梦庚如此说,再看看他那死犟的神情,左良玉压着火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混小子是当真没搞明白为将之道,只还在从那里耍着年轻人的小性子。 他禁不住指着左梦庚说:“你呀!糊涂。” 接着他气呼呼的去桌上找了那碗茶后又喝了一口,然后强耐着性子又说: “李平小兵出身,可他救了你媳妇的性命。李平小兵出身,可他却能于数倍于几的敌军围攻中脱困。李平小平出身,可他与那赵进却能聚起数百溃军行千里而不乱。这样的小兵你还能再找出来一个么! 自我们退守襄阳以来,亲近精锐所剩无几,左右能战之军多为绿林贼匪出身,如此主弱臣强是为危矣。培养羽翼以壮本军乃我父子的当务之急,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且不说厚待忠勇将士以彰显我父子的慷慨重义,让众军愿意追随并勇于效死之类的话。 那李平乃官军正途出身,又识忠义,更精于练兵之道,还恰好人轻言微,不正是大加笼络收归身边的最佳人选么。 可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当初定那李平护主之功时就犹犹豫豫,还拖拖拉拉,若不是我及时定夺,你得寒了多少将士的心,以后谁还肯为我左家真心卖命。今天,又让我去为你补救,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左良玉的话说完,左梦庚的脸已经更加通红,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了。 左良玉见状,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儿子的脸皮薄,不好说得太重了,于是就停了下来又去拿茶喝。 没想,左梦庚这时却梗着脖子嘟囔起来: “那赵进也是虎将,还一直是李平的上司,本事也是不赖。我当初不是痛痛快快给他升了参将并一直笼络有加么!那赵进手下还有一个把总唤史明的,也是一等一的勇士。我同样也亲近的很。 你那道理,我又不是不懂。 只那李平,很有些孤傲。这些日子除了到我那里报到了一次外,就是天天在那庄子里以养伤为名躲清闲。很多军头们对此都颇有意见。我这次也只是想杀杀他那不懂事的威风,省得他自满过了头。 这两日,他再去我那里时,我自会好生待他,以显示仁厚。” 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一番话后,左良玉还是没忍住的把口中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然后怒其不争道: “他不懂事?我看是你不懂事!还很多军头有意见!厚待我家恩人,哪个能有意见?都是一帮小人的谗言。以后少和方无科那些人鬼混。 再说,有你这么笼络人的么?要是个心思重的,你这就是弄巧成拙。 赵进那汉子也是个好行伍,但救下你婆娘的却是李平。在别人眼中,那李平才是我左家的恩人,你给他下马威,那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父帅,方伯父的侄儿也是您的侄儿,无论是书文还是带兵都是有些本事的,您以前不还夸奖过他么!”左梦庚逮到机会插进来一句。 方无科是方国安的亲侄子。 左良玉被噎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你是还真是…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还不如你那媳妇。你那媳妇可比你强多了,反应也快,也是用的好手段,只一个下午就把事情给你圆了。” 左良玉意识到刚才说方无科的话并不合适,谁知道他这个傻儿子会不会把话传出去,那可就不美了,所以才随口转了话头。 “我娘子做了什么?”左梦庚一脸的愕然,显然对他媳妇下午会李平之事还不知情。 看左梦庚那确实一点儿不知的表情,左良玉心下感慨,这儿妇不光是个主意正的,还是说了算的,只是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左良玉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再说下去的意愿,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再多谈也是无益,只看左梦庚能明白多少了。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天色已晚,你也回。回去后好好品品为父的话,切不可再意气行事。” 在左梦庚给他打拱作揖后,左良玉又不放心的交代道:“晚上过江不比白日,找两条大船,灯火通明些,多加小心。” 再不省心也是自已的儿子,还是独子,安危永远是当爹的心里头最惦记的。 在屋外目送着左梦庚离去后,左良玉忍不住再次摇起了头。 这时,他的一个幕僚从一旁靠了过来,不明所以的谄谀道:“公子爷这么晚还来聆听老将军的教诲,真是勤勉。将来一定可以继承大老爷的宏业,并能封侯封王。” 左良玉一听,却马上就翻了脸,生气地训斥道:“此话以后休要再讲。我的儿子不成材,我死之后,他能有十头牛可以养、二顷地可以种,并依此幸运乞得活命,我就知足了。就他那个样子,我看了下,如果让他成为将帅,肯定会败坏我左氏一家。” …… 左梦庚回到襄阳城内家中的时候,他的夫人正坐在正厅中看书,显是在等他。 “今日怎么又回来的这般晚?”王氏合上书,起身迎上来问。 “今日阿爹寻我过去说话,这才晚了些。”左梦庚一边说一边往桌上去寻茶水喝。 他在左良玉那里站了半天一直没喝上水,回来的路上又一直想着心事,现在却有些渴了。 王氏把自己的茶水递了过去,又喊待女去再添些茶来,然后才陪坐在桌旁。 看左梦庚在那里心神不定的抿着茶,王氏心下已猜到了几分,她不动声色的柔声说: “昨日游击李平派了人来,送来几样新奇的精致之物,当真是有心的很!本想让你也一同看看。不想你昨日军务繁忙,回来的晚,才不忍扰了你休息。 今日听说他昨日也去了你那里听用,我就特别让人凑了些马驴及兵甲仪仗以你我之名当面送与他,也给他撑撑场面。” 左梦庚眼神闪烁的抬头看着王氏,只“哦?”了一声。 王氏佯装没有注意到左梦庚那反常的态度,还自顾的笑起来道: “夫君,你一会儿定要看看,那李游击新孝敬的东西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哦,对了。给李游击赏赐的事没来得急和你商量你可别往心里去。 本来我也是想先与你商议一下的,但我听说阿公上午召见了李游击并许了很多赏赐,我也才急了。人家救过我的命又来孝敬我,我却还没有阿公大方,岂不让人说道。” 左梦庚一下红了脸,看自家娘子那笑靥如花的样子,喃喃道:“这些事,你做主就好,我哪有那般小心眼儿。” 王氏再次暗自一笑,却又说道:“我听闻,这些日子你主持军务,很多人都夸夫君呢!说是年轻有为、远见卓识。” “那是,方伯父有好几次说过我文武兼备、统御有方,他还说部将们也常在私下议论时对我多有敬服呢。”左梦庚有些得意起来。 王氏当即顺着自已的夫君也说了几句美言。 看左梦庚的心情已好完全转了过来,王氏笑着说:“我们回屋!我也给你看看那李平新孝敬的东西。我寻思那李平过两日还要去你那里,你多亲近一些,这样为我家搏过命的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左梦庚继续维持着笑容,但心里边却有些发堵。 刚因为李平挨了老爹的训斥,回了家,夫人也拿小话儿变着相说那李平的好,年轻气盛的左梦庚心里真的有些不舒坦了。 本来他对李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恶,甚至还好感多一些,毕竟那也是救了他娘子的人。 但就因为敲打了一下,怎么就都那么大反应。 “那李平给你们灌了迷魂汤不成。”左梦庚心里面诽谤起来。 注释: 注1:左良玉对左梦庚的评价来自于传闻记载,真实性不能确实。 注2:方无科为历史真实人物,但其生平与轨迹没有查到资料,只知曾在方国安手下任职,而且任职起止也不详。 第九十八章 水面上的故事 走夫人路线,把事情做拧巴了,李平并没有意识到。 而且,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也很难用对与错来评价,起码李平又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赏赐,下结论熟轻熟重也还为时过早。 来襄阳的第三天,因为暂时没什么大事,只是等着而已,李平决定去四处转转,毕竟来一趟不容易,对这个时代他仍然怀揣着很大的好奇。 昨日去樊城时,李平注意到靠樊城一侧的江边新停靠了大量的大小船支,那些都是左良玉命人督造的新船,密密麻麻几乎望不到头,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不过因为当时赶路并没有细看,今日他却是想仔细去参观一番,也算增加一些对这个时代水上力量的了解。 这次出行,他就没有穿甲了,只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深色曳撒,也戴着黑色的大帽,腰间挎着雁翎刀。 胡忠山也没有穿甲,而是穿着一身褐色的袍服;但贺柱子和四个警卫都穿着棉甲,安全和气势还是要有的。 骑马出了襄阳城,到了江边,李平才意识到他们需要自己找船过江。今天是私人活动,过江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专门的船只接送,而胡忠山也没想到这茬。 现在再去找人安排又要耽搁太多时间,所以李平决定让贺柱子就近雇一条船来。 结果贺柱子去了半天才回来禀报说:这附近大些的船只都是官宦、将军们的私船,而商船是不停靠在这里的,要么在对岸的樊城,但更多都只靠在离这里很远的东边码头上;若要借用官宦、将军们的私船,得先去与人家管事的商议,这船上的人都做不得主;除此之外,就只能雇渔民和摆渡船家们的小船了。 李平想了想,看着睛空万里,又没有什么风,船小些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决定就坐小船算了,再去找大船实在是太折腾了。 贺柱子很快在一个深入江水中的木栈桥处就找到了船,说是小船其实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小,它们比李平通常理解的那种只能坐三四个人的小船却要大上不少。 李平瞎想,这也许是汉水宽阔,真正的小船用来跑摆渡实在是不合算! 这样也好,马匹在上面应该也问题不大。本他还有些愁这三匹马怎么办呢?(四个警卫没有骑马) 此时,因为襄阳这一侧地势很高导致的岸边比江水高很多的原因,可以视野很开阔的看到江岸的大斜坡下四处可见的破败木栈桥,以及下三两并排停着的各种小船。 贺柱子引他们去的那个木栈桥边上有几条稍大些的船,但木栈桥上空无一人,看上去很冷清。 下去走近后,李平注意到这些船上的船夫们基本都是老者和小孩,也有不少是妇女。看到李平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脸敬畏,也有少许的企盼。 等李平他们开始上船的时候,有十几个穿得五花八门、拿着兵器的官兵突然说笑着也从江岸上的路上往这木栈桥上下。 因为城外沿江的大路上一直有不少的官兵和饥民也在走动,所以最开始李平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伙人。 这时,李平和胡忠山外加一匹马刚上了一条小渡船,其他的人和马则正在分乘其他几条船。 那伙人看了看李平他们,稍微有些发愣,估计准备下来之前也没有特别留心李平他们,尤其是没有留心到李平他们的马,而只当成了普通的过江客。 迟疑了一下,那伙已经下来或没下来的都很快围到了另一条李平没有雇佣的船上。 他们应该也很忌讳,或者不傻。 李平也没当回事儿,想也是来雇船的。 然而,很快,他却听到了混乱的喝斥与哀求声,他伸脖去看,立刻就明白了大致的原委。 原来,那些个官兵以重金买鱼鲜为名骗出了那条船上刚打到的两条鱼。拿了鱼,官兵们却根本没打算付钱,还对船上一个有点姿色的妇人动起手脚来,船家只好苦苦哀求。 李平再看他们雇的这几条船,船上的船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悲凉的看着眼着的一幕,但无人上前,只静静的看着。 只有李平船上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船夫眼睛里满是愤恨之色且有些蠢蠢欲动,而另一个扶撸的明显佝偻的老头船夫则只是在那里叹气。 李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了。 他有些火气的跟还在码头上没有上船的贺柱子道:“贺助理,去,告诉他们,那个小娘的船我们也雇了,让那船跟着我们。” 贺柱子听完却愣了神儿,被胡忠山骂了一句后,才匆忙答应,并跑了过去。两个已经上了别船的侦察连战士也急忙又跳上不高的栈桥跟了上去。 一阵鼓噪声中,李平隐约听见一个侦察连战士刚硬的斥责声,还有贺柱子报出李平的游击名号声。 果然,那伙官兵很快就消停了,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没敢继续闹腾,只拿着鱼乖乖的走了。 像李平他们这样都骑着马、大半还穿着甲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人,傻子也知道不应该与他们结怨,虽然他们没坐大船、只坐这等小船有些奇怪。 经过这番故事之后,李平他们的小船队出发了。 那小娘的小船也跟在了后头,只不过李平一直没看清那小娘到底长得如何,大概好像挺黑、蛮紧实的。 坐在船头,李平有些好奇的问起那半大小子:“你们平日里生意如何?” 可能是因为李平出了手帮忙的缘故,那半大小子看李平的眼光已不再那么畏惧,反一直帮着胡忠山安抚马匹。 听到李平问他,倒也回答得直来直去:“现在很不好,没什么客人,做小买卖的早就都消失了,百姓们也不敢乱跑了,还哪里有什么人坐船来过江啊。军爷,你也看到了,你们来前,我们那么多船都是闲着的。” 李平一听也大概明白了原因,没靠山的小商人现在确实活不下去。谁要是还敢做买卖,估计有多少就被抢多少,寻常百姓又有几人闲着没事往返于两城之间呢。 于是,他接着又问道:“那你们如何生计?还有饭吃么?” “没了活计,哪里还有饭吃,好在我们还有船,总能打到两条鱼,不至于饿死,但却也远远吃不饱。”那半大小子说话倒是伶俐,想来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早把他锻炼出来了。 “那鱼好打么?”李平继续问。 “不好打。那么多人没饭吃,都在想着抓鱼,可这江中的鱼又能有多少呢?阿姐一个早上也才抓了那两条鱼,本就已是要饿肚皮了,却又被刚才那些个杀才夺了去,就更没得吃了。” 那半大小子刚说完,船尾的老头突然猛的“咳嗽”了两声并喊道:“小孩子,不要胡乱说话。” 那半大小子一听也吐了下舌头,忙看李平的反应。 李平却并没有什么可介意的,他反而继续奇怪的追问:“鱼既然得来不易,怎么却轻易拿了出来?” “往常自然也不会的,军爷们常常来搜刮,我们都藏得很严。今日你们雇船还先付了1个大饼当定钱,阿姐看着羡慕,想来是有些急了,这才轻信了那些军爷。能多换些吃的总比只有两条鱼强。”那半大小子虽然不再说“杀才”,却看得出来仍很愤愤。 李平听到这里,也是无语,只无奈的说了句:“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 然后,他打算转一下话题,也不想再从这个能想像得到的问题上尴尬了。 于是,他等了一下又问:“你们船上怎么不见年轻男人,这摆船有说法吗?” “这能有什么说法,他们只不过都被抓到那边造船和操船去了。”那半大小子指着远方那一片船舶的海洋说道。 李平也顺着半大小子指的方向去看,远处的江面上就像铺了一层望不到头的蚂蚁一样。但也好像不过如此,与李平以前在海边看到的那些成群的渔船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数量多了很多很多而已,但他的心境还是有了一些微许的变化。 看李平开始遥望,半天不再言语,那半大小子跑到了船尾帮那老头去摇撸去了。 到了对岸的樊城以西下船后,李平注意到贺柱子又给那些船夫拿了几个不大的面饼,那些船夫立即都千恩万谢起来,有的甚至都给贺柱子跪下了。 李平想了一下,冲着那个给他摇船的老头说:“你们再这里等一等,我们一会儿回去还坐你们的船。”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将军放心,我们一准儿等着。”那老头的脸突然像开了花一般绽放起来。 骑上马后,往那些大船聚集的地方走的路上,李平问起贺柱子,怎么付的船钱的是饼呢? 贺柱子小心的解释道:“长官。现在襄樊最缺的就是粮食,市面上能见到的粮食不是让官兵抢了、就是强买了,没有一家粮店还开门的。小民们根本无处购得粮食,想吃东西要么吃老本,要么就只能以极高的价格找那些黑心牙人或大户去换。 现在,无论干什么,你付大家铜钱,大家都是不愿意要的,毕竟你也不可能给得很多很多,大家更认的是以物换物,用粮食那是最好的。 我这次出城特意带了一些饼、馒头还有咸菜,既可方便办事,也担心大家饿时找不到能吃饭的地方。 刚才的船钱,我付得是每船一张大饼,他们每个船上也就2或3人,这张饼分食后那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了,可能还是这些日子最好的口粮。这绝对是相当高的报酬了,真正的大价。 我也是想着毕竟在水上,不那么稳当,这才给了如此高价让他们更尽心一些,否则减一半也是有不少人抢着干的。” 李平听完,虽然也有所预料,但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这些靠江为生的人都这样了,那么那些农民和普通的居民又该如何呢!他们就是再有钱,又能有多少钱来换吃的。 这样的环境,良善之辈根本无法生存,社会礼乐法纪必然崩坏,以后就是想重拾正常的民风怕也是非常艰难了。 第九十九章 庞大的船队 这两日,贺柱子差办得还是不错的,什么事情都想的也比较仔细,在往船队近边走的路上,李平表扬了他几句。 贺柱子立即明显的兴奋起来,他有些卖弄的说:“长官,你知道这粮食现在有多金贵么?现在,一张饼、一个馒头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都可以让一个小娘陪上一回,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哩!” “真的假的!在长官面前可不要胡乱夸大。”一旁听着的胡忠山有些不相信的猛的接了口问。 李平也狐疑的看向贺柱子。 贺柱子有些着急起来,声调提高了不少说:“处长,没说假,真的。在咱将军面前我可不敢乱讲的,我这两日都打探得清楚。 襄阳城里有些家就半开着门,那就是公开表示这个意思的,你只要拿一碗米饭或是一个馒头之类的就可以进去找那家里的妇人快活了,我亲眼就见有人进去的,出来后我还特意问了,就怕没搞准。” “还有这等好事!”胡忠山没经大脑随口就秃噜了出来。 但马上,他就惊了一下,急忙去看李平,看到的却是李平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事的态度。 于是,胡忠山又小心的补了一句说:“小民苦啊!这也是没办法了,总得活下去。” 李平偏过头瞅了一眼胡忠山,没说什么,而是骑在马上沉默的前行。 李平的心头有些沉重。 其实他大致算是一个偏感性的人,尽管在这野蛮的世界也算见惯了残酷与疾苦。但在山庄里待了些日子后,这两天冷不丁又接触这些人间惨剧,他一时还不太适应,心里边很不舒服。 看李平不说话,胡忠山与贺柱子等人也不敢再说,马上的三个人都骑着马沉默的向前慢慢走着。 一路上虽然官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一队队驱赶瘦弱民众搬运木材、杂物的行伍,倒却也无人打扰李平他们。 许是看李平这群人的衣着气势也没人会往别处想,都当是哪家的小将在巡视,而这左良玉大军兵将众多,新面孔更多,谁也不可能都认识。 等靠近了船队,才有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头领上前客气的询问,贺柱子报了名后,那小头领立即又客气的退走,也没问李平等人的目的。 远看是一回事,近看还真是不一样。 越靠近这些船只,李平就越被眼前的景像深深震撼。到不是船有多高多大,而是太多的船紧密的聚集在一起再连着它们紧靠的江中沙洲宛若一座漂浮的城市。 李平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各种照片里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船。 这些船大多是大船,长度有二三十米的大船,不少船上的建筑都是两层甚至三层的,估计就是书上说的楼船!反正是船上盖了楼,也不知李平理解的对不对。 有些最大型的上面还带有城垛型建筑,一看就是战船。还有很多船只的水线略上部分有大量的整排小口,李平知道这当然不可能是炮口,应该划桨的口。 仔细些看,还能看到有些船身两侧有大大的明轮(人工推进装置,类似于公园里的脚踏船,只不过推进轮不是位于船下,而在船侧,直径也长达数米),李平都不知道明朝的造船工艺已经有这么发达了。 总之,这些船只形态各一、样式千差万别、大小也不同,那些高高低低的桅杆如枪林一般耸立着,密密麻麻。 这是一支非常庞大的船队,也是一支非常拥挤的船队。 李平越看越有些奇怪,有这样的船队还想着跑啥呀!敌人怎么能过得了江,这船队在水面上根本就是无敌的!就是堆也把敌人堆死了。 如果说李平震撼了下后就更多的变成思考和新奇,那胡忠山就始终处于目瞪口呆状态了。 胡忠山的眼睛里全是敬畏。 胡忠山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船,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船,尤其是那些很容易分辨出的高大楼船更是让他震惊不已。虽然这家伙的年纪比较大,但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他的见识还是属于比较少的那伙儿的。 在船队周围看了半天后,李平已不再新奇,他更想了解一下船员的情况。但看了半天,却发现有不少船上面根本就是空的,完全没有人。 问了几个小兵,才知道:大多数人并不生活在船上,毕竟船上不方便,而且很多强征来的船夫都被派去建造更多的船,这里只有少量的人看护。 李平顺着那些小兵所指的方向向更远处看去,果然前面更远的岸边好像人声鼎沸的样子,于是他继续往前走。 越过庞大船队所倚靠包裹的大沙洲之后,江水开始缓了很多。 只见一片平坦的岸边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工地,这靠水的工地之上到处都是半成的船支,无数的人正围绕着不停的忙碌,内里还有不少拿着棍棒鞭子四处溜达的凶恶监工。 都不用走近,只在边上,李平就可以清楚听到鞭子声与喝骂之声不绝于耳,清晰的注意到那些忙碌的人大都一个个瘦骨伶仃、双目无神、衣衫破败。 这里既是一个巨大的造船工地,也是一个奴隶工地。 李平不打算再往里看了,没什么意义,他就在边缘漫无目的转了下。 在经过一个用破木头草草围起来的小院子时,院内的几间茅草与土混合的小房子里传来的阵阵不堪入目声和女人的喘息声立即吸引了李平等人的注意。 这小院就位于一条小路边上,小路上始终人来人往,甚至紧邻这院子外边的一处还正坐着一小群疲惫不堪的劳工在休息。 但似乎没有人诧异于院子当中发生的事,只是偶而才有人张望一下,或淫邪一笑。 李平凑近去看,透过那破烂且都是大缝的围栏很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 此时,那院子当中正有几个瘦弱的妇人被七八个军汉戏弄着,屋子里更是污秽声不断…… 坐在那群劳工边上的一个瘦汉子看李平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里面的一切,他有些揶揄道:“怎么,军爷,没见过?好奇!” 李平扭头看了一眼这个胆大的家伙,反问道:“不新奇么!那几个小娘我怎么看都还乖巧的很啊?” “有为了口吃的,有的为了干活的男人不被打死、饿死,谁不想活着!天天这样,也就你这个没来过的好奇的紧。”那汉子满不再乎的说。 李平好像很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口接了一句道:“也对。”然后又好奇的问那汉子:“我看也没人看着,你们怎么不跑?” “看着的人去里面玩了,后面那里不还有两个吗?躺着呢。再说,往哪里跑,我们这样的一落单儿,就被军汉盯上了,抓住必死无疑。就算跑得了也得饿死,在这里累不死的话,总能喝到口稀饭。”那汉子对院里努努嘴,又往后看看。 顺着那汉子的目光,李平果然看到一个好像带着兵器的家伙躺在最后边儿的地上,另一个并排半躺的正用胳膊肘撑起了点身体斜着眼看李平。 但这个半起身的家伙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别的动作,李平等人的说话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完全不想上来干涉。 李平和那胆大汉子说话的光景,胡忠山、贺柱子还有几个警卫都一脸懵逼的不停往院子里张望,几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说什么,他们只是看看院子里又看看李平。 此时,李平实在不想再转下去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怕给自己填更多的堵,他不想愤愤不平。 这个世道,过于慈悲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因而,他喊了一声“走”后,就头也不回的上马往回走,四个警卫也立即跟了上去。 却把胡忠山和贺柱子两人落在后面,那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的不住回头张望。 回程路过船队的时候,李平嘟囔了一句:“民已如此,仗还打个屁!别被人来个火烧赤壁。” 李平也确实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多的船都紧紧的挨在一起,里外无数层,着火了怎么办,想散都散不开。 不久,他们就又到了原来下船的地方,那几条船都在等他们,十几个人远远的看到李平他们后都早早的下了船来迎。 不过,上船之后,李平却让船沿着江水走一走,他想看看江色,也想体验一下沿江而行的感觉。 沿江航行了半天,眼看已过了中午,李平让所有船一起找地方靠一下。然后他让贺柱子把吃的都拿了出来,并请船夫们一起吃“简餐”。 那些男女老少船夫们一个个高兴得裂着嘴都合不上了。 吃好了饭,船夫里的那几个半大小子更是不惧寒冷都下了水去摸鱼。 一个身材颇好的女子也下了水,李平注意到那女子看着果然比较顺眼,有点黑,有点瓷实,下水穿的薄薄衣服被水湿透后,粘在身上还真是别有风情。 好半天后,那几个半大小子终于抓到了两条不大的鱼,一定要献给李平尝鲜,李平当然不会拒绝。 这时,那佝偻的老头突然给李平跪了下来,哀求李平收了他的小孙儿和那女子当奴仆使唤。说他们水性好,以后李平想吃鱼让他们去抓准没错,只求能有条活路。 否则,他那小孙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人还倔,不饿死也会被人打死。而那女子估计早上的那些军汉们还会再去寻她,回去也是生不如死了,不如跟了将军,当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那老头哭着说完,那些船夫竟都跪下了一起乞求。 李平心中一软,不知怎地就答应了,并且还答应把另几个半大小子和小姑娘也都收了。 瞬间,所有船夫们都欢乐了起来。 见贺柱子大感意外的在那里茫然发愣,胡忠山见状上去拍了一下他道:“你还太嫩,不了解将军。” 下午,回到住处时,三连和运输连也到了。 在安顿部下的时候,李平收到了一个消息:在他离开的这两天,保障营发生了失窃事件,丢了不少金银,此事已经在山庄传开。 本就心情不佳的李平终于忍不住大声暴怒起来:“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剁了他。明天回去!”周围的士兵都侧目来看,他们都看到了一个气坏了的长官。 李平不想再去拜会左梦庚了,他的心里对巴结那小子突然没由来的心烦,他心里骂了一句:“去他的。” 第一百章 马家兄弟 大明崇祯十一月初的襄阳已经很凉,有钱人家已经开始在房间内升起炭火取暖,河水就更是冰凉了。 一条小河借着起伏的山势快速的向前奔腾着,直到一处弯曲的开阔地段才缓了一些下来,并在此处形成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水面。 虽然这水面宽有近三四十丈(约百米,明时木工一丈约合31米),水深也因底下的洼坑而有了尽两米,但因为地势的原因,整个河水的表面仍有着很快的流速。 此时,在这处宽阔的河面上,正有一群汉子在河水中扑腾着,看样子是想要横渡。 他们中的一些穿着薄薄的衣服在水中推拽着被简易小竹筏或羊皮囊撑起的行囊,还有一些则直接穿着略多一些的衣物自行游动着,两边的岸上都升着几堆篝火。 这群汉子游向的岸边正有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粗壮汉子站在那里阴沉沉的瞅着河中,这人只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是一个骄横不好惹的家伙。 他是马兰,李平营中的侦察连连长,此时,他正在组织武装泅渡训练。 终于,水里的那四十多个壮小伙们好不容易都上了岸,马兰却突然指着一个高大的家伙道:“王虎强,去,游回去,把对岸的火给俺灭了。” 说完,马兰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往最近的一处篝火旁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喊:“所有人,马上收拾,100个数后开始急行军训练,赵冬冬,你来数数。”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正在烤火的年经汉子就被激灵的一下跳了起来,他大声答着“是”,紧接着“1,2,3,4……”的一边高喊一边着急火燎的拾掇起身上来。 那个叫王虎强的排长,本也长得人高马大,模样凶狠,也是一身子的彪悍之气,比马兰看着还要不好惹。 此时,他一脸错愕并可怜兮兮的看着马兰的背影忍不住喊道:“连长,我们在水里都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了,真没劲儿了,让弟兄歇一会儿!” “执行命令。你回来晚了,追不上俺们,就自己在山里数星星。”马兰恶狠狠的转过头对王虎强说。 说完,他还直接一脚踹倒了他身边的那堆篝火。 王虎强的嘴巴干嘎巴了两下,最后只蹦出一个字“是”,然后就匆忙转身再次跳入水中。 岸上的其他人也早就鸡飞狗跳起来,穿衣服的穿衣服,灭火的灭火,整理行囊的整理行囊,有的人还急冲冲的往嘴里塞肉干。 “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是游击李平最常讲的两句话,马兰深以为然,并坚决贯彻到了侦察连的日常训练中。 100个数很快就数完了,士兵们都狼狈的自觉站好了队。 这段时间的训练已让他们明白不听号令和不按时间完成命令的严重后果。没人犯傻,被胖揍一顿那都是轻的,被淘汰才是真正的没面子。 现在的侦察连绝对是全营硬汉们最向往的地方,这里是强者的集体,被淘汰将意味着你太弱。 而淘汰人又实在太容易了,那个马阎王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他已经淘汰了十七个人了,没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快速整了一下队后,两个排长之一的赵冬冬小心的跑到马兰身边问:“连长,去哪儿?” “这里,何家村。”马兰在一块简易的小地图上一指道。 …… 马永已经趴在一张大方桌上看地图看了半天了,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简易的木尺,他旁边的一个参谋正给他报着各种距离数据。 这地图是硬纸画的,并不很大,因为造不出太大的纸。 如果细看,可以发现,这地图与这时代通常所见的地图完全不同。 它采用了上北下南的图示法,边上标有比例尺,图上城市有轮廓、村庄分大小、河流有粗细、山川有大致的高度和走向,最上方还有一排大字:襄樊周边地形图。 虽然这图与后世的地图相比还差距很大,并简单幼稚的多,但已经比这时代的绝大部分地图都强很多了。更何况此时相当多的杂军将领们压根就没看过地图长什么样儿,他们对地形的掌握还全靠口口汇报,能辨明大的城镇就不错了。 只不过,马永面前的这图大部分地区还空着,没空的地方,也是有的画得密一些,有的只稀疏的标了几个村子。 马永用尺子在图上比划了半天,终于放弃了。 他眼前的这片地区标记肯定出了问题,有好几处按汇报的距离标到图上后,与周边的其他参照物就距离全乱了,看来测量的非常不准。 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他的参谋处现在太弱了,并且还没有选全参谋军官,大部分参谋还只是挂着班长衔而已,因为授他们准尉实在是不够格。 明天全营大部还计划要进行一次较长距离的拉动训练,估计得出去五六天,一想到他羸弱的参谋队伍他就头疼不已。 他决定还是去看看部队的训练,能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点儿。 在一个连队和官兵们一起搞了半天的结绳、布设陷阱和露营训练后,马永不自觉的到了每转必到的侦察连,常来看看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此时,侦察连的全体官兵正三三两两的洗刷着马匹。有些人一边刷一边闲唠着,有些人则哼着小调,整个连队都洋溢着悠闲的气氛。 马永刚有些转睛的脸也再次阴沉了下来。 很快,马永就在一块大石头上找到了眯着眼躺在上面晒太阳的马兰,那家伙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一只脚搭在另一条屈起的腿上晃荡着。 马永气得一脚就踢了上去。 估计是老大当习惯了,对有人接近,马兰根本没当回事儿,还继续眯着眼。 直到被人猛的一踢,石头上的马兰条件反射般的往边上一滚,一边吐掉嘴中的枯草,一边顺势撑起身体骂道:“他娘的,不想活了…”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马永时,马兰愣住了。 他缓下了动作,站起来,一脸无奈的嘟囔道:“哥,你咋踢俺?” “我踢你干啥,你小子就是这么给我长脸的?”马永几乎是吼出来的,接着上去又对着马兰的屁股踢了两脚。 “俺干啥了?哥。” 马兰一脸的委屈,他没有躲,也不敢躲,他知道他哥这段时间压力大、脾气暴。 “娘的,别的连队都在热火朝天的训练,再看看你们,你个当连长的居然还有心在这里睡觉。 全营那么多人,就他娘的你们连可以顿顿吃肉,人人有马,连老子的参谋处才只有几匹用于传令的马。你不给我玩了命似的训练,竟然这么给我带兵,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对了,他娘的,说多少次了,公众场合不许管我叫哥,你没脸是!” 马永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马永始终觉得要是连他亲弟弟都不给他长脸,他怎么号令全营,因此他对马兰平时要求格外的高,恨不得他样样拔尖,只要一丁点儿看不惯,他就开骂。 “参谋长,俺没偷懒。俺们前两天一直在山里训练,这不昨晚才回来么,好长时间都没怎么正经休息了,弟兄们都累坏了,这些你不也都是知道的么? 俺是想着明日营里要大拉练,俺们连要担负全营的哨探任务,这不赶紧让兄弟们和马培养一下感情么,别生分了。也顺便休整一下么,俺们再能耐,也不是铁打的呀!” 马兰不甘心的辩解,同时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你还有理啦!你还有理啦。你个混子小,你辛苦,你辛苦个屁,再累,不出活儿有个啥用。有这闲功夫咋不抓抓你们连的数学和测绘呢,给老子提供的距离数据一大半都不准,你还有功了是。” 马兰不解释还好,一辩解马永更来气了。 他立刻就想起刚才看地图时的无力感,虽然这并不全是马兰的问题,但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侦察连和参谋处机关是全营仅有对数学和初级测绘提出“很高”要求的单位,这个很高其实就是要达到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数学水平和具备最基本的识图和标图能力。 由于李平目前还没有设立专门的测绘部队,而侦察连又是当下活动范围最强的单位,因此侦察连不仅担负着侦察敌情任务,他们还和参谋处机关一起承担着完善地图的任务。 马永这么一说,马兰一脸的便秘表情,他实在无法解释了,别说他的连,现在连他都已经快被数学折磨疯了,可他又没地方诉苦去。 随着在李平的手下越待越长、当这侦察连连长的时间越来越长,马兰已经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数学对军队的重要性。 游击李平的很多要求他也开始越来越认同,然而他也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就像这数学和简单测绘就难死他了,太难学了。他从前还有些看不起那些弱不禁风的文人们,现在却敬仰的很。 刚打了一桶温水的排长王虎强,看着不远处已被参谋长训成孙子的连长马兰,一脸蒙的提着水走到正在刷马的赵冬冬排长边上。 他捅了一下也好奇偷看的赵冬冬问:“你说,参谋长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咋一见到咱连长,就全变了,要不是知道他俩是亲兄弟,我还以为是仇人呢!” 赵冬冬瞟了一眼王虎强,心有戚戚的说:“知道啥叫恨铁不成钢不?”说完直接拿瓢去王虎强的桶中舀了一瓢温水。 而王虎强还没反应过来,还在迷糊的道:“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谢谢你的水。”赵冬冬一边说一边继续舀着水。 这时,王虎强才反应过来,一句“你娘的”之后,急忙把水提起来往自己身后放。 第一百〇一章 拉练 拉练是提高部队凝聚力和战斗力的一种有效手段,也是检验部队野外生存能力和战备能力的有效途径。 李平早就发现当初从朱仙镇一路南下和初到襄阳时的山中十日征兵对凝聚和锤炼部队的作用特别突出。 基本上一路走下来,部队也就成形了,军官也都成器了。 而在山谷遇袭那次,部队表现出的混乱多少与之前进行的都是原地封闭式训练有一定关系。部队成熟的慢,各级指挥员临机掌控能力差。 现在初步训练已接近尾声,他又无人打扰,还驻军偏僻,自然要组织一次大拉练来好好溜溜部队。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为大撤退进行提前预演和准备了。 本次拉练,李平计划在外行军七天。计划组织部队跨过多条宽窄不一的河流,穿越群山和丘陵地段,并要穿行多片林区,以模拟未来大行军中可能遭遇的各种地形。 整个路线,是以山庄为大致向西走一个较扁的椭圆形圈,最后回到山庄,这样的设计是要保证部队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一天内返回山庄。 虽说是大拉练,但并不是所有的部队都参加,总有人要留下保卫老窝,二连和六连被选中留了下来。 二连被留下是因为要组织鸟铳的训练。因为自造鸟铳的延误,让李平意识到鸟铳连必须熟悉那些质量不稳定的官造鸟铳。以后一旦居无定所,全靠自造鸟铳很有可能是不现实的。 因而这次从襄阳领到的奖赏中虽仍有一批鸟铳,但没有再被回炉,而是挑拣了一番,让二连先熟悉着练一练。 六连被留下则是因为连长田水生的脚崴伤了,而李平也早有表示必须要保证二个以上的连队在家驻防,毕竟山庄的安全更重要,所以留下六连似乎也顺理成章。 这样一个老连队和一个新连队的搭配也正好最为稳妥。 拉练的头两天,部队进行的基本就是常规性行军,好让大部分新兵们熟悉和适应这支部队的行军方式,因此每天的行程都不长,留有较充足的宿营和调整时间。 由于部队中有不少官兵都曾跟随过李平行军,有一些还参加过二次甚至三次,他们现在还大多都成了骨干,因而前两天的行军总体比较顺畅、也比较有序。 军号、哨子、连队旗与传令兵组成的一整套新型指挥通信体系也发挥了预期的作用,并且也证明了完全能够胜任。 唯一给李平造成麻烦的却是完全没想到的车辆问题。 在这个时代,李平仅有的那三次行军经验都属于基本没什么车辆跟随的行军,而且人少,物资也少,需要运载的物资也都是靠骡马直接驮,所以他并没有对大军的行进建立起足够的概念。 而这次拉练就不一样了。 为模拟日后的撤退需要,除运输连外,保障营也有不少人参与了本次训练。 各类骡车、驴车甚至马车加起来有70多辆,基本上是集中了李平营中所有的畜力,同时还有不少的人力车。所有这些车上更是搭载了大量的盔甲、兵器、生产工具、帐篷等林林总总的一大堆物资。 当然这些车辆并不全是由运输连和保障营来负责的,每个连都配属了三辆轻型骡车或驴车,主要用来装载士兵的盔甲和连队的公用物资。 因为长时间的行军是不可能穿着盔甲行进的,而李平的部队又没有配备用来背战兵盔甲和杂物的辅兵以及杂役。 由于基本没怎么走过正经的官道,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窄小曲折的野路甚至新开辟的无路区通行,如此众多的车辆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大量难以克服的问题。 这与轻步兵徒步穿行对道路没有太多要求完全就是两回事。 能走人的地方并不一定能走车。 而拉练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雨更是让大部分车辆行进都陷入到了灾难之中,而拉练前被给予厚望的新型四轮车辆的表现更是让人一言难尽。 本以为新型四轮车可以大幅度提高运载效率,没想到在这次行军中却大多水土不服,尤其是那些加重和加大型。 这些新型车辆,当初基本都是在宽敞的道路上进行的短距离测试,并没有接受过长时间的复杂路况试验,因而忽略了道路和畜力本身的问题。 本次拉练,运输畜力主要是骡子和驴,宝贵的马匹主要被用来骑乘,只有极少数的驽马被用来进行拉车试验比对。 由于骡子和驴的力量大大低于马,因而重型车辆的占比并不高,但即使如此,四轮车辆的表现仍不如两轮车,或者说是不如中国传统式的单匹小(骡)驴车。 中国南方松软和难见平坦的土地以及多林多水的特点让四轮车的通过性大大低于灵活性更强一些的两轮车,而轻型的四轮车在载重量上又并不比两轮车强多少,其存在的意义也就非常值得商榷了。 至于中型或由驽马拖拽的重型四轮车,就更别提了,离开官道,基本就是一场灾难。甚至即使在官道上,也全是眼泪。 不说别的,哪怕是专门考虑到了车辙问题,而特别保持了所有车辆轮距尽量与中国传统车辆轮距一致。但官道上留下的车辙沟往往很深,结果中型和重型四轮车因载重量大而陷的更深更实,导致快速行进几无可能。 更致命的是,由于四轮车的转向车辙与两轮车不同,四轮车在道路原有的车辙上转向自然也变得艰难异常。 然后,力量严重不足的骡子和驴更让这一切都变得十分艰辛。 在做出了大量努力后,由于实在无法跟上正常的行军队伍,本就不多的中重型四轮车不得不被放弃,轻型的四轮车也只是被勉强留用并继续观察。 大军的携行运载能力几乎再次回到了“解放前”。 真是什么事情都别想当然,理论与实践总是千差万别而让人无法预料、 这也让李平深刻认识到宽敞的官道和水路对古代大军行进的重要性,大队的商旅和军队离了它们还真不行。 对于这样的局面,李平更多的是万幸,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演练也好,拉练也好,本来就是找问题,所以他决定更多的设置一些特情,来充分锻炼部队、查找隐患。 遭敌骑兵突袭、被伏击、遭敌骚扰、道路被堵、缺水、定点拔塞、增援前队、流行性伤病爆发、快速撤退、急行军等等本就不少的一大堆课目被设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全面,目的是为了发现更多需要重视的不足。 结果自然是使计划的拉练时间大大增长,并大大增加了参谋处组织指挥的复杂性,并让马永带领的参谋处很快焦头烂额起来。 马永的头本来就已经很疼了。 自从拉练开始后,他的整个参谋处就处于一片鸡飞狗跳的之中。 从行军路线的选择、前路探查、控制部队行进、就餐、宿营、寻找水源等等,所有这些事都需要由参谋处来统一指挥和部署,谁让参谋处是统帅机关和指挥中枢呢! 曾经,马永看李平统管这些时似乎并不怎么费劲还很游刃有余。 然而现在李平完全放手了,让他自己独立来负责时,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和高度紧张。这远比想像的要复杂,不亲身体会连吐槽都吐不到点上。 指挥与控制绝对不是耍官威,它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而李平开始大幅加戏后,工作量和挑战性更是完全成几何式暴增,马永就已不是头疼的问题了,他彻底陷入了疲于应付的状态。 毕竟,马永在指挥这条路上只能算是刚刚起步,而他羸弱的机关又进一步加剧了他的苦恼和绝望。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马永的司令机关目前无疑是极其薄弱的。 而参谋处的工作属性又对参谋的要求极高。 读、写、画、记、传、算那都是最基本的,指挥与协调能力、组织与统筹能力、判断和掌控能力、突发事件的处置能力等等也要具备,否则根本干不了。 而李平的部队创立又日短,稍微像点样的人也基本都在当连长和排长,根本轮不到机关,毕竟现在基层才是核心。 没有基层,再强的机关也只是摆设。 这也是马永手下的参谋们大多还是班长衔的主要原因,实在是能力远远达不到,只能先凑个数、搭个架子。 这样的机关应付点通常性的小事倒还可以,一旦遇到稍复杂点的局面就完全乱套了。 自打担任这个参谋长以后,马永实际就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部队的组织竟然有这么多的道道,一支部队的建设竟有如此之多的讲究。 当初无论是在贼军还是在别部官军时,马永都觉得当官那就是快意人生,每日里只需纵酒欢乐、控制好几个亲信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如此精密的组织与训练。 但跟着李平越久,马永就越觉得曾经的渺小与无知,越觉得自己知识的贫乏与力不从心。 他现在当然非常认同李平的治军方略,这绝对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喜欢身处其中的世界。 但越喜欢,也就越惶恐,也就越担心自己做不好。 尤其是李平告诉他要为大撤退做准备后,马永就更加心焦与不安了。 马永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能不能以更快更好的效率完成部队的训练,关系的是他们以后的生死存亡。 责任与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了马永的肩上,他真的不想这支部队像以前他待过的那些行伍一样垮掉,他不想再换归宿了。 对于左良玉可能的逃跑和当下局势,李平并没有瞒着马永、段强和胡忠山三人,他们三个应该也必须知道。 这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三个部门都必须针对性的进行大量准备,而主官对目的不知情,准备是不可能完备和推行到底的。 也因此,对于此次拉练,马永更是深明其中的意义,他必须全力以赴,不仅仅要把李平安排的推行下去,还要达到预期效果。 这同时也是对他自己的一个检验。 他不想丢脸,不想让别人看轻自己,更不想辜负李平的信任。 当然,李平也显然注意到了参谋处存在的突出问题,他当然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 于是,李平果断的沉入到参谋处的具体事务之中,并几乎成了马永的大参谋,手把手的教着每一个参谋,进行着大量的现场教学。 不过,李平并没有接过马永的指挥权,马永需要真正的成长。 这虽让马永更加羞愧不已和鸭梨山大,但也是一种最有效的压力与督促。 第一百〇二章 成长 对于参谋长马永的烦恼,连长周文完全没有感觉,这几天他光顾着大开眼界了。 现在已是拉练的第七天下午,全营正在群山中延着一条山谷慢慢前行着。 周文一边强打着精神机械的跟着队伍走着,一边四顾着两侧的山势。他的脑海里正想像着在战斗总结里看到的那日山谷遇袭战的场景。 虽然这并不是那条山谷,但并不妨碍周文举一反三的想像与思考。 除了大脑仍在不断的思考和探索外,周文的身体早已没了前几日的激情,只剩下麻木和疲惫。他的双腿尽管都打着绑腿,但仍然酸胀的非常难受。 虽然心还在渴望,但身体却希望能再也不要走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军号声突然在队列的前部传了过来。这声音非常的响亮,很远处都听得很清晰,一看就是几把号一起吹的。 整个队伍中的人立即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很快所有人就都停下了脚步,等待着自己直属长官的进一步命令。 这是休息号的号音,目前所有人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曲调。 这时,周文身边已经停下来的士兵们都向周文这里看来,眼睛里充满着渴望。 周文先对在他前面也正回头看的排长钱冬子摆了摆手,表示没事,然后转头对身边的一名通信兵道:“通知各排可以休息”。 这时,整个一里多长的队伍中都在接连不断的响起“休息”的口令,大多数连队也都在下达着类似的命令。 随着一个个排长们的吆喝,整个长长的队列瞬间就散倒在了道路的两旁,不少士兵干脆就直接背着背包坐在了地上,让地面充当起沉重背包的支撑和自己倚靠的靠背。 虽然也很累,但周文还是想让自己尽可能的顾及一下形象。 他就近找了一块大点儿的石头,把手中的长矛扔在一旁,取下横放在背包顶部的雁翎刀,这才慢慢卸下沉重的背包放在一旁,然后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坐稳之后,周文拿出腰间的水袋喝了两口水后,看着放在一边的硕大背包有些发直。 这个大背包每人都有一个,上面一般放着卷起的薄被子,里面则放着干粮、衣服、鞋子、书和自己人所有的个人用品。 没有这次拉练,周文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攒下了这么多家当,也太沉了。 发了十几秒的直,周文想起了什么,开始习惯性的四处张望。 越过散乱着坐倒和躺倒的士兵,周文很容易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副连长严明正在给一个排长安排警戒任务。有几名没背背包的士兵已经拿着刀枪开始走向两边的远侧。 安排警戒执勤这种小事,连里早有分工,用不着他这个连长亲力亲为。 再往高看,两边的山谷顶部可隐约见到红旗的晃动,那应该是一直保持在两侧活动的侦察连或者其他连队的警戒分队。 放心的收回了目光后,周文从背包的侧面翻出一个很小的竹筒,打开后往手上倒出了一小点儿白花花的粉末,那是细盐。 他轻轻的将手上的粉末添了个干净,然后又喝了两大口水。 他需要补充一些盐,今天他们没有进行什么特别的科目演练,就是走路。从早上醒了就被催促着开始走,连早饭都没吃。 然后就是一直在走,一个时辰才能大概休息很小的一会儿,中午也仍然没有组织统一的就餐,饿了就自己找出干粮边走边嚼。 到现在估摸已到了申时(15:00-17:00),汗都不知流了多少,实在是乏得紧,适当的补充淡盐水是他在卫生课上学到的。 只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为自己调一小筒淡盐水,只求最省事的做法。 喝完了水,周文没有立即收起小盐筒,而是百无聊赖的拿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这样的小盐筒每个士兵身上都有一个,也是这次拉练时发的。每个里面装的都是满满的细盐,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的细盐,还是最精细最昂贵的那种。 自打到了这李平的营中,周文就再也没见过粗盐,再也没见过哪个人为吃不上盐而难受万分。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盐对他们还敞开供应,完全没有限制。虽然他对这样的“奢侈”早已见怪不怪,但仍然好奇的很,再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何况哪里能搞到这么多细盐? 正在周文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营部的传令兵找到了周文,他来传达参谋处的一个口头命令: 明天,五连要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在全营的右侧进行探查前进,并承担警戒任务。 周文立即表示“收到命令”,那传令兵也不多说,立即转身离去。 对于这种普通的命令、又是大军在一起时的传令,基本都是口头传达,书面命令只有极重要的和不在一起时才会使用。 而对于这种口头命令也没有人会去怀疑,因为上级下派的传令兵按规定必须是部队非常熟悉的专职传令兵才有效。 新任的传令兵都必须有老传令兵陪同一段时间后才被允许单独执行任务,这是很简单也是很有效的一种防止别人冒名顶替的手段。 收到命令后,周文略盘算了一下打算让哪个排去。 对这样的任务,他已不再陌生,所以他此次也不打算再亲自带队了,因为前天他们连已经担任了一次大军左侧的警戒任务。 那次他亲自带了一个排去体验,这次他想让别的排长也独立去体验一次,这样的训练应该尽可能多的让指挥员们都有机会去历练。 至于副连长,他也算“老兵”了,机会还是让给别人。 这次拉练,在警戒安排上是有些繁琐的,也是超标准的,很多时候甚至并无必要。周文知道,其他军官也都知道,但所有人仍然很尽心。 这是训练,他们必须尽快成长。 当周文又喝了两口水后,前方的军号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命令是“休息结束”。 本来还散倒在道路两旁的官兵们都“呼啦”一下子快速的起立并自行排好了稍松散的原队形,个别仍然不长记性的“磨蹭鬼”们立即就受到了班长和排长们的大声训斥。 很快,部队就从前至后的再次动了起来,人们继续迈开了步伐。 到了晚上,部队选在了一片邻着小溪的林地中宿营,篝火终于被升了起来,炊事班的锅里也煮上了浓稠的杂汤。 周文熟练的在自己的整个连队都转了一圈,他严格按照所学到的把警卫设置、帐篷的搭建、临时厕所、炊事班准备的食物、官兵的身体状况、骡车的状况以及车上物质等等都检查了一遍。 虽然他知道现已经不用每天都检查、也不用每项都检查,但他仍然放不下心来。 作为一个“新人新官”,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多的熟悉和了解部队的点点滴滴。 好不容易等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吃上了热饭、喝上了热汤,周文和副连长以及四个排长才去盛自己的吃食,大家也自然而然的聚到了一起。 吃着热乎乎的饭,喝着明显偏咸的汤,周文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力气也好像回来了不少。 这时,一个排长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说计划只有七天么,这都七天过去了,可我们现在还是没有回去的迹象,这天天吃不香睡不好的,可真难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话才说了一半,周文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妥。 他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他有些犹豫,于是瞟了排长钱冬子一眼。 果然,排长钱冬子已经将木制饭碗放在了地上,眼睛圆圆的瞪了起来并凶狠狠的看向那说话的排长,紧接着一顿急头白脸的训斥如期而至: “怎么,刚知道啥叫吃饱穿暖就把自己当老爷了?也不想想这些都是谁给你的,不知感恩却在这里刮躁,可还知道什么叫脸面?真是不知好歹。上头的安排是你该妄议的么!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哪里那么多废话。” 那排长被训得面色一下子通红了起来,但他没敢反驳,只是讪讪的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说错了,说错了。” “哼!” 钱冬子一脸的鄙夷,却也没再多说。 周文想了想,也不知说什么合适,于是场面一时有些冷,没人再言语,只剩下六个人低头的吃饭声。 尴尬了一会儿后,副连长严明清了两下嗓子,看来他想打破这种沉闷,于是众人都抬起了头。 这时严明果然开了口:“冬子,咱营里出了贼这事,你分析分析能是谁干的,你小子路子广,可有什么消息没?说说没事的,咱这几个都是不可能的,有啥家当都在明面上,也藏不下。咱们也当当狗头军师,没准还能立个功啥的。” 叫钱排长为冬子,整个五连也只有严明敢这么叫。 严明是跟李平一路从朱仙镇撤下来的,还跟着李平一起打过山谷遇袭战,资历绝对没说的。对李平曾经的亲兵他自然也就随意的很,没那么多顾忌。 钱冬子果然也没有说啥,反认真的说自己也不了解更多的消息,然后还要接着严明给的台阶也八卦的乱猜了一气。 毕竟都是一个连队的,也没什么原则上的事,弄得僵了也是不好。 于是很快气氛就又热烈了,大家都同仇敌忾起来。 那个刚才说错话的排长更是义愤填膺的说,他要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干的,一定最先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周文不禁对严明有些高看,这话题插得真好,比他这个读书出身的可强多了。 吃好了饭,安排好了明天的各项事务之后。 周文到溪水旁把脚认真的洗了洗,然后回到自己连队所在区域找了一片空地坐下后小心脱下鞋,接着用已经涮洗过的一小块白棉布把已赤着的脚又擦了一遍。 之后,他熟练的用一根硬枯草把脚上新起的一个水泡刺了个对穿。放干净里面的水后,他用另一根要软一些的枯草穿在原来的眼上保持引流。 做完这些,周文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晾着脚,一边仰头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天空中闪现的星星,脑子里也开始涌现出这些天的“奇遇”。 尤其是这几天,虽然非常非常的累,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就好比这最简单的处理脚底板上的水泡。 他感觉到了自己由内而外的蜕变。 第一百〇三章 病号田连长 田水生这段时间过得很逍遥。 大部队都出去拉练了,他可以不用天天听段强的唠叨了,也没人再会不长眼的来劝他去受苦了。 现在,田水生是老大,他说了算,还剩的那个宋营官不会管他队伍上的事。 田水生每日里就是以看脚为名去卫生队里逗逗女护士,去保障营那里撩撩那些丰满起来的妇人,然后就是找人打打牌,让后勤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小日子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训练上的事他才不管呢,那种受苦的活计自然有副连长许大卫那个傻子来做。 田水生现在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英明与智慧了,狠点心把脚崴一下,看着好像严重些,就啥都有了。不光训练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去参加,还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好吃好喝。 只是,他咋没早点想到这方法呢?平白受了那么多苦。 田水生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曾经也是一个只会埋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要不是这天灾一年一年的连着不断,实在吃不上饭,他也不至于去聚啸山林,连个婆娘都娶不上。 好!这个有点假。做不得真,都是他对外的说法。 真实的么,田水生倒也是乡下人出身,只是比较好吃懒做一些,可干不得那种地里刨食的苦活。 曾也跟着旁人做过很多闲事,但都一事无成,不多的家底和田产也都败霍光了,不得已才跟着别人上了山。 然后发现竟也是一方天地。 虽然有时更苦了些,可也总有不少爽歪歪的时候。尤其是每次做了大买卖之后,总能可劲儿的乐呵一段时间,良家的小娘也是知道味道的,谁还结婚啊! 但日子久了,总跟在别的老大后面喝汤也是没滋没味。 得了时机,他也拉起了一支队伍。虽然名号不显,可也有二百多号弟兄。虽与那些义军们和大贼是没有可比性,但在山贼里也不算小了。 而且他自己还是老大,自然更加逍遥。 若不是这两年灾祸过于厉害,地方上贫苦得过分,实难抢到什么油水了,田水生本来是决计不会下山的。 听闻左良玉大将军广纳壮士,且军伍又颇为自由,为了不至被饿死,也为了有个官身给自己渡渡金,田水生这才狠心下山来投。 可谁能想,竟然被收进了李平这个二愣子的营中,一个真的在练兵的傻子营伍。 吃是吃得饱了,但却没了曾经偶有的大鱼大肉,每日里只能与士兵们吃一样的普通饭食。这对那些泥脚子是好吃食,可对自己这个曾经的山大王就一般般了。 而且,他队伍被打散、被成倍的缩小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还得天天往死里操练。也不能想干啥就干啥了,更不能随意去碰女人。 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可李平这厮不光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左大将军眼中的红人。而且这都不用去打听,光看李平部队能得到的补给就知道了。 不能拿鸡蛋碰石头,这点数他自然还是有的,要不也活不到今天。 李平的大部队已经出去好几天了,田水生的脚也好多了,已经快完全好了。 一个崴脚还是自己弄的,能有多严重。 今日田水生还是想去卫生队再转转,一个是装,一个也是想看看那个叫小玲的护士,让她给揉揉脚。 那小护士真水灵啊! 想了就做,田水生很快就“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卫生队。 与所剩不多的几个医护打了个招呼后,他轻车熟路的就进了一间没人的病房,找了一张靠里边的独立病床后,他直接就躺了上去。 卫生队的大部分人也都跟着部队去拉练了,没几个人了,病号更是也没几个,清静的很。 很快,那个叫小玲的护士就来,她一进屋就客气的说:“田连长,来啦!今日不知怎么样了?” “好些了,肿是完全都消了,也比昨日灵活了些,看来你的按摩管用哩!”田水生一边笑嘻嘻的说,一边把“伤”脚摆了出来。 “那当然,现在多揉一揉恢复得快,但一定要方法正确。这个,你也不用一定要来卫生队的,自己揉是一样的。”小玲护士礼貌的笑着凑近看了看田水生的脚。 “哎呀!我一个粗人哪里做得好这些,还是小玲的手法好,我就相信你。可不知怎么,还是总是疼,不舒服,来,再给大哥揉揉。” 田水生的表情很真诚,说着的同时,他还很热络的伸出手去拽住小玲护士的手往自己脚上摸。 被拉住手的小玲护士一下脸就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并没有太过反应,只是轻轻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卫生队里,那些个荷尔蒙爆棚的官兵们有些小动作实在是太经常了,只要不过分,她们都会轻描淡写的处理。田水生当然也知道见好就收,只是偷偷的得意笑了笑。 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小玲护士还坐到了田水生的床边,把手轻轻放在田水生那支受伤的脚上揉了起来。 她虽然对这田水生这几日老是毛手毛脚的很别扭,也知道这揉的过程中对方还是老实不了,但田水生毕竟是一个连长,她也不好拒绝。 田水生立即更加得意起来,这小妇人的手可真嫩啊,摸得真是舒服,对这样的小寡妇他自感还是很有些心得的,他就不信她们完全不想男人。 正在揉的过程中,屋外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是保障营最迷人的美女赵兰月的声音。 田水生的耳朵立即坚了起来,心里嘀咕着“小骚蹄子来了”。 正在他心里痒痒的时候,田水生所在病房的门被打开了,赵兰月竟走进了他的病房。 田水生的表情丰富起来。 “原来是田连长在这里啊!早听说你受了伤,却一直没能亲去看望,失礼了。今日到是凑巧了。”赵兰月一进门就欢笑的说将起来。 “赵小姐有心了,小伤,小伤,不碍事的。”田水生有些拘谨的客气道,在赵兰月面前他可不敢玩火。 “哎呀!小伤也不成啊,我来看看。” 赵兰月说完居然直接开始往里走,并站到了田水生的身边,然后装模作样的看将起来。 看了两眼后,她居然又说:“小玲,你可要好生把我们的田连长照顾好了,田连长是我们部队里经验最丰富的连长,那些愣头小子的连排长们可实在差得远。他的意见,咱们游击也是要认真考虑一二的。” “哪里,哪里,谬赞了,谬赞了,我不过就是盐吃得多些了而已,小玲不错的,她很好的。”田水生虽有些迷糊,但还是被捧的不可抑制的飘起来。 也不是田水生想飘,实在是赵兰月身上的阵阵奇异迷人香气就那么近的冲进了他的大脑,太舒坦了。 那艳丽的衣装,那玲珑的身段,就在他身边唾手可得,田水生真希望自己现在就是一位万众瞩目的大将军。 “小玲,田连长夸你哩!看看人家的风度。田连长你也不要过于自谦,你的名声谁不知道啊!我听段强说,那些个连长们都夸你最大度、最爷们儿、最讲义气、最老诚。”赵兰月说的很认真,一点没有调笑的意思。 “那都是应该的,我年龄最长,照顾兄弟们是必须的。我田水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人活于世,不求万众瞩目,但求无愧于心。”田水生真的飘了。 “讲得真好,真该早些结识田连长的。”赵兰月有些崇拜的看向田水生的眼睛。 田水生被看得心差点没飞出来,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这娘们太漂亮了,那张脸真是和天仙一样儿,他发誓真的从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那小腰、那皮肤,原来见识过的那些所谓大家小姐和这位一比,真是连提鞋都不配。 这时小玲怯怯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田连长,揉好了,一次不能多揉的,要不你下午再来?” “哦,谢谢小玲。我,我得走了。” 田水生被惊醒了过来,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他也知道游击的女人不是他该碰的。而且再看小玲,他已经完全没了什么感觉。 人和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田连长,你别着急,毕竟伤还没好,您先歇会儿再走,日后有机会再聊。” 赵兰月也好像有些不情愿道,但还是和小玲一起出去了,她也知道和田水生共处一室并不合适。 看着赵兰月那婀娜的身条一扭一扭的离去,只留下一缕迷人的香气,田水生忍不住努力用鼻子在空气中又嗅了嗅。 之后,他使劲用手抹了一把脸,低声骂了一句:“这小浪蹄子!” 田水生的心里开始更多的诽谤起来。 娘的,这个李平,把别人管得死死的,自己身边一大群美女伺候着,自己玩的倒是乐呵,真是一个典型的两面派。 这赵兰月听说还是李平曾经上峰的女人,人还不知道死没死呢,这李平就急着接到了他营中,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太假正经了。 这赵兰月也不是什么好鸟,一看就骚得厉害,成天在那里搔首弄姿、扭来扭去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连她每日里穿的都与那勾栏(娱乐场所,妓院)里的女人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更露骨。 她与李平勾搭成奸可不是冤枉她,若是她不愿意,李平哪能接了她来,可还有赵参将呢! 尤其是这几日李平不在营中,大军也出去了,估计是没人管了,耐不住寂寞了,这娘们儿每日里在营中各处晃荡的更勤了,好像生怕别人忘了她似的。 没准儿就是想撩骚撩骚闲汉! 可惜了,这样的好机会,他却碰不得! 女人再好,命更重要。 第一百〇四章 心生荡漾 假模假式的独自又歇息了一会儿后,索然无味的田水生决定离开。 出了军官病房,田水生“一瘸一拐”的走到卫生队门口,却看到护士小玲还有其他几个男女护士正聚在那里晒着太阳聊天。 卫生队的大部分人都跟着拉练去了,事情没那么多了,高蕾今天好像也没来,卫生队的留守人员都不可避免的放松了许多。 看到田水生出来,正在闲聊的几个男女护士都本能的站直了急忙问好,正在培树的等级观念并没有因为这里是勤务部队而有所放松。 但田水生并没有摆出什么架子。 他笑眯眯起来,并和蔼可亲的问:“几位战友在聊什么呀?” “田连长,我们几人在说护卫副将夫人的那一仗,讨论这打仗的凶险呢?”一个男护士开口接道。 “哟!说这个呀。那我可是咱们营中见过阵仗最多的了,打过的仗大大小小怎么也有几十次,什么凶险没见过。”田水生一听,习惯性的就自我吹捧起来。 “对呀!田连长聚众行义这么多年,定是见过大风浪的,不知能不能给俺们说说,让俺们这些小田里的泥鳅也长长见识。”那个男护士突然兴奋起来,显得十分感兴趣。 “你们真想听?” 田水生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想听,想听。” 这男护士急不可耐的又抢着接了话,并在其他人面露迟疑之中飞快的从一旁找来一把椅子直接放在了田水生身旁,然后不容争辩的大声说: “田连长,您脚伤未愈,赶快坐。” 田水生眼珠子翻了一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时,其他几个男女护士相互看了几眼,也只好都自然而然的围了上来。 为了防止站着俯视田水生,在那一直抢话的男护士动议下,围上来的护士们又随手找了个垫屁股的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田水生俯看着那一张张露出企盼的脸,就连那个总有些躲闪他的小玲也多了一丝热切,他不禁又有些飘了起来。 “那我就说说… 想当年,我经历的最危险一刻那真是九死一生!杀得七进七出,血雨腥风! 那一次我们也是被人偷袭,我有100个兄弟,对方有上千人,还是晚上……我当时就急了,兄弟是什么,是手足啊!一个也不能丢下。 那几个跟我杀出来的兄弟都拽我、抱我,不让我杀回去,说会没命的。那哪行啊!我大喊道:谁再拦我,我就不认他是兄弟了,要死,我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 说完,我毫不犹豫的杀了回去,眼见一个敌兵拦住我的去路,我手起刀落,直接将那人从上到下劈成两截……” “啊!…” “哇!…” 随着围坐的男女护士中不时传出的惊呼声,田水生越说越起劲,也越说越夸张。 不会吹牛皮的土匪不是好土匪。 田水生可一向自认是个颇有小成的山大王,这吹牛的本事自然也是不差的。 正说得眉飞色舞之时,田水生发现那扭来扭去的赵兰月也寻着声音凑了过来。 原来,她还在卫生队,刚才不知跑到哪里闲逛去了。 赵兰月不仅过来了,还直接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到了田水生的正对下首,然后一脸崇拜的看着田水生并鼓励着他继续。 虽然已快冬至,但赵兰月的交领衫不知何故有些微微散开而露出不少颈口,再加上赵兰月坐在小板凳上身体前倾还用一支手托着下巴,让颈口的开口更加明显。 田水生挺直了身体竟可以从上至下隐约看到那一方主腰(抹胸)。 那晶莹的肤白一下子让田水生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他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身体再也不肯弯曲,甚至略往前努力挪了挪,声音更是嘶哑颤抖起来。 一个护士还不明所以,以为是田水生口干,很快找来一杯凉开水让他润润嗓子。 田水生喝水的当口,正好又借故往前调整了一下身体。 偷瞄赵兰月时,却见赵兰月正对他嫣然微笑,田水生立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化了,然后越发亢奋起来。 无数曾经道听途说的故事开始涌入他的大脑,他更加口若悬河起来。 “那一年,我一人一马……” …… 到了中午,田水生并没有去吃没啥滋味的食堂,而是跑到了一个隐蔽之处和在保障营中工作的几个老部下以及几个不得志的家伙吃喝。 那几个老部下都是没有受到重用的原小头领,那几个不得志的,有犯错被免的、也有原有些头面而现在却混得不如意的。 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已经混在一起多次了。 至于吃喝,总有现在不愁吃穿后开始贪恋钱财的人为他们提供,而田水生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存货的。 以田水生现在的官军身份,他不觉得日后再搞到更多的钱财有多难,所以也舍得出手。 笼络人心和舍得他还是玩得比较熟的,要不这几年也坐不稳头领的位置。 期间,那些家伙依然多次大骂李平的虚伪和对自己的种种不公,而田水生则还是一如继往的劝大家要平心面对,并强调游击总归是年轻,考虑难免有不周等等。 那些家伙则更加痛恨的发泄起李平的两面派和“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法,甚至举出大量事实一一佐证。 连刘三这个傻子都能当军官,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让别人玩女人,不说他自己,他的那些亲近部下如胡忠山、贺柱子等甚至刘三都在保障营中有相好之人,而且有人还有好几个,诸如此类的等等。 田水生听后也只是继续无奈的叹息“游击真是太年轻了”、“身边小人太多了”等等的话,仍然不制止这种不断诋毁李平的发言,并一如既往的引导着这样的话题充斥着整个吃喝期间。 不过今日,因为难得的搞到了一点酒,而田水生又特别不胜酒力,吃到后头还是忍不住也说了几句:“那赵家小姐真是俺平生所见最美的小娘!要是能睡到像她这样的美人,就是立刻去死也值得了……” 在众人的口哨和吆喝声中,田水生有些反应过来,于是又急忙补充道:“喝多了,喝多了,当不得真啊!” 第二日上午,一名赵兰月身边的使唤丫鬟来六连的住处请田水生。 原来是赵兰月想好好听听田水生从前的丰功伟绩,昨日里她听得心潮澎湃、敬佩不已,但因时间有限又临时有事只听了一会儿,故没有听全,也没有听够。 田水生一听自然是兴奋的不得了并决定立即欣然前往。 其他听说赵兰月请田水生这事的人也没多想,赵家小姐的不着调实在是太出名了。 田水生以前并没有进过赵兰月住的小院,兴冲冲赶到的他不禁有些小心翼翼,里面的精致与格调更让其实根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从没进过几次富宅的他有些惴惴起来。 山上的土匪大多很穷,条件也很不好,大多数过着的是半匪半民的生活,他们也生产,也种田,大多数还有家。 说是土匪窝,但很多其实就是一个个小村寨。 这也是很多土匪看着人好像不少,但不说能战的只说中青年男性也往往还不足一半,更多的不过是家眷和老幼,以至实际缺少做大买卖的实力。 田水生匪帮原来就是就是种情况,虽然他们的中青年男性过了一半,但仍实力很弱,反正最后被马永挑检进入部队的不过几十人。 因为实力有限,田水生从前一直都是劫道或欺负一下周边的小村子,出山进攻大庄子和打大富之家是决然不敢干的,这也让他的见识其实很有限。 不过,赵兰月小院里几个瞬间就热情围上来问好的男女让田水生受宠若惊的很快就自信起来,然后他看到赵兰月正站在堂屋里含笑看着他。 她显然是在等他。 田水生的心开始了砰砰跳。 赵兰月今日穿得比较正式,艳丽的衣装让她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被请进落座之后,田水生再次头晕目眩起来,赵兰月的娇声娇气更让他整个人开始变得激动。 除了更夸张的口若悬河,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了,然后他很快就达到了效果。 田水生只拼命的胡吹了一会儿,赵兰月就激动的打断了他并称赞道:“田连长真大英雄也!” 正当田水生被振奋的打算继续卖力发挥时,突然有人来报说宋营官那里有事相请赵小姐过去。 赵兰月只能抱歉请田水生先回去,并表示改日一定会再邀请聆听。并且在田水生准备离开时,赵兰月还感慨的对周围人说:“这田连长,将军回来我一定要好生与他分说,将军队伍新建,正需要他这样的老成之才啊!” 田水生回去之后,有点待不住了。 他感觉有点空落落的,眼前总是晃荡着赵兰月那绝美的身影,于是又跑去吃喝了。 因为心里长了草,女人成了席间他的核心话题。 田水生吹嘘了不少当年如何劫持和强迫女子的“事迹”。甚至借着点酒劲,他又没太把持住,说了几句这赵兰月如何迷人的话,并一再表示他也是睡过几个好人家的小姐的,世道乱有乱的好处。 而对刚听到的关于保障营又发生了失窃的消息,田水生却完全没有什么谈论的兴趣。 作为一个山贼的头头,对这样的事,他实在是见到和听到的太多了,完全没什么可新鲜的。 又隔了两日,那名赵兰月身边的使唤丫鬟果然又来六连的住处请田水生。 不过这次说了一会儿后,赵兰月却表现得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听得也有些走神,并很快歉意的表示等她身体好些时再细听。 又过了两日,还没到中午,在外训练的大部队终于全都回来了,整个营区也再次乱哄哄起来,田水生也不方便再跑去吃喝了。 经过简单的收拾后,整个山庄很快又归于平静,外训回来的部队开始了休息,这些天的疲劳让绝大部分人都没有闲心再四处活蹦乱跳了。 大部队回来了,田水生知道自己每日悠悠哉的“好日子”怕是要告一段落了,所以今天他不但没有去吃喝,还难得的去训练场看了看连里的训练。 不过,训练实在是索然无味的很。只待了一会儿,田水生就够了。 于是,他决定回到自己的住处躺着养脚。 但才躺了一小会儿,他就有点反应过来,并立即起床开始收拾。这些天他的小屋也乱得有些不像话了,不收拾一下,让李平和马永检查到,怕是少不得一顿训斥。 收拾房间的动作大了些,留在连里的小值日(负责看管营具、警卫和维护公共卫生的士兵,一般只设一名)跑来想要帮忙,被田水生撵了回去。 田水生屋里有不少他的私产,他并不想让别人搞得那么清楚,这是他当山贼的习惯。也因此他一直找各种理由没有按照规定和文书同住,而是自己住着单间。 收拾完后,田水生又开始躺着,但很快就没意思了。 想到李平和马永他们估计都在休息,应该没人有心情来抓他小辫子,他还能再逍遥逍遥,于是他又从床上跳了下来。 出了连里,没走多远,田水生在一处房子的拐角处碰到了一个来找他的男兵。 这个男兵他很面熟,这两回去赵兰月那里讲故事,这个男兵都在听众之中。 田水生虽然并不确切的认识这个男兵,却也不疑有他。 这个男兵也许是二连的,应该是在大军外出后临时派到赵兰月那里的警卫,就像他的连也轮流派出了部分官兵去承担其他要害部位的临时警卫一样。 这个男兵说是赵兰月派他来请田水生,不过这回不是去她的住处那里了。因为今日大部队回来有点乱,赵兰月找了一个清静些的地方,在山庄一角的依山傍林之处。 那地方田水生倒是知道,虽没进去过,但也知道路如何走。 那男兵看田水生很清楚路径,于是客气的说自己还有别的任务,就不陪着他去了,赵小姐已在那里等候。 田水生没多想,乐呵呵的应了,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很多。 第一百〇五章 要你死 从田水生所在的位置到那男兵所说地方的最短道路比较偏僻,平时走的人也很少。 因为回来的大队人马基本都在休息,保障营又基本都在生产,山庄里走动的人并不多,田水生一路激动的溜达过去,不出意外的并没有碰到几个人。 但到了地方后,田水生却意外的发现门居然没有敞开。 仔细看了看门框上那淡淡的“雅园”两字及边框的形制,又贼眉鼠眼扒着齐肩高的篱笆式竹制围墙向内张望了张望,田水生有些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应该没错呀! 这是一处被围起来的林地,一处很茂密幽深的林地。 其实“雅园”两字田水生并不认得,他还不识字。 但周围就这么一处被围起来的林地,又很大片,尤其门还是那种不同于过于简易的篱笆式围墙而精致了很多的,想认错都难。 可门关着,门口还没有人,里面也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四周似乎一切都静悄悄的。 田水生有点奇怪。 那厮不会是听错了地方?可不应该啊! 疑惑的凑近了很有些样子的木门,田水生发现两扇门的交接处并没有被木棍之类的东西插上,也就是没有上锁。 它应该算是开着的,只不过微微开了一条缝而已。 人都在大里面? 迟疑中,田水生将门推开了一小半并顺着连接的道路往里看,可除了幽深的小道和一片片树木竹林,还是不见人影。 这处林地是李平他们几个高级军官和女眷们休闲的地方,一般并不让旁人进,田水生对里面并不了解。 他有些犹豫了。 把门又关上后,田水生开始在门口来回转悠,并不时的向里面张望。 对李平这种从血肉里杀出来的将领,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他知道擅闯这种有些私密性质的领地,不像旁的,最是容易犯人忌讳,这可远比他偷懒和喝点小酒要严重的多,甚至不能相比。 这时,几个保障营的杂工从远处路过,他们都有些好奇的看向田水生。 当田水生发现那几个杂工后,立即抬起了头,挺起了胸,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他可不想让人当成贼。 但很快,他就哑然失笑起来。 田水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受邀来的,没必要在这里谨小慎微,更没必要鬼鬼祟祟,他又不是做贼心虚。 即使错了,也是那传话士兵的错,与自己何干! 再说,能有这样的机会到里面见识一下也是不错,旁人想进都没资格。 于是一丝得意开始挂在他的脸上,他昂首挺胸的走过去将门完全推开,然后走了进去。 沿着道路七拐八拐之后,田水生似乎明白了这地方就是一个散步的林地园子。鹅卵石、条石等材质的小路很精致,还全是毫无意义的曲折大弯,就是不见亭台屋舍。 地方有些幽静了,难怪不让旁人进,这可不是等闲的粗鄙之人惬意的地方。 正在田水生走了已过百米还不见人影而再次迟疑时,一抹亮丽终于千呼万唤般的出现在了前面幽深的小径处。 那婀娜的身姿,那多彩的裙装,绝对的国色天香,绝对的让人垂涎三尺。 是的,田水生有些垂涎三尺。 妙人正一个人站在前方迷离的欣赏着林景,太容易让人心生恶念了。 正在田水生遗憾和不甘的擦了一把口水时,那妙人应该是听到了田水生的声音,她转过头嫣然一笑后惊喜道:“田连长,你来了。” 田水生急忙兴奋的应答,并一路小碎步的向前凑去。 看田水生靠近后,赵兰月满面春风的笑着说:“这里清静!来,田连长我们往那边去,那边有坐的地方,我们可以坐着详谈。” 田水生自然没有意见,他的灵魂都快出窍了,于是只机械的跟在赵兰月身后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由于只有他们两个人,田水生在后面正好可以肆无忌惮欣赏到赵兰月那曼妙的身形。 这女人虽并不娇小,身高还跟他有的一拼,但也凸显得更加玲珑有致,尤其那有如蛇一般的扭捏更是处处散发着迷人的韵味,而身上的那一阵阵异香更让人晕头转向。 田水生的大脑有些麻了,他不停的咽着口水。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有一个小石桌的地方。 小石桌很小,只有四个石登,和21世纪中国大小公园里随处可见的休闲石桌有些类似。 赵兰月很自然的请田水生坐,然后她也坐到了对首。 坐好之后,田水生不禁四处看了看。 桌子上空荡的很,旁边也不见什么物品之类的,甚至连一个伺候的丫鬟下人都没有。 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怪怪的感觉。 看田水生露出了明显疑惑的表情,赵兰月十分及时的解释道:“来了这里之后,我才发现,竟忘了准备东西,我刚刚打发了两个丫鬟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来。哎!这两个贱婢估计成天光顾着想男人了,这样的事竟还要我来考虑,要她们何用?让田连长见笑了。” 赵兰月的话打消了田水生的疑惑,但也让他本就躁动的心又被拨动了一下。 这娘们儿果然心思荡漾。 田水生突然反放松了一些,整个人也开始变得抖擞,文诌了几句后就再也忍不住的进入了展现自己英雄气概的吹嘘阶段。 赵兰月也很快捧起了脸,表情变得十分崇拜,这更进一步激励了田水生。 田水生已经忘记了撒泼尿照照自己。 他犯下了和很多男人们一样通病,总是在女人面前拥有迷一般的自信,总是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田水生现在只真心希望丫鬟们不要回来的太早。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田水生感觉牛皮才刚刚吹起来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 下意识的转头看时,却发现来人是教导处段强主任,后面还跟着两个士兵,然后他们还都带着兵器。 尽管对于军官而言,随身携带腰刀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还可以做到有备无患。 但很多军官平常并不会老拿着刀到处乱转,这里这么多人还是比较安全的,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小贼敢打这里的主意。 而且随身携带腰刀也常常会很不方便,有些场所还要麻烦的交出去或者特别注意才行,反正田水生就觉得没事老带着腰刀不光费事还沉! 当然,在这种室外偏僻处带刀并没什么问题,警卫人员就更没毛病了。 不过,在山庄中通常也不带刀的段主任今天却也挎上了刀还是有点奇怪,尤其他身后本就跟着临时警卫,更没必要自己带刀。 而且那其中的一个士兵就是刚才去请田水生的,这士兵刚才都没带而现在却挎上了腰刀,看来刚才说有事并不是虚的。 可段主任为什么会在山庄里要警卫呢?看来是有什么要事。 果然,段强向赵兰月行礼后就表示有事需要单独汇报。 牛皮吹的好好的,却连续三次被打断,这也太背了。 但需要段强来单独汇报的事应该不是一般的事,再考虑到段强刚跟李平从外面拉练回来,赵兰月再任情妄为也不能不给李平的头号心腹面子。 虽然心里不断骂着娘,并且对到底是何事这般急十分的好奇,但田水生也只能再次十分遗憾的暂避。 不过,段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眼神在看向田水生时也有明显的躲闪,尤其是听到赵兰月安慰田水生时的和声细语后,段强的表情更加古怪,眼神也更加不自然。 田水生并没有多想,他觉得那应该是不解和疑惑,他的嘴角都不自觉的翘了起来,他很得意。 他已经瞬间忘记了段强带警卫和找赵兰月到底何事这种与他无关的问题。 田水生只在暗自揣测榆木脑袋的段强大概想不通他为什么能得了赵兰月的垂青,并受到如此的礼遇。 你太小看我田某人了! 可田水生马上又有些紧张,他担心段强可别往男女方面乱想,那可就不美了。就算赵兰月真有这样的歪心,他也没有这样的贼胆。 这种误会可不好解释。 虽然片刻间就冒出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出于本能,田水生在离开前还是没有忘记向段强谦卑的告辞。 当田水生绕过段强时,在段强身后的那两个士兵很自然的向两边分去,给他让出路来。 他们的身体也有些发硬,估计也是被他田水生的这番境遇震慑到了。 略低头弯身的田水生一绕过段强,就立即再次仰起了头、挺直了身板,面对小兵们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他们跟着谁都不行。 然而就在田水生趾高气昂的马上要越过那两个士兵时,他右眼的余光却突然发现旁边的士兵正在暴起。 在他刚开始诧异之时,他的两条胳膊都已被狠狠抓住并大力拧向身后,脖子和一侧的肩膀也同时遭到重击和猛压。 剧烈的疼痛和猛然的压迫让他整个人瞬间被压弯了腰,并在继续惯性向前的身体带动下又踉跄了一下,反又因为已被抓住的身体才没有跌倒。 田水生一下子蒙了,脑袋更来不及转弯,光想着疼了。 他只是本能的使劲去扭,却根本挣不脱,并遭来更剧烈的疼痛。他怀疑胳膊可能脱臼了,整个人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被架着哇哇大叫。 两个暴起的士兵估计也没控制好力量,下手又不够准确和协调,三个人竟一时有些挤在一起,但这也让田水生动弹的空间更小,视野中只有地面和几只脚。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时,田水生突然好像听到背后传来了铿锵的刀出鞘声。 他的心中立即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可大脑却还在因疼痛和过于短暂的突变而不务正业。 “抓稳他。” 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田水生感觉到自己正被更大力的死死按压,然后整个人被一条腿直接勾拌而半跪到了地上。 在他继续惯性的哇哇大叫时,背部却突然着传来了一阵剧痛。紧接着,他竟然看到了一个刀尖从自己的前胸冒了出来。 田水生的眼睛都直了,到现在他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那么突然,一切还都在片刻间,除了本能的喊了两声,他还什么都没能去做,连问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钻心的疼痛开始传遍他的全身。 但这时,他终于顾不得疼痛了。 本能的向右努力扭起头,正好看到这侧抓着他的是那个请他来的士兵,他恐慌的挤出两个字: “为何?” 但那士兵回复他的只是凶狠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 这时,田水生感到有人在用脚踹着他的后腰,紧接着刀被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去。 然后他的力气也随着刀被抽出而奇怪的全部消失了。 接着,他被左右两个士兵按着爬倒在了地面上,一只脚又跟上来狠狠的踩住了他的后背,让他完全不可能翻过身来。 田水生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他被套路了,他们要杀他,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局。 但为什么呀?他死不瞑目! 然而,他这片刻的清醒立时又被一条狠狠压向他脑袋的膝盖所打断。他的嘴不得不狠狠啃着地上坚硬的卵石,两颗牙已经明显的断裂了。 从胃中翻滚而出的鲜血顺着张着的嘴不断流出,泪水也开始无法抑制的流成了河,混合着尘土的卵石路面瞬间就活了泥。 突然,又一声刀出鞘的声音传来,然后他的脖子上开始传来猛烈的剧痛。 有人在用刀割他的脑袋,但似乎用力不好,一边往下剁还一边来回锯着。 太痛了! 田水生拼命呜呜叫着想要放声痛哭,但声音却很快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 他眼中最后的影像就是一条死死压着他脑袋的小腿和一支皮靴的靴筒部分。 当田水生的人头被动手切的士兵举起时,来不及并且也没反应过来要远远避开的赵兰月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脸色惨白的吐了个稀里哗啦。 总算直起了点腰后,赵兰月恨恨的大骂道:“李平,你的事,老娘办了。再敢有下回,我让你好看。” 听到赵兰月的骂声,段强把目光从举起的人头上收了回来,心虚的回过头看了一眼。 …… 第一百〇六章 欲加之罪 平静的山庄沸腾了起来。 六连连长田水生潜入雅园之中意图对赵兰月小姐行不轨之事的消息让游击李平大怒,司令部、教导处被命令联合立即对此案进行查办。 大多数本已躺下休息的士兵都爬了起来,大家议论纷纷,好奇已经战胜了一切疲倦。 而李平和宋宝来则聚到赵兰月的住处安抚着受到了很大惊吓的赵兰月。 当看到赵兰月换下的那身被抓的四处破损的身服时,两人都急头白脸的大骂了起来。 很少见到两人同时发这么大火的丫鬟和警卫们都一个个噤若寒蝉。 很快,在搜查田水生的宿舍时又意外起获到了几次丢失财物的一部分,案情似乎不再单纯而更加复杂了。 李平彻底陷入暴怒状态。 侦察连、一连以及三连立即被全员调集出动,开始了地毯式大搜查。 然后,更多丢失的财物被从别处和其他人那里找到,甚至还发生了多起暴力抗搜查事件。 大搜查迅速演变成了大抓捕,多名拒捕者遭到了当场格杀。 仅仅到了晚上,就已有数十人被捕,案情也开始逐渐明晰,然后更多的人亲眼目睹了李平一次又一次的暴跳如雷。 第二天上午,所有军官和保障营的各块负责人们就被统一集合了起来,李平铁青着脸命令马永向大家通报案情。 据查,原六连连长田水生,生性好吃懒做,好色成性,谎话连篇,且一惯阴险狡诈,其投入官军完全没有一丝报效朝廷之心,只是为了更方便的花天酒地和升官发财。 因而田水生对自己仅被任命为连长颇有微词,对部队正常的约束十分抵触,教育与训练更是大部分逃避。 为满足自己的私心贪念,田水生长期与营中的一猾小人鬼混胡玩,到处散播谣言、发泄不满,处处标榜自己年长、阅历多,经常非议将军李平不会用人和对官兵们要求过于严厉。 为了能够胡吃海喝、偷懒耍滑和胡作非为,这些人经常勾连配合,四处威逼利诱、欺辱良善,时常寻机骗取、贪污甚至偷窃营中公用财物。 而田水生更是自持其军官身份和原一方头领的名号无法无天、变本加厉,为了维持其拉拢他人的耗费并获取更多的钱财,他与其原来的老部下合谋了行窃之事。 更为过份的是,田水生用钱财和地位等手段在保障营中胁从、玩弄了多名妇女,还经常借机骚扰他能接触到的其他妇女,并多次在与宵小之辈胡吃海喝时非议赵家小姐,公然袒露其妄想之心。 在大部队外出训练期间,不懂军伍的赵家小姐偶然听到田水生自我吹嘘的辉煌往事,还以为得遇了良将,专门请其当面陈说,并被其天花乱坠的经历所震撼。 然赵家小姐后通过了解得知,田水生所说的基本都是吹牛瞎编的假话,非常不喜。但出于谨慎,还是再次复请其陈说以辨真伪,果然发现其太言过于实,无一句实言实事。 只是考虑到田水生的颜面,才并未当众拆穿,只在他走后,公开对左右说其完全就是一个骗子。此事,赵家小姐周围的很多人都知道。 目前,已经查实确认,田水生在部队大拉练前的崴脚就是其自己故意弄的,就是为了可以更放开的继续胡玩,就是为了伺机偷窃更多的财物。 昨日,在大部队训练归来之时,田水生恐其新偷来的财物因藏匿不够细心而被发现,还专门收拾了良久。之后,他竟又不知敬畏的私闯山庄的雅园闲逛。 恰巧赵家小姐在里面散步,而本陪着赵家小姐的几名仆人又刚被打发回去准备洗澡水和茶水等事,赵家小姐一时落了单并和田水生撞了个正着。 这田水生非但没有止步认错,反色胆包天的生了恶念,竟欲对赵家小姐行不轨之事。 所幸,段强主任因工作愁事在营中无目地的散心找思路,路过雅园门口时,隐约听到有呼救之声,于是急忙带着两个刚好前来通传事务的士兵冲入园中相救。 那田水生见事已败露,拼命搏杀并企图挟持赵家小姐逃走,混战之中段强主任等人不得不将田水生击杀,并成功救下了赵家小姐。 马永介绍完田水生案的基本经过后,段强奉命对案外案和整个审讯抓捕情况进行了介绍。 段强的介绍不仅明显不如马永流畅和有气场,还有些吭吭唧唧、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话甚至反反复复,并且时常要拿着手中的纸看上两眼才能继续。 但大家也早都习惯了段主任的不善言辞,能听明白就行。 反正大意是: 昨天下午到晚上,教导处通过突击审讯还活着的6名同样起获到丢失财物的不法之徒,查明了山庄的财物丢失案是一起有组织有串联的窝案,牵扯人员众多。 为此,教导处通过约谈一百二十七名方方面面的人证,审讯被指认和被举报的不法分子,最后确定了共有四十三人与田水生的诸多不法行为有直接牵连,其中二十五人问题严重。 这二十五人中,有和田水生共同实施不法行为的,有为其不法行为提供消息的,也有为其不法行为提供重要帮助的。其中五人已因拒捕被杀,三人在被拿下前畏罪自杀。 为确保不会诬陷好人,所有约谈和审讯都至少有三名不同部门的人在场,并留有指纹为证。 目前,被抓获者中的大部分都已招供了他们的不法之事,但也有一小部分死硬分子还在顽抗,拒不交代和认罪,企图逃脱惩罚。但证据充足,证人较多,也容不得他们抵赖。 至于田水生本人的斑斑劣迹,指认者众多,完全没有疑义。 整个案件,事实俱在,案情清晰,情况基本准确无误。” 等段强介绍完后,会场立刻就炸了锅。 大多数人知道这事不简单,可没想到居然这么令人不可思议。而段强那么多的数据一列,不仅是耳目一新,也是直接让大家都信了。 他们也想不出不信的理由,这么“公开”,谁还有病造假。 然后所有人都震惊于田水生的胆子之肥! 竟如此的不知死活,连老大的女人都想去搞,还敢真去做,说死有余辜都是轻的。 而更震惊的是,营中竟还有在那么多的驻虫,有那么多的人与田水生狼狈为奸,虽然这些的一多半都是他的原属下,但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然后,还真有不少以前与田水生根本就不认识的也参与到了其中,就更是有些令人费解了。 大家伙儿好不容易有了口饭吃,在这营中保住了命,却还有这么多人不知好歹,敢于胡作非为,实在令人气愤。 愤慨很快充斥了大部分人的心! 很多人直接就嚷嚷开了:“剁了这帮混蛋!”“那田水生没千刀万剐真是便宜他了”…… 李平故意让会场乱了一小会儿,看大家情绪热烈,他很满意,不过,乱的时间长了就不好了。 差不多的时候,他果断的选择了稳住场面。 在场面完全静下来之后,李平也不废话,直接厉声宣布: 此案情形之恶劣,实属罕见,不重重惩处不足以震慑宵小。有鉴于此,除三名主动坦白并有立功表现者外,其余三十二名还活着的被缉拿者将全部于今日下午被枭首示众。 李平刚一宣布完,宋宝来就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田水生等一顿大骂,然后对保障营在此次事件中暴露出的问题痛心疾首,誓言要严加整顿并整改保障营的管理体系。 对李、宋二人的有些歇斯底里,如此重拳惩处,参会的大小头头们并没有太觉得意外。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心难测,用杀戮来震慑和整肃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尤其还是以下犯上,并且搞到了老大的头上,没千刀万剐都算轻的了。 但大家也感到了后背有些发凉。 完全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李平治军不光严苛,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 虽然这帮人也的确该杀,他们有点太不知好歹了,但一下杀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不免有点心有戚戚,这可也是三十多条人命啊! 案情通报完了,乾纲独断的处理意见也宣布了,李平要求军队各级军官和保障营各部门立即将案情基本情况通报到全体人员以儆效尤,并组织好所属人员参加下午的公开行刑。 所有人除必要的警卫执勤人员和儿童之外,必须全员参加。 之后,李平就宣布了解散,完全没有听一听大多还在发蒙状态中的属下们意见的意思。 解散后,一身事的段强并没有急着去忙,而是跑到了李平身边请示起人员空缺接续这个目前并不算很紧要的问题。 有人员空缺,是因为已死和将死之人中包含了两名军官。 周围的人包括警卫看段强公然说出的话题,知道不该听,都远远的躲开。 看了看周围,李平轻声对段强说:“事情办得不错,总体上没出什么大纰漏,达到了预期,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主要是将军的计划好,赵小姐演的也好,而且她对计划的修正也很关键。我基本就是执行,结果就光执行,还在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段强不但不敢居功,对问题也不敢藏着。 段强其实现在满脑袋都是汗,这倒不是累的,也不是刚才当众讲那么多话紧张的,而是吓的。 因为参与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参与了案情结论的出炉,段强对整个事件也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之前忙活时感触还没那么强烈,但刚才从头到尾听着并自己一一陈述时,他却感到了由衷的震撼,那是非常强烈的胆战心惊。 段强本来就对有些复杂的事不太擅长,还又是强行给别人扣帽子,他就更紧张和迷糊了。如果没有那个叫石磊的家伙一直主动在前面顶着,光一个怎么杀田水生,他都不知如何下手。 而且他还仅仅是在组织杀田水生的过程中就出了几个纰漏,幸亏石磊反应快,否则有可能会误事,并生出大麻烦。再看李平当前越来越狠辣的杀伐,他哪里还敢居功。 不过,李平却以为段强的满头汗只是昨天一夜没睡累的和刚才在人前说了那么多话紧张的,并没有多想,他只是单纯的感触到: “这世上更没什么事情会百分之百按着计划走,而且计划不如变化快。要想少犯错,要想实现计划,就只能多想多练多做预案,你们杀田水生的准备确实不太充分,演练也不到位,这里面我也有很大的责任。不过,知道有问题就好,好好总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争取少犯错。” “一回生二回熟?”段强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行了,不说这个了,暴露出的问题我们以后再慢慢总结,先说点眼前的紧要事。那几个人的嘴都没问题?漏出去,他们几个人的脑袋就不用想了。”李平有些不放心的说。 这种事他也是第一回干,而且参与实施的人又大多没那么特别知根知底,就是他最放心的段强也才没跟他多久!真要是有人大嘴巴可就成爆炸性新闻了。 “这个您放心,保准儿没问题。这田水生本就该杀,我们就是添了把柴,道理大家都知道,这是除害,不会有人乱说的。而且参与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和马参谋长一起挑的,后面我们俩会一直继续盯着。”段强有些紧张的答道。 李平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们多费心。还有,告诉那个石磊,我记住他了。” 第一百〇七章 洗牌 作为一名军官,还是七个标准建制连(不含侦察连和其他勤务连)的连长之一,韩九站在的是整个行刑现场的最内圈,这也让他非常近距离的围观了整个斩首的过程。 韩九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名受刑者扭曲的表情细节,感受到他们被死死堵着嘴却仍然拼命想要发声求饶的样子,看到他们眼神中的绝望与恐惧,看到他们一个个由鲜活变成一摊死肉。 哄然叫好声、唏嘘声以及惊恐之声充斥着整个斩首的现象,临时搭起的行刑高台保证了数千名紧紧簇拥在一起的围观者都可以看到身首分家,并让一切宛若一场戏剧演出。 除了总体比较安静的部队外,人数众多的保障营男男女女们充分展示了他们的大惊小怪和七嘴八舌。 然后也果不其然,有人吐了,有人晕倒了,于是围观的人潮更加混乱。 三十二人被当场枭首,然后还有被挂起来的九颗已死者的脑袋,无论是血腥还是恐怖程度都还是具有一定冲击力的,尤其是从高台上滴滴哒哒流下的混合着失禁粪便的血水更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道。 更重要的是,这些不是陌生人,每个人总会认识甚至熟悉其中的几个,或者更多。 虽然自认见惯了血雨腥风,但看着一颗颗四处翻滚的人头,韩九却还是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感觉浑身都冒着凉气。 这些人头中的相当一部分韩九都认识,有的还可以算是熟悉,虽然他们更多的是保障营中的,但也有不少军队里的,甚至有的还是他连里的。 一天之间就一切都已不同,这才是他恐惧的根源。 尽管不想看,但韩九却又总是忍不住隔上一会儿就去看上两眼田水生那狰狞的头颅,并与田水生那瞪的溜圆的眼睛相交一下,然后打个寒战。 韩九真的是怕了。 昨天不断的抓人把他的心都抓飞了,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仍在惴惴不安,总感觉教导处的人会随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也带走,把他也拉上眼前的行刑台。 老田,不,是田水生。 就在他外出训练的前一天,两人还曾小聚并相谈甚欢,而现在,他们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相互对望。 而其他死者,据说都是与田水生相交过近的。 多么的令人惊惧。 但这场杀戮并没有给韩九过多的感慨和思考人生的机会,它很快就结束了。 简单且直接的方式非常迥异于以往的任何一场集会。 没有开场白,只有简单的唱名及验身,然后就是一个个直接开砍,砍完就解散了。 既直接又粗暴,好像砍的不是人头而萝卜白菜一样。 游击李平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高台上,只是在一角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 所以韩九也才更懵,他总感觉这只是个前奏。 结果要求四连留下来捡人头并将之一颗颗挂到竖起的一排木杆上的命令,韩九第一遍竟没听到而出了点小小的洋相,直到副连长捅咕他,他才反应过。 好在人头虽多,但韩九的兵更多,所以这种活也用不着他干。简单下个令,剩下就是排长、班长们的事了。 等连里的官兵利落的把活干完,韩九却没有跟着全连一起回去,而是像一些围观时在后边没看过瘾的好奇心过剩者一样留了下来。 不过,不同于那些四处游走品评的好奇宝宝们。 韩九只是本能的走到了被转挂到木杆上的田水生头颅下,然后又忍不住呆呆的盯着看了起来。 突然,有人在他的后背大力拍了一下,韩九猛的一惊,差点魂都飞了。 扭头一看,却是五连长周文。 韩九立即长吁了一口气,很有些火气的抱怨道:“周文,你干嘛?吓死个人了。” “你怕什么!你那点屁事也算事?看把你吓的,草木皆兵的样子。走了,回去了。放心!没你的事。”周文看韩九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无奈的说。 不同于韩九没有字,作为读书人的周文可是有字的。 虽然李平在开会和日常中常会对他人直呼其名,并且也显然没有任何轻蔑之意,以至在这军中,直呼人名竟渐渐有蔚然成风之势。 一贯喜欢跟着李平学的韩九自然也不会落下。 不过对周文,韩九却一直例外的特别注意,从来没有一次直呼其名过。 突然而来的头一次,可见他是真有些动了怒。 周文虽不计较,但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于是说完就转身走了。 韩九愣了一会儿,然后却追上了周文,并故意挤了挤周文的肩膀道:“草木皆兵?啥叫草木皆兵啊!老周。” 周文飞了一眼舔着脸和他并排走的韩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草木皆兵就是你吓的那怂样!” 周文显然并不打算计较韩九刚才的失礼。 “能不怕吗?谁知道田水生这混球胆子有那么大,啥都敢干,这多少人被牵连进入去了。你说,大伙儿都知道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也老是“韩老弟,韩老弟”的叫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咋撇得清啊!”韩九满脸的委屈。 在周文面前,韩九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 看韩九这个高大的家伙真有点要哭出来的架势,周文也是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意外。 他只好劝慰道:“你真的没事,教导处要想找你早就找了,连问你话都没问过,你还担心个啥?再说,真有事,你现在也已经挂起来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疑神疑鬼。” “后面继续查估计就是我了!”韩九仍然哭丧个脸,根本就不相信周文的话。 “案子都结了,该杀的也都杀了,怎么可能还继续往下查,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周文已经快无语了。 “可我和田水生,我们…”韩九苦闷的欲言又止。 周文停下来盯着韩九低喝道:“你和田水生?你以为你和田水生之间有什么?你们就是正常交往,最多也就是同僚之间想相互扶持而更靠近了一些而已,其它根本就没什么。就为这弄你有啥好处?还指着你带兵呢。好好琢磨琢磨杀的都是什么人,这是早有准备,根本就没你什么事。” 看韩九一脸懵登的表情,还是不明不白,周文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四周,然后把韩九拉到了一个无人处。 又看了看左右,周文压低着声音说:“这田水生完全就是作死,无外乎早晚而已,他那一套对不上咱将军的胃口,还老是阳奉阴违,将军容不下他。” “你是说,长官…”韩九的嘴巴变成了o型,他的联想能力并不差。 “你想想,杀了这么多人,还一天就全搞清楚了,不是早有准备,早就有了名单,怎么可能这么快?而且动手又这么迅速,完全就是快刀斩乱麻、以防有变的节奏。再者,死的全是田水生原来的人马和保障营里的,你我原来的手下可有一个被牵连?就是死的那七个妇人也无一例外全是田水生原营中的,这也太凑巧了!更像是斩草除根。”周文继续加着料。 “可有的人是畏罪自杀啊!还有的是拒捕,又搜出了那么多赃物,他们犯的事也是实打实!”韩九还是不敢置信。 “事肯定的有点儿,但有多大就不好说了。你没注意到所有的拒捕全发生在侦察连身上吗?搜出的赃物也全是教导处和侦察连起获的吗?一连和三连那么多人完全就是个陪衬。”周文点起了一把更大的火。 “啊!是这样吗?这个…这个我怎么不知道。”韩九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惊叹号。 “你光受惊了,哪还有闲心注意这些。”周文撇了撇嘴道。 “老周,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韩九已经有些惊惧了。 “注意到在高台上监斩的那个教导处新干事了吗?”周文突然话题一转。 “看到了,咋了?”韩九有些莫名其妙的奇道。 “他叫石磊,原来是我连里的,咱们拉练出发前突然被抽到赵小姐那里做临时警卫。咱们出去搞拉练的连队就他一个被抽调留了下来,咱们回来后他已经成了教导处的人了,然后又很凑巧碰上了田水生犯混并直接参与了斩杀田水生,接着又在整个搜捕与审讯中成了重要指挥者,现在又突然升任了军官并担当了监斩这样的重任。有意思?”周文玩味的说。 韩九真有些蒙了,表情不住的变幻着,人也半天没再言语。 看韩九不吱声了,周文也一时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韩九并不笨,应该是这两天被惊得有点慌了神,估计现在心里正在剧烈交战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九却突然一惊道:“照你这么说,那田水生欲对赵小姐行不轨之事岂不是…?我也记得老田还真不是那么莽撞和不知死活的人!” “不许胡说!”周文突然一声低喝,看着韩九的眼神也一下凛冽起来。 在韩九猛然一惊中,周文继续厉声道:“你是真觉得肩膀上扛个脑袋多余!田水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这个毫无疑义。还老田!你是真想和他有点什么?” “我,我,瞧我这臭嘴!确实是不知死活了。”韩九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行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你不生二心,将军就不会动你。”周文看韩九已经明白轻重了也放缓了语气。 但韩九摸了摸湿乎乎的额头后,却还是有些疑惑的低声又问:“可这牵连的人也太多了,你说长官就不怕引起兵…,哦,那个不满来?” “田水生带来的那些亲近之人以及他们的家眷这次全被杀了,剩下的就只是小喽啰了,还翻什么天?你我之流的还会给他鸣不平不成?”周文有些鄙夷道。 “也是。” 韩九恍然的点了点头后终于明显放松了下来,腰杆子也再次挺了起来,再不复之前战战兢兢的样子。 看韩九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些,周文也放下了点心。不是为了点醒这个已经有些失常的伙计,有些话他是真不想说。 “我跟你讲的千万不能对旁人讲,一定要埋到肚子里,不然我们兄弟可就要遭祸了。”周文还是不放心的又跟上了一句。 “老周,放心,这些话我一准儿烂在肚子里。”韩九很郑重的说。 点拨韩九,让周文把一直萦萦绕绕在心头没有认真捋过的思索第一次串了起来,韩九明白了,他的认识也更清晰了。 趁着韩九开始放松没注意他的时候,周文在心里狠狠的赞叹了一句:“好手段,够果断。” …… “长官,小的做的还不够好,当不起长官如此夸奖。”石磊在李平的当面夸赞后谦虚的说。 石磊就是那个最后去邀请田水生的男兵,无论是前期的很多工作还是后面的审讯,他都发挥了非常关键和重要的作用,段强在有些方面还是很有些差距的。 事情结束了,李平特意把他叫来单独表扬了几句。 “你觉得这事纰漏多吗?”李平突然问。 石磊闻言惊愕的看向李平,然后表情变得很古怪,半晌之后才憋出一句:“小的不明白。” “别紧张,但说无防,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李平表情很轻松的说,他其实只是临时动意想考校一下石磊看问题的能力。 “长官的谋划前后连贯,十分严密,所有的事情都做实了,断无被翻的可能。虽然有心人仍可以相对容易的发现其中的疑点,但我觉得这是长官故意留下的漏洞,在于警告这些有心人。”石磊犹豫着说。 李平轻轻笑了下,算是接受了这个马屁。 又点了点头后,他让石磊离开了,并没有逼着石磊继续谈细节。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对于田水生,李平早就定了要动的决心,要做他就必须把事做绝,做到底,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李平不能一直容忍田水生在部队中继续搞土匪做派。以前不动他是为了平衡和安稳,当他有信心抓住部队后,田水生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李平是决不会在未来的撤退路上带着这么一个不安定份子的,那是极其危险的。 当然,动田水生他必须要做到动之有理有据,否则无原则的擅杀军官或以小事乱杀人会造成部队思想的严重混乱。 更重要的是,他也必须给上头和外人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田水生毕竟是带兵投效过来的一方头领,没有过硬的理由杀他将会给李平带来很大的麻烦。只一个排除异己、容不下人的名声,就够他喝一壶了。 否则一旦在古代没了名,是很难玩得转的。 而既然做了,李平也要通过雷霆万钧的手段来震慑部队,顺势扫扫边角,清除各类病毒,算是借此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整肃、大扫除。 当然,周文看出的那些问题也并不是李平故意留下的漏洞,而是李平不在意和不愿意去死扣细节。 这种谋划,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但要干掉的人又太多,因而纰漏也难免。只要把事做实了,有心人看出来又能如何? 就像石磊说的,还正好可以去震慑那些有心人。 第一百〇八章 敲打 田水生被杀,被吓着的不仅仅有四连连长韩九,还包括后勤处长胡忠山,而且他还更甚之。 李平对田水生下手,只要脑子灵光一些的都能看出是早有预谋,胡忠山当然也看出来了。 而且胡忠山也如韩九一样,和田水生的关系也还不错。更要命的是,他还收过田水生的孝敬,虽然并没什么值钱的玩意,但确实也对田水生的有些侵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 这可是实打实的有牵连了。 不仅如此,其他被枭首的家伙也不全是田水生的同伙或亲近之人,也有只是犯严重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的。 而胡忠山作为后勤处长,虽然手没有伸得特别长,但多多少少在这两样上也都是沾边的。 因而胡忠山就已经不仅仅是被吓住了,而是寝食难安。 他时刻都担心着自己也会被突然带走,以至于连续几天都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总好像看到那些被挂起来的脑袋里有一颗是他的。 恍惚了几天之后,胡忠山又后知后觉的陡然意识到,这么大的行动他竟然完全不知情。 他被完完全全的被蒙在了鼓里,一点也不比一个普通小兵知道的更多,哪怕是审讯和处理等过程也没人通知他参与一下,而马永和段强却明显的参与了整个决策与行动的全过程。 单单漏了他。 这非常的不正常。 而且好像这几天李平也没找过他,更没和他说过话。 意识到这点,胡忠山立即再次被冷汗打湿了全身。 他不知道这是李平对他的警告还是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但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他恐惧了。 他很清楚:失去了李平的信任,他连屁都不是。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犹豫中,胡忠山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找李平,他得去负荆请罪,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等死是不行的,这是他虽不丰富但却足够长久的生存阅历告诉他的。 当胡忠山幡然醒悟后去找李平的时候,李平正在训练场,在六连的训练场。 胡忠山远远的犹豫了半天才凑上前去,有些唯唯诺诺的跟李平打了一声招呼。 但李平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发出了无意义的“哦”的一声,然后就继续去看场上连队的训练了,并时不时的与新连长刘明和其他几个连队军官进行着交流,完全没有再搭理胡忠山。 胡忠山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陪在李平身旁的参谋长马永多看了胡忠山几眼,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现在的天虽早已不热,但在大庭广众下一直孤零零的站着看别人,没人搭理,那滋味虽不好受,但“老爷子”胡忠山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他掩饰性的咧开满是褶子的脸笑了笑,就那么退了退找了一个边角,然后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场上的训练,没有离开。 看着看着,他又发现了这几天他没注意到的门道,毕竟人事调整的事,他前几天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啊! 现在的六连连长是原三连的副连长刘明(原3哨弓箭队队长),一个弓箭水平和存在感都非常普通的人,副连长许大卫并没能接上连长。 随着刘明的上任,老一批没什么问题的队长就全都任连长了,而且老人刘明来六连显然也是最能保证对没能接上班的许大卫和其他官兵有效压制并让他们难以产生意见的。 对许大卫的故意压制和对刘明的提拔似乎也说明了李平一点都不简单的心思。 想到这里,胡忠山再次惊怕起来。 再加上李平目前对他的故意冷淡,胡忠山已经很肯定李平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他很庆幸自己来了,虽然来的有些太晚了,但总比不来要强上许多。 不知待了多久,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以上了!眼看着就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但李平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想明白了的胡忠山也很乖的就那么傻站着等着。 但李平终于还是没有叫胡忠山,他直接跟着六连一起去吃饭了。 马永跟着走时,回头看了胡忠山一眼,但还是欲言又止,不知何意半抬起的手最后也还是放下了。 看着离开的队列,胡忠山只略想了想,就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和六连的官兵一起吃完午饭,李平出了简易的食堂,发现胡忠山就蹲在门口,脸上堆满了他那标志性的都是褶子的讨好式的笑。 李平绷着脸说道:“起来!有事去我那儿。” “嗯!” 胡忠山兴奋的猛点头,然后屁颠屁颠的就跟上了大步走开的李平。 本也想跟上的六连连长刘明和副连长许大卫被马永一把拦下,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刘明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 副连长许大卫也一头雾水的看向马永。 马永定定的又看了几眼前方,然后才松了口气道:“不该问的别问。” 随李平刚一进内院的堂屋,胡忠山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跟进来正准备看有什么吩咐的刘小惠被吓了一跳,然后立即退了出去。 “长官,俺错哩,让您失望了,俺糊涂啊!你处罚俺!”胡忠山一跪下就大声喊道。 但李平并没有接茬,而是慢慢的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就那么看着跪着的胡忠山,并没有说话。 无声的压迫往往比大喊大叫更令人恐惧,李平对此很清楚。 寂静,可怕的寂静。 本等着李平说什么的胡忠山好半天都没有等来李平的接话。他的眼睛早已不敢和李平的凝重眼神对视,额头也开始大量冒汗。 偷扫了几眼始终面无表情的李平,胡忠山突然觉得那表情既熟悉又陌生,这哪里像是个年轻的娃娃啊!县里的老爷也不外乎如此。 冷汗已经完全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逃似的低下了头,然后泪水开始奔涌而出。 他怕了,真的怕了,他的身体也随之深深的爬伏在地上,并剧烈的颤抖着。 “长官,长官,俺对不起你啊!辜负了你信任,是杀是罚俺都没说的,俺都行…呜呜呜”胡忠山突然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知错要改。” 李平的声音在胡忠山哭了有一会儿后才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之后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似的向后靠去。 “啊…嗯!俺改,俺改,俺一定改。” 哭着的胡忠山听到李平突然的开口愣了一下,然后猛的抬起头来。 看着老头似的胡忠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象,李平突然觉得很滑稽。 李平突然走神的想,如果外人看到一个老头向一个年轻小子哭着认错,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他差点哑然失笑。 李平本并没打算收拾胡忠山,否则也没必要留胡忠山到现在。 对这个其实并没有太多见识,苦了大半辈子的乡间小民来说,指望其在突然成为“人上人”和“乍富”之后还能经受住财色的诱惑本来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而在干掉了田水生之后,再收拾并无根本性大错的“高层”军官胡忠山也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动荡,很容易让人产生李平刻薄寡恩的印象,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李平还是懂的。 何况李平现在本来就缺人,还更缺人才。 胡忠山虽是乡民出身,但相对来说也算是有些阅历的,淳朴与狡黠在他的身上都非常突出,还肯干能服众,在部队里面很是有些威望。 而且胡忠山无论是在说话口音还是个人生活习惯上总是最向李平极力靠拢的一个,对李平想不动声色的推行自己原本的语言与习惯具有重要作用。 现在若不是真的怕了,估计也不会满口他已很少用的“俺”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胡忠山一向在缓急轻重上相对比较清醒,主动意识比较强,对李平的命令更是一向都是坚决执行。要不,也不会在朱仙镇逃跑那次主动帮李平搭桥。 虽然胡忠山和田水生有些不明不白,但却也并没有往深里掺合,无外乎就是想占点小便宜而已。 但该有的敲打却还是必须的。 胡忠山这段时间确实有点飘了,而且飘的有些过了。李平在布局田水生时,意外的掌握了不少胡忠山的问题线索。 虽然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但这些线索也还是把李平吓了一大跳,这也更坚定了李平要敲打胡忠山的决心,既是为了防微杜渐,也是为了胡忠山好。 李平非常不希望有一天对着自己身边的兄弟下杀手。 而在对那些被抓捕的奸佞分子的审讯中,也果然印证了李平之前发现的线索并非空穴来风,还有的甚至是李平仍未掌握的,也没有想到的。 若按乱世用重典,杀了胡忠山其实也并不算冤枉他。 只是这小老头这么长时间才反应过味来,才来找他,也有点让李平有点意外。 这小老头似乎比李平以为的要不灵光多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真能改么?”李平又追问了一句。 “能改,能改,俺一准儿能改,长官,苍天作证啊!俺发誓,发毒誓。”胡忠山急切的哭喊道。 “管好自己,管好你的人,不该碰的不要碰、不该做的不要做,这回是念你初犯,不会有下次了。”李平突然恶狠狠的说。 “那是指定的,请长官放心,请长官放心。没有将军,就没有俺老胡,哦,是俺胡忠山的今天,俺保证听您的话,绝对不会再动钱财和女人的歪心思。 这些都是个啥呀!能有现在还有啥不知足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老糊涂了,不该起贪心啊!俺真的是过份了,给您丢脸了……”胡忠山哽咽着。 “行了,起来!把眼泪擦干净了,回去!该干嘛就干嘛去,你今天的悔过我记下了,让我们以观后效。”李平打断了胡忠山哽咽。 怎么把握敲打胡忠山的度,一直让李平比较纠结。 他不想玩那种很明显的高举轻放的手段,主要是他不想敲打重了,否则胡忠山在后勤处长的位置上也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了。 现在见胡忠山这个样子,他觉得就差不多,可以了。虽然好像敲打的比较轻,甚至都没做什么。 但胡忠山显然不清楚李平的心思,他虽嘴上不停的说着:“谢长官开恩,谢长官开恩。”人却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仍然趴伏在地上,显然是不敢走。 于是李平只好用随意一些的口气道:“赶快走!我乏了,要休息一会儿。” 胡忠山这才小心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脸委曲和不安的看着李平说:“那,那长官,俺先回了…那个不该得的,俺立即都交到财务去,那几个女的俺以后也指定不碰了,您放心。” 见李平只是摆摆手,胡忠山这才猫着腰慢慢的退了出去。 等胡忠山刚虚脱似的转过了身,李平的声音突然又在后面传来:“老胡,对女人家只要别用强、别用手段胁迫,你想和哪个相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注意身体,别累坏了就行。” “啊?” 胡忠山一个激灵的又站住了,回过头时禁不住张着嘴挠起了脑袋。 …… 第一百〇九章 波浪 从李平那里出来,失魂落魄的胡忠山没走多远,就被几个年青的军官给截住了。 那几个年青人都是当初跟他一起被抓兵的年轻后生,包括七连的连长吕亮。 几个人一看见胡忠山就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切: “老爹,没事!” “胡老爹,咋样儿?” …… 上午,胡忠山在李平那里吃憋的事显然已经传开了,毕竟当时可有很多官兵都看到了。 还在刚才惊惧中的胡忠山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帮小子,被冷的一围,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只是下意识的回复到:“好着哩,好着哩,俺能有什么事。” 等看大伙儿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才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抹了一把脸,却发现手上全是湿乎乎的泪水。 胡忠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已也觉得尴尬,于是只好喃喃道:“丢脸了!让你们这帮娃娃笑话了。” “长官怎么说?”七连长吕亮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对胡忠山的事情他显然也是了解最多的。 “真没事,长官还是信任我的。你们放心!”胡忠山挺了挺身体说。 但看所有人的目光仍是十分狐疑,他只好又继续道:“有些事没做好,长官严肃的批评了我,仅此而已。只是批评,没有别的。真的。” “那就好!”“可担心死俺们了”…大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胡忠山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于是他敦敦教导起来:“可别光看我的笑话,你们也要长教训,可不兴像我一样丢脸。长官对咱们不薄,咱们得给他挣脸才是。” “那是当然。” “胡老爹放心。” …… “咱以后还是尽量别喊老爹了,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除了保障营的,咱们部队上就俺们几个这么喊,俺总觉得不好。”七连长吕亮有点迟疑的再次插入这个话题。 胡忠山闻言猛然一凛,他拍了下脑门子,严肃的说:“亮子说的对,别人叫得,你们叫不得,咱以后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胡老爹”本是他们这一伙儿一个地区出来的后生们对胡忠山的叫法,入了李平的军中后,他们依然还习惯这么叫。 随着胡忠山在部队里的节节高升,这个称呼并没有在等级观念较强的部队里传开,但却在保障营中传开了。 胡忠山以前并没有把这个太当回事,吕亮虽提过几次,他都没以为然,甚至还对“胡老爹”这个名号颇为自得,今天却突然觉得有些刺耳了。 看有人好像还没明白,胡忠山突然绷起了脸,一个一个亲口强调,直到每个人都答应才作罢。 “赶紧都回!我没事,谁没挨过批啊。午休就快结束了,让别人看到我们几个同乡凑在这里可不好。”胡忠山已经有点草木皆兵了。 ———— 胡忠山走后,李平又一个人坐了半天,中间刘小惠来给他上茶水,他也没有说话。 刚才看胡忠山的样子,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个被他所忽视的问题,他以前的有些想法有点简单了。 现在,他的摊子大了,资源也越来越多。做为最大的头头,他当然可以随意占用各种资源、享受各种福利,可胡忠山他们呢? 他们没有军饷,只有一些特权,而他们手中的权力却又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享有的那微薄的福利。 在这种情况,指望所有人都能平心面对、都有严苛的自我约束,显然是非常不现实的。 毕竟这是人性问题。 这相当的棘手,也是他不应该忽视的问题。 短期内问题可能还不突出,可时间一长,恐怕很多本来的好同志也会走向坠落的边缘,对军事史有些了解的李平可是很清楚一些这方面教训的。 民国时期,不少军阀的部队(尤其是西北地区的部队)都是从弱到强一点点打出来的,从苦中爬出来的。但是当他们不断壮大并控制了很多地区之后,很多一线的军官却仍然过得很清贫。 大头头们总是想当然的认为这些一直眼着自己的部将们吃惯了苦也守得住艰苦,能够抵挡住灯红酒绿的诱惑。 然而现实却极为残酷。 那些师、团长们大都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腐化,或很轻易的就被敌人所收买,尤其是有钱的蒋校长的收买之术用得最是屡试不爽。 对这样的教训,李平不得不未雨绸缪。 胡忠山的问题,绝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问题,毕竟象马永那样能守住理想和本性的人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芸芸众生。 而且从这次事件看,很多人的腐化速度都大大超出了李平原本的估计,这也更令他心烦。 而后世的那支人民军队在艰苦岁月里的成功坚守目前对他只能是借鉴。 毕竟那支军队有足够的理论支撑,有明确的远大理想,有强大的组织体系。 更何况,什何理论都是需要时间来建立和传播的,是需要丰厚的土壤的,是需要生根发芽的,是需要产生一个强大的信仰群体的。 否则,空谈不过就是建了个空中楼阁而已。 那李平要靠什么? 靠理想信念,还是靠个人崇拜,或者是靠对未来的希望? 这些当然都很重要,但俗物也不能少。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能吃肉,汤起码也要给足下面,被杀的田水生在有些方面的报怨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他必须得认真考虑给军官们发薪水或是给予他们更多的物质回报了,只是这个度该如何把握却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正在李平琢磨时,宋宝来却溜达溜达的不请自来了。 看李平还没有睡午觉,这小子有点意外。 “我刚才看见胡忠山了,这小老头一付哭唧唧的样子,你收拾他了?”宋宝来一坐下就好奇的问。 “哦,敲打了敲打。你来有事?”李平也好奇的问,宋宝来现在能有空儿来主动找他可不容易。 “我过来是想和你唠唠咱们以货易货的事,咱们这一天天消耗太大了,必须得整点大买卖。正好刚想到点东西,怕忘了,这才过来看你睡没睡?你也知道,我这一天天脑袋里的事太杂,很多事转眼就忘了。”宋宝来解释道。 但说着说着,他突然狐疑的看着李平的说:“你不会对胡忠山动了杀心!” “怎么,不可以么?”李平故意严肃的逗了一句。 “我去,大哥,你不会真动心了!不能杀他啊,至少现在不能。杀了他,军心就乱了。”宋宝来立马就急了。 审讯记录宋宝来是可以看到的,李平在这些方面从不会瞒着宋宝来,因此对胡忠山的问题,宋宝来是清楚的。 看李平居然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宋宝来继续激动的说:“大哥,可不能再杀了。我都被你吓着了,原以为你杀几个首恶就完事了,谁知道你一下砍了那么多人,忒狠了。现在大家都噤若寒蝉的。大哥,这是杀人啊!不是杀猪。” 李平突然一下笑了,揶揄说:“好了,逗你呢,宝来。你都明白不该杀他,我怎么会杀他。我刚才纯粹就是敲打他一下,防止他飘了。他又没有原则性问题,我连动都不会动他,甚至都没怎么吓唬他。” 看李平一脸自然,并不像是糊弄他,宋来来总算平稳下来说:“哎!这把我担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我这几天一直也没和你聊过,我是真怕了。杀人这种事,我是真受不了。你知道么,我晕血可厉害了,不带兵真是挺好的。” 李平闻言收起了调笑的表情,他真诚的看着宋宝来说:“宝来,你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不是个喜欢滥杀的人,前两天那是斩草除根,我心里有数。” 看宋宝来如释重负下来的样子,李平继续说:“行了,这事咱先不谈了,说说你对做大买卖的想法。” 但宋宝来显然还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他扭着头研究式的看着李平道:“大哥,胡忠山的不稳当咱俩议过,但你仍然重用他,你应该不仅仅是稳定队伍和笼络老人的考虑!我本以为你会撤了他的职,但你现在仍然还只是敲打。他到底为啥能坐到后勤处长这个位置上?我是真没想明白。” 李平看着宋宝来笑了,知道再掖着也不合适了,于是正了正色后说:“用胡忠山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年纪大了。” 看宋宝来还是一头雾水的表情,李平继续解释道:“管钱粮这种位置,软弱无能之人干不了,能干明白的时间一长也极易形成巨洞。胡忠山年纪大了,干不长久。而且他又是真正的草根,眼界和心思也就那么大,却是最合适的。” ———— 李平和宋宝来在那里议着,高蕾和赵兰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午睡,而是也坐到了一起慢慢品上了茶。 她们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时一个丫鬟小跑着进来,刚一站稳就急忙说:“两位小姐,胡处长从游击老爷那里离开了,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游击老爷那里也正常的很,没见增加什么兵卒,不过胡处长好像哭过。还有,还有就是胡处长刚走没一会儿,宋营官就去游击老爷那里了。” “行了,你退下!今天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赵兰月跟那个丫鬟交代道。 待那丫鬟退走后,赵兰月笑着对高蕾说:“怎么样,跟我说的一样!什么事都没发生,应该只是敲打,你不用担心。” 高蕾自顾的摇了摇头,然后舒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兰月,你也别怪我瞎想,自从那天他来这里,跟你腹黑除掉田水生,我这心里就有点乱。结果,前两天他又杀了那么多人,多吓人啊!真怕他收不住。行了,不说了,我去休息会儿。” 看高蕾有些疲倦的离开,赵兰月坐在那里耸了一下肩,自言自语道:“也不怪高姐姐急。你是真吓到我们了。李平,你太让人意外了。” …… 第一百一〇章 胡老爹 一个人回到宿舍时,胡忠山发现紧挨着他的马永房间的门没有关。他开门时,马永立即就走了出来。 “老胡,没事!” 马永先是友善一笑,紧接着就问了这么一句。 “没事。”胡忠山挤出一丝笑容。 然后他没给明显还想再说什么的马永机会,快速的又补了一句道:“俺有点乏,抓紧躺一会儿”,然后就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马永看着失魂落魄的胡忠山把自己拒之门外,无奈的也只好走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如果胡忠山不拒绝他,马永后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永的心情很矛盾。 很多事他看在心里,也只能埋在心里。 李平对胡忠山的处置方式,马永也说不清该如何评价,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刚才有一种明显放松的感觉。 没人喜欢心眼过多的同僚,但更没人喜欢薄情寡恩的主公。也许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希望胡忠山后面能够接受教训。 隔壁房内,泪水再次从靠在门上的胡忠山眼中喷涌而出。同时,冷汗也不停的从他的身体往外冒,胡忠山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后怕。 他立即爬到床上,并把头埋入被子里,让声音不传出去。哭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什么,然后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很快,下午起床的军号就响了。 胡忠山并没有和马永、段强一起去营部忙活,而是让勤务兵去找助理贺柱子,而他就在宿舍内等。 等贺柱子风风火火的过来,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后,胡忠山拿出一个小包裹递到了贺柱子手上。 在贺住子一头雾水的疑惑中,胡忠山平静的说:“这里有七两多碎银子,还有几件首饰。银子你交给咱财务入账,首饰你交到保障营的财务去。” “出了什么事儿?”贺柱子一下就蒙了。 胡忠山平静对贺柱子说:“小贺,人得会知足。以前,我想差了,这儿的规矩和别处不一样,我们都得明白。既然有点走歪了,现在改还不晚。这方面我以后会特别注意,你也一样。明白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知,知道了。” 贺柱子看着胡忠山那平淡如水的表情结巴了起来,他的眼睛立即乱转起来,心思瞬间就翻了不知多少回。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么!” 胡忠山的脸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声音也几乎是厉声而出。 “是,明白。”贺柱子几乎下意识的立正回答,他的汗也出来了。 贺柱子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很不好的事,虽然他现在还不完全明白,但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等贺柱子离开后,胡忠山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吃过晚饭,天已将黑。 胡忠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佯装散步的样子背着手往保障营的区域踱去。 自从拉练回来后,他一直没去过保障营那边,甚至连保障营的边儿都没靠近过,色重要还是命重要,他的心里还分得清。 只一进保障营的区域内,就不断的有人喊“胡老爹”、“胡老爹”的和他打着招呼,偶而也有人喊他胡处长或是胡长官,胡忠山像往常一样继续背着手向他们点头算是回应。 “这感觉多好啊!”胡忠山在心里一如既往的慨叹! 突然,一个丰满的妇人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老胡、老胡”的喊他,胡忠山看了一眼后,挺着胸走了过去。 “老胡,拉练回来都好几天了,咋一直不见你,你这把老骨头就不想俺!咦?咋没给俺儿带好吃的呢?”那妇人等胡忠山一靠近就小声连珠式的抱怨,待看了胡忠山两手和怀中都是空空后更是满脸的失望与不悦。 “大壮他娘,现在不比从前了,队伍上管得严了。那么多脑袋挂在那里你就没看出点啥?咱是将军身边的,更得事事注意。”胡忠山语重心长的说。 “别给俺装,你这个老东西。有本事别往老娘怀里钻。”那妇人不依不饶,但声音并没有怎么提高,她还是知道避讳的。 “那就散了。”胡忠山的脸已经绷了起来。 看胡忠山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还端出了架子,那妇人当即有点蔫。 她看了下左右,见并无人后立即去拽胡忠山的手往自己怀里放。 同时脸上堆出了谄笑说:“亲达达,想不!” 达达,同爹爹。明代在异性之间,通常是特别亲密时才使用的一种称谓,有点心肝、宝贝儿的变意。 “不许胡闹!”胡忠山突然变得更加严肃,并丝毫没有迟疑的就甩开了那妇人的手。 那妇人脸上一惊,然后彻底蔫了。 在战乱之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泼妇。 在巨大的地位差面前,地位高的一方一旦较真,地位低的那一方只要不傻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妇人看胡忠山动了怒,哪里还敢再耍,只好唯唯诺诺的低声说:“这是咋了,这是咋了么!” “干啥都得明事理。就知胡闹,却把我当什么人。”胡忠山继续绷着脸说。 “老胡,俺知错了。只要你还跟俺好,你说啥就是啥。”那妇人开始乞求道。 “先回!”胡忠山不容质疑说。 “嗯。”那妇人此时已完全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讪讪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胡忠山看着那妇人昏暗的背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向既定的地方走去。 很快,胡忠山就来到了一条小溪旁。 离小溪不远就有几间房舍,那是保障营里的妇女们住宿的地方之一,这条小溪正好可以让她们就近浆洗衣服。 晚霞下,溪水边一块石头上正坐着两个青年妇人在小声慢悠悠的说着话,其中一个正是秀芹。 胡忠山知道秀芹一般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放松忙碌了一天的心情。 她是个有点特别的女人,用长官的话说,叫有“格调”。不像别的妇人们大都只会三三两两的凑在房前屋后东家长西家短的乱嚼舌头。 这可能与秀芹出身富户以及她那病死的男人是读书人有关,反正就是和那些泥脚子们不一样儿。 要是在从前,秀芹这样的女人绝对是胡忠山不敢高攀的,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也因此,他对这个女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当初为了得到她,胡忠山可是使足了心,最后用了强,方才到手。 看胡忠山走过来,两个正在低语的妇人都站了起来。 秀芹旁边那个略高大的妇人只是抿嘴一笑,然后就以有事为由先走了,只把小家碧玉般的秀芹一个人留了下来。 “来了!” “嗯。” 简单的问答后,两人顺势并排而坐,然后却是良久的沉默。 秀芹似乎并没有什么想问的,胡忠山也好像习惯了她的安静。 胡忠山就在秀芹的旁边静静的侧头看着她,而秀芹的目光则聚集在如火的晚霞上。 “你今天怎么了?”秀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胡忠山深情道。 秀芹略红了一下,胡忠山也嘿嘿笑了一下,两人半天又是无语。 又过了一会儿,胡忠山踌躇着开了口:“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你也定然是恨我的。 秀芹,你若是还恼恨于我,不想见我,我胡忠山说话算话,决不再来见你,也不会为难于你。” 秀芹闻言一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来,看着低头叹气的胡忠山说:“都过去了。我若还恨你,早去将军那里告发你了。还是就这样,你本心也是不坏的。只是不知你日后是否会明媒正娶于我。” 秀芹的话音一落,胡忠山就猛的抬起头来,脸上全是狂喜。 他来回搓着手道:“秀芹,只要你不嫌俺,俺保证一直会对你好,你放心。俺这是上辈子休来的福份才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是必须的……” 嗒嗒的又单方面说了不少甜言蜜语的胡忠山,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光中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看着兴奋的胡忠山走远,秀芹的脸色却暗淡了下来。 她一个失了名节的寡妇,又未给先夫留下子嗣,还能怎样!跟了胡忠山,至少在名节上也算得到了保全,如果有一天还能见到娘家人,也不算给他们丢脸。 ———— 第二天,心情愉悦的胡忠山并没有忘记去他后勤处里的财务那里看一下。 后勤处的财务也就是部队的财务和保障营的财务是两个系统,它们互不统属、互不交叉,分的很清楚。胡忠山只有权了解部队的财务,保障营那里他是没权限的。 这些财务都是赵兰月赵小姐一手弄起来的,人员全是妇人,人也都天天在赵兰月那里培训,一向严格的很。什么东西记了账,再想做手脚却是难上加难了,反正他胡忠山到现在还不知怎么做。 对了,他还不识字,更是只能听之任之。 财务人员讲,昨天贺柱子一共交到这里两笔银子,其中一笔有七两多,另一笔则有十几两,说是缴获收入,都已入了账。 胡忠山的脸色登时有些微变,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表明他要确认一下,那女财务也不疑有他。 出了财务室后,胡忠山咬着舌头心里暗道:“这小子,真是看走眼了,以后可得好生看着他点儿。” 同时,他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闰十一月 今天是闰十一月的第一天,离田水生等被斩杀也过去有些日子了,一切都很平静。 时间正在冲淡杀戮的影响,也让李平的部队越来越成形。 不是真的生活在了古代,用惯了公历的李平都不知道中国的农历有闰月这一说法。 啥意思?就是已经过了一个十一月了,还要再过一次十一月,这个十一月就叫闰十一月。 为啥? 因为明朝用的是农历,也是阴阳历。 世界上的历法共有三类: 一类是阳历,就是以地球绕太阳运转一圈的时间为一年,年的月数和月的日数可人为规定,就是后世各国普遍用的。 一类是阴历,就是以月球绕地球运转一圈的时间为一个月,只有年的月数可以人为地规定。 第三类是阴阳历,就是以月球平均绕地球转一圈的时间为一月,但通过设置闰月,使一年的平均天数又与地球平均绕太阳转一圈的时间相等。 中国古代一直使用的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阴历,而是阴阳历,阴阳历中的阴历成份和阳历成份各有用处。 其中二十四节气作为中国古代的一大发明,它表明了地球在轨道上的位置,反映了太阳的周年视运动,最适合指导农事活动,因此作为阴阳合历的中国传统历法才叫做农历。 所以,农历并不等同于阴历。 而闰月指的是阴阳历中的一种现象。 阴阳历是按照月亮的圆缺即朔望月安排大月和小月,一个朔望月的长度是295306日,是月相盈亏的周期,阴阳历规定,大月30天,小月29天,这样一年12个月共354672天,阴阳历的月份没有季节意义,但这样一年与阳历的一年就相差了10875天,只需经过17年,阴阳历日期就同季节发生倒置。 使用这样的历法,自然是无法满足农业生产的需要的。 所以我国的阴阳历自秦汉以来,一直和24节气并行,用24节气来指导农业生产。 如果改按十三个朔望月构成农历年,长度为295306x13=3838978日,比回归年又多出18天多。 如果按上述规定制定历法,就会出现天时与历法不合、时序错乱颠倒的怪现象。 这就是矛盾。 为了克服这一缺点,我们的祖先在天文观测的基础上,找出了“闰月”的办法,保证农历年的正月到三月为春季,四月到六月为夏季,七月到九月为秋季,十月到腊月为冬季,也同时保证了农历岁首在冬末春初。 这样每2至3年置1闰月。也就是说,会出现一年有13个月的情况,以此来协调阴历与阳历的矛盾。 在农历中,闰月出现在哪个月之后就叫做闰几月,今年闰月出现在十一月之后,所以又叫闰十一月。而下次将会出现在三年后的五月,那一年将多出闰五月这么一个月。 不过,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李平是搞不清楚的。 他只搞明白了他们现在用的是明初开始使用的大统历,一个月不是30天就是29天,然后还有闰月这一说法,还然后这历法似乎好像有点小问题。 反正胡忠山那个老家伙说,看节气时得往后延那么两三天才更准些。 而高蕾就比较较真了一些,她正经八本的研究了几天,对一年的天数那么整、加个一样整的闰月解决一切的做法表示了极大的好奇,毕竟咱后世的公历还需要一个变化多端的二月来调节呢。 很快,高蕾的疑问就让李平大致明白了一些。 地球绕太阳一圏整天之后是有余数的,是不可能那么完全整天的,那么这个余数跑哪里去了? 这显然是个问题,胡忠山的生活经验可能也与此有关。 大统历实际上来源于元代实行的授时历,而且纯粹就是改个名,内容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 授时历虽比以前的历法要进步和精确了很多,但问题也还是不少,至少在明代的二百多年中出现了多次日、月食推算上的误差。 对于重视天像的古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小问题。 因而明代呼吁重新修历的声音一直不少,而且到了崇祯朝已经开始了这一工作。 事实上,新的历法在崇祯七年就已经编完了。 并且是由着名的徐光启“参用西法”(实际以西法为主)编成的,但不知为何到目前一直没有被颁布施行。 而且这个新历法就是李平见惯了的后世在手机的公历底下标注的那个农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清代采用了它,简单修改后定名为《时宪历》。 清亡后,人们以历法相传创始于夏代,又将它改称“夏历”继续使用。 到了20世纪六十年代的特殊岁月,“横扫四旧”认为“夏历”是夏王朝的印记,必须改名。 因传统历法在农村使用较普遍,故在1968年元旦,全国报纸报头一夜间将“夏历”名称改成了“农历”。 这么多故事,无论是李平还是高蕾或是赵兰月更加知之甚少。而且,历法这东西顶多也就是他们间的一个谈资,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适应这一历法。 李平也总算明白他为啥老觉得气候有点对不上月份了,或者说和他担忧的小冰河期对不上,原来是后面还有一个月,但这也让他更忧虑了。 冬天进入的也太早了,等于比正常年份提前了一个月。 而且不光冬天进入的早,夏天的时间也没有感觉到短,并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甚至可能更热,只是秋天好像真的很短暂。 小冰河期果然不同凡响。 上午,李平去了新组建的第八连看了看。 八连是一个刚刚组建没几天的连,成员主要来自于近一段时间陆续又征召到的青壮和保障营内经过一段食补后再选拔的人员,连长是原五连的副连长严明。 八连的副连长则是原一连的一个叫朱二壮的排长,曾经1哨的队长,一个当初对考核很不当回事以至成绩太差而被李平明令原地不动的家伙。 这家伙近期的训练和考核都很抢眼,李平该给的机会当然会给,毕竟当初并不是为了收拾他们而收拾他们,调整和鼓动军心的初衷不能变。 五连副连长的空缺由李平的原亲兵钱冬子排长补任。 三连副连长的空缺则由二连叫陈刚的排长接任,这家伙和朱二壮是当初两个因考核差没被提拔的队长之一,朱二壮现在长进了,但这家伙却还是没啥太大的改观,只不过比从前稍强了一些而已。 李平这次用他,只是出于稳定层面的考虑。 朱二壮除了不思进取外并没有别的原则性问题,就剩他一个不调太容易让他走入对立面了。 放到三连这样打过仗的老连队,也用不着他发挥太大作用,后面被压住了,也怨不得别人。 这样一来,李平的部队光直属的作战连队就有九个了,从指挥线上说已经有点多了,中间是需要再设立一级指挥环节的。 但李平目前还并不打算设,人员的成熟度是一个问题,让本就过于稚嫩的各级指挥班子好好稳定稳定和熟练熟练也是一个重要考虑。 频繁的调整对一个部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频频升官。 下午,李平再次进行了一次较长时间的运动。 近一段时间,他只要有时间,都会利用下午来拉体能和进行搏击训练,他的身体素质正在得到全面的恢复和进一步的提高,大腿上的赘肉已经越来越少。 能够如此快的克服惰性主要得益于他长年的军旅生活,保持锻炼早已深入了他的骨髓。 但李平也会常常懒惰,也会经常放松。 但只要那种特有的军事生活节奏一开始,他又总会不自觉的去开始调整自己的身体,也许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大汗淋漓之后,李平回到住处去洗澡,洗澡水早就准备好了,刘小惠在这方面的安排几乎从不会出什么问题。 用手习惯性的试了一下水温后,李平三下五除二的就直接坐进了大澡盆之中,然后舒服的闭目养起神来。 李静看李平没有别的吩咐,拿起李平脱下的脏衣服,轻轻说了句“老爷,我先出去了”后,也不等李平回复就抱着衣服轻轻出了屋子。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自然,李平和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形成了几乎固定的相处模式。 每个人都已经渐渐熟悉了李平的生活习惯,没有人会自讨没趣的过多介入李平的私人空间,也不会刻意阿谀奉承。 而李平也渐渐有些适应了事事有人服务的生活,对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也越来越泰然处之并越来越放得开。 好人,坏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泡了一小会儿后,李平顺手从澡盆旁边小木台上的木烟盒中拿出一根烟来,装好过滤嘴后,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火折子把火吹了起来,然后把烟点上。 连吸了几口后,李平用嘴品了品。 这根烟上过滤嘴里的过滤包是宋宝来最新搞的,和以前又有了些变化,李平能感觉到吸起来更舒服了一些,也更顺畅了一些。 吞云吐雾中李平有些恍惚,这样的日子他怎么感觉还不错。 战争还没有到来,自己独领一地当着小地主,手下有兵有粮,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实在,尤其是还有一帮子莺莺燕燕。 虽然物资紧缺了点儿,但要是永远能这样,似乎也挺美。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难怪大家想当人上人,谁当地主谁知道!这真的是地主的国度、男人的天堂。 也难怪胡忠山这样的人会变得这么快,连他这个所谓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也开始贪恋享受了么? 人心真的是善变!温柔乡真的是英雄冢啊! 突然,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侍女李静再次走了进来,不过刚一进屋她就被屋中的烟气呛得咳嗽了两声,显然她还没有适应。 李平叼着烟转头看时,李静轻轻的清了下嗓子说:“老爷,赵小姐来了,在外面等您。”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与美同行 听说赵兰月来了,李平也不好在澡盆里继续泡下去了。 这姐们儿虽然现在没不正经的硬往里闯,但他却也不能怠慢,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抽风了。 狠狠的又猛吸了两口,李平把剩下的小半截烟抽完,然后快速的打起香皂来,并让李静给他后背也打了打。 在澡盆里涮了涮后,他又出来用另一个小澡盆中的清水冲了冲,然后在李静的帮助下快速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整理好衣服后,李平又随手拿起了烟盒和火折子,这才出了洗澡房绕到前院的堂屋中,看见赵兰月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正中右手的位子上等着他。 李平并没有和赵兰月客气,只说了一句“来了”后就直接坐在了正中左手的位子上,然后又吹着了火折子点上了一根烟。 “你抽烟的样子看起来真不像好人,跟平时完全两个样。”赵兰月就那么一脸好奇的看着李平的一套动作,然后认真的说。 她并不会像高蕾那样总是劝李平少抽点儿。 “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李平没接赵兰月的话,吐了口烟后问道。 现在离晚饭还有段时间,离天黑更是还早,李平一般不是在锻炼就是在冲澡,一般人都知道,这时来找他,也不知是什么事。 赵兰月露出一脸没意思的表情,撅着嘴嘟嘟道:“没意思呗!这几天过得太按步就搬了,也没啥娱乐活动,有点沉闷。这不,我和高蕾商量了下,晚上我们一起吃个火锅,打会牌。叫上宋宝来,四个人正好“升级”,也省得他天天晚上把劲儿都用在女人肚皮上,别累死。” “行,没问题啊!不过,这点儿事也用不着你亲临大驾啊!让人通传一声不就得了。”李平没有犹豫。 他也喜欢这样的聚聚,虽然那俩都是女的,但也比天天和一帮“古人”在一起没啥共同语言强。 人是需要交流的动物,是需要和同类交流的动物。 “嗨!这不没意思么,正好也找个由头溜达溜达。再者说了,找人通传,你要有事回了我们咋办?我亲自来了,你就是有事也不好拒绝。早些来,也省得你真有安排了不好调整。”赵兰月倒是很直白。 “呵呵,在哪儿?我这儿准备呗?”李平笑着问道。 “别的了,去宋宝来那里。他那里什么东西都全,也方便,你没意见我就去找他安排了。” 说完,赵兰月也不再多待,立即风风火火的走了。 离开李平的住处后,赵兰月却有点不太舒畅。她对自己不得不在李平面前刻意的谨慎还是不太适应,总感觉很别扭,她也说不好是不是有点过了,但又有点理不清头绪。 当赵兰月前些日子知道外面关于她和李平的说法后,虽然心里并不在乎,反还觉得有点好玩,却也终于彻底明白李平为啥要用她作饵来收拾田水生了。 再然后,她郁闷的意识到外人对两人间的误会似乎并不那么好玩,至少她不得不特别的注意起和李平的相处方式。 当然,她这样并不是为了给一般人看,以她的性子才不会在乎,但是她很需要特别考虑他们中有些人的感受。 要不,以她爱闹的性子,刚才没准就会直接闯进李平洗澡的地方了。至少不会老实的连内院都不进,并且绝对会等着李平收拾完后和他一起去找宋宝来。 赵兰月走后,李平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着喝了会儿茶,补了补水,这才回后院去换更宽松的衣服,吃火锅、打牌穿得太正式那纯是让自己受罪。 换好衣服后,李平一时有点不知做什么,于是索性出屋喊了傻大个儿刘强及刘小惠,告之他要去宋宝来那里吃饭打牌,估计很晚才会回来,让旁人无重要事情尽量不要去打扰他。 接着,李平就出了门。 刘强是刘三新起的大名,他已经是军官了,他不喜欢原来刘三那种排行式的叫法。而且刘三也本不是他的大名,他以前根本没有大名。 人有时候也怪,反正自打刘强有了大名后,明显比从前更加精神起来,人好像也不那么傻了。 因为天色还早,李平出了门后,却并没有直奔宋宝来那里,而是在山庄里一个人慢慢散起步来,也顺带着看看大家伙儿都在干什么,好像巡视一般。 不过很快,他又无趣起来,天天转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安静的走走,既舒畅又有助于思考。 于是,他慢慢走到了“雅园”——干掉田水生的地方。 这园子其实是没有锁的,也基本不会被拴上,门常常会半掩着开着。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命令就已经足够了。真碰到二货,有锁也没什么用。 不过,李平进了园子没多远,却碰到了赵兰月,她也在一个人慢慢的散着步,李平愣了愣,有点意外。 这里毕竟曾经死过人,她的胆子真是比想象的还大,虽然她转悠的地方应该是已经避开了田水生死的地方。 李平早就发现这赵兰月似乎是一个矛盾的混和体,有时疯疯癫癫,有时却也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好像非常享受安静的样子。 坚韧与懒散、恬静与活泼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她明显的非常聪慧。 李平寻思这大概是她生活的经历所造就的,一个才女,一个美女,一个老板的“女秘书”,一个生长于草根家庭的人,一个背负着巨大家庭压力的人。 看李平走过来,赵兰月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或诧异的表情,但也没有言语,只是对李平淡淡的一笑。 李平也礼貌的回敬了一个微笑,然后加快了些步伐,走到赵兰月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两个人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顺着路往下走着。 看似平静而怡然,李平的心中实际上却生出了不少异样的感觉。 此时赵兰月身上散发的气息似乎与以往完全不同,调皮、欢乐、妩媚、大大咧咧等似乎已全都溜走了,留下的全是优雅和仙姿玉色,有一种浓浓的大家闺秀的感觉。 李平想说些什么,却半天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时不时的假装无意的瞥一瞥身边的丽人。 终于,赵兰月开了口:“就这样真好,人们追求世外桃源,追求的也就是这样的感觉!” “是。远离尘世与喧嚣,让人平静。”李平略想了想说。 他想说些别的,却终于欲言又止。 李平感觉是有点体会到了赵兰月此时的心境,但有些话说出来也许会很尴尬,还是不说的好。 “嗯。”看李平后边没有别的话了,赵兰月轻声附和了一下,然后又自嘲的笑了笑说:“可世上怎么会有世外桃源?真有的话,那也是原始人的生活,恐怕早没这份心境了。” “你可真煞风景。”李平轻笑起来,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能陪本美女散步,你就知足,还要什么风景。哑巴似的,也不知好好取悦本美女,搞得我还以为你喜欢高大上的话题呢?”赵兰月可爱的撅起了小嘴,反击并掩饰道。 李平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和女人唠嗑本就是他的弱项,他又没什么急智,只好挠着脑袋努力想要说点什么。 看李平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啥,赵兰月反憋着笑起来。 努力止住笑后,她含着笑对李平说:“我们再走会儿,宋宝来那里准备估计还要一会儿,给你一个个好好单独欣赏本美女的机会。” 李平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故作文绉绉的说:“与美同行,幸也。” “你真的不再去左梦庚那里听差了么?”赵兰月找了一个话题说。 “不去了。反正有左良玉让我安心练兵的由头,他媳妇儿那里的路子也没断过,就他的脑袋看着并不是多明白。去了,他要是还没转过弯来,大家都尴尬。”李平给自己找着理由。 “听宝来说,赵进来信也劝你最好再去一次,怎么?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赵兰月笑着继续问。 “唉!就这么着,要去也得早去。现在再去已经没啥意思了。”李平苦笑着说。 “呵呵,难怪赵进说你是个拧种。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我们去前边坐会!”赵兰月一边笑一边往前略伸了伸脖。 顺着赵兰月的目光,山林中的道路前方露出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屋,李平知道这是“雅园”里唯一的房子。 这房子位于起伏的丘陵半坡处,又在密林间,房前的空地也极小,只放有一张小石桌,整个房子因此很是隐蔽。 不常在这园子中转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房子。 不过,这房子里并没有住人,主要是太偏很不方便,估计原主人也只是偶作避暑和休憩之用。 赵兰月和李平自然的顺着路走到了这房前,赵兰月顺势就坐在了桌子旁的一个小石墩上。 李平却没有坐,他有点好奇,这房子他虽然来过,但只草草的进去看了一眼,并未仔细看过。 因而他推开了并没上锁的房门走进去打算瞎转一转。 赵兰月看李平进了屋,也起身跟了进来并疑惑的问李平在干什么,李平于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听了解释的赵兰月并没有出去,只是倚靠在门口看着李平东看西看。 这屋子有两个差不多大的房间,里面的是卧室,外间是堂屋,布置都非常简单,物件也都很旧。 卧室里有一张竹床、一套简单的桌椅和几个小竹柜,不过床上现在可没有被褥,赵兰月、高蕾她们可不会在这里休息。 外间堂屋的最里面有一套不大的四方桌,桌子上还有茶具。一侧靠墙处并排放着两张椅子,另一侧靠外墙处则有两个大木柜,透过其中一个木柜残破的门可以看到里面放着几个竹篓。 正在李平已经看够了并准备招呼赵兰月出去时,赵兰月却突然轻轻的闪进屋里,并小声对李平道:“有人来了。” 李平闻言往外走去,想看看来的是谁。 赵兰月却一把拉住李平,巧笑着小声说:“别出声,我们看看是谁?这个时候还来这里的,可有些奇怪。” 紧接着,她就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入瓮 由于赵兰月趴在门缝那里往外看,李平只好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对赵兰月的好奇宝宝模样,他不觉有些莞尔。 很快,李平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说话声,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虽然还听不太清楚,但男的声音李平太熟悉了。 那是傻大个儿刘强的声音,李平立即有些疑惑不解起来。 这时,正在趴门缝的赵兰月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李平很小声的说:“快,找个地方,他们可能要进来,是傻刘强,我们吓他一下。” 说完,也不待李平反应,赵兰月就笑着直接拽着李平往里屋进。 不过,李平刚被拉进里间,赵兰月却又把他推了出来,也许是里屋没地方可藏。 在堂屋中快速扫了几眼后,赵兰月猛的快速打开了一个大木立柜的门。 这个木立柜子里面没有横格,一边满满的坚着放着几个卷起的竹席和其它李平没还能一下看清的杂物,另一边却空空的。 错愕中,李平被赵兰月一把推进了这木立柜空着的一边。 赵兰月一边推还一边小声笑着说:“这地方绝了,快进去”。 说完她自已也使劲挤了进来,并关上了柜门。 猛然而来的黑暗让本就有些懵登的李平立时无措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和赵兰月紧紧的贴在了一起,柜子里一半的空间可不大。 而且,在这里躲着真的好吗?也用不着? 实在太黑太挤了! 这时,赵兰月也反应了过来,她小声嘟囔道:“咱俩进这里干嘛?好像不对劲儿耶!没必要。” “我现在满脑袋都是问号。”李平无奈的小声接着话。 “那,那我们出……”赵兰月刚迟疑的蹦出几个字,就听见柜外屋子的门被嘎吱的一声打开了。 赵兰月立即闭上了嘴,李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了。 有人走进了屋子,并且快速的往里间转了一下又出来了。 越过赵兰月头侧的一边,李平本能的从老旧的木柜子门上的两条小缝隙往外打量,柜子内的黑暗和外面的光线让柜门对面的屋景被非常清晰的呈现了出来。 但李平只看到了有条人影一晃而过,剩下的就是对面墙边的两张宽大的椅子了。 “没有人的,放心。将军、宋营官还有赵家小姐他们都去吃饭打牌了,又马上到吃晚饭的点儿了,天也快黑了,不会再有人来这里的。怎么样,不错!” 外面刘强那得意满满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嗯!这里倒是僻静。可这房子我们进好吗?”一个有点怯怯但又很有底气的女声说。 “没事的,没事的,外面那么冷!快,让我抱抱。这里没人住的,他们最多就是来坐坐休息一下,喝口茶。而且基本也都是收拾的仆人们在这里喝口水休息。没什么事的,再说我们又不进内间,怕什么。别耽搁了,想死我了,卿卿。”刘强几乎是急不可耐的说着。 然后柜子外就传来了一阵人抱在一起亲热的声音。 在黑暗中,李平感觉到赵兰月想要转过头来,但拥挤的空间太限制了。她只转了一半头,又很快转了回去。 李平清楚的听到了她那一声很轻的叹息声。 估计赵兰月也茫然了,他们俩现在出去估计就已经不是吓一吓的事了,而是可能把人吓个半死。 这纯粹是坏别人好事。 而且,他们俩就这么从一个柜子里钻出来,好像更麻烦! 尴尬都在其次,反正是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能寄希望外面的两人快点结束卿卿我我。 赵兰月的转头举动引发的身体来回的随之扭动,让李平感到他本放在胸前来缓冲尴尬的两条手臂被挤得很不舒服。 更麻烦的是,她的姿势也很不稳,随时有产生严重晃动甚至跌出去的可能,毕竟里面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 李平可以感觉到赵兰月的两只手都在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以保持身体的稳定,同时还来回的左右轻轻移动来调整。 于是,李平只好费力的把两条手臂抽了出来,将赵兰月干脆直接搂住,赵兰月的身体也顺势完全彻底的靠在了李平的怀里。 赵兰月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也许是外面的变化让李平的心境已经变了,李平感到一股强烈的柔软扑怀而来,而不时刮碰到他脸上的发丝和赵兰月脖颈间传出的清香体味更是让他有些心辕意马。 柜子中,挤在一起的男女,外面热火朝天的另一对男女,这样的景象,这样的桥段,怎么这么熟悉,这么狗血。 靠! 这是变坏的节奏,这是有标准剧本的。李平有些哭笑不得,也有着少许的期待。 “小凤姐,我想死你了。”那是刘强颤抖的声音。 “去把门关上。”那个叫小凤的女子娇羞而又不容置疑的命令着。 在“咣当”的关门声后,李平和赵兰月眼前的缝隙中突然传来了两个清晰的人像。 刘强和那女子衣衫大开的一起抱坐在了对面墙边的一张椅子上,并正好大致对上了李平和赵兰月所在的柜子。 由于这女子是半侧坐在刘强的身上,也让李平看清了这女人的长相和身材。 这女子的脸说不上很好看,只能说是一般,且明显成熟和有些强势的样子。她个子好像也不高,身材似乎还有些五短三粗,但也肉鼓鼓的,皮肤还算白。 刘强的审美原来是这样的,李平好奇的品鉴着。 然而,李平的好奇很快就变成了大大的尴尬,因为柜子外面的两人居然开始了更直接的……这大冷天的!也难怪他们要进屋子里。 李平马上意识到他的麻烦也大了,一场本能的大战居然在一张椅子上开演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明显暗淡,光线也已经有些模糊,外面终于开始平静。 寒冷的季节天总是黑的很早。 “强子,我们抓紧回!一会儿天完全黑了,我俩还不见影子可是不好。自田水生的事后,查夜查得可紧。你虽是将军身边的,可也要注意,更得事事带头,别让将军生了芥蒂。”柜外的女人疲乏的说。 “知道的,我一向只听我大哥的,我大哥也是知道的,这不会差的,你就放心!”刘强满不在乎的边整理衣服边嘟囔着。 “我咋能放心?让你多叫将军,少叫大哥,说你多少回了,你总改不了。将军待你是好,可毕竟不是亲的,这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你有今天不容易,我们娘俩可还指望你呢。”女人继续不放心的数落着。 “嘿嘿!知道了。你们娘俩有我就放心!对了,你想到将军身边伺候的事我会和惠姐说的。你也再想想,我还是觉得在食堂干…嗯…挺好的,吃得又好又饱,这可也是我找胡处长求来的,你才干多久?”傻大个儿刘强明显不解的说。 “你不懂。我不也是想为将军多效力么!我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那都是好手。咱可是在大户人家里干过的,虽然不长,但怎么不比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强多了?在食堂里,好是好,就是太不自由,你看咱俩想多聚聚,我还要去撒谎请假才好,多不方便。”女人有些不满起来。 “还真是,你说的也对。”刘强颇有些恍然道。 这时两人都已收拾好了自己,在那女人的要求下,他们又简单的正了正椅子,然后才一边继续嘀咕着一边快速的结伴离开。 听着外面半天没有了动静,赵兰月轻轻的推开了柜门,往外探视了几眼后,立即飞快的逃出了柜子。 李平也紧随其后“挣扎”着出来,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憋闷的空间、无法挪动的身体,再加上亲密的接触,让两个人都燥热不已,衣服和头发都已有些湿乎。 伸展了几下胳膊腿后,赵兰月一边赶紧捯饬着自己一边郁闷的对李平说:“我今天真是抽了疯,竟给自己挖了个坑,白白让你捡了便宜,你说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这哪是便宜,根本就是煎熬!”也在郁闷整理着衣服的李平闻言怼了赵兰月一句。 他才是受害者。 “呵呵,也是哈。本美女只负责鉴定,哈哈。”赵兰月突然银玲般的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声并不像从前那么透亮,反还透着不少自嘲与无奈。 “谢谢鉴定,你也很有料!”李平也来了一击,还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赵兰月的笑声戛然而止,本已有些缓下来的脸再次通红起来。 她有些恼怒的盯向李平道:“我今天可真是亏大发了,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你给我等着。” “咱俩也不知道谁的胆子大,我现在就想报仇。”李平不客气的继续开怼,同时眼睛恶狠狠的看向赵兰月。 虽然屋内已经很暗,但李平却不知怎的觉得这时的赵兰月似乎变得更加美丽和迷人,处处散发着妖娆与妩媚,反正是看起来很舒服,他一时有些直了。 赵兰月也注意到了李平的变化,她无奈的使劲对李平挥了挥手,同时加高了声音想让这个过份的家伙清醒一下。 “嗨!控制控制,你不是傻了?。” 不过,李平这次却没再回怼她,而是有些失笑的说:“你把我迷到了,突然发现你很漂亮,有点惊艳到我了。” 赵兰月被李平那看似真诚的直白弄得一愣,她一下有些扭捏起来,脸也更红了。 她扯着自己的衣服小声道:“你怎么这样,太讨厌了!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翻篇了,我们也赶紧走。” 李平也反应过来,他得尽快平复自己的情绪,晚霞已经发紫,天马上就要黑了。 不过,还是太尴尬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强的相好 往宋宝来那里的路上,李平有些好奇的问赵兰月:“那刘强的相好到底是叫小凤还是卿卿呢?怎么还娘俩?她怀孕了么?” 没想赵兰月却被逗乐了,她看着李平说:“大叔,你真不知道啊?不应该啊!怎么自己身边的八卦都不知道。” “就知道他有相好的,具体情况真没问过,估计是没抽出闲心来。”李平有些汗颜。 这种身边的八卦其实还是应该多了解点的,他有点大意了。 看李平完全不像装的表情,赵兰月没再取笑,而是解释起来:“卿卿是这时代对于女子亲昵的称呼,不是名。那女的叫王小凤,性格听说很泼辣,今年好像已经二十二、三了,有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她男人应该是死于战乱,她和刘强已经好上有些日子了,据说在他们的事上,王小凤很主动。” “我说么,那肚子可一点不像怀孕的样子!”李平随口就来了一句,还一幅恍然的表情。 “你看的挺仔细啊!”赵兰月嘲谑的飞了李平一眼。 李平被说的脸红了一下,心里也知道这话有点歧义,但他的嘴上却还是回马一枪道:“你不也看的挺认真么!” “你…你…你给我等着。” 赵兰月被怼的突然有点磕巴,但却没有继续回敬李平,而是有点气鼓鼓的用力甩了下头。 气氛一时又有些尴尬。 李平也不好意思起来,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不愿意服软的毛病总犯。 哎! 他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猪”。 只是自己的账还得自己还,任由这样的气氛持续下去也不好,而且这样的话题也只有老爷们低头。 于是,李平吸了下鼻子后说:“刚才不好意思啊!胡说八道了,别往心里去。” 看赵兰月一时没接话,他又自顾自的说道:“你说也怪啊!这刘强怎么和一个比他大还带着孩子的好上了,有点没想明白。” 李平用这种看似不解又可答可不答的疑问化解着自己的冷场,但他的脑海中却又想起了刘强当初和为富不仁的粮店肥胖老板娘的事,慨叹了一下刘强的重口味。 赵兰月并不知道李平在想什么,看李平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真的在迷惑呢。 其实,她也对自已刚才表现出来的反常“敏感”有点不好意思,只是一时不知如何继续没心没肺。 李平的疑问恰好给了她一个台阶。 于是她扭过头来以不计前嫌的表情对李平敦敦教导道:“不要以我们时代的思想来看这时代的人,现在连年战乱天灾,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有孩子还省得生了,喂几年那可就是一个壮劳力。 再说,生过孩子的女人说明身体没问题,也省得挑了,要不光凭屁股大和壮实可不一定能判断准啊。”说到这里,赵兰月没忍住,竟扑哧一声笑了。 这种知识,估计她也是到这里才慢慢知道的,然后也还在不可思议的消化中。 看赵兰月一答一笑,李平知道是过去了,所以也笑着回答道:“受教了。” 赵兰月说的道理,李平其实是知道的。 审美观从来都是和生活方式息息相关的,只是他以前没认真想过,刚才就更不可能往那儿想了,赵兰月一点他也就立即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姑娘可以再教教你。”赵兰月一脸故作的得意,她在继续掩饰着刚才的尴尬。 听到赵兰月问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平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想起了坐在车里的史明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赵兰月发笑。 他一直很好奇,但也一直压着这份好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合适去解开这份好奇,更无法确定赵兰月或是史明是否愿意或者方便给他一个解答。 也许今天他可以试一试。 犹豫了一下后,李平选择了简单和直接。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就是那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前,我站在你们的车前,你和史明坐在车里。史明说了些什么,然后你竟对我笑了,搞得我莫名其妙。他说了什么?” “啊!” 赵兰月一脸的懵登,李平的话题跳跃确实太大了。 “如果不方便,没什么的,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李平赶紧补了一句。 “没有不方便,就是太久了,让我想想,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赵兰月很痛快的说,看上去并不介意这个问题。 正在李平准备翘首以待时,赵兰月却很快思索着说:“哦,想起来了。史明不是听了李盛才的报告么,然后大概说了一句:神车果然不是传说,咱认输,服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太准确记不清了,但也应该差不多。那天实在太特殊了,很多事的记忆都格外清晰。” “就这?”李平有点意外。 “你以为能说什么?不然你以为本姑娘当时对你一见钟情了吗!”赵兰月撇了撇嘴。 李平不禁哑然失笑起来,答案总是既意外又简单!对史明,他也更多了一层认识。 等两人一路东一句西一句的到了宋宝来那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此时,在一个房间里,火锅早已支好,肉、菜也早已备齐,高蕾和宋宝来正百无聊赖的等着他们。 李平和赵兰月刚一进屋,宋宝来就嚷嚷起来:“二位,你俩跑哪儿去了,不会谈恋爱去了!可等死我们了。” 高蕾也仰起了头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们。 “哎哟,宝来,你咋猜得这么准。我俩还真谈恋爱去了,还特别到雅园里一起散了个步。你不知道,可美了!哪天你也和你的小情人们去体会体会,错不了,绝对比你们整日腻在床上强。”赵兰月完全一付以进为退的法子,把不着调发挥到底。 赵兰月的话音刚落,李平也立即装做要补救的样子说:“顺便跟赵兰月打听点八卦,来了兴致,没管控好时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说完,李平却好像已不在意的直奔桌前,兴冲冲的检视起丰富的食材来。 虽然没有辣椒等很多后世火锅必备的调料,也没有用宝贵的油来坐一个香喷喷的锅底,但这原始而简单的火锅还是值得期许的。 赵兰月这时突然跟上前,一把搂住李平的胳膊,佯装可怜道:“你这个负心郞,怎么这么快就不理奴家了,刚才的‘郎情妾意’哪去了?” 李平立即配合似的翻了个白眼,大家一下全笑了。 高蕾笑呵呵走到桌前,看着李平好奇的问:“你也打听八卦?能给我们也说说么?” 李平立即把从赵兰月那里听道到关于刘强的事,以及刘强和王小凤说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添油加醋的给高蕾说了说。没想,高蕾果然也有不少是不知道的,也在那里啧啧称奇起来。 一旁的宋宝来不甘寂寞,也加入了普及八卦的行列。 不过没说几句,李平就询问起宋宝来过段时间的交易准备情况。但宋宝来却心已不在此,根本不接李平的茬,只笑嘻嘻的专注于八卦。 李平也乐不得的继续顺水推舟起来。 看李平他们聊的开心,赵兰月借去方便的由头出了屋。 只不过,刚一出门,她就捂着自己的胸口接连舒了几口长气。 她知道应该是过关了。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李平在训练完回屋经过外院时,一个女人突然冒出来到他面前低着头给他屈膝作礼。 李平开始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挡着他路作礼的这是头一份,而且看身材和轮廓又似乎并不熟悉。 于是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叫王小凤,是新来的。曾经在大户人家里伺候过,学了不少规矩,将军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我一定尽心去办。”王小凤继续低着头说。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有点恍然的李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威严起来。 王小凤这个名字在他脑袋里的新鲜感还没过去呢!自然是非常有印象。 等王小凤慢慢抬起头,李平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起来。 王小凤的个头儿大概有一米五多,额头很饱满,虽化了妆,但还是有些油光满面的,一看这段时间就吃得很不错。 不过,她今日因穿着裙装倒是看不出身材的比例了,只是还能看出比较紧实,比前几日也上眼了不少,但还是不能说漂亮。 看了片刻后,李平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记下了。” 说完,他就绕开王小凤,向内院走去。王小凤则吓得急忙往一边闪躲并再次屈膝作礼。 在外院的一间侧房内,刘小惠正透过半掩的纸窗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王小凤也起开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侧房向内院走去。 此时,已简单冲洗完的李平正坐在那里喝茶水。 刘小惠进来收拾东西,李平就像往常那样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她收拾,没有任何异常。 不过这回,刘小惠收拾完却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那里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说:“现在的活有些多,我从保障营那里新找了个妇人帮衬一下,老爷哪日见了也有个底。” “我知道了,你自己安排就是。” 李平看着刘小惠微微笑着说,这事他并没有在意,但也不想说破。 李平心里很清楚,刘小惠本是因为刘强介绍并顶力安排才留在他身边的,刘强去求刘小惠给他相好的谋个差事,刘小惠又怎么可能拒绝。 况且一帮下人,只要不出格,谁干不是干。 人至清则无朋,中国几千年的人际关系传统,很难说好或者是不好!起码没有刘强,他也认识不了刘小惠。 至于他对王小凤的生硬。一来他本就不该认识王小凤,他当然不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下人表现的多亲切。二来也是王小凤的心机他不太喜欢,给她个下马威也是让她有所顾忌。 至于刘强与王小凤的关系,李平却不想、也没有必要去干涉,至少现在不会。 这不光是他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也不是觉得在别人正黏糊的时候硬掰只会起反作用的问题。 最主要的还是他也说不清什么样的女人才是适合傻子刘强的,也许刘强真正需要的可能就是王小凤这类的女人。 刘小惠显然并不知道李平的心理活动,她也不确定李平是否已经知道王小凤与刘强的关系,毕竟只要李平有心,很有可能早已了解了。 她很犹豫是不是多说两句。 本来,她是并不打算一开始就说的。 她担心这会让李平觉得不妥而搅黄了这桩事,让自己失信于刘强。她本想着等过些时日,慢慢都熟络时再说。她知道李平是个念旧的人,他到时会拉不下脸面。 但今天王小凤刚到就主动接近李平的行为却让刘小惠大感意外,而李平今日的表现也让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女人特有的直觉和一起生活多日的细微变化察觉,她有点没底了,所以就一时站住还是没走。 “怎么,还有事?”李平依然微笑着问。 “哦!”刘小惠因为走神有点略惊了一下。 当她意识到失态后赶紧咬了下嘴唇,并有些不自然的说:“这妇人叫王小凤,是刘三的相好。我想着将军这里毕竟干系重大,还是放心和知根底的人最好,这才选了她。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刘强有了大名,已经改过口的刘小惠却在这回仍然在叫他刘三。 “没事的,我知道了。你去忙。”李平仍然微笑着说,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刘小惠狐疑的看了李平一眼,然后有些僵硬的转身轻轻离去。 看着刘小惠那明显紧张的样子,李平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然后又喝了一口茶。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易 左良玉的赏赐虽然丰厚,但李平的消耗却更加巨大,坐吃山空显然是不行的,因此他必须还得想其他法子聚拢财富。 所以,宋宝来就是再“没空儿”也得出庄子去做大买卖。 襄阳城以南,越过狭长的岘山,岘山的东南方向,鹿门山的对岸,汉水之边。 从万山到这里虽然不用绕什么弯,也不用翻山越岭,但路途可不近。 但宋宝来又不得不如此费事。 因为基本没有商船愿意穿城到凶险的襄阳城西去靠近万山,而襄阳城东那片汉水大回弯内的区域又太过拥挤和扎眼。 战乱时期想做大买卖必须要找个偏僻些的地方,远离繁华和喧嚣。 因此,就只能选择汉水的下游,越远越好,但还不能太远。 好在敢于在战乱中行走的都是大商船,然后他们手中还常有足够的货。 宋宝来到达这片无人的江边时,早有两艘大帆船在这里等候。 只不过,这两艘大帆船都离着岸边还有段距离,只有一条小船靠着岸边,小船上的四个持刀汉子正警惕的看着宋宝来带领的车马队。 等宋宝来的车马队离岸边百多米停稳后,一个骑手到那小船边说了几句话后,那四个汉子才护着一个中年瘦管事模样的人下了船往车马队这边而来。 骑在马上的宋宝来一直紧张的看着对方、看着那两条帆船。他并没有下马,而是任由他这边的一个管事与那边说话。 车马队周边的百十名从部队调来的官兵们都如临大敌般的保持着戒备,宋宝来身旁同样立于马上的马兰更是不断用眼睛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掀开一辆马车的遮盖,在满车数十个中号瓦罐中选了七八个打开,又亲自尝了尝每个瓦罐里面的细面儿之后,那小船上下来的瘦管事始终绷着脸的终于放松了下来。 至于另外一车,瘦管事却没有去验。 瘦管事身边一个汉子在瘦管事连续点头后,跑到了岸边对江水中的大船喊了起来,不久其一条大船就靠上了岸边的简易小码头,但另一条仍然未动。 这年头,兵、匪、商很多都不分家,没什么可相信的,所以大家都非常小心。 这样破败且简易的小码头在襄阳下游的汉水沿线有很多,沿江遍布数十里。在大明繁华年间,这些小码头也曾船队络绎不绝,一位难求。 只是目前却数里无人迹。 早已不多的船队轻易是不会来此停靠的,而基本都汇聚到了樊城之东靠着城边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那些不想引人注目的交易。 当那大船靠稳后,船上又下来了二十来号持刀矛之人,然后才有一担担的货物开始卸下。 看对面已经卸货,宋宝来挥了挥手,他这边的管事也跑到了那小码头上去验货。 等那管事也挥手示意没问题后,宋宝来转头对马兰说:“下马,带十个好手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在这边。” 在马兰的错愕中,宋宝来无奈的又追了一句:“快去召集人手。如果只这么交易,我还来干嘛?看你们摆阵仗么!” “可这也太危险了!”马兰还是迟疑着。 “怎么,是怕了?还是觉得你护不了我?”宋宝来讥讽的说。 马兰的脸一下被刺激的有些发红,他咬了一下牙道:“我马上安排,宋长官您稍等。” 等宋宝来带着人到达岸边亲自看货物时,那原来小船上的瘦管事当即与宋宝来这边的管事小声嘀咕起来,然后一个他身边的汉子就窜上了码头上的大帆船。 宋宝来没有见过这个瘦管事,这瘦管事应该也不认识他。 很快,那一直升着帆的大帆船上就下来了一个中年富态之人。 他一见宋宝来的面就打拱作揖道:“原来是宋大人,失敬失敬。” 宋宝来等他这边的管事给他咬完耳朵后也学着打拱作揖道:“哦!原来是徐员外,失敬失敬。” 一番谦逊之后,初次见面的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宋宝来用员外来称呼这商人有明显的尊敬之意,毕竟宋宝来是官军,不可能用更尊敬的“大官人”之类的言语来称呼一个商人,更不可能去与之称兄道弟。 用员外这个中性以及此时大多数地主富商都喜好捐出来的身份来称呼已经很客气了。 “把兵器都收了!宋大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徐姓商人突然对周围笑咪咪的说了一句。 随着他并不洪亮的声音一落,码头上他那边的二十多名持刀矛之人就立即全收起了兵器。 徐姓商人能作主的身份显然不是假的。 当然徐姓商人敢这么做,也是出于他丰富的阅历,他还不至于把比这里绝大多数人都细皮嫩肉的宋宝来看走眼。 官军的头头都已经不惧危险亲自到了船边,诚心已足,他若不采取和善举动反显得他们这边有鬼了。 少了公开的戒备,气氛更加放松。 此时,宋宝来这边的管事开始一包一包货物的挨个进行查验,而徐姓商人那边的管事也带人去了车队那边一罐一罐的检查。 价虽然早已提前议好,货物总量也早已明确,但双方今天仍然要一样样的过,以确保样货和实货的品质一致、数量没有掺假才行。 头回大宗交易,双方都需要谨慎。 “宋大人手上有这么多细盐怎么还反要那么多粗盐?”徐员外好奇的问。 “军汉们吃细盐作甚?有粗盐吃就不错了。这一来一去多换些粮食才是根本。”宋宝来大大咧咧的说。 “呵呵,那倒是。”徐姓商人陪笑道。 宋宝来用来以货易货的物资正是精盐,不过此时大家多叫细盐。 明代总体上并不缺盐,只是因为盐政的问题,让盐的获取比较麻烦而已。而且,明代大多数的盐都是粗盐,也就是颗粒盐。 精盐,也就是细盐虽然也有,并且还不能说是稀少,但数量总的来说还是很少的,因为明代还没有行之有效的细盐加工工艺,这自然导致精盐的价格很高。 但精盐的需求量却又很大,明代的商品经济发展和社会贫富差距的两极分化,造就了一个庞大的富裕阶层和贵人群体,尤其以江南为甚。 这个阶层的饮食不仅需要大量的精盐,就是很多生活习惯也需要,就比如刷牙。 这时候,没有牙膏,富人刷牙多用盐,这个盐当然不可能是粗盐。 因此,西北的农民军筹集军饷和物资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使用细盐来进行大量地下交易,因为他们控制的陆盐产盐区可以自然产出细盐,当然量并不大。 而这个世界也总有很多为了利益而没有原则的军头和大商人们。 制作精盐对古人很难,但对李平来说却并不很复杂,尤其是他还有宋宝来这个会鼓捣的家伙,更重要的是他还有隐蔽且独立的场所。 因而,大量收购粗盐再加工成细盐转手,就成了一条很好的路子。 “再有细盐,徐员外还吃得下吗?”宋宝来一边看着管事验货一边好像不经意的问。 徐姓商人闻言一愣,然后盯着宋宝来道:“怎么,宋大人还有货?” “现在没有,后面可能还会搞到一批。”宋宝来淡淡的回答。 “哦,宋大人您这是有路子啊!”徐姓商人恍然道。 “还行!你还要吗?”宋宝来模棱两可的回答。 “要,当然要。你这盐是少见的上上等,有多少我要多少。只不过,我手上的粮食、棉花以及粗布都不多了,可否用缎匹、绢帛和瓷器来交易,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宋锦和云锦。” 徐姓商人并没有继续探问。不该问的不问,尤其是来路莫问,这些规矩他还是明白的,他只要确认宋宝来还会有货就足够了。 “不急,还得一段时间,量也应该会比这次更多。你看你能不能和去别家调换些货或是想其他的法子。缎匹、瓷器那些东西我不要,只要粮食、棉花以及粗布,当然你手中要是有铁也行。”宋宝来很认真的说。 徐姓商人大喜道:“宋大人,只要你有货,我就有办法。价格上那就还按我们这回议的来?让你的人和我的管事保持联系,联系的地点不变。” “那就这么定了。”宋宝来也爽快道。 又谈好了下回,双方都心情都大好起来。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宋宝来又招呼道:“宋员外,我这里还得了点好东西,你看看,给估个价。合适的话,我也能再搞到一些。” 说着,宋宝来就把香水和口红从怀里拿了出来…… 等双方的货物都验完并装到各自的船上和马车上之后,在中间地带,宋宝来与徐员外两人正亲切的告别,这次交易的顺利显然大大增近了彼此间的信任。 打完拱后,那徐姓商人并没有把手放下,而犹豫了一下问道:“军伍调动频繁,不知宋大人可否相告为哪位将军办差?也便宜我等日后与大人联系。” “游击李平。”宋宝来拱手后简单的如实相告。 “听说过,少年英雄。宋大人,承谢了。”徐姓商人微笑着再打拱,他的心里又放下了一块石头。 终于搞定了这么这一笔大买卖,看着满满好几车的物资,宋宝来心情愉快的往回走着。 其实这样的大买卖很不好联系,更不好敲定。双方都怕黑吃黑,而这又实在太经常了。 说实话,这么大的规模对宋宝来他们也是头一遭,但也只有这样的大买卖才能解决实质性问题。 靠小打小闹,永远发不了家。 所以,宋宝来才要不顾危险亲来,才要率先打消对方的顾虑,才要看能不能与对方敲定长期合作,这样双方都省心。 现在看,效果还不错。 古代的大商人多非常重信,这也是他们能把生意做大做强做长久的根本,宋宝来希望自己不会碰到异类。 当然在大商人中碰到异类的可能性也是最低的,因为只要一次,这些大商人的信誉就完了,也就不用再做买卖了。 路上,宋宝来问马兰道:“明天你带队的交易,可别跟今天学,还是多小心点,他们可不比这帮子专吃这口饭的商人。” “放心,长官。方国安的那帮子废物,他们敢使手段,我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头。”马兰一脸不屑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刀和马 马兰将要带队的交易是用武器换马和粮食以及大牲口,交易的对象则是总兵方国安的一个部下。 方国安的这个部下,也算是李平的熟人。 这人正是李平刚到襄阳救人时碰到的借抓奸细之名进行封街打砸抢的把总黄成东,李平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还有过简短的交流。 这家伙,胆子大,也敢胡作非为,但估计后台并不是很硬,否则当初也不会被方国安拿出来当棋子试探了。 但当棋子的经历显然也成就了他,黄成东混的听说也很不错。 后来,胡忠山还与这黄成东的部下换过几回东西,虽然东西都很少,但也算是结下了“交情”,起码彼此间更多了点儿的信任。 当然这些事,方国安应该都不知道,这种杂事他也懒得管。 马兰用来交换的武器并不是什么都有,而是只有柳叶刀一样,数量也不大,只有一百二十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粗盐。 之所以选择柳叶刀是因为这种武器流通大、用的多,尤其是从日本进来的精品造价格高、出手快。 而李平会有精良的柳叶刀则是因为他有平炉,可以生产真正的钢材。 柳叶刀出现于明代的中晚期,是曲刀的标准刀型,也是明晚期军队大量装备的一种腰刀。 它通常全长约1米左右,刀柄为直柄,长20厘米左右,刀身从根部开始弯曲,形似柳叶,弧度大,刀尖部宽。 温和的曲线沿着刀片,令柳叶刀减少了逆能力,同时有效的增加了削力。不过相对于与之差不多弯曲度的日本刀,柳叶刀的刀片宽度要广阔得多。 但柳叶刀的曲度又是适度的,即使刺击精度稍逊但总体影响却并不大。 因为这些特性,柳叶刀在出现后很快击就败了长剑和直背刀,并被明朝的骑兵和步兵们广泛喜爱。 雁翎刀的逐渐淡出也应该与此有关。因为在白热化的近战中,砍相对于刺来说是一个更加本能的动作。尤其在中国此时的各方军队重甲披挂率普遍较低的情况下,砍杀伤往往足以致命,刺杀的优势效果体现并不明显。 根据英国作者乔治法默在1844年他的《轻龙骑兵》一书中作过的统计,习惯用较平直刀进行刺杀的法国人与习惯用弯曲度较大刀进行劈砍的英国人在重伤比例上其实相差不大。 因而,更有利于砍的柳叶刀在明末越来越热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由于宋亡的缘故导致中国在兵器铸造生产技术上出现了大倒退及部分技术流失消亡等问题,明代的兵器生产水平一直不高,因而大多数柳叶刀的质量并不敢恭维。 这时,保留了比较全面铸剑工艺的日本刀也因此大量进入中国,并且因质量上的优势而受到推崇。 日本人贩刀的主因是利润,五倍于其国内的利润。 《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史》就说:“一把日本刀在日本仅值八百至一千文,而明朝给价高达五千文。故日本以朝贡为名,将大批刀输入广东以至中国各地,赚取巨利。” 在1432年之后,日本人仅通过正规的十一次进贡贸易就带入了贡刀约20万把之多,走私的当然也少不了。而到了明末战乱之时,因需求巨增,走私也更甚,当然利润也有所下滑。 为了与时俱进,明晚期走私进入中国的日本刀有不少都是柳叶刀,而不是很多人通常以为的武士刀。 而且为了扩大产能,很多日本生产的柳叶刀也都是速成产品,质量上更是参差不齐,毕竟好刀是需要时间和好的匠人的,而几万甚至于几十万的量是没法保证质量的。 李平卖刀,同样是为了利润,为了巨额的利润,就像精盐一样。 日本人有铸剑工艺上的巨大优势,李平则有材料上的巨大优势。而好钢造好刀,李平自然可以生产相对质量也好很多的刀,并产生暴利。 选择柳叶刀来进行生产和交易主要是考虑可以比较容易混淆视听和胡说八道。怀璧其罪,暴露钢材的生产能力对李平目前的地位来说实在是风险太大。 唯一不好解释的就是这好刀的数量稍微有点大,不过好在战乱之中,来路莫问,只要你有好货就是硬道理。 只不过,商人就不能是卖刀的首选了,卖给军队和正要准备作战的军队更容易获利。 马兰与黄把总交易的地方也不是荒郊野外,而是直接选在了襄阳城南的民居中。 这里紧挨着襄阳城,双方支援起来都很方便,而且也会有很多顾忌,不用过多担心彼此黑对方。 在荒郊野外,那才会容易说不清楚和出意外。 在一个院子里,马兰让手下把12捆柳叶刀(每捆10把)就放在院子里的地面上,他自己则盘腿坐在院子当中的石磨盘上看着把总黄成东在那里一把把的试刀。 马兰自己的刀就放在他的腿边,并且还在刀鞘里,他并不怎么担心。 双方的人大都在院外还有隔壁的一个更大的院子里,那个大院子里有黄成东带来的大牲口和粮食,也有马兰带来的粗盐。马兰的手下赵冬冬正带着人在那里检查和清点。 靠着城池、人员散布、又谁也围不了谁、人数上更是谁也不占据绝对优势,想不惹人注目一个不漏的干掉对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有神经病才会起别的心思。 而且这院子里一共也没几个人,马兰认真观察了几回也没察觉到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因此他更加放松。 这批刀,把总黄成东显然也不想让更多他自己的人看到。 “果真都是好刀,虽说不上是上上品,但也是不多见的!听说你家大人得了不少赏赐,可真是能舍得。”把所有刀都认真看了一遍的黄成东一边轻轻摸着一把新刀的刀身一边在那里啧啧称着奇,说着的同时他还用眼睛漫不经心的瞟着马兰。 “黄把总识货就好,希望你的东西也差不了。”马兰根本没接黄成东的话茬,而是阴着脸看着他说。 对这黄成东,马兰提不起什么兴趣,也很看不上这个穿的花花绿绿跟病痨鬼似的家伙,所以没大没小的很不客气。 马兰的冷漠让把总黄成东的脸色瞬间微变,然而他却又很快堆出笑容道:“马兄弟,说笑了,我黄某人一向讲信誉。要不,当初也结识不了你家将军!我的货,你也该放心。” 黄成东本想多点点这个不懂规矩的黑墩子,但看这家伙一付蛮不再乎的样子,还是把心里的火憋了下去。 那胡老头是好说话,也懂规矩,但这大买卖却来了这么个家伙主事。说明这人应该是游击李平真正的心腹,也是最信得过的人。 而且这家伙看着就不好惹,也不像是个怕生事的人。 “黄兄,你的马可有点少啊!”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黄成东的军职比他高,马兰也缓和了点语气,但仍是不愿意与这家伙多说。 什么换什么,换多少,其实早已议好。 但瞬间就想明白了的黄成东看这黑杀才上了点儿道,倒没介意的笑着多解释了下:“马兄弟,能凑出12匹马已经很不易了。别的都好说,就马难搞。当然我也知道,7把刀一匹马,我是占了些便宜的,你家大人给足了我面子。但驽马和大牲口我可没少凑,粮食也足的很。” 明代买马的价格一般是在银10-15两之间浮动,到明末最高峰时也曾达到50两一匹,但多数高价也就在30-40两之间。 明末1两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大多在800-1200文之间,而明末一把从日本进口的品质好的刀价最少在5000文以上,也就是最少5两银子一把,而贩运至内地,价格更高,甚至有时会翻倍。 明末白银价值没有想像的高主要是明朝与欧洲的贸易顺差导致白银大量流入,银价上不去。清末则因为战争赔款等因素导致白银大量流出,这才让1两白银与铜钱的兑换上升至5000-7000文。 由于很多人会想当然的以为李平的刀是从日本进来的刀,因而李平给出7把刀一匹马的价实际上是给了黄成东很大的让利,黄成东只要转手就有很大的赚头。 这也是为了让黄成东用心和主动守口如瓶。 “俺家将军给你的刀价不高,给你的盐也是平价,这本就是信任你。你得多用点心,俺家将军就喜欢马。”马兰痞里痞气的说。 马兰所说的盐,当然不是精盐,而是粗盐。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就不正常了。 其实这种既销售刀、也销售盐甚至于其他小物件的策略也是为了营造李平来回转手做买卖的印象,减低引起别人的关注。 “那是,那是。” 黄成东笑咪咪的说着,但明显只是客气。他心里却想,做了这笔买卖,你家游击的底儿估计也空了,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道了。 “过段时间,俺家将军手上还能再弄一批这种刀,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了。”马兰吊了郎当的继续铺垫着,完全是学昨天宋宝来那吊人胃口的手段。 “还有刀?马兄弟可是当真。”黄成东一听立即又精神起来,他一个窜步就凑到了马兰身边。 撇了一眼近在咫尺满眼放光的黄成东,马兰仰着脑袋晃了晃,然后才歪着头又盯向黄成东说:“你都没马了,还想什么!俺家将军下次只会要马了,粮食俺们已经够了。俺家将军也想像金副将那样弄一队骑兵,那才是威风。” “有马,有马。马兄弟,交给我,我去想办法,保证误不了你家大人的威风。”黄成东急呼呼的说。 看马兰一脸不信的表情,黄成东又眼睛一转,接着笑嘻嘻的说:“我手上还有不少美人,燕肥环瘦各色都有,你家大人说不定也喜欢的紧!” “俺们自己会抢,你要我俺也可以卖你点儿。”马兰讥讽道。 “呵呵!孟浪了,孟浪了。”黄成东一点不介意的龌蹉笑着,显然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接着,他摸了摸后脑勺后猛然又一醒道:“你看我这记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昨日刚新得了几个美人,还有个雏儿,都没来得及尝呢!一会儿兄弟你一并带走。这个不要钱,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心意,绝对保你家大人满意。马的事,十天之内给你准信儿,如果我的手段不行也不会耽搁你们联系别家。可否?” 马兰翻了几下眼睛装作思考,然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道:“行,俺且先信了黄兄。回去俺就报与俺家大人,有你的美人,问题应该不大。” 说完,马兰拿起刀从磨盘上一跃而下,然后扯着嗓子对隔院大喊:“赵冬冬,你个鸟歪货,东西都验完了没?” 注释: 明代的柳叶刀都是直柄刀。刀柄弯曲的柳叶刀是在清代以后才出现的,大约是在18世纪晚期。 柳叶刀取代雁翎刀成为主流刀并向双手轻刀发展也是开始于清代。双手轻刀的出现更多是因为武术表演的需要,与军队需要的保持足够强度与持久度不能混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援手 回去的路上,马兰骑在马上跟在一辆无棚马车的后面看着那车上坐着的几个女子发了好半天的愣。 此时,他们离庄子还远着。 那几个女子一个个都蓬头垢面、粗衣烂裳,而且身形也一个个精瘦,连个丰满些的都没有,在马兰紧盯的目光中更是全被吓得唯唯诺诺的缩在一起。 马兰的脑子有点迷糊,心道这姓黄的贼汉说这几个女子具是美娇娘,有两个还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消洗洗就可见其本色。 但他怎么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这几个小娘有国色天色的可能,脸形倒还都凑合,可这又黑又干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心里骂道:“这姓黄的小儿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大概就是好看些的村妇!俺说怎么这么大方……不对呀!他拿村妇糊弄长官,不想要刀了吗?…” 正在马兰从那里想不明白的时,马车上一个瘦小的年轻女子抽搐着低声哭泣起来,旁边一个好像略年长些的女子急忙紧张的去抱住她抚慰。 “哭什么?又没人将你们如何!”被打断了胡思乱想的马兰打马往前凑了凑后,颇为不悦的说。 “军爷,军爷别动火。俺家妹子只是想净手,不当事,俺劝着忍忍就好。”那略年长些的女子慌里慌张的解释着,眼睛十分紧张的看着马兰。 多年流离的经历让马兰很清楚这些妇人的恐惧,她们虽并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是什么?但绝大多数结果都好不了。 那小娘显然已吓得不轻,连方便都不敢说。 马兰皱了皱眉,也不知是有所感想还是什么,他看了看周围还算空旷的大地后对车上的女子缓了些语气说:“想方便说就是,哭个甚,俺又不是阎王。” 在那敢与其说话的女子惊愕中,马兰对前边喊起来:“停止前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一会儿…” “连长,咋?为啥休息?”排长赵冬冬迷惑的从车队前方赶过来问。 “老子累了,想方便方便不行!就你事多。来得正好,去,找个地方让娘子们也都方便一下。”马兰很不爽的怼道。 看那几个女子都被赵冬冬领向了不远处的一片高大的枯草丛中,马兰嘟囔起来:“不说方便,说净手。非学这大户人家的文词,嗯!没准儿在哪家当过丫环。” 再出发时,马兰还是习惯性的立马于马车前。 “军爷,能给口水喝么?” 那个刚才抽泣的瘦小女子上马车前突然怯生生的对马兰说,仍在她旁边的那个略年长些的女子急忙一把就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嗯。”马兰没有犹豫的从马背上解下水袋就扔了过去。 那瘦小女子反应也很快,用另一只手一把就接住了水袋,然后仰起头对马兰说了句:“谢谢。” 周围的几个女子都茫然的看着这一切,那略年长些的女子也在诧异中不自觉的松开子抓着瘦小女子胳膊的手,脸上的戒备之意也好像淡了一些。 “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车队行进后,马兰随口问了一句。 “俺们是河南人,才到这里没几天。”那瘦小女子低着头伤感的说。 马兰只是有点恍然的“哦”了一声。 作为侦察连长,他当然清楚北边正在打仗,为避战乱逃难过来的肯定不少。只不过往这里逃却也不是什么好路子,这里同样不是小民的容身之地。 “南阳过来的?” 马兰突然想起可以打探一下军情,虽然她们只是一介女流,估计也不会知道什么,但没准儿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反正这一路上也是闲着。 “俺们从开封府来。”那瘦小女子小声的说。 “开封府?开封府不是被淹了么?”马兰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个可能是一家人的女子。 “嗯,是淹了,都淹没了,俺娘也死了,顺哥也死了,没活几个。”被挑起伤心事的瘦小女子突然又哽咽起来。 “这么远,你们咋过来的。咋没落南阳?”马兰只是奇怪的问,对那瘦小女子的伤心他却没起什么波澜。 死难见得多了,他早麻木了。 勾起伤心的瘦小女子此时已哽咽得更甚,没有回马兰的话。 她旁边的那略年长些的女子看了看马兰仍在盯着的眼神,终于苦笑着接了话说:“南阳也在打仗,没敢进,就在山里躲着,然后一直往南,以为到了襄阳总会好些。还是没想到…唉!” “哦!” 马兰大约明白了她们为啥衣衫褴褛和如此又黑又瘦。这么远的路,又只敢在山里转,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易了。 他突然没了往下问的兴致。 苦难想看永远看不完,想听永远听不完,装得多了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头不爽,他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于是,他淡淡的说了一句:“遇到我等,也算你们修来了福分,一时是不用再吃苦了。” 然后马兰就打马往前奔去,只留下那还在苦笑着的女子迷惘的望着他的背景。 ———— 连着两天出任务没有训练,马兰的身体很放松,心情也很好。 他很清楚这两天换回的东西足够庄子再“富足”一段时间了,而且只要有宋长官的那些个神奇之术,以后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睡前,马兰琢磨了半天下阶段的训练,他现在越来越感到身上的压力。 他想,怎么着也得让大部分都是生瓜蛋子们的部下尽快能够当起大任来,好能护得住这来之不易的局面。 第二天吃过早饭,踌躇满志的马兰正准备集合全连搞一搞骑术训练时,参谋处的一个通信兵却来口头传达了一份命令: 要求侦察连派出一个7至10人的小队去山中搜寻几名平民,向导一会儿到。 马兰听完就愣了,禁不住当着通信兵的面就吐起槽来。他有点想不明白,几个平民让保障营派几个人就可以的事,为什么却要找训练和任务都极其繁重的侦察连。 那个通信兵急忙陪着笑解释,据他听说现在外面很不太平,参谋长担心让别的单位去不仅得多派人,还不一定能保得了自身周全,让侦察连派人不仅保险也可以顺便锻炼一下小队的搜索护卫能力。 马兰一听这是他哥的意思,也没词了。 刚准备琢磨派谁去时,却听通信兵笑着说了一句:“向导到了。” 马兰自然的随着传令兵看的方向去看,却看到两个女子从不远的一个拐角处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婆子和一个少女。 “怎么是两个娘们儿?”马兰心中写满了疑问。 等那婆子和少女走近后,马兰心头突然微微一跳,“这小娘好生漂亮!”他差点脱口而出。 那豆蔻少女身形不高,人也非常清瘦,上穿一件并不太合身的土绿色交领袄、下着土黄色马面裙,头发也只用一块布简单包了一下,但其姣好的面容以及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让那些简朴都仿佛不见。 “这女娃急的很,一刻也不想等。也好,婆子把人送到,也可先回了。”那婆子一到近边就抢着说。 待马兰和那传令兵都对她微笑点头后,她又扭头对那少女好言道:“这是马兰马连长。既然让我送到这里,你的事应是由他去办。你也莫要再急,交给马连长是最放心的。我就不陪你了,先回了,有许多规矩还得去教你那嫂嫂。” “马连长。”那少女怯生生的叫了一句,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马兰的眼睛立时瞪大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紧盯着这少女。 那个昨天还满脸是灰且全身都脏兮兮的瘦小女子一夜间就完全大变了样,变得如此亭亭玉立,如此清秀可人。尤其是那皮肤,洗出本色后完全白嫩的让人垂涎三尺。 他心中惊呼:“这黄成东的眼光可真毒!” 那婆子见状嘿嘿一笑,不再耽搁扭头便走,那通信兵也急忙告辞。 “连长,又出啥任务?”排长赵冬冬此时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眼睛看着那少女也亮了起来。 “没你事。去找7个弟兄带好兵器,跟俺办趟差。动作快点”马兰没好气的说。 …… 当天,在一处山林之中,一个由树枝搭建的隐蔽窝棚之中。 马兰在一个简易的木床边上已待了有一会儿,他一会儿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个浑身汗淋淋又脸色蜡黄的男子,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在床前不断轻唤着“原大哥,原大哥”的少女,几次想说什么,又都忍住了。 最后,马兰挠着脑袋转头打量起身后的一个手足无措的青年男子以及另一个满脸堆笑的文弱男子来。 这窝棚本就很小,又很低矮,挤着四男一女就已让人有些憋屈,再加上屋中满是各种草药的混合味道,更加让人不舒服。 打量了几眼后,马兰皱着眉头对那手足无措的青年道:“你是郎中?你好像治不好他。” “我在尽力。”那个青年男子有些郁闷的回答。 马兰撇了一下嘴,然后下了决心对着那少女劝道:“别等了,你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今天都不会回来。这是染了瘴气,拖的日子有些长了,俺看人快不行了。赶紧送到俺们那里,应该还有救。” 瘴气就是疟疾。 “真的有救吗?”那少女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问,那个青年郎中也狐疑的盯着马兰。 “骗你作甚!俺们那里也有染这病的,大部分都救过来了,俺们那里有个女神医。”马兰一付我怎么会骗你的表情。 “可是真的,你们那里有人会治瘴气。”马兰的话音刚落,那青年郎中就急呼呼的插嘴问。 马兰撇了一眼那青年郎中,不屑道:“肯定比你强。” “那俺哥怎么办?”那少女有些犹豫不决。 马兰眼睛一转,说:“这好办,把这郎中留下,他和你哥他们不都熟么。俺再留下3个弟兄。等你哥他们回来,让俺那3个弟兄领着他们去寻俺们就是。” “也好,先救原大哥的命重要。”那少女沉思了一下后决然道。 “俺叫人进走来抬你原大哥。”马兰一听,立即走出窝棚去和外面守着的7个弟兄布置。 注释: 明代如厕可以称为净手、水火、方便等,如《西游记》、《水浒传》和《金瓶梅》中都有用法,用得比较多的是方便。 出恭也是一种雅称,大便为大恭、小便为小恭,但好像更多的在官场和文人中用,小说的俗语里不多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雨欲来 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下旬,李平、宋宝来包括赵兰月和高蕾被赵进的快马紧急招入襄阳城中共同议事。 去之前,李平就已经大致知道了一些情况,毕竟收集信息与情报一向是他极重视的事情。 虽然底子还很薄,也谈不上建立什么网络,只是找了几个人留在消息最集中的城里通过观察和道听途说来专门收集。 方法虽然简单,效果却也还凑合,尽管实际上无法有效探听到高层的信息,但至少不会成为瞎子和聋子。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方法很安全,不会伤到自己。 至于弄个什么情报站,然后向别人那里派奸细或者搞收买这种事,李平想都没想过。 在这人心叵测的乱世,他又没什么根基,有些事想伸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不能想当然。 河南南部的重镇汝宁府被攻陷这样的消息,李平知道的还是很快的,虽然细节还不甚了解,但也足够他做出不少判断了。 已经恶补了不少周边地形、地理特点和历史往事的李平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汝宁从地图上看,似乎离襄阳还有些距离,又在东北方向,但这里却是南下进攻湖广最致命的道路。只要李自成继续攻取义阳三关,就可有效控扼汉水和长江,然后一路再没有天险,可以放心的把南阳盆地南边的襄樊关起来揍了。 被派到河南许州附近去装样子应付朝廷的金声恒也因此悲催了。 前些日子南阳没了,现在汝宁府也丢了,金声恒等于被彻底隔断在河南地区,并且变得十分危险。 等到了城中,赵进、史明、王成武、李盛才、刘世雄和赵美玲都已在等他们,一张长宽都有1米多的拼接地图被挂在了屋中的一面墙上。 这幅地图很大,但标注的内容却并不多,很多地方甚至空着。 不过因为采用了上北下南的成图方式,中国地形的比例也和李平他们后世看到的基本一致,并且襄阳及周边的基本城池、山势和河流也都标示的比较详细,整个地图的可参照性还是很强的。 赵进在这幅地图上花的心思应该并不少,当然也这是他的长处之一。 简单寒暄过后,赵进就站在地图前讲起了当下形势,大家也都表情严肃的认真听起来。 这时谁都明白,不到关键时刻,赵进是不可能把大伙儿全聚到一起的。 赵进的信息当然会更加详细和全面,他那标识了大致地形和一个个地名的地图也让他的讲解更加直观。 十月,李自成于河南击败孙传庭后,很快即攻占了南阳,并把南阳给屠城了,然后北回开封,并据传一直在威胁北边的怀庆府(今河南焦作、济源、新乡部分地区)。 能确切知道的是,李自成曾派出过小股部队北渡,但被山东总兵刘泽清的部队击退。 本月,李自成率军从河南舞阳、上蔡出发,进攻豫南重镇汝宁府(今汝南县),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等明末有名的农民军头领也都率部参加。 守汝宁的是赵进和李平的老上司杨文岳。 虽然杨文岳从朱仙镇败退到汝宁时只剩下3000士卒,但这家伙斗志还是很出乎意料的,九月还干过夜袭贼营的事,并且干得还不赖。 因汝宁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10月,明庭又调集了川营参将王希申、湖广副将温良玉率军1万多人增援汝宁,再加上几个月来杨文岳拼命的征募和搜刮,汝宁的准备据说还是非常充分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李自成的大军12日到达汝宁,14日就攻破了城池,农民军决心之大、攻击力之强可见一般。 而杨文岳被俘后竟被农民军绑在炮口前用炮轰死了(以炮击之,“洞胸糜骨而死”),其部将虎大威、熊应吕、梅振英被击毙。知县文师颐被杀在城头,知府付汝为投汝水而死。佥事王世琮、通判朱国宝、副将贾悌、崇王及世子被活捉后押解到泌阳被斩首。 目前的最新消息,李自成联军的兵锋已经出现在义阳三关。 而且,不光是李自成,张献忠的部队也在义阳三关附近出现了,两人似乎有合兵之势。 下一步恐怕就是襄阳了,而且应该很快,就看义阳三关能守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整个左军都已经震动。 左良玉天天召集大将们议事,各项命令一个接着一个,部队调动频繁,甚至采用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防御措施。连地雷这种目前极不靠谱和简陋的装备都被大量制造和使用,也不知道这东西除了听个响还能伤到谁,看来他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因此,赵进这次召集大家主要目的就是通告当前的危急形势,共同商议大家下步的打算。 赵进大致讲完之后,李平就已经基本明白了,宋宝来、李盛才和刘世雄等人则眨着眼睛有些迷茫。 史明倒是若有所思也大致明白的样子,但他还是问起了义阳三关的问题,他对这些战略的关节点还没完全搞明白。 于是,赵进就着地图继续解释起来。 他先把襄阳周边的整个地形特点说了一遍,然后才在地图上比划起三关来。 义阳三关就是武胜关、九里关和平靖关。 这三关构成了一个三角,正好把桐柏山脉和大别山分割开来。西为桐柏,东为大别,群山环绕,山陡峰险,中间有三条狭窄通道,恰好分别被这三关镇住。 打仗这东西一定要看地形,三关号称“南控全楚、北屏中原”可不是闹着完的,它是江淮平原与长江流域沟通的西侧通道。 古语“三关尽毁”,说的就是这三关。 没有这三关,李自成当初如果从南阳南下是很容易被官军圈死在南阳盆地里的,所以他才会屠城回北。有了这三关,他就有了图谋南阳盆地南边襄阳的主动权。 目前,河南已经被打成了废墟,农民军要想活命不被饿死,就只能离开那里。 可往哪里去? 北边是兵多将广的京畿重地、西边已被连年的天灾搞成了地狱,东边是也穷得叮当响且还无险可凭的山东,然后还要提防满清到山东继续刮地皮,他们好像只能向南。 而向南首选肯定是襄阳。 往东毕竟是水网密布的江南,考虑到李自成与张献忠都来自缺水的西北,不习水战,也无水军,而官军水军力量又几乎是压倒式的强大,他们直攻江南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 那他们就几乎肯定会奔着襄阳来,控制这个横贯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 虽然说襄阳的地利也是绝佳的,想打下来没那么容易,但问题是左良玉明显没有战心、更失了勇气。 主将如此,再坚固的防线又有何用? 赵进这一番解释之后,史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主要还是不懂地形。其他人虽还有些迷糊,但也好像明白了点,然后明显都更紧张了些,明白战争和奔波离他们真的是不远了。 李平在消化了一下后,决定也补充几句。 他想谈谈张献忠的问题,他不知道赵进对这家伙的斑斑劣迹了解多少,他需要提醒一下。 后世大部分国人能记住的明末农民军头头也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 为啥? 因为他们是明末最有名的两个农民军领袖,而不是多少个中的之一。 他们一个建立了大顺政权,一个建立了大西政权,而且因为阶级教育的原因,后世的国人可能还对他们颇多好感。 张献忠能和打下北京的李自成几乎齐名(肯定是不如他的),自然也是非常不简单的。 如果对历史了解稍多些就会知道,张献忠可是号称把整个四川都杀光了的。 虽然这一点李平是极怀疑的,一个在四川建立大西政权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国民全都杀光了,那他还当什么皇帝? 况且张献忠死后十几年,四川才被清军平定。 既如此,四川那些和清军干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把屠光四川的锅扔给张献忠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也不是说这家伙就真不是屠夫了。 中国的战争史就是一部屠杀史,尤其是明末,官军、农民军、清军三伙人,屠城的事儿谁都没少干,但最出名的却还是张献忠,这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 有人认为那都是满清为甩锅给他栽的赃,但同时期的明人着述中却也有大量骇人听闻的记载,说他冤枉就站不住了。 根据各种记载来看,张献忠杀人可以说是都杀出了百般花样,什么杀妇女腌渍后充军粮、生剥皮法、活埋、将男子小鸡割下后堆在一起暴晒、到处专砍女子的纤足来“点朝天烛”等等。 尤其是他对妇女的折磨更是名目繁多,绝对是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张献忠在后期进入四川后,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妇女可以免死。那就是张献忠的士兵一进入百姓家,百姓家里的妇女必须装出十分情愿的样子主动与士兵相淫,自己脱光衣服供他们侮弄,这样才有机会救一家人的性命。 如此的张献忠,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虽然目前他好像还算正常,尤其是去年破襄阳时军纪似乎还很好,李平也有些怀疑是史书真的诬陷他了还是蝴蝶效应了。 但李平仍觉得不能麻痹,这变态很有可能只是实力还不够,还不敢大玩花样。 六月份,张献忠陷六安时,将州民尽断一臂,还男左女右,此事已被确认,这货的另类看来已经显现了出来。 尽管张献忠当下比较弱小,败多胜少,还在被人打得到处跑,甚至还曾被左良玉把老婆孩子都给抓了,其本人也差点被干掉,现在的实力甚至还不如李自成手下的一个普通大将,但这货的潜质却不能掉以轻心。 李自成屠南阳、残杀汝宁官佐,张献忠又是这个操行。大家伙儿是不能有什么幻想的,只看左良玉如何应对了,然后大家跟着左良玉往哪里跑。 但李平也特别提醒了一点,那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合兵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两家伙都是一方枭雄,虽然李自成目前比张献忠强大太多了,但张献忠恐怕还是不会栖身于或听命于李自成的。 那么后期张献忠的动向就非常值得好好关注了,这两人的运动轨迹都关乎着大家伙儿的安全。 李平一说完,几个女人的眉头全都皱了起来,疯狂的屠杀与残忍,即使是故事也让人心惊胆战,其他人的心头也都更加沉重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粮食革命 赵进邀众人商议形势的当日中午,10个来自于另一个宇宙的男女们在赵进营中的一间房子内围成一桌聚餐,这实际上是他们第一次正经八本的全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席面说不上丰盛,只能说是有酒有肉,倒不是赵进舍不得,实在是现在的物资越来越紧张了。 赵进起了个头,敬了酒后,气氛却没有活跃起来,大家多还沉浸在刚才商议形势的悲观情绪之中,有些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 只有史明一个人似乎心情还不错的坐在李平边上问东问西。 李平宰了上边拨给他的义军小头领(田水生)这事,史明是相当的钦佩和好奇,对赵兰月他却好像生分了许多,到目前为止也没见他们说过几句话。 田水生的事,李平还真没法多说,只能真真假假的轻描淡写了一番。 李平合计自己要是真全讲了实话,史明也许反不会相信,毕竟他给大家的形象好像从来都没那么阴险和凶狠。 果然,史明也好像没怀疑什么,或者说就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不仅乐呵呵的听着,反还教了李平几个怎么御下的手段。 两人嘀咕了一会儿,史明见桌上的气氛一直低沉,笑着数落起众人来: “有什么可愁的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可况李自成最后不是打到北京坐皇帝去了么!说明他就没往南边怎么折腾,那我们也就是再往南退一退,最多辛苦点儿,离身陷绝境还远着呢,有什么可担心的! 何况,我觉得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富贵险中求,窝在这襄阳城中我们能干啥?不打仗我们永远没有起身的机会,也就永远都是小人物。然后还得成天谨小慎微的,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说被杀了也就被杀了。 李平兄弟的经历说明了什么?只要敢拼,我们就有机会做大做强,就有机会做人上人,也才更有可能活命。我们有超出这里几百年的知识,还怕玩不转吗? 再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兄弟姐妹们,我们安全了,你们就没好好想想这有多重要吗? 杨文岳死了,他的那些部下也基本死光了,那个杜千总听说更是早死球了。 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真正的安全了,再也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了,以后就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谁也没地儿查了,这是多高兴的事啊!反正,我现在心里边老舒坦了。 来,兄弟姐妹们,咱们喝一个!为我们的身份终于安全了庆祝一下。” 史明的话成功让大家的精神头都提起了不少,众人明显活跃了许多,尤其是李盛才这个刚才最萎靡不振的家伙反差最大。 …… 既然来了襄阳城中,李平倒也不先急着回去了,决定先盘桓几日再说,也看看风声变化。 宋宝来倒是想起了七月份种下的地瓜来,他可是种了两亩地呢!一直留有人按他交待的方法照看着,现在应该成熟了,能行的话得赶紧都从地里起出来。 至于费了不少心抢种下的一大片并且刚成熟不久的晚稻,他可不敢多想,那些早已在几个月前连同营房土地一起移交给赵进了。 因为目的不同,所以李平暂先留在了城里,而宋宝来则去了城外的原老窝。 为了不分散护卫力量,赵兰月和高蕾也只好暂时先留在襄阳城中,等宋宝来处理完庄稼后再统一由护卫们一起护送回返。 第二天上午,李平和赵进一起去了左梦庚的府邸听令。 与赵兰月那次交谈过后,李平又想了想,最后还是以练兵已有小成为由去了左梦庚那里候差,但左梦庚对他的态度似乎更有了些疏远。 李平能感觉到左梦庚身上的怨气,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每隔四五天就来一趟,看能不能得到改观。 但每次来,问题仍旧,李平也有点上火的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运作,但他还是坚持出现。 只有一次,左梦庚木然的提到了他夫人念李平的好,搞得李平都迷糊走夫人路线到底是好是坏了。 每次来,李平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并不会留在城中过夜,也不会去见赵进等人。给左梦庚夫人和赵进他们送香皂、香水以及口红这些事他也都交给贺柱子去跑。 现在,军情紧急,他无论如何都得更多的在上官那里出现了。 因为这次入住了赵进的营中,所以这回去候差,两人当然光明正大的结伴前去。 只不过,见了左梦庚后,左梦庚将赵进拉走去巡视江防,对李平却没有任何安排,仿佛他是个透明人。 因为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回来后会否有安排。 李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一个人暂时留在院子里无聊的打着转待了半天。 多候一候也算是一种姿态! 偶而,倒也会有几个已经面熟的前来拜会左梦庚的大小将领和他打个招呼,时间长了面子总会有一些,中国几千年这一点始终没变。 眼看到了中午,左梦庚他们还没回来,李平也没必要再死等下去了,于是讪讪的先回了赵进营中。 然后被他以为已经走了的宋宝来搞了个一愣。 “红薯,红薯熟了,你有必要去看看。”宋宝来在李平急切的相问中神神秘秘的说。 李平一听,也有些兴奋。 于是,他们很快出了城,直奔城南的老营。 宋宝来并没有将李平直接带到原来种红薯的地头,而是将其引入了离它不远的一间屋子里。 红薯都已经被挖出并堆放在这间屋子中,而且屋子门口还设了守卫,周围也似乎清了场,胡忠山正在屋子里面等他。 这次李平毕竟不是一个人来襄阳,所以护卫人马带了不少,胡忠山也跟来了。 而赵进的兵马都知道李平与赵进的关系,对李平在这营中的保留地完全不会干涉。而且红薯这东西,他们也没见过,收获前的地上那些绿秧子他们也看不明白有多神奇,以至好奇心都没多少。 进了屋子,李平看着堆满的红薯却没反应过来,他有些奇怪的问宋宝来:“这有什么看的,这玩意我又不是没见过,收了这么多不是挺好的吗?” 宋宝来往胡忠山那撇了撇眼睛,对李平说:“你还是听老胡说说!” 于是早已有些急不可耐的胡忠山立即激动的唠叨起来。 李平这才明白,这胡忠山激动个啥?宋宝来神秘个啥? 原来,他们昨天挖红薯的时候,越挖越多,直接把胡忠山的神经整绷了。这家伙立即“果断”的进行了清场。 最后,全挖完之后,他们一估算,一亩地的产量差不多有快两千斤了,胡忠山立马更急了,继续“果断”进行了封锁消息。 原来,这个时代,受种子的质量、没有化肥等多重因素影响,粮食的亩产量是很低的。 小麦的亩产仅为300斤左右,且每年只能种一季;在南方虽然可以种两季水稻,但全年的亩产也不过就五六百斤。 粮食的低产量实际上是中国的人口在清以前一直没有爆炸式增长的主因,人口总量多主要还是靠地广国大实现的,人口也从来没有过亿,这也使得历朝历代对天灾和战乱的抵抗能力很差。 而宋宝来竟然还说这次没种好,实际上这夏薯每亩应该能出2000多斤,春薯还能每亩出4000多斤,全年出6000斤很正常,胡忠山能不被吓蒙了么。 李平知道红薯的战略意义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历史知识,他本身并不懂农事,对后世的亩产和明朝的亩产数据自然也不怎么敏感,因此很多具体数据他是说不清的。 当初他告诉宋宝来这东西是神物,也更多的是从宏观上讲的,并没有具体的数据支撑。 等胡忠山讲出具体的产量对比,一直没怎么把种地当回事的宋宝来自然也震惊了一把。 而之前,他们并没怎么关注过种地,因为时间和空间都不允许他们投入过多的精力,这也是他们很痛快的将抢种出的并不多的晚稻向赵进移交的主因,并导致宋宝来非常不应该的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神物”的真正意义。 但不管如何,宋宝来这个后勤大主管竟然一直没打听过当下农作物的产量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但它确实发生了。 被吓到的胡忠山本能的意识到这种高产作物的消息应该封锁,说服宋宝来也就变得很容易了,因而这家伙才会如此“果断”。 听完了解释,李平自然也很欣喜,这样10倍起步的高产令他真实的感受到了明末清初粮食产量的惊人跃进将对社会生产生活带来怎样的巨大变化。 他也大概明白了清朝为啥人口竟轻松破了亿,而且还很快达到了三四亿这样不可思议的爆增。 这半年多的时间,李平已经知道玉米、花生、土豆、辣椒和西红柿等一大批后世重要的农作物已经来到了中国,虽然它们目前大多数还没有普及开来,但有不少已经开始在一些地区大面积流行起来了。 如玉米已经在华北地区得到了很广的种植,辣椒目前还更多是观赏性植物并只在长江下游地区有少部分食用等等。 清朝真的很幸运,它建立在导致明朝灭亡的小冰河期还远未结束之时,决不是它的统治有多么出色,更主要的还是与这些明末开始传入中国的重要高产高能作物(大部分原产美洲,随着欧洲人的地理大发现开始传入中国)逐渐开始普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明朝能在末年连年那么严重天灾的情况下挺那么久,也是因为这些作物得到了一定的普及,否则绝对更早就灭亡了。 有时候,李平也在想,如果这些作物再早些传入中国,更早的全面普及开来,是不是就没清朝什么事了? 但历史没有如果。 不过,当李平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却出乎意料的向宋宝来交代道:这些红薯连着薯滕给赵进、史明和王成武都送一些过去,并要把它的意义也告之他们,能先保密最好先保密一段时间,以后倒也没多大必要。等他们再次安稳了,正大光明的种就行了。 看胡忠山迷惑不解又有些不甘的样子,李平解释说:“现在红薯已经在福建和广东大量种植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们的红薯也是来自于往来这里的商人,过份保密并没多大意义,也很难保守多长时间,种了不就得大量使用么!过份的保密反而会让自己的各项关系陷入被动,也容易被上官猜忌。先稳一段时间主要还是考虑李自成可能就要打到这里了,让他得了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对胡忠山,李平还是大大表扬了几句,表扬的是他的“果断”,实际李平内心更在乎的是胡忠山已经形成的自己人意识,这比什么都重要。 又想了想后,李平正打算拿几个红薯和薯藤回城中找赵进说道时,赵进的亲兵却急匆匆的来找他。 原来却是总兵左良玉招众将前去听令,李平也在之列。 第一百二十章 军令 还是上次在樊城见左良玉的地方。 不过,宽大的院子中早已站满了戴盔披甲的大小将领们。 各式的棉甲、布面甲、铁札甲和鱼鳞甲,以及各种瓣形明铁盔、钵盔、白毡帽、甚至少见的凤翅盔,让整个院子俨然成了明军盔甲的博物馆。 好!其实铁甲还是比较少的。 就是有穿的,也往往是半身型的,大多数将领穿的还是布面甲和棉甲。 甲片外露反光利于观瞻炫耀的全身铁甲在明晚期更多的是高阶人物专属或仪仗甲,而非实战甲。战争和火器技术的快速发展早已大大改变了人们的穿甲习惯,就比如明末着名悍将曹文昭打仗时穿的就是红色蟒纹布面甲。 此时,这些大小将领们大都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乱哄哄的,也没个什么队形,更没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穿着棉甲的李平和赵进也不好往前凑,在门口交出了随身的腰刀后只在人群后面找了个地方站着。 伸直了脖子越过人群,李平好奇的往前看,隐约中能看到左梦庚、陈可立、方国安都在厅中坐着,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紧要之事? 不知等了多久,在几声吆喝声中,大小将领们终于稍微安静了不少,但还是有一些嗡嗡声。 接着,左良玉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过,今日这左良玉的声音并不如往常般洪亮,不仅低沉了很多且还有些沙哑。 李平本就在后面,因而有些听不清。 断断续续中,李平只是听明白了左良玉开始讲的是贼军势大、我等深受皇恩应精忠报国等等,并且还反复强调着。 当讲到北方的形势时,院子里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了倾耳细听。 李自成、罗汝才联兵四十万自河南席卷而来,南阳、汝宁等府皆破,官军众多人马失陷于敌阵,贼几不可挡。张献忠等群盗也大有共同合兵进击之势,今晨急报“义阳三关已被攻破”…… 当听到义阳三关已失时,本已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声音,人们都禁不住大声议论起来,惊讶、惶恐、不安的声音瞬间不绝于耳。 义阳三关的战略意义大家显然都是门儿清。 李平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转头去看赵进,赵进也正在看他。 两人面面相觑,但并没有说话,也许是曾经军旅生涯的习惯使然。 在嘈杂声中,左良玉一声突然异常洪亮的“诸将听令”终于让大家再次安静了下来,接着有将领开始被喊名上前接令。 这个李平倒是听赵进专门教习过,此时绝不可言语或姿态不端,这老将别时不在乎,这时却绝不含糊。 要是此时有人不知深浅、坏了规矩,左良玉断不会手软和顾念情面。 听着几个人被调派的防区,李平努力在脑中构建着他们的部署位置。 虽然是来打酱油的,但这些重要的部署却也是需要掌握的,如果连友军都不知道在哪里,逃命又怎能逃得好! 突然,一声“游击李平可在?”的叫声直接把李平吓了一大跳。 李平四顾而望,场面有些诡异,再看赵进正对着他瞪大眼睛点头,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 虽然不明所以,但李平还是立即急忙大喊起来:“末将李平在”。 然后,他就脑袋发着木挤进人群,在众将的目光和退让中急忙向前。 出了人群后,李平在厅前赶紧抱拳面向厅中而立,头也一并低了下去,并再次大喊了一声:“末将李平在”。 “游击李平听令:命你部务于后日至樊城以西的羊皮滩设防,必不可使贼军于此过汉水,如有违令,军法从事。”左良玉严肃的说。 “末将李平接令。” 李平一边大声答着一边抬起了头看向厅中,此时厅中的诸人也都在站着,头戴银色凤翅盔且一身银甲的左良玉正站在厅中的正中位置看着他。 凤翅盔是中国较为传统一种盔形,也是我们在大多数影视作品和画作中看到的那种两边带小翅膀的头盔,并几乎是中国经典武将形象的标准盔。 当然,关于它的起源有本土派和外来派两种观点。 这种盔大致起于唐代,大体发展成熟于宋代,随着清代统一头盔制式并全部采用钵盔而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明代凤翅盔多数为金银两色,并一般只有大将和近卫仪仗们才会佩戴。金银二色也是大将们和有权有钱的精锐亲卫小队最常见的铁甲颜色。 金色此时并非由皇家所独有。 明代的军队喜欢五颜六色,但最喜欢和认为最高贵的还是金银二色。因此,有时候只要发现官军中有金甲银甲扎堆,通常就可以找到一支官军的中军所在。 “听左副将和几位将军常言,游击李平所部虽新立不久,但精于操练,又养精蓄锐数月,战力颇强,粮草武器补给也较为充足,可担大任。我此番委尔重任,可有信心?”左良玉出人意料的询问起来,声音也亲近了不少。 李平眉头大大的一皱,但抬起头后却满脸肃然的慷慨陈词道:“请将军放心,只要李平还有命在,就决不让贼军从羊皮滩过江,更断不会让总兵大人失望。” 李平很清楚此时容不得他说别的、想别的,管它啥情况也得上,先接着再说,唱高调这种事必须得会。 “好!好!既如此,我再予你些精良器械,助你守稳江防。”左良玉看李平面色坚决沉稳,并没有像厅外绝大部分人那样流露出迟疑和惊惧,十分欣慰。 左良玉心里还想,难怪方国安和儿子左梦庚都说李平好,让自己多给年轻人机会,这小子能救下他左家儿媳决非偶然。 也许,这小子真会是他的虎将也是他的福将! 在李平的身上,左良玉仿佛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反正那股子沉稳的劲儿,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左良玉也算是看人看老了,他觉得应不会有什么差头。 况且,李平的兵他也派人悄悄看过两回,都说真的练得好,打仗这种事,他还没糊涂。 他老了,他的儿子日后还需要有人辅佐。 靠谁? 那些民军、盗匪投奔过来的是不可能靠得住的,他们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人。 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就像侯恂于自己,那是永远山一样的敬仰。哪怕机缘使然,两人已渐行渐远。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害侯恂,但有机会仍会极力帮扶。 只不过,眼前这小子到底能不能成为他左家的股肱之臣,却还要看看他日后的表现。 左良玉在那里心有所感,回到人群中的李平却久久不能平静。 之后的好半天他都没听清左良玉后面的部署,他差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愁思与苦闷之中。 李平根本就想不明白,也没法想明白。 他的内心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李平实在想不通左良玉委他独守一方的因由,这根本就是违反常理的,甚至有点瞎胡闹。 把一处要害布防给一个一年前的大头兵、一个半年前才入已营之人、一个根本就没什么接触的年轻后生、一个大部队才新建数月的营伍,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而且左良玉也还没有到完全无人可用的地步,这说更说不通了,换了谁也都想不明白。 这并不应该是一名杀场老将该有的布置。 …… 军议结束之后,晕乎乎正往外走的李平又被一名卫兵给截了下来。原来是左梦庚留他,李平只好更晕的随那卫兵到了一处偏房中等待。 等了好大一会儿,左梦庚才面露微笑的过来,只不过李平觉得他那笑容硬往外挤的有点太明显了。 左梦庚留李平的原因竟是为了给李平戴高帽子。 原来,让李平守羊皮滩的建议居然是左梦庚提的,而且还堂而皇之说是给李平再立新功的机会。 此次军议,重点是进行防御的布置。 守襄阳必守樊城,守樊城则必守江,而樊城以西又多浅滩,因而樊城以西的江防问题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本来,左良玉是想让副将惠登相去守羊皮滩的,但左梦庚却提出像钟家滩都是由游击于跃鳞在守,其他几处浅滩也最多只有参将在守,何必放个副将过去! 而且,这惠登相还是降将,不托底。 左梦庚建言,何不让游击李平去守羊皮滩,副将惠登相的部队沿江待命并保持随时对几处浅滩的支援状态。 左梦庚的理由是,李平乃左军新近的嫡系,近来又威名鹊起,用他守要害之地更显左良玉对众将无论远近亲疏均一视同仁,非是只让降将们去打头阵。 而且,这也给了李平一个更好的扬名机会,只要他能把握住,也堵住了某些人说左良玉过于厚待李平这种无名之辈的非议。 左梦庚的提议,得到了方国安和陈可立的一致支持,都称其为老诚之言。 左良玉这才动了心,改了主意。 跟李平讲明了来龙去脉之后,左梦庚还又特别强调说: 这羊皮滩虽是一处浅滩,可也并不很浅。此时又正值冬季水冷,贼军又没船,如果想直接下水过江,全程下来没被冻僵也必然虚弱不堪。只要守将敢打敢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再说,他们已在襄阳集结了那么庞大的舰队,贼军估计根本就没胆过江。 况且就算真有不济,副将惠登相的部队离着也不远,可随时进行支援,危险是不大的。 对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他建言李平而不是别人,是因为跟着他的这些人,李平虽然他平时接触最少,但无论是夫人还是方国安、陈可立等叔辈老将都多夸赞于他。他左梦庚做事一向不唯亲,只用能用才,所以才给李平去把握这个机会,他也相信李平不会给他丢脸。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李平就是再有疑虑,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必须得装出感动的样子。 等李平笑着脸走后,左梦庚得意的自言自语道:“说我不会御人,让他跳火坑都当是美差,还得感激我,我怎么这么有才!哼,不还是任我摆布。” 出了左良玉的府邸,没有领受到任何任务的赵进一直在外边等李平一同回返,两人也需要立即商议一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个所以然,李平想不通,赵进也想不通。因为左梦庚给的理由并不能成立,疑点实在太多。 至于带着部队开跑,两人都想到了,但很快又否决了。 毕竟李自成还没到呢!而且会不会真来也还不好说。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李自成是主要活动于北方的。 也许李自成就没进攻这位于南方的襄阳,或者是见了襄阳的雄壮和那无尽的船队又知难而退,毕竟防守方的地利太远优于开封了;又或者李自成就没有打下襄阳,左良玉几十万人马凭江、城据守,又哪里是那么轻易能啃动的。 不说别的,光那遮天蔽日的船队就足以让不习水战的农民军望江兴叹了。 那么李平去羊皮滩就有可能真的是去郊游一圈或者捡功劳去了。 虽然这很不符合李自成部队目前的战略态势,但历史从来不是以常理来运行的。李平他们现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才是最不可取的,也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是福是祸总要看看形势再说。 所以,命令也无疑是要执行的。 后来,赵进干脆宽慰说:“许是真的给你个功劳以平复你升迁过快的议论!没准儿还真是好事。” 李平苦笑道:“你都参将了,咋不见给你个功劳平平非议呢!而且左梦庚节制那么多兵马,怎么就把我派出来守江了。” 赵进也只好长长的叹息。 对阵李自成,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艰难的决定 回到赵进营中,叫来城中众人说了今日军议之事,大家全都愕然。 七嘴八舌的结果就是更加混乱。 虽然早有准备,但大战真的即将到来的消息还是让所有人都心神不宁起来。 每个人的心思都大不同,意见分歧也越来越大,而李平要去羊皮滩布防一事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重点了。 别人还有时间争执,但李平的时间却非常紧迫。 无论如何,他目前都还得去执行军令,否则后天左良玉就会调集大军先把他灭了。 部队开拔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总得要些准备,否则左良玉也不会让李平的部队后天到位了。 因此,李平只能带着宋宝来先与大家告辞,他必须回山庄去提前整顿军伍,而高蕾和赵兰月也就只好继续留在赵进营中了。 李平的部队要去羊皮滩,山庄里将只剩下老弱妇孺和生产部门,安全指数已大幅降低。在战乱之时,最安全的总归是城中。 往回走的路上,李平满脑子还是这匪夷所思的军令,而宋宝来也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出了城后,马一跑起来,在马背上的颠簸中,在迎起的冷风吹拂之下,李平的心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然后,一些片断与人物形象扑入李平的大脑,李平逐渐理清了很多看似的反常。 他意识到,那些看不到的心思可能很简单,只是他们在人为的复杂化和没有去注意而已。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往往是一个道理,离奇曲折和复杂难辨更多的只存在于悬疑小说之中、存在于想像之中。 就像在另一个时空中,李平知道很多决策往往并不复杂,有时甚至于简单的令人不可思议,只是源于一个单纯的感受或者一句话,反正大多数都远远低于从未抵进的外围人员对它神秘的想像。 他所受军令可能也是如此。 羊皮滩位于左军核心防线的外侧,虽然离襄阳城也并不是很远,但却风险极大,至少是别想得到大军的有效支援,等于将独扛闯军的兵峰。 他所部编练仅数月就被去派出去干这种险活,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至少要掉层皮的差事,想来是要吃大亏的,反正绝不是什么美差。 那左梦庚将这样的险活安排给他李平这种不讨其喜欢的将领也就很自然了。 左梦庚本就是个年轻气盛的性子,又一直被众星拱月惯了,争强好胜自然跑不了。 前些日子受他人左右想拿一拿李平,估计也觉得是件很普通的事。只是没想到李平居然敢犯倔,还好长时间都没低头,这可能真的恼了他。 而左梦庚的媳妇却于此时又不断在枕边吹风,这对年轻气盛的左梦庚来说可能真的是反效果,也会让他更加恼怒,他也因此可能存了让李平摔跟头的念头。 至于方国安,恐怕就更简单了。 深仇大恨是不可能的,也许只是不想被反衬无能而见不得他好而已。 而左良玉最可能的就是想看看李平在危机面前是不是还能听话、值不值得培养,反正这老家伙也没有死守襄阳的决心。即使李平败亡,他也没什么实质的损失,不过一个小人物并没什么可痛心的。 而部署惠登相于李平身后,其实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只是方国安和陈可立能出现在左良玉的小范围议事之中,并能进行有效发言,到是真的说明这两人与左良玉关系非同一般,李平以前还是有些重视不足。 想着想着,李平突然一惊。 他才醒悟到,这时候自己怎么还在想这些。想想怎么应对即将发生的战事才应是最紧要之事。 李自成如果真的来了,这仗怎么打? 自己从未经历过大战,几个月前的那次遇袭战和真正的战斗比起来也根本不值一提。 除了一肚子的理论,李平其实仍是战场上的小白,而且不光是他,他的部下也绝大部分都一样。 以稚嫩之伍迎百战之师,这仗的凶险不言而喻,而这又不是玩游戏,玩得不好可以重读进度。 李平完完全全茫然了。 回到山庄,李平立即先开了一个内部会议,成员只有他、宋宝来、马永、段强和胡忠山5个人。 他们必须先统一思想,研究一下兵马怎么动和需要着重做哪些准备? 说白了,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去羊皮滩。否则那么多妇孺、那么多家当,一旦战事不顺,跑都没法跑。 当然,也不可能简单的按部队走和保障营留下来分。 羊皮滩不知要守多久,仅依靠部队那薄弱的后勤兵力不可能支撑部队长期驻守,而庄子里也同样需要有留守兵力。 因而,哪些人去,哪些人不去,车辆、牲口和粮草怎么分就成了关键。 在烟雾缭绕的形势介绍中,令李平有些意外的是,马永、段强和胡忠山3人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反应。他们更关心的却是李平想打到什么程度,也就是说是死战到底还是只打顺风仗。 李平也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宋宝来是小白,那3人早在战乱的世界里习以为常了。 更令李平没有想到是,最先发表意见的却是宋宝来。 宋宝来的意见也很简单,他决定留下,留在山庄守家,这是他刚才一路上慎重思考的结果。 虽然宋宝来也更愿意跟李平去羊皮滩,也知道和大部队在一起总会更安全些,但山庄里的一切也总得有人主持,而他却又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宝来不想让李平为难,所以他自愿选择留下来。 对宋宝来的发言,李平半天无语,只是一根一根的抽着烟。 宋宝来并不想同意这个意见。别的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重新开始。 但如果兄弟的命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理智又告诉李平,宋宝来留下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没到凶险万分的时刻,就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也并不合适。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谁也没法预测这会不会是两人永远的分别。也只有这会儿,李平才体会到驻扎在城里的好处。 事物真的永远都是有两面性的。 宋宝来见状,只好故作轻松的劝慰说,他已经想了一路。留下的人虽多为妇孺,但毕竟也有好几千人呢!一般的小毛贼并不敢来造次,安全上还是有很大保障的。 李平一琢磨也有道理,如果江防被突破,他也应该能够最先知道,还可以拼命回返。 所以,他决定同意宋宝来的意见。 经过商议,李平决定带一个月的口粮到羊皮滩驻守,保障营也将抽调约200人随军担任运输和后勤工作,侦察连长马兰将带一个连的兵力留在山庄协助宋宝来进行保卫工作。 准备出发的部队将于明天开始进行打包和干粮准备,而留守部队和保障营在部队开拔后也要进行动员和行李打包,他们要做好放弃山庄并全面撤退的一切准备。 将出发部队与留守人员的打包准备工作分开,主要是为了不影响开赴羊皮滩部队的作战信心,他们不能提前知道全军已做好了全面退却的准备,否则仗就没法打了。 留下马兰,是马永提出的,并得到了李平打心眼里的认同。这的确是一个最让人放心的建议,但马兰出色的个人能力却只占最小的一个方面。 亲情才是决定性因素! 亲情在这一刻不仅成为了最有效的忠诚手段,同样亲情也会让有心人更愿意相信彼此间会信守承诺,相当于了定心丸的作用。 连李平都苦笑,制衡和确保忠诚的方法想了一箩筐,真到了关键时候,他最愿意相信的却也还是亲情的力量。 古人惯用亲属掌兵的传统真的不能简单的说是愚昧。 马兰并不是带领侦察连留下,侦察连毕竟还要用在可能发生的战斗中。 一、二、三连将各留下一个排归马兰指挥,并组成临时性的警卫部队,同时马兰也将被授权统一指挥保障营留下的由全体男性成员编组而成的民兵力量。 不留下一个整建制连而非要抽调三个排,自然也不是多此一举的事,而是考虑到军衔职务高底的制衡问题。 让马兰指挥三个排长自然是既顺畅又没问题的,但是要让他指挥同级别的连长就很容易出麻烦了。 即使明确了谁主谁次、哪怕是两个人关系好的形同穿一条裤子也不行,因为肯定会带来指挥上的干扰与低效,它引申出的是人性问题,是指挥上的大忌。 最后,李平与宋宝来相约: 不管前方战事如何,李平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带余部回山庄找宋宝来会合。若李平身死,则宋宝来一定要想法去找赵进。如果山庄提前受强敌威胁,自保困难,则宋宝来可向西南退入山中避难或退入城中躲避,李平会自行向西南寻找。若在几个预设点找寻不到,也就知道宋宝来入城了。 这个约定是以双方无法建立联络为原则的。毕竟战乱之时,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派出的联络人员能安全到达或者联络人员自己不会跑掉,因而他们必须做好通信断绝的准备。 大的原则商议完毕之后,虽天色已暗,但李平还是又组织召开了营部军官和基层连以上军官的动员和任务布置会,时间不等人,他拖不起。 当然,最好是还能再开一个全体官兵都参加的誓师大会,但时间、场地和扩音条件都显然不允许,只好作罢。 这就使得很多要求必须合并到连以上军官的会议中,然后再由他们去传达部署,李平也特别要求部队当晚必须以连为单位进行战前动员和部署。 李平特别强调,务必要让每名士兵都明白他们要去干什么和要准备些什么,务必要树立起士兵们的作战信心与勇气,务必要防止部队出现怯战和恐惧的情绪。 这三个务必也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等会开完了,平常本是漆黑的山庄里很快就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声音和人影的晃动。 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李平一个人静静的站着,遥看着头顶满天的繁星,躲避着喧嚣,寻求着清静。 刚才给别人讲的慷慨激昂,但他自己的心里却还是充满着迷茫。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移兵羊皮滩 整个晚上,李平都没怎么睡着,他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很乱。 对即将要去的地方,他心中充满了纠结。 就是算上保障营抽调的200名辅助人员以及营部机关的大量非战斗人员,他也仅有1700人左右(3个排约110人的兵力被留下)。而一旦接战,他所要面对的将估计是数以万计的敌人。 这样的仗能打么!他心中忐忑着。 对未知的恐惧和陌生的无措,令他心中越来越没底。 人就怕瞎想,李平无数次冒出一跑了之的念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李平匆匆起身在营区中巡视起来。当穿行在忙乱的人群中,当踏入每一个已经熟透了的连队、工坊和库房中,当耳边不断接收着一桩桩大大小小的请示,当被迫着思考并发布各项命令时,李平的内心终于开始渐渐平静。 忙碌是排忧解难的最好良药。 而机械般执行着军令的部队也令他平添了不少信心,李平熟悉他们,也了解他们,他们也许稚嫩,但也并不会被轻易击垮。 当然,李平也注意到了那与平时迥异的气氛,紧张与焦虑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大多数人的脸上,各种平常并不多见的问题开始频繁集中的出现。 两个连队因为一辆马车发生了争执,一个排长在失去耐心的厉声训斥着一名犯了小错的士兵,一名后勤人员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在那里发愁,营部的通信兵们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在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达着没完没了的命令…… 军心正在浮动,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在波动。 但李平又认为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没有必要草木皆兵。 大多数人都是凡人,在初次面对战争时,能泰然处之者本就凤毛麟角,他们需要鼓励,也需要适应。 李平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嗓音更加洪亮,让自己的笑声更加爽朗,出现在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地方,给他们找更多的事做,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与大家始终在一起,并给予所有出错的人更多的宽容…… 吃过午饭的周文本打算利用饭后那不长的休息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囊,结果韩九又来找他。 韩九没有正事,只是想让周文陪他走一走。 “老周,你就不紧张么?”韩九奇怪的看着始终一脸淡定的周文问。 “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把现在能做的做好就是。”周文依然淡然的说。 “我这心里边一直乱乱的,也不知道为个啥?”韩九自顾自的苦恼着。 “你怕了?”周文这回头都没转的问。 “怕,怎么可能!我不怕。从河南一路流过来,啥苦都吃过,啥阵仗都见过,也杀过人,没啥可怕的。”韩九一点没有犹豫的说。 “我还没打过仗,更没杀过人。说不怕是假的,但既然选择了从军,这一天早晚得来。一回生,二回熟,总得有个开始。”周文自嘲般的怅然道。 他没有和韩九去说什么大丈夫当横刀立马之类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讲什么“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之类文绉绉的话。 对陌生的战场他不可能不焦虑,他只是一直在强迫着自己表现的更淡定一些罢了,尤其是在韩九面前,周文想更真实一些。 “就怕没有二回熟啊!”韩九突兀的接了一句。 周文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韩九一眼,然后有些取笑的说:“你是没信心!你是怕左总兵再败了怎么办?毕竟半年多前他已经败了一次。好日子来的不易啊!” 韩九被说的一惊,他瞪大眼睛看着周文说:“老周,你咋看得这么准,真是俺肚子里的虫虫。” “贼军终究是贼军,这几个月你被操练的苦也不是白吃的!襄阳这样的千年雄城又岂是能被轻易攻破的。”周文给韩九打起了气,虽然他自己也很没底气。 张献忠去年千把人就把襄阳破了,他可是记忆犹新的。 “老周,你没在河南待过,不知道闯王有多大名号,他这一路打过来,多少官军都败了。咱们这回出战,怕是九死一生了。我韩九不怕死,可是一想到这么多兄弟也不知还能活下多少,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韩九显然并没有轻信周文,他有自己的判断。 周文这回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韩九说:“老韩,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 以此同时,在保障营中的一个角落里,也有几个男女围在一起神情严肃的交谈着,每个人都在做出着自己的选择。 “我去寻那宋营官说道,与你同去,也可相互有个照应。”杨明大声的说。 “你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又哪里能照看到我!刀枪无眼,我是去报恩,你且留在这边帮忙照顾小妹她们就是。”原野瓮声瓮气的回到。 杨明一听,当即站了起来,他颇有些激动的严词道:“你且知道报恩,我的圣贤书又岂是白读。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此恩自当牢记。现当危难,又是报效朝廷之时,自然是能出些力就要出些力的。 况小妹她们有张大哥与马兄弟足矣,言我照顾却是羞煞人也。上次小妹与嫂嫂就因我未能好生照看而被掳,每忆于此我都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不若此番与原兄弟去军中效力,纵然帮不上别的忙,总可用平生所学参赞一二。” “玉昆先生,上次的事儿,没人怨你。都过去了,不要再每每怨恨自己了。不说你当时不在边上,就是在边上,那么多贼人你又能如何,恐还伤了自己性命。”站在一旁的美妇钱盈当即轻言宽慰起来。 “决定了?”坐在一旁边的张清没有理会其他人所说,只是在沉默了良久后盯着原野问。 原来,这几个男女正是从开封一路逃难于此的张清、瘦猴儿和张英等人。 当初,面对不曾想到的襄阳乱局,他们本想继续向东而走。但很不凑巧,从未来过南方的原野染上了瘴气(疟疾),他们只好继续躲在山中为其治病。 同行的贾郎中用山中所采的草药治了几日不仅没见好,反还越来越重。不得已,张清和瘦猴儿才结伴出山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更好的药。 由于贾郎中要照看原野,张英与她嫂子钱盈就只好由杨明照看了。 这唤杨明、字玉昆的人是他们在南逃的路上所救的一个书生,一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秀才。马兰救回原野那日,他就是在窝棚里站在马兰身后的那个陪着笑的文弱男子。 但没曾想,张清和瘦猴儿离开后却出了意外。 原来,张英与她嫂嫂钱盈去离着不远的小溪里准备洗破烂衣服和头发时,却遭遇了进山打猎找野味吃的一伙儿官军,而本该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把风的杨明却又恰巧不和所踪,结果导致二人双双被掳。 事后,据杨明所说,他当时突然闹了肚子,急着大恭(大号),又怕不雅,就走的远了些去寻更僻静之处,这才没能及时发现险情,也未能相救。 而张英和她嫂子也因不想让那伙儿如贼人般的官军知道她们附近还有亲朋,也没有大声呼救。 这也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嗯。”原野对张清的发问很认真的点着头。 接着他又解释道:“我这几日帮他们养马,知道他们是真的没什么精于养马之人。要开战了,马连长不放心,来与我相商,让我帮着去照看侦察连的战马。他救了我,我不能不应。” “你决定了,我不拦着。那马参谋长是马连长的亲哥,日后还会见得着,小心就是。至于玉昆先生,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真打乱了,原野还得想着去救你,反容易走不脱。”张清不容置疑的说。 “我…我…”杨明吭哧了几声后,在张清凝视的目光中,终于没有再说出什么。 “我跟着部队走,他们缺郎中,我也想多学点东西。我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已经找我确定过了,明天一早就走。”贾郎中突然很坚定的开口,他显然主意早定。 所有人都猛的抬头去看贾郎中,对他也要跟部队的行动的消息明显事前一点儿不知情,但最终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只有原野对郎中贾有亮微笑着点了点头。 …… 骄阳下,副将惠登相正带着几名亲兵骑着马在襄阳以西沿汉水南岸巡视着,他要再熟悉一下这周边的地理环境,盘算一下所部兵马驻防的重点。 大战将至,这周边的平民正在被肃清,道路与旷野间不时可以看到一股股散乱的小队军伍。 他们混乱而嘈杂,既惶恐又兴奋,很多人都肩扛手挑着刚刚抢掠到的杂七杂八的各色物件,妇人的哭泣夹杂于其中。 惠登相有些怅然,也有些迷茫,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清楚的知道一些很多人并不知道的东西,但却更让他焦灼。 这时,远方一条长长的蛇影慢慢进入了他的视野,他知道那是一支军队正在行军,只是这军队的怪异让他很快驻足远观起来。 那是一支沉默的军队,一支步伐异常整齐的军队,虽然既有步兵、也有骑兵、还有车马队,并且旗帜也奇怪的非常少,但却从前至后并不见一丝的凌乱,非常迥异于他所见到的任何一支官军,包括他自己的部队。 这支军队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协调。 慢慢的,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拉近,惠登相也逐渐骇然起来,这样的军容他平生未见。作为老行伍的他立即判断这是一支坚强而有力的军队。 观容而知军,惠登相相信自己不会出错。 可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强军,他竟闻所未闻,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好半天之后,一名被派去探问的亲兵回返禀报道:“启禀将军,此军乃游击李平部,正前往羊皮滩设防。” 惠登相登时大感意外,脱口而出道:“羊皮滩无虞也!” 但很快,他又迷惑起来,心下不禁嘀咕着:“方总兵这回居然没有胡乱夸人,当真是奇事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民心不可用 羊皮滩其实就在万山的北面,距离襄阳城并不很远,大约有三四十里的样子。 羊皮滩名字来历的说法较多。有人说是这里的岸边很早以前经常晾晒羊皮,还有人说这里从前是人们用羊皮筏子过江的地方,也有人说这里从前是专门杀羊的地方,等等。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浅滩比较出名却跑不掉了,农民军来这里试探的机率也大大增加。 汉江之中多沙洲,但羊皮滩这里并没有沙洲,还水域比较开阔,估计有一千多米的样子,虽说与襄阳城附近最宽可达2千多米的辽阔水域相比还是差上很多,但也不窄了。 毕竟襄阳与樊城间的江面也不过才宽五六百米。 不过,羊皮滩的浅滩主要在北岸,南岸虽然有大片的沙地,但江水却并不很浅,以致有很多人会觉得北岸才是羊皮滩的正地儿。 经过大半天的行军,李平和他的部队在左良玉要求的当天下午抵达了羊皮滩。 之所以会走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不得不向东去沿万山和羊牯山之间的道路绕个大圈来避开狭长的万山。 穿山而过当然会让路途短好几倍,但却只适合轻步兵,而不适合他们这种有大量车马的部队,并且轻步兵真的去翻山也不见得会更快。 安排好营寨位置后,李平就带着马永立即察看起周边地形来,剩下具体扎营的事务那都是参谋和各连长们的事了。李平必须尽快熟悉周围的大致情况,否则所有的布置都不过是凭空想象。 骑着马把周围几里之内都走了个遍后,看离天黑还有会儿时间,李平让一直跟在左右的通信兵(传令兵)董江鹏去叫他爷爷,他要过江去看看。 董江鹏就是差不多两个月前给李平在江上摇船的那个半大小子,他爷爷就是那个老船夫。 董江鹏跟李平回山庄后,因为人机灵且体格尚可,被纳入了少年军的训练范围,先是参加了二十来天的基础训练,然后被分到参谋处当了通信兵。 少年军并不是一支专门的部队,而是泛指在李平部队中服役的未成年士兵,他们被使用在部队的非直接作战岗位,以通信、司号、勤务和文书为多。 使用未成年人,缓解合格的壮年兵员不足倒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这些正在成长的大孩子学习能力强、思想容易被灌输、可塑性强,是未来最优秀的战斗兵源补充。 只要带好了,还是最忠诚、最优秀的军官后备人选。 因为要布防江边,前天晚上李平就让后勤部的贺柱子带着董江鹏他们几个一起的“小兵们”去官军在汉水上设立的水寨找他们原在江上的亲朋故旧,李平需要那些活地图。 虽然为防被农民军利用,官军已经将汉水上所有的普通民船都集中了起来,但李平作为左良玉身边新近的“红人”以防备勘探之名要几条船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 因而,李平的部队到达羊皮滩时,董江鹏的爷爷也果然已经带着船在等候了。 只不过船并不多,只有四条,还两小两大。 李平没有上那两条其实并不怎么大的船,而是上了一条小船,那两条大些的船被用来载马匹。 当船走到大约江心的时候,李平看着江水随口问了一句:“这地方大概有多深?” 结果还没等董江鹏的爷爷回答,董江鹏却抢先说:“将军,没多深的,现在天冷水少,这最深的地方估计也就一人深,我下去看看。” 说完,这小子也不等李平点头竟然几下子除了衣服后就跳入江中。 没一会儿,李平就见董江鹏在江中这冒冒头、那冒冒头的,应该是在四处试探。 等过了一会儿,通信兵董江鹏才在船边一处露出脑袋不再动弹,并对李平等人喊到:“将军,参谋长,这里周围的水深都差不多,比我的个子还差上一些,我现在脚就挨着底呢。” “好了,知道了,快上来。天这么冷,别折腾感冒了!”李平笑着对董江鹏说。 说完,李平又转头对马永交代:“明天气温最高时,多安排些人把这一片的水情整个搞清楚。” 董江鹏的身高目测约有1米5,李平估计这地方的深度也就在在1米到1米4之间,但出于稳妥他必须把这片水域都大略排查一下,看看骑兵能不能直接过来。 等董江鹏刚一爬上船,他爷爷就急忙拿着船上的一条破薄被往孙子身上盖,马永也上去帮忙给那小子擦身体。 现在的冬天可不像往年,是真的冷!就差结冰了。 给董江鹏擦身体时,马永故意板着脸训道:“你现在也是个兵了,怎么还由着性子来,将军和我都没批准,你怎么就自己跳下去了,看把你能耐的,光想着显摆。这要是冻坏了,有你哭的。” “参谋长,我下次一定注意。”通信兵董江鹏有点嬉皮笑脸的说。 当他扭头偷看李平时,见李平正在瞪他,急忙低头吐了一下舌头。 “长个了…身上有肉了,这孩子壮了…这脱光了可看得真切哩!”帮着孙子穿衣服的功夫,董老头一直在那里碎碎叨叨。 等董江鹏穿好了衣服,船才继续向前行,其他几条一直跟在边上的船也继续跟进。 “将军,往上边江面更宽些的地方有一处很大的浅水滩,水应该也就到小腿,不过那两边的水就比较深一些了,能淹人是指定的。”董江鹏的爷爷突然说。 李平和马永都愣了一下。 “是啊,是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爷爷你也是,怎么不早说?”董江鹏懊恼的抢了话。 “你不也忘了,还埋怨别人。”李平笑着摸了摸董江鹏的头,看样子并没有介意。 由于船比较少,所以跟李平过江的人并不多,只有马永、董江鹏、一个参谋以及2个警卫。其他一直跟着的人都留在了南岸。 由于汉水在靠近羊皮滩北岸有很大的一片很浅的区域,不像南岸那样即使是近边也基本陡到底,这也许是地形和河道特点造成的。 因而船行至北岸水很浅的地方时,大家还要下船涉水而过才行,虽然并没有多少米的距离,但相当冰凉的江水却也让李平又多了一层认知。 这对防御方来说可是好事。 因为董江鹏和他爷爷都不会骑马,就只好让两个警卫载着他们跟李平一起慢悠悠的把羊皮滩北岸几里之内也简单跑了一下,李平需要更多了解一些地形之类的问题,而那个参谋则被留下来帮忙看船。 简单的看完北岸之后,李平并没有急着回返,而是又沿羊皮滩北岸的江边慢慢走了走,并在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天色中不断的观察南岸,他需要知道敌人的视角是什么。 “这北岸的近边有一些明显的起伏和大量的树林遮蔽,后面则是一马平川,非常有利于大军集结又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隐蔽进攻准备。而我们那边虽背靠着万山,离万山却还有着七八里远,地形过于平坦,尤其岸边几乎光秃秃的,只有一处很小的高地……”马永忧虑的谈着他的看法。 “其实两边的地形差不太多,我们这边虽最更平坦一些,但离开岸边后也有大量的树林,倒也能有效遮挡住我方军队的调动以及作为守方的虚实。麻烦在于,汉水两岸植被这么多让我们无法很好的通视整个汉水的上下游,而我们又兵少,不可能防线拉的太开,如友军间配合不好或战事持久,很容易出现防御上的纰漏……”李平也谈着他的看法。 …… “此战鸟铳和弓箭当为主,战术安排很关键。”马永慢慢的转入战术问题。 “战术的事,我们明天一起讨论。你想着点,明天派部队过江,把对面近边的几处林子都给伐了,把视线打开一些。砍掉的树正好拉到我们那边修工事,具体的我们明天上午讨论战术时一并讨论…” 正说着时,李平和马永突然被身后传来的争吵声所吸引,原来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随时待命的董江鹏对他爷爷发起了脾气。 李平有点不悦了,嘟囔了一句“这孩子有点过了”,然后对马永努了努嘴。 马永明白李平的意思,立即向后走去,并训斥起董江鹏来。 没成想,董江鹏却眼泪汪汪的委屈解释说:非是他不尊敬爷爷,实在是他爷爷不仅不明事理,还顽固不化,想法太危险了,他在斥责爷爷不辨贼匪。 原来,跟在后头一时无事的董老头突然跟孙子谈起了对义军的渴望,说老百姓们听说闯王要来了,义军要来了,都高兴的不得了,很多人都商量着去投义军。 而且大伙都说闯王有言:不杀一人,不抢一米,三年不征税,还要开仓放粮。 因此,百姓们都盼着义军早点打过来,他自己也很期待。 董江鹏当时就不干了,劝他爷爷不要相信那些鬼话,并教育他爷爷说:“贼军不事生产,全靠抢掠为生,抢得多时才分出一点给小民并广为传播,实则是为了愚民以供驱使。抢得少不够时,他们则凶态毕露,杀人充饥,污人妻女,什么坏事都干……他们说不征税,怎么可信,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难到粮食会从天上掉下来?……” 董江鹏这番说词全是部队教育课上的词,思想阵地李平可不敢不管,还非常重视。目前看,这才两个月就有了很大的效果,当然孩子们最易被引导也是一个方面。 然而,令董江鹏没想到的是。 他说了半天,他爷爷竟不信他,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并说去年张献忠来襄阳时就秋毫无犯,还开仓放了粮呢!听说闯王的名声比张献忠还大,也是错不了的。 这董老头还说,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平这伙官军对董江鹏是真的好,且李平于他们有恩,他早就把董江鹏带跑了,现在却实在有些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董江鹏这才急了,忍不住对爷爷说了重话。 李平和马永听完,都一时有些发愣,董江鹏的爷爷则被吓打起了哆嗦,只蹲在那里唯唯诺诺的小声说着:“这孩子咋啥都往外说呢!这是要命哩。” 李平叹了口气,对董江鹏的爷爷说:“老大爷,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问一句,老百姓真像你说的那样想?” “是哩!将军,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活命啊!不过,我可没有做过对官府不好的事。”董江鹏的爷爷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哆嗦的回答道。 “没事!走,我们回去。”李平心情沉重的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船那里走去。 等过了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李平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疲乏。 交代布置了一番后,他找到自己的帐篷就直接躺下了。躺着想了会儿防御的设置问题后,李平打算早早的睡下,明天还有的忙。 这时,他听到帐篷外反常的传来很多嘈杂的动静,但军号和哨声却并没有响起,甚至也没有警卫军官和士兵的吆喝声。 出于本能,也是出于疑惑,李平还是警觉的拿刀出了帐篷,却见很多官兵也正钻出帐篷并一致的往东张望。 李平也顺眼去望,只见东边襄樊两城附近一片火光冲天,整个天空都被映照得又亮又红。 注释: 羊皮滩的位置仅为非常不严谨的推断,请不必较真。有些史称位樊城以西三十里处,但说实话,查阅了很多资料并对照了很长时间地图和地形后还是一头雾水。 也不知这汉水水道几百年来有没有发生过较大变化。 根据有些史称,三国时万山北临汉水,有临江之险。但现在汉水和万山之间最远处有十来里地的大片平地,却不知明代时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千万别较真。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未战已败 江面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清晨,李平骑马往东寻了一个高处越过树木去仔细查看。 透过满是烟雾的天空,只见曾经在江面上遮云蔽日、望不到尽头的庞大船队已全然没了踪影,只留下满江的碎木残骸。 左良玉用来逃跑和拒敌的舰队完了。 李平久久没有言语,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脑子很乱。 跟在他身边的马永、段强、胡忠山以及傻大个儿刘强也都没有说话,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也仍处于目瞪口呆之中,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我们回去先商议撤退计划,再商议作战计划,怎么撤先自己琢磨一下,我们一起商议,但撤退安排不能外传,就控制在我们这些人里!”李平突然转头对大家说,然后掉转马头就走。 只要船队在,李自成不见得敢于冒险在襄阳附近渡江,绕击的可能性最大。但现在没了船队,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看李平打马离去,傻大个儿刘强急忙追了上去。 段强有些发蒙的从江面上无奈的收回目光,对马永和胡忠山说:“咋?不打了吗?我们还守不守这里?” 正准备打马的马永闻言停了一下,苦闷的看着段强说:“打恐怕还是要打,不打我们走不了。但这襄阳应该是守不住了,就看左总兵打算什么时候撤了,就怕我们像朱仙镇的大队主力那样被圈在后头。” “是啊!何况咱们现在这么多家当,不好好盘算盘算,真的是很麻烦!”胡忠山也一脸的惋惜。 不过,胡忠山对形势好像还比较乐观一些,也许是迷一般的自信,也许是对现今实力的迷信。 看段强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马永好言道:“老段,先走,得空儿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说完,他就打马去追李平。 此时,在更靠东的另一个沿江树林中的高处,副将惠登相也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的江面。 他来的更早,他也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亲兵打马过来,向惠登相汇报说:刚才的马蹄声是游击李平和他属下的,彼此已互相通报确认过了。 惠登相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虽然知道敌军还远,但昨夜这场骇人的滔天大火还是让这员杀场宿将不得不谨慎起来。 惠登相无法确认这火是谁放的,更无法确认闯军的探马和奸细是否已经大胆的过了江。 李自成绝不能小觑。 看主将如此,惠登相身后的一个心腹没话找话道:“听刚才那马蹄声颇为急促,这李平莫不是怕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也怪他升迁过快,没什么经历。估计他还看不明白羊皮滩已经首当其冲了!过几日要是打起来少不得要我们去帮衬,只要他别坏事就好。” 惠登相听了,扭过头来皱着眉头对身后的几员心腹部下道:“莫要轻下诳语!李游击的兵虽少,但左近这几个浅滩,最不需要支援的也就是他了。” 看部下们还多有不解,惠登相本来就心头不爽,现在却有些动气了,他继续道: “和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要亲听亲看,以小见大,切不可靠听闻和偏见断事。昨日远观李游击的军伍行军、扎营,你们是眼瞎么?那么规矩、整齐且调度有方的军伍!你们何时见过? 不要因李游击一年前才一小兵就轻瞧于他。你们可知,他可是戚武毅、戚爷爷的同乡,蒙难前的家境也想来是极好的,他不仅读过书还习过兵书,难道你们真以为他能有今日只是好运吗?那是人家凭本事换来的,有什么不服!你们还真当大帅老了不成?” 说完,惠登相就直接再次转回头去看向江面,表情也更加凝重。 “原来如此啊!” “将军教训的是。” “没想这李游击竟有这般故事,果真了得” …… “将军,贼人此番南下,兵力众多,又是连胜之师,我们本就兵少,这回船还让人烧了,这仗还能打吗?这些浅滩守不守的……”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疑问在一片赞颂声中突然冒了出来。 不过,这个不合时宜的疑问并没能说完,因为惠登相突然再次转过头来狠狠的瞪向那“聪明”的心腹部下。 那部下一惊,马上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跟自家主将久了,主将的表情语言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一时间,场面完全寂静了下来。 但惠登相只是表情阴沉的瞪了那部下一会儿,却最终没有说什么,然后再次转回头去看江面。 惠登相对李平的评论,李平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像李平完全不清楚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守羊皮滩的本是惠登相的5000兵马。 这个时空的历史,因为李平等人的到来,已经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拐点,蝴蝶效应也在越来越强。 上午,李平和段强、马永、胡忠山共同研究了几个撤退计划。然后,李平才带着参谋处制定羊皮滩防御的战术方案。 本来这些活不应该李平干,都应该是由参谋处根据要求来拟定出针对各种情况的作战计划,再由李平去审核,然后再通报到连以上的军官进行熟悉。 但这第一次大战,参谋处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就只好由李平带着他们干了。 做这样的计划从来都是个苦差事,也是极浪费脑细胞的。因为作战计划不可能只有一套,它必须是包括一切可能的计划。 比如:敌军直接涉水进攻怎么办,敌军以舟船为主进攻怎么办,敌军不计伤亡连续进攻怎么办,敌军从左翼潜小队过江绕击怎么办,从右翼绕击怎么办,敌军大队从别处突破直接攻我侧翼怎么办,等等。 这些都要考虑,都要有具体的应对方案,而且还必须提前制定并通报到各级指挥员。否则什么都现想,很容易造成抓瞎并进退失度。 还好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滩头防御计划,倒也并不复杂,甚至还很简单,很多东西并不用定的很细,毕竟古代大多数文盲和没接受过专业学习的将领一样把仗打的很好。 所以只到了中午,作战方案就已基本成形。 这日下午,贺柱子带着左家父子答应的军需支援从襄阳城中回来了。 此次,他一次性带来了数十担(每担约百斤)粮食、少量的肉禽和约100杆鸟铳以及不少的火药和铅子,甚至还带回了两门虎蹲炮和两门弗朗机炮。 炮是李平在贺柱子临行前专门交代的,他本来也就是想试试,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没成想还真要到了,看来左良玉对战事还算是认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昨夜的大火让左良玉更加慷慨了,否则怎么不早给他炮。 虽然这四门炮有点小,但总归是炮。 不过,炮虽有了,却没有会用炮的人。问遍了全营,别说这两种炮了,李平的营中连用过炮的人都没有。 无奈之下,李平只好让贺柱子回去找那操办军需之人,使些钱财,让人家再帮忙去借用几个炮手来教习。 又过了一天,李平正检查各部队的作战准备时,赵进匆匆而来,他给李平带来了一些重要情报。 李自成、罗汝才的大军自唐县(今河南省唐河县,非河北唐县,距襄阳仅100来公里)正向西而来,号四十万。据探马报,可能真有四十万上下,而不是吹的。 并且农民军还派了大量探马前出,大力传播“不杀一人,不抢粒米,三年不征”的口号。现在,整个襄樊城中人人皆知,百姓人心浮动,违抗官府和官军差遣之事猛增。 只不过,并没有听到张献忠的动向,张献忠似乎没有和李自成合兵,印证了前期李平的判断。 对前日晚上左良玉的船队被烧光一事,据赵进初步了解:应该不是失火,也不像是贼军奸细破坏,可能只是不满的百姓为泄愤而放的火。 放火之人并没有抓到,也无从查起。 因为船太多,征用的民众也太多,管理又混乱,已经没人说的清楚最先起火处的船归谁管和周围都有哪些人靠近了。 反正只知道火是从岸边开始烧的,而且又在晚上,船又都密密麻麻的拥在一起,只瞬间火势就已不可控。然后火又借着风烧的极快,因而并没有抢出几条船来,基本上都烧光了。 今日一早,左家的一些亲信部队开始大规模出动,去东边的商船聚集处(那里没被烧到)抢商船,而且不管是什么人的船,都先抢了再说。赵进也得了任务,他和史明等人参与了这次抢船。 中午,被抢到的船都被集中到了樊城内的码头上,城中开始不断的往上搬运各种物资甚至还有大量的女人,这回整个船队分散的比较开,警戒也很严。也因此,赵进才在装运货物之时得了空,赶紧到这里给李平说一下紧要的情况。 关于这次作战准备情况,据赵进了解到,从左军大的防御态势上看是相当的不思进取和无所作为,整个左军完全是凭江据守,江北只有一个樊城顶着而再无其他军队。 江南却又防守圈过小,整个二十万人基本就是龟缩在樊城与襄阳两城周围,李平守的羊皮滩就是西边最远的防线了,再远就只有一些探马。敌人一旦远程绕击则必有大麻烦。 还有就是左军将领们确实很多都认为让李平守羊皮滩是为了杀他的锐气,不过临时换将这事版本很多,真伪难辨。 李平也给赵进反馈了一些情况,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大的情报,只是他一亩三分地上的事。 他简单讲了下整个羊皮滩的地形特点,并重点提到了水深,最深处只有约1米3,大部分水域深甚至不及半米。对没船想要过江的人来说,羊皮滩的条件要远远优于周围的几个浅滩。 左良玉如果不提前跑的话,他李平是很难逃得掉要和农民军打一场了,因而他守羊皮滩真的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而是相当的凶险。 好在冬季水冷,农民军想要涉水过江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是夏日,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说到最后,两人都郁闷的总结:将无战意,军无斗志,又以少战多,民心全失,襄樊一战败局已定,再无侥幸。 然后李平的身后却又有惠登相的部队监视,这让李平很难有大的动作。 不过,李平现在也想凭地利之险试探一下农民军和自己的斤两,他勘察完地形后还是觉得有一战的可能,起码守上几日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李自成的大部队去上游绕击,那么多部队,不可能悄无声息,并且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也应该足够李平跑了。 因此,李平打算再等等看。 对李平的处境,赵进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能反复叮嘱李平万不可硬撑,如局面已不可为要当机立断撤退,哪怕只身脱逃也是好的。 分别时,两人紧紧抱了抱,并沉重的互说了“珍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炮了 再一日,贺柱子找的2名教习炮手来到了羊皮滩,他们一个精于虎蹲炮、一个精于佛朗机炮。 其实对这四门炮,李平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只因它们都太小了,也颇为粗糙,李平很怀疑它们的威力。 但它们毕竟是炮,只要能用,李平觉得肯定会比鸟铳打得远,也威力大。 不用于攻坚,对只静态防御的守江来说应该还是有些作用的,毕竟没有什么比用炮轰击渡水的人群更有效了。 其实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朗机炮,李平以前都没有多少了解,虽然他们频繁的出现于各种历史类的着作之中,但李平却从未好好的去了解一番,更别提研究了。 只因李平觉得历史上各类火炮的名字繁多,可能同一种火炮每朝每代每国甚至每个地区都叫法不一,但无外乎就是长短、粗细、用料和工序不同而已,与大多数现代景区里看到的那些摆在城墙上供游人拍照的火炮基本都差不多,差别也不会很大,威力和功能也都很初级。 因而他也就从未去好好了解,只当听个名。 直到看到贺柱子拉回来的这几门炮后,李平才知道自己太想当然了,“历史知识”竟如此的贫瘠和无知,这两种炮都和李平印象中火炮的样子有太大的差别。 应该说他们都太小了。 两门虎蹲炮的长都约在70厘米左右,全身约等距的加了7道铁箍。没有炮耳,自然也没有炮架,就像是一根大粗铁管,不过管壁很厚。 更奇怪的是,这炮的炮头下方有两只铁爪,很像机枪架子,屁股上还有两个向下的铁钉(类似于钉铁轨的那种,不过要短很多),全重大概40斤左右。 由于比较小,虽然这两门虎蹲炮架起来后很有些小老虎的样子,但其实更像是两门支架短了一半的迫击炮。不过迫击炮的仰角一般都超过45度,而这炮的仰角是低于45度的。 那两门佛朗机炮就更诡异了,它们比虎蹲炮要长,重量也略重一些。估计长有90厘米左右,重量在45斤上下,而且它们的屁股上还有一根像握把似的长长尖铁棍,光这铁棍就占了总长的近三分之一。 两门佛朗机炮整体细长,照门、准星都有,两侧还有炮耳,并通过炮耳架在一个不大的木架子上。 因为佛朗机炮的架炮方式是用通过连接炮耳的一根光滑的铁棍插入木架的圆洞之中,因此火炮可以通过操弄屁股上的那根长长的铁棍而进行上下左右转动,其炮口的转动灵活性很让人吃惊。 但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佛朗机炮居然是后装炮。 它的前二分之一左右是标准的带铁箍的细炮管子,屁股上是不足三分之一长的长铁棍,另外那部分(中间后)就是一下子粗大了很多的炮筒子,而且是完全敞开的,这处开口有些类似于一支被拉开了枪栓、敞开着枪膛的步枪。 果然,这炮还随带了5个带柄的像弹壳式的铁筒。 和教习炮手的交流中,李平这才知道虎蹲炮竟然是戚继光发明并大量使用的一种火炮,主要是为了便于步军携带,这两门已经算是较重的中等尺寸炮了。 当然还有更大的,放在专用的炮架之上,足以用来攻城。 而那两门佛朗机炮则属于小佛朗机炮,还有大佛朗机炮和一般形制的佛朗机炮(中)。这佛朗机炮是约120年前嘉靖朝从佛朗机人(葡萄牙人)那里学来的。 这炮最大的特点就是可先将子炮(那5个带柄的像弹壳式的铁筒)装好药和弹,然后直接放入炮身上的开门处点火发射即可,打完后可立即换下一个子炮后再开火。 理论上,只要子炮不断,佛朗机炮的开火就可以不断,开火速度绝对让人震惊。 因为这种装子炮的独有特点,这炮还有个名字叫“子母炮”。 目前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朗机炮(尤其是中小型的),在明军中装备数量都是非常大的,襄阳和樊城的城头上放的最多的也是这两种炮,几百门总是有的。 听了解说,李平的好奇心完全被提了起来,他迫不急待的想要看实弹射击演示,如果他能顺利的活下去,以后他恐怕少不得还要与这些炮打交道。 火炮的试射就在江边组织,因为李平的部属很多都没见过火炮,不多见过的也基本都没见过火炮的操作和使用,因而试炮吸引了不少官兵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围观。 李平也没有阻止,他认为普通官兵们也很有必要了解火炮。不管是轰人还是被人轰,熟悉总比不熟悉要好。 因为人最大的迷信和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 看李平没有阻止,围观的官兵很快就越来越多。 先试的是虎蹲炮。 架炮时,虎蹲炮屁股上那两个向下的短粗铁钉被插入了地下进行固定,然后整个炮的小后半部分也被半埋于土中进行进一步固定。 原来那铁钉竟是这个用处,也难怪没有炮架。 打实心弹时,倒还好,基本上是前装炮的一般程序,但可以明显看出虎蹲炮进行的是曲线射击。 李平认为声音还算比较正常,围观的官兵波动也不大,炮毕竟不大,而且李平的鸟铳部队天天实弹训练大家也都适应了。 但只是一炮就差点打过了江心还是让很多人慢半拍式的惊呼了起来,估计这时的普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打得这么远的兵器。 李平目测大概有400来米。当然他并不会对这个射程起什么波澜。 装散弹时,李平才新奇起来。 只见炮手先把用布包住的药线放入火门,然后填装六七两火药,放入木马子,并将木马子推到第二道炮箍的位置。 木马子装好后,表面覆盖了少量的土,土上放置了一层铅子和铁子之类的,铅子上再覆盖一层土并压平,然后再装一层铅子,铅子上再盖土,周而复始,直至装满为止。 等开火时,这一炮却是沉闷了很多,直接在百十米远的江面上打出了一大片小水花。 围观的官兵们这回倒是大多没什么惊呼,更多的只是发出了“哦”之类的唏嘘的声。 想来他们多认为这还没弓箭射得远,实在是不够看,那些小水花他们也无法感知到有什么意义。 只有李平很清楚这用来打密集冲锋的人群显然是很酸爽的。 又试了几炮后,看射程基本变化不大,于是开始试射小佛朗机炮。 这炮的射击果然就新奇了不少。 因为每个子炮都是提前装好的,就像单发射击的步枪,打一炮退子炮筒,直接再装上下一个子炮筒,省去了清膛、装药、装弹等大量步骤。 所以,每门炮都可以实施一轮5发的接续发射,并且还有实弹、有散弹,炮口转动调整也快。 佛朗机这种连续开火的阵式还是有点骇人的,确实让人开了不少眼界。 只是这小佛朗机炮的射程明显不如虎蹲炮,实心弹大约也就二三百米的样子,散弹也只有七八十米,而且散弹装弹少,弹幕也小。 李平马上就明白这应该是气密性差的原因。 因为子母炮之间很明显不可能实现真正的闭锁,这个时代的工艺和材料根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当下前装火炮占统治地位的主要原因。 试完了炮之后,李平交代马永让那几个挑出来学炮的士兵尽快学习,该记录的一定要全部记录下为,并尽快完成实操的实弹射击训练,这四门炮也暂时先由参谋处直接管理和指挥。 但在和教习炮手聊天时,李平却惊闻了一个消息。 昨日在樊城装了一整天财物和女人的船队,竟然在今天早上向下游走了。 李平虽暗惊左良玉跑意已决,但也只能心里骂娘。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一直非常好,阳光明媚。 加之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早已完成,临战前也不可能继续组织过量的训练,部队主要以休息调整为主,所有人都很惬意起来。 李平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多可做的,每日就是沿着并不长的浅滩走上多个来回,对着地图偶而发发呆,有时也会过江去看一看。 这样的环境,不仅李平逐渐放松了下来,大部分官兵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焦虑和不安也逐渐被欢乐所取代,一些小型的体育活动也被组织起来以防止官兵太闲。 人在危险的边缘待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不再给予更多的关注。 现在,李平的2连和1连的鸟铳排共装备着约150支新造鸟铳和大约20支配发鸟铳以及几支火铳,他们原有的其余配发鸟铳基本都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废弃了。3连的弓箭排还装备着约50张弓。 新接收的100支配发鸟铳在经过逐一试铳后,李平将其装备给了组建最晚的8连,因为该连新建仅月余,近战还很不让人放心。 至于三眼铳,李平已经完全放弃了。 对于像是在一根铁锹把的前端成品字型绑上三个短火铳(实际上是整体浇铸)的三眼铳,这东西让李平感到很鸡肋。 因为身管长度不如鸟铳,三眼铳的射程自然要比鸟铳差很多。虽然可以做到短时间的所谓快速连射,但再装填却也慢的可怕。 尽管三眼铳还有一个神奇的优势,就是在不开火时可以靠锤击来当一把长兵器使用。 但由于射程不如弓箭,近战不如长矛,所谓的快速连射,弓箭手又同样可以做到,三眼铳并没有带给李平很好的观感,至少是不符合李平的建军方略。 李平也知道三眼铳的核心优势本质就是简单粗暴、质量可靠和可一器两用,这也是三眼铳包括火铳能长时间与比它们先进得多的鸟铳并存的主因。 不过,因为有宋宝来,李平恰恰不缺的就是质量控制和精工打造,三眼铳也就自然变得鸡肋了。 当然三眼铳在操作上也要比鸟铳简单很多,训练起来也更为容易,并因口碑而成为北方军队和北地将领最喜爱的火器之一,并且现在还是整个官军集团中口碑最好的火器,但这对于搞精兵训练的李平来说还是意义不大。 出于防止火器门类太多和未来坚定要搞火枪的考虑,三眼铳最终全被李平拿出去以物易物了,因为这东西真的在大明军队中有很多忠实的拥趸。 这样,依托270支鸟铳、50张弓、4门小炮,守这段长约400米的浅滩,扣除后备支援火器,每两米就有一支火力,虽然不能保证三段击或五段击,但对付涉水根本快不起来的敌军来说还是足够了。 况且,李平利用从对岸砍伐的树木还沿江建起了一排长长的分段式矮木墙。 这些分段式矮木墙既可以有效保证鸟铳手和弓箭手多人一组在后面进行带防护的射击,同时它们又不会干扰到后面待命的长矛手上前对靠近岸边的敌人进行近距攻击,并且还可以一定程度上遮挡敌军的视线,让敌人弄不清虚实。 再加上沿江边滩头的大量尖头阻碍式木桩、江岸后部署的一千多人的刀矛部队以及由侦察连兼职的50多人的小骑兵群,一个纵横交错的防御网已经有效结成。 李平估计,只要敌人不是发了疯或者从别处过江绕击偷袭他的侧翼,他就有很大的概率守住浅滩几天并且还不会产生重大伤亡。 慢慢的,李平发现等待未知也是一种煎熬,他甚至渴望起战事早些到来。 注释: 三眼铳在明军中大量列装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操作简单,尤其是北方军队的士兵和将领确实更喜欢三眼铳而不是鸟铳。 戚继光就曾说:“北兵不耐烦剧,执称快枪三眼铳便利过于鸟铳,教场中打靶,鸟铳命中十倍快枪,五倍弓矢,犹自不服。” 这一方面是因为北方的工匠在技艺水平上远不如南方,并导致整个明代北方生产的鸟铳大多质量上十分堪忧,不如南方那样能够保证基本质量。 另一方面就是鸟铳的生产工艺要求较高,如果不精良打造,鸟铳的威力和安全性都将得不到保障,而王朝末期却又最缺的就是质量控制。 这时,铸造(质量更容易控制)和带个大长把的三眼铳在保证威力和安全性这两方面就很有优势了,也因此在明朝末期成了所有官军最放心的武器,有大量拥趸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战之前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李自成、罗汝才的40联军到达了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襄阳府的樊城附近。 这天的整个晚上,得到消息的李平又再次久久无法入睡。 紧张、焦虑和期待等一大堆的情绪让他在床上辗转反复,几次起来坐在帐篷内的简易床上陷入犹豫,但最终还是都压制住了出去走走的冲动。 李平很清楚,在这样的大战面前,一军主将表现的越淡定越沉稳对部队的军心士气就越有利。 李平虽已不是战场的初哥,按理说他应该能更平静一些,也容易调整一些。但现在却反而更加猛烈的心神不定起来,也许这就是责任和压力! 或者说拥有的越多,也就越患得患失。 李平不禁在想,古书上记载的那些能安然入睡、鼾声如雷的名将大概要么就是打仗打多了后变得麻木,要么就是故意给部属们装的,只是不知道这前一种他还要多久才能达到。 白天时,一个这几天一直为李平提供服务的船夫给通信兵董江鹏的爷爷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船夫在给大家捕鱼时碰到了一个从襄阳城附近反方向脱逃的老友,并被拉拢同去投义军。 据这船夫的老友言,江北的百姓很多都去了。 这船夫找了理由没有同去,并立即将消息告诉了董江鹏的爷爷,董江鹏的爷爷又马上告诉了李平。 到傍晚时,侦察连印证了这一消息,江北的百姓甚至包括一些小地主都争先前往迎接义军,往北的路上到处都是兴奋的人群,人们甚至都不避讳。 而江北的官军们早都收缩到了樊城之中,即使有小股还在外活动的也没了干涉的胆量和心情。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些消息还是让李平和马永更加沮丧。这意味着各处浅滩对农民军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他们直面农民军的攻击将真的再无一丝侥幸。 如果说,李平现在还有什么指望的话,那恐怕就是李自成与罗汝才之间的分歧了。 因为对明末历史了解的贫瘠,李平开始并未对这段时间不断出现的罗汝才之名引起什么重视。 在他的印象里,罗汝才不过是一个和其他各路流贼领袖没多大差别的人,甚至他还一度认为李、罗联合不过是罗汝才攀附李自成而已。 尽管马永曾多次告诉过李平,罗汝才在流贼中的名号极大,比李自成还要响亮。此人别号“曹操”,善谋,而且很讲“江湖道义”,其军以不杀清廉官员而出名,并且乐于出手援助其他落难的贼军将领,包括李自成在内的很多人都领过他的恩情,罗汝才也因此在流贼中很有号召力。 但李平却没当回事。 如果说罗汝才他还对不上号,但说“曹操”他也还真知道点儿。 实在是“曹操”这外号想不让人记住都不容易。 不过“曹操”这外号可不太好,李平只看出了狡诈。 因为《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形象是很差的。而明朝《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又是很流行的,说书的段子里一般都少不得。 明末的流贼们有一个很大特点就是多喜欢模仿梁山好汉,外号就是其中重要一项。 而且他们的外号是被大家一点点叫开的,大多和人物本身有一定的联系,有点“见名号如见人”的意思。 就像李自成继承了高迎祥“闯王”的名号,张献忠号“黄虎”。 罗汝才被人唤作“曹操”,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名号。 而且李平隐约记得这个叫“曹操”的到最后被李自成给杀了。 李平也因此一直以为是马永当初的视野还比较小,贼人又一向好夸大其词,稍微有点事迹就被吹上了天,加之信息不畅,其他大贼首可能并未在马永所在的流贼队伍里或是附近区域传出大名。 因而李平还反问马永:“如果罗汝才是这般人物,当初你为何不去投他?” 马永的解释是:这罗汝才一向军无定处,四处流动,从不组织恢复生产。据说他还生活非常奢侈,好美女,好财物,每到一处都大肆抢掠妇人,其军也抢掠成性。再有义也不过一贼尔。 如此,李平也就没有再去重视。 明末那么多有名有号的贼王,又是今天你死、明天他降、后天又新冒出来一个的,天天都在变,他哪有闲心去一一了解。 但是,随着李、罗组成联军来攻襄樊,李平却不得不加强对罗汝才的了解,毕竟尽可能的了解敌方的将领是作战的最基本原则。 而随着对罗汝才有关最新的情报掌握,李平也慢慢发现,他轻看了这个“曹操”。 李自成、罗汝才四十万联军,据说这其中兵力最大的是罗汝才而不是李自成,而罗汝才却甘愿当副手就很有意思了。 并且据传,李自成和张献忠一直很不合,李自成落难时曾投过张献忠,张献忠却想杀了李自成,是罗汝才救了李自成。然后,去年张献忠在信阳兵败之后也去投过李自成,李自成也想杀张献忠,结果又是罗汝才救了张献忠。 李自成与张献忠如此的恩怨情仇,也难怪张献忠此次未合兵而来。 其他贼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更多的也是如李自成和张献忠这般:对有本事和有号召力的,非常猜忌和忌惮,只有干掉才放心。 但这几年,农民军却反常的能常常实现大联合,形成席卷之势,很是让所有人意外。 有一种说法,这都是因为罗汝才。 所有贼首们都很给罗汝才面子。 就像自今年年初起,正是靠着罗汝才,李自成才快速的聚集起众多的各路贼军并形成如此强大的声势。 如此的罗汝才,确实很出乎李平的意料。 当然,李自成这些年累积的个人威望也很重要,“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是李自成攻取开封后被推举的最新称号,而罗汝才是“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 注意这两个名号的差别,既平行,但也定了李自成在军事上的优先地位。 按理说,罗汝才声望应不低于李自成和张献忠才对呀?可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在后世的大众认知里却很不起眼甚至默默无名呢? 李平想,要么就是这家伙死的太早了,和第一代闯王高迎祥一样,才因此被人知之甚少。要么就是徒有其名,始终无甚大的作为,一直是千年老二或老几的,最后淹没在历史的浩瀚之中。 但无论哪种情况,凭罗汝才外号和其当前的实力,他与李自成之间应该不会是一个严密的整体。 一山不容二虎,一军不容二将。 虽然罗汝才甘愿在幕后,但他与李自成的志向不同将成为两人间最大的分歧,然后罗汝才的实力还很强,又对李自成有恩。 不过,李平并不敢因此而有丝毫掉以轻心,李罗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他去替他们烦恼,李罗之间的问题更基本不会改变他们来进攻襄樊。 毕竟他们已经来了。 在这个问题上,李罗之间应该是一致的。 李平现在真正头疼的是襄樊百姓死心贼军的态度和左良玉坚壁清野的无力。 这已经完全把他惊到了。 李平猛然意识到,他在万山南侧的老窝已经非常不安全,那里的地理位置非常不佳。 无论敌军强渡过或是偷渡过汉江,只要轻步兵去横穿万山,他的麻烦就大了。 他所能做到的提前报信那点时间差根本没多大用处。 那么多家当和人可不是说走就立即能走的,就是提前收拾好也不行。 踌躇良久之后,李平果断的下令去通知宋宝来立即带领山庄内全体人员和物资向西南部山区的预定位置转移。 李平已经不敢报希望和冒险了。 …… 初三的清晨,李平在起床的军号声中惊醒过来。 他精神萎靡的掀开帐篷门的一角,看了一眼外面蒙蒙的亮光,打了个哈欠,又返回床头呆呆的坐了一小会儿。 李平感觉自己好像在是凌晨时才睡着的,现在很乏,眼睛涩得厉害。 李平知道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外面官兵们忙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于是在又磨叽了一会儿后,他在帐篷内的一个水盆里洗起脸来。 他洗了好多遍,希望把脸上的困乏全部洗走。 洗完脸之后,李平又特别细细的收拾了半天,这才穿好棉甲拿好兵器走出帐篷。 然后看见傻大个儿刘强正在不远处徘徊。 刘强看见李平出来,裂开嘴嘿嘿一笑,就凑了上来嚷嚷道:“将军,还是您稳当,你说我咋就睡不着呢?这心里呀,突突了一个晚上!” “你怕吗?” 李平看着刘强明显的黑眼圈问道,同时担心起自己会不会也有黑眼圈。 “不怕。虽然我刘强跟着大哥才几个月,但咱吃也吃过了,女人也睡过了,就是死也知足了,我一点儿都不怕。”傻大个儿刘强摇晃着脑袋坚定的说。 但接着,他却又有点迷惑道:“就是不知咋的,这心里面老是乱乱的,不像从前说睡就能睡着了。” 李平笑了笑,拍了拍刘强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李平心里清楚,一无所有和有了点东西总是不一样的,但这话他并不想对简单的刘强讲。 这时,两个凑到边上的士兵上来问李平:“长官,可以收拾了吗?”得到了李平肯定的答复后,这两个士兵立即收拾起李平的帐篷来。 今早起床后,把能打包的全部打包装车,是李平定下的方案,目的是为了保障部队能根据战场变化迅速组织转移。 当然这也可能会造成部队的军心不稳和战意不坚。 为此,李平特别让参谋处将一项命令传达到全体官兵(而不是只到连一级):在羊皮滩暂时阻击贼军并随时根据左良玉将军的军令增援它处。 李平希望能通过“暂时”和“随时”来打消士兵们“不用力战,随时准备跑”的想法,并表明他与贼军一战的决心不变。 看那两个士兵开始利索的收拾起帐篷来,李平也开始慢慢在营地里转起来,刘强则继续像个保镖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在官兵们宿营处旁边的一处小树林里开始升起缕缕炊烟,而官兵们有的在准备武器、有的在收拾打包物品,不断有军官在来回穿梭检查,一切都井井有条。 吃过了早饭,天已经大亮,又是个晴天,而且有风,比微风强一些的风。 各部队开始逐渐进入即定战位进行准备。 这时,江面上有几条船靠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等那几条船上刚一靠上岸,侦察排长王虎强就急忙跳下船来,向正在岸边等他的李平和马永汇报:贼军大队正奔向樊城,另有很多人马正向西来。 李平忙问:“我们的侦骑都撤回来了吗?” “都撤回来了,我们几个是最后的了。”王虎强忙回答道。 “好的,赶快去吃口热乎的,好好休息休息。”李平放下心来。 他的侦骑现在还很稚嫩,好骑手更是极少,还不具备与敌军精骑对抗的资本。如非特别紧要,李平是不允许他的侦察骑兵进行抵进侦察的,因为这种损失完全没有必要。 这时,马永开始大声吆喝着各部加快作战准备。 瞬间,整个羊皮滩南岸就忙乱了起来,敌情让气氛开始骤然凝结,紧张再次写满了每一张脸孔。 然而,等了很久,也不见江对岸有敌人的影子。 很多数人开始变得无聊,紧张的空气也开始再度慢慢淡化。 突然,东边的樊城方向传来了隐隐的炮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接敌 开始,樊城那边的炮声是间隔颇长的逐个响起的,但很快就变得密集起来,傻子此时也知道这不是试射了。 此时,羊皮滩上正坐着休息的士兵们大都站了起来,向东望去,已经松懈的神情也再次紧张起来。 有些人开始拿出竹筒喝水,有些人则请假离开自己的战位跑去林子里撒尿,还有些人拿出身上不多的肉干开始慢慢嚼起来…… 部属们各种各样的小动作,李平在那唯一的小土包式的高处看得非常真切。 他的指挥部就设在这个小土包上,这里是周围视野最好的地方,可以大略通视整个防线。 对部属们现在的表现,李平并不意外。 他没有喝令去进行约束。 敌军未至,适当的释放压力并不是坏事。 他的部队太新了,还从未经历过大战,过严苛的要求只会增加士兵们心中的压力,让他们更加紧张,并有可能犯下真正的错误。 樊城方向的炮声一直没有停歇,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时紧时松起来,而羊皮滩的对岸仍然一直没有敌人的踪迹。 李平因为昨夜没睡好,很快就坐靠在地上迷迷糊糊起来。 等他乍醒时,看看日头,巳时(9点-11点)也许都已经过了,可对岸还是没有敌人的影子。 李平转头四下望了望。 马永、段强和胡忠山三个家伙正坐在一旁凑成一堆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唠着,一直在后面精神抖擞的撑着一面大大的没有任何图案的红色旗帜(李平的营旗标志)的傻大个儿刘强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偷懒,而军旗已经让位于一名撑旗队的士兵。 在一览无遗的岸滩上布防的部队也早就没人傻站着了,大多或坐或躺在地上,只有个别军官在沿江溜达着。 土包后的林地里也正在升起一缕缕烟火,那是炊事人员在准备午饭,好像已经没有人还把远处的炮声当回事了。 李平正打算叫马永去了解一下沿上下游不断来回巡视警戒的侦察骑兵有没有什么报告时,一个参谋突然飞快的凑到马永身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接着,李平就看到马永猛的站了起来,在段强和胡忠山的错愕中冲到了他的身边。 “对面发现了贼军!” 马永的声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反正有些颤抖。 李平也立即站了起来。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顺着那参谋指引的方向去看,心中还在诧异自己刚才怎么没看到。 朦胧中,他终于在对岸远处的一处林边看到了大量若隐若现的影子。这时,很快整个土包上的人都站了起来伸脖去看。 慢慢的,只见那远处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并伴随起了滚滚的烟尘,大量的人马正在向着羊皮滩而来。 “吹战斗准备号。”李平毫不犹豫的下令。 “马上传令,吹战斗准备号!”马永立即向一名通信兵下达命令。 由于作战的需要,李平军中的军号号音目前已经增加到了20多个。 当然,后期再增加的号音将只有司号兵们自己去掌握了,因为非司号专业的官兵是不可能有时间或精力去掌握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号音的,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音乐细胞去辨别清楚。 这也使得司号兵变得更加专业和重要,有了点后世掌握密码的报务兵的意思。 很快,一阵响亮的“嘟、嘟、嘟……”的军号声就响了起来,那是参谋处直属司号队的十把军号一起发出的声响。 号音下,整个浅滩上的阵地“呼啦”一下就紧张的动了起来,很多躺着的士兵几乎是本能的跳了起来,到处都是军官们的口令声。 很多军官们一边下着命令一边不停的转头去看对岸,但由于视线的问题,在平地上的他们有很多仍未看到敌人。 傻大个儿刘强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一把抢过撑旗兵手中旗帜,像个神像一样儿又矗立在了李平身后。 最先抵达北岸的是一队敌人的骑兵,他们有数十骑,因为距离的原因,大概可以看出有些人似乎穿着棉甲,但更多的人好像只穿着布衣。 那些骑兵不断的向南岸这边张望,并沿着浅滩边来回奔跑了数回。 有几名骑手还在不同的地点踏入了江水之中,但在浅水区没走多远就又都退了回去。接着,有几名骑兵开始往回向大队人群中奔去。 不久,更多的骑兵到达了,不过大多数都没什么秩序的一群群的聚在一起朝着这边张望。 在其中最大也是始终没靠近江边的一群骑兵中,有很多人穿着发亮的金属盔甲,头盔上全是高高的红缨,展示着他们的等级。 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旗帜,这让人很难辨别他们的等级。 又过了好长时间,大量的人群才终于涌了过来,敌人的步兵总算到达了。 这些步兵虽乱哄哄的填满了对岸的江边,但是仍然不见什么复杂的旗帜,只是大量的彩旗和小旗。 这时,大概有数十人离开了人群成一条线突然走入江水之中,他们没有拿兵器,也没有穿甲,都只穿着单薄的布衣。 “点燃火绳。” 李平这边的浅滩上有人下着命令。 很快,有好几个人拿着火把将一排排矮木墙后的士兵们手中的火绳引燃。 鸟铳是火绳枪,士兵们需要依靠来火绳来点燃枪中的火药进行击发,而火绳是特殊处理过的一根长长的细绳,可以像蚊香一样缓慢的燃烧。 “告诉士兵们,没有开火命令,严禁开火!再去强调一遍。”李平扭头对马永吩咐到,很快几名通信兵就跑下去传令。 在两岸所有人的视线中,那几十个下水的敌兵缓慢的在江水中蹒跚前行着,他们普遍个子较高,江水最深都没到他们的胸口。 大约在江水中走了半程时,他们哆嗦着开始疾速回返。 这虽是典型的侦察,但有不少人还是在回到岸边的那一刻就摔倒在地。 尽管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李平的部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 水实在太冷了,应该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这时,樊城方向的炮声好像停了,有一阵子没有响了。 李平疑惑的看了看樊城方向,又看了看对岸的敌人,然后当即吩咐道:“参谋长,你可以下去了,敌人要进攻了,记住:不及一丈六尺(约52米),不许开火。” “是,明白。”马永沉声应完,立即大步走下高地。 马永刚离开一会儿后,羊皮滩北岸的农民军突然发出猛烈的呼喊声。接着,所有的农民军似乎都大喊了起来。 在巨大的煊赫声中,一些复杂的旗帜开始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尤其是在一群骑兵中间赫然出现了五面红黄绿白黑各一色的超大号三角旗。 李平知道那是大纛旗,只有一方统帅才会用。 农民军在指挥上大多承袭明军,这种大旗可不会乱用。 果不其实,一面花花绿绿的大正方形帅旗也很快冒了出来,然后在这几面大旗四周出现了大量持有应该是蓝色小三角令旗的骑手。 但因为有点远,这些小旗的制式并不能准确判定。 但大纛旗和帅旗还是极好辨识的。 李平心中一惊,这代表着对面不是李自成就是罗汝才,也只有他们二位才敢用这样的旗。反正明军这边,李平知道只有左良玉才敢用,也才有权力用。 在这些旗帜立起的同时,在最前面的农民军不断的向左右拥挤着让出很多条缺口来,然后大量的竹筏、木排和羊皮筏子从这些人群的缺口处被举着冲向了江水之中。 “这个突然性玩的还真是不错!那么长时间没出现,原来是去干这个了。会不会是罗汝才?听说他最善长搞突袭!”李平自言自语着。 随着竹筏、木排和羊皮筏子被推入江中,无数的农民军开始争拥着而上,充分展示出了他们高昂的士气与决心。 江面很快就充斥着敌兵的大呼小叫之声,然后密密麻麻的载具搭载着敌兵乱哄哄的向着羊皮滩的南岸划来。 汉江之中已无官军舰队,农民军应该已经摸清了。 这些过河的载具明显都是新做的,而且五花八门,普遍很小,有几个甚至刚一入水就散了架。 虽然浅水区的水流速度很慢,但大多数载具在人一上去后就开始不断的相互碰撞,还有些甚至只在原地打着转儿就是不前行,结果整个羊皮滩北岸岸边的水中到处是叫骂和混乱。 声势很大,可半天功夫后开始有效划向明军这边的却没多少,都不如步行了,西北及中原兵不善水和“旱鸭子”的特性被充分显露了出来。 “过河是要练的!看着好像很简单的事其实往往并不简单。”李平在心里默默的鄙夷着。 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立即喊过来一个参谋交代道:“让侦察连派出小部分骑兵沿下游警戒,防止那些冲到下游的敌兵过江后对我部造成袭扰。同时,将这一情况立即派人向惠副将和下游的其他友军通报,让他们也有所防备。” 看李平吩咐完后,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段强插嘴问了一句:“长官,我们为啥都要争这里,敌人既然能造竹排,从哪里过江不行?” 李平闻言斜眼看了一下段强,他有点无语。 但想了想后,还是简单的解释了下说:“大军过江,没有桥,只靠那些竹排,一次才能投送过来多少人马?等全军过来,即使是没有敌人的狙击和袭扰也不知要猴年马月。而且先过江的人由于少一旦被发现就基本等于送人头。有了这样的浅滩,大队步兵就可以直接快速涉水而过,然后骑兵和辎重也就很容易安全的过来了。” 说完,李平不再言语,只看着下方的江面,这种场面他也第一次见,需要他学习和观察的太多了。 但等了好一会儿,已经稀疏得多的敌军才渐渐靠近他们这边,其中最前面的是一个不大的羊皮筏子。 这羊皮筏子上拥挤着六个敌兵,他们中有两个人各拿着一个小木盾,其余的都只拿着长矛,没有人有甲,他们依靠几个简易的木桨在不停的埋头划行。 在这个羊皮筏子上有一个扎着头巾的小头目,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眼睛始终大大的瞪着前方的官军防线,他的筏子已经接近岸边不足百米了。 那小头目现在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非常紧张,他觉得整个天地间除了划水声就全是周围兄弟们粗重的喘息声了。 那小头目已经意识到他的筏子排在了最前面,曾经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长时间的划水让他冷静了很多。 为了缓解一下压力,他扭头往后去看,正好看到离他不远的另一个羊皮筏子上有一个持弓的兄弟正在跪着拉开弓。 他的目光也自然随着那支被抛向天空中的箭矢再次回到了官军那边。 但遗憾的是,那支箭什么也没有射中,只飘落在一片空地之上,斜斜的插在那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初次碰撞 正在那农民军小头目心中遗憾之时,又有几支零星的箭支断续的飘落在他的视线前。 但还是没有一支射中什么,甚至还有的落在了江水之中,只有一支扎在了官兵躲避的矮木墙上。 农民军小头目随口就嚷出一句:“真他娘的笨”。 对同伴们如此糟糕的射术,农民军小头目显然有些意外。 凭他的阅历和知识还不足以了解在移动且颠簸的载具上进行精准射箭有多么的困难! 他更不会知道,此时与他一起的同伴们如果能有那样好的射术,将必然是老手中的老手,可这样的弓手又怎么可能被当作大军的前驱来消耗! 此时,羊皮滩南岸的官军却依然出奇的安静。 整个岸边甚至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像,只有略靠后的一个高处可以看到不多的站立着的人影和几名骑兵。 通过岸边的那一段段矮木墙上露出的一个个持鸟铳瞄准的铁盔,农民军小头目可以分辨出每一段木墙后大概有五六个人,但没有人乱动,更没有人在岸边乱走。 再往后些,似乎还有一道稍高些的木墙,但这些木墙之上却看不到人头,只有一根根闪着光芒的矛尖。 更与众不同的是,明明这里确实有很多官军,但旗帜却非常的少,即使是那高处也只有一面方形大旗在飘扬。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官军据守的襄阳,农民军小头目几乎会以为这对面的军伍是哪支异族的力量,反正就是不像大明官军。 李平对敌人的弓箭并不担心。 他给第一排的鸟铳兵全部装备上铁盔(但没有配甲,因为它会严重干扰鸟铳兵的操枪动作),再加上有木墙掩体,炮灰级别的敌人要想伤到这些鸟铳兵只能靠撞大运。 那些鸟铳兵显然也明白或被明白了这个道理,因而虽然他们大部分都是新兵,却也能良好的保持住纪律。 那农民军小头目在此时突然心里猛的发起紧来,他也是打过好几次仗的人了,这样的情况他从未碰到过,他的心里不断的打着鼓。 敌人不是应该早就开铳和射箭了么? 平地上我让你打一轮,在水里你有本事就打两轮,反正也伤不到多少人,就是多几个倒霉蛋而已。然后我们就可以短兵相接了,爷爷保证能教会你们这些怯懦的官军什么叫勇气。 可为什么这次的敌人如此安静?难道他们没有火器和弓箭? 不应该啊!那些人不是拿着呢么。 这太诡异了!我的娘,你们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活啊! 农民小头目从未想过没有声息的敌人竟能令人如此紧张。 越来近了,近到这农民军小头目小头目已经可以看清官军铁盔下的脸了,看清那一双双同样紧张的眼睛,看清那些鸟铳上闪闪的火星了。 农民军小头目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想喊一喊却终于没有喊出来。 由于“长”时间的划水前行,他早已没了开始时不停大喊的冲动,他现在只想快点,快点儿结束这漫长的水上时光。 最后,他只是把左手那个不大的小木盾紧紧的护在身前。 此时,筏子的前进速度也好像慢了很多。 他左右的几个同伴也都抬着头长久的盯向前方,另一个有盾的家伙更是早把盾举在了胸前,只靠一只手拿着小木板轻轻的划着水。 突然,后面有同伴开始“杀啊…杀啊!”的大叫起来。 很快,周围的人也都跟着喊叫起来了,农民军小头目小头目羊皮筏子上的同伴也开始了喊叫。 已经慢下来的筏子速度开始再次提了起来。 农民军小头目感觉到血液开始向上涌,勇气和激情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也大喊起来。 “咻—咻—咻” 一个长长的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官军那里响了起来。 这是一种所有农民军都从未听过的奇怪声响,紧接着整个官军那里到处都响起了这种“咻咻”“哔哔”的怪音。 那是哨子的声音在接连不断的响起。 在那农民军小头目的诧异中,他清楚的看到眼前的那些鸟铳上的火星突然被打入铳内,然后一片片火光闪起,接着是震天的“呯呯”铳响。 所有的疯狂呐喊声都在这一刻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铳声彻底打断,农民军小头目下意识的整个人都往盾下去缩。 啊…啊… 枪声过后,阵阵刺耳的叫声猛然在农民军小头目的耳边炸起。 那是人类最剧烈的惨呼,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漏了风一样。 农民军小头目抬起头时,一张渗人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另一个拿盾的同伴。 此时,这张他熟悉的脸上左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半的牙床和口腔都血淋淋的露了出来,有如半个骷髅头。然后这张左脸仅剩的小半块脸皮正掀开着并挂在那人耳边呼扇着。 漏气似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在农民军小头目的愣神中,这脸已被打开的同伴满眼绝望的看向他,同时一只手还在努力去摸这残缺的脸,而另一手则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农民军小头目的脸立即刷白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左右再去看,却发现另外两个同伴也在那里各自捂着脖子和胸前大声惨叫着,还有两个同伴已不见踪影,可能是已经被打掉到水里去了。 农民军小头目赶紧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自己好像还完整。 “这上不安全”。 这是农民军小头目突然闪出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农民军小头目猛的一把就挣脱了那被打中了脸部的同伴,然后直接跳入水中。 真凉啊! 这是农民军小头目入水瞬间的感觉。 由于过于着急,入水后他整个人都沉入了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好在江水并不深,只刚过他的腰间,但冰冷的江水还是让他浑身不停的打着激灵。 然后,他尴尬的发现,他的刀和盾都没了,犹豫中他惯性的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在这水中前进真的很费劲。 他得找个兵器。 农民军小头目想起了他的坐的筏子。 但左右扫了扫,却发现那筏子已经顺流漂远了,而且上面也已空无一人。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又一阵鸟铳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却杂乱多了,也声音弱多了,官军显然完成了装填并在散乱的开火。 “老子又没事!” 农民军小头目心下说了一句。 正在庆幸中,他突然感觉胸口猛的剧痛起来,接着像是被什么猛的推了一下,整个人竟直接向后倒去,倒入江水之中。 他想挣扎,却发现使不上力气,浑身抖动收缩的厉害。 他想大喊,却被江水直接呛入肺中,连咳出去都没有劲儿。 终于,农民军小头目在水中睁开了眼睛,看到透过水面的天空以及一个个从他嘴中吐向水面的泡泡,就像一条鱼一样。 在意识全黑之前,农民军小头目想,原来从水下面看天空竟是这样的! ———— 在高处,李平看的很真切。 在敌军乘坐的各类载具中,以最不结实稳当的竹排为多,羊皮筏子最少。这大概是因为一个羊皮筏子至少需要六张羊皮,大多需要九张,而这样高端的载具却又坐不了几个人。 虽然竹排上同样也坐不了更多的人,但起码垂手可得,而不像羊皮那样是绝对的紧俏物资。 这使得敌军过江看着声势很壮,但实际上,一大堆竹排、羊皮筏子上搭载的敌人并不多。 然后,敌军在水上还完全没有组织或者可能也不知道要去组织,以至于在横渡近千米的江水过程中,敌军的各种筏子、木排完全散乱不堪。 当少部分开始进入官军鸟铳的射程时,更多的大部分却仍在后面慢腾腾的费着劲,有些甚至才划出不足百米。 随着马永指挥的鸟铳兵们齐射,下边的江岸上升起了一道长长的烟雾(这时代粗劣的火药产生的烟是非常大的),但风很快就将这些烟雾吹散,并让一切很快又再次清晰起来。 晴朗的天气,缓慢的目标,合适的风向与风力,未穿重甲的敌人,这绝对是初级火器的理想狩猎场。 敌军的将领并没有将有重甲的精锐投入到第一线,可能是觉得这样进行消耗不合适,当然也有可能是觉得这些小型过河载具装载重甲士兵会大大减少兵力投入的密度。 但不管敌将是何种考虑,这对官军的新兵和鸟铳们却成了一大幸事。 事实上,官军鸟铳兵们的第一次开火效果并不理想。 如此近的距离,200多支鸟铳(有一部分鸟铳兵被作为后备使用)只打翻了十几个敌兵。 这有新射手们过度紧张的问题,也有各初级指挥员经验欠缺的问题,当然也有冲到近边的敌人确实有点少的问题,以致不少人都瞄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羊皮筏子。 结果是虽然齐射的声势很大并且足够令人心惊胆战,且近距离的枪毙也非常令人恐惧,但却完全没有阻挡住后面敌军的进攻勇气。 农民军们几乎没有停顿的仍在奋勇向前,而且更加拼命与激动。 显然,他们是想抢在第二轮开火前冲上来。 然而令敌人郁闷的是,他们发现无论他们如何爆发,短时间想走完这最后的水路却是基本不可能的。 因为这些后面的敌人差不多都在七十米开外,否则,马永也不敢冒险第一轮就打齐射。 而且,因为敌军大多实在没什么水上经验,很多筏子还被这样的爆发式冲动弄得四处转向、左摇右晃,个别的倒霉蛋甚至被直接晃掉到江中。 有些敌兵见状干脆直接跳入水中步行想要更快,却发现速度反而更慢。 马永后面的命令显然是以各班组为单位自由开火,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作战方案都不是单一的,而是有很多种,可以根据可能出现的战场情况迅速调整。 敌人不集中且零散前来,打整体式齐射除了阵式唬人外,效果并不好。 于是在接连不断的鸟铳声中,一只只靠近岸边的敌人筏子、竹排相继被连续的弹雨所笼罩。 十几个最靠近岸边的筏子上很快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就只剩下个别还在上面打滚哀嚎的伤者。然后没人管的筏子、竹排也不再向前而是顺着江流慢慢向下飘去。 农民军的首次进攻就这样被轻易遏制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赢一阵 很快,后面的农民军就意识到这样零散的冲击完全是白白送死。 有几个头目之类的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他们想尝试在官军的鸟铳射程之外进行集结,并把不多的弓箭手集中起来排在后面进行掩护。 他们应该是想一起冲过这最后的一百多米,他们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至于官军那并不算多的鸟铳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多的干扰,远比这多很多的鸟铳一起开火他们也是见过的。他们仍在简单的认为之前只是运气不好和已方组织不力。 他们忽略了在江水之中将一帮没啥水上经验的人集合在一起真的非常困难,而不是运气和能力问题,而且这还是在让人高度紧张的战斗环境中。 结果,不少好不容易凑到一起的竹排反不断发生着更加剧烈的相互碰撞,并引发了更多的叫骂和混乱。 反正也打不到,官军趁敌人在后面组织的空儿开始抓紧时间清膛与装弹。 一个个通信兵在各个木墙中来回传在着命令:进入射程后听到哨音再自由开火。 这道命令是防止一些士兵掌握不好距离,在射程外或杀伤力不足的射程上开火,并带乱整个部队。 口哨在李平的军队中替代了官军惯常使用的喇叭,李平将鸟铳部队的开火权直接交给了第一线的指挥官。 终于,经过简单组织后的农民军第一个波次的数十条竹排和筏子一起冲了过来,后面还有第二波次,有不少农民军士兵甚至不惧寒冷的下水向前,以增加攻击面并降低被击中的概率。 但这显然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 无论是在水中行走还是坐竹筏、木排之类的,速度都上不来。尤其是在冰冷的水中行走,几十米下来,热量的流失就会远远超出想像。 如果是一鼓作气没有干扰的走过这片江水,然后再能上岸烤个火之类的,只要身体不是特别弱的,其实问题并不大。 但要是受到阻碍,或者慢速行进,导致在冰水里泡的时间太长,问题就大了。 随着哨音的再次响起,鸟铳也再次开了火,甚至不多的几支火铳也开了火。 而且由于又是以哨音为令,这一轮的开火仍与齐射差不多。 与此同时,农民军的第一波“箭雨”也到了。 说是“箭雨”,其实也就二十几支箭。但仍然可以看出农民军对争夺这里的决心,否则是不会让之么多宝贵的弓箭手来当前驱的。 不过,双方的攻击效果却相差巨大。 官军鸟铳兵的这轮射击效果比较惊人,农民军的聚集显然大大增加了火器的毁伤效果。 虽然距离有百米上下,但仍有三四十人被直接打落于水中。 而农民军弓箭的杀伤效果却仍然是背运的“零”。 虽然有一支箭成功的砸在了一名官军鸟铳兵的头上,却只在铁盔上听了个响儿。 好不容易,这波剩余的农民军在挨过了第二轮射击后,终于接近到了五六十米的距离。此时他们虽然已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同伴,但总算有了希望。 这些剩余的农民军士兵开始疯狂的大叫起来,哪怕声音完全嘶哑也在所不惜,他们的士气仍然未衰。 当然,大声叫喊同样可以减轻心中的恐惧。 有人说按照后世西方世界的一般战争经验,进攻部队损失超过三分之一就应该崩溃了,农民军又不是什么精神力极其顽强的部队,并不应该脱离这个经验范畴。 但其实,这只是断章取义的谣传。 西方是有这方面的统计和观点,但那是在近现代也就是一战以后的观点,是建立在西方特有的近现代军队编组基础之上的,并且是以师为单位计算的。 近现代西方军队的步兵师,通常在三个步兵团或四个步兵团(一般为二旅制,每旅二团)之外,还编有榴弹炮营(一般不少于3个)、反坦克营、防空营,工兵营、医疗营、补给营、通信连、宪兵连、侦察队等规模庞大的辅助支援部队。 同时,其步兵团内也编有大量的类似非直接作战单位。 从二战期间美军和德军的编制上看,其直接作战人员基本都只占全师编制的30-40左右,也就是说其投入最前沿进攻的部队也最多只有全师的三分之一左右。 所以,西方的军事家才会认为一支进攻部队伤亡三分之一会被认为发生崩溃或完全丧失进攻能力。 抛开西方的这个观点,我们只说对一般的进攻部队而言。 大家通常会认为,战斗人员损失超过三分之一时可视为进攻力不足,超过三分之二可视为失去进攻能力,但精锐部队除外。 毕竟历史上打到最后一人的例子也很多,更重要的还要看意志、士气和素质。 “哐、哐。” “空、空。” 几声巨大的闷响在一片鸟铳声中猛烈的突显了出来,两门虎蹲炮和两门小佛朗机炮开火了,这是它们打散弹的有效距离。 别看他们炮不大,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打出一个小扇面。 瞬间,最前面的那几个竹排和筏子上的农民军士兵要么被一扫而空,要么就全变成了血葫芦。 几十米的距离,小炮平射打散弹绝对是一打一个准, 最令人震撼的还是那两门小佛朗机炮,不到十秒一发,很快每门五发的散弹就全被打了出去,让那些簇拥在一起的农民军竹筏和木排完全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哭爹喊娘。 炮停之后,江面上甚至神奇的安静了许久。 敌我双方都有点没回过神来,直到一支鸟铳开火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然后成片的鸟铳开火声才紧跟着再次如炒豆子般响了起来。 不过,这回烟雾散去后,官军面前七十米之内却再也看不到人了,甚至有七八个略靠前的农民军弓箭手也被打落在水中。 在连片的哭嚎声中,后面的农民军开始拼命后退,他们被彻底吓傻了。 而还在大后面的竹排和筏子也终于停止了继续前进,茫然的不如如何是好。 五连连长周文,就位于第二排木墙之后。 作为一名矛兵连的连长,他的任务是带领全连及时对所负责的这一段鸟铳兵进行支援。敌兵一旦进入十米范围,他们就要立即前出准备战斗,并在敌人企图上岸时用长矛将他们捅回水里。 为了保险起见,周文本应该交战开始后再露出脑袋观察,毕竟他们没有铁盔也没有厚甲(装备严重不足),容易被敌弓箭所伤。 但周文却在进入木墙之后,就再也没把脑袋缩下去。 这是周文第一次参加战斗,第一次身临其境看到战争的场面,他想要更多的了解战场、了解战争。 但这好像和他想像的战争有点不太一样。 最开始,当数不清的敌军出现在江对面,当他们划着各色竹筏、木排之类的一大群冲过来之时,那场面真的有点骇住他了。 周文曾一度手脚发冷,四肢冰凉,以为今日少不得要血战一场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杀人和被杀的准备,只是发懵。 然而现在,他却骇然的发现,自己好像完全要成为一个看客了。 这场战斗估计没他什么事了,鸟铳的预备队和作为总预备队的弓箭兵估计也用不上了。 到目前为止,整个战斗就是鸟铳兵和炮兵们的战斗,而且可能后边都会一直如此。 开火—清膛—装弹—再开火。 周文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那些鸟铳兵们从开始的极度紧张、错误连连,到后面的越来越熟练。 而水中缓慢前行的敌人则像一个个活靶子般成了那些鸟铳兵们最好的练手。 这根本就不是战争,就是打靶,而且打的是活靶。 敌人混乱的组织更让周文大失所望。 他们没有战前演练吗?他们的将领怎么组织的?各初级指挥员都在干什么?怎么可以任由部队就这么混乱?…… 在无数的疑问中,周文几乎直觉的认为,如果让他来指挥,肯定会比那些敌军将领要强很多。 同样令周文震惊的还有鸟铳与火炮。 这两种以前他完全缺乏认知的杀人利器竟会是一场战斗的主角。 对它们的威力与使用,周文第一次建立起了非常直观的概念。只要条件得当,真的是非常犀利。 当然,周文也注意到了它们明显的缺陷,他只在这一会儿功夫,就有了很多想法。 等战斗结束后,周文决定要把火器的实战优劣好好捋一捋。 与忙着震撼和学习的周文不同,自打鸟铳开始射击后,高地边上的原野就陷入手忙脚乱之中,本来很少说话的他甚至开始频繁的用他那有些怪异的腔调嚷嚷起来。 因为马匹们很烦躁,有些受惊了。 这些马匹虽然已经接受过适应鸟铳和小炮的开火训练,但那毕竟只是少量的火器开火,与现今如此密集和连贯的火器声并不可相提并论。 原野只能来回不停的安抚着马匹,并喊叫着告诉那些“蠢笨”的骑手们如何去做。 几十匹战马把他忙坏了。 对江边的战斗,他只有偶而才会抓紧瞟上一眼。 看到敌人开始退却,土包上的指挥机关一片喜气洋洋,不少人都开始小声交流起来,对火器的作用大加赞赏,对敌人的表现不削一顾。 李平也感到浑身轻松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紧张。 刚才他真的有点担心了,敌人的作战意志之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突然,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下边的岸边第二排木墙后冲了出去,后面很快又跟上了几个家伙。 他们都拿着长矛,并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冲到了岸边,接着他们手脚并用的把几个被冲到岸边的无人筏子和竹排往岸上拽。 周围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应该是防止这些阻碍在后面的战斗中会给敌人提供便利。于是几个最近的鸟铳兵也立即跑去帮忙。 而李平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这些筏子和竹排下会不会有人?也许会有敌人还藏在下面? 但他马上就把自己否决了。 曾经的工作经历,使李平了解一些水温对人体的影响。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下,谁敢在水下这么待着,估计要不了十分钟就得完蛋。 转过神来,李平再仔细去看。 那个领头的高大汉子正从一个筏子上拾起一把敌人的长刀并转过身来对大家炫耀。 那大汉子是四连的连长韩九。 李平心下一乐,心道这个壮汉看来憋坏了。 这时,一个参谋跑过来报告:侦察连侦骑发现有少量的贼军的筏子顺流漂到了下游两三里地处并靠向了我们这边的岸边。不过,他们分散的很开,不像是有组织的。 李平转眼看了看江中仍在向北岸退去的敌人残兵以及北岸边上那一群群仍无继续动作的敌军大队。 略想了下后下令道:“让侦察连派部分骑兵去解决,动作要快。” 很快,在土包后侧待命的侦察连骑兵就有十几骑呼啸而走,这些骑兵离开时不少人还怪叫了起来,看来也憋坏了。 “咚…咚…咚” “咚…咚…咚” 侦察连的部分骑兵刚离开,对岸突然敲起了鼓来。 李平急忙去看,只见一些明显穿着金属盔甲并举着旗的骑兵正沿着北岸的江边向两侧慢慢的跑动着,似乎在向大部队宣贯着什么。 然后,不知从哪一股人群中传来一阵整齐的呐喊声,很快,周围的敌军也都开始喊起来,接着所有的敌军都开始拼命大喊。 一阵阵呐喊过后,一大队骑兵突然走入江中。 紧接着,无数的人群也跟着走入江中,岸边已不多的数十个竹排上很快就又挤满了人,其余的人就那样无惧的蹚着水。 而此时,大多数之前进攻的敌军残兵仍未回到岸边,他们见此情景也都纷纷停止了退却,并开始转向。 “立即通知,鸟铳兵后备队和弓箭排做战斗准备。通知参谋长,敌人要出大招了,让他好生招呼。”李平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第一百三十章 拒贼羊皮滩 随着敌军的扑面而来,李平也再次紧张起来。 此时,整个羊皮滩的江面之上簇拥中差不多有上千人,还有源源不断的敌兵正在向纷纷踏入江水之中。 最前面的是一百多骑的骑兵,后面则跟着几十条挤满人的筏子、竹排,还有不少的骑兵也混和在其中,最后面的则是大量的涉水步兵。 在那些涉水的农民军步兵之中有一个叫罗小六的年轻后生。他瘦瘦的,个子略高,头上裹着一块青色的头巾,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长矛冲在步兵队列靠前的位置。 如果仔细去看,可以发现这罗小六手中的长矛非常耐看和趁手,矛杆直且韧性还好,上面还扎着红缨。 虽然这红缨有些褪色,但仍明显比那些粗制滥造的长矛要强上了不少。 这根长矛是罗小六在一个多月前的一场战斗中从一个官军手上得来的,他非常喜欢。 刚才友军在前面的攻击情况,罗小六基本没看到,人太多了,他又站不到前面,当然也看不到什么。 他只听见了一阵阵鸟铳和小炮的射击之声。 对这一通火器动静,罗小六完全没多大感觉。虽然他才刚入伙半年多点,但比这动静大得多的阵仗他可也见过好几次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他心里知道,这火器听着吓人,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可怕,反正没有弓箭和骑兵可怕,而且还差得远。 前面开始的攻击不力,罗小六也觉得很正常。 打仗很少有一个来回就分出胜负的,何况刚才在阵前来回传话的骑士们也说得明白,刚才派去的人少了些且轻了敌才受到挫折。 对面的官军并不多,这回只要大伙儿多些一起上,别怯懦,定然能行。 不过,罗小六并不完全信那些骑士们的话。 真要是这么简单,还用得着许诺冲过去就连升三级并调入老营么。虽然这是义军们一贯的激励法,但这么高的许诺却也并不多见,这是让人拼命的。 罗小六明白归明白,却也如周围的那些同伴们一样嗷嗷叫的兴奋起来。 那些所谓的同伴们是不是也明白今天高赏额的怪异,罗小六没兴趣,他是真的在乎连升三级和调入老营。 生不生,死不死的,罗小六想不看开也被逼的早看开了,苟活着也不见得能活多久,还不如去搏命。 富贵险中求,你想吃得好穿得好,就得犯险,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如果能不死进了老营,吃喝不仅不用愁了,活命的机率也大些。 总比现在每天只能吃个半饱、啥活儿都得干、只要一打仗就是前驱、甚至还没有棉衣穿强多了。 至于连升三级和调入老营之间好像有点矛盾,他才懒得去想。骗人是不会的,义军最重信诺,否则谁还跟着他们造反。 但是罗小六的运气好像不太好,他们这一营接令比较晚,所以筏子和竹排都没抢上,只能自己涉水。 刚开始水浅,大伙儿还都能在水中慢跑或快走,但慢慢的,罗小六和周围的那些同伴们就只能一步步的慢慢在水中蹒跚了。 这水他娘的也太冷了!而且水一没小腿也真跑不起来了。 刚才的冲动在劲儿上时还没觉得,罗小六现在却已浑身哆嗦起来,尤其是还没入水的大腿被打湿的裤子粘上后,风一吹,那叫一个酸爽。 但罗小六仍在咬牙坚持,握矛也握得更紧了。 不拼永远什么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罗小六感觉两条腿就快不是自己的了,真的太冷了。 他只能不断的大声喊些“啊”“杀”之类的,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很快他发现,前面的骑兵和各种筏子好像明显的慢了下来,他们好像在进行更加紧密的聚集,不停的有人在大喊:“一起冲”“一起冲”“先别急”…… 这时,前方一匹不断嘶鸣的马引起了罗小六的注意。 透过重重的人缝,罗小六观察到那马正在左右跃动,好像想要摆脱什么,并引发了周围马匹和筏子的严重混乱,然后更多的马匹开始跃动。 一个骑兵紧接着被甩了下来。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罗小六的身后有人突然开始大叫。 罗小六扭过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个子停止了前进,并开始向后退,水已快上了他的胸口。 那小个子死定了,罗小六很清楚那个小个子的结局。 战场之上,不前进,就得死。 罗小六并有去劝,甚至都没多大兴趣,他和那家伙并不熟。于是,他很快就转正了头,他更想知道骑兵们的现状。 因为只要他们能冲上去,这战斗就已赢了一半。 但骑兵们的情况看来非常不好,他们已基本全都停止了前进,并向后混乱的倒退,一些马匹已明显不受控制。 这应该是骑兵们开始进入了水深超过1米的水域。 由于蒙古马普遍比较矮,平均肩高只有1米3左右,那么冷的水一旦到达马腹,即使是以耐寒出名的它们也受不了,毕竟它们总体上还是属于娇贵型动物。 从最开始几匹马的躁动到整个马群的集体剧烈反抗几乎就是顷刻间,并且完全无法压制。 骑兵们只能退出。 而最前面的骑兵混乱和退出,则造成了筏子与竹排全面混乱,后面的步兵就更乱了。 这时,后面传来几句骂娘声和一声长长的惨呼。 罗小六这回没再回头,他已经知道后面发了什么,他没有兴趣,他现在更需要关心自己。 人泡在冷水中时间越长耐性当然也好不了,都快冻死了,谁还想着什么进攻队形之类的。 很多水中的步军都大声骂起娘来,不停的嚷嚷着让前边快点儿,麻溜的别没种。 罗小六的嘴唇早就青了,他看着眼前的混乱在心中也不停的大骂起来:“往上冲,往上冲,再他娘的不冲,老子也挺不住了。” 在一阵混乱和乱七八糟的呐喊声中,农民军的第三波攻击终于非常不整齐的进入了官军鸟铳的射程。 只不过,三百多米的横面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凸凹。 哨音响起,然后:齐射——散射———炮击——散射…… 官军的这轮阻击与之前并没有多大本质上的区别,不同的只是火力比之前要更流畅了一些。 官军阵前整个三十至一百米的距离,彻底成了农民军的死亡收割区,江水很快就被染红了。 鸟铳兵们每人都已经打出了七发铅丸却仍未阻止住农民军向前的冲击,所有的筏子和竹排早已全部被打得无人站立,但敌军的步兵还在不断的前扑受死。 有些敌人的步兵甚至冲着冲着就自己倒在了水中,然后在水中受了惊似的一阵扑腾,都不用官军去打,很快就再也不动弹了。 江水实在太凉,估计不用打,很多涉水而来的身体偏弱的步兵已经不可能走过来了。 当敌人的骑兵一开始后退,李平就命令没见过血但会用弓箭的侦察连官兵(老手都留着警戒和后备)下马到岸边用准备用弓箭进行一同射击。 这倒不是李平担心敌人会冲过来,反而是李平认为敌人已经没多大威胁了。 但这么好的射活靶机会又太难得了,尤其对那些没打过仗的人来说,这是很好的见血机会。 而侦察连又非常非常的需要历练。 只快速放了三箭,看着放倒了两个人后,马永就停止了继续射击,他开始沿岸边走动并大声吼叫着指导起侦察连里稚嫩的射手来,完全不惧可能的危险。 鸟铳部队的军官们见状也都走出了矮木墙,并尝试着更好的发挥军官的职能。 哨子并不是鸟铳部队唯一的指挥手段,指挥刀的作用同样重要,尤其是在声音嘈杂难辨之时。 罗小六直觉的感到眼前的官军有点不一般,这与他从前见过的官军都非常不一样。 不仅仅是对面的官军罕见的没有用喇叭来指挥鸟铳兵,反而使用了一种奇怪的没听过的乐器,真正不同的却是他们太沉稳了。 站在水中,罗小六可以清楚的看到前面筏子上的人一个个的往下栽,水中如开了锅一般,到处都是惨叫和哭嚎。官军好像完全是很有信心的放近了打,近距离的给你来一铳。 硬着头皮,罗小六终于也进入了鸟铳的射程。 当没了前面的遮挡,罗小六看得真切。 对面的铳真的是不多,距离也不远,但他们却前进得太慢了,以至于官军可以从容不迫的在他们靠近之前打上好几轮。 而这么近的距离,你想不死都难。 这他娘的真的是送死,人多也没球用,然后退却又基本不可能。 只能爷们儿一把了,看有没有奇迹。 现在,罗小六的四周都是血雾和通红的江水,他周围的人往往一个瞬间就没了影儿。走过这么长冰冷的江水,人早麻了,死好像也就那么死了,叫都不愿意再叫了。 娘的,筏子上的人死前还能喊两声呢! 很奇怪,罗小六在官军的火力下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透过飘荡烟雾的空隙,他连对面官军的眼神都能分辨出来了,但他却他奇迹般的一直毫发无损。 罗小六还清楚的看到几发铅弹在他身边的水中留下的朵朵水花,一支弓箭几乎就沿着他的耳朵边划了过去,留下“嗖”的一声。 突然,一张带着一具尸体的竹排漂到了他的眼前,罗小六想都没想,突然升起了一股子力量,一下子就爬了上去。 罗小六不想被冻死在江里,就那样趴在了竹排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慢慢的,鸟铳与炮声越来越稀,农民军在射程内的越来越少,整个江面之上到处都是浮浮沉沉的尸体以及四处横飘的筏子与竹排。 后面的农民军终于不再往前傻冲并开始了后退,但还有一些在麻木的继续前进着,也许他们已经冻傻了。 零星的铳声又打了一小会儿,马永命令停止了所有的射击,打那样零散的傻子已经没用了。 很多正在向后退的农民军士兵甚至在铳声停止后仍不断的栽倒在江水之中,他们都是被冻倒的。 冲过来也许还有命在,往返来回折一下,估计还能回去的就不多了。 这边岸上后排的长矛兵和刀牌手们很多也都冲了出去,他们沿着岸边傻傻的看着江中的惨景。 虽然没用上他们,却也是一种洗礼。 在高处,看着如潮水们退去的敌兵,看着后退的敌兵仍不断在寒冷的江水中接连倒下,李平心想今天的战斗应该是结束了。 敌人已经没有多少过江的载具了,继续送人头对他们毫无意义。 注释: 原有的历史上,惠登相就是用火器击退了企图过江的农民军部队。“水深及马腹”是当时农民军无法进行强渡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农民军攻击羊皮滩的部队究竟是哪支?采用的是什么战术?并未能找到足够资料。故在本文中就安给了罗汝才,用以突出李自成和罗汝才二人各自的作战特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敌窥白马渡 鸟铳声和炮声已经停下来有一阵了,整个羊皮滩的江面也再次恢复了平静。 大片的血污已被不断流动的江水带走,只有一些泡在水中的尸体还在往外释放着少量的血水。 李平一直就那么站在高地之上,看着下边岸滩上各连官兵兴高采烈的走出木墙去查看战果、去互相交流、去清理漂到岸边的尸体或筏子、去捞那不多的几个哭喊着走过来想要投降的敌兵。 看着江中剩余的敌人垂头丧气的退回北岸,看着对面岸边聚集着向这边张望的一队衣甲鲜明的敌人骑兵,李平的心里却在念叨着“万幸”。 李平很清楚目前的火器水平还远远达不到决定战斗胜负的程度,当下的胜利只不过是由极特殊的战场环境不对等造就的。 如果是在陆地上,敌军使用更密集的队形、更快的速度、更多的支援手段并穿上多层甲,现在这水平的鸟铳与火炮绝不会成为敌军的大麻烦。 他们也将根本无法阻挡这股强大的敌军。 看着他身边同样美滋滋的议论的机关人员,李平都有点担心他的部队会把战争想像得太简单,会过于迷信目前火器的力量。 西边的炮声已经停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樊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作为并不高大的土城,樊城的防御条件真的并不理想,农民军很有可能会强攻。 “长官,敌人还会再攻吗?” 段强的声音在李平的耳边响起。 李平扭过头,看了看神情明显轻松了很多的段强,肯定的说道:“不会了,今天应该不会了。下边有俘虏,让你的人去接手。” 然后,李平招呼了一个参谋去找后勤处长胡忠山,通知胡忠山立即去组织准备午饭,给大伙儿都吃口热乎的。 胡忠山此时正在土包后的卫生队那里,在了解伤兵情况。 刚才的战斗中,李平的部队也产生了多名伤兵。不过,这些伤兵没有一个是被敌人所伤,全是鸟铳炸膛造成的伤害。 总共有7支鸟铳发生了炸膛,有一支是2连的,其余的都是八连的。 受伤的人当时就被卫生兵拉到后面去处理了,这样既便于全力救治,也可以有效减少对其他士兵产生的负面冲击。 其实为了保障八连能够快速使用鸟铳,二连派了不少骨干于战斗中在一旁协助,而且完全不要求他们的射速,都是反复提醒之后才让他们开火,而且还明确要求少装药。 但仍发生了这么多炸膛问题,一个是八连接触鸟铳的时间实在太短,紧张出错无法避免,另一个也是这批新接收的鸟铳质量太过参差不齐,质量差的较多。 李平刚吩咐完,两个惠登相部的骑兵来向李平抱拳行礼,他们要回去向他们的将军汇报情况。 副将惠登相部的这两个骑兵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在这土包上候命,显然是为了掌握第一手军情并及时通传有关情况。 前边那一阵战斗他们并没有动,现在却都要走了。 李平又去看了看江对面,果然发现岸边的敌兵正在开始向后移动,那些衣甲鲜明的骑兵已然走入了后退的人群之中。 敌人从岸边后退了。 又站了一会儿后,李平才走下土包,去江边查看战场的情况。 此时,在岸滩边上,四连长韩九和五连长周文又凑到了一起,他俩扶着刀站在江边之上也看着对面敌军的离去。 韩九扭头看了一眼一连、二连和八连的3个连长凑在那里大声交流的样子后,酸溜溜的说:“老周,这鸟铳也太犀利了!一个刚建的八连都捞到了那么多功劳,刨除在后面当总预备队的三连(该连辖弓箭排)和六连,就咱哥俩成闲人了。你说!这以后我们哥俩儿不会回回都给人家打下手了!” 周文瞥了一眼韩九说:“你倒是一点不担心我们的处境?竟然还怕没仗打,贼军有四十万,我们才二十万,这只是刚刚开始,你的心倒是挺大。” “咱长官一看就不是凡人,我觉得跟着他准没错,反正我就是信他。跟着他,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现在这点事儿,我觉得在咱将军那里都不是事,他一定有的是办法。”韩九没心没肺的说,好像真的不在乎。 但周文并没有被韩九的迷之自信所影响。 他忧虑的说:“今日,我们退敌是因为地利之势,非是我们的鸟铳和火炮有多厉害。如在平地之上,敌人大军掩杀,骑兵突进,我们的鸟铳也就能打上一轮,然后就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了。你自己想想,恐怕就是用五段击打法,也挡不住敌人的全力一击。否则,鸟铳与火炮要是真有这般犀利,那左总兵岂不是早就无敌了?” “说的也是,呵呵。” 韩九同样没有受到周文的干扰,他竟然开心的笑了起来,接着还大大咧咧道:“看来还得靠我们的大刀长矛才行。我就说么,大刀长矛在手多踏实啊!” 周文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被韩九的粗线条彻底打败了。 “马大脚,捞到什么好东西了,别他娘的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差不多就给我上来烤烤火,冻出病了,老子可要狠狠的抽你。”韩九突然对着江中大声嚷嚷起来。 随着韩九的话音,离岸边四五十多米远的江水中的一个汉子抬起头,冲着岸边咧了咧嘴,大声喊道:“知道了,连长。俺马上就回去。” 说着,那汉子还举起两把捞起的刀在空中炫耀的晃了晃。 已经走到江边的李平也被韩九的嚷嚷声所吸引,他看了看江中,又看了看几个正在江边新升起的火堆旁取暖的士兵,只笑了一下。 对于部分士兵这么着急下水去打捞战利品的事,他并不打算干涉,只要组织好就行。士兵们的士气很好,而且这也是对士兵们一种很好的精神激励。 虽然缴获归公大的原则是不会变的,但在分配上优先积极分子的原则同样也很重要。 沿着整个羊皮滩南岸转了一圈后,李平来到了土包后侧林地中卫生队的帐篷区(这里有为数不多的没被收起的帐篷,主要是为了收治伤员便利),他要看看伤兵。 但刚到近边,李平就被一顿骂娘声弄得皱起了眉。 在一个帐篷门口,马永正在臭骂侦察排长王虎强,五大三粗的王虎强此时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儿在那里委屈的一句也不敢回嘴。 看李平过来,马永不得不暂时收了火气,跟李平解释起来。 原来在刚才的战斗中,侦察连的一个小队骑兵由王虎强带队奉命去解决被冲到下游的敌兵。为了保证能及时回防和支援其它地方,他们只要发现敌人就直接冲上去一顿砍杀,力求速战速决。 本来不多的几个筏子、竹排之类的都是一个个分散的被冲到下游的。 能漂离羊皮滩那么远本身也说明要么上面的敌军操舟能力实在太烂,要么就是故意的不想送死。而且他们彼此间也都很有些距离,且一个筏子上面也没几个人。 一小队骑兵一个筏子一个筏子的去收拾本来是很保准的。 谁成想,这王虎强却大意了。 在一个竹排那里让五六个装备简陋的敌兵啄了眼,不仅重伤了一个兄弟,连马都伤了。 马永怎么能不生气? 损失太低级了! 尤其侦察兵和战马还都是宝贝疙瘩!这样的损失相当的不值。 这也是他们在这次战斗中被敌人造成的第一个战斗损失。 李平听了,也很无语。 但战争就是如此,充满了变数和无法预知,更不会有什么等价交换之类的公式。 李平只好拍了拍排长王虎强的肩膀,就走入了帐篷。 此时,帐篷里一个戴着口罩的白衣年青年正在给那个受重伤的侦察兵处理伤口。 这白衣青年的手法非常娴熟,清创、修补、缝合和消毒等都做的有模有样。 李平在一旁远观了一下,然后走出帐篷向跟出来的卫生队长询问起那几个受炸膛伤的伤员情况。 等了解完情况,李平有些好奇的问卫生队长:“这医生看着很面生,怎么他的手法比你还好?”李平对本应医术最高的卫生队长没去亲自上手也很奇怪。 “哦,他是新来的,以前就是干郎中的。贼人袭开封时他就在那里为官军诊治,见多识广,手上的活相当了得。”卫生队长有点讪讪的说。 “他叫什么名字?”李平习惯性的去问。 “贾有亮。”卫生队长答道。 ———— 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侦察骑兵匆忙过来汇报:“发现我军大队人马出襄阳城,向西而来,具体情况不明。城中来了一队骑兵与惠将军的骑兵汇合后已经越过我们正在向西边疾驰。惠将军的步兵也在整队并向西开拔。” 李平一听,开始有些发愣。 反应过来后,他立即急忙放下碗筷跑到土包上去看。 远远的好像确实在东南方向出现了一些尘土,表明应该有大量人马正在移动,只是这些人马还有点远并不能确认。但他的西边更靠内陆的地方确实有大量骑兵的影子和非常明显的烟尘。 惠登相的部队布防在靠近万山的官道附近,而羊皮滩离万山不过4公里左右,李平还是能很好观察到惠登相部队的动向的。 显然是西边出了什么事。 迷惑中,李平让马永派人去惠登相还没走开的步军那里,看能不能了解到些情况,而没有另派人再去襄阳进行核查。 他需要谨慎一些。 惠登相的步军也动了,说明惠登相有令,说明惠登相及其部将知道一些情况,更说明情况十分危急。 焦急中,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却见赵进的亲兵赵亮骑着马赶了过来。 他带来了赵进的口信:贼军停止攻击樊城,退兵西去,从城上登高而望,其主力正全数向西移动;白马渡附近据闻发现敌军探马,左总兵正移主力向西以应对变化,我部也在其中。 “参谋长,快拿地图。”李平表情凝重的立即大喊起来。 ———— 此时,在羊皮滩下游约2公里处的一个岸边,罗小六艰难的从已靠在岸边的竹排上爬了下来,躺在离水仅1米的岸边打着哆嗦仰天而望。 他太冷了。 高高的太阳似乎并没有给他提供温暖,罗小六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轻轻的马蹄声,但他却懒得去管,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终于,一个马头和一张年经且黝黑的面孔出现在他一直在艰难睁开的眼睛里。 侦察排长赵冬冬看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敌兵,实在没什么下手的冲动,随口问了一句:“想活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马渡 白马渡位于襄阳城以西约70里处,不过这个70里并不是直线距离,也不是江水距离,而是弯弯曲曲的道路距离。 白马渡的滩头很大,但地势却界线分明。 汉水南岸紧临白马渡的上游区是一大片像迷宫式的七拐八拐的小山峦,而且临江处的山体还大多是成紧紧沿江的走势。 沿江的山体虽然都并不很高,平均只百米左右,但也险峻难行,并让从此过江成为一桩苦差和难差。 白马渡和下游区则完全不同的大约平坦,只是树木植被多一些。 汉水在白马渡附近的江面很宽,差不多有二千米,但江中大部分是密布交错的浅滩与沙洲,只有离南岸不远处的一小部分江水稍深一些,可也比羊皮滩浅。 不过,这最深也能过人的区域主要集中在白马渡西侧的山峦处江面,白马渡正对和其东侧下游区域只有四五百米可以涉水而过,再下游就陡然变深足以淹没人了。 虽然江水确实有点浅,但其实白马渡以前是渡口,是走船的渡口,可不是让人涉水过江的地方。 会出现这样极低的水位。 冬季水枯只是一个小原因,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些年连年的大旱闹的,是小冰河造就的极端情况。 因为这里毕竟离襄樊比较远,位置也比较偏僻,除了少量渔民和本来就很少的附近村民,一般的襄樊人还真都不清楚白马渡现今的水文情况。 毕竟白马渡是走船过江的地方,大多数人也想不到这里的水会突然变得这么浅。 再者,大部分能涉水过江处都面对着山峦,是兵家的险地,加之又离襄阳比较远,所以并没有被左良玉重视。 但左良玉倒也很谨慎的在这附近放了探马。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三的这天上午,负责攻击樊城的李自成部在受到左良玉守城部队猛烈的火器打击后,不得不停止试探性进攻。 这时,李自成的一个部将转上来一个渔民的消息说,西边更远的地方有一处浅滩官军未派人把守,而且此处浅滩的江水在这个冬日很浅,比羊皮滩还要浅,大队人马完全不用舟船就可通过。 只是有点远,也有点偏,前去的道路和地形也很不理想。不过,这渔民认识小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李自成立即派人去找更多投奔过来的乡民进行了解,并很快得到了进一步的佐证。 农民军得到这条高价值情报不及时的主因是很多乡民实际上接触不到农民军的高层人物,更不可能了解农民军的作战部署,所以往往会造成很多有价值信息的延误。 再加上了解白马渡江水情况的人确实不多,这更进一步造成了信息的延迟。 得到了这条极具价值的报告后,虽然罗汝才部正在对羊皮滩进行突袭,并且也不知能否得手,但李自成还是果断的终止了对樊城的继续试探性进攻。 樊城虽只是座土城,但左军火器众多,又准备日久,李自成试探性进攻的效果很不好。 攻击开封的艰难和二月份打左良玉守河南郾城时的经历也让李自成对强攻坚城很不感冒,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李自成于是断然将主力转向西,同时派遣侦骑尽快对白马渡进行哨探确认。 当得到明确的确认后,李自成部的骑兵开始疾驰,步兵大队也加快了步伐。 而早就敏锐发现农民军异常的老将左良玉也不含糊。 李自成的主力一动,左良玉就遣副将王允成带其留在襄阳的骑兵向白马渡方向疾驰,同时令其命在万山脚下待命的惠登相部一并支援。 樊城之外,一马平川,左良玉又登高而望,李自成少量人马还好说,大军想隐匿踪迹还真做不到,尤其为了节省时间,李自成西进的大军还不可能离汉水太远。 而左良玉经营襄阳已有半年,也不是第一次来襄阳,白马渡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更明白李自成的大军全动,不太可能只为了羊皮滩等小滩头。 不过之前未派军守白马渡却是因为左良玉从未想过死守襄阳,也认为根本就守不住,早就准备好了跑路。 既然准备跑路,那就不能在白马渡牵扯大量的军力。 虽然地势对守方很有利,但水却太浅了,和陆地攻防有的一拼,人少了根本没用。 而白马渡又太远,大部队扔过去极有可能被粘住而跑不掉。 因而左良玉才只在白马渡放了探马,并把更多的希望寄托于农民军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或永远发现不了白马渡,寄托于他的部队能把坚壁清野工作做好,寄托于农民军望山却步。 要知道,如果守方在白马渡凭山据守,攻方的伤亡将会相当可怕。 但左良玉却没想到李自成发现的这么快,又真的不惧伤亡。 当意识到李自成有可能奔袭白马渡后,左良玉却又犹豫了。 就这么轻易的放弃这座千古要塞实在有些让人不甘。 而且左良玉发现自己还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无论如何,他得把今天挺过去。 否则农民军一旦从白马渡绕击,汉水北岸的樊城就是死城,农民军今天下午就会到达襄阳城下。 凭李自成的那股子狠劲,一旦围了襄阳,那就谁都跑不掉了。 所以,左良玉才立即出樊城至襄阳,并亲率在襄阳的精锐主力部队也移动向西支援。 若农民军奔白马渡去,他可快速抵达战场;如若是为了别的渡口,也可保证有效驰援。 不沿江而行,一是汉水南岸江边的道路条件很不理想,二是沿江而行会反多绕很多路,三也是怕农民军发现他的军力调动并再次改换主攻方向。 所以,左良玉的这支军力也不会与在羊皮滩防御的李平发生交错碰面。 为确保稳妥,左良玉将他最信任的方国安与陈可立留在了樊城坐镇,将儿子左梦庚留在了襄阳城中坐镇,并派出了他最信任的老部下王允成打前锋。 王允成是辽东人,号“铁骑王”,是左良玉的铁杆部属。 左良玉亲率的精锐主力主要由左梦庚节制的本部嫡系人马组成,因为这时候调樊城内的部队已经来不及了。 更主要是,船队早就先撤了,汉水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可供樊城内的部队快速过江去南岸了,并且时间上也不允许。 因此,一直在襄阳内的赵进兵马也就自然随左良玉出了城。 赵进出城的部队共有约3000人(均为成年男兵,老弱妇孺已留在城中),其中赵进直属的有约1200人(其勤务营未动),史明直属的有约900人,王成武有约400人。 李盛才最少,只有200来人。 刘世雄并未随军而出,而是和他媳妇儿赵美玲一起留在了的城中照看大家的家当及妇孺(赵美玲的强烈要求)。 接到急令并且早就按要求做好了战斗准备的赵进所部是在刚过正午出发的,一路急赶,直至快到申时(15点至17点)才到达白马渡附近,途中掉队了五六百人,包括李盛才。 说是70里,但在抄了不少小路后,估计实际行程也就在25公里左右。 这等于时速约八公里多。 虽然比后世急行军时速10公里的标准要低一些,但考虑到赵进部队的训练时间和士兵的身体素质,这个速度其实也并不低。 而且连续三小时的急行军,也基本达到了一般人的体力极限,对部队的意志力考验也更大。 赵进的部队是除惠登相的步军外,最先抵达白马渡的步军。这与他们绑腿打的好和训练相对较严有很大关系。 当然,赵进丰富的个人经验也很重要。 在赵进的后面数里之外还稀稀拉拉的有一长溜数万左良玉的步军,左良玉基本上将襄阳城内的精锐和亲近力量全调动过来了。 “赵参将的兵马就要到了。”一名亲兵对左良玉提醒到。 “可真够快的,这个赵进有点意思。”副将王允成再次嚷嚷起来。 正站在山上被众军拱卫的左良玉收回了北望的目光,也和大家一样再次打眼向东望去。 他们一直在关注着步军大队什么时候会到达。 后半程快马提前而至的左良玉在100来米的山上可以很容易看到拉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长线的步军主力,更可以很好的分辨出一直在最前面的赵进部,哪怕是这些步军常常要穿行于树林这中。 并且,由于左良玉在前半程是一直与步军主力在一起的,赵进部的训练优势也早就更直观的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旗未倒,军未乱,操练颇精。”左良玉旁边的惠登相在看了几眼后开口道。 由于赵进离白马渡已经极近,初见赵进部行军的惠登相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了。 “嗯,是有些章法。”左良玉点了点头说。 左良玉敢于提前越过其主力部队,正是因为有距离优势的惠登相步军早早的就赶到了白马渡并建立了基本防线。 “良弼,速将你山下的步军全从渡口收上来,把这片山稳稳的都占住,以防闯贼行险从山下江水强攻,毕竟那里的江水更浅,靠近我们这边还有大片大沙洲可供大量聚兵,况且闯贼会否从更西边选精兵绕击也不好说,其性狡诈也!”左良玉在沉思了一下后突然又说。 “这……不再等等吗?” 惠登相愣了一下,良弼是他的字。 “需得从速,贼军步军就要到了,山路难行,等到危时怕就一时支援不上。赵进的兵马上就到了,山下渡口应无大碍。况且你和乐安的骑兵还在。”左良玉又看了一眼北边说。 乐安是王允成的字。 “得令。” 惠登相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也还是抱拳应令。 …… 注释: 很多史称白马渡在襄阳城以西70里处(明代的里约合600米),左良玉当年是凭高而击与李自成大战。 襄阳有很多与白马有关的地名,比如白马村、白马洞、白马寺、白马寨等等,但它们的位置要么不沿江,要么与襄阳的距离与史书上有较大的差距。 不过,史载所说的可能是大路距离而非直线距离,左良玉的军队在行军时可能会穿插一些更省力的小路,否则短时间内移兵70里对左良玉这样训练严重不足的军队是不可能办到的。 有个别资料认为李自成的渡江处为白马洞,虽然这个距离的确要近了很多。但白马洞附近的地形太特殊了,它周围的大小山峦正好和万山的最西侧交汇,等于是关门之处,从汉水南岸的地形全貌上看十分关键,如果此地当时可轻松过江而不去防守非常的违背基本常理。 由于无力进一步考究,也不是写史,关于白马渡的描写选择了按白马洞附近地形来做参考,逻辑上经不起推敲,请千万别当真,毕竟只是故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放彩 在一片乱哄哄中,满头是汗的赵进接到了两个身着齐腰甲、手持蓝色三角小旗的传令骑兵的命令,要求他们立即到白马渡滩头布防。 由于在这之前,白马渡方向曾传来很长一段时间稀疏的火器声,赵进已大约明白了战斗恐怕不可避免。 但他没有退缩。 曾一直与他们同行的左良玉和一小部分骑兵在半程时加速超越了他们前行,说明局势并没有无可挽救。 谨慎小心的左良玉应该不会拿自己越来越珍惜的生命开玩笑。 不过,赵进还是有意降低了一些行军速度,以给手下们更多的喘息和准备。 但现在,令已至,他却不能多想了。 赵进立即将军令向下传达,然后上马带几名亲卫向前飞奔。 赵进绝大部分行程都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步行。 对于这首次急行军,对于这奔赴战场的急行,赵进很清楚榜样的力量和贴近官兵的督导有多么关键。 现在选择上马前行却是因为这最后的一段路程他们一直在树林中穿行,他现在还没看到汉水呢!对目的地的地形和形势就更一无所知。 当跟着传令骑兵从一片树木中绕出后,一片空旷的大地和远处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了赵进眼前,他的视野终于被打开了。 然而很快,赵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的越来越凝重。 此时,在赵进眼前的空旷大地上倒毙着一些人马的尸体,有少量的步兵似乎正在处理着这些尸体。 显然这里刚才发生过交战,也显然这里的江水有够浅! 但现在,这片曾经的交战区却空了出来! 打眼往稍远些的山峦处看。 在靠近汉水的几座小山上,一大群步军正在爬山,还有一些步军则正消失在山间的通道上,当然也有几股总计数百的骑兵正散乱的聚集在几处山腰上朝向着他们张望。 在传令骑兵指引下,赵进很快就搞明白了他要接防的区域在之前曾由副将惠登相的一部分步军布防。但在刚才,这些步军被调去加强守卫数里长的沿江山体和更西侧的多条山间通道了。 “敌人的骑兵就在江对岸,他的兵还未到,惠登相却已撤,这不等于出现了交接空档吗?”赵进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这时,一名传令骑兵的话打断了赵进越来越重的疑虑。 “大帅就在那边。” 顺着那传令骑兵的手指方向,赵进很容易就找到了在离汉水几百米开外的第二排山恋尖上的一大群人影。 虽然那一大群人影中没有任何旗帜,但一些只有大将和亲卫才会穿的铁札甲及鳞甲在阳光下的反光还是暴露了那群人的身份与地位。 赵进心中一紧。 他立即命令亲卫去传令步军加快速度并要特别注意打好旗帜,而他本人则骑马冲向白马渡的岸边快速勘察起来。 过了一会儿,当加速赶至的赵进部队终于抵达岸边并准备休息一下时,汉水对岸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呐喊声。 农民军的步军到了。 由于汉水在白马渡的北岸有大片的树林,加之沿江处几百米外又正好横贯着一条长达数公里的丘陵区,农民军步军靠近江边的运动被有效遮蔽住了。 而左良玉对农民军步军的预计到达时间却完全是在靠经验与常识。 因为汉水在这里也是个大拱弯型走势,农民军从樊城到白马渡的最近距离实际上比官军从襄阳城到白马渡的最近距离要多出不少,至少几公里是有的。 并且由于汉水北岸有很多沼泽、水洼地和崎岖不平的地貌,农民军的行军不仅仅是更远的问题,还更加艰巨,速度上也要进一步大打折扣。 这也是农民军骑兵大队未能大量赶到的主因,因为这种地形对骑兵的快速挺进更加不友好。 除非想把宝贵的马匹全费了。 而赵进的步军虽然在出发上要晚了些时间,但走的却基本都是平地,并且速度还不慢,先到很多才是应该的。 可农民军的步军却在这时也到了,着实令人惊讶。 农民军步军的突然而至立即引发了正坐在或躺在地上休息的赵进二千多步军的惊恐与混乱,很多人都本能的蹦起来并愕然和恐惧的望着对岸数百米外树林中突然钻出现的那长长的敌人兵线。 紧临白马渡左侧山上的惠登相步军也一片哗然,后方几个小山峦半山腰处那几股大多已下马休息的骑兵也几乎全都本能的翻身上马。 在一片惊愕之中,从离汉水北岸几百米外的树林中钻出的农民军步军并没有像大家想像的那样冲到汉水岸边后停下脚步先缓一缓,而是竟直接踏入江水之中向着南岸而来。 农民军步军居然立足未稳就不可思议的开始进攻了。 但一直在岸边徘徊的那数百农民军骑兵却没有动。 刚刚开始紧急商议阵型的赵进、史明和王成武也来不及再细细讨论了,他们三人把手放在一起并大喊了三声“好运”后,就急忙各自按刚才的大略分工去调整部署部队。 根据分工,赵进的本部在左翼靠山,史明和王成武合兵在右翼。 幸好将部队带入岸边时,他们已经将部队按哨队的顺序沿岸边拉成了一条直线,让突击布阵不至于出于大的混乱,而且疲惫的农民军步军想跑过近二千米宽的江水也没有那么快。 赵进他们至少还有十分钟的调整准备时间。 大喊大叫中,赵进先将自已已大约成一条直线的三个把总营的全部长矛兵按一个队一条线的方式迅速调整到岸边的前排。 他的这三个把总营的每营都有两个哨都是按二个长矛队、一个刀牌手队的方式编成的。 这样每个把总营正好可按一队一线的方式结成四个长矛兵排面,后面是二排刀牌手押阵和补位。 其中一个把总营的第三个哨是一百多名装备鸟铳的士兵,还有一个把总营的第三个哨是不满编的50多名弓箭兵,他们在长矛兵调整完毕后被立即成一条线放在整个阵线的最前面。 赵进率他的亲兵队(含有30多名骑兵)和另一个把总营的第三个哨(也是刀矛混合哨)在中央后进行预备支援。 史明和王成武也大致按照这一构想进行了设防,但是由于他们的长矛兵没有赵进的多,因而长矛阵就单薄了一些,只有3排。 等赵进的全部人马终于火急火燎的排好了基本队形时,敌人已经很近了。 赵进回头张望,发现后面仍然没有从襄阳一同向这里疾驰的友军的步军影子,但原本在山腰上的那几股骑兵却已经在他们后方几百米外排出了一条骑兵线。 这个距离,马匹可以充分的进行加速和大回转,但恐怕攻击也将会是无差别的。 “告诉王副将,只要参将赵进的步军阵未垮,他的骑兵就先不要动。”左良玉对身边的一名传令兵说道。 “兵虽疲,却布阵迅速,精兵不过如此尔。贼军虽也当为精锐,但其军更疲,想破阵怕是要颇费功夫。”没有跟王允成下山而是继续陪在左良玉身边的惠登相赞叹道。 随着惠登相的话音,左良玉看着山下点了点头,应该是两人的看法不谋而合。 可紧接着,左良玉却又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惠登相问:“良弼,可知羊皮滩如何?” “哦!羊皮滩,羊皮滩当无虞。李游击尤善用火器,守得很稳,重创贼兵。”惠登相有点措手不及,但答的还算稳。 “如此甚好。不过闯贼如此狡诈,良弼你还是速速去西边坐镇本军,一定严防死守,防止贼军绕远偷袭。” 惠登相神色一凛,立即接令而走。 此时,在江水中的农民军并没有汇聚着只对白马渡而来,他们在沿着几里长的整个浅水区呐喊着前行,汉水南岸的临山处明显也是他们的目标。 农民军果然在行险,果然在不畏伤亡。 但这也使没有等待聚集后继兵马的他们在进攻队形上并不密集。 不过,攻击面的漫长却也让人感觉到汉水之中全是人,压迫感还是很足的。 而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岸上还在不断调整队形的赵进部的混乱,有人明显开始怯懦,甚至有几个人影挣扎着脱离了排好的队列向后狂奔。 赵进身旁和史明的队列后方立即纷纷有数名骑兵奔驰而出,转瞬间就让那些脱逃者变成了无头的尸体。 与此同时,在已排好的大横队中也接连响起了几声惨叫。 紧接着,所有赵进部的官兵就赫然看到把总史明一身血的抓着两颗人头的头发高举着窜到了整个阵型前方数米外的江水中。 赵进的部队是沿岸边布置的,以保证让敌人只能待在水里与他们对打,史明这时想在阵前立威也只能跑到江水之中。 “不听号令者死…” 只戴着铁盔而身上未着片甲的史明一手高举着人头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雁翎刀不断在阵前来回狂叫着,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缺少防护和江水的寒冷。 这时,其实不光是史明,不多的有全身甲的头目与亲卫都还没来得及穿甲。 他们的全身甲在刚才的急行军时不可能穿在身上,即使是他们大多骑着马也不行,他们必须要考虑为马减负。 他们的全身甲都是由骡子或辅兵们单独背着的。 而在刚才急切的整队过程中,无论史明也好,还是头目亲卫们也好,他们的首要任务与重心也只能是先调整部队而没有闲功夫去套甲。 史明连甲都没套就冲出来,显然是真急了。 “后退者死…后退者死…” “后退者死…后退者死…” …… 追杀逃离军阵的那些骑兵在这时也提着人头返回并在阵后来回奔驰着乱哄哄大叫起来。 很多赵进部的官兵看看前边,又看看后边,有些骚动的军阵终于稳定了下来。 看着军阵稳定了,史明突然一把将人头扔到江水之中,然后面对着整个赵进的全营官兵举起手中的那把还滴着血的雁翎刀再次猛喊起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杀!杀!” 史明营中的一部分人在王成武的带领下,也马上跟着大喊起了:“杀!杀!杀!” 于是像传染般,整个赵进部的士兵们都被带动了起来,不断的随着史明的节奏大喊起“杀!杀!杀!”。 在喊杀声中,已经离岸边不足四五百米的农民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前进的步伐猛的停滞了一下,然后再不复之前的狂热,而是明显缓慢了下来。 就如他们从陆地初入汉水之中时的明显减速一样。 规避强者,几乎是人们的本能。 此时,在后面小山上正任由亲兵们为其整理甲胄的左良玉看着山下情景,再次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错!不错!”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战 站在江水之中的史明有些冻脚,也特别的清醒,好像完全没有受到肾上腺激素的影响。 史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在混乱的场面中很快冷静下来。 这样的特性,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它保证了史明在原来的时空中从一个街边混混迅速成就一番威名。 但也有令人不爽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史明居然还在感觉冻脚!他非常郁闷自己的大脑竟然还在感知这些用不着和令人苦恼的事情。 史明也不想站在水里,但他又不能不站在水里。 如果他不站在水里,就无法很好的突出自己并让整个军阵中的官兵都看到,同样也就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 在这个时候,他一定要站出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稳住军阵。 史明更需要一切扬名立万的机会,而这种机会本就是他最擅长抓取的,他有太多的经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军阵。军阵垮了,大家都得倒霉。 在连续大喊了四五次“杀、杀、杀”,并看到部队基本稳住后,史明又沿前排来回走动起来,有如一个正在训话的官长。 他一边走一边对着赵进和他本部已连成一线的前排鸟铳兵们大喊,要求他们通过看他的刀落和哨音来开火,而不是听原来训练的喇叭声。 赵进和史明的部队也有哨子,全是来自于李平那里,虽然不多并且也不常用,却官兵们也都知道并相对熟悉,因为确实更简单和好用。 史明之所以这么干却是他在喊“杀、杀、杀”的时突然想起他们的鸟铳兵们大多是初上战场,然后这些鸟铳兵还应该只能开一轮火,如果不好好控制恐怕会白白浪费。 史明当年在打架时见多了因过于紧张而千奇百怪的嫩鸡们,然后这些嫩鸡们也基本没几个能正常完成他们的本职。 打架都如此,更何况打仗。 这时,能有个“杀神”站出来控制场面才是最稳当的。 “都听我的哨声并看到我的刀落再开火,谁敢不听号令老子就剁了他,明白的点个头。”史明一边走着一边反复不断的吆喝着。 溅满鲜血的衣服,血迹斑斑的刀,再配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史明很顺利的就让前排的鸟铳兵和弓箭兵们全都不由自主的猛点起了头,没有人敢不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赵进左右的几个亲兵见状,都不约而同的去看赵进,但赵进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亲兵们立即都认为这是他们的参将和以兄弟相称的史把总已经提前商量好的,只是没有告诉过他们而已。 虽然一般来说,所有的重大命令赵进都会通过亲兵们去通告全体部队,但例外也总会有的,而且作为将军也的确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 还有大概二百米。 史明把右手的雁翎刀高高举着,左手则把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放在了嘴上开始准备,并不停的回头去看敌人不断推进的锋线。 “砰!” “砰!砰!砰!” 突然,紧临他们左侧的山上有人开火了,然后整个左侧沿江数里的区域都接连不断的响起了稀疏的鸟铳声。 正站在鸟铳兵枪口前方的史明被突如其来的鸟铳声吓了一跳,他急忙向着声音方向扭头,本能的想要寻找原因。 按理说,山上以逸待劳防守的惠登相部完全不应该过度紧张,难道是农民军舍易求难的先冲到了那边? 可在史明的视线所及之处,大西边江水中的农民军也好像还离着岸边有段距离呢!至少是比他们这里要远。 正在错愕中,西边又传来了喇叭声。 看来惠登相鸟铳部队的军官也开始受到了影响和感染。 然后,更多的喇叭响了起来。 西边稀疏的鸟铳声立即变得密集起来,整个左翼山上的友军们都开始了散乱的开火。 可这个距离能打到个啥? 最近的敌人还在一百五十米开外,铅弹就算能碰到人也没了什么杀伤力,那怕是凭高也不行啊!这不是白白浪费吗! “砰!砰!” …… 赵进和史明部队的前排鸟铳兵也有人忍不住的被带动着开火了,至少有十几杆,而且史明的部下还明显偏多。 史明立即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起来,并当即捅翻了两个离他最近的不听话的鸟铳兵。 他必须要说到做到。 随着惨叫声,所有人又都开始紧盯着史明。 同时,因为史明更加快速的来回在本军的鸟铳兵们面前晃动,等于大多数鸟铳兵们意识到他们本营的把总会随时堵在他们的枪口前,因而大多总算保持住了清醒。 进入一百五十米了! 史明停止了来回的走动,并站到了赵进与他本部两支鸟铳兵结合部的中间前几米处。 一百米了! 七十米了! “开火”史明大喊了一声。 然后,他吹响了哨子,高举着拿刀的右手也随之狠狠的放下。 在一片烟雾火光和一片箭雨中,正奔赵进部而来的农民军士兵立即应声倒下了数十人之多,已开始大大加速的队形也再次随之一顿。 下完命令的史明不声不响的随着第一排的鸟铳兵们和弓箭手们快速的向长矛兵的后列钻去。 这个距离,鸟铳兵们也就能开一枪,再装填是来不及的。 史明可没傻。 继续和长矛兵们站在第一排显示武勇,然后他还没穿甲,那是真不想活了。 “嗖,嗖,嗖…” 刚一进入后排,弓箭手就把第二轮箭射了出去,他们是此时唯一还能继续的火力拦截。 但农民军也显然大大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只有三十米了! 伴随着一阵混乱的“杀,杀”、“啊,啊”等各种撕心裂肺的叫声,农民军已经成一条线和赵进部前排的长矛兵接触到了一起。 农民军没有采用什么花哨的攻势,也没有先来阵箭雨,就是直接靠人往上填,他们的士兵基本拿的都是大刀和长矛,且普遍没有甲。 此时的敌我双方,前排都多以长矛为主,但也有一些刀牌手。 双方接触后,就是站在那里不断的互相捅刺,看谁先把谁扎蒙,看谁先把对方刺崩溃。 这完全是一场心里与组织能力的较量。 不断的惨叫和各种喊声在整个白马渡的岸边交织着,官军与农民军中都不断的有人倒下,双方的对峙线不断的前前后后的凸凹着。 从江水中仰攻本就对农民军很不利,而且涉水走过近2千米的江水也消耗了他们更多的热量,更何况农民军也刚刚走完最少几十里的路,体力更是所剩无几。 然后,农民军的后队还要承受从赵进部长矛阵后不断射过来的箭(箭通过抛射打后面的敌军),甚至有个别胆大的鸟铳兵也趁乱从人缝中向前射击。 这些都造成农民军承受着远超过赵进部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刚赶到白马渡都还没来得及集结就被驱赶着散乱冲上来的农民军密集度不足,在对峙线的单位平面内士兵数量和长矛数量常常远低于已基本已结成密集防御方阵的赵进部。 这也就意味着,在等同空间和时间内,农民军刺出去的矛要少于赵进的部队,并因由此引发的更多伤亡而导致攻击密度的严重不对等下降。 多重因素之下,看似锐不可挡的农民军一下就被遏制在了水里,难以取得有效的突进。 而冲向临山处的农民军则更倒霉,除了少量找到攀爬处的士兵,他们大多甚至都接触不到居高临下守卫的惠登想部,只能站在山脚下任由慢慢的射杀。 然后靠近白马渡的农民军很多开始本能的向没有山的白马渡靠拢,并极大增加了赵进本部的压力。 但这仍远远不足以击垮赵进的部队。 农民军的训练与组织水平本并不高,只是精神力略高一点而已,更多的还是看着唬人。 长途奔袭后没有得到休息,又没有时间进行很好的组织,看似平坦的白马渡那里却又是那种更让人心理容易崩溃的互捅式死亡。 农民军终于首先支持不住了。 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久前还只是普遍的农民。 于是,不断的有农民军因受不了傻站着等死和互捅式的死亡而开始后退,并很快就演变成了整个农民军攻击部队的全面后退。 农民军攻得快,退得也快,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但他们并没有退远,很多人只是退到了江中的沙洲之上,他们似乎并不敢完全跑回北岸。 趁着农民军后退的工夫,赵进的部队也开始了疯狂的重新整队。刚才的短暂交兵,忙乱和初次上阵的他们也损失了数百人。 刚才,赵进和史明都没有亲自下场,但两人的刀上却都血淋淋的,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去亲自砍翻被吓破了胆子企图后退的已方士兵。 首阵立威两人都心硬的得。 此时,在他们后方的骑兵线的再后方,终于又有一支官军步军赶到了,然后越来越多的官军步军开始出现。 不过,他们并没有增援上来,而在王允成骑兵的驱赶下开始打造第二道步兵防御线。 史明再次叮嘱了王成武要看好他们的马后,远远的去看赵进。只见那家伙正一脸淡定的提着一颗人头大声斥责着他的部下,完全没有去担心自己已经成为了左良玉的前驱炮灰。 史明不禁赞道:“这也是个硬茬子!” 农民军退下去并没有太久,在一阵阵锣鼓声和呐喊声中,他们再次蜂拥而来,而且这次比上次的人明显多了很多,也密集了很多。 农民军的步兵也在不断的赶到战场。 在承受了比上一次严重得多的远程伤害后,农民军的前锋踏着倒下的战友狠狠的和赵进的前队再次撞在了一起。 惨叫与哀嚎、喝骂与激愤也再次充斥着整个两军的交接线。 只不过,这一次农民军却很快就将交战线实现了向前挤推,他们的前排根本就停不下来也无法后退。农民军后面的人就像疯了似不断往前推、往前挤,而完全不顾及前面战友的死活。 在山上压阵的左良玉看的真切。 江水中的农民军后方正聚集着一群一群的步骑混合督战队,他们设置了一道明显的督战线,正在不停的驱赶着经过的一队队步兵向前,大肆砍杀甚至射杀着一切停止不前和企图后退的简陋步兵们。 左良玉看看山下沸腾的战线,听着前排山峦处同样声势不弱的惨呼与哀嚎,又看了看远处江对岸隐隐的一片青色旗帜和显眼的蓝色大纛旗,表情越来越凝重。 李自成的部队尚蓝,其本人也常穿“青布箭衣”,此“青”即指蓝。 左良玉通过旗帜已经判断出对面是李自成正在亲自指挥,李自成的狠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了。 农民军这种不顾伤亡的填油式打法,明显是想趁官军也立足未稳实现抢攻。 有些农民军根本就是被脚下的尸体伴倒的,然后想爬都爬不起来,直接在浅水中被踩起、被溺死。 尤其是左良玉能清楚的看到山下白马渡那里的有些农民军的前排人员被后队挤得完全无处可躲,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推到赵进部队的矛尖之上,成为一具尸体,成为推入赵进军阵之中的一面人肉盾牌。 赵进部当然也不甘心就这样被挤破阵形,刀牌手们已全被推到了第一线,利用盾牌来阻挡敌人骇人的紧贴攻击,利用盾牌来阻挡敌人向本军阵线缝隙里面的钻挤。 而后排的士兵也都紧紧顶着前面的战友,防止被挤开。 于是乎,赵进部与农民军的前排交战士兵等于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有盾牌的还好,没盾牌的就等于完全脸贴着脸、身体贴着身体。 所有个人的武勇在这时都完全不再有作用,能不能活下来真的只能看老天了,很多人甚至都早就死透了也无法倒下。 这种挤压式的对杀令人毛骨悚然。 阵线被敌军挤压着已经后退了一二十米的史明再一次叮嘱了王成武看好他们的马并负责砍杀所有后退的士兵之后,在一群弓箭手的掩护下,带着身边的一帮亲卫从最东侧江水几乎齐腰的地方直接绕向了农民军最前排士兵的身后。 此时的史明,已经穿好了一身的铁札甲。 就在这时,赵进也正紧皱着眉头盯着他右边已经岌岌可危的史明部。 在连续大呼了几口气后,他自言自语道:“今天真是要血战了。” 注释: 有很多史书中记载李自成部标营用白旗,以杂色号带为别,而纛皆用黑。左营则用纯白旗,右营用红旗,前营用黑旗,后营用黄旗,而纛之色随之。 但说标营(中营)与左营都是白旗,似不可能。尽管中营白旗“以杂色号带为别”,左营为“纯白旗”,但两营标旗还是白色,远观难辨,并不合理。 而谭吉璁《延绥镇志》和光绪《米脂县志》均记载其中营为“青”,有可能是对的,也更符合李自成个人对蓝色的偏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史明的野望 冷兵器时期战争的最大的特点就是面对面的血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无数素不相识的人们用能利用的一切工具破坏着对方的躯体,各种人类的器官、零件四处横飞。 生命在这时变得既珍贵又低贱。 有时你甚至都不知道杀死的是敌人还是战友,也不知道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是敌或是友,瞬间的犹豫往往就是生死两边。 很多没有经历过这种血腥的人常常会被吓得惊惶失措、呆若木鸡,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甚至会当场疯掉,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了。 所有的人类文明在此时都已经让位于令人作呕的血腥。 白马渡现在就是一座这样的屠宰场,屠宰人类的屠宰场。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个名将在本质上都是屠夫。 冲入江水中的史明就好像虎入山林,在他所过的每一处都掀起血雨腥风,到处都是敌人的哀嚎。 得益于白马渡岸边的特殊地形,这里离岸边有近二百米的极浅水区,原来的渡口应该是由一条沙石路突入江水深水区中的一块不大不小的沙洲。 岸边和深水区的这大片间隔给了史明充分的回旋空间。 娴熟的现代格斗技巧、丰富的斗殴经验和一身防御力极强的铁甲以及充沛的体力令史明很快成为了战场上的猛虎。 从生疏到熟练,从谨慎到狠辣,从不安到冷漠,史明的杀戮技巧越来越纯熟,也越来越令人生畏。 紧随史明左右的那数十名亲卫也尽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虽然没有像史明一样穿着亮眼的铁札甲却也基本都有各种种样的甲并拿着质量优良的兵器,还簇拥着聚成一团,更是威力无边。 精良的盔甲在近战中的作用远比大多数现代人们想像的更加无敌。 这不是玩游戏,你给他一刀,无论他穿什么么甲总会减血,无外乎有盔甲的血更厚一些而已,但总还是会被砍死。 古代的铁甲其实是强悍到可以无视大多数普通物理攻击的存在,否则也不会有人去耗费巨大体力穿它们了。 根据现代人使用复古兵器对明代铁札甲和鱼鳞甲的攻击试验看。 如果不是特别大力,普通刀剑的刺杀动作根本无法穿透铁甲并有大概率会被坚硬的金属甲片弹开,劈砍就更没用了,甚至普通的弓箭(非强力弓)在5米内都无法射穿铁甲的甲片。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穿上铁甲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去肆意犯险了。 不仅造价便宜且刺穿力量强大的长矛是个例外,铁甲对火器的防御效果也非常糟糕。 这也是外露甲片的全身型铁甲在明晚期退出实战甲主力位置的主因。 绝大部分的将领开始穿复合甲,也就是外层为布棉、内层为铁甲的布面甲或内衬铁片的棉甲。 当然,布面甲和棉甲容易维护保养的优势也是其走向历史前台的重要因素。 铁札甲虽抗普通物理攻击的效果不错,但穿着者的个人战技同样非常必不可少。 有了盔甲的防护加成,再加上凶悍善斗,史明带着亲卫们很快就把他们周边的敌兵杀得东倒西歪、四处避让,并迅速将附近已杀上岸的敌军又重新逼入江中。 一度凶险的防线也迅速稳固了下来。 然后,史明好像杀上了瘾,更是直接带着他的亲卫们继续留在江水中左冲右杀,让农民军难以形成对岸上官军的足够压迫。 而更开阔的空间也给了个人更大的施展舞台。 赵进看着已冲入江水之中彻底成为孤军的史明,正想派人把这个杀疯了的家伙叫回来,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来。 他突然意识到完全死守阵线好像也并不正确,这时候士气可能更重要。 因为史明,很多敌军已顾不上冲击他们的防线,他们的防线不仅仅完全稳固了下来,最重要的是士兵们的信心也得到了明显的鼓舞和提升。 赵进对史明当真是有点折服了,这家伙实在太凶悍了。 初经战阵就有如此的胆量和气魄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可不是从前的小打小杀,连一向颇为自信的赵进也还在适应之中,并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止住心中的翻腾。 而史明却已经开始大杀四方、于万人敌阵中横行了。 但赵进还是没忍住的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几句:“你能打是能打,但能不能别这么张扬,这是嫌命长么!你自己穿个一身亮的铁甲不算,你们每个人的头盔上已经都系有鲜红的红缨了,怎么很多人还要在后背上都插上一面鲜红的三角旗是干嘛?是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们咋的!这不是干等着让人围攻么!” 吐槽的时候,赵进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农民军的进攻密度好像变得稀疏了。 随着刚才密集攻上来的农民军被大量杀死,后续攻上来的农民军很明显的减少了。 虽然继续的攻势未停,但战场也明显不再那么拥挤。 赵进还纳闷史明怎么这么轻松就在江里横行呢?不然挤也把他挤死了。 看来农民军的行军能力也就是那么回事,后面更多的人估计也还没有赶到。 不过,越来越多的农民军正开始向史明那里围攻,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真不让人省心! 对赵进的无声吐槽,史明当然不可能知道,但他如此旗帜鲜艳的玩张扬却是故意的。 他在冒险、他在赌。 虽然史明生得高大威猛,看起像个粗线条,但实际上他的心思却缜密得很。 能从底层在黑白道路之间一点点闯荡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简单,而早早的就有了一番成就和经历过打黑的他也当然知道低调的重要。 但低调的前提是你得有实力,而史明又太清楚权力与财富的美妙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看赵进,再看看李平,史明对自己目前的境遇很不满。 他还只是个把总。 因为史明只是个把总,导致他的实力在经过初期的趁乱扩充之后就一直再难得到本质性的提高,而赵进的实力却可以不断的壮大。 因为人家是游击,是参将,是一营的官长。 而且,就这么个小小的把总,史明也很清楚能够如此的独立还是靠的赵进不与他计较。 把总这样的地位和所能掌握的资源让史明非常的不安全和不适应,他急需改变。 战争让别人感到头痛和恐惧,对史明却是一场通往权势和财富的捷径。 在凶险中攀登高峰,史明深谙此道,也对这一天早有准备。 得知左良玉就在后面的山上后,他更是浑身都燃烧着兴奋。 一身非常不低调像是大将的亮闪闪铁札甲,头盔上又新又密的红缨,背后还有不小的红色三角旗帜(虽然有点像日本武士,但史明的背旗主要是跟京剧里学来的,不过他用的不是四面旗,而是一面旗),史明只希望自己越鲜艳越醒目越好。 史明必须要让上面的人尽可能的注意到自己,最好就是左良玉本人。 而今天简直就是绝佳的机会,要不是出来的急,他一定要在盔甲上做更多的功夫。 至于打起来后突入敌阵之中,则会更加引人注目,更容易被山上的左良玉注意。 而且史明也并不单纯的热血冲脑。 战斗一开始,史明就反复嘱托他最信任的王成武要照看好他们马,照看好他们逃命的本钱。 有命才有一切,史明决不会犯根本性的糊涂。 不同于赵进在到达这里之前大多在步行鼓动军心,史明却大多都是在骑马,这也让他拥有了远优于眼前疲惫不堪的敌人的体力。 并且史明还不仅仅只穿着外面的这身铁札甲,他在里面还穿上了一层薄棉甲,胸前背后又多加了铁片护心,准备十分充分。 再者,通过前期战斗中的观察,史明也早发现敌军看着虽唬人,但却没有想像的那么经打,反正善战之士没几个。 这些都让史明敢于去行险杀入敌阵,敢于用这种手段来稳固战线。 史明的算计没有白费。 由于看不到临山江水中的情况,站在后山上的左良玉大多数时间都一直在关注着赵进稀薄的步军防线,更早就注意到了太过耀眼的史明。 那些旗帜在敌军中左突右击,不仅彻底打乱了农民军在白马渡口的进攻,并且还有效提起了整个军心士气。 一直沉默不语的左良玉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这个赵进,当初以为便宜了他一个参将之职,现在看来却是不亏。” “后背插旗还真是少见,而且还是步军。不过,这帮插旗的步军当真勇猛的很,好像效果还不错,这个赵进有点意思。”在一旁观战的副将王允成玩味的说了一句。 王允成是在山下的第二道步兵防线开始建立后回到山上的,他觉得山下的问题应该已经不大。 此时,头盔顶插小旗在明军精锐骑兵、亲卫骑兵和军官中较为普遍。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方便士兵跟随军官、大部队于混乱中辨识攻击路径以及指挥上的便利。 领队骑兵们通过头顶高高随风飘扬的小旗可以很好的为大部队指示方向,而且指挥官也可以通过这些旗帜很好的掌握部队的位置。 当然,一面面可以很容易看到的已方旗帜更可有效的保持住本方部队继续战斗的信心。 但在后背上插旗现在却不多见,而且有的话一般也都是骑军。 “当年戚少保(戚继光)的兵就多用背旗。”左良玉突然来了一句。 王允成听闻一愣,干唧了一下嘴后,忙言道:“我还是见识太少,让将军见笑了。” 王允成在之前与闯军先锋骑兵对战时打的并不好,要不是惠登相的骑兵顶力相拼,白马渡滩头在控制上可能要麻烦很多。 “去问问领着那群步军冲杀的是哪个勇士?”左良玉转头对身后的一个亲兵吩咐道。 他并没有再理会王允成,对已从亲兵口中知道的王允成在之前的表现一般般也继续保持着沉默。 “这漫长的冰冷江水甚伤马匹,贼军先锋精锐骑兵被我等遏制住后就已难有作为,没了骑兵,贼人的步军并不足虑。”王允成还在为自己找着场。 “切不可大意,李自成这是下足了狠心!贼人不等聚足兵马就如此强攻,把那些精兵健卒当前驱在这里平白消耗,这是志在必得,想置我们于死地啊!”左良玉满脸忧虑的说道。 能最先赶到战场并不惧疲惫发起进攻的农民军步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我们赶紧把后方赶到的步军填上去?赵进的阵可有点薄啊!”王允成一下心急起来。 左良玉斜眼看了一下王允成说道:“先不急,赵进的阵一时应无大碍。后方刚至的步军一个个东倒西歪,很多旗帜营伍还都乱着套,现在填上去只会添乱。让他们多缓一缓,稳住了再说。” …… 在左良玉的忧愁中,白马渡岸边和江水中的厮杀仍在继续。 靠近岸边的江水和岸上已全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差不多有过千具了,站在之中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到处都是片片的血红,尤其是近岸边的江水已经完全变得通红。 在史明的搅局和农民军后继接续不力等因素下,敌我双方最前沿的部队已经摆脱了拥挤式残杀,并形成了试探性对捅的新格局。 但农民军并没有后退。 他们仍在全力围剿着还在他们后边左右冲杀、肆意妄为的史明。 山上的左良玉见此情景,看了看已经开始渐暗的阳光,又看了看集结仍不足万人的第二道步军防线,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说道:“传令,退兵。” 注释: 布面甲和棉甲的区分并不是特别界限分明,布面甲有时也可以算是棉甲的一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撤退 “退兵?” “这是为何?” …… 左良玉突然的撤兵命令把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搞蒙了,连传令兵们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令。 “再不走,就怕被粘住走不了。申时(15点至17点)已经过半,天要黑了(此时襄阳的天黑时间大约在18点左右)。 贼军本就人多势众,看他们不要命的样子是誓要得此渡口。一旦贼军步军完成聚兵,我们到时想走都走不脱了,不可不防!”左良玉解释道。 “可我军正与贼军激战,现在撤,贼人乘势而攻,我们岂不更加凶险?”副将王允成几乎脱口而出。 “此地地形复杂,而我军又未露败势,如将山上的兵马西撤、山下的兵马东撤,闯贼一时必难辨虚实,只恐我施计害他,又如何敢追。”左良玉又解释道。 看身边人还是懵懵的有些迷糊,左良玉提高了声音道:“我意已决。传令,命后方步军先撤,惠登相部随后让出沿江的山并在其后择险要之处重新布防,之后赵进部再撤。同时,所有骑军务必至后方高处集结待机以掩护步军撤退。等所有人马东撤后,惠登相部再向西缓撤。记住,要严令各军切不可击锣通传,所有军令一律面传各营头目,以防兵士不明所以,发生大溃。” “为何山上的兵先撤?”副将王允成再次迷惑的冒了个泡。 “山上的兵先撤,贼军必急争高处,山下防线才好减少压力也撤。如山下的兵先撤,贼军在平坦之地顺势聚兵而攻,恐生大溃。”左良玉不得不又解释道。 这回,周围人等终于全都高声应诺,王允成甚至还附和着说了几句“还是大帅所虑周全”之类的话。 “告诉良弼,他的兵马向西后一时切不可回转,以能有效威胁闯贼西侧。之后,若不便归于我军,可沿江而上,先去均州(襄阳府的一个散州,相当于县,今湖北省丹江口市),或继续向西退往郧阳府(今湖北省十堰市),一时也应无虞。”左良玉又突然补充了一句。 然后左良玉就不再说话,默然的大步向山下走去。 他也要撤了,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史明!” 左良玉一边走一边心里又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得了亲兵汇报的他已经念叨了这个名字好几次。 左良玉对“史明”这个名字有印象,而且人也有些模糊的影子。 史明和赵进等刚来襄阳时左良玉就见过,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还是记得一些。 尤其是左良玉开始重点关注李平和赵进之后,这个据说是那赵家小姐家中护卫头目的人自然也在了解之列。左梦庚更是好几次和左良玉提及过,说是又得了一员猛将。 左良玉也自然更有印象了。 据说这史明也曾从过军,是把好手,领过百十多号人马,一身的本事,要不也入不了家大业大的那赵氏家族之眼,更不会被委为头目。 今日见到史明的本事,也确实名不虚传。 左良玉不禁暗赞自己的儿子终于开始有眼光了。 但现在,仍在敌后的史明好像不太妙。虽然依旧勇猛,但也越来越麻烦,并且明显离着岸边有些远。 孤悬在外史明和他的亲卫们正被重点围攻,人越来越少,阻力也越来越大,眼看着杀回本阵有些困难了。 “可不要可惜了,现在真的是勇士难求啊!”左良玉心中有些叹惜,但也只是默默的叹惜。 …… 已经砍杀了敌人半天的史明现在很疲惫,他的刀都已经用坏了两把,现在手中拿着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刀。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效率也越来越低,身上的甲胄更是越来越沉。 史明早就想往回杀了,但却一直没有实现。 他突入的太深了,他身边围着的敌人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缠,而跟随他的那些亲卫却越来越少。 史明有些后悔自己的过于逞能了,还是太没经验啊! 用一根抢来的长矛猛掷扎倒了一个敌兵,又用长刀在一个衣着短罩布甲的敌兵腰上狠狠划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后,史明在周围其他敌兵迟疑不敢上前的功夫连喘了好几口的粗气。 他现在满头大汗,衣服里也早湿透了,站在江水之中的脚也已感觉不到寒冷了。 看着所剩的十几个亲卫们也同样满是疲惫和纠结不已的表情,史明故意夸张似的大笑了两声:“哈哈,今日杀得真是痛快。” 史明很清楚,他不能在士气已经低迷的下属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无力和倦容,否则局面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但他的心里却在想:“娘的,今天是不是玩大了!不会真死在这里?” 一想到这一点,史明突然竟生出一丝绝望来。 但马上,一股子不甘和悍气猛的又从他的心中反向升起,他大喊道:“众位兄弟,随我杀。” 只是往回的人墙正变得越来越厚实,好像有更多的农民军在冲到他们这条江段,有点不对劲。 抬头向最近的山上望去,史明赫然发现临江山上的官军旗帜已然不见,一些农民军已经不受阻挡的快爬上去了。 史明大骇! 急忙张望自己的本阵,还好赵进的旗帜仍然不动如山。 可独木必然难支!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实上,左良玉算错了一点。 守山的部队一旦后撤,哪怕只不过是先让出了临江的山,山下江水中的农民军压力也无疑会极大的减轻。 如果农民军中没有头目进行指挥,也许农民军的普通士兵会凭本能都向着不用拼死拼活的地方聚集。 但进攻的农民军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头目呢! 只要有头目,那他们中就必然会有一些会去驱赶普通士兵加强对还在激战状态的区域进行支援。 因此,还在江水中的史明也就自然会受到了更多的围攻。 更糟糕的是,一旦友邻的山上守军后撤了,紧临在山下的赵进也只能向后撤,并且还至少也要撤出到与守后面山的友军平行的位置,否则被凭高而击的就是赵进了。 而在平坦地形的交战状态中下令后撤,却绝对是兵家的大忌,军心不乱几不可能,并非常有可能引发崩溃。 对现在两军的状态,史明无暇细看,更无心多想。 农民军在他走神时已经成功的把他和亲卫们分割开了,十几个拿着铁制长矛的农民军士兵正半围着对他虎视眈眈。 打了这么久,史明也早意识到这些农民军应该都是精锐。不仅人人都有铁制兵器,而且鞋和棉衣也都人人具备,并且很多人还有各种各样的轻甲。 是啊!如果不是精锐,也没有能力第一波赶到这里。 若不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大大不如史明,若不是他们普遍缺少长跑的体能而致全都气喘吁吁,史明早就麻烦大了。 但现在,当酣战了这么长时间,史明的体力和状态也已严重透支。 正在史明心里郁闷和懊恼之时,那十几个围攻他的敌兵背后突然非常明显的混乱了起来。 马匹的嘶鸣把好几个敌兵引得回头去看,然后那几人二话不说就四散而逃,其他敌兵在愕然之后也纷纷快速散开。 没有人愿意阻挡正集群突进的骑兵。 史明咧嘴笑了,他很容易就确定了那簇拥在一起正向他撞过来的十几骑是官军的骑兵,而且看样子,他们后面应该还跟着一大伙儿的步兵。 他有救命了。 史明也马上就认出了已快到眼前的骑兵中的一人。 那是赵进,他的兄弟。 “上马。” 冲过来的赵进面无表情的对直勾勾看着他的史明说。 “谢了,兄弟。” 史明也不矫情,咧嘴对赵进感激的笑了笑并一抱拳,然后就一把翻上了赵进带过来的一匹空马。 但打马快到岸边时,史明竟发现还有一群人在离岸边很近的江水中也被纠缠住了,而那领头的赫然是王成武。 王成武他们都没有骑马,应该是想靠步兵的突击来救史明,但却根本没突进多少就被陷住了(真正能打的大都被史明带走了)。 此时,赵进他们也并不安全。 因救上史明而减速之后的骑兵失去了最开始的冲击力和震撼作用,骑兵的优势已经不在,而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农民军也开始大胆并更加剧烈的围攻。 只回返的这片刻功夫,赵进带来的那显眼的骑兵就已没了五六骑,围在他们身边的上百步兵也折损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十分凶险。 但赵进似乎没有犹豫,也不多言,只是指挥着众人继续紧紧集中在一起杀向王成武那里,把他也一并带着向岸上退。 总算回到本军之后,赵进急忙开始重新组织部队并四处喝骂。 由于他的短暂离开,被山上友军的后撤搞好心焦意乱的广大官兵已经有些乱了。只是好在农民军在临山江段取得的意外突破让与赵进部对杀的农民军也有些蒙了。 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是否有必要继续强攻坚固的步兵方阵产生了迟疑。 赵进的军阵也因此万幸的没垮。 按理说,赵进并不应该离开部队亲自下场,他一直都很清楚一个指挥官的位置应该在哪里,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根基薄弱的部队。 但赵进实在是没办法。 他一旦控制军阵开始后退,史明能自行杀回来的机率将寥寥无几。 急切而冒然行动的王成武已经失败了,他如果不去,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能力或意愿了。 当赵进上蹿下跳的把全营好不容易再次规整整齐,并控制着开始向后缓慢退却时,史明却突然凑上来疑惑的询问:“为什么要退兵?左良玉这是要干什么?” 焦头烂额的赵进来气的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准就是怕了,怕被咬死。现在先别说这个了,赶紧去约束部队,往后退太容易垮了!” 虽然已不再惊诧,但赵进的军阵也开始后退还是令农民军有点无所适从。 他们虽然本能的采取了跟进的措施,却也没有非常激烈的趁势发起猛攻。甚至大多数人只是跟进和逼迫,与赵进部的接触还大大减少了。 而赵进部队中的弓箭手和鸟铳兵们也早因缺少弹药而不再刺激农民军了,更让顺势跟进的农民军的攻击意愿变弱了很多。 甚至于当大片的岸边陆地被让出来后,上岸的农民军部队还停止了继续的跟进。 可能是那些农民军的头领们也一时无法判断是该追击还是该稳固被让出来的岸边阵地。这才让赵进捡了便宜可以稳稳的向后退。 骑在马上的赵进注意到了农民军似乎正在排列着军阵,好像一副要准备防守的样子。 他迷茫了片刻,又立时想通了。 他笑着对迷惑前来求解的史明说:“你看,他们也在整队,估计是怕我们在使诈,打他们个反突击。呵呵。看来我们安全的退出去问题不大了。” 这还真被赵进看准了。 此时上岸的农民军的确有点搞不清楚官军是不是在搞什么阴谋,毕竟官军在这之前一直把他们杀的人仰马翻完全不见任何败像。 即使是现在后退,官军的军阵也井然有序,想捡便宜追杀好像不太可能。 “得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李平,让他做好准备,别最后没人通知他。”赵进突然又说。 正在看敌军情况的史明闻言没有异议的“嗯”了一声。 “得派个可靠的人去,这种退兵之时人心最是难测,要不让成武兄弟去,我们必须得保证把信送到。”赵进盯着史明说。 “没问题,我去和他说。” 史明看了一眼赵进,没有一丝犹豫的接道。 此时,被数十名骑兵簇拥着的左良玉正在听着塘骑的汇报。 当听到赵进的兵马已经退入树林后,左良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又在心里念叨了一遍赵进和史明两人的名字,这两人今天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是否通传沿江各滩的守军一并退兵?”一名将领询问道。 左良玉略思索了一下后沉声道:“沿江各军恐还是再缓一缓的好,否则若贼人抢江而过对我侧击,必大溃!我等断不可不查而误了众军性命……” 注释: 关于白马渡之战,不同的历史文献记载差别较大,也比较混乱,矛盾处很多。这里主要进行故事性的发挥,以突出人物为主,严谨的读者就当是看热闹。 此战大致可能真实的历史情况包括:左良玉确亲移精锐于白马渡阻挡李自成;农民军战死数千人后仍前仆后继不断冲击左军防线;左良玉撤兵。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危险的抉择 自打知道农民军绕击白马渡之后,李平的大脑就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因为他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最糟的局面。 虽然他并没有实地勘察过白马渡的地形,但通过其通信兵董江鹏的爷爷—那个老船工,李平已经清楚白马渡所能仰仗的防御与他驻守的羊皮滩完全就是两回事。 那里将会是整个战役的关键。 那里所考验的是攻防双方的意志与决心。 农民军辗转千里而来,势在必得,只要不遭受到难以承受的损失,他们就不可能打道回府。 而把军队视为本钱的左良玉却决无可能把自己的嫡系人马扔进火坑之中焚烧殆尽。 此战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唯一的疑问只是左良玉打算坚挺多久。 这也正是李平焦虑和茫然的根源所在。 然后白马渡和羊皮滩之间的距离还有点近,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只有大约11公里,江面距离也不过16公里左右。 悬于野外,又与主战场近在咫尺,这让李平的处境非常尴尬。 左良玉一旦溃败,他将直面农民军的强大兵峰,凭自己的这一千多人想要螳臂挡车那就是找死。 他好像只能跑路。 但什么时候跑路,李平却很难判断。 至少现在是万万不行的。 现在他只要敢跑,襄阳失陷的一切罪责恐怕就全落到他头上了。 因为他一跑,就等于让农民军有了从羊皮滩抄左良玉后路的可能,左良玉的撤退也就有了极为正当的理由。 定李平个首罪实在是百口莫辩。 左良玉估计也非常乐意有人主动出来当背锅侠。 那个时候,李平就是大明朝的罪人,定个斩首之罪根本没得跑。 他想要活命,估计也就只有投降农民军一条出路了。 至于单干,想都别想。 别说官军得想尽办法拿住他并切了他的脑袋去给皇帝交差,四战之地、又没大义、又无显赫之名,更没多少资本,只有傻子才来投靠。 可现在跑不了,那什么时候跑呢? 这也正是李平的心焦所在。 因为他算了半天,发现只能等左良玉的部队开跑之后再跑,然后甚至于他还必须跑在左良玉的屁股后面,而不能跑到左良玉的前边去。 不仅仅是先于主将开跑和跑到主将的前边,跑也是白跑,等于是找死! 他也必须要走来时的那条万山和羊牯山相夹的道路去绕大弯,而不能穿行万山。 不想轻易抛弃随军的车辆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关键是李平无法确定农民军会不会有偏师从白马渡直接南插从万山之西进行大迂回。 但这样,他却又很容易被农民军的追击部队给粘住并玩死。 时机和运气好像非常的关键! 可时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把握的,而且会不会给他时机也都不好说。 至于运气,就更不靠谱了! 鬼才知道左良玉打算凭山险装几天样子? 所以,李平只能烦躁的在羊皮滩的那块小高地上来回的兜着圈圈,时而努力倾听白马渡方向那混乱的铳声,时而翘脚仰脖西望。 但他也冒险的下达了让上午战斗中受伤的伤员和部分粮草辎重部队先撤。 他失算的带了大多的粮食和辎重,而这将会多多少少干扰到他们跑路时的狂奔。 忧虑中,王成武突然飞骑而至。 “李哥,快走。前面撤了,左良玉下令退兵了。”王成武还没下马就焦急的喊起来。 “现在就不打了?”李平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 李平周围的马永等人也都一脸愕然的望着王成武,大家都想到了左总兵不会死战,但也都还是觉得左总兵装也要装上至少一天时间。 这么快就不玩了也太儿戏了! 等王成武着急火燎的简述了白马渡的情况后,李平看着西边已经开始扬起的成片烟尘郁闷的自言自语道:“往哪里走啊!” “进城!进城啊!十几万人守城,农民军一时半会儿也没招。城里安全。赶快撤!”王成武看李平居然在犹豫,忍不住嚷嚷起来。 “成武,你先走!我不能进城…”李平叹了口气。 “你开什么玩笑!不进城你去哪儿?再不抓紧,就真的来不及了。别犹豫了!”王成武急的脸都憋红了。 “我答应过宝来兄弟,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失信。”李平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王成武愣了一下,然后却急切道:“给我几匹马,我去找宝来,一定把他带进城。大不了,多绕些弯,从岘山那边绕过去。你就放心的先带着部队进城!” “谢谢成武,但还是不行。无令而动,进城就等于是找死!左良玉一定会很高兴用我的脑袋去为他的失败买单,我真的不能进城。而且那边也不是只有宋宝来一个人,那么多部下我也不能弃之不管。”李平苦笑了起来。 “那怎么办?…你不走…不走留在这里不动不更是找死吗?”王成武已经结巴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还不至于。这个时间段,农民军只要还正常就不会追击。且不说惠登相的部队在他们西边威胁着,农民军一时间更无法确定这万山之中会不会有伏兵。天快黑了,他们应该首先巩固渡口,防止被两面夹击。成武,你先走!我等左良玉的大军撤过去之后再撤,问题应该不大。”李平安慰道。 “可这怎么行,你这是在冒险。”王成武还是不甘心。 “是对形势的正确判断,谈不上冒险。反正我左右也不可能进城。成武走!你们伤亡近半,史明和赵进现在更需要你。”李平劝道。 “可,可……” “你看,传令骑兵来了,应该是通知我们撤退的,你就放心的先走!”李平指着远方正在奔这里而来的几个持旗骑影说。 顺着李平手指的方向转头盯了十几秒,王成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舒了一口气后向李平抱起了拳。 上马前,王成武再次回头看了看一脸坚定的李平和他身后那几个同样目光坚定的部属,当然也有一个老头的目光有些闪烁。 王成武挺直了身体敬了一个标准的现代军礼,然后上马没有回头的向烟尘中奔去。 看着王成武急切而去的身影,胡忠山眉头舒展的忍不住兴奋的说:“长官,照您刚才说的,我们安全的撤出去也准当了呗?” 周围的其他人听到胡忠山这冒然的发问,全都扭头看向李平,只有马永无奈的轻轻叹了下气。 李平斜了一眼胡忠山,沉声道:“我那只是在安慰王把总,你们可别一厢情愿。贼首们会怎么想实际上很难说,没准儿他们更想再复制一次朱仙镇的胜利。” 刚被李平凛冽的眼神吓得已经低下头去的胡忠山惊得不禁又抬起了头,眼睛瞪的溜圆,想再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朱仙镇的溃败他们都经历过,而且绝对记忆犹新。 “再来一次?他们就不怕总兵是真的要前后夹击他们吗!” 看一时没人吱声,段强替大家张了嘴。 “左总兵明显已惧,若有用计的心思,也就不会把白马渡轻易拱手相让了。也许别的贼首会小心,但李自成的闯王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而且,贼军也可以不冒险去追击左总兵的大队,可以选择直接南插,绕过万山来个大包围。左总兵凭城、凭江还可以继续跑,但我们选择不进城就要被围在野外了。” 李平并不想打击部下们的士气,但指挥层在这时必须明白形势。 “我们现在只能是赌,赌输了,那就是九死一生。”马永在这时苦笑着接了话。 这时,离得稍远却一直听着这边动静的傻大个儿刘强扛着军旗突然冲李平嚷嚷道:“长官,咱们现在有这么多人,总能杀出去的。俺这些日子天天饱饭也不是白吃的,大哥想怎么闯,俺刘强就怎么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 估计也只有刘强敢于在李平他们几个说话时光明正大的偷听。 “是啊!我们这么多精兵,还以逸待劳,疲惫的贼人们也不见得挡得住咱们。”段强也强打着精神豪气起来。 “也不用太过悲观。天就要黑了,贼军也确实不见得敢在陌生的敌后搞这么大胆的动作,况且再来一次急行军,他们恐怕也没力气了,他们又不是铁。我们还是先看看左总兵的军令是什么!如果现在就走,问题也不大了。”李平看着即将到眼前的传令骑兵说。 来的三个传令骑兵中领头的是李平的熟人,就是那个第一次领李平去左良玉府邸的张姓甲兵。 那张姓甲兵带来了左良玉要求李平继续坚守羊皮滩的命令,并明确须等天黑且王允成的后卫骑兵撤过去后,李平才可撤出,撤出后可暂时先退往羊牯山。 “大帅让小的一定转告将军,大军侧翼之安危全有赖将军,大帅相信将军的忠勇,也一定会牢记将军今日之功。”那张姓甲兵最后十分郑重的说。 “请大帅放心,李平深知干系重大,一定谨守大帅的军令,拼死也要护得大军安全。”李平不仅十分爽快的接了令,还来了个豪言壮语。 那张姓甲兵大喜,在马上冲李平就是深深一拜,然后才持旗带着另两个传令骑兵打马沿江东走。 但他们刚一走开,李平的脸色就阴暗了下来。 “咱咋成垫后的了!这不是要命吗?……羊牯山,羊牯山,长官,咱可不能往羊牯山退啊!保障营那么多人可不能扔下啊!”胡忠山终于忍不住先嚷嚷了起来。 “是啊!是啊!大哥,咱先跑。这左总兵没安好心,完全把我们当蝼蚁。咱可是答应过保障营要去汇合的,可不能食了言,宋营官和小惠姐还等着咱们呢!”傻大个儿刘强也急呼呼的应声附和。 马永在嚷嚷声中也盯向了李平,但他没有吱声。 这回,李平没有对胡忠山和刘强的不当举止表露出任何不满。他很清楚他们的心思,更明白他们失态的原因。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再难心平气和。 而有人性,又比铁石心肠和极度自私更让人放心。 在这一刻,李平只是在心里庆幸着当初让宋宝来先撤出山庄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否则农民军一旦真抽了疯从万山之西实施南插并绕过太容易伏兵的万山对羊牯山和岘山实施大迂回,宋宝来必将凶多吉少。 虽然心中已早有计较,但李平却也更加郁闷了。 他胡思乱想了那么久,还是算漏了一点,他忘了算左良玉给他指定撤退地方后怎么办。这等于他无论如何都得去违背左良玉的军令。 而这一点,对他真的很麻烦,而且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这时,段强却奇怪的问道:“为啥没让咱们进城以强城防?” 不过,没有人搭理段强,大家都变得很沉默,大家都没有心情,每个人都在注视着眉头紧锁的李平。 “我们只能等到天黑,等到大军撤过去。如果提前撤退,将不可避免与总兵的兵马发生交叉,那才是真死定了。赌运气、赌贼军不敢追击至少还是有很大希望的。”李平在沉默了半天后终于开口说。 “哎…” i不知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同时发出了叹息。 “那,那我们还是要谨听…听总兵的军令呗!”马永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颤抖。 “不,我们去找保障营。但羊牯山也还是要去的,但不上去,只经过,从那边的道去找保障营,我们得绕个更大点的圈,以防贼军从万山西侧进行绕山。”李平突然大声的说。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鲜明的表明对军令和曾经承诺的态度,虽然他很清楚自己选择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果然,在李平说完后,立即传出了几声明显松口气的响动,只有段强还在迷惑的摸着脑袋。 …… 此时,在白马渡之西,骑在马上的惠登相遥看着东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色中的襄阳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三的晚上,退出白马渡的大明总兵左良玉领军回到了襄阳城。 他一进城,就命令各城城门禁闭,不得再开。 这座城池去年曾被张献忠小股精锐人马骗开的教训令左良玉在这样的混乱时刻异常谨小慎微。 尽管追上他并和他一起进城的副将王允成一再表示始终没有发现贼军的尾随,但左良玉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实在无法预测比张献忠更为狡诈的李自成会干出什么。 而且进城后不久,左良玉就又回到了那个他入城的西城门(西门),并在城门瓮城城墙的阴暗角落里久久伫立。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天色虽已黑透,但在这城门超级宽大的护城河之外却仍聚集着大量想要进城的兵马。 这些兵马基本都是原驻扎于城外的各色武装,因为得到消息的时间和将领们反应及敏感性的不同,导致即使左良玉的大军已经败退回城,仍有不少力量未能及时缩入城内。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离襄阳较近的沿江防御军队完成警戒掩护任务后想要撤入城内,甚至还有个别从白马渡返回但实在累得跑不动而被远远落下的小股步兵。 这些人被堵在城外,可以想像是怎么样的混乱与叫嚣。 他们簇拥着、喝骂着、乞求着,甚至有个别水性好的还游到了城墙之下哭求,但城门却坚决的紧闭着,吊桥也始终高高的耸立着,城墙之上更是始终一片寂静。 襄阳共六门,每门外均有瓮城。护城河宽达130至250米,号“城湖”。 如此宽阔的护城河,天然的阻断了绝大多数人不用工具来到城下的可能,也让城墙上的守军基本不用担心会不会有贼军混入其中趁乱攻城。 不组织过河,攻城就没有可能。 渐渐的,大多数兵马不再奢望,很多开始向南绕城东走,估计是打算进入襄阳城东的汉水大回弯内躲避,但也有一些不死心的盘横在紧临西门外护城河的铁佛寺附近,并且很多似乎进了寺。 铁佛寺内及周围一片灯火通明,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僧人的诵经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满脸倦容和疲惫的左良玉终于挪动了一下好长时间都未动的身体,转身去看同样灯火通明和混乱不堪的城内时,却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守在一旁的左梦庚急忙去扶。 看着左良玉如此憔悴,静静的候在附近的部将王允成、马进忠、张应元和吴学礼等人也都急忙上前,想要查看主将的状态。 被搀扶的左良玉一时居然没有想要挣脱,看来真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眉头紧锁的看着城内四处冒起的火光、听着城外南边那阵阵的煊赫声摇了摇头,脸色更是一片灰暗。 大量的军队拥挤入城,想想也知道消停不了。 更何况,樊城的守军也撤入了襄阳,更加剧了城内各军的恐慌与惊惧。 至于,城南和羊牯山之间以及汉水大回弯内那广大的百姓商贾居住区,其混乱也更加可以想像。 实际上,左良玉也是进了襄阳城后才知道留守樊城的副总兵陈可立和总兵方国安在他出城后不久就已然弃城也退入了襄阳,樊城已无守军。 然后,樊城现在居然还没有被农民军占领,简直就是搞笑。 左良玉看了一眼围上了来的众将,没有言语,却再次转身去遥望西方。 副将王允成终于最先按捺不住,他愁眉苦脸的嘟囔起来:“大帅,襄阳已成孤城,我们本就缺粮,又这么多人马聚在一起,这城难守啊!”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 左良玉闻言猛的一转头。 夜色中,又在阴暗里,王允成并无法看清左良玉的表情,只以为是左良玉是在对他表示在不满,他羞愧的低下了头。 但左良玉的脸上其实却并没有愤怒,更没有责备,相反却全是思索之情,目光更是飘忽不定。 王允成的惊惧让左良玉一下子想到了开封,今日的襄阳与开封有太多的相像,这也触到了左良玉最担忧的心底深处。 若樊城还在,若羊牯山上还有守军,左良玉还打算在再看看形势。 羊牯山! 没错,近在咫尺的羊牯山上现在居然一片反常的黑暗与寂静,除了说明守军早已不在外,已经没有任何解释。 左良玉甚至都懒得去核实。 这不是扯淡吗! 左良玉早就不是一般的郁闷了,他发现自己对军队的控制力好像在下降,而且下降的厉害。 失樊城,只不过是江上的船队失去了安全保障,但羊牯山不守,则襄阳必成死地! “岘山上的守军可还在?”左良玉终于开了口。 “除我与几名亲卫外,末将的兵马具在岘山,不曾擅动。”副将马进忠急忙抱拳答道。 但左良玉却一时没有接话,而是只盯着马进忠。 马进忠只好坦然的也看向左良玉。 过了片刻之后,左良玉轻轻的点了下头,然后突然沉声道:“樊城已失,襄阳已不可守,迟恐生变。” 在众将没回过神来的惊讶之中,左良玉坚定而决然的转向左梦庚道:“吾儿,马上派人去给游击以上将军传令,明天一早全军撤出襄阳,沿江东下。切记,要叮嘱好各位将军,断不可将此令通传给部下,让他们心里知道就是。否则,消息一旦传开,全军惊恐,炸了营,可就要坏事了。” “可是?父帅,明早才退,闯军今夜就围上来怎么办?”左梦庚刚转过身去却又转回来迟疑的问。 “贼人已疲,久不见其军踪迹,想来不是在休整,就是担心会被埋伏。樊城已无我军,却依然未失也是明证。如此,贼人最早也要明日白天才会前来探查,待其大队过江更需功夫。如今夜我军就东下,且不说白天我精锐因久战而无力,黑夜陡然传令,各军本就惊惧,恐军中生变。还是稳当点的好。”左良玉耐住性子解释了几句。 在左梦庚的恍然中,副将马进忠往前上了一小步,拱手之后却插口问道:“还在城外的各军怎么通知。” 左良玉当即仰天长叹,然后用夸张的肢体表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良弼已西退,当无虞。其他各军,只能暂对不住了,尤其是游击李平,更甚是可惜。只望他们能体谅我的难处。非我不想通传,实在是传令城外,难保不会有奸人邀功于贼军,作为主将我不能因小失大啊!” 左良玉言惠登相的字良弼,本为展现亲近之意。但李平因不满二十岁还无字,却是无法。 虽然明末礼乐已然崩坏,很多男子十几岁就取了字,但李平既被认为出身于富贵之家,严守礼乐也很正常,并不被人所疑。 “让老将军为难了。”马进忠黯然拱手后,默默退了回去。 众将见此,也皆拜后离去。 与襄阳最高军事长官左良玉的颓废相比,襄阳最高地方长官郧抚王永祚就完全是心急如焚了。 郧抚即郧阳抚治,全称为“抚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掌管着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军民事务,大概职同巡抚。这是明朝成化十二年(1477年)设置的一个官职,驻在郧阳府郧县(今湖北十堰市郧阳区)。 崇祯十一年在抗清中战死的一代忠良原兵部尚书卢象升就曾任过此职。 王永祚本来在郧阳待的好好的,但是去年襄阳失陷和襄王被杀后,他不得不移驻到襄阳主持大局。 自左良玉从河南败回襄阳之后,他就已经够郁闷了,因为左军对地方的劫掠让他实在难以忍受,几乎日日夜不能寐。但为了大局,他又不得不忍下去。 这次农民军南下,王永祚本以为凭左良玉的二十万大军和襄阳之险,怎么也得让农民军碰得头破血流才对。 但这怎么才一天,樊城就不守了,出城拒敌的左良玉也败退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王永祚已经完全懵逼了。 他急于去找左良玉问个清楚,并探讨后面该当如何? 可是王永祚却发现,他居然连左良玉的面都见不到。而且别说见不到人,甚至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所有的左军兵将全是一问三不知。 大敌当前,找不到主将,这不是儿戏吗! ———— 在王永祚焦躁发疯的时候,李平却正在率军穿过羊牯山与万山之间的那条通道。 他走的很顺利,出奇的顺利,这让担心会被拦截的他十分意外,也很无语。 “羊牯山之上只见营垒,却无官军一人。”这条侦察连带来的探报让李平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守襄阳必守羊牯山,现在羊牯山上没人,襄阳明天就得成死地。 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至于襄阳城门外堵着大量想要入城的兵马,这点倒不意外。 李平心里十分清楚,襄阳城门除了给左良玉,断没有晚上再被打开的可能。左良玉让他先退往羊牯山也应该是基于这点考虑,而并不是让李平去守羊牯山。 但现在,李平不去羊牯山好像问题也不大了,因为原本的守军们都已经跑了。他不去填坑,理由也足够强大。 这是忧还是喜?李平有点哭笑不得了。 ——— 与此同时,在赵进的营地之中,狼狈不堪的赵进、史明、王成武正和刘世雄、赵美玲、高蕾、赵兰月也一起商议着。 至于李盛才? 这家伙自从出城掉队后,就再没人看到他,也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然后大家现在也多没什么心情去关心他。 但所谓的商议除了慨叹还是慨叹,襄阳的乱局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尤其是赵进和史明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局势非常不妙了,因为这仗根本就没法再打下去了。 大家除了抱团取暖之外,现在也没法去商量别的,毕竟襄阳的局势完全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左右的。 “李平和宋宝来怎么办?他们明天能进城么?否则几十万农民军一来,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高蕾一直在忧心李平与宋宝来,并不停的打听着他们的消息。 “姐姐不用担心那两个傻子,他俩可比咱们的处境强多了。”一直在思考中的赵兰月郁闷的说。 “嗯?” 高蕾不解的扭头去看赵兰月,赵进和史明也同样疑惑的转过了头。 赵兰月只好苦笑着说:“成武也说了,农民军没有追击,那李平就应该能安全的去找宋宝来。他俩在山里边躲着,苦是苦了点,但起码安全。我们明天要是被围城了,那才真的是要命。我听庄子里从开封逃回来的一个小丫头说过开封被围的惨状,那绝对是人间地狱,十不存一。我们以为城中是堡垒,是安全屋,但也更有可能是牢笼。” 赵兰月说完,赵进就猛的一拍大腿自骂了一句:“我去!” 其他众人也全都一脸愕然的看着赵兰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正在大家准备再议论纷纷时,一个赵进的亲兵在外面大喊:“参将大人,副帅急令。” …… 此时,在万山西南方的一片林地之中,宋宝来正缩在一辆马车棚中躲避着夜晚的寒冷,他时不时就掀开车帘探首北看,企盼着车外的马兰能给他带来什么新消息。 在他的身后,那一条弯曲的山间道路之上,长长的车队和簇拥着坐在地上焦虑的人群让一切都异常奇异。 这个地点其实就在刚进群山没多远的某处,离山庄和白马渡也都不算很远。 尽管之前护送伤员的兵马就带来了李平建议他向群山的更深处躲避的建议或者是命令,之后更是有侦察连的骑兵再度冒险前来通报白马渡官军已撤和李平要求他们立即远避的命令,但宋宝来却不打算执行。 宋宝来直觉李平今晚一定会来寻他,会先到这里看一看,他愿意多等一等,他盲目的相信着李平。 除此之外,宋宝来其实也很惶恐和不安。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害怕孤单,尤其是接收到的伤员更让他对变乱的局势充满迷茫。 他很担心自己一旦先向山中更深处远遁,有可能会成为永别。 马兰自然也愿意冒险,更不会死命去劝。 虽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虽然知道农民军有直接南插威胁到他们的可能,但他们却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先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万山迷踪 月光之下,万山之上,密林之中。 “嘎子爹,细伢冷咧!莫不是病哩?”一个妇人紧搂着怀中七八岁的小男孩缩在那里轻呼着。 细伢是湖广部分地区的方言里对孩子的一种称呼。 “别喊,你怕让人听不到吗?”一个又瘦又黑但却粗脖子的男人在不远处回过头来有些气急败坏道。 但之后,这大脖子瘦男人却又很快从他所在高处的大树旁窜到了妇人所在的小山缝底部。 他把手放在打着寒颤的孩子身上和脸上都摸了摸,然后压低着声音奇道:“不是有棉衣吗!咋会抖的这么厉害?” “出来都快两个夜了,又没有热乎的吃,大人都有些受不住,娃儿别是冻坏了?”一个缩在一旁边的干巴老头哆嗦着说。 这个沿着一处山坡形成的天然避风处内并不是只有那妇人和孩子,而是有着十几号的男男女女和老老幼幼,他们大多挤在一起对抗着寒冷。 “有根,要不咱回!庄子里的人兴许还没走,咱去求求宋二爷,好生认个错。宋二爷心善,应该不会对我们责罚过重。”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声哀求道。 “说什么胡话!出都出来了,断没有回去的道理。”大脖子瘦男人厉声道。 “你咋会还想着回去?你真的不怕跟着他们去逃亡?咱们跑出来多不容易啊?还回…你…你可别把我们害了?李将军杀起人来可不眨眼。”一个突然接话的约模三四十岁的妇人从惊讶很快转变到了惊惧。 “可…可,细伢本就身子骨弱,许是病了,这可怎么好!”抱着孩子的妇人一脸的无措。 “吴有根,看好你那浑家,可不能给我们生事。”那约模三四十岁的妇人有些急了。 “冯大婶,不会的,不会的。”大脖子瘦男人尴尬的赔笑道。 然后,他咬了下牙后开始脱起自己的薄棉衣,同时绷着脸对自家婆娘道:“休要生事,拿我的衣服给细伢好好裹裹,许只是冷了罢了。” “嗯哼…嗯哼…” 这时,刚才说话的那个干巴老头突然轻轻的清了两下嗓子。 紧接着,老头温和的说道:“嘎子娘,这山外面一直在过兵,宋营官他们定然是早就走了,你就绝了这个念想!这夜里的早头,官军还在往城里方向拼命的跑,想来是已经败了。再忍忍,没准儿明日就能见到义军,那时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义军是啥样,我不知道。可宋二爷对咱们不薄我是亲眼见的!连棉衣都给咱置办,哪里去找这样的大善人。尤其是他还对我们家有救命的恩情。就这么说走就走,还不打招呼,我心里头堵得慌。”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是忍不住争辩。 “都说好的事,怎还后悔!又没人拿刀逼着你……” 那被唤冯大婶的妇人再度语气不善的插进嘴来,好像十分的不满。不过,她的连珠炮还没火力全开起来,就被生生的打断了。 “你就少说两句!人家念着恩也没啥不对?”一直很温和的干巴老头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 “蔡银匠,你个孤老头子,还管上我说话了…”姓冯的妇人很不满的开始转移炮火,但却再次断了下文。 不过这回是有人在大力拽她。 她扭头看时,却发现使劲拽她的是自家男人和孩子,然后月光之下其他人朦胧的脸色好像也都不太友好。 犹豫了一下,姓冯的妇人最终还是一脸不平的蜷了回去。 这半天,大脖子瘦男人似乎语塞住了,好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脸讪讪的看着自家妇人。 这大脖子瘦男人叫吴有根,二十多岁,是李平保障营里伙房中的一个帮闲。 作为一个标准的青年男子,吴有根居然在保障营的伙房里干着这样一份好差事一部分是和他的大脖子有关,更主要的却是和他的家庭和孩子有关。 当然,吴有根自己并不认为他的大脖子是病。 通常来说,李平的部队里一般不会要拖家带口并且还是家中顶梁柱的兵,有大脖子病的兵也是能不要尽量不要。 而宋宝来则完全是可怜吴有根的孩子,可怜吴有根那一家子。 在投入李平营中并进入保障营时,吴有根仅剩的最后一个孩子已经挺起了一个非常大的肚子,就像月份已经很大的孕妇一般。 那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和饥饿。 而吴有根的婆娘才二十刚出头,却已如同一个干瘪的老妇。 可以说,没有李平,没有宋宝来,吴有根一家子基本就没多长日子可活了。 虽说这次逃出来是吴有根起的意,但自打李平明确了做走的准备后吴有根就动了要走的心思,他的婆娘却也早就知道。 尽管也曾有些微词,但并没有强烈反对过,应该也是有些心动。不然,吴有根他们又岂能这么顺当的逃出来。 女人们心疼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选择她们大多不会愿意跟在漂泊的军中。 现在吴有根的婆娘突然又马后炮似的冒出这些话,估计也是忧心孩子可能病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二爷是好,这恩我记着,有机会一定还。”吴有根终于憋出了一句,他并不是没有良心。 说完,吴有根把脱下的棉衣递向了自家婆娘。 “那你还坚持要走?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吴有根的婆娘一把拽过了棉衣,对自家男人开始的发抖完全视而不见。 女人的善变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就别再想这事了,我不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么!听我的没错。不打招呼,那是为了能走脱。否则,咱们谁都走不了。”吴有根的语气早没了刚才的气势汹汹,更没有对自家婆娘反唇相讥。 “宋营官是要去逃命的,是要离开咱们生活了一辈子的襄阳。他再好,逃亡的路上苦日子都再所难免,甚至能不能保命都难说!那时候,妇人和孩子恐怕连猪狗都不如。 你家有根想的对。 留在襄阳,你们娘俩才能更好的活。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种上几亩地,不,种上十几亩地,又不用纳粮,那才是真正的日子。”蔡银匠不明所以的又跟着劝上了。 “你们怎么说上没完了,快别出声了,好像有人在往这边来!”吴有根原来把风的大树旁的另一个汉子急呼呼的轻喊道。 瞬间,这山坡上的大坑内变得一片安静。 …… 此时,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大群人正散乱的聚拢着在离吴有根他们不远处扒拉着植被慢慢前行。 这群人有近百号,大多手中拿着刀矛,并且绝大多数都是成年男子,只有极少量的妇人夹杂其中。 他们似乎是在搜索着什么。 因为没有点火把,人群中虽不时的有众多提醒的轻语,但还是时常有人跌倒或发出受到撞击的轻呼,看来有一小部分人的视力或者说是夜视能力很糟糕。 “耿队长,不能再走了。你有棉衣,俺们可没有,再不寻个避风的地方好好躲躲,可要冻死个人了。”人群最前头的一个瘦弱年轻小伙冲着他身旁边那个满脸横肉的大脖子小声嚷嚷道。 “米哨长说的对呢!这都走了大半夜了,咱这人已经够多了,是该歇歇了,有雀蒙眼的这么走下去太遭罪了!”跟在他们后面的一个精干小老头也紧跟着帮腔道。 雀蒙眼就是夜盲症。 这个病在古代其实并不普遍,也一般只有山区里的穷人才容易得。而且早在唐代,名医孙思邈就已经对此病有了一定认识并记录了用动物肝脏来治疗它的方法。 满脸横肉的大脖子很不爽的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瞪了一眼那个小老头,然后用目光扫了扫身旁的瘦弱小子,有些恼怒的大声道:“米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大伙!寻的人越多,义军才能越高看我们,大伙以后的日子也才能更舒坦。” 一个队长直呼比他官长的哨长名字,已对不是不善这么简单了。 可能是因为满脸横肉的大脖子声音太大了,他们后面跟着的整个一大群人在他说话的功夫一下就全都停了下来。 瘦弱的年轻小伙明显迟疑了一下,但眼珠子翻了下后却向满脸横肉的大脖子身边又靠了靠。 他压低着声音说:“理儿我是明白。可外人多了,不见得听咱们的。而且,很多人逃出来,也不是为了再去从军,没准儿等天一亮很多就散了。” “你我手下那几十号人是吃素的吗?哪个敢跑就捅了他。他们零零散散的再多也得听咱们的。”满脸横肉的大脖子十分不解,但声音倒也算知趣的变小了一些。 “耿队长!我这不也是担心万一吗?再说…” “哈…哈” 看瘦弱的米仓还是一脸小心的表情,大脖子耿队长直接用两声大笑将其打断,并转过了身向后。 再次瞪了一眼有些畏缩那个小老头,大脖子耿队长撇了下嘴,然后非常夸张的将手中一直提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刀高举了起来,并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两下。 同时,他大喊道:“都给老子跟紧了,哪个想要开溜,定是存了想去城中报信害我等的心思,弟兄们不用客气,砍了就是。” “耿虎,别这么大声喊!”年轻瘦弱的米仓哨长一脸认真又无奈的低吼,看来也动了点真火。 这时,一直紧跟在米仓身后的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姑娘在后面轻轻拽了一把米仓。 还没回过头的耿虎正好看到了小姑娘的动作,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回身来很不屑的冲着米仓说:“看你那怂样!这山上除了你我这样的逃兵,就别没人了,你怕个啥?”。 “你也知道这山上都是逃兵?我想说的是,要是碰到比我们还大伙儿的怎么办,我们入他们的伙儿吗?那时我们新寻来的这些人定然全是白搭。”哨长米仓这回一口气快速的吐了一堆话,不过声音还是在努力压着。 “啊!” 队长耿虎直接愣住了。 “别说那些像我这样趁乱溜的了,你比谁都清楚那些出城要去干仗的兵跑掉了多少?尤其是那些没劲儿跑回城去的有些甚至是整哨整队的,这里面得多少强人!你我这点人可没有托大的本钱!”哨长米仓继续补充着火力。 “娘的,米仓你咋不早说,我们这大半夜的岂不是一直是在行险。”耿虎有点急了。 “我也是刚想到,这才想要提醒你。”米仓眨着透亮的大眼睛,一幅很真诚的样子。 这还真不是米仓全装出来的,他也是真的刚想到这个基本不可能而只是骗人的点。 米仓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呸!早想到这点,哪里还有这么多事?” “我们就在这附近寻个地方避避,不走了!”耿虎下起了命令。 耿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真要是有整哨整队的兵一起开跑,哪里能避开各家将军的耳目?早被追上来砍了!就连耿虎自己其实也只是带了几个人趁机跑的。 “前头那里好像有人,我刚才好像听到点声音。”那个精干的小老头再次冒出了话。 “什么?” “你娘的,怎么才说?” 米仓和耿虎全都愣了,同时不由主的全提起了刀并向前开始紧张的张望。 “刚才正想开口时,正好米哨长先说了话,我一时就忘了。”何老头一脸无辜的表情。 …… 第一百四十章 血色襄阳 夜色下,在襄阳城东外也就是汉水大回弯内的一座宅院内,把总李盛才正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傲然站在院子当中。 他的脚下散乱倒毙着几具偶而还会抽动两下的尸体。 李盛才没有赶上白马渡之战,估计也不想赶上,事实上他连三分之二的路程都还没走到,前面就已经回撤了。 他算是增援白马渡的步兵里最慢的、也是掉队在最后面的几支队伍之一。 不过往回跑,李盛才和他的人马却出奇的飞快起来,并且一直没有被早就精疲力竭的回撤步兵大队撵上。 与几支同样失魂落魄先跑回来的队伍一样,李盛才没敢去叫已经关闭的西城门,更没敢去等左良玉的大队人马回来一同进城。 他们全都选择了绕城而走,然后发现南门和东门也全都紧紧关闭了。 更要命的是,李盛才本就不多的二百来人经过一番折腾,丢了有差不多近一半。 但此时,李盛才却完全不见白日里的疲惫和惶恐,更不见最初入城无门时的惊惧与不安,反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 只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向上仰,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李盛才不想去看那些扭曲的人脸,尤其是那个他砍了几刀都没砍断头的家伙,他还在压制着胃里不断往上的翻涌。 虽然内心还没有平静,但他仍故作镇定的对周围士兵和一帮蹲跪在地上的男女们大声叫道:“这就是私通贼军的下场。根据上官军令,通贼者杀,财物全数充做军资,其左右人等一律充军暂供我等差遣,弟兄们好好的搜查,切不可放过一个歹人。” 李盛才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士兵们立即再次轰然叫起好来,而那几个一直趴伏在地哭泣的女子也再次大声的哭喊起“冤枉”来。 李盛才的心里本就烦乱,看那几个女人还在不停的叫唤,心中更气。 他突然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女子的脸就猛扇起来,同时大骂道:“让你喊,让你喊,你这个叛逆。” 被打的女子当即就满脸是血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其他几个女子也顷刻间吓得不敢再发声。 而李盛才仍不解气,为了进一步震慑,他又让手下士兵将这年轻女子单拽出来并将其衣服全部扒光,然后拿起一根鞭子狠狠的抽打,直把那女子打得不住的打滚讨饶。 周围的士兵们全都兴致盎然起来,有人还吹起了口哨,而蹲跪在四周的这宅中的仆人伙计们则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也更加恐惧。 李盛才之前就知道这个宅院,更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商人,是个外来户。 也知道这商人生意做得挺大,并且和衙门里的人关系颇为密切,但与军中并无多少瓜葛。 更关键的是,李盛才知道这商人很阔绰,有马有货,他的小妾和女儿也都很美貌。 在从前,李盛才并没有动这家的胆量,其他人也没有。 而那些比较牛哄哄的将军们则不愿意为些许财物而惹明确亮出了官面背景的人,虽然这里算是城外,但还是有的并不可为。 毕竟这里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襄阳府的府治所在,衙门里的威力还是强大的,王法也还是有的。 但今天,却成了例外。 白马渡的败战和樊城内的守军猖狂出逃,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那些不得入城的小部分军伍自然全成了无头苍蝇,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在城外当乖宝宝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最开始,城外的乱军们还只是小范围的抢掠和杀人放火,也基本只针对那些根本不可能在如短暂的时间内有机会入城的普通平民。 毕竟襄阳已经稳定了有些日子,城内更是汇集了十数万大军,军法和国法就在几时辰前还在。 看到真的无人出来约束后,抢掠很快开始愈演愈烈,火光也开始四起。 然后,城外的疯狂很快又影响到了城内,让那些拥挤入城的军将们很多后悔不已。 城外面积大、民居多、军队少,抢起来真的好肥! 等左良玉的撤军命令一下,所有的一切更是全变了,抢掠与屠杀彻底变成了一场盛宴。 左良玉以为城门关闭,军令已无法外传。但他却忘了很多将领们还有军队被挡在了城外,并没有全数入城,毕竟不大的襄阳城可装不下那么多军队。 而这些将领们总有一些会想办法去通知还在城外的自己部下做好准备,而混乱之时很多城外军队并没有固定之所,更没有实现集中。 于是,撤军的命令很快就在城外的军队中成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然后,襄阳城内外的明军各部几乎是“心有灵犀”的一致开始了放开手脚的全面洗劫,就像他们曾经在朱仙镇干过的一样。 刚刚从小半年前的大抢掠中缓过点来的襄阳百姓再次遭了殃,甚至更甚,因为这回官军们已经无所顾忌。 而且,洗劫也很快扩大到了那些基本都有背景的大商人甚至不太显赫的普通士绅们身上,因为普通平民们早就没多少可抢的了。 这些大商人甚至不太显赫的普通士绅,抢了也就抢了、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今晚一过,别说人没地方找去,就是官府也将落入贼手。 只有不多的豪商们没什么大碍,这倒不是乱军们胆子小,而是这些豪商们大多有大量的护卫兵马并且还常常与军中大将们有着很大干系,真惹不起。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乱军们倒也保持了点基本的清醒,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一般也不会动。 道理更简单,他们并是不抢完了就跑,还要跟着左良玉继续混,而让左良玉知道他们抢了在职官员和他最亲近的读书人,他们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襄阳城内的情况也要总体要好上一些,这与显赫的贵人们、官吏及读书人较多有很大关系,当初默认的约定也同样束缚了不少乱军们的手脚。 不过,例外和犯傻的总会出现,而且也不少。 并且,官府的各类仓库及豪商们的各类店铺也不在乱军们能保持克制之列,乱军们只能做到尽量不去伤人。 赵进和史明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城内最初的混乱也只让他们误认为是那些大量本在城中无营可驻的军队在争抢不多的军资与地盘。 但撤兵令后那迅速蔓延至全城的剧烈喧沸声很快就让他们愕然起来,他们也总算想起了这样的景象与时刻似乎是似曾相识。 但他们还在观望,毕竟抢劫友军与抢掠城市还是不一样的。 当发现洗劫已完全成为洪流而无人约束之后,他们终于也不再迟疑,更没有多少扭捏。 反正他们不抢,别人也会抢。那还不如让他们抢了好,因为他们总归是有底线的人。 被他们洗劫不但会留有命在,还多少会留下些基本用度。要是被别的军伍洗劫却大半是渣都不会剩下,小命也都不好说了。在这样的时刻,他们的作恶也等于实际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 因而赵进与史明也才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两人经过简单的商量后就立即派出全部兵马对就近街面进行封锁,然后挨户开始洗劫。 被赵进和史明封锁的这条就近的街面本是富户们的聚居区,毕竟靠近原王府的所在地也不可能是贫民区。 本来,赵进与史明的部下们,经过一下午的血战又来回折腾了近百里路后,早已萎靡不振。但知道要干什么后,却马上全都仿佛打上了兴奋剂,一个个都再次活跃起来。 难怪人们总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 当时,这条街面上已有了不少捷足先登的乱军,但赵进史明决定接手后,他们那些刚刚经历过近身恶战的部下们就迅速掌控了局面,他们的凶狠与悍勇让那些抢地盘的友军们全都惧怕不已并被轻松打跑。 见过血、打过硬仗的军队总归是不一样的,战争也绝对是最好的学校和最有效的练兵场。 但城外没有接受过战争洗礼的李盛才也不差。 别看李盛才打仗不行,但他的眼光却够毒,手也是伸的快,大老板的司机真不是白干的。 李盛才只一发现乱象后,就立即开始对普通平民进行试探性作恶,并让他几乎快分崩离析的军队奇迹般的回了血。 当探知道撤兵的命令后,李盛才更是当机立断直奔这户他窥伺已久的商家。 只一破门,李盛才就用私通贼军的罪名直接把这家的男女主人和男性亲属们全部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并以此来恐吓裹挟其伙计仆人。 有学有样,李盛才在这方面十分灵光。 只不过,在向军心不稳的兵士们展示他的武勇和狠辣时,连杀数人的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虽然李盛才之前为非作歹时已经有过一些捅死平民的经验,但此时的连连血腥还是让他感到心颤,尤其是砍人头时的不顺更让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好在他最终挺住了,而且看来效果还不错。 看着兵士们升起的敬畏眼神和满院男女老少们瑟瑟发抖的神情,他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突然,他想起来遗漏了什么。 对,就是这家的忠仆和铁杆伙计。 于是李盛才邪魅一笑,叫来几个核心手下,然后奸笑着拿着刀走向蹲跪的人群。 此时,如李盛才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件正在整个襄阳城内外的各个街面、各个角落里反复的上演着,无数的士人商民富户家中被破。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整个襄阳城内外变得四处是火光、四处是哭喊、四处是兴奋与淫笑,襄阳城周围已完全变成了无法无天之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军已打进了襄阳。 只有樊城诡异的平静着,估计在远处偷偷窥探的农民军也很懵,过于安静与黑暗的樊城有可能给他们带来了更多没底儿的猜测。 郧抚王永祚彻底快疯了。 更令他气急败坏的是,他发现乱军们大多是在有组织的进行抢劫,并愈演愈烈,根本没人约束,也无法约束。他想尽了办法去阻止,但却完全无法操控局面,乱兵们连他都差点给抢了。 王永祚很清楚,现在除了左良玉已经无人可以结束这场浩劫。但他跑遍了大半个襄阳城却仍然连左良玉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左良玉当然不可能在城墙上站一个晚上,他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甚至是江河日下了,他需要休息。 此时的他,也并没有上床躺卧,而是在一处不大的府邸的大厅中换上了袍服闭目养神。 他的儿子左梦庚小心向其禀报道:“郧抚大人一直在寻您,看样子是真的急红了眼。若一直不见,恐日后不好相见!” “不见。” 左良玉面无表情的闭着眼说。 “要不,我去派人去约束一下部将们。装装样子也好,也算给了他面子?”左梦庚还是有些迟疑。 左良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左梦庚,恨铁不成钢道: “约束?我军本就粮饷奇缺,又逢大战,将士们缺粮缺饷本就无法安心。而我军明日又将暂退,将这城中诸物都留与贼军,将士们如何心甘? 儿啊!军队才是我们的根本。军心一失,则我父子两人将一无所有。 你以为杀场之上,士卒们肯以命相搏所图为何?除了权力之外,不过财物、美人尔。 权力自有皇上和文臣们主持,而我们又要财无财、要美人无美人,那该当如何? 唯有提供些许便利。 见了王永祚,我该如何?我现在不露面,将士们也才方便。 唉! 去休息一会儿!天亮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也早做准备。”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骨感的现实 当远处的天边出现了第一缕亮光时,哨长米仓睁开了一直眯着的眼睛,扒开身上的枯草站了起来。 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把身下那一大团枯草全都盖在了边上的那个十二、三岁小姑娘身上。 这小姑娘是米仓的妹子,但不是亲妹,是他叔父家的。 等米仓再次站直了身体时,何老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并对着米仓用手指了一下胯下,米仓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寻到人群的边缘,在一棵树下开始了嘘嘘。 山林里很安静,大多数人在经过了大半个夜晚的折腾后都精疲力竭,虽然出于小心和寒冷,有不少人并没有睡过去,但也没什么人乱动。 嘘嘘完,何老头探头看了一眼散乱而卧的人群,一把将米仓往更偏的地方拉了拉,然后小声说:“耿虎昨个儿有事没事的老去瞟你那妹子,你可要看好了。” “知道了,他不会如何的,我们的人也不少。”米仓并不太以为意。 “你是哨长,他不过一个队长。你看他可对你有一点的敬意?还是小心点好。”何老头显然十分不放心。 “咱那个哨就是个笑话,一个哨的人还没人家一个队的人多,人家怎么可能心甘尊我一声哨长。”米仓自嘲道。 “那你也是哨长,是被正经任命的哨长,他就只是个队长,你不能事事都听他的。再说,咱们同属赵参将的营头,你那哨长就是比他那队长官大。”何老头很固执。 “可我们的把总是刘世雄,跟其他人不一样。哪里有人用正眼瞧过我们!你以后也别叫我哨长了,我自己都臊得慌。”米仓无奈的说。 “可不能矮了自己,我们还指着你照应呢!在义军那里,哨长的身份定然更被看重。若是咱这一大伙人被编成一队,更紧要到谁来当头!”何老头有点急了。 米仓定定了看了一眼何老头,然后却苦笑了起来说:“你还存了这心思呀!可没实力,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盛才那营的逃兵现在皆尊耿虎为首,有兵四十有余。而我算上你那哨同逃出来的还不足三十,如何与之争峰?至于其余那几十个刚入伙的你也别想,他们定只会观望,不可能平白参与我们间的争斗。” 米仓明显对形势早有认识,话说的很顺也很溜。 “你总要试上一试!”何老头还是不甘。 看何老头还是不明所以,米仓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我早向耿虎承诺了甘做他的下属。不然你以为耿虎为何能容我这个名义上比他官长的到现在?不然,我怕是早就身首两端了!” 何老头终于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米仓看何老头再说不出什么而准备往回走时,却又被何老头一把拉住了。 只听何老头有点激动的说:“如此这般,你更要小心你那妹子啊!” 米仓转过身,犹豫了一下,然后拉着何老头的手说:“无妨,耿虎一时不会犯傻。他还指望我们的人给他投义军时添人数搏好前程呢!这也是他愿意相信我承诺的缘由。如若我手下没兵或你们都不听我的,我就是发毒誓他也不可能容我。至于投了义军之后,我们能不能一个营都难说,再者义军那里也约模不会让他胡来。” 何老头的眼睛瞪的溜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干唧了几下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米仓想的比远比他多,算的更是精细,让何老头直怀疑自己这些年的盐都白吃了。 哨长米仓正是刘世雄的那两个哨的哨长之一,而何老头就是另一个哨的那个有点鬼滑的小老头。 而米仓的妹子则是刘世雄院子里的那个小待女,这也是瘦弱的米仓能成为哨长的重要原因之一,并也因此被大家认为能在刘世雄那里说上话。 否则,米仓一个平平凡凡的古人,一向眼高手高的刘世难又岂能听他说什么。 用米仓当哨长也是刘世雄两口子颇为自得的御人手段之一,宫斗剧两人都没少看。 不过,赵美玲并不清楚刘世雄入戏有点深,他几次偷偷的对同这时代普通发育较早的女孩一样的小待女进行了动手动脚和小骚扰。 这也让一直摇摆不定的米仓坚定了逃跑的决心。 左良玉出兵白马渡和樊城守军退入襄阳给了米仓大好时机。 因为战事的来临而在白天也基本都很少开的城门出现了长久的开放,尤其是一股股一点都不连贯的出城军队和不断入城的军队又让城门的管理变得一团乱,甄别和检查更是很快形同虚设。 在战争面前,那些丘八们可没那么多耐心。 而米仓他们所驻的地方也因为史明王成武的出城以及城外不断涌入的军队而变得混乱不堪。 米仓抓住了这一时机,带着几个关系较近者找机会拉了他的妹子准备开溜,然后却很不巧的碰到了也有此心的何老头。 结果只稍一耽搁,就更不巧的让更多正在警戒的同哨及兄弟哨的人知道了,然后很多人在从众心理的作用下决定一同开溜。 也幸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至少何老头的哨长就不知道。 否则,刘世雄那只七十来个人的两个哨就不是只跑了三分之一多的问题了。 由于羊牯山和岘山上都有驻防军队,米仓他们也只能伪装成出城去作战的军队出西门而走,最近的没有军队驻守的万山也就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然后,他们在万山上又说巧不巧的碰到了不敢或不想去同农民军作战的李盛才部队的逃兵耿虎一帮人。 耿虎是李盛才部队里的某一哨的队长,也是个大脖子病患者。 米仓初遇耿虎时,耿虎手下只聚了三十多个人,然后其中也只有二十个是原李盛才营中的,其他那十几个都是别部的逃兵。 此时,耿虎刚刚在他人的建议下产生了投靠农民军的想法并定下了决心,自然不会轻易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米仓放走。 耿虎需要实力来卖个好价钱。 等进入了夜晚,万山脚下已不再过兵时,一直在躲避并担心被搜查的耿虎活泛起来,他决定好好搜集一下逃兵来进一步扩充实力。 耿虎也显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不算小的万山之中藏下了太多不想去送死和跑不回去的逃兵。 并且,耿虎还非常幸运的又找到一些同属李盛才营中的逃兵,这些人也自然愿意听耿虎的。 和米仓说完了话,何老头回到了自己那团枯草堆里正准备再猫一会儿时,却发现吴有根蹑手蹑脚的钻到了他身旁。 何老头认识吴有根。 当初跟刘世雄去李平营中快活的那两天,给何老头他们送饭的人里头就有吴有根,两人还说过几句话。 因为吴有根的大脖子,何老头尤其记忆深刻。 “这耿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吴有根贴着何老头的耳根问。 吴有根并没见过李盛才,对李盛才手下的兵就更没什么接触,昨夜若不是米仓和何老头那几个认出他的居中,吴有根还得找机会跑。 “他只要想投义军就够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子去种地,他是何种人又与你们有什么干系?”何老头很随意的回了一句。 何老头现在对聊耿虎没兴趣,他还在米仓的那些言语带给他的震惊中,那小子总是带给他意外。 吴有根嘿嘿干笑了两声,半侧起身四下看了看,然后却又来贴何老头的耳根子。 “我这不没底吗?看他蛮凶的,不像个好人!啥时候能见到义军也没个准儿,小心点总是好的。” 何老头转过头盯了吴有根片刻,然后问一句:“你真是这么想的?” “骗你做甚?要不我岂能行险来和你说这些?”吴有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何老头翻着眼睛想了片刻,终于略点了下头。 接着,他也贴向吴有根的耳根小声说:“既然有担忧,就让你们那些人凡事听米哨长的,米哨长一定能护住你们。” “嗯!” 吴有根很认真的猛点起了头。 何老头显然也非常满意,但他挠了两下脑袋后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应过来后,他小声的问:“你们那里的日子多好啊!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啥要跑,只是为了种地和舍不得家吗?咋!是你们游击杀了你们的亲人还是做了啥?。” 这个问题算不上什么隐秘之事,所以何老头也就没有去贴吴有根的耳朵。 “李将军怎可能杀我们亲人,不能乱说。”吴有根本能的反应了一句。 在何老头疑惑的目光中,吴有根叹了口气后有点难为情道:“李将军好是好,可他是去逃命的,到时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等小民。我们吴家就剩我那小子一个后了,再生那都不准当。为了香火,实在经不过那番折腾。” “那他们呢?”何老头对吴有根的解释不置可否。 “生活了一辈子,是真舍不下!再说,义军怎么也比官军好!当然,李将军除外。”吴有根继续叹息道。 何老头“哦”了一声,然后却皱着眉头说:“如若我在你们营里,我就不走。好与不好的,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旁的都做不得数。” 吴有根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愕然的看向何老头。 …… 此时,在万山西南的群山中,一支长长的队伍也正在沿着山谷向南前行。 虽然一直在急赶,虽然农民军并没有在这个夜晚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但李平与宋宝来汇合时还是快天亮了。 不过总算是一切顺利。 这多亏了当初拉练搞得扎实,否则在这么个强敌在侧的黑夜里急行,部队就是不垮也会出现各种问题。 看着天边露出的亮光,总算有空闲与李平骑马并行的宋宝来很有些难为情的说:“我营里有二十多人偷跑了。” “啊!怎么回事?” 疲乏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李平猛转过了头,眼睛瞪的溜圆。 “其实自打让大家收拾东西做开跑的准备时,人心就有些不稳了,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但那个时候我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正常反应。结果没想到,接到你让我们速走的通知后我们刚一准备出山庄,就有人开始跑了。要不是马兰反应够快够果决,杀了两个震慑,估计跑的会更多。”宋宝来很郁闷的说。 李平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问:“跑的都是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襄阳本地人,并且多以整个家庭为主,但也有独身的。”宋宝来答道。 “他们是结伙跑的,还是各跑各的?”李平再问。 “都有。但独身的应该没有是单独跑的。” 宋宝来的回答一直很流畅,明显已经做过了一定的调查。 李平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是早起了心思啊!我们都大意了。” “是啊!都怪我。怎么这么麻痹。若是早采取措施,也就不会出这么大问题了。”宋宝来充满了愧疚。 李平强打着精神拍了下宋宝来的肩膀说:“故土难离,这种事就是提前知道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要自责了。随他们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见襄阳 当远处的天边升起第一缕亮光的时候,襄阳城内外盛大的抢劫盛宴也同时结束了。 左良玉的大军开始大包小裹的沿着汉水向南。 大量新抢到的财物和妇女装满了一条条舟船,以至于只有极少数的亲信近卫部队才能有船坐,绝大部队分军队还要依靠两条脚。 在汉水边上的滚滚的人流中,李盛才虽然也疲乏不已,上下眼皮猛打着架,但他还是很满足的骑在一匹马上紧紧跟随在史明的队伍后面前行着。 曾经跑丢了近一半部下的窘迫在他脸上早已丝毫不见。 李盛才想找到赵进和史明并不难,南北走向的狭长岘山与汉水间那条通道就是左良玉大军南下向东的唯一陆路通道,无论赵进与史明从襄阳的哪个城门出来,总要经过这里。 虽然总算可以安心的随众而行了,但骑在马上的李盛才却还是忍不住不畏疲惫的去时不时前后瞅上两眼。 这一夜的成果他总觉得是在做梦,心中的畅快简直难以形容。 他竟有了三四百人,马骡也有了十几匹,大包小包的财物更是背满了整个队伍,远远超过了他昨天白天出城前的规模。 虽然这里面的妇女有点占比过高,虽然成年男性甚至并没有比从前多出多少,虽然大多数人还需要原有的兵将们看管,但实力的倍增仍然显而易见。 至于财物的增长,就更是跨越式的了。 李盛才还特意向前方张望了张望又在争吵的刘世雄和赵美玲两口子,心中充满了鄙夷。 那两个废物没出城却也神奇的丢了小一半的部属,然后折腾了一晚,却还是几无所获。 如此的窝囊和没本事也是没谁了!简直就是笑料。 可如此蠢笨的两口子却还敢看不起他?也不去照照镜子。 别说什么公务员了,连事业编都不是,一个在政府里给人家打杂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要是没有史明,估计连屁都不是。 对比了那两口子,李盛才心中又小小的得意了一回,然后越发觉得自己被耽误了。 他是个司机咋了! 那也是凭本事吃饭的,原来没有大富大贵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昨夜,他能精准的选择好肥户先下手为强,还不是靠他原本的信息积累。 真当他曾经的陪吃陪喝陪玩是胡闹的吗! 而且他也不是一整晚都在抢大户,平民也没少抢,钱财和兵可是同样重要的。 最后,连抓到的人,加上利用抢来的钱财和粮食吸引到的四处碰运气的饥民与混混,他成功实现了人财两旺。 他也第一次有了点“兵强马壮”的感觉。 赵进、史明和王成武当然也抢到了不少,但因为受限于城内,再加上手段也没他那么果决,在效率和倍增上还是远不如他的。 想到这些,再龌蹉的审视了一眼麻木走在一群妇女之中的某个商人的美貌女儿和小妾,李盛才心中再次充满了满足与自得。 与李盛才的兴高采烈不同,坐在一辆带篷的骡车之中的高蕾和赵兰月则正一起透过篷上的小帘缝隙胆战心惊的看着外面的滚滚人群。 那些仍在不绝于耳的兴奋与哭喊更让两个女人从心底里不断冒着凉气。 昨晚虽然躲在赵进的营中,也有充足的守卫,但外面疯狂的混乱声响仍让她们头皮发麻了一个整晚,睡觉那绝对是想都不要想。 出城前,当那些抢掠的人群回营时,赵兰月在那些通红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被迫压抑着的渴望与火焰,她很清楚大多数人的内心已经疯狂或正在变得疯狂。 尤其是听道那些兴奋的军汉们第一次完全不避讳的大声谈论匪夷所思的恶行时,赵兰月彻底后悔了她当初没有任性而为的留在山庄。 那里,她可以本能的感到安全,而这里却已全是陌生。 “李平他们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我们,真不知这是永别还是一时的分别,也不知道那些每天跟我们一些学习的孩子们怎样了?”高蕾落寞的轻声说。 赵兰月苦笑着扭头看向高蕾道:“我们的桃源生活结束了,只是不知未来是噩梦还是苦难,这里真不是女人的世界……” 突然一阵烟透过车帘的缝隙飘进了车内,打断了两人间的感伤,她们都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当疑惑的掀开车帘向外仔细去看时,只见视线所及之处正开始到处升起阵阵浓烟,四周的军人们正在随手引燃他们所路过的一切人类建筑。 “焚庐舍、夷井灶,鸡犬无留,千里一空。”这是左良玉给各军下达的最新命令。 …… 直到太阳已升起了有一段时间,直到看到城内的左良玉的兵马全都搬家式的涌出城门而走,郧抚王永祚这才目瞪口呆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欲哭无泪。 对襄阳府的一些官员们在城门处下跪乞求,王永祚除了心中酸涩却并没有加入其中,更没有利用郧抚的官威去斥责和阻拦。 他知道事已不可为。 他于是急忙回到府中收拾,然后带着不多的忠心兵丁护卫着城中的福清王朱常澄出城向东逃亡。 朱常澄他爹是襄王朱翊铭,去年襄阳城破时被张献忠所杀。原本的历史上,朱常澄也将于1645年被南明朝廷封为最后一任襄王。 作为郧抚的王永祚可不敢像左良玉那样独自跑路。 按照明朝的法度,失藩那可是重罪,地方官是必死的。去年朱常澄的爹被杀,在湖广“督师辅臣”的杨嗣昌虽当时并不在襄阳,也惊惧的自杀了。那可是干过兵部尚书、深受崇祯皇帝信任的重臣。他王永祚又多个啥? 王永祚只知道他现在恨死左良玉了。 …… 此时,正在襄阳西南的李平和宋宝来也正看着东北方向的那些烟柱发呆。 他们刚刚得到侦察连骑兵的报告,官军已经全部撤出了襄阳,正沿江东下。 直到这时,宋宝来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一脸憋屈的跟李平抱怨说:“这也太扯了!前天农民军才到,今天左良玉就跑了。这可才一天,这是在开玩笑吗?《射雕英雄传》里,面对征服全世界的蒙古人,有郭靖帮忙的襄阳还守了好些年呢?虽说那是武侠小说,但襄阳坚守多年也应该是有这事的!李平你不也说这襄阳是天下少有的雄城么!可现在,对面只不过是一群农民军,就守一天,左良玉是属猪的吗?” 宋宝来在山庄之中留下了太多的心血,也有很多东西根本不可能带走,他的情绪比任何人都要大。 “非不能守,而是不想守啊!历史可也是有很多笑话合集的,什么神奇的事都发生过。”李平心里也很郁闷。 虽然他早有准备,但真的面对这一天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 虽说白马渡一天就丢了,襄阳被快速放弃也并不稀奇。 可一想到要带着几千人开始流浪,李平的心中就充满苦涩。那种凡事只能独扛的压力谁扛谁知道,真的是像座山一样压了上来。 “大哥,我们以后单干!咱们也去占个地方,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省得成了别人的炮灰。”宋宝来还在对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念念不忘。 “还不行,我们现在还没有单干的资本。”李平毫不犹豫的否决道。 “为啥?”宋宝来不解的追问。 李平无奈道:“我们太弱小了,现在我们处在农民军和明朝官军之间,到处都是大军,任何一方都可以碾压我们。要想单干,最多只能占山为王当个小寇,而且,现在还跟着我们的这帮人估计最少得跑掉一半。绝对不是一二十个那么简单了。为啥?因为我们没名没份,也给不了他们未来,人总是现实的。” “哦…也是…只是不知我们下次的落脚点会是哪里!”宋宝来心有不甘的苦起了脸,估计是想到了那些已经跑掉的人。 李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不住回头遥看东北方向。 这里他们待了半年多,留下了太多的记忆,而以后将前路漫漫,风雨莫测。 李平不时的回头张望,长长的南向队伍中的也有很多人在不时的回头张望。 刘小惠到女儿小芽儿的那辆专门给孩子们统一乘坐的驴车处看了几眼后,又匆忙往一辆装物资的车辆奔去。 那辆车上装着的大部分是李平的个人物品,她要亲自守着才放心。 在行军和野外时,李平只与部队在一起,身边伺候的只有刘强和那些小勤务兵们,刘小惠这些妇人们则都被暂时编入了保障营。 但李平在这些日子也攒下了太多的个人物品,由于随身带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它的还要由刘小惠保管。 看刘小惠回来,姜大婶凑了上去。 姜大婶是刘小惠在襄阳时的邻里,平日里关系一向不错。而且在山庄里,小芽平常也是由她来照看的,因而也是很能跟刘小惠说上话的。 果然,姜大婶一凑过来,刘小惠就礼貌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小芽她娘,你说,这就走了,咱们这就离开襄阳了?祖祖辈辈的在这城里也好些年了,咱们那些老街坊很多都有点想不开。” “不走又能怎么办!再舍不得,跟着将军起码能护着我们周全。”刘小惠也有点伤感。 说完,刘小惠也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 “那去年张献忠来时,我们不也没事,这李自成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总比左大将军要强!”姜大婶突然压低了嗓子小声说。 刘小惠猛然一惊,急忙看了看左右。 然后,她拉着姜大婶的胳膊低声说:“老姐姐,切不可乱嚼舌头。左大将军是左大将军,咱将军是咱将军。留下来,城中早已无粮,咱们吃啥喝啥?不就是等死么! 你也想想,这几年,咱这些老街坊还剩下多少,也就还有三成!不都是因为这兵祸没的。从前没轮到咱头上,可也不会回回幸运!跟着咱将军,我们至少有命在,有饭吃。天下之大,只要活着,在哪里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你说的也对,我也是明白的。唉!可就是这心里空落落的。”姜大婶感慨了一句。 接着她也神色复杂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无奈的说:“不说了,我先回了。你走路小心着点,这路还不知要走多远。小芽那里我看着,你就别老两头跑了!” 而在队伍的另一边,张清和瘦猴儿也找机会凑到了多日不见的原野身边。 男人式的打招呼和问好过后,瘦猴儿好奇的问道:“听说你们在羊皮滩打了一仗,我看也没伤到几个人,这李游击的兵怎么样?” 原野略想了一下,然后简短的说:“军纪森严,训练极佳,火器用的好,应该算是强军。就是骑兵不怎么样。” ……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四,从白马渡而来的农民军首支探马到达了襄阳城下。 虽然他们在之前就已经仔细的搜索了过万山和羊牯山,但还是十分的谨慎小心,应该是还在十分迷茫的困惑中。 李自成并没有冒险,他还在做着继续恶战的准备。 但早受够了官军荼毒的襄阳百姓们一见到农民军的旗帜就打跑了所剩无几的官员,然后打开城门迎接义军。 襄阳易手。 城内乡官罗平、知州蔡思绳、福州通判宋大勋等殉节。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顺江东下 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八,在蜿蜒向东南流的汉水南岸,参将赵进正骑在马上随着人流心事重重的前行着。 这是左良玉大军离开襄阳的第五天。 因为离开承天府城已有一天多,整个东逃的大军终于不再那么神经紧绷,速度也慢下了许多。 与头两天从襄阳急逃至承天府城的速度相比,目前几乎就是龟速。 从襄阳到承天府城(承天府治钟祥县)300多里,两天而至,对于这样一只散乱和庞大的军队而言,真的是相当的神速了,也是极其罕见的。 但赵进却对此并没什么感觉,也不会觉得一群丧家之犬为了逃命所创造的奇迹有什么可惊奇的。 当然,这样急行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极其疲倦,现在再也很难快起来了。 本来,他们是打算在承天府城之外多歇息几天的,但只歇了一天就不得不再次踏上慌乱的逃奔之路。 农民军已开始进攻夹在襄阳与承天府城之间的宜城,承天府城也不再安全。 对于那座在汉水南岸、距襄阳不足100里的小县城,没有人会抱什么希望。虽然他们路过时看到那座小县城紧闭着城门,城上更是旌旗飘扬,但他们终归将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而已。 这时,赵进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出襄阳的阳春门(东门)时,看到的那数名在城门口看着他们离去而嚎啕痛哭的青衣官员(青色为五品至七品的官服颜色)。 他很难相像那些坚持留在襄阳的低级官员们结局将会如何,但那些人无疑还是选择了留下。 这时,前方传来的一阵悲惨哭声打断了赵进的思绪。 他抬头去看,几座简陋的草房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这是一个应该只有几户人家的贫苦小村。 当赵进随着麻木的人流走近时,看到一间草房旁有一个老婆婆正坐在地上围着一具看不清男女的尸体哭喊着,几个衣着破烂但手拿兵器的男子正骂骂咧咧的从草房中又踢又踹的进进出出。 那几个大约是士兵的家伙应该是一无所获,因为草房四周篱笆内的鸡舍鸭窝明显已被破坏多时且空空如也。 那么多军队,怎么可能还给这些后来者剩下什么。 当然,也只有这些杂牌中的杂牌才会还想着在这样的破落地捡点剩儿。 终于在某个人的吆喝声中,一个士兵开始用手中的火把去逐一点燃草屋,看来他们应该是受命行事。 那痛苦的老婆婆抬头茫然的看着一切,哭声更甚。 这时,一个明显烦躁不堪的士兵突然走了过去,一刀就砍向那老婆婆的头颅。但他的刀显然很次,以至不得不费力的拔出刀后又连捅了几下,这才让一切变得清静。 路过的所有人都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没有人阻止,更没有人去问一句,好像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 连赵进都觉得他的心已如死水一般,起不来太大的波浪。 “点燃所有路过的一切屋舍、码头,堵塞一切能看到的水井,杀死或带走一切能喘气的生灵。” 这就是左良玉的军令。 但这军令是到承天府城之前的,而现在他们已经走出承天府城一天多的时间了,怎么还在执行? 这还有必要么? 赵进的心里说不出的苦楚。 正义与邪恶总是那么的讽刺。 然而很快,赵进就发现,他还是小瞧了这个世界的悲惨与混乱。 当他们路过一个沿路而建的小镇子时,这镇中正发生的一切让赵进彻底目瞪口呆起来,就是已有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已经快彻底麻木的他仍有些难以接受。 四处拆房破屋搜寻财物早也不再稀奇,镇子的道路两边四处可见的尸体也已让人习以为常,但那完全不知遮掩的兽行终于开始让他的心中不断抽动。 一些士兵居然就那么排着队旁若无人的在道路两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侮辱着他们刚刚掳掠到的妇女,围观者肆无忌惮的笑声与妇女们的哭喊声让最后的良知也彻底崩塌。 路过的其他军伍有些像看戏一样说笑着而过,有些则干脆也一哄而散冲将上去。 面露愤恨与不忍者少之又少。 这支溃败的军队已经完全成为了一支野兽军团。 赵进几乎是铁青着脸下令属下各军加速前进,任何人不得参与到这场荒诞的盛宴之中,他们必须远离这里。 白马渡之战让赵进声名鹊起。 这几日来,他们不仅粮草充足,甚至还得到了不少肉、鱼的赏赐,更基本没有被安排执行过什么杂务,这也让赵进军队中的士兵完全没有为肚子发愁过,也自然用不着争着走到大军的最前面去抢劫了。 “这是怎么了。坚壁清野不是到承天府就停了么?怎么又开始了,这些人怎么越来越混球了。”王成武终于忍不住离开自己的队伍跑去问史明。 史明撇了撇嘴,讥讽道:“承天府城里住着湖广的巡抚,人家还要抵抗农民军呢!三光政策当然不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干。现在离着远了又恢复了,估计还为了想要减缓农民军的追击速度。毕竟承天府大概率也守不住,而我们又都跑不动了。” “那也不能任由兵将胡作非为,这与野兽何异?”王成武气愤的说。 史明叹了口气道:“这是疯狂惯了,也是军将们用来激励士气的手段,听说这也是惯常的做法。任你胡搞,我给你兜着,所以也才会有很多人愿意跟我们左大将军干。” “这…可我们是官军啊!土匪估计都…都干不出这种事来。”王成武憋闷的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官还是匪,这世道,只要你是正统,你是强者,谁还管你干过什么。左良玉屠城的事都没少干,这种小case又算得了什么”史明冷笑着说。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正兴趣盎然的李盛才后又说:“不过,有人倒是乐呵了。” …… 当天色开始渐暗的时候,赵进将所属人马带离了混乱大军行进的主要路段,选了一片相对人少些的依山之地休整。 他们必须与那些已经疯狂的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赵进很担心自己的士兵也完全陷入疯狂。 在襄阳的那个夜晚让赵进心有余悸,曾有那么一段时刻,他很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部下们,很担心他的部下们也变成彻底的恶魔。 由于近二十万的人马不可能成一路行军,也不可能说停都停,大部分军队实际上只是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散成很大的横面沿江而行,并导致整个汉水两岸数里之内到处都是人马车流。 而有些队伍为了能找到额外的给养,甚至于会远离汉水十几里以上。 因而赵进选的临时休整地虽偏但还是会偶有一些兵马路过。 等队伍停下来之后,在马车里憋闷并花容失色了一整天的高蕾一定要拉着赵兰月去找一处安静的溪水仔细清洗。 对此很不放心的赵进看高蕾那坚决的样子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并派了十来名放心的士兵去陪同。 清洗时,高蕾禁不住再次哽咽起来:“我受不了了,我一天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几天,高蕾的精神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那些就在她眼前生动上演的一幕幕暴行彻底击碎了她这个基本生活在阳光下的白领女性对人性和残忍的认知。 “我们在李平那里有些习惯了,也许这才是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样子,也不知他和宋宝来怎么样了?”赵兰月苦笑着说。 因为同高蕾在山庄里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赵兰月知道高蕾因为曾经职业的关系是有洁癖的,而且还不轻。 这几天又是臭哄哄的一路急赶,又是憋在马车里不能轻易出来,还每日里担惊受怕,确实难受的很。 而她们这小半年又有点被李平给惯坏了,有点不识“人间烟火”,这也让刺激更甚。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高蕾再次怅然若失起来。 等清洗完并收拾好妆容后,高蕾有些歉意的对赵兰月说:“兰月,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去那边看看晚霞,自己静一会儿。” 赵兰月顺着高蕾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高处,沉默了一下后微笑着点头说:“那我先回了,有两个士兵陪我走就够了,其他的士兵都留给你,你要小心些。” 赵兰月走后,高蕾就一个人静静的站在一处很小的山坡之上看着天边的残阳,那八九个护卫士兵则远远的百无聊赖的聚坐在山坡的一角等候着。 夕阳温柔的光芒撒照在高蕾的身上,衬托着她本就高挑的身形更加玲珑有致,她脸上的皮肤也在照映下显得更加柔美。 而她那痴痴和迷离的表情配上一身淡雅的襦裙更增添了脱俗清雅和高贵大方,让她显得那样的绝世而独立、那样的美不胜收。 山坡一角的护卫也大多被高蕾所迷住,他们看似在毫无厘头的闲聊着,但很多人其实都在偷偷的瞄看着这人间绝色。 这时,一阵马蹄声渐渐的传了过来,一队骑士正慢悠悠的从小坡的大后边绕了出来并朝着汉水的方向而行,他们应该是从南边而来。 山坡一角的护卫立刻全都站了起来,观察着这队骑士。 这队骑士一共有十几人,大多穿着甲扎着披风,很有些精锐的样子。 只是为首那人却是一个在大冬天还在外面套着一件绿色湖罗衫的儒生装扮的粉面青年,画风极其的不协调。 山坡上的高蕾也注意到了这队骑士,她不禁低头侧脸去看。 那粉面青年也正好顺着高蕾护卫的目光瞄上山坡,恰巧与高蕾打了个对眼。 高蕾微皱了下眉头,就不再理会,又陷入到自己的世界之中。 可那粉面青年却一下看痴了,他一把勒住了马,低声惊呼:“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接着,他立即就在马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在马上抱拳大声喊道:“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扰了哪家小姐的雅兴,方无科为无意的唐突向小姐致歉。” 但高蕾怎么可能理他,当即冷着个脸转头就走下山坡,走到那队护卫之中,然后迅速的离开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方无科没有什何不悦,反早早的就下了马并侍立一旁并始终保持着笑容可掬的神态,只是他的眼神一直在紧紧盯着高蕾的身形。 直到高蕾已经走远,他才意犹未尽的自言自语道:“这小娘当真是闭月羞花,身条也是少见的高挑,虽然冷冰冰的,却也是别有韵味。我可太喜欢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宜城故事 宜城,位襄阳东南约百里的汉水南岸,襄阳府下辖县,诸葛亮挥泪斩的那个马谡的故乡。 这里也是抗日名将张自忠将军的殉国处,不过不是在县城,而是在距县城约25公里的两百多米高的长山顶上。 因此,宜城县还曾在1945年至1949年间短暂的更名为自忠县。 在大明崇祯十五年十二月的一天,在宜城砖城外很远的一片树林里,正紧跟在米仓屁股后面捡拾柴火的吴有根见四下无人,突然扔下柴火后很大声的跪到了地上。 听到迥异动静的米仓刚回过头,就见吴有根带着哭腔向他乞求道:“米队长,你得帮我说说,我是个种地好手。我要种地,我不要当兵。” 米仓愣了愣,然后莫名其妙的说:“这事我可管不了,你得去找小掌家呀!” 米仓和吴有根如愿等到了农民军的到来,不过有点天不遂人愿的是,两人又都成为了农民军军事力量中的一员。 其中米仓成为了一名队长,而吴有根则成为了米仓队内的一名普通士兵。 米仓这个队有十八个人,这是农民军李自成部步军最小的军事编组。 米仓的顶头上司是小掌家耿虎,管着米仓这样约二十人大小的队共五队。说是约,因为如米仓这样的小队无论人数还是数量上都不是固定的。 米仓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未与耿虎相争,甚至在初降时也未向农民军提及自己原本的军职,耿虎自然也没提。 百人之长为小掌家,千人之长为大掌家,万人之长为老掌家。这是农民军李自成部的基本编组模式。 农民军不仅完全接纳了耿虎他们,而且还让耿虎执掌其带来的全部兵马,甚至又给其补充了小部分兵力,足见对官军降兵的尊重与信任。 不过,却也马上把他们派上了征途。 “可耿虎不理我,还骂我,打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吴有根的眼泪已经出来了。 米仓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鼻子道:“不是我不肯帮你。我一个小小的队长,连自己都管不了,又怎么能帮得上你?” “帮的上,帮的上。”吴有根抹了一把眼泪急切的说。 “嗯?我自己咋不知道。”米仓有点发懵。 吴有根猛然转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就那么跪着蹭到米仓的脚边说:“听我家细伢说,他前几日看到老掌家很亲切的和你说话来着,你一定在他那里说得上话。只要老掌家肯说话,就一定行。” “老掌家?前几日?”米仓愕然的挠起了脑袋。 见米仓是这个反应,吴有根脸色一变,然后牙一咬就直接“咣咣”的磕起头来。 米仓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蹲下来扶住吴有根道:“老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吴有根哭道:“何老头跟我说你人好,让我听你的,我也一向最听你的。看在咱们原来都是赵参将一个营里的,你一定要帮帮我。” 米仓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无奈道:“非是我不肯帮老哥哥,小孩儿有时只能看到皮相。那日,老掌家只是得巧碰到我,一时兴致问了我几句关于赵参将和李游击的情况。我哪里知道?自是说不上什么。除此之外,我就再没见过老掌家。” 吴有根满脸疑惑道:“你莫不是骗我?官军那么多大将,他一个老掌家干嘛要问赵参将和李游击的事?而且还是问你!为啥没问过我们。” 米仓微微皱了皱眉头,苦笑着说:“据说赵参将在白马渡和李游击在羊皮滩都给义军造成了很大伤亡,尤其是他们还听说了赵参将是绑腿的首创者,老掌家作为领兵大将想要问问也是正常。而我任过哨长这事大掌家在后来不是知道了吗?可能大掌家认为我知道的比耿虎多一些,所以就在老掌家面前随口提了一句,这才让老掌家来了兴致。问你!你连个厨子都不是,又能知道啥?” “真的?”吴有根还是不太相信。 米仓无奈,只好更加愁眉苦脸的闷着声说:“骗你做甚!不说旁的,我若是真能跟老掌家说上话,又如何让我那妹子在老营里继续受这军伍之苦。何不让她跟你那冯大婶他们留在襄阳城里享清福。” 听米仓这么说,吴有根一时愣住了。 但反应过来之后,他却捶胸顿足的哭道:“也是,哎!我可怎么办啊!” 李自成部的老营与罗汝才部的老营不一样,罗汝才部的老营指的是精锐和亲近营伍,而李自成部的老营却是指随军的家属营。 农民军随军带着家属营与其流动作战的特点有直接关系,他们必须要防止自己的亲眷免遭受官府的报复。 这就如同农民军的各个头目们很多都有外号一样,水浒的影响只是其一,防止官府掌握他们的个人情况而报复整个家族也是重要因素。 惯用外号而不用本名和不打听他人本名也因此是农民军很重要的一项传统。 当然,在农民军内待的时间长了和外面并无家人亲眷以及走上重要位置后瞒也瞒不住而用回本名等情况也很普遍。 另一方面,把家属组织在老营里不仅可以稳定军心,还可以利用家属之间的联系来加强对士兵的控制。 老营内通常来说也并不全是活着的官兵家眷,也包括已战死者的家眷,还包括大量的各类工匠、一些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和干着各种勤务的普通老弱。 不过,老营通常并不参与作战,当然打急眼时,他们也有被拉上去填坑的情况。 除此之外,还时常会被要求装扮成平民去搞侦察和当奸细。比如李自成围开封时,就曾让一个叫霍卖婆的侦察王府情况,叫她设法送王府宫女一名到营中。 并且,老营也并不是指一个营,而是通常每一路单独行动的农民军都有。但有时根据需要和为了作战需求也会被整合在一起集中在某个远离战火的地方。 米仓的妹子和吴有根的婆娘就在他们这一路农民军的老营里,平时主要干些缝缝补补、浆洗衣物和做饭的事情。何老头也在其中,主要做些杂务。 何老头没有被编入耿虎的军中,主要是他超龄了。 李自成的部队正军只要年15以上和40以下的健壮男子,这是李自成的部队自去年开始形成的一条重要军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战斗效能。 拾完柴火往回走的路上,吴有根还是一直跟在米仓身后,不过却始终满脸哭像并在嘴中念念叨叨着“这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米仓心中不胜烦躁。 终于,他忍不住喝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如何这般没完。义军军纪严明,既不抢掠百姓,也不乱杀人,更不欺辱你这等良善,就是大掌家也与我们一样粗衣淡饭。你还要如何?” 当然小掌家耿虎显然是个例外,而吴有根也明白,并没有抓米仓这个漏洞。 他只是嘟囔着反驳道:“可要打仗哩!我若死了,我那婆娘和娃儿可怎么办?” 米仓也没客气道:“自有老营来养,大家吃穿用度一样,没人会短了他们。” “这两日,他们用了孩儿兵攻城,我家细伢幸是小了些,没让上阵。若是攻城还是不顺,让我家娃儿也上,若是出了意外,我吴家可就绝后了。”吴有根又哭了起来。 童子兵,也叫孩儿军或孩子兵,怎么叫并无定说,主要是些十二三四岁不足十五的少年兵。他们有些是随军士兵的孩子,但更多的是孤儿。 不过,这些孤儿们基本都会被军中的官兵们认领为养子。这也是加强感情上联系的一种有效手段,可以起到大大提高忠诚的作用。 如张鼐就是李自成的养子,而李来亨则是李过的养子。 与老营不同,童子兵大多是直接分散在农民中小掌家的队伍中,一般一个小掌家控制的队伍中会三四十人。这些童子兵不作正兵,主要做一些照顾马匹和勤务之类的活,相当于勤务兵。 但很多时候,童子兵也会直接参与作战行动,甚至被临时单独编成一军对关键区域实施强攻。 看吴有根哭哭啼啼的样子,米仓更是火大。 他再喝道:“一个大男人,老哭甚。你家嘎子那么小,本就与你婆娘编在老营里,哪个会让你家娃儿上阵!再说,这么多军伍,怎么也轮不到老营。” 但吴有根明显不信,还是抽噎不已。 米仓无奈,也只能任他去了。 一起降的义军,吴有根这么一个坚决要种地的却被勒令从军,米仓其实不太理解。 虽说义军只允许在襄阳城内有家的和在乡间有地的可以回家,其余人等需一律编入义军。那个叫什么蔡银匠、冯大婶之类的也因此都兴高采烈的留在了襄阳。 可都说义军仁义,像吴有根这样的情况确实也应该考虑一下,毕竟如官军李平都没有强征吴有根去拿刀拿枪。 只是才想到这些,米仓却又自顾苦笑起来。 还同情别人,谁又来同情他?他若死了,他那还算漂亮的妹子可就要入了耿虎这个混人的口了。 由于农民军的纪律真的比想像的还要严格,耿虎如愿当了官却不能作威作福十分的憋屈,总是拿他们这些下属出气找平衡。 而且因为除了妻子外,农民军并不允许将士与其他外姓妇女有染,结果米仓的妹子反成了耿虎企图染指的目标。 这令米仓更加苦闷。 抬眼望望远处锣鼓喧天、杀声不断的宜城,米仓的心中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宜城并不大,城周七里三(3650米),典型的方城,东西、南北各长不过600米,民不足二千户,人不足万。但在知县陈美的主持下,却像钉子一样让义军流了六天的血而不得入。 米仓在心里其实是有些暗暗敬佩这陈知县的。 他知道陈知县官声很好,其民俱服。甚至去年张献忠陷襄阳时,也曾想破宜城。陈知县偕守备刘相国大胆迎击,张献忠中伏败走。 但这样的陈知县,这样的宜城,他们明天又不知还要经历怎样的血战。 真是百味杂陈。 有那么一刻,米仓真希望陈知县主动撤走。左良玉的二十万大军都跑了,陈知县又是何苦呢? 但如此,好像也不是大家都称颂的陈知县了。 心事重重的米仓刚一回到营中,却接了令被要求去小掌家那里议话。 看看天气,好像时辰尚早。 虽说每日下午各小队头领到各自掌家那里议事,名曰议话,是农民军很重要的一项传统。 不过,耿虎因这些日子都要去观看攻城,他们的议话常常要天将黑。 今日突然早了,估计是有了什么事? 米仓心中打了一激灵,不会是终于让他们也去攻城了! 做为一支新投之军,农民军并没有让他们一开始就去上阵打自己原来的袍泽,真的还是挺讲究的。 但宜城硬扛了六天了,连童子兵都上了,他们好像也该上了。 怀中惴惴不安的心情,米仓很快见到了耿虎。 然后果不其然,这家伙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 注释: 注1: 关于农民军的编制,目前并没有比较明确的史载。 明末清初彭孙贻的《平寇志》中有称:“掌盘子”,营中人俱称之为“老掌家”。一老掌家管二、三十老管队。一老管队管六、七十或四、五十小管队。一小管队又管一、二百或三、四百管队。管队皆以二十人为率。或掳得人多,另择一勇者作一管队。如少,则掳足之,多则又分之。 可按此记载,一个老掌家管的总人数,若按最大数字,将有1680万;按最小数算,也有160万人,所以应该是很不准确的或者比较偏颇的。 而且,目前所知李自成部、张献忠部、小袁营、革左五营等这些农民军的编制基本都是不同的,各级首领也大多都各有一套称谓,有的与别营一致,有的不一致。 明代赵士锦《甲申纪事》说:“贼兵姚奇英为予言,我大顺……不过以掌家为名。百人之长为小掌家,千人之长为大掌家,万人之长为老掌家。即刘、李诸老爷,不过老掌家而已。” 这里把李自成农民军首领以掌家为名说得很清楚。这种名称应在大顺政权建立之前使用,之后有哨总、部总、掌旅等称谓。当然习惯上也会沿袭旧称。 本文没有对农民军的编制进行过多考究,只是结合略知的皮毛和故事需要进行了粗略的设定,不可当真。 注2: 关于童子兵或者说孩儿兵,这确是农民军的很大特色。无论是明末清初戴笠撰、吴殳删定《怀陵流寇始终录》、明末清初计六奇的《明季北略》、明末清初钱士馨的《甲申传信录》或是明末清初张岱的《石匮书后集》中均有明确记载。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攻城 清晨,吃过早饭的米仓带着手下的那十七个人跟着一大群人走向宜城的城池。 昨夜,火器声和喊杀声在城池下响了一夜。 昼夜攻城不绝虽是义军这几天一直在干的事,米仓也已有些习惯。 但昨夜,米仓却没有睡好。 虽说像米仓这样带着个还算漂亮的妹子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底层小民手中不可能没见过血,但米仓却从来没有上过阵,对于攻城就更加陌生。 他很忐忑。 看看最前头垂头丧气带队的耿虎,米仓一时恍惚好像很多问题在生死面前都已不再重要。 耿虎明显已惧,这家伙别看平时咋咋呼呼的,坏事更是没少干过,并且据说在原来的乡间就是个痞子。 但对于打仗,耿虎应该也是个初哥。 不然,这家伙也用不着从军纪最坏的李盛才哪里跑路了。 如果不是义军看管甚严,并且已经跑无可跑,米仓相信耿虎会再次跑路。 宜城虽小,却是个砖城。 城有六门,基宽3丈、顶阔1丈、高2丈(明量地尺约327厘米,1丈10尺),城楼、垛墙俱全。 最重要的是守军意志坚强,抵抗极其顽强。 离城约数百步时,耿虎喝令大家跟着人群在一条长长的骑兵线后面几十步停下了脚步。然后,他们与友邻的几支队伍各自独立排成了几个大约20乘4的横队并成一线。 此时,在他们的前面已经密密麻麻的站了两条这样由百多人横队连接在一起的阵线。 不过,这些前面阵线中的横队普遍比耿虎和米仓他们的要长,因为这些队伍中的孩儿兵要多很多。 耿虎这支队伍因为是新建,又基本都为官军降兵,目前还只有不多的几个十多岁的孩儿兵。 没错,今天的军事行动要求正军与孩儿兵们全员出动。 但奇怪的是,他们所有这些人都没有带兵器。 而是每个人都拿着各种各样的大木盾和大木板之类的厚实遮挡物。怀里或腰间还装着乱七八糟的如铁椎、铁锤和铲子之类的东西。 也有很多背着各种竹筐、竹篓或者布包。 他们今天的任务并显然并不是登城肉搏,而是要实施某项土工作业。 这是他们的老掌家袁宗第下达的命令或者说改换的攻城方式。 整整六天,袁宗第小瞧了宜城,也栽了大跟头。 袁宗第是崇祯十一年跟李自成在潼关南原之战中突围出来的十八骑之一,也是李自成当下最信任和最得力的几员大将之一。 目前他32周岁,正值壮年。 耿虎和米仓能直接投在袁宗第手下也算是撞了个大靠山,只是幸或者不幸就不好说了。 本来搭梯攻城这种常规的攻城法对李自成的部队来说并不常用,他们更擅长凿城或者是火药爆破法攻城。 但雄关襄阳如此轻易得手,而宜城又如此之小,袁宗第好像没有理由不轻视,即使宜城看起来抵抗决心很大。 结果,袁宗第的判断显然失误了。 当连续六天的常规强攻甚至使用孩儿兵都未能奏效时,袁宗第不得不改回了他最擅长但又很耗时和耗人力的凿城攻击。 虽说米仓他们之前并没有参与过进攻,属于新生力量,应该要当先锐了。但他们毕竟是凿城进攻的新手,这才没有被安排在第一条阵线里。 “凿得城一砖即还,竞日免其再攻,易人以进。”这是凿城进攻的最简单要求,也就是说每个人每天只需冒一次险。 任务似乎并不艰难,如果义军说话算数的话。 不过对这一点,耿虎和米仓都有些持怀疑态度,耿虎甚至难得在议话结束后单独留米仓探求了一下意见和想法。 这也是两人现在都很紧张的原因。 虽然离城并不远,但由于米仓的前面有两条阵线的友军,还有那么一条长长的骑兵线遮挡,这让米仓很难看到城墙下的情况,只能从前面阵线中各横队间巨大的间隔和骑兵的缝隙中大概看到不算高大的宜城城头的一些情况。 经过六天血战的宜城城头当然很残破。 城楼早已被焚烧的只剩下一些砖石支撑,垛墙也很多都严重缺损,但城墙上依然傲然坚立着很多残破乌黑的旗帜。 然后,空气中更是混合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血腥味,也有焦糊味,也有骚臭味…… 还好这是在冬天,否则味道绝对能让人作呕。 在一阵鼓声中,一大群拿着各式火器的步兵以及弓兵闲庭信步的从米仓身后走来,有些人甚至还合抱着一些小炮。 他们从各阵线横队间巨大的间隔通过,又穿过骑兵线,慢慢的走向城墙。 这些人大多表情麻木,看不出喜悲。 米仓知道这些拿火器的兵大多是大掌家谢应龙的兵,这几日的白天和夜晚大多都是由他们在掩护攻城,这是农民军中不多的善用火器的部队。 谢应龙本是明朝将领罗岱的家丁,精通火器,在洛阳时与任继荣、田虎一起加入了农民军。 朱仙镇之战农民军缴获了海量的官军火器,故而谢应龙的部队并不缺器械与火药。 又一阵鼓声响起,米仓模糊的看到第一条阵线里的那些戴着铁盔并大多穿着厚厚盔甲的人开始向前,但第二条阵线和米仓他们这条阵线并没有动。 蜂拥向前只会徒增不必要的伤亡,而且米仓他们还并没有任何盔甲。 当那些戴盔穿甲的第一条阵线中的全体士兵刚一穿过骑兵线,宜城城下就开始劈了啪啦的响起了各种火器声。 米仓也立即好奇的开始向前探头探脑。 但一片四处探看的人头和前面的骑兵线,让米仓根本无法看清城下都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看到逐渐出现的大量火光和浓烟。 然后就是前头四处传来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米仓的内心充满了怪异的感觉,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茫然,或是别的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第一个戴盔穿甲的人终于从前面的骑兵线中冒了出来,并有些兴奋的奔向原本第二条阵线的部队。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些人很快就将一身厚重的甲扔在了第二条阵线面前,并轻松的从各横队间的那些巨大间隔轻松的走向后方,而在在这些巨大间隔中巡逻的零散骑兵则紧紧盯着这些人。 不过,也有一些脱掉厚甲的人看起来并不轻松,有些人明显在呻吟。 其中一个人走过米仓时,米仓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人脸上和手上的一大片巨大的水泡。 米仓的内心开始再次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米仓他们这条阵线终于成了最靠前的步军阵线,而他们的后面也又跟上了两条新的阵线。 …… 在一堆盔甲中,已经麻木的米仓混乱而迅速的挑拣着往身上套,有些盔甲太烫,有些盔甲上的血太多,还有些盔甲上则布满了黄黄绿绿白白的莫名液体。 最后扶了扶头上那又湿又热的铁盔,米仓深吸了一口气后举着手中的一块拼接木板并拎着一个小竹筐向前走去。 取砖一块,取土则需一筐。 当穿过骑兵线,逐渐靠近城墙后,米仓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战场的残酷与血腥超出了他的想像。 大火和烟雾几乎笼罩了他们正在进攻的这一段城墙的每一处。 城墙下边全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惨烈尸体,有些已冻得梆硬,有些还很软,还有些正在焦化。 四溅的生石灰、弥漫呛人的浓烟、遍地的石块杂物、令人作呕的肉香以及四处燃烧的烈火让这里俨如一个修罗场。 守城的官军显然也采取了最激烈和更有针对性的防御手段。 离城墙几十米远的那些弓手和火器手虽说也还在进行着根本看不清的断续压制射击,但这并没有给接近城墙的人任何心理帮助。 米仓前边不远处是一个图轻松而没有拿任何遮挡物的士兵,那人动作倒是挺快的越过一团团烈火和地上的羁绊接近了城墙根。 但当他刚准备钻进城墙上已经被开出的一个个门大小的洞口时,一片冒着烟的黄黄的流状体就从天而降的浇在了这个人的头盔上。 然后瞬间那人就开始了惨叫。 举着木板的米仓踉跄了一下,迟疑之后却还是决定顺着那人曾经运动的轨迹向前。 紧接着,他清晰的看到刚才那个士兵正捂着脖颈和脸从原路嚎叫着往回跑,两人很快就打了个照面。 粪汁特有的恶臭也瞬间就冲进了米仓的鼻腔,米仓知道这人其实已经大概率救不活了,并且还会死的很痛苦。 米仓没有停顿,他继续向前,他尽力不再去关注任何阻挡他前进的景物与变动。 当终于也靠近城根时,米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举着的木板上砸了一下。 本能的抬头诧异时,他眼睛的余光正看到旁边不远处的一个火人正在城墙根下四处乱撞。 米仓急忙不再理会,一把扔掉木板后就钻进了眼前门一般大小的一处洞口。 进入洞口后,米仓注意到,这个洞目前还不大。 里面也就一米多深,一个已经脱掉盔甲的士兵正在前边用铁锥和铁锤用力的敲打坚硬的夯土,这士兵的脚下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碎土。 这个强壮且土工手法娴熟的士兵应该是个老手。 听米仓挤进来,这士兵头都没回就喊道:“先别顾着装土,赶紧把我脚下的碎土清一清再走。” 米仓愣了一下。 却也还是一把脱下碍事的铁盔,并忠实的执行了正在凿城的士兵命令。 等米仓冒着洞外火焰的炙烤把洞内的碎土全都推出洞外时,那个正在凿城的士兵转过头来看了米仓一眼,然后问: “你小子不错,叫什么名?” “米仓。” 正在凿城的士兵又打量了几眼米仓,然后笑了笑说:“你小子太瘦了。行了,装上土,走!” 米仓闻言也没再说什么,把自己的竹筐装满土,然后戴上铁盔后就冲了出去。 跑到骑兵线前刚停住脚步,一个仰面而倒的熟悉身影就跃然于米仓面前。 虽然这人的脸有一半已经溃烂还一身的恶臭,但米仓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身上又多出了几个血窟窿的死人是米仓的手下,也是刚才靠近城池时跑在米仓前边的那个图轻松的士兵。 这条骑兵线可不是设来观战的,也不是简单的为了遮挡后军。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检查凿城者手中的取回物并斩杀怯懦不前者以及没有取回物的人。 米仓分不清这个手下死在这里算不算一种幸运,他只是默然的将土倒在一个骑兵面前,然后抬头看了看那个骑兵,之后才向这个骑兵的身后走去。 米仓没有兴奋,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丝强忍的呕吐感,他只是那么麻木的前行着。 当离开还在列队的那几条阵线几百步以后,米仓被人叫住了,他们这些已完成凿城的人需要重新整队并回到他们的营地。 米仓于是看到了耿虎,也看到吴有根,还看到了他们这一伍的大多数人。 该活着的好像都活着,伤亡似乎并不大。 注释: 注1: 李自成的农民军攻城多于守城,其惯用攻城法在《流寇志》、《明史纪事本末》和《明史·李自成传》中都有较为详实的描述。 本文有加工,但非杜撰。 不过,《明史》所说的“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并不准确。 注2: 襄阳之后,李自成与罗汝才分兵而攻。宜城之战到底是谁发起的进攻?又采取了何种攻城法?我并没有进行认真考据,只是根据袁宗第参与了对承天府的进攻而把攻宜城也安在了袁宗第头上,当然也是为了后面的写作需要。 所有在之后与历史原本不符合的也请全当做蝴蝶效应,而且也有很多必须要根据剧情需求进行大变动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非善恶 虽然宜城在被攻打的第七天热闹了一整个昼夜,但义军遵守了他们的承诺,米仓并没有被要求再去凿城取土。 对此,无论耿虎还是米仓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不过听说在晚上,老营中的那些老弱成年男子和一些特别健壮的妇人也被勒令去城下取砖土了。 米仓为此担忧了一整个晚上。 夜间管理森严的营盘让他无法离开自己的营区去了解何老头的任何情况。 但当再一个清晨来临时,米仓又很快将所有忧虑都付诸脑后,他必须为自己的命运再次祈祷了。 不过这第二次,米仓发现自己并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他甚至期待着快些轮到自己,然后好早些回去休息。 他意识到经历过战事和没有经历过战事的差别显然是巨大的。 但看看周围一张张依然焦虑的脸庞,米仓又感觉是不是自己错了,也许只有他自己的心脏比较强大。 当再一次钻进某个城墙上的洞口时,豁然开朗的内部空间把米仓吓了一大跳。 深及近两丈,顶高近一丈,横向达近十丈的巨大洞窟宛如一个有很多门的超大房间,只不过这超大房间的中间多了一些粗大的土柱子甚至临时支起的木柱支撑而已。 凿城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 当米仓往回跑时,他忍不住多次回头,然后再次确认了城上采取的阻断措施比昨天确实轻了很多很多。 守军的鲜血和资源很有可能都已经被耗的差不多了,宜城毕竟只是座小城,人口和内部存储非常有限。 “今天城就要破了!” 这是米仓脑海中涌出的结论。 果然,重新收拢集合后,他们被命令去取兵器并再次返回。 这应该不算违信,最后的进攻即将来临。 但等拿好兵器列队准备时,耿虎的表情在口述上边的命令前却十分古怪,好像憋着一泡超大号的大便。 不过,这家伙最后应该是照实传达了。 “入城后,不得杀降兵降官,不得杀良民,不得杀读书人,不得行抢掠之事,不得戏弄妇人,不得占民居。” 六个不得,每一个都绝不是耿虎所希望的,每一个也都是耿虎完全不曾想到的,每一个也都令他们这些原来的官军们所惊讶。 这好像不应该是军队该有的样子,尤其是他们这支军队按道理来说还是反贼。 实在荒唐可笑! 当十数条粗粗长长的巨绳从城墙内的洞穴中被拉伸了出来时,米仓结束了他那说不清的思绪,只剩下震撼。 他知道,他将要目睹从不曾见过也从不曾想过的人力奇迹了。 此时,农民军全部的弓兵和火器兵也似乎都被调集到了最前边,并进行起最大密度和空前猛烈的火力压制。 米仓背着刀和一众数百人抓着一条粗绳准备使力去拽,他知道绳子的另一端就是城墙空穴中的某一根柱子。 这样的力量绝对不会出错,结果也不言而喻。 在数千人跟随号子的呐喊中,一段数十米长的城墙很快应声崩塌,然后所有拽绳子的人都嚎叫着挥舞着武器向城墙的缺口冲去。 出于谨慎,米仓并没有奋力向前。对于战争,他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结果,他瞬间就和神奇般兴奋起来的耿虎失联了。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结果,也是军法所不允许的,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受罚。 米仓没有急于去追赶,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十四个手下也无人焦急和催促。 但很快,米仓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爬过断墙时,米仓注意到与城墙废墟混合着的众多尸体中有几具明显是妇人。这些尸体应该都是亡于早前的战斗中,但守军已无力清走。 跟着人群蜂拥涌入城中的米仓已经没有机会去展示自己的武力了,他好像也完全用不着去展示了。 城内的抵抗是微弱的,甚至活人都不多见,只有遍地的尸体。 其实不用凿城进攻,城也该破了。 几名衣着明显非新附义军的士兵围住了一个应该是之前帮助守军运送物资的妇人,从这妇人的衣着上看,她的家境应该不算差。 这妇人坐在地上似乎不肯起身。 出于好奇,米仓停住了脚步。 围着的一个士兵想要去拉这妇人,米仓听到这妇人骂道:“贼污我手。” 这士兵当即大怒,直接挥刀就将这妇人的一条胳膊砍掉了。 妇人没有求饶,反大骂起来。 围着的另几名士兵也没有客气,直接乱刀将这妇人砍死。 从周围而过的其他士兵没有人说什么,包括一些明显是头目的人。 紧跟在米仓后面的吴有根忍不住小声的喃喃了一句:“不是说不让乱杀人吗?” 米仓扭头看了眼吴有根,轻轻的在嘴边摆了摆手。 不过一直深入到内城,米仓也确实没有看到有人对跪在地上的那些俯首磕头的人使用刀兵。 “小掌家在那边!”一个士兵突然喊道。 米仓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转头,很快在旁边一条巷子口的人群中发现了耿虎,这家伙的大身板和大脖子都太醒目了。 可是那里有女人的尖叫声。 米仓不自觉的走过去,却发现包括耿虎在内的十来个士兵正嘻哈围着一个女人推推搡搡过着手瘾。然后巷子内有一个青年男声在不停的讨好着喊道:“各位好汉,小的愿降,小的愿降…” 接着,米仓赫然发现耿虎竟然是个光杆,与他共同嘻乐的士兵没一个是米仓认识的,等于说是耿虎和他所有的部下都失联了。 可能是女人的尖叫太惹人注目了。 一个戴着白毡帽领着一大群兵大约是头目的农民军也在这时出现了。 这农民军头目有些不满的喝道:“怎的如此把持不住,真当军法是儿戏吗!快快散了。” 虽然这应该不小的头目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但他的吼声还是让巷子中的士兵包括耿虎全都一哄而散并跑没了影子。 只剩下倒地哭泣的女子和从巷子内冒出来的一个躬着腰的书生模样的男子。 “这娘子好生标致!”米仓的眼睛禁不住一亮。 “这娘子好生标致!”戴着白毡帽的农民军头目忍不住赞出了声。 “生员张联奎愿降义军,生员张联奎愿降义军。”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突然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戴白毡帽的农民军头目愣了一下,问:“你是秀才?” “是的,小的是秀才,小的愿降。” “这是哪家娘子?” “是我的娘子。” 农民军头目的眼睛当即就直了。 米仓看着那满脸讨好的书生张联奎,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哭泣的漂亮女子,突然觉得很恶心,他不想看下去了。 不过再去找耿虎,好像也用不着,那家伙根本就是在自己找乐子。 随意跟上一股人流,米仓很快又来到了一个气派的宅子前,里面一个老者大声喝骂的声音非常响亮。 这应该是有骨气的! 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丘府”二字,米仓意识到这家绝对不是普通的土绅。 正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也好奇一番时,院子中传来了老人的惨呼,然后是一片嘻哈与嘲讽声。 米仓有些无趣,茫然不知下步还要去哪里。 正在犹豫时,几个士兵粗鲁的揪着一个满脸惊恐的华服年轻男子从丘府中走出。 米仓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诸位兄弟,此为何人。” “这家的少主人。你看他这没卵子的模样,还没他阿爷有种。”一个士兵嬉笑着回了一句。 “你们这是要带他去何处?”米仓惊讶的问。 “去寻老掌家。据说这没卵货的老子是朝廷礼部的大官,还是个什么学士,老掌家应该会喜欢。”那刚才答话的士兵一边推搡着华服年轻男子远去一边没忘记继续显摆上一句。 宜城确实太小了,还不让抢掠和乱杀,进城的农民军又太多,于是很多人不久就无所事事起来,县衙也自然而然成了大部分农民军士兵看热闹的汇聚处。 因老掌家袁宗第在这里,因为宜城的县令陈美在这里。 等米仓也凑过去时,县衙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很多人只能在外面听里面的人往外传话。 据说,袁宗第正在劝降县令陈美。 不过,由于没有义军想打扰到老掌家的劝降,且县衙外面的人也都想听到里面到底如何了。一点都不嘈杂的环境反显露出县令陈美一直在高声沙哑的咒骂。 “老掌家下令磔死这县令,并烧了这县衙。” 突然,有人从里面往外小声的传话。 米仓知道磔刑是一种酷刑,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死者将会非常痛苦。 他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身体几乎在本能的对这种疼痛做出了一个身临其境的反应。 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正被押解等待的那个华服年轻男子,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已经更加惨白。 而同样也在一旁的生员张联奎,则还是满脸讨好式的笑容,不过他的娘子却不见踪影。 米仓想要离去。 但看到周围的人都更加热烈的想要往里挤去观看时,他又犹豫了。 这个时候的另类,好像不太好。而且他也突然想知道老掌家会如何对待这华服的年轻男子了以及生员张联奎。 但过了好久,县衙里除了声息越来越弱的抗骂,并没有传出任何求饶声,甚至连惨叫都没有。 而据说,受刑的不仅有县令陈美,还有训导阳城田世福。 …… 黄昏前,在城外老营中确认过何老头一切安好后的米仓又急忙跑去他妹子那里抱平安。 兄妹俩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多坐了一会儿。 “哥哥,你说这义军都是好人吗?”米仓的妹子突然小声的发问。 “为何这么问?有人欺负你了?”米仓惊的几乎跳了起来。 米仓的妹子看到米仓夸张的反应立即知道他误会了,急忙把米仓拽坐了下来,并急切的说:“没有,没有,你别这么大动静。” “那是怎么了?” 米仓的妹子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前几日,我偶然听到几个士兵没有避讳的闲谈。他们前些日子在野外遇到一个逃难的妇人,本想将其掳带而走。结果这妇人竟抗死不从,甚至还破口大骂。这几个士兵怒而将之剔目割舌,剥其衣乱刀杀之。说这事时,那几人还秽语不绝。” 米仓挠了挠脑袋道:“义军还是好的,他们只杀不从之人,比官军总要强上百倍。你莫要担心,哥哥现在也是义军,不会有人难为于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米仓的妹子娇嗔道。 米仓笑着摸了摸妹子的头说:“我知道。” …… 在老营的另一个角落中,吴有根也正和他的婆娘在一起长吁短叹。 这种战争的生活令两人更加不适应。 “我咋就被你蒙了心呢!” 这已经不知是这短暂的时间里,吴有根的婆娘发出的第几遍埋怨了。 吴有根把脑袋深深的埋在胸前,早已没有了曾经的丝毫气盖,更没有抗辩的丁点儿言词。 只有一声声叹息。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用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 突然,本在旁边静静玩着泥土的嘎子脆生生的唱起了儿歌。 吴有根和他婆娘全都惊愕的转头去看。 “细伢,这是哪个教你唱的?”吴有根等听完了这儿歌的一个轮回后急问。 “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们,大家都会唱,有好几个不同的词呢!我现在只学会了这一个。”嘎子眨着大眼睛回答。 “怎么教你这个?”吴有根本能的又问。 “听哥哥姐姐们说,我们要走一路唱一路,喝给所有那些没听过的人,到义军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唱,让那些没见过义军的人也知道闯王的好。” “到义军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唱?”吴有根目瞪口呆的抓住了这一句。 “嗯!” 嘎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吴有根和他婆娘面面相觑,然后泪水立即就在吴有根婆娘的脸上流了出来…… 注释: 注1: 陈美,字在中,新建人,由乡举知宜城县…抚治都御史王永祚以六等课所部有司,美居上上…守宜城,固拒八昼夜,城陷,抗骂不已,为贼磔死。(选摘自《明史》卷一百八十二,忠义六) 关于知县陈美的故事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令人尊敬。 注2: 关于几个妇人的故事都是有原型的,而且全部来自于襄阳府志,只是并非发生在宜城,地点也各不同,情节更是做了很大改编。 注3: 儿歌是农民军很重要的一种宣传各项政策的手段,孩儿兵和老营中的幼童是其往外传播的关键性力量。目前所知,那些广为流传的儿歌基本都是农民军用有才学的人特意编撰的。否则,普通的平民百姓和儿童们自己又怎么可能编出既朗朗上口又极具煽动性的歌词。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暴起 明代的湖广承宣布政司共下辖有16个府,地界主要是今天的湖北和湖南两省。 承天府位于襄阳府的下游,地界大致辖今天的湖北钟祥、京山、天门、潜江、当阳、荆门和仙桃等地,属于一个大府。 不过承天府并不接河南,它的北边还有个德安府,然后才是河南。 李平和宋宝来带着他们那近5000余人的庞杂队伍向正南只避了二天之后就也发了疯似的去靠近离他们并不远的汉水。 之所以说汉水离他们并不远,是因为出襄阳的汉水是流向东南并且非常的偏正南。而西边连绵的群山也一直向南不绝直至荆门州,并且与汉水最近处还不足30公里。 而发疯似的这么快就改换路线,则是因为李平出现了重大判断失误。 他没想到农民军并没有集中主力沿汉水先去穷追左良玉并进攻政治意义巨大的承天府府治钟祥。 相反,农民军的一支庞大主力并且非常有可能是李自成的本部军马居然在马不停蹄的贴着群山从陆路直接向南,大有直攻荆门州并去取荆州府的意思。 不想跑到山里当野人的李平只好赶紧往东南方向跑,去追左良玉了。而分兵进击的农民军受阻于汉水之上的小小宜城也给了他在这个方向上更大的生存空间。 总结哪里出了问题时,李平才想到可能是啥吃的都已经没有的襄阳把庞大的农民军也搞疯了,而缺粮又让农民军出于稳妥不愿先去死磕官军可能会拼命死守的府城钟祥。 攻开封的艰难,农民军可能还没忘记。 为啥农民军会认为官军可能会死守承天府的府城钟祥,这还得从明朝的皇权说起。 明朝有“两京”、“两都”四都城之说。 所谓“两京”即北京顺天府、南京应天府,“两都”为中都凤阳府、兴都承天府。 南京应天府为明太祖朱元璋定鼎之地,北京顺天府为明成祖朱棣之后的法定京师,中都凤阳府乃明朝龙兴之地。 那兴都承天府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当然也简单不了。 全因承天府出了位嘉靖皇帝,一位藩王出身的皇帝,一位让大明皇家原本的血脉传递拐了个弯的皇帝。 嘉靖皇帝是明代唯一一个出生于就藩地、成长于就藩地、之后继承皇位且生父为藩王的明朝皇帝,故承天府对嘉靖皇帝及其以后的所有明朝皇帝都有着重要意义。 说白了,承天府等于是崇祯这一脉皇帝的龙起之地,而且嘉靖皇帝的父亲也是崇祯的祖爷爷兴献王朱祜杭的陵墓也在这里。 由于承天府如此的重要,湖广的巡抚、湖广的巡按御史和湖广的总兵这几个湖广最重量级的人物也因此全在承天府,在钟祥。 襄阳和开封都属于战略位置关键,但要论对大明皇家的重要性而言,就完全不能跟承天府比了,甚至都没有可比性。 然而,等李平好不容易到了承天府城的南岸,本以为能跟上的左良玉大军却已经早跑没了影子,意外且震惊的李平也不得不急忙脱离府城周边沿江东下。 还好,承天府城在汉水的北岸,而李平在南岸。 否则,一旦被府城内的湖广各位老大们发现就很容易给扣下守城了。 左良玉可以不鸟湖广的各位重量级老大,但李平可没那个资本。 当然左良玉居然一点不客气的过承天府而跑,没有鸟任何人,也绝对堪称大神中的大神。 这基本就是直接打崇祯皇帝脸的节奏。 李平没有犯傻搞政治投机在跑,很多承天府城内有门路的人也都在跑。 大家好像都不看好只政治重要但却根本无地利之险的承天府城能守住,也不会去相信居然没有被农民军一鼓作气打下的宜城还能继续坚挺。 但很快,所有东逃的人群就都目瞪口呆起来。 因为沿江东下,只离开承天府城没多远,沿江两岸的人气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片焦土和满地啃食人尸的野兽。 尤其是李平的那数千人马,更令那些少数重回家园并试图重建的乡民再次闻之色变并作鸟兽散。 这也导致李平所部无论是补给还是问路都非常艰难,只能一直啃着并不丰厚的家底,而前路漫漫,还不知要继续走多久。 五千人马,虽多为妇孺,但每天的人吃马嚼仍不是小数目。 这样下去非饿死不可。 不得已,李平只能冒险让全军离开江边并深入“内陆”前行。 这一日,因为用精盐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和气的换得了少许的谷物和鸡鸭,回报明显超出自身货物价值的村民们兴高采烈的告诉李平离这个山村的十几里外有一个很大的镇子,可以去换到更多的东西。 为了防止惊吓到百姓,李平决定只带着十几骑去碰碰运气。 说是很大的镇子其实并不大,远远看去只有一条主街,估计也就比大村子大一些罢了。 因一路奔波而略感失望的李平只好与左右苦笑着打起趣来。他没法去埋怨村民们撒谎,是他自己忽略了乡间小民的见识限度。 但刚一靠近这小镇子,李平和骑兵们却立即紧张起来。 街面上不见人影却恍惚可见的尸体以及镇内不断传出的哭喊声无不揭示着这里并不太平。 “长官,我们回去,太不安全。”马兰只观察了片刻就急忙建议。 “先不急,再看看。” 李平眼睛扫视着这并不喧闹也不见贼人放哨的小镇。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并不像是有太多的兵或者匪,而他们骑着马想跑也很容易。 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李平直接下令:“派1人个回去叫增援,派两个人去探一探,我们准备进去。” 马兰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却没有阻止,之后就开始急忙安排起来。 只要仔细去看就能发现,这镇子的外围和目视所能看到的里面连个活着的人影都没有,里面也不见什么大的动静,镇子里的凶徒应该不多。 而且连岗哨都不知道放,也不像是什么老手。 只没一会儿,派进去探查的一个骑兵就回来了。 “里面的是官军,没多少人,估计也就几十个。只看到一匹骡子,看着不像精锐。一部分正散乱着四处搜刮,一部分聚在一个院子里正在快活,没有发现哨探和警戒。”那个骑兵禀报道。 “进去。”李平不再犹豫。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进入镇子后,李平还是被刺鼻的血腥给熏到了。 只凭刚进市镇就见到街面上那十几具倒卧的新鲜尸体和满地流淌的鲜血就足以断定这里刚刚发生完大屠杀, 更诡异的是,街面上一个开着门的店铺内有两个匪兵正旁若无人的压着两个妇人欢快着,店内数具死状各异的尸体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听见马蹄声,那两个匪兵也只是回头呲着黄牙嘿嘿一笑,显是已经习以为常。 李平的脸都绿了,这与前几日所见的劫后废墟的感受完全不能相比。 这时有又三四个匪兵披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散乱的从巷子中走出,其中一个明显套着的是女人的罗裙,他们略有些警戒的看着李平等十几骑。 李平能感觉他们并不是在担心被黑吃黑伤了性命,而只是在担心李平会去要他们的抢掠所获。 在临街的一个稍大些的院子门口,另一个先进来的骑兵正在马下与院门口的一个匪兵聊着天,妇人们最凄惨和密集的叫声就是从这院内发出的。 那骑兵见了李平,抢先开口说:“队长,这镇子里是官军的一个队,也是咱左大将军的麾下,他们队长在里面。” 李平当即明白了这骑兵的用意,这小子反应还是挺机灵的,应该是为了减低对方的警惕。 “爷,快里面请,俺们队长正等着您老呢!”那匪兵谄媚的巴结到。 虽然都是队长,但这匪兵也明白骑兵队长和步军队长完全是两个概念。 李平没搭理那个匪兵,鼻子重重一哼,下马就大步往院里走。他身后立即有四五个骑兵也下马跟上,其他人则在马上保持着警戒。 那匪兵急忙缩到一旁,想来也是对骑兵大爷们的蛮横习惯了。 只是刚一进院子,李平却差点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被摔死的婴儿。 心中强烈的收缩立即让李平眉头紧皱起来。 “哎呦!爷,小心着点儿。”一个衣衫不整的干巴汉子这时迎了上来。 等凑到李平眼前,干巴汉子顺起一脚就把那幼小的身躯踢到了一旁。 李平感觉自己的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脸也黑了起来。 那干巴汉子以为李平犯了膈应,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然后就啰里啰嗦起来。 “爷,没想到你们也跑这么远,都不容易啊!俺以为只有俺们才在江边喝不到汤呢。相见是缘分,俺也不像别人那般小气,正好还有个新鲜的小娘,在屋里头,你先放松一下。镇子里有啥兄弟们喜欢的自去取用就好。” 他一边故作大方和豪爽的说着,一边却不停的去斜眼观察李平的表情。 看架式,这家伙应该就是这伙匪兵的队长,这话里还是很担心李平他们来抽大头。 李平强颜挤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却往院内又踱了几步,眼睛同时快速的扫视了起来。 只见这院子中央散乱的横卧着十多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而院内一侧则有约二十多个老少爷们拥挤的跪伏在那里颤抖着。 在院内的另一侧,一个握刀的青年满是哭腔的站在一个跪着的中年人面前,那青年的旁边则是两个满脸狞笑的拿刀军汉。 至于妇人们的惊叫与哭喊则来自于里面几间敞开着门的房间。 李平的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握刀的青年身上。此时,那三人也都在看李平。 “让那小子交个投名状,砍了他掌柜就是俺的兵了。”陪在李平身边的干巴汉子赶紧解释道。 “快点动手。” “痛快点儿。” “再不动手,就砍你了。” 那两个满脸狞笑的拿刀军汉又嚷嚷起来,而那群跪伏在那里的人们还是连一个敢于抬头的都没有。 那青年哇哇大哭起来,拿刀的手更加哆嗦。 李平的脸这时已经有些铁青,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马兰。 马兰立即被从未在李平身上见过的那种冰冷和愤怒的眼神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锵…”的一声突然响起。 马兰很清楚那是刀出鞘的声音。 刹那间,马兰就看到李平身边的干巴汉子满眼圆瞪的惨叫起来。 接着,马兰就见他的长官又挥舞着满是鲜血的刀冲向了那两个拿刀的军汉。 “剁了他们!” 一句响亮的的声音同时在院子当中回荡。 马兰和他旁边的士兵立即反应过来,顷刻间也本能的开动起来。 …… 两刻钟后。 李平拄着带血的雁翎刀坐在院子的门口发愣,这把雁翎刀他一直在用,有感情了。 这时马兰骑着马跑过来禀报:“将军,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差头,都宰了,跟留着的两个活口确认的数一样。他们这个队不满编。” “几百口人,让27个人杀了小二百,抓了几十个。其余的人都跑了,还一个匪兵都没伤着,一帮怂货。”李平木然的盯着马兰说。 马兰急忙翻身下马,苦恼的挠着脑袋不知如何回答。 李平其实并不是要马兰的答案,他只是有感而发。 且不说左良玉大军的抢掠面之大令李平有些意外,连这离汉水超过二十里的地方都不能免于劫难,就说乱军居然敢于一小队一小队的离开大队人马独自深入人口众多区更加令他震惊。 而民间还完全不能挡,也不敢挡,官府统治力量的严重虚化和民众之极其懦弱也可见一般。 李平不禁想起了原来读过的抗战史料。 在有些地区,鬼子一两个人就敢于不带任何武器出县城到乡村去吃喝玩乐、去污辱妇女,而民众却一丝也不敢反抗。 他曾经一度怀疑过那些记录的真实性。 但今天,他真的相信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疯狂的友军 距汉水二十多里远的一个大庄园内。 几十个官军士兵正在庄子内的一片空地上围在几口大锅旁不停的留着哈喇子。 一块块满是肉的骨头与各种形状的大肉块子在那几口敞开盖子的大锅中翻滚着,四周的地上到处都是骨头的残渣。 谁也说不清这是第几锅肉了,只知道空气里全都是肉的香味。 一个官军小头目正不断厉声催促着几个头发蓬乱、满是恐惧的青衣老仆把火再弄大些。 在人群后,坐在一张突兀椅子上的另一个明军小头目见状取笑道:“马老四,你他娘的不是吃过了吗?如何又这般心急,难不成这么快就全都拉出去了?哈哈。” 那被取笑的明军小头目没有丝毫不悦,他抹了一把脸上油渍渍的胡须,竟笑呵呵的回道:“是他娘的全飞出去了,这般快活太消耗力气了。不过刚才也确实吃的少些,还不是为了能先人一筹,我可不喜欢摆弄别人刚弄过的小娘,新鲜的味儿都不一样儿。你不也一样?” 他一说完,两个小头目全都扭头看着旁边的一个大院猥琐的哈哈大笑起了。 此时,那院子当中正燃着几堆熊熊的篝火。 篝火旁正有数十名女子被集中的散乱于地上的一堆堆被褥之上,她们全都衣衫尽没并被压着一个或更多的老少汉子。 哭泣虽然还不时的在她们之中断断续续的传出,但大部分则早已只剩满脸的泪痕和空洞的眼神。 但男人们的喝笑与疯狂之声却从未减弱的充斥着整间院子。 在这院子内的一个墙边,几十具男女包括几具孩童的尸体赫然堆积在那里,有几个头颅还直接被插在一旁立起的几根木棍之上。 扭曲的尸体、庞大的集体疯狂场面让整个院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怪诞。 在这大院的屋子里,这伙官军的头领和几个亲信正微醺的围坐在一张满是酒肉的桌子上划着拳,在那头领身后则站着两个身着华服、神色黯然、皮肤白净娇嫩的年轻妇人在拿着酒壶伺候。 这几个明军时不时的把他们啃剩骨头直接扔在地上,几个跪伏在地上浑身光着且满是伤痕的女子立即像狗一样紧张的爬过去用嘴叼住并舔食。 每每如此,桌上的几人都要大笑一通。 又扔了一根骨头后,那头领看了看外面开始暗淡下来的天色,扭头抓住身后一个华服妇人的衣服,直接把脸凑上去在上面抹了抹嘴上的油。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着桌上的几人道:“天快黑了,你们几个且等会再吃酒,先去外面看看,让那些兔崽子们都动作快点,别他娘的光顾着吃喝和玩女人,搜刮得细些,财货和粮食一定都先装好车,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好像还有一两队人没聚过来呢!不等他们了?”一个亲信摇头晃脑的问。 其他几个正在起身的亲信闻言也都看向那头领。 那头领略一思索,有些心烦道:“这帮小兔崽子心都抢野了!回来时,我定要好好的抽他们一顿。算了,不等了,再耽搁就真追不上大队了,老子可不想丢了这身虎皮。他们要是有心,自会想办法追上咱们。” 亲信们立即全都笑着称是,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向屋外。 “大脑袋,把这几条母狗牵走,给外面的弟兄们乐呵去。”那官军头领在手下的几个亲信即将出门之际从后面又喊了一句。 一个脑袋大大的家伙当即又笑嘻嘻的转回身来,然后向撵狗一样把地上跪伏的那几个女子撵出了屋。 黄昏时分,大脑袋小头目打着饱嗝出现在这庄子的大门内侧,十几个本来东倒西歪的守门士卒看到他都急忙站起了身。 大脑袋小头目趾高气昂的问:“可曾发现有什么异常?”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着呢,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咱们,不要命了吗?”负责守门的小头领忙陪笑着回答。 “那倒也是,呵呵……一直没人靠近吗?”大脑袋小头目点了点头后,又随口多问了一句。 “那倒也不是,一多时辰前,来过一小队别营的官军。”负责守门的小头领急忙接道。 “咦?” 大脑袋小头目疑惑盯向那守门小头领。 守门小头领立即解释起来:“那伙官军不足一队人马,看这里已被我们占了,倒也客气,只讨了些水喝。我和那领头的队长攀谈了几句,他们都是游击李平的部下,因为当初守江所以撤得慢了,只能跟在大军的最后头,因粮草征集不易,只好远离汉水来碰碰运气。他们游击的本部现在离咱们还有二三十里远,他们这些小队是被派出来探路和搜集粮草的。” “可有什么破绽?游击李平,这名字俺好像听过?”大脑袋小头目挠了挠脑袋疑惑的问。 “李游击就是救过副帅的夫人那个,您忘了,这事当初传得挺广的,小的当时还特别留过意。他说他们是李游击的部下,小的还特别多了心眼,问得细了些,那队官军里的几个人对答都很顺当,事儿也都对得上,那队长和兵卒神态什么的也都正常的很,小人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往上报。” 守门的小头领说的虽很小心,但明显也有些自得他处置周全。 “嗯,知道了。他们被落在后头是有点难受,但比咱们爷官大还是容易有麻烦,还好离着咱们远些。不过,咱们明早也要走了,也省得打交道了。”大脑袋小头目撇着嘴道。 “那是,那是,跟在别人后面吃剩菜的日子确实不美,但咱们这里离着江远,很多地方还没过兵呢!有的是好东西,倒也不用担心他们狗急跳墙来找我们索要。”守门的小头领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行了。后面都精神着点儿,酒肉、女人缺不着你们,一会儿就有人来换你们了。”大脑袋小头目对这个话题明显已经没了兴趣。 于是,他装完官威后就晃荡晃荡的走了。 此时,在离这庄子几里远的一处树林中,李平正一边看着一张手画的简易地图一边听着侦察连长马兰的汇报。 他盯着这伙友军已经有一天了。 这是前日在镇子中消灭的那伙官军留下的两个活口交代出来的,这正是他们的上级兵马。 通过审讯那两个活口和新捕获的舌头得知,这伙官军是一个总,兵力有约四百多点人,领队的是个把总。 同时,他们还有近二百名这些天新抓来的壮丁,但现在仍然需要看着。 这伙官军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有正经的兵器,各种甲衣大概也有几十副,各类火器也有几十杆,甚至在进入山庄前就有军马十几匹,其他大牲口数十匹,骡马车近二十辆。 这应该算是很有些战斗力的部队,所以抢得也比较凶。 据掌握,这伙官军中的近一半人曾经是山匪,其余士兵则都是这半年来的新募之兵,现在已经与他们的更上级大队也就是被划归管辖的将军分开有五六天了。 也就是说,这伙出身土匪的官军包括他们的头领并不是他们上头将军的原本部人马扩充出来的,而是近半年才招降过去的。 下午,马兰亲自带队对这个庄子进行了试探性的接触侦察。 从侦察情况看,占据庄子的官军具有一定的警觉性,但防备还是比较松懈,也比较没有章法。 虽然山庄的大门一直紧闭,但门口的守卫并不多,山庄的各处围墙点上尽管也布设了少量岗哨却非常的稀松并缺乏警惕。 可能是这些天比较顺无人敢挡而有些大意了,也有可能是他们严重缺乏正规的训练。 马兰汇报完情况后,李平和马永又追问了一些细节和其他情况,之后李平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想打掉这伙友军。 不为别的,他就是心里边不舒服,就想干他们。 但这队官军兵力较多,又有山庄可依,山庄内部的情况短时间内也很难搞清楚。 而且山庄并不规则,地形复杂,这队官军还又洗了相邻的村子和其他几个小庄子,其部署情况也就更加难以掌握,再加上山庄不邻村的地方也不是一马平川,还多为树林。 这些都给全歼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变数。 可李平要想动这伙友军,不漏一人的全部歼灭又几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否则消息一旦外泄,让别人知道是李平在往死里边打友军,什么理由都救不了他,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争抢和小打小闹,还是很犯忌讳的。 但不打,又实在不解恨。 而且,也有很多很有利的因素。 山庄的位置比较偏僻,周围至少二三十里内都无其他武装力量。这伙官军又久离大队,也非左良玉亲近嫡系,又是山匪出身,消失了也并不会引发什么特别的关注。 在这混乱之时,跑着跑着就没了的部队并不少见,谁知道是折在哪支贼军手中或是自己跑去当山大王了呢! 机会实在难得。 看李平来回踱着步沉思,马永等人都静静的等候着李平的决定。 利与弊大家都很清楚,只是大家对打这种陌生的歼灭战都心里没底儿。 这样的决定并不好下。 至于李平要干友军合不合适,却没有任何人表示出哪怕一丝异议,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打。” 不知过了多久,李平突然停下了脚步并坚定说。 接着,他大声下令道:“传我命令:全体作战部队迅速向这里隐蔽靠拢,令保障营选二百人配合行动,其余人员原地结阵自守,各部到达后立即召开作战会议。明天拂晓发起进攻,务必全歼。” “是” “是” 参与会议的几人立即全都毫不犹豫的应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很复杂 战斗决心很难下,作战方案更难定。 一进入推敲作战方案的细节,李平发现这场仗远比他想像的还不好打。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以约3倍的兵力进行突袭一支杂牌部队,打赢并不困难,但想全歼却还是明显兵力不够。 战争是非常复杂的,它从来都不可能是一场简单的力量对比。 而李平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居然是没有统一的精准时间。 因为要进行突袭,无论军号、哨子还是锣鼓都是不能使用的。而如果不打突袭战,在敌人有防备的情况下进行强攻,3比1的兵力将很难保证成功。 现在没有手表,齿轮式的大钟表虽然在皇家和大富豪中已开始流行,但在明末的民间也还是个极稀罕的物件,这导致完美的统一各部队的突袭时间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紧接着,同样至关重要的就是如何在夜色下让部队准确而又悄无声息的进入完全陌生的进攻位置,并绝对不能出现迷路与脱节问题。这对部队的组织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而他们怎么算都还是一支新军。 其他的问题就更多了。 诸如什么进攻没开始就惊动了庄子里的狗怎么办?怎么摸掉敌人的哨兵?进攻开始后各连、排之间如何衔接配合?在外围进行合围防漏的兵力与进攻兵力如何分配?预备队保留多少、部署于何处?侦察连是投入进行摸哨还是充当骑兵进行重点突击和追杀?…… 问题一大堆,而且每一个都很伤脑筋。 因为严重缺少经验的参谋处还不具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一套详细作战方案的能力,而光凭李平一个人也不可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的细节策划,所以本次作战方案只能紧急定个大框后召集连以上军官们一起定细节。 结果,作战会议差点开成了讨论会,因为大家越开发现问题越多。 但好处也是有的。 这让与会的军官们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一场战斗的组织是多么的复杂,每个人都从中学到了很多。 而且,他们也更加震惊于他们年轻的长官在考虑问题、解决问题和决断问题上所展现出的“卓越”能力。尤其是大部分问题都是李平自己的提出来的,解决问题的可行性方案也大多是他拿出的。 李平虽然在原来的时空中没打过仗,也不是步兵,但各类非军事行动和准军事行动的策划还是搞过不少的,他所展现出来的“卓越”其实不过是一种长期的职业养成。 他的“卓越”其实对于真正搞作战的人来说只是小儿科甚至有些低级,但在这里对这些知识水平普遍十分低下、见识十分有限和严重缺乏战斗经验的部下们却又成了一种变态的存在。 当几个主要问题不再有疑异后,李平果断的先拍了板,宣布了作战命令。 他们的时间毕竟有限,不能无休止的在这里耗费。 本次突袭,将以刀牌手、长矛兵和弓箭兵的进攻为主,鸟铳兵和保障营支援人员主要在外围进行围困堵漏。侦察连也将留二十骑集中于山庄左侧的开阔地待命,主要任务是对逃出包围圈的敌兵进行追击和突击。 卯时开始时,也就是凌晨5点左右,各连将开始统一从集结区域向指定的进攻位置前进,侦察连计划于拂晓前约两刻钟开始实施摸哨。 “摸哨”意指消灭敌方的哨兵。 由于此时的日出时间约在早上7点多一点儿,并且根据预估也还会继续是晴天。 所以当天边出现的第一缕亮光时,即是突袭开始的号令。 突袭发起的初期,所有部队必须隐蔽接敌,攻击暴露的越晚越好。如果提前发现某一区域出现有明显交战的声音,则以此为号提前进行强攻。 若敌军先于我方进攻前发现我们,则由隐蔽突袭立即改为强攻。被发现的连队同时应立即吹响军号,通报其他部队。 各连突袭时,必须成立由精锐士兵组成的突击组,在全连前方实施清障和摸排。 ………… 所有的计划宣布完后,李平又强调了两点。 一是会后,各连连长、副连长统一在侦察连的带领下先隐蔽接近山庄熟悉各部队预定进入的位置。但严禁靠得过近,应至少保持一里以上的安全距离,以防止被狗发现。 二是各连布置任务时,必须向全体官兵明确我们要打的是一支假冒官军的流寇,关于这股官军的真实身份任何人不得外泄,以后也不行。 当一切终于都部署完成时已经接近午夜。 看着军官们一个个疲倦的脸孔,李平突然有些后悔,他感觉他的决定可能太仓促了。 但军令已下,断没有再取消的道理。 熄火戏诸侯的事能不干还是尽量别干,否则军令就很容易成为儿戏了。 后半夜,李平本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但却完全睡不着。 看着周围露天的营地中同样不停翻身的马永等人,他心想这一夜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睡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离李平不远的一处树林里,张清被旁边的齐钢给推醒了。 虽然齐钢用的劲儿很轻,但张清还是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并本能的去摸身旁的刀。 直到快速的扫了一眼四周,他才放松下来。 “你咋能睡得着呢!俺可一宿都没睡哩。”身材壮硕的齐钢对此很疑惑,他的眼睛因熬夜已经通红。 “要出发了么。”张清看着周围开始轻手轻脚忙碌的人群随口轻声问。 “俺看了,咱这附近的,就你睡着了,还打了呼噜,别人都醒着。”齐钢继续小声的说着。 两人完全是在各说各话。 “我这人心大。”张清总算回应了一下齐钢。 说着的同时,张清打开水囊往手上倒了一点水,然后一把抹在了脸上。 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人也精神了很多。 齐钢是铁匠区工头齐成的儿子,张清是新加入铁匠区的一名帮工。因为行军中打不了铁,所以没事干的两人都主动报名来协助这次军事行动。 张清虽打铁的手艺很一般,但孔武有力的外表和豪爽沉稳的性格还是很快让齐钢围在了他身边。 刚简单的收拾完,他们的队伍就出发了。 路过卫生队所在的区域时,张清立即瞪大了眼睛去寻找。 皓月当空,他很容易就寻到了在人群中缩着手跺着脚也正准备出发的妹子张英,她的队伍将在最后头走。 如果不是张英加入了卫生队,如果不是张英一定要参加这次军事行动,张清很可能也不会来。 张英看到了张清关怀的目光,她吐着舌头俏皮一笑,并点了点头。 张清也慈祥的回了一个笑容,然后才放心的去紧跟队伍。 向庄子方向前进的长长队伍非常的安静,没有任何的指挥督促,更不见任何的火光照明,每个人都在按要求紧紧盯着前一个人的后背前进着。 虽然没有被强制在嘴里衔草,但所有人都极守规矩的没有讲话,当然马匹还上套上了嘴套并在脚上裹了厚厚的布。 这是一支纪律性极强的队伍,也是一支很有规矩的队伍。 张清行走于其间,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原野所说的“军纪森严、训练极佳”的含义。 黑夜行军能如此有度,组织能如此细密。即使在北地混迹多年、见惯了强军的张清也不禁有些骇然。 张清和从保障营中抽调过来的人都是负责外围围堵的,同时也充当预备部队。当他们靠近庄子一里地的时候,就停止了前进,并开始分散拉网。 张清所在的位置正好与一组骑兵在一起。 因为打了很多提前量,这时离天亮还早,所有人都只能在阴冷中缩在被指定的区域。 当一切都完全寂静下来的时候,不断传出的粗重喘息声开始越来越明显,很多人都很紧张。 齐钢也同样很紧张,他不停的用手抹着脸,并坚定的紧挨着张清。好几次,张清都觉得他想要说什么,只不过没敢说出来而已。 初上战场的人,情绪的管控是个大问题,平时的约束力在这时就被体现出来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很不和谐的哗啦哗啦声。 一匹军马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并弄出了不少动静。马的主人急的使劲儿去牵拉,但并没有任何效果。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这一突发状况给吸引了过去。 张清见状,立即冲上去,在所有人的诧异中一把拽掉了那骑兵手中的缰绳,然后轻轻的抱住了马的脖子。 “锵…” 那是刀被抽出来的声音。 “想找死么?” 马主人的低喝声随之传来。 张清没有理会那马的主人,而是迅速的用自己的脸贴上了马脸,同时抚摸起来。 半举着刀的骑兵见状有些尴尬,他显然一下就明白了张清是在帮他,于是默默的把刀放了下来。 说也奇怪,马儿居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 骑兵排长王虎强瞪着那个骑兵问,在张清冲上来时他就也已经赶了过来。王虎强目睹了张清处置的全程,现在他的脸上却全是愤怒之色。 “俺不知道,俺什么也没做。”那骑兵低声委屈的回答。 “这马胆子小,它害怕了。”张清适时的出来解释道。 王虎强描了描张清,最后皱着眉头指着那骑兵说:“不能再闹出动静了,这马现在归他管了,你先当步兵。” 说完,王虎强就气呼呼的扭头回他的马那里去了,丝毫没有理会那骑兵憋屈的眼神。 拂晓前,当李平亲眼目送着侦察连的摸哨组前出时,他心知这场战斗此时已经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一切只能看命了。 注释: 明晚期,随着欧洲传教士入华及广州贸易的开放,西洋钟表作为礼品和商品开始进入中国。 1581年,意大利传教士罗明坚将水钟和三棱镜等引入中国,作为打开中国官府大门的敲门砖。1601年,又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到中国,他将2件自鸣钟送给万历皇帝。从此,自鸣钟步入宫廷。 在利玛窦将西洋钟表带入北京后,中国人就很快地掌握了自鸣钟的生产技术。据记载,在明清时期中国已出现国人学习钟表技术并仿制生产。曾在上海、南京、杭州等地生活多年葡萄牙传教士曾德昭,在他1640年回欧洲后写的一本《旅游记》中记载: 他们(中国人)最欣赏的工艺品是齿轮钟。他们现在已经造得很好了。可以摆在桌子上。如果出和我们一样的价格,他们可以造出最小的。 可见,明末中国的钟表制作水平发展很快。 第一百五十章 进攻 当天边的第一缕亮光出现时。 已经等得有些焦躁的李平的向前方挥了挥手,于是从他的左右两侧开始,潜伏着的部队纷纷钻出树林、草丛,并很快汇成一条散兵线向山庄小心的慢慢走去。 李平不清楚庄子其它方向上的进攻是否已经开始,他现在所能掌握的只有他负责的这一面。 虽然心里很不踏实,但也只能按计划走下去了。 他周围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越靠近庄子,人们就越紧张。 没一会儿,李平这一面的进攻部队就到达了山庄的围墙边。 前方一连前出的突击组已经提前伏在墙头,在他们的挥手下,一架架简易的梯子被迅速搭了上去。 一切都很顺利。 李平也很快随一连进入了山庄。 此时,周围的一切声音仍是淡淡的,甚至连狗叫都没有,其他的方向好像也没有听到什么大的动静。 也许是这伙官军睡得太死了,或者是这伙官军大多比较分散。 当先头部队潜入到了一些离庄墙比较近的房子内开始刺杀时,仍然没有引发广泛的注意。 敌人还是没有被惊动。 真是非常的幸运! 更为有利的是,敌人大多分散的比较开,极少有较多人聚集成一堆休息的,这可能和敌人处于征服者的心态和过于放松有关。 这为进屋逐个刺杀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否则,敌人真要是一大伙一大伙的聚拢在一起睡大觉,想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全部干掉是不可能的。 为了尽可能减少敌人的反抗并引发示警,进屋刺杀的部队大多采取了两两合作的方法,有人专门负责捂嘴,有人专门负责下手。 很多敌人刚一惊醒就是憋闷的疼痛,然后就在不甘和恐惧中归了西。 当然,完全的无声无息也是不可能的,声音只要在可控范围之内并传不远就足够了。 在一间房屋外紧张的四下观察的李平,听着房间里不时传来的“呜呜”的闷叫声以及一些轻微的碰撞声,继续不住感慨着今天的好运。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一群鸭子猛烈而连贯的叫声突然从远方传来,李平的心也随之一阵紧缩。 山庄的宁静终于被彻底破坏。 片刻之后,军号也在鸭子们狂野的地方响了起来。 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能够完全按照计划走下去,看来这次也没有例外。 很快,人喊声和交战声就开始由远及近的不断传出。 山庄终于沸腾了。 跟李平在一起的一连立即开始先掩护配属给该连的几个弓箭兵按预案抢占四周房屋的高点,然后长矛兵占守道口和开阔地,刀牌手们则开始踹门逐屋强攻清剿。 但各连队间本来还马马虎虎算是严整的结合部却也开始变得混乱起来,脱节现象比比皆是。 韩九现在哭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连从隐蔽接敌的一开始就非常的不顺利。 当四连的突击组刚一进入山庄就发现有3个敌兵居然结伴出来上厕所,然后这3个敌兵还来了劲儿没有回屋,在那里一起凑堆儿骂起了他们的同僚。 更要命的是,四连的突击组直到其他方向打起来都没找到能不出声息干掉那几个敌兵的方法。 韩九急得脸都绿了,但又没办法。 只要其他方向上没动静他也不好为了3个敌兵就开始强攻,结果整个连队竟被3个敌兵给拌在庄外无法前进和展开。 当那3个敌兵终于被出现的大动静所吸引时,韩九再也忍不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瞬间就将他们砍翻。 然而更糟的是,因为四连(除突击组)没能及时进入山庄并展开,给了附近敌兵较多的反应时间。尽管这些敌兵并不多、还都破了胆儿。 但当惯了贼匪的敌兵本能就是直接四散开跑,有不少都是直接往庄子外跑,导致四连不得不满脑袋是包的到处堵漏和追杀。 虽然没有用上大外围的部队,但也极其的狼狈和混乱。 当发现了一大伙儿懵登的混乱聚在一起的三四十名敌兵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四连连长韩九狂暴的大叫了几声后,直接带着身边的一个排冲将上去与那些敌兵混战起来,并只片刻儿功夫儿就将那伙敌兵杀死大半。 与四连的倒霉想比,五连面对的就是意外了,并且还颇为凶险。 甚至,整个进攻开始的节奏都是他们带动的。 虽然五连前面突进去比较顺利,并且还很“幸运”的发现了敌人已装载好的骡马车聚集处。 但连长周文却也立即敏锐的意识到碰到硬骨头了。 因为这意味着近边必有敌人重兵,而且应该还是敌人的核心部队,想悄无声息的一个个去宰掉敌人而不惊动他们恐怕是不可能了。 于是,周文果断的命令全连向此处集结,并让通信兵通知左右的友邻连队把他们的展开线拉得大一些,补上五连因收缩而空出的位置。 周文的反应是很及时的,因为超过三分之一的敌兵果然就聚集于这近边休息。 然而,在整个五连悄悄向一起靠拢时,在周文正犹豫是不是要打破隐蔽直接改快速突袭时,没被人注意到的骡马车附近的一群鸭子却突兀的叫了起来。 这群鸭子居然干了狗该干的事,而且干得还很不赖。 周文当即不再迟疑,果断指挥未完成集结的连队开始快速突袭,并命令立即吹响军号。 虽然已经惊醒,但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下的敌兵被五连完全的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很多稀里糊涂的就被杀死了,周文也手刃了一个吓傻了的敌兵。 依靠和敌人差不多的兵力,周文成功的以极少的伤亡就击溃并清剿了骡马车周围的敌兵并将其大部分歼灭。 接着,周文又立即指挥两个排守卫物资,另两个排展开追杀并向前继续推进。 然而,更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此次战斗最大的意外竟来自于敌将本人。 因为李平的部队对庄子内部的地形不了解,也不掌握敌将的位置,又不能过于冒然,侦察连的潜入人员并没能提前找到敌将的住处。 这个官军把总的警觉之高也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这家伙在睡觉时居然换了一个其大部分手下都不知道的小院子,并把三匹马就拴在了他住的屋子外面。 外面刚一乱起来,这明军把总就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只听了听动静、观察了片刻,就果断的和留在院中的两个亲信骑马而走,走前甚至还不忘给那几个陪睡的女子脖子上都来了一刀。 他们非常干脆的选择了抛弃部属,并且敏锐的找到了围攻者结合部的空档。 在杀伤了两个阻拦的李平部士兵后,他们在一片茶园处成功突围,并跑了出去。 好在此处附近的一名司号兵及时吹响了急促的军号给了外围部队示警,而且还刚巧,这官军把总跑出去的地方离侦察连的骑兵队很近。 但即使如此,侦察连的骑兵队也并未能及时截住他们。 三个敌人只有一个被外围二连的一名士兵从马上拽了下来,而那官军把总和另一个亲信冲出后直接分散而跑。 侦察连的外围骑兵们立即有七八人分成两个小组开始了混乱的追击。 当排长王虎强在追了几里路后凶悍的将一名敌人砍落马下时,本以为此次战斗将无所事事只能反省的王虎强总算找回了点儿自信。 然而,当王虎强提着敌人的脑袋拉着缴获的军马兴致冲冲的返回时,却被几名懊恼的骑兵告之,另一个追丢了,然后那个人还居然是敌将。 王虎强气的当即就把那割来的敌人脑袋摔在了地上。 当天开始放亮时,所有的战斗终于全部结束了。 如果只论短兵相接的过程,这其实一场很短暂的战斗。 山庄内四处都洋溢着一股欢快的气氛,一队队俘虏和一伙伙暂时不能辨别敌我的男女正在被分类集中着,一堆堆缴获的物资被聚成了一座座小山,很多士兵们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兴奋的高谈论阔。 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的近身战斗,也是一次显而易见的大胜,而胜利又无疑是最激奋人心的。 此时,李平和马永等人正聚在俘虏堆前听取着各连队的简易汇报,一个个前来汇报的连长们也全都趾高气昂了起来,连走路的架式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刚才战斗中所发生的那些问题也仿佛全都被胜利的果实所掩盖。 战争最重要的当然是结果,中间发生的各种意外在目前也只能是说笑间的谈资,胜利者不应在此时接受指责。 然而,随着汇报接近尾声,大多数人却反常的开始安静下来并面面相觑。 一个巨大的疑问出现了。 敌将在哪里? 没有人汇报抓住或杀死他。 李平的脸逐渐黑了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马上去组织重新排查,一个尸体一个尸体的认,一个俘虏一个俘虏的审,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过,赶快去,必须把敌将找出来。活要见人,死也见尸。现在就去。”马永几乎是吼出来的。 各个连长们也全都脸色大变起来,个别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连长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用去找了,那孙子跑了。”一个惴惴不安的声音突然从大家的身后传来。 那是侦察排长王虎强的声音,他正满面通红并一脸汗渍渍的跑过来。 “3个敌人从茶园方向骑马逃走,我们抓了一个、杀了一个,还有一个跑进树林里跟丢了,审讯抓着的那个才知道,跑掉的那个就是敌将。”高大的王虎强刚一站稳就捏着衣角低头支吾起来。 “王虎强,你这个废物!” 王虎强的话音刚落,马兰就扯着脖子大喊起来。 马兰喊完,场面突然一时有些安静,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接话。 有些人张大着嘴巴进入了发呆状态,更多的人脑袋上已经全是黑线。 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野蛮时代 正在大家面面相觑之时,一阵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 那是一个矫健的骑士正驮着一个人在两个骑兵的陪同下小跑而来。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那名健壮的骑士将驮着的死尸一把扔在了大家面前。 “找人认认,这个应该是敌将。”那骑士说完后,也急忙翻身下了马。 几个俘虏当即被马兰揪了过来,这回没再出意外。 这骑士驮来的死尸果然是敌将。 “你叫什么名字?我似乎没见过你?”神色终于松弛下来的李平问道。 侦察连的兵他不说都能叫上名字,但人总会认得,而这个骑士却陌生的很。 “启禀将军,俺叫张清。” …… 清晨,当阳光开始普照大地,曾经煊赫的战场只剩下胜利者在反复的逐屋检查和打扫战场。 李平带着两个通信兵把整个山庄都亲自细细的走了一遍,他与所有的连长以及部分排长、班长甚至个别士兵都进行了简单的交流。 他需要了解战场上发生过的一点一滴,需要掌握最直观的印象。 这不仅仅李平曾经工作中养成的习惯。 更主要的是,这是他人生中组织的第一次歼灭作战和攻击作战,意义重大。 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和总结。 最后,李平才又返回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因为他听说宋宝来不甘寂寞的快马跑了过来。 这小子应该是在战斗还没开始就动身了。 此时,院子中正有几名女护士在这院子当中给一具具赤裸的女尸进行遮掩。泪水早已冲花了她们淡淡的妆容,一股新鲜且浓郁的呕吐味道甚至超越了已开始淡去的血腥味。 这院子就是被消灭的官军昨日里集体疯狂的大院。 此时,近百具尸体正集中堆放于院子的一角,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子,有些甚至只有十来岁。那几个被插在木棍上的头颅也已被取下并摆在了他们还能大体找全的身体旁。 李平进院子时,正堵住准备往外跑的宋宝来。 此时的宋宝来,脸色非常苍白,神色也很惊恐,嘴角还残留着一些白黄之物。 他几乎是抓着李平问:“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政府军啊!” 李平见状,急忙扶稳有些摇摇晃晃的宋宝来。 看来这家伙被刺激的不轻。 饶是这半年来见到了那么多苦难与残忍,听说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残暴,但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较大规模的集体式屠戮与暴虐,还是给了宋宝来巨大的冲击。 让他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和卫生队的女护士一样吐的稀里哗啦。尤其他还严重晕血,没晕倒在院子当中已是万幸。 “这就是明末,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不甚了解的时代,满清的入关和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让很多人都忽视了明末整个社会本身的混乱和道德秩序崩溃。 明末所发生的杀戮、残暴和抢掠的惨状,即使是唐朝末年的黄巢造反流血三千里也是为之逊色的,估计也只有五胡乱华时的大规模人吃人可以与之抗衡了。 这个时代的民间风气是奸滑毒狠、狡诈虚伪、恶劣和无所不至的,屠杀与暴虐是这时代的主题。你相信吗?只要我敢点头默许,即使是我们现在的这些部下也立即就能干出和这些人渣一样残忍的事,甚至有可能还更甚之。” 李平的语气深沉而严肃。 这里的惨状对于后世和平环境中的现代人不可能没有巨大的触动,这样的屠杀对即使是李平这样读过一些历史而早有心理准备的人来说也是很骇然的,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规模的暴虐现场。 他不仅仅在感慨,也在提醒自己。 不过,李平的话显然是吓到宋宝来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圆,那几个女护士也全停了下来并傻傻的、满脸恐惧的望向李平。 那几个女护士可能听不太明白、甚至疑惑李平前边的话,但决不会理解了不了李平后面所说的。 “你可别危言耸听,太渗人了。”宋宝来有些没底气的紧紧抓着李平嘟囔道。 李平更加严肃起来,说:“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看看我们那些士兵的眼神。羡慕、贪婪和渴望要远远超过同情与不忍,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他们早乱了。不要太大意,更不要以我们那时代的道德来衡量这时代人的思想和行为底线。” 正说着时,院门口传来有人询问的声音。 应该是有士兵在向门口外等待的通信兵了解院内是何情况? 只听一个通信兵随口说道:“将军在里边,院子里有一大堆光着的女人尸首。” 那询问的声音立即发出带有很奇怪色彩的“哦?”的一声。 宋宝来下意识的往院门口去瞅,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往里面探头探脑,那充满好奇的目光让几个也看向门口的女护士们全都猛的打了个哆嗦。 “去去去,什么你都敢好奇。将军真在里边!”年轻的通信兵几乎是笑骂着把那年轻的士兵推了出去。 院子中的几个女兵这下彻底发起呆来,场面一下变得非常安静,惊恐与慌乱的表情在她们的脸上开始交相变幻。 李平和宋宝来对视了一眼后也没再说什么,他们都需要静一静。 过了一会儿,院门口又传来了马永的说话声,他在询问李平是否在里面?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马永、段强和胡忠山一起进来了。 只看了一眼地上部分已经被摆整齐并盖住身体的尸体,马永就把目光迎上了李平看他的眼神,然后向李平汇报起来。 这里他之前已经来过了。 经初步统计,此次战斗共杀死敌兵281人,俘虏142人,缴获骑乘马12匹,驽马20匹,骡子三十一匹,毛驴10头,骡马车二十一辆(不含骡马),粮食一百多石,银二千二百多两,其他财物还在统计中。 我军亡3人,伤17人,其中重伤5人。 另山庄中共清点出331具百姓的尸体,包括12具婴儿和50多具儿童的尸体,救出百姓仅7人。 还有198名被一路抓来的青壮正在甄别中。 据初步审讯俘虏得知,这些死去的平民主要来自于这邻近几个庄子和前两日掳来的妇女,待甄别的青壮里面并没有这庄子里及近边的人,他们还是比较谨慎的。 敌军原计划今早就走,要加快行军去追赶大队。 为保证晚上安全、加快行军速度和摆脱累赘,他们将抓来的女人玩乐后于昨夜进行了屠杀,个别没杀的本计划今早去杀。 据说是敌将下了严令不让带女人继续跟随,说以后有的是,再抓就是。 还有,就是这庄子里本来是有狗的,但这伙官军进入庄子后就把狗都杀了,据说是因为敌将以前被他们所屠杀的百姓的狗咬过。 这也是庄子整个被攻陷都罕见不见狗的原因。 听完马永的简要汇报,李平低头又略思索了一下,然后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安排二个连把所有百姓的尸体都搬到这个院子里集中,然后一个连一个连过来参观,由各连连长亲自向官兵们介绍敌人的残暴。段主任这个事情你来负责。 马参谋长,你现在就安排二个连再全面对山庄和周围搜索一遍,防止有漏网之鱼。在各连都参观完成后,你调二个连回保障营驻地,保护保障营继续正常行军前进。 胡处长,你让马永看着给你调人,把所有用得着的都集中起来进行统一押运。那七个活着的百姓,每人给他们留有足够的食物和钱财,先关在一间屋子里,等我们走后再任他们自由。记住,不要让他们与我们其他的官兵再接触,不要透露我们的身份,他们要问,就说是行义者,切不可说是官军。 那些俘虏,参谋长,你派人找地方看管着他们挖几个大坑,把那些死去的敌人都扔进去埋了。最后留一个坑,让官兵们一起把那些俘虏都宰了,然后也扔进去埋了。 和官兵们说,非是要杀俘,实在是这些敌人太残暴,不死不足以祭奠死难的百姓,也是给我们的官兵一个教育,让他们知道什么不能干。” “把俘虏都杀了?” 马永本能的反问了一句,院中的所有人全都愕然的看向李平。 “都杀了,一个不留。他们的心已经黑了,怎么洗都没用了,留着只会传染别人。”李平坚定的说。 “明白!” 马永很干脆的回答,段强和胡忠山也都点着头答“嗯”。宋宝来想说些什么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看大家都没有疑议,李平接着说:“加快速度,部队自己吃点干粮,我们不在此地升火做饭,把那些俘虏宰了后我们就立即离开,我希望我们一个时辰后就能出发,晚上和保障营汇合后再吃热乎的。 还有,这场战斗以后就定名为高家庄之战,你们心里先有个数。战后总结在路上看机会组织,我希望这次总结能更全面更细致。” “高家庄之战?长官,这庄子的主人是姓黄的,我没记错?参谋长!”段强疑惑的问道,说着还看向马永想要得到确认。 “我知道姓黄,叫高家庄是为了避免麻烦,和部队就这么说,你们也要明令所有知道的人以后都这么叫。关于这地址,我们走后估计能记住的也没几个,也不要详细记录了。我们现在得小心,我们干的这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推测出来也不行。” 李平十分痛快的给出了答案,并没有让大家猜他的心思。 李平一解释完,马永等人也都恍然大悟。 “长官,这些百姓们的尸体也埋了吗?”胡忠山最后问道。 “哦!对了,这个还真忘了。把他们的尸体就在这里摆好就行了,不用埋了。我们走后,官府和周围的百姓来收尸时也好辨认。”李平没有犹豫的补充道。 他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而马永却一下红了脸。 等马永他们都走了,李平轻轻的对那几个女护士道:“把这里交给部队!我们必须学会面对,所有人也都要学会面对。” 特别说明: 感谢读者司马小杰指出我书中关于“部”使用的错误。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无言以对。确实是忽略了“部”在明代标署机构时的国家属性和特殊性,这和后世“部”可以随便乱用是不一样的。主角过早用“部”来标明其下属机构,应该可以称的上其心可诛了。 为此,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全部暂改成参谋处、教导处和后勤处。 关于“处”这个字,我也没想好。在“处”与“厅”之间犹豫了半天,如果有更好的称呼,请留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摘果果 严格的说,山谷遇袭战是李平自整军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实际战斗,羊皮滩防御战算是李平所组织的第一次大规模战斗行动。 现在,高家庄之战则是李平所发起的第一次成规模的攻击作战。 高家庄之战包含了完整的战斗发起决心、作战目标选择、前期侦察及准备、选定战场、制定作战计划、协同作战等一系列作战全要素。 规模虽然并不大,但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意义极为重大。 高家庄之战的胜利不仅进一步坚定了李平及其所属部队的战斗信心,更重要的是为李平的部下们在未来发起作战行动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样板和参考。 而且,无论是山谷遇袭战还是羊皮滩防御战,其战斗红利主要来自于政治上和战后,来自于他人的认可和奖赏。 而高家庄之战的战斗红利则更多的直接来自于战斗本身。它不仅极大的增强了整个部队的自我认同,还在战场上获得了巨额的缴获回报。 自李平率部东下以来,其所部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毕竟四五千人在行军状态下的消耗是要大大超过日常原地驻扎的,而李平却又基本得不到什么补给。 沿路官府的支持想都不要想,连左良玉过钟祥时,向前任湖广巡抚宋一鹤(接任者未到,暂先继续主持工作)请饷都毛也没要到,李平就更不用想了。 更糟糕的是,李平所过之路基本都是被左良玉的二十万大军抢过一遍的,无论官绅还是老百姓都已视左军为猛兽。城池是铁定进不去了,就是乡间见到李平的兵马也是闻风而逃,李平的部队就是拿真金白银去买东西都买不到。 但前几天在镇子中的战斗以及今天的高家庄一战,他们都缴获到了大量的物资,而李平也显然并不打算迂腐的将这些东西再发还给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苦主们。 这些缴获是如此之丰厚,有效弥补了这一段时间的巨大消耗,也让李平有了更多的想法。 于是急着追赶左良玉的主力也不着急了,侦察连被李平派出去四散而动,到处找果子。 抢别人已经掠夺好的成果至少在道义上不用承受多少压力,而且还练了兵,又还所获甚多,真是一举三得。 于是几天后,李平就又锁定了一条大鱼。 而且,这条大鱼通过抓到的舌头得知还居然真的是一伙儿土匪在冒充官军进行抢掠。 这就更加好办了。 起码在组织作战上没了那么多掣肘,选择也更多了,还不用担心有漏网之鱼。 于是还是一个清晨,经过上次作战总结的李平部打得更顺,而且敌人还比水货官军们更加羸弱,自然也没了那么多惊险和意外。 这一战,不仅在战场上获得了大量缴获,掏土匪们的老窝还又发了一笔。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土匪,而土匪是有老窝的。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侦察连居然很快就又锁定了更大的一伙儿乱军,他们还是土匪。 他们发现土匪的速度和频率有点快的不正常了。 但李平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细想,因为这伙土匪让他有点头疼。 他们不仅人数有点多,预估至少有1000多人,而且还是已经抢完了并开始在回巢路上的土匪,半路伏击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打土匪们经营多年的老窝,想要让大部队实现隐蔽接敌的成功率是非常低的,毕竟坐地户的土匪们能盘横日久也不是吃素的。 因而,掏这种老窝几乎和打小型城寨是差不多的,绝对是一块硬骨头。这与他们刚掏的只余少量人马留守的土匪窝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侦察连跟着这伙土匪找到他们的老窝后,从初步直观印象上也进一点佐证了李平的担忧。 但这块肉不啃,又实在有点舍不得。 土匪多,家底儿也必然厚,缴获也将会更加可观。 而且土匪们虽有寨子,但因为汉水从钟祥到武昌这一段两侧的近百里之内基本都是平原水乡,没什么大的地理起伏,更没什么山川,只藏在密林和水泽中的土匪寨子也就不会过于坚硬难啃。 确实可以一试。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李平还是特别要求组织了几天的充分侦察。 经过并不激烈的讨论,大多数连长以上的军官们都赞同打,这几次交战的胜利和几个月的痛苦训练让很多军官们都多少产生了些迷一般的自信。 士气可用,将士敢战,敌人的防御也说不上坚固,这仗可以打。 而且土匪毕竟土匪,战斗力想来也强不到哪里去,否则早成了名扬四周的巨寇了。 风险也因此并不会非常大,大不了多损失点人。 真要是艰难一些,还能更锤炼部队。 报着这样的心思,李平下决心选择了再次冒险。 还是佛晓,他们沿着两个方向对土匪窝发起了突袭。 之所以没有四面围攻。 一是有一个方向是成片的沼泽和水域,有船都无法通行,而另一个方向的地势和密林则非常不利于进攻。 所以,攻二留一就成了一种选择,也便于减弱敌人的斗志,当然那个不利于进攻的缺口方向必然设好了埋伏。 同时,此次进攻也没有特别强调隐蔽式攻入,只做了隐蔽靠近的要求,因为变数实在太多。 侦察连甚至都没有进行潜入侦察,就怕打草惊蛇。 真要是让对方有了充分的准备,这仗也就不用打了,李平还没有自大到用1比1的兵力去攻打有准备的城寨。 虽然有着众多的不利条件,但这次战斗却比李平想像的更加顺利。 土匪们完全不堪一击。 尽管不出意料,土匪们的看家狗很有效的履行了它们应尽的职责,两个方向的攻击部队都在还没有接近寨墙时就被发现。 但突袭的效果还是达到了,因为土匪们已经来不及进行组织。 在李平所处的正门,也是土匪们的外寨门,几个被狗惊醒的守卫在朦朦的晨光中猛然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手持兵器扛着梯子冲上来时,那种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们全都呆若木鸡,直到一个匪兵被弓箭射中并嗷嗷大叫才反应过来,但此时一群脸上涂着油彩的恶魔已经顺着梯子开始往上爬了。 没有抵抗,匪兵们大多跳墙而跑。 土匪们在这外寨门处竟然只放了不足20人,看来是真的一点没有警觉,而且也太过于盲目乐观了。 外寨门几乎是被顷刻间拿下。 而相隔甚远的第二道寨门,也就是核心聚居区,在李平率军攻过来时,还是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掩护攻墙部队的鸟铳和弓箭刚一开始射击,那不多的好不容易被驱赶着站在墙头的匪兵们就一哄而散,其训练水平之低下、战斗意志之薄弱可见一般。 直到李平的部队打开寨门时,第一股被组织起来的百十名大约是精锐的土匪们才姗姗来迟。 严格的说,这增援的速度并不能算慢,并且还属于相当快的,这股土匪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他们还是来的太晚了。 已蜂拥着冲进来的攻击者们毫不客气的用鸟铳和快速架起的虎蹲炮进行了一次近距离射击。在一片火光中,这股土匪和他们冲在前排的头目及悍勇之士就被扫倒了一大片,损失接近三分之一。 然后,这百十名悍匪的勇气也立即丧失,在成片的刀矛面前迅速崩溃了。 之后,土匪们再也没有组织起像样和成规模的抵抗,想像中的攻坚战彻底变成了大追杀。 沿着另一个方向略晚些才发起侧向攻击的部队甚至基本就没有遭遇到任何正面的抵抗,他们只是懵登的翻入寨中,然后开始跟着只是追杀。 最后,相当多的土匪们也都选择了向被故意留下的缺口处外逃,然后一头撞进了伏击区。 果然,慌乱中的人们大多是不具备思考能力的。 当伏击区的鸟铳和弗朗机炮开火后,土匪们彻彻底底的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和继续逃跑的勇气,大多直接选择了投降。 一场并没有计划全歼的作战居然打成了全歼战。 还是清晨,所有的战斗就都已结束。 趾高气扬的士兵们将一队队俘虏们驱赶到一起集中看管,一些士兵则在军官们的组织下兴高采烈收集着各种缴获,还有一些士兵们则在反复的逐角落搜索并清点着尸体。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很多都彼此间高谈论阔着,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时刻。 张清和原野也难得的凑到了一起,两人找了个高处坐在那里一边四下看着一边嚼起了随身带的干粮。 “这仗打的不赖!这帮子兵也约束的好。”原野少见的先开了口。 “嗯。兵练得好,打仗也很讲章法。”张清只是顺着接了一句。 “凡事都讲规矩,讲的也是正理,是真正的爷们儿干的事。”原野又感慨了一句。 张清有些意外的转头去看他的兄弟,那是一幅极认真的表情。 “怎么,心动了?” “嗯,想跟他们干。这些年,我们不就是想投靠一支这样的队伍么。要不,我和瘦猴儿又怎么会认你。”原野继续认真的说。 “哥,你们怎么躲这里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突然从远处插了过来。 两人顺着声音抬起头,只见斜挎着一个背包的张英欢快的朝这边走来。 “你怎么这么清闲?”张清慈爱的问。 张英调皮的挤进两个男人中间而坐,一点不客气的抢了原野的水囊就喝了一口水,然后捂着自己有些冰凉的鼻头说: “咱们只阵亡了一个人,伤的也才二十来个,还没有伤的特别重的。而跟着队伍进来的护士却有50多个,这还没算各连自己的卫生兵和各班的兼职,自然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至于那些受伤的俘虏们还没甄别,也暂时用不上我们。” 战果非常的不可思议,但却又真实的发生了。 在班一级训练兼职卫生兵是当年三纵在47年根据作战经验最先开启的,并最得了极佳的效果,而后推广了全军。 当时,兼职卫生兵的出现不仅大大提高了救治的成功率,而且还大大降低了士兵平时的得病率,对基层部队卫生意识和能力的提高都有巨大意义。 李平对这种成熟的先进经验自然不会放过。 当然,三纵当年的有一点经验他还不能完全学来。 三纵在最初确定卫生兼职战士选拔条件时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不仅要求工作积极、战斗勇敢和关心战友,而且还要求必须负过一次伤。 三纵领导的解释是,只有负过伤的人才懂得伤员的痛苦,才略有包扎伤口的知识和经验。 不过,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李平估计也快不用再多想了。 至于救助包括敌人在内的伤员虽也是李平部队开始执行的一项规定,但这种求助并不是没原则的,能够确定的穷凶极恶之人并不在之列。 “你喜欢这里?”张清若有所思的突然转了话头。 “哪里?”张英疑惑的一时没明白。 “李将军的队伍,你的卫生队。”张清补充道,原野也把头转向了张英。 张英奇怪的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原野,然后有些不明所以的道:“你们不喜欢么?他们救了我和嫂嫂,也救了原二哥。这里的人大多很好,将军也很正直,在这里我还学到了那么多新知识,见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新鲜事,我当然喜欢这里了。你们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没什么,你觉得这里好就行。” 张清笑着摸了摸张英的头,然后他对原野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棘手问题 在一个原本的哨楼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那黑压压跪满的人群,李平直感觉脑袋瓜子有点肿大。 他们抓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这一战光清点出的敌方尸首就已经有315人了,但男男女女的俘虏们却恐怖的竟有一千好几百人。 当然,这些俘虏里面有匪兵,也有匪兵的家眷,还有被掳掠来的百姓。 这么多人,甄别起来将会很耗费时间。 报捷的快马早已出发,李平命令保障营在接到通知后向这里迅速靠拢,他必须更改主意先在这个土匪窝里待上一两天了。 虽然抽调了大量人手,但甄别工作还是快到傍晚才基本完成,不过这却比李平预想的要快了很多很多。 被俘的人中有土匪529人,土匪的家眷512人,被掳掠的百姓753人。 这是李平得到的数字。 对土匪兵力的预判偏差主要就是把很多被掳的百姓们也当成了敌军。 这么多人怎么处理,也变得有些棘手了。 简单的把土匪们都杀掉、把百姓都裹挟从军也已经不再适用。 如果次次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俘虏们全杀了,部队的戾气将会过重,士兵们也将不愿意再费劲抓俘虏了并很容易变得嗜杀和不辨是非。 而且,土匪中的有些人完全是被胁迫从贼的,甚至有的才被抓来不久,这些人里有不少仍是良善之辈。 就是那些自愿当匪的人,有些也真的是因为生活所迫而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就像马永和马兰也都是当过贼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土匪们的家眷呢! 而且这几天还发生了几起李平完全没想到的突发情况。 他的部队里也出现逃兵了,并且还不止一起。 有几个家是襄阳的士兵逃跑了,保障营里的襄阳人跑的就更多了,已经又有了差不多二三十个,甚至十几个才被解救不久的百姓也跑了。 故土难离,他们逃跑的理由都非常简单,也很强大。 段强罕见的几次强硬表态要将那少部分被抓回来的人立即枭首示众,以儆效尤。就是一向仁厚的马永也始终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如何处理逃兵和逃人在这个时代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模式。 但李平却一直没有表态。 他并不同意对这些逃跑者处以极刑,但也没有反对段强继续抓捕逃跑者。 他只是简单的下了一道让教导处加强教育宣传的要求。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 傍晚,五连连长周文坐在一个小山包的一块石头上观看着不远处的行刑现场。 300多被捆成一串串的土匪们以及200多他们的家眷正在哭爹喊娘。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想到,他们挖的坑不光要埋那些被消灭的同伴,还要埋葬他们自己。 人在面临死亡时真的很不一样。 大多数人在乞求、在哭喊、在瑟瑟发抖,有些早已瘫成了泥,还有些始终木然的没有表情。 也有一些人在大骂。 因为捆人的绳子不够,有不少人并没有被捆成串,只是一个个仅仅被破布条反捆了双手而已。 但很奇怪的是,没有人企图反抗或者逃跑。 就这样乖乖的等着一个个被杀。 如同一群绵羊。 在刑场的圈外,近千名百姓四散的围观着。 他们有的在泪流满面,有的在嚎啕大呼,有的在高声责骂,有的在大声叫着好,还有的麻木而冷漠。 一个身着儒服的俊朗青年,正游走于那些百姓之间,他不断的大声疾呼着,慷慨激昂着。 土匪们的桩桩罪行和死不足惜,李平的浴血护民和仁厚恩德在那俊朗青年的嘴中舌灿莲花般的滔滔而出,每每在人群中引来阵阵叫好。 很快,“将军大恩,小民无以为报。”“将军为小民报仇,小民愿为将军效死。”等一阵阵颇为整齐而感恩的喊声便飘扬在了整个刑场的上空。 周文虽根本听不到那俊朗青年的言语,但还是颇为玩味的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 这俊朗书生,他当然认得。 同是读书人,还同是这里极少见的秀才,周文如何能不关注这杨玉昆,两人又怎么可能没叙过情谊。 当然,周文现在并不是这杨玉昆的鼓动之能感到吃惊。有过组织民众经验的他并不相信小民们会如此快的就深明大义,更很难做到全部自发和心思一致。 一定是有人伪装混在人群中进行着引导和带领。 随着杀戮的进行,更多的待死土匪好像已经完全认了命,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顺从,也不怎么用行刑的人再死命的去拽他们了,反而是那些行刑的人在越吐越凶。 周文想起了李平给他们让课时讲过的羊群效应(从众效应),他原来还不怎么信,但现在却有点不得不信了。 这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验证了,连着几次屠杀这些败类们都是如此。 对于这些被杀的人,周文已经没有感觉了,他很奇怪自己心理上的不断变化。 第一次他虽然对敌人的暴虐非常愤怒,但还是觉得杀俘不好。 他曾经读过的所有书、受过的所有教育都告诉他杀俘不详,而且那些人还是他们名义上的友军,因而他当时是有些抗拒的。 第二次,他虽然不再怎么抗拒,但心里还是有些说出不的不得舒服。 这一次,虽然规模如此之大,但他却已经奇怪的不再感到丝毫的不妥了。 他们该死,也必须死,好像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也不知是不是“屠杀平民者死”这样的宣传已完全植入了他的心里,或是他已经麻木。 也许这也算是从众效应的一种反应! 那些被杨玉昆和混在百姓中带节奏引导着的民众们其实好像也算。 “羊群效应”这也是他们的长官提出的,李平的杂学学识再一次让周文感到望尘莫及。 “怎么自己在这里待着?”四连连长韩九从坡下爬上来打断了周文的思绪。 “有你和严明就足够了,你怎么也上来了?”周文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们的三个连是被派在刑场维持秩序的。 韩九瞄了周文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四下看了看近边,但并没有找到石头。 于是,他索性就一屁股坐到了周文旁边的土地上。 等坐稳之后,韩九略仰头看了一下周文,然后才跟着周文的目光看着下边说:“人都杀的差不多了,也用不着我在下边了。娘的,那帮小子也太面了,呕吐的味道实在太大了,还是你小子聪明,这里的空气真好。” “谁刚才嚷嚷的要先吃饭了!要是听你的,非要吃了饭后再杀人,估计这帮家伙就全白吃了,那味道就更大了。”周文轻笑着说。 负责行刑的是被甄别留下性命的那200多俘虏和一部分手上还没有功勋的士兵,而三个连队的任务主要是看场和辅助。 “呵呵!”韩九不好意思的笑了。 但然后,他又犟道:“我不是想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天,吃饱了才更好防着这帮子土匪们临死前狗急跳墙么,谁想到他们这么老实。” “那个石干事不简单!”周文没有接韩九的话,而是没头没脑的说了别的。 “可不是么,你还真别说,石磊这小子你看着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这搞甄别到是麻利的很,手段也是够狠。我还以为这么多人怎么也得甄别到明天呢?谁想到他一个白天就全搞定了,真是应了你老说的那句'人不可貌相'。” 韩九不仅完全明白了周文的意思还很麻溜的接上了话,这完全没有打弯的反应反把周文搞得一愣。 他们说的石磊就是参与除掉田水生的那个保卫干事石磊。 看周文一脸惊奇的看着他,韩九有些不明所以,他纳着闷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你说得没错!老韩,人真的不可以貌相!”周文看着韩九一语多关的说。 得了夸奖的韩九有些得意的又朝着远处努了努脖子说:“不过,那也有一个可貌相的。那个新来的秀才叫什么来着,可真不简单,这嘴巴上的功夫不服不行,我在边上听着都差点入了道儿。” “他姓杨,名明,字玉昆,听说段主任很欣赏他。”周文笑着接道。 “哦。原来是杨玉昆!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好生让人敬仰。”韩九顺口恭维道。 不待周文回答,韩九又接着说:“听说了么?咱们游击大人已经下令以后百姓们走留但凭自愿,想走的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还发给路费和吃食。”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可能?” 周文直接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盯住了韩九。 没想韩九却哈哈笑了起来。 他指着周文道:“老周,果然你开始也不信。不过,这确是真的,释放百姓是那个叫什么杨玉昆的在那里鼓动时说的,他应该还没胆量说瞎话!要不,你以为那些百姓为啥会那么激动?” “将军仁义,我怎么会不信。”周文矢口否认起来。 看韩九在那里不服气的撇着眼睛,周文又笑起来说:“不过,有些意外倒也是真的。不太合常理,一时有些让人想不明白。但将军大智,总有他的道理。” “左右都是你的理。”韩九故做鄙夷道。 接着,他又大大咧咧的说:“俺虽不懂大道理,但细想了下,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 “你想到了什么?说说看。”周文大感意外的问。 “强扭的瓜不甜呗!”韩九随口而出。 周文当即愣在那里,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坐在他下首的那个一向简单的大块头。 但眼睛还在下面人群里的韩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甚至都没当回事。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每日都要找周文絮叨的一句闲言。 此时韩九伸起了懒腰说:“今日这仗打的过瘾,一会儿我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再睡个美觉。” “老韩,我小瞧你了。”周文真诚的轻轻说。 “说什么呢!咱俩哪跟哪儿啊!”韩九奇怪的扭过头来。 周文当即笑道:“饿了,真是饿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匪难分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这几次解救的大多数百姓还是选择了离开。 保障营里也有几十人决定离去,他们要回襄阳。 对这样的结果,宋宝来心痛不已,也有些不解,尤其是那些发出去的路费和吃食更让他肉痛不已。 “你后悔不?” 宋宝来看着成群结队离去的百姓终于没有忍住,尤其是保障营那几十个离开的人更让他有些如鲠在喉,憋闷的难受。 “不后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李平的脸有些阴沉,真说一点不来气那是骗人。 其实,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会选择离开,但说出去的话却也不好收回来。 李平低估了百姓们对故土的情感,也低估了百姓们对官府的失望与憎恨。 但这又是他经过深思后的决定,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虽然也很郁闷和出乎意料,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人心是捆不来的。 凝心聚力的小群体远比貌合神离的大群体更让人放心。 虽然数量优势也非常重要,但战争从来不是比谁人多。 “嘴真硬!” 宋宝来有点赌气式的撇着嘴回道。 看李平脸色发青的陷入沉思没有吱声,宋宝来最终知趣的也沉默下来。 可只过了一会儿,宋宝来却还是忍不住疑惑的问:“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土匪们的家眷都愿意留下,百姓们却要走。” 百姓们离去时的千恩万谢和长跪叩拜并没有让宋宝来升出多少感触,经常被人膜拜已经让他对这些场景快免疫了。 “土匪们的家眷选择留下,大概是因为这是最好的生存选择!他们已无家无产,走出这里如何生活将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一旦被他人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恐怕死得更快。” 李平的回答有些迟疑,这也是他这半天才大概琢磨出来的。 “那为什么百姓里的年轻女人们反倒留下了不少?”宋宝来看李平好像想通了一些,又继续发问。 “估计是名声已损,不愿回去受乡人的指点和连累家族的声誉!至于受没受过侮辱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的。而那些岁数大的和有孩子的妇人选择回去,恐怕更多的还是实在放不下家人。”李平斟酌道。 “农民军就要打过来了,回去还要被大贼们霍霍,命都要没了,其他的还有什么用?他们怎么想不明白呢!”宋宝来有些痛心百姓们的糊涂。 李平有些苦闷的挠了挠脑袋,然后才无奈的说:“很多平民百姓们恐怕早就巴不得农民军打过来了,对他们来说,官府和官军才更像是贼,而且是无恶不做的贼。” 宋宝来一听愣了,干眨巴了半天眼睛。 “唉…” 在一声长叹之后,宋宝来无趣的走了。 他要去数数家底,他得找点快乐。 整个早上,不止李平和宋宝来在看着百姓们的离去,很多官兵们也都在围观,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同宋宝来一样有些想不通。 有些人甚至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阻拦或者将百姓们抓回来。 直到他们看到最高的两位长官在默然观望了一会后相继离去,才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他们将军的决心看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动摇。 在最外层的寨门之上,段强已经静静的等了很久。直到最后几个零星的百姓离开,寨门被守卫的士兵关闭,他才心有不甘的走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杨明满面通红的开口说:“段长官,不才让您失望了。竟没想到这些百姓是如此的不知恩图报,都是一群白眼狼。还害得在下在长官面前夸了口,真是羞的没了颜面。” “不怨你,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段强有些颓然。 “要让在下说,这些蚁民多不识教化,更不知道什么好坏,就不该对他们如此纵容和宽厚,只有棍棒和鞭子才能让他们明白道理。”杨明有些恨恨道。 同在旁边始终没有吱声的石磊用不经意的眼光撇了一眼杨明。 但段强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耐心的敦敦教导起来说:“咱将军的决定一向正确,我等这些属下就不要说其他了。等日后久了,你自然也就明白,在将军面前我们只有学习的份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明的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抱拳请罪道:“不才孟浪了,不才没有别的意思,盖因心急才口无遮拦,在下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请长官重重责罚。” 段强愣了一下,想是没搞明白杨明这是请的哪门子罪,但还是一把托住了杨明的双拳,不容争辩的说: “这是怎么了?无防的。你也是好心,又没有人怪罪于你。你这般才学出众,长官那里我还要好好夸奖呢!愿意到咱军中的秀才本就少见的很,五连的连长也是秀才,也很出色,你们都是人才。将军一向重文,你肯为我做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杨明一听,脸色更红,他激动的大声再拜道:“长官,在下愿万死不辞、肝脑涂地尔。” 静静的一直在后边跟着的石磊当即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时,段强却突然转过头来对石磊说:“对了,石干事,有个事差点忘了。” 石磊急忙摆正身体,做洗耳恭听状。 段强很严肃说:“早饭时,将军下了命令。以后只要不是战场上的逃兵就不要抓了,也不用审了,不治他们的罪。还押着的那几个逃兵全放了,放他们回连队。” 石磊虽嘴上坚定的答着“是,明白。”可他抬头凝视的表情还是暴露了意外与疑惑。 “不用这么看我,我开始也不信。”段强无意识的挠起了脑袋,显然他现在还没有转过弯来。 “将军说,信仰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逃兵的问题,根子上还是我们自己的教育和帮扶没搞好,杀人和抓捕并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而且杀了一个逃兵,其他的逃兵就再也不敢回来了,下次有幸碰上了,还会孤注一掷,跟我们死拼到底,等于培养了死敌。” 段强把李平的话大意复述了一遍,并且基本没什么差错,显然是特别用心记了。 李平的这番话其实是借鉴了当年红军对这一现象的分析结论,甚至连最后的处理方式也是学的人家。 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只以为纯粹是李平自己的所思所想。 石磊听完默默的点了点头。 但杨明却在一旁冷不丁的大声道:“将军睿智仁厚!真乃明公也。” …… 接下来的几天,退而求其次只为求财的李平和宋宝来却又再次失望起来。 他们竟找不到大股的乱兵或贼匪了。 虽然也断断续续的打了几个小仗,干掉了百十号敌人,但却再也没有获得过丰厚的缴获,甚至在有一伙儿山贼的老窝那里得到的缴获还不够塞牙缝的。 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再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个为非作歹的真正的左军乱兵,所有被他们打掉的和发现踪迹的全是真正的土匪,而且这帮子土匪们还全都冒充着左良玉大军的名号。 对于土匪们集体性的冒充官军的这种行为,李平也是目瞪口呆。 他猜想这大概是土匪们恐吓士民和自保的一种手段! 这样,土匪们就不用担心自己人多人少了,只要一说是左良玉的兵马,一般人的反应都是他们有好几十万同伙呢,反抗之心立刻就没了,要么跑、要么只好乖乖就范。 而且,还不用担心官府围剿,可以放开了为所欲为。 但一两个、甚至两三个这么干还好理解,但大家一起都这么干,李平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怪怪的,好像是串通好的一样儿。 但不管如何,正是左良玉大军的疯狂抢掠给土匪们提供了盛宴,没有左良玉大军的肆意妄为在先,土匪们又哪里能冒得了左良玉的名号。 沿江两岸彻底陷入了生灵涂炭和民不聊生的状态,有些被洗劫的地方甚至距离真正的左良玉军队所经之处达百里之遥,左良玉的名声完全臭到了底。 至于李平再也抓不到左军的小股乱兵和大股土匪这个事。 李平和众人分析了一下。 不是山区的平原水乡地区聚众的土匪少肯定是一个方面,但信息的严重不足应该才是最首要的。 在陌生地域,哪怕不是山区,情报的获取也远比想像的要困难的多。 别说周边百里。 就是能把周边十里范围内的情况搞清楚都不容易。 另外很重要的就是,农民军的压迫应该是导致左良玉的整个大军并不敢过于滞后。即使是个别还在滞后的队伍,也已经将四散出去抢劫的小股兵马召了回来并开始加速。 而这些不多的还留在后面让李平想追一追大概还能追上的大队人马却又是李平啃不动和不敢啃的。 虽然按理说,本地的土匪们基本不用担心农民军。 反正谁来了他们都是匪,官军、义军对他们来说都一个样儿。 但现在左军过境已有些时日,冒充时间长了会容易露馅并遭到官府力量的打击,所以真正有头脑的大匪们都是在左良玉大军在附近时直接趁乱抢够了就赶紧回窝快乐去了。 至于小土匪们,有点财货的真的只是极少数。 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都穷的一笔,组织性和战斗力更是绝对的战五渣,让他们放开了抢有的都抢不到什么,因为互助自保的乡民们也不全是睁眼瞎和吃素的。 老百姓怕官军,但并不怎么怕土匪。 这和抗战时平民们可以任由鬼子们和国军们霍霍但却一般不怎么怕本地的保安团等本地武装是一个道理。 因而很多力量不足的土匪们大多只能搞点小打小闹,有的运气好发了笔横财但也常常马上就挥霍一空,真正能搞出名堂的并不多,否则早成大匪了。 李平倒也听说了几个有名有号的,应该会有钱有粮的,但要么是距离太远,要么就是一时半会儿都抓不到行踪,更摸不清人家的老巢在哪里。 本地百姓就是有愿意提供信息的,常常也是千差万别并大多只有一星半点。 看来通过打土匪发家可并不像想像的那样简单,也绝不是想打谁就打谁,几天就能端一大窝。 如果这样话,为害中国几千年的土匪们也不至于直到20世纪的新中国建立之后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 李平前些日子的顺利,从根本上说还是因为土匪们都集体性的出窝了、都大意了、都在这段时间顺当惯了,同时也属于李平的运气爆膨。 当终于又探知并确定了一股大匪们就在他们前行道路附近时,李平当即带着军队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 注释: 关于左良玉避战襄阳后沿江大掠以及大量土匪土寇冒充左良玉之名四处袭扰都是当时的史实。 而且当时的土匪之多也是很恐怖的。 在崇祯十六年冬明庭专门针对土匪招抚的诏书出来后,仅湖广黄州的麻城和罗田等几个县因归附张献忠而再接受朝廷招抚的土匪堡寨就有59个,土匪口众余人(含家属)。要知道,这些可还都是有名有号并且愿意招安的土匪,不愿意接受招安和两不靠的应该更多。 第一百五十五章 硬寨 “轰隆。” 在一团闪耀的火光和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 木制炮口下方的几个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立即嚎叫着向后仰倒,并在地上打起滚来。 其中一个士兵一边滚还一边颤抖着用双手轻捧着铁盔下的脸,嘴中含糊不清的喊着:“啊…俺的脸,俺的眼睛。” 很快,他的哭喊声就越来越低哑,好像有些使上不劲儿了。 在血雾散去之后,他的身体和其他几个被打中的士兵一样像筛子般不断的四处冒着血。 离这几个士兵十几米远的一群灰头土脸的汉子全都愕然的抬头看着寨墙顶上正在被收回的木炮炮口发起愣来,恐惧写满了他们的脸。 这时,几支羽箭稀稀拉拉的从他们身后飞向墙头,一支“嘭”的一声钉在了圆木围栏上开始抖动,另几支似乎应该能飞越墙头。 一个正在向下探看的邋遢大胡子在一声闷叫后,抓着脖子上猛然出现的箭尾一头栽了下来,另外几个身影当即全都又缩了回去。 看着摔在地上还在抽动的匪兵,一个穿着短罩铁札甲大约是军官的人终于开始大吼叫起来。 “娘的,不许怂,去搭梯子,再上。” 一边骂着,那军官一边用力的去踢他身边几个士兵的屁股。 当几个士兵喘着粗气把梯子从墙下的尸体堆中扶起来后,那军官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持刀,仰望着只几米高的土墙却呆立了片刻。 木炮的炮口已然消失,但上面还会有什么? 未知有时候更加让人恐惧。 那军官打气式的大叫了几声后,终于吼叫着:“我先上,你们跟着。” 说完,那军官就只靠两腿和身体贴服着梯子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慢慢的向上蹬去。 当军官已经蹬出有一人多高时,下边扶梯的一个士兵一咬牙,也提着刀往梯子上爬。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的炮响。 虽然这回冒烟的地方并不在那军官的头顶,并且还是木炮。 可木炮毕竟也是火炮。 如些近距离的开火,声音仍是十分的巨大和震撼,足以让数十米之内的一切混乱与叫喊都黯然失色。 脑袋已经快与寨墙同高的军官被震得身形一滞,脖子也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同时下意识的向炮响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十米远处的寨墙下正再次飘起一小片血雾。 然而,就在这片刻分神的功夫,从军官头顶寨墙之上闪出几个人影,紧接着两根很长很长的长矛从左右两侧快速的伸了出来。 一根长矛被这军官斜举着的盾挡了一下滑到一旁,另一根长矛则成功的穿过缝隙正捅在军官的腰眼上。 在“铿锵”一声中,这支力量并不很大的长矛与爬梯军官的短罩铁札甲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也滑向了一旁。 铁札甲立了大功,军官的性命应该是无忧。 但这军官本就一手举盾一手持刀不好掌握平衡,这一捅立即让他产生了剧烈摇晃并“哎呦”一声向一侧跌落。 跟在军官后面的那个士兵,并没有持盾。 本扶着梯子紧盯着上方的他正好目睹了军官被刺中和往下跌,由于无法判断自己会不会被砸到,他本能的就往另一边并不算太高的地面上一跳。 但这时,一根三眼铳又从寨墙上伸了出来。 在连续的火光中,刚刚跌落到地上的军官瞬间捂着上半身的某处嚎叫起来。 铁札甲这次没有再给他带来幸运。 突然密集起来的火铳和三眼铳开火以及突然的三声炮响,让整个寨墙下的攻势彻底缓了下来,也让勇敢的攻击者们变得迟疑起来。 被火器尤其是火炮近距离轰击的滋味相当不好受。 所有攀登的行动似乎都中断了。 寨墙下,一些暴躁和焦急的大骂声开始此起彼伏,陡然四起的杂乱哨子声更让慌乱的人群无所适从。 但寨墙之上却是一片叫好的漫骂。 然后更多的石块夹杂着竹箭开始向下倾泻,并进一步加剧了寨墙下的混乱。 一直在寨墙外围有几十米远的好几大排鸟铳兵开始乱哄哄的冲了上来,他们一直到距寨墙十几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并开始混乱的整队。 他们大多十分迷茫而畏缩的看着墙头和墙下,并寻找着自己的军官。 突然,一个正端着铳拿着火绳的鸟铳兵被一支竹箭射中了肩膀。被射中的士兵当即夸张的大叫起来。 “砰、砰、砰…” 终于,在几名军官的军刀挥舞中,第一排鸟铳混乱的打响了。 一片烟雾之后,又一排鸟铳兵接着向上开火。 寨墙之上也终于变得安静。 但寨墙之上的人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他们更可能是暂时的伏下了身子,反正寨墙下的人这时也应该不会往上爬了。 鸟铳属于滑膛枪,铅弹并不旋转,因而其射击完全是概略性的。也就是说子弹大多并不走直线,而是没有规律的斜曲线,弹着点的散布之大只会让你想像不到。 这也是欧洲出现排队枪毙战术的原因。 对于滑膛枪的命中率,普鲁士军队曾经对普法两国的滑膛枪做了一项试验。 对一个10英尺宽6英尺高的目标(305x183),普军1782型滑膛枪射击100发,在100步长(76米)的距离上可以命中60发;200步时40发;300步时只有25发。而法国的1777型滑膛枪的成绩也没好到哪去。 要知道,这还是理想的试验状态。 考虑到战场环境,如烟雾、恐惧和噪音等因素对士兵心里的影响,真正战场上的命中率要比这种理想试验低很多。 当火枪被加了膛线并且技术完全成熟之后,当子弹能指哪里打哪里的时候,排队枪毙战术才最终慢慢终结。 至于鸟铳,绝对比普军的1782型滑膛枪在技术上还差的很多很多。 这也是寨墙上的守者之前对寨墙远处始终聚集的成排鸟铳手没那么担忧的原因。 只要这些鸟铳手不靠到极近的距离,不进入比他们射程要近得多的三眼铳和竹箭的射程之内,他们用不着担心被鸟铳手突然实施远距离集火打击。 至于鸟铳兵的抵进,问题也不大。 由于今天无风,鸟铳兵开火产生的烟雾半天都无法消散。等于说鸟铳兵们打出一枪之后就基本无法再精确瞄准了,而只能对着大概的区域射击。 这样,守寨者无法站立守城,攻寨者也不可能敢于攻击。 最终,不大的战场变成了鸟铳兵们单方便的烟火表演。 趁着这功夫,寨墙下簇拥的一部分士兵一边用各种东西捂住耳朵一边将一地的同伴尸体和伤者往外拽。 但也有些人拒绝这样做,他们想努力透过爆炒豆子的声音去接收大后方的声音,他们似乎想要等到什么命令。 他们在迟疑。 此时,李平正在他们身后约二百多米远的地方一脸铁青的看着寨墙下的乱局。 这段并不高大的由土石和巨木混合的寨墙似乎成了他们不可逾越的屏障。 两次攻击,已经超过一百人的伤亡,他们竟连寨墙都没爬上去,而且敌人才刚刚把炮搬出来。 匪兵们还有余力,但他们却已经快受不住了。 这就是一场灾难。 这个土匪窝的占地并不大,但却地理位置极佳。 明代的荆州、荆门、潜江三地交界周边密布着大量面积不小的湖泊,其中一个叫长湖的湖泊最为巨大,也最为出名。 其北部水域深入岗丘,湖岸曲折,湖汊众多,并衍生相连着很多小湖和分湖。 当然,这些湖泊在今天已大部分消失,即使是还存在的长湖也严重缩水。 明代诗人袁中道的诗“陵谷千年变,川原未可分,长湖百里水,中有楚王坟……”就概括了当时长湖的大小与特点。 李平正在攻击的土匪窝就隐藏在长湖众多枝枝杈杈的某一角落的一片湖水之中,并非常刁钻的建在这片湖水内凹出的一块高地之上。 一段三四百米长、五六米高的寨墙有效完成了寨子与外界的陆地分割。 但如此最巧的地理特点在连胜之下的李平部队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警觉。 从上到下打出了骄气的部队还按着以往的经验进行着准备,甚至还觉得这样集全军于一路反省下了很多麻烦。 尤其是这片并不算小的分湖与长湖全水域相连的地方只有一条不算宽大的水道,土匪们乘船逃跑的路很容易被封死,更是方便了聚歼。 再说,又不是险峻山谷中的要塞,一个平原水乡中的匪塞并且还只是一堵墙又能强到哪里去? 然而不幸的是,在昨夜向这里靠拢时,他们就被发现了,但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他们的敌人也选择了默不作声。 佛晓,当第一波冲到寨墙下的部队搭好梯子并准备向安静的有些可怕的寨墙上攀爬时,陡然炸响的锣鼓声把进攻者的魂差点没吓出来。 紧接着,石块、弩箭、矛枪、热水和燃烧的火团等就纷纷从天而降,甚至还有少许的火铳和三眼铳开火凑热闹。 猝不及防的偷袭者们被打了个哭爹喊娘。 突袭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第一波进攻的部队是打算要练练手的六连和七连,一个作风不太硬的连队以及一个组建时间较短的连队。 在猛烈的打击下,这两个连很快就出现了士兵大面积的溃退现象,整个攻击不得不被带队指挥的马永紧急叫停。 在混乱和目瞪口呆之后,经过紧急商议,所有连以上的军官都强烈要求继续发起攻击。 虽然初次交锋失败了,但这伙土匪们的基本状况也被大约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土匪们的装备水平并不高,他们的盔甲很少。 刀是其主要装备。 虽然也有大量的长矛,但却绝大部分是临时制作的没有铁制矛头而仅为竹子一头削尖并简单用火烤过的长竹矛。 弓弩的数量也很少,而且弩基本都是小型轻弩并且多于弓,箭矢也多为竹箭,应该没有强弓。 火铳和三眼铳虽也有装备,但数量并不多,并且没有发现鸟铳开火的迹象。 从土匪们还击时的混乱、火力明显缺乏层次以及突袭部队在猝不及防下伤亡并不严重上看,土匪们的作战技能也很一般般。 只是他们的抵抗意志比较强而已。 如此的碰硬即退和受阻于这小小的寨墙让所有人都心有不甘和脸上无光。 尽管有人提出是不是把布设在小水道两侧封锁用的四门小炮调过来再攻,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等待,包括李平。 他们不想让敌人再有更多的调整和准备时间,更不愿意让敌人下定决心乘船逃窜。 他们更希望敌人还想要继续坚守他们的老窝。 于是,除六连和七连要再次投入攻击之外,李平将一连和三连这两个老点的连队也投入了攻击,并集中了全军的绝大部分盔甲。 现在看,他们的决定过于仓促,他们还在继续犯着轻敌的错误。 他们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和完全没有想到的挫折,而且敌人还搬出了炮。 在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再次发起攻击的部队虽然没有轻退并还在坚持,但不断上升的伤亡和攻击无果也让士气越来越低迷。 盔甲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并没有改变他们当下的窘境。 打防守坚强的防御结构真是太艰难了,超乎想象的艰难,哪怕它只是一段并不长的墙。 它对部队的意志力和战斗经验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更需要绝对优势的兵力与精良的器械支持,而正在攻击的部队却三项当中一项也不占。 严格的说,即使是一连和三连也算不上老连队,建军仅半年的他们仍然稚嫩无比,更远远没有成熟。 一年之内皆为新兵。 和李平一起观战的宋宝来早已脸上血色全无,他本来是想过来看个热闹的,没想到却观摩到了被胖揍和被屠杀。 他不停的咽着口水,并不断的扭头去看满脸阴晴不定的李平。 在抹了一把汗后,他颤着声劝道:“大哥,不行别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把咱们的老底子都扔在这里啊!” 李平郁闷的看了一眼被吓坏了的宋宝来,他的肚子里也全是苦水。 李平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他们太大意了。 前段时间的顺风顺水让他对自己的部队建立了过高的信心,让他对土匪们过于轻视和不以为然。 现在,他正在为自己的自满和自大付出代价。 李平很清楚,今天的攻击恐怕已不可为。 可退兵。 一想到一群沮丧的败兵在那里唉声叹气,一想到他如此快的就变成了一个失败者,他的冷汗就哗哗的往外冒。 他的脸被憋的通红。 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没有常胜的将军,一个将领最应该学会的品质就是敢于接受失败,并尽可能的把部队从崩溃的边缘拉出来。 前方,鸟铳兵们正在继续进行着遮断射击,他必须立即做出选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发疯 “锵” 一声脆响之后,李平突然令人诧异的抽出了刀。 “传令,鸟铳兵继续射击,部队准备再攻,有后退者斩。快快去传。”举刀的同时,李平眼瞪着前方大喊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通信兵就飞快的向前跑去。 宋宝来茫然的看着李平道:“大哥,还打呀!” 然而,李平并没有理宋宝来。 他正咬着牙转向后面仅剩的三个在待命的连长和机关,并大吼道:。 “今天我们要是折戟在这小寨子面前,要是攻击稍受挫折就决定后退,将士们日后恐将全成了软蛋,再也打不得硬仗。 攻击不能停!停了我们就只能接受失败。 我决意把后备力量集中起来去猛攻一处,我会带头进攻。荣辱在此一举,你们有没有胆量?” “有” “有” …… 所有人都在大喊着回答。 “好!四连、五连跟我去进攻,马兰你去把所有的弓箭手都集中过来,由你指挥,专门掩护我们。”李平继续吼道。 说完,他就毫不迟疑的向前大踏步走去。 段强和胡忠山凝重的对视了一眼之后最先跟了上去。 很快,在响起的哨音和吆喝声中,一直在待命的三百多条汉子排着简单的队形全都向前冲去。 看着人群不断越过自己,留在原地的宋宝来张大着嘴巴想要喊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将军,等等我,把这个穿上…” 傻大个儿刘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并抱着一身锁子甲大喊着追了出去。 此时,在寨墙之下。 虽然排着稀疏三大排的数百名鸟铳兵们还没打出十排铳,但这种连续而密集的开火,仍让整个寨墙附近完全被浓烟所笼罩。 原始的黑火药所产生的大量烟雾让鸟铳兵们早已完全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寨墙轮廓了。 一些鸟铳兵开始犹豫并减慢了再装填速度,并越来越高的抬高着每次开火的铳口。 但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停火命令,他们还是机械的一排一排替换着。 突然,某一处鸟铳兵的排面被后方涌来的大量军汉们所冲破。 接着,整个一大段的鸟铳兵们被迅速推向两边。 “长官,在下无能。”灰头土脸的马永羞愧的迎向李平。 “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等鸟铳停后,继续进攻。”李平仰着脖子寻找着墙头说。 在他的身侧,大量涌入寨墙下的新生力量们也在四处寻找着散落在地上的梯子,主将的榜样正在激励着他们。 但寨墙下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本就不高大的寨墙之上敌人的注意,尤其这一段突然不再有铅丸掠过头顶的尖啸声让一切更为明了。 几块大石头很快从墙头飞了下来,一块正好砸在离李平仅一米远的一个士兵头上。 那个士兵并没有戴铁盔,李平眼见着这个年轻小伙子闷哼了一声后就嘴角流着血瘫倒了下去。 所有的盔甲都被优先配给了之前发起攻击的部队,预备队大多没有任何的甲衣。 看着满天不断砸落的各种东西,紧紧跟随的段强像发了疯一样,举着一个破盾想要护住李平的头顶。 马永也急的不断压着声说:“将军,这里危险,您往后避一避。” 但李平一把将段强拔开,并压着声对马永呵斥:“少废话,去组织部队,这地方老子来弄。”。 虽然李平现在也很胆突,心中也升起了越来越多的惧怕和担忧,但他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冲动,连续几次的战斗经历让他的心也变硬了很多。 看着十分模糊的墙头,李平心里骂了一句。 他们这处后边的鸟铳兵虽然停了火,但烟雾却还在继续弥漫,并且看起来一时间也不会消散,准备替代的弓箭掩护根本就用不上。 这又是一个只存在于想像中的决策。 这时,气喘吁吁的刘强抱着锁子甲终于找到了李平,他不由分说的就往李平身上硬套。 被搞得心烦意乱的李平正准备大发雷霆,但看看周围人因他而产生的紧张和忙乱,最终憋了回去。 刚把锁子甲整顺当,李平身边的一个梯子已经架好了。 韩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个健步就率先举着盾往上爬。 韩九没有穿甲。 李平愣了下后没有去阻拦,更没有去与之争先。 作为主将,李平能身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能身处于攻击的最前沿,能身处于普通的士兵们之间,就足以强烈的激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了。 尤其是一些本在寨墙下踌躇的老连队士兵看到李平之后,更是眼睛都红了。 军官和骨干们开始争抢着向上攀爬。 韩九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梯子迅速的向上蹬着,他的刀被插在背后。 烟雾中,墙头上一直在躲避的人影终于开始冒出身来来。 一支长矛捅了下来,韩九用他的盾牌轻松的格挡开了。 另一支长矛也捅了下来,可能是因视线不清而有些偏,速度也有些慢。 韩九伸手直接抓住了那根长矛,并使劲往下一拽,一个匪兵“啊”的一声就连人带着长矛从上面掉了下来。 然后,那匪兵刚一落地,就遭到下面人群的一顿猛捅。 此时,略稳了一下身体的韩九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向上猛蹬,顷刻间就到了寨墙的顶边。 接着,他迅速转为双手抓盾护在整个胸前,然后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推着盾牌向寨墙内跃去。 一个本在寨墙边想要阻挡韩九的身影直接被他的盾牌所推倒,那人挥着的刀也被震落。 韩九就这么不可思议的第一个跳上了寨墙。 紧随韩九身后的排长马广(李平曾经的亲兵)也接着跳入了寨墙,并在片刻间与韩九一起砍翻了几个近边的敌兵。 缺口就这么不可思议的出现了。 而韩九和马广的悍勇更让正目瞪口呆的土匪们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同样近在咫尺的几个拿着三眼铳和火铳的匪兵吓得连手中的火绳都掉了。 “快去让鸟铳兵们都别打了,全线一起进攻,减轻这里的压力。”李平抓着还不肯走的马永猛喊。 爬上墙头并不意味着能站稳墙头,这之前他们也曾有人爬上去过,但都很快又被打了下来。 但这毕竟是一次战机,而战机又稍纵即逝,没人知道哪个微小的变动会撬动整个战局。 李平现在浪费不起任何机会。 对马永喊完,李平再也等不及。他一把就将一个准备上梯子的身影拽到一边,自己拎着刀往上爬。 刚一跃入寨墙之上,李平就见有两个匪兵拿着大刀发疯似的向他冲来,他本能的就一个顺推和劈砍。一个匪兵当即就被推下了寨墙,而另一个则被砍翻在地。 等李平缓住神后,却看见一大群的匪兵正拿着刀嚎叫着拥挤着沿着还算宽大的寨墙通道涌了过来,另一处在混乱中刚爬上墙头的一个他的人直接被挤了下去。 发现这边异常的敌人已果断且迅速的调动出了富余人手实施支援。 已陷入混战状态中的韩九等寥寥几人都神色一滞。 来不及多想,李平也猛的冲入战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几刀就将数名正围攻战友的土匪捅翻在地,然后迅速捡起一块盾牌大吼一声: “把他们顶回去。” 吼着的同时,李平将盾牌护在胸前迎着已推进到眼前的刀山和肉墙直接撞了上去。 在撞入人群后,李平开始一边猛推盾牌一边不停的用刀向前猛刺。 刚刚爬上来的段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毫不犹豫的挥刀冲向李平身侧。 韩九等几人在震惊中,也都仿佛灌入了神力,吼叫着迅速将缠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土匪打倒,然后也撞入李平的身侧。 相交在一起的躯体,不断的哀嚎惨叫,扑哧扑哧的入肉声,考验的是双方的勇气与意志,而个人的武勇也全部让位于运气。 李平能够感觉到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土匪们正在被压迫着缓缓后退。 但他现在没有闲心去分神,只是尽可能的让躯体缩在盾牌之后,竭尽全力的用盾牌去来回推前方,并不断的出刀收刀。 他必须尽可能的让他面前的敌人们立不住身体,使不上力,以此来增加他活命的机会。 他也不想死。 但好几次,他还是感受到了有尖利的东西与他的身体发生亲密接触,但可能是他身上那两层好甲的缘故,他没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上好的两身盔甲应该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突然,李平感到前方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他整个人都差点因收不住还在奋勇向前撞击的身形而被脚下的躯体所绊倒。 人数上居于绝对优势的土匪们终于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而率先崩溃了,他们哭喊着争先向后溃逃,有些人直接向内跳下了寨墙。 李平哈哈大笑的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汗,然后却看到一帮熟悉的面孔正紧张的围着他。 李平只扫了一眼,就很不耐烦的大喝:“都围着我干甚,我们还没赢呢!都给老子杀敌去。快点!” 说完,他提着满是鲜血的雁翎刀就撞开了人群继续沿着寨墙向前。 没有人阻止李平,炙热而疯狂的喊声充斥在整个寨墙之上。 虽然土匪们隔绝陆地的寨墙只有几百米,但其整个寨墙实际上沿着湖中内凹的陆地建了一圈,只是沿水的地方墙体更矮一些、通道也更窄一些。 这样很有效的防止了被从更为开阔的水上攻击。 但也让李平可以沿着整个寨墙迅速完成包围并占据整个战场的最佳地利。 而随着寨门被打开,整个战斗彻底变成了一边倒,变成了同以往一样的追杀。 只一次激烈的短兵相交,只一次残酷的血腥对决,一场战斗的拐点就到来了,并且几无可逆。 战争的变换有时候就是这么迅速而直接。 在寨墙下,李平看到一门木炮已经完成了再装填,几个人正抱着它看着乱局发蒙。 没有犹豫,李平当即冲了过去。 一个土匪迎面想要阻挡,李平刚准备挥刀,那土匪却已经抓着脑门上突然出现的半截箭尾向后倒去。 那张脸是如此的稚嫩,这匪兵只是一个半大小子。 接着,好几个人越过李平,嚎叫着奔向那几个抬着炮的家伙。 李平的身后已经多了一群甩不掉的尾巴。 手起刀落间,李平看的真切,有一个倒下的是妇人,而周围也越来越多的传来女子细尖和男孩清脆的叫骂与惨叫。 寨墙之内,四处乱奔的妇人与老少之多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正在烧着的开水和粪汁、一堆堆的乱石、随身携带的刀兵,无不提示着这些妇人与老少们一直广泛的为匪兵们提供着间接甚至直接的战斗支援。 男女老少齐上阵,匪与民已然模糊,这是一群明显早已生根的老匪。 而冲入寨子的部队也在血腥和惨重的损失面前发了疯,杀红了眼的士兵已经忘记了怜悯,很少有人会因为对方不是成年男子而手下留情。 李平眼看着一些土匪举起了双手或跪伏在地仍被砍翻或捅倒,降者免死的宣喊也似乎从士兵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李平没有去阻止,也不想去阻止,他的心正变得冰冷。 当硝烟散去,当喊杀声终于停歇,土匪窝内已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的哀嚎。 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没有了兴奋的追逐嬉闹,更没有了争先的彼此炫耀,胜利者们在这一次更多的是沉默和惆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洗礼 当宋宝来用毛巾捂着嘴一路吐着找到李平时,李平已站在一根木制的火炮前发呆了好半天。 只撇了一眼那根黑不溜秋的粗家伙,宋宝来就脸色苍白的匆忙上下打量起李平来。 然后很快,宋宝来就焦急的询问:“大哥,你伤哪儿了?” “我没事。” 李平应付式的说了一句,但眼睛却还在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那根木柱子。 但宋宝来却好像并不相信,他求助式的去看离李平不远的那几个士兵。 李平现在的形象很吓人。 已经摘下铁盔的头发乱乱蓬蓬的散落着,脸上和身上都是血污,那身锁子甲上更是裂开了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的黑棉甲也多处翻了白。 李平到底受没受伤,很难通过目视来判断。 士兵们自然明白宋宝来的意思,都急忙会意的摇头,但宋宝来仍然在盯着他们。 一个士兵只好小声的说:“宋长官,将军真的没有受伤。” 宋宝来这才明显松弛下来,埋怨道:“李平,你可吓死我了,你今天真是疯了,太不要命了。” 宋宝来对李平的直呼其名,让几个士兵都愕然望了过来。 太大不敬了! 在大众场合,宋宝来一贯很注意尊重李平的权威,普通士兵们很少或者基本就听不到宋宝来对李平没大没小。 今天,宋宝来应该是真急了。 “可我们赢了。” 李平的回答很平淡,而且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看李平如此反应,那几个士兵又赶紧把头扭向别处,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心里同时对两人的关系又调高了一格。 “这是什么?”宋宝来顺着李平的目光开始端详起来。 “火炮,木制的火炮。” “这是火炮?就是刚才在寨墙上打我们的火炮?”宋宝来不可思议的喊了出来。 说完,他蹲了下去,用手扒拉起来。 终于确定李平没蒙他后,宋宝来站起身惊奇的说:“就是这东西差点把我们轰成了乌龟?它居然还真能炸响,可真是个奇迹?” “你看它的炮身很粗长,木制的条纹也很整齐,可能是用一种坚硬的大树树干直接掏空而成的。虽然炮口很小,估计射程也小的可怜,甚至也许只能打散弹,但它却真的是炮。”李平解释说。 “真是长见识了。”宋宝来啧啧称奇道。 对这种简陋的火炮,另一世的李平曾经听说过,今天能亲眼所见也让他唏嘘不已。 虽然这木炮更像是一个超大号的玩具,但李平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东西了。 就是这么个东西,让李平的部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炮轰是怎样的酸爽。 火炮绝对是士兵的噩梦。 “幸亏他们只是土匪,如果他们有装填更快和更加结实的弗朗机炮,哪怕是虎蹲炮,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十围五攻,我们却仅是三,赢的实在侥幸。”李平凝重而慨叹的说。 “大炮,守城的利器,我记下了。”宋宝来很认真的点头说。 这时,马永寻了过来。 “已经死了71个,伤有200多个,还没死的里面有很多也不乐观,尤其是军官的伤亡很大。”马永颓然的汇报着。 虽然已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组数字还是让李平的心里一阵阵发紧。 伤亡快接近五分之一了,这绝对是一场惨胜。 “一连的黄连长战死了,八连的朱副连长也战死了,四连的排长马广也战死了……”马永顿了一下后心虚的小声又补充起来。 “什么?”李平和宋宝来都诧异的瞪向马永。 看着马永那已经抬不起的头,李平郁闷的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子。 这几个人他都太熟悉了。 一连连长黄安,非常稳当的一个人,他绝对的嫡系,从朱仙镇起就一直跟着他,要不也干不上一连的连长。 八连的副连长朱二壮,也是个老人,曾经因考核不力被自己还压过一段时间,后来因奋发才得了提拔。 四连的排长马广,就更不用说了,他曾经的亲兵,也是他失去的第2个亲兵。 这些人可都不是普通的军官,是他最信任的一群人,更是他部队的中流砥柱。 代价实在太大了。 李平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 他想,如果当时先把攻击停下来,好好的准备准备再攻,寨子大概也一样可以打下来,然后伤亡也应该不会这么大! 他可能真的有点太冲动了。 甚至于他自己,如果不是傻大个儿刘强最后强给他套上了那身锁子甲,自己在寨墙上与敌人面对面挤压式互捅时恐怕也得挂掉。 他们能够在挤压式互捅中获胜,运气其实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他们有盔甲的优势以及兵器更适合这种对抗的加成。 至于勇气,这伙土匪并不比他们低多少。 这伙土匪们可能是职业特点的需求,以刀为主,且还大多为柳叶刀。 这让土匪们在面对李平及其部众大多使用更利于捅刺的雁翎刀和长矛中处于不利地位,并且破甲的成功率也低得厉害。 这也是身披两层甲并处于最前端的李平能活下来的主因。 只有没有穿甲的韩九才是真正的幸运。 “这一仗我们一定要好好总结,就在这里总结,不总结好了,我们不走,教训太深刻了。”李平好半天才沉声而出。 “敌人一个没跑掉。他们的围墙既限制了我们从水上围攻也限制了他们自己逃命,有几个在最后关头成功抢船跑掉的也都被我们散在湖周边围堵的骑兵给收拾了。” 马永想要汇报一点好消息。 但李平现在对这个并没有兴趣,沿寨墙跑了一圈,大体什么情况,他心里多少有点数。 “去看看伤兵们!”李平伤感的说。 说完,他一把将沉重的锁子甲脱下来,并扔给了一个最近的士兵,然后大步向前。 往临时医疗所的路上,每一个见到李平的士兵都挺直着腰板肃然而立。 所有的士兵都在今天见证了李平的凶悍,都见证了奇迹与不可思议。 他们大多认为,没有李平在关键时刻采取的指挥与突击,没有李平那惊人的悍勇与无畏,就不会有今天的逆转,就不会有现在的胜利。 至于李平那些关于盔甲与兵器的理性感悟,这些士兵们大多根本就想不到。 而首登的韩连长,悍勇虽然悍勇,士兵们却大多认为是全赖李平的指挥有方。 在他们的眼中,李平的身上充满了令人敬畏的光环。 尤其是李平一到寨墙之下,他们立马就能攻上去了,更让李平身上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仿佛有魔力一般。 士兵们尊崇强者,也最需要强者,他们渴望胜利。 所谓的临时医疗所,其实就是土匪窝里的一个大院子。 此时,这个院子内外是人声最为鼎沸的地方,哭喊、叫骂与呼唤等各种声音在里面外面交织着。 还没到门口,李平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里的混乱大大超出了他的想像。 院子外面的道路上、空地上和临近的房屋内外全是各种姿势等待救助的伤员,还有更多的伤员同伴掺杂于其中。 很多人都在大喊着,想要得到最先的救治,穿梭于其中的医护人员个个满头是汗。 “我不进去了。”宋宝来远远的就停住了脚步,他的脸色已经更加苍白。 李平“嗯”了一声后,阴沉着脸和马永挤进了人群。 “将军!” “将军!” “是将军。” 每一个看到李平的人都急忙起身敬礼并让路,即使是那些伤员们很多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嘈杂声很快就降了下来。 好不容易挤进更加拥挤的院子,李平却正好目睹了一场争吵。 “我们不能这样不分主次的进行救治,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需要更多的酒精、充足的开水、白绵布……”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青年激动的喊着。 “你嚷嚷有什么用?这么多伤员,什么规矩不还是得一个个看,再说也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慢慢来就是,赶快去干活。”卫生队长不满的斥责道。 “可是,这样…” “将军!”卫生队长直接叫了出来。 他率先发现了周遭声音的巨大变化,并下意识的转向院门口,然后喊着的同时整个人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向门口挤过去。 “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这到底是医疗所还是菜市场?你这个队长是饭桶么!”李平等卫生队长一过来就毫不客气的大声斥责起来。 周围的一切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还剩一些重伤员在痛苦的呻吟。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平的愤怒。 “额,伤员…哦,伤兵实在太多了,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我们…我们的人手和药品都严重不足。”卫生队长结巴的解释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平发怒,而李平满身血污的形象更平添了令人恐惧的效果。 “这并不是这里混乱的理由,你在拿我的士兵生命当儿戏吗?”李平阴着脸呵斥道。 “扑通”一声。 卫生队长直接被吓得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急忙解释:“小的无能,是小的无能,但小的真没有……” 李平此时已无心理会不停认错的卫生队长,他又环顾一圈堆满伤员的院子,心里更加焦急。 他必须立即解决现在的混乱。 “马永,你先别干其他的了,你来接手这里。”李平突然大声命令道。 在马永懵懵的下意识应是后,李平尽可能的缓了缓语气说: “立即对伤员们进行分类。 征用更多的地方把轻伤、重伤和中等程度伤员完全分开,所有的医护人员要优先救护重伤员,并按轻重缓急开展救护工作。 把各连的卫生兵和各班的兼职卫生兵全部集中起来统一调配。并快马去让保障营立即调配一部分妇女过来进行协助护理和勤务工作……” “将军,我们现在最急需酒精,原有的储备实在太少了。”那个白衣青年这时插进嘴来。 李平看了一眼这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他记起了这个并不熟悉的面孔。 这个姓贾的郎中据说有着非常丰富的战场救护经验,并且对高蕾极度的崇拜,学习新的卫生知识更是痴迷和极快。 “从现在起,这里的救护工作由你负责。所有医护人员和治疗调配由你决定。有任何需要,找参谋长,他会为你提供一切支持。”李平突然宣布道。 “酒精,酒精怎么办?” 贾有亮点着头的同时却追问起这个来,他很清楚制造酒精需要粮食,而马永显然定不了这事。 “去告诉宋营官,让他马上组织人员制造酒精,别怕浪费粮食,战士的命现在最重要。”李平对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士兵说。 “将军英明!” 有人突然大喊起来。 “将军英明” “将军英明” …… 更多的人开始大喊起来,然后雷鸣般的掌声也迅速响了起来。 不知何时闪进院子的胡忠山则一脸的尴尬。 第一百五十八章 哪里不对劲 从临时医疗所出来后,李平的心情很不好。 他意识到其部队在整编之后过于顺当的发展和相对顺利的战斗经历掩盖了太多训练和人事上的问题。 他当初对很多问题的考虑还是有太多的不足。 诸如,他的指挥机关更像是他的传声筒而不是一级指挥机构,其部队还严重缺少攻击坚固防御设施的相关训练,卫生队等相关勤务部门也不具备应对大量伤员的能力等等。 最最关键的,很多关键性岗位上也没有被放上合适的人。 一场艰苦的战斗让一切都开始爆发。 李平的心很乱,也很烦躁。 突然,他想去看看这伙土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想知道这伙土匪为什么抵抗的如此顽强。 悍勇的军队并不少见,但一帮子土匪却大部分不怕死就不常见了,甚至非常的罕见。 李平需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伙敌人,他想知道为什么。 但才一靠近临时关押和审讯俘虏的另一个大院,李平却先被离门口不远处的一片混乱吸住了目光。 大约十几个衣着简陋的男人正围着跪在地上的二三十名服饰尚可的妇女进行着辱骂甚至殴打,而一旁守院子的士兵居然没有干涉,还好像都在看热闹。 在李平的诧异中,教导处破格新召的干事杨明从那片混乱中冒出来并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在明显的愕然之后,那群衣着简陋的男人们也纷纷不再关注跪在地上的妇女而都跟在杨明身后跌跌撞撞的向李平这边凑了过来。 这群衣着简陋的男人一看没少吃苦。 可那些跪着的妇女又是些什么人?如果是土匪们的家眷,不应该都被关押着么! 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之后,杨明有些结巴的向李平汇报说这些人都是被土匪们掳掠来的良民,刚刚完成甄别。 “怎么这么快就甄别完了这么多人?这又…”李平准备连珠炮的疑问才刚开个头,却又不得不先停下来。 一个粗布葛衣的老头不知避讳的抢到了杨明身前,然后一边向李平作着长揖一边颤抖的说:“李将军,老朽这厢有礼了,你是我的大恩人啊!请受老朽一拜。” 李平只好也拱手回礼并答道:“老先生客气了!” “恩公,请受小生一拜。” “李将军,也请受我一拜。” 后凑过来的那些状态很不好的男人们也开始纷纷向李平杂乱的行礼,有几个还扑通的跪下了。 李平无奈,只得继续不停的拱手还礼。 “今日得见王师天降,悲喜交加,没想今生还能有活路…呜呜呜…将军,老朽惨啊…呜呜呜…将军你是我的大恩人啊!” 这时,粗布葛衣的老头放声大哭起来。 “老先生,杀贼乃是吾辈本份。是我来的晚了,让老先生受苦了!” 虽然李平的心早已有些硬了,但面对受苦的百姓他仍然报有极大的同情,该说的安慰话并不会吝啬。 不过,他的眼神中却也流露出了一丝异色。 端了好几窝土匪了,被解救的百姓这是第一次这么快就向他们表示感激,也是第一次这么快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更是第一次对李平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以前,那些被解救的百姓往往还要继续麻木上一些时间,往往还要对他们这些官军继续小心的观察上一些时间,往往还要经过官兵们一些时间的宣传和善意对待,才会放松并对他们产生信任。 可这次,这群百姓调整的也太快了! 而且,他们的说话用词也好像有点雅!并且大部分人都只是对他作揖而不是下跪,有点怪怪的。 差别实在是有点大。 粗布葛衣的老头并没有发觉满脸是血的李平那开始狐疑的眼神,大概只是感受到了尊重与客气。 他突然又一点儿不见外的抓住了李平的手哭着说:“请将军为我等作主,我们太惨了…可怜我的儿啊!” 老头的举动让李平十分意外,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一旁的杨明也被吓了一跳,本就一直在留心观察大老板的他更是捕捉到了李平那明显的不自然。 只略迟疑了一下,杨明就大声插话说:“霍员外,我家游击一向善恶分明,既救得你们,自然也会为你们做主,贼人们必将受到严惩!你痛失爱子的大仇也一定可以得报。” “霍员外?” 李平的心中闪起一个问号。 瞟了眼一旁紧张的杨明,李平拉着老头的手继续客气道:“老人家放心,我是饶不了这些贼人的。” 李平能理解这些人的痛苦,每个被掳到贼窝中的家庭都必然有一番难以诉说的血泪史,尤其这老头还是一个富户。 但老头并没有放开李平的手,而是继续哭诉道:“将军,非是老朽倚老卖老。实在是这些贼人俱是十恶不赦之辈,不点他们天灯、不剥他们的皮,那都是轻饶了他们。请将军一定为老朽报仇!” “对,绝不能手软。” “点他们天灯,浸他们猪笼。” “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骨。” 各种恶毒的声音一瞬间开始纷乱的响起,老头身后的那些男子全都激动起来。 这些年龄更异的男子并没有不知数的围到李平身边,而是全止步于粗布葛衣老头的身后,似乎有以这老头为首的意思。 “我不会轻饶了他们的,我的兵士也不能白死。”李平也顺着大家的情绪咬牙切齿道,但并没有进一步表明态度。 “我等想要亲去千刀万剐贼人以解心头之恨,请将军恩准。”一个青年从人群中高声大喊。 “是啊!” “对!” “把贼人交给我们。” 李平的客气与同仇敌忾似乎给了这些人更多的底气与勇气,他们纷纷七嘴八舌的大声嚷嚷起来。 “得仁兄,贼人们定得不到好的下场,你就放心。大家也不要吵了!我家将军血战一场,到现在甲未及卸、脸未及洗,还有诸多军务需要处理,不便与诸位盘桓太久,更多的话还是与我杨某人说便是。” 杨明几乎是扯着嗓子喊起来。 刚才那引头的青年愣了一下,等看了一眼李平面无表情的脸后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大声道:“玉昆兄说的是,我等孟浪了!先让将军去忙军务要紧。” “是啊!是啊!李将军还要先忙于军务…” 衣着简陋的男人们有些恋恋不舍的让开道路,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更多的恭敬。他们应该是意识到了李平不仅仅只是个官军的游击,更是个杀神。 李平有些意外的飞了一眼杨明。 这小子的确有点眼力见,嘴巴反应也迅速,不愧是秀才出身。 而且这小子应该是深知李平对那些过度血腥的刑罚没兴趣,也不可能答应什么,解围解的迅速而坚决。 不过,这小子怎么和这帮百姓称兄道弟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辱骂殴打那些妇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你为什么不阻止。”李平在走离了人群后向还跟着的杨明发问。 他并没有忘记刚才怪诞的一幕,尤其是他注意到那些妇人这半天还是一直低着头安静的跪在地上。 李平有些不悦,更有些不解。 “这些妇人…这些妇人都是他们的家眷,有妻妾,有儿妇,也有亲女,被认为…被认为失了名节,我…我不好干涉!”杨明在李平不善的语气中磕巴起来。 “他们自己的家眷?失了名节?”李平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些妇人们都是给这里的贼人做奴仆,将军你知道的,怎么可能还有清白!就如那霍员外的儿子被烤了,儿妇却成了一帮泥腿子们的下人,实则为鸨儿。”杨明有些不自然的弱弱道。 “他们以为妇人们愿意的吗!”李平当即反讥了一句。 杨明明显的愣住了。 半天之后,他才在李平的紧盯下讪讪道:“据说这些妇人有些…有些总是极尽奉承以讨贼人们的欢心,宛若亲郎一般。其余的也多没羞没臊,对贼人们的任何要求都逆来顺受,没有丝毫烈女风范。各家的男人们颜面尽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各家的男人?他们的家境都不错吗!”李平的脸色更加不善。 杨明立即恍然自己漏掉了一些关键性信息,于是急迫的说:“他们多出自乡绅大户,家风家学也多很严谨。家中出过举人的也不稀奇,那霍员外家中更是出过我朝五品大员。小的这才比较小心,也不敢轻慢。” “哦?” 这回换作李平大大的愣住了,确实很意外。 他也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会被神速的完成甄别。 如此的家境几乎是土匪们天然的敌人。 但沉默了片刻之后,李平却只是抿着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去!”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关俘虏的大院门口走去。 大院中的挤着的俘虏有约二三百人,妇女、儿童和老弱占大部分,壮年男子很少。但即使这样,所有的俘虏还是几乎全部被成串的捆绑在一起。 不过,壮年男俘稀少并不是因为男匪们全都勇敢的选择了战死,而只不过是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大多只能勉强对妇女老弱们手下留情。 所以不出意外,被看管的士兵们唤作将军的李平收获了无数愤怒的目光,俘虏们更是产生了一些颇为剧烈的骚动。 这伙土匪确实不简单。 半个时辰过后,坐在一间屋子里的李平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后,揉着脑袋顺口骂了一句:“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地下跪着的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弱男子当即一哆嗦,然后不停的用满是鲜血的额头砸向地面哭喊道:“将军,罪民绝无半点虚言,绝无半点虚言呀!若有一句假话,愿受千刀万剐…” 李平有些愣愣的看着地上吓破了胆子的俘虏,半天才恍然是自己刚才的话让这个胆小之辈起了歧义。 他苦笑着挥了挥手,立即有两个士兵将这还在哭喊的俘虏架了出去。 这已经是李平亲自问话的第七个俘虏了,他没有再叫下一个。这个连偷看自家嫂子洗澡都招出来的俘虏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息。 房间内也终于恢复了安静。 始终陪在一旁的石磊看着若有所思的李平,犹豫了一下后,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他们死不足惜。只这几个俘虏就有数人招认那些被他们所杀的富户和大户有些其实并无大恶,甚至有的还颇有善名。只此善恶不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免其死罪。” 李平看了眼面无波澜的石磊,没有说话,然后却点上了一根刚刚被送过来香烟,继续陷入沉思。 这伙土匪与他们之前打的土匪很不一样。 这是一群大多出身于普通平民和奴仆的土匪,他们基本都是因不堪忍受官府和地主们的盘剥欺凌才聚众于此,甚至每个人来这里前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 他们外出抢掠也更多的是只对大户和富户下手。 可能是出于强烈的报复和扭曲心理,他们喜欢把掳掠到上等人或者原来的主家变成自己的奴仆而极尽羞辱,刚才院子外边那些人就是这种情况。 这也是这伙土匪男女老少齐上阵并大多拼死相搏的原因,他们很清楚被官军破了寨恐怕将只有死。 他们不缺少勇气,差的只是组织和纪律。 但李平惆怅的并不是他攻灭了这么一伙贫苦人的武装,他在震惊于底层人民的水深火热并不只存在于战区和灾区,在震惊于所看到的阶级之间严重的对立与仇恨,在震惊于这不分群体的暴虐文化。 善与恶、好与坏之间似乎根本没有界线。 李平不知道这种现象只是一地的现象还是整个大明社会中的普遍现象,他害怕知道答案。 更棘手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些俘虏。 这些俘虏几乎每一个都有着受害者和加害者双重身份,然后他们大部分还是妇孺和老弱。 但这些妇孺和老弱参与的罪行却又与那些已死去的骨干土匪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同,几乎没有人手上是干净的,几乎没有人是被胁迫作恶的。 然后李平还干掉了他们的父亲、儿子、丈夫,甚至姐妹,杀亲的仇恨几乎难以消弭。 可把他们无差别的全都处理掉,又非常不符合李平的价值观。 石磊无法猜测李平的所思所想,虽然他清楚李平并不缺少狠辣,但做为审讯了更多俘虏的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向李平提供更多的信息。 “他们没有干过劫富济贫的事。据目前审讯所知,他们并没有主动接济过其他穷苦人。甚至,他们还杀过不少不肯与他们合作的平民百姓。 就是那些暂时留住命被掳掠来作奴仆的,往往在羞辱腻了之后还是难逃一死。我听说,这两年他们掳到这里来戏弄羞辱的怎么也有个几百人!可将军也看到了,我们救出的却只有那几十个了。” 李平明白石磊的意思,但石磊却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他的忧虑。 他只能对石磊淡淡说:“我知道了。去忙你的!我想一个人抽会儿烟。。” 第一百五十九章 高蕾很郁闷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汉阳府城外一处军营中的一顶宽大帐篷内。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她们的身旁散落的到处都是各色的绸缎和一件件五彩斑斓的衣裙。 坐在一旁的高蕾揉了半天的太阳穴,本想再说点什么,终于还忍住了。 她已经爆发过了,不想再继续。 高蕾虽有些冷傲,但脾气其实一贯都不错,也没有拿下人们撒气的喜好。 但她刚刚却失控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失控。 突然,大帐篷厚实的门帘在没有任何招呼的情况下被不客气的掀开了一条缝,紧接着赵兰月一脸懵懵的从外面钻了进来。 “怎么了,姐姐。”赵兰月一进门就急切的发问。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高蕾的气还没有消散,脸色也还在煞白。 仔细扫视了一圈帐篷内的狼藉和两个强忍着不敢哭出声的少女,赵兰月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心的踮起脚避让开地上散落的上好绫罗绸缎绕到高蕾身旁,赵兰月蹲下来轻轻的拉起高蕾的手说:“这是谁给你气受了?我去给你报仇。” “你又有什么办法?谁又能拦的住他。”高蕾抬起头一脸的苦笑。 她不可能在赵兰月面前继续使脸子。 “他又来了?又让她们给你这里送东西了?”赵兰月确认着问。 “嗯!” 高蕾的回答充满了无奈。 赵兰月微微皱起眉头,很不悦的转头对着地上的两个少女说:“你们两个怎么如此不懂事!小姐不喜欢这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敢拿进来?你们是要以下犯上吗?” “方公子一定让奴们送进小姐的帐内,奴们不敢不应,奴们也没有办法。”一个少女惶恐着回答。 这少女不答还好,一答赵兰月也来了火。 她更加不满道:“既然方无科已将你们送与了高小姐,你们就是高小姐的奴仆,怎的还要去听那方无科的话。现在谁是你们的主家都分不清吗?” 这方无科自从那日偶见了高蕾后,仅在东下的路上就以给赵进的部队补充军需赏赐为名跑来了三四次,并次次想着法子和高蕾搭话。 左良玉的大军十六号进入汉阳府界,赵进于十七号刚一在这汉阳县城外驻下,这两个少女就被方无科硬送了过来专门给高蕾做丫鬟。 说是听说高蕾身边没有伺候精细的妇人,于心不忍。 然后这方无科就来的更频了,并且每次再来都让这两个少女给高蕾的帐内送东西。 吃穿用度无一不涵,无一不精。 不过,按说这两个少女也已经来了十天了,应该知道高蕾对她们的服侍、对方无科这个人、对这些所谓的好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为此,高蕾甚至根本不允许这两个少女靠近她的营帐,更不允许她们把方无科的东西拿进她的帐内。 高蕾的态度鲜明而坚决。 今日这两个少女估计又是硬闯了,终于让一直压着火的高蕾恼了。 “奴们也不想惹小姐不高兴,更不敢惹小姐不高兴。可方公子说了,若是送不进来,就打断我们阿爹阿娘的腿…” “不要胡说,你活够了吗!” 一个少女用颤音作出的回答应该是才讲了一半,就被另一个少女惊恐的打断了。 “那就不怕我们打断你们的腿么!”赵兰月厉声反讥道,完全没有一点同情的意思。 “奴们不敢,奴们不敢。” “奴们实在没办法。” 两个少女惶恐的低声答道。 这时,高蕾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不耐烦的说:“你们出去!出去。” 但她并没有说地上的衣物和绸缎如何处理。 两个少女闻言互相看了几眼,如释重负的爬起来匆忙退了出去。 “姐姐,她们的话可当不得真。看她们的样子,没准儿是故意在卖惨!”赵兰月提醒道。 但高蕾却一点没有意外,她惆怅的说:“那又如何?她们左右还是只听那方无科的。” 赵兰月一下也有些泄气。 但很快她又气愤起来说:“赵进也是,把这两个女硬退回去不就得了,干嘛还非要留在营中。把态度摆明了就那么难吗?” 在方无科的问题上,爱闹的赵兰月从来没有开过高蕾玩笑。她知道这种玩笑开不得。 因而她对赵进的态度也一直很有意见。 “赵进也不容易!他也不是没退过。可方无科完全一付牛皮糖的态度,还老是扯他叔方国安的大旗。赵进总不能为这事跟方无科翻脸!”高蕾悠悠的说。 作为曾经小高管的高蕾其实能理解赵进左右支应的艰难,这也是她在之前始终比较克制的原因。尤其是这一路来,他们见到的痛苦实在太多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所有人去承担更多的风险。 “你呀!光想着别人。唉!也不知道李平这小子跑哪儿去了?要是他在这里,驴脾气一犯,估计就带着你私奔了。”赵兰月终于忍不住开涮了。 不过,高蕾并没有在意赵兰月的这个玩笑,她反更加落寞道:“是啊!也不知李平他们去了哪里?还会不会来找我们?他还好吗?” 赵兰月一下有些愕然。 发现闯祸的她,迅速佯装把心思放在了地上。 接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起来,手也忍不住在地上的衣物和绸缎中翻翻捡捡起来。 “这批东西不错啊,比从前的好太多了,这花纹,这针工,可全是最上乘的,有很多我都没见过。”赵兰月有些惊讶道。 她对此明显是有些研究的。 “他们在武昌抢的欢乐,连前来劳军的监军参政王扬基的家人都敢抢,甚至还把人家女儿都劫走了,他们还有什么抢不到的。”高蕾一脸的不以为然。 左良玉的大军抵达汉口后,派人给在武昌府城的监军参政王扬基送信,表示愿驻守武昌,要求提供军饷。王扬基为此带着劳军的钱物亲赴汉口面见左良玉。 但王扬基上午劳完军才走,下午左军就自行渡江并四处劫掠。恰好王扬基的夫人带着女儿出门回老家探亲,左军不但抢走了母女俩的随身财物,还劫走了王小姐。 由于这事闹的太大,也太不成体统,所以很快就传遍了。 不过也说明左良玉大军这一路上已经完全抢疯了,也抢的早没了底线和任何顾虑。 赵兰月的小惊喜被高蕾的话一下浇的冰凉。 再好的东西沾上了血腥也会让人厌恶,让人膈应。 赵兰月有些讪讪道:“还是让人送到赵进那里去!否则让人误会了可不好。那两个小丫头明摆着就是间谍。” “不急。你若喜欢,可以先在这里看一会儿,之后再帮我找人送到赵进那里就是。我去湖边走走,去静一静。”高蕾说着的同时就起身向帐篷外走去,都没有给赵兰月再回话的机会。 高蕾的主意一向很正。 汉阳府位于承天府城(钟祥)下游约500里处,是湖广最小的府,仅汉阳、汉川两县,府治汉阳县,总面积约为承天府的十分之一。 汉阳县靠着长江口,县城在汉水的南侧。而汉川县则靠西,县城在汉水的北侧。 从东而来的汉水在汉阳县城北侧注入由南而来的长江,双双都紧临长江的汉阳县城与武昌府城(江夏县)隔长江对望。 汉阳县由于处于汉水和长江的相夹区,又大多为平地,所以境内湖泊众多,尤其是紧临两条江水的县城周边更是大小湖泊密布。 赵进部的驻扎区域其实就选在了一个很大的湖泊旁。 站在探入湖水的一块岩石上,尽管有冷风激着,有湖光水色抚慰着,但高蕾的心情却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烦恼。 高蕾意识到方无科对她摆明的司马昭之心很可能是场灾难。 她只是一个落难的小姐,一个没有任何家人的孤女,赵进这种外人是没有充分的理由来阻挡方无科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对她的追求甚至是索取的。 尤其方无科还有着通天的本事,据说与赵进的直接上级左梦庚私交极好,赵进能做的真的不多。 然后他们还处于这样的一支野兽大军之中,连监军参政那么大的官都不被放在眼中,她又算什么! 她的处境远比赵兰月当初要麻烦很多很多。 不管如何,赵兰月还有明媒正娶这样的遮挡,有家族的旁支和声望为靠山,可以有时间有资本去应对。 可她呢? 一想到这些,高蕾就满满的郁闷。 她再次禁不住想起了李平。 她相信如果李平在,他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也一定不会让她身处这样的旋涡。 她不知为什么,就是相信他。 “小姐好雅兴,这里的湖色确别有一番风味。”方无科的声音突然从后面飘了过来。 高蕾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转过身,一个穿着蓝色湖罗衫、拿着扇子轻摇的粉面青年正笑咪咪的走近。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无甲的健仆。 高蕾立即从探入水中的岩石回到岸上,然后冷冷道:“方把总,你自已营中没事可做吗?” “叫我方公子!你怎么总是忘。我说过的,我一向不喜欢打打杀杀。”方无科摇了两下扇子晃着头说。 他的另一只手在说完话后还特意在昂贵的湖罗衫上轻弹了两下,似乎生怕高蕾没注意到他今日又换了一身不同款式的湖罗衫。 晚明读书人的衣着打扮时尚是十分奇特的,昔日“朴实”的穿着风尚在这时早无影无踪,奢靡之风十分严重,甚至于开始跑偏,常常越妖越艳越好。 就如明代的比甲,原是妇女穿的,在明晚期却成了男子的常穿服装。 万历年间,湖罗衣料还是大部分秀才消费不起的奢侈品。但到了崇祯年间,秀才们几乎人人一件湖罗衫,以至于谁要不用湖罗衣料,必然要被人嘲笑。 方无科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更没有秀才功名,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读书人风尚积极靠拢。 不过,他的这种故作风雅和有些娘炮的风格在高蕾面前却成了实足的小丑,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帮助,反平添了恶心和可笑。 “原来方把总是到这里欣赏湖色的?那这里就让与你了。”高蕾继续无视方无科的要求。 但方无科好像根本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今日受大帅军令,来与赵参将商谈一些军务,顺便也给他的营中补充些军需。适才有些累了,出来透透气,不想又得遇佳人,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高蕾的表情依然冷冷的,完全不打算再继续这回回差不多的对话。 但方无科却突然往前窜了一下,挡在高蕾面前说:“小姐,武昌府可是繁华的。但有什么需求,请一定与我方某人说,我就是在大帅那里也是有几分薄面的,没有什么是我满足不了你的。” “我没兴趣,让开。”高蕾的脸色大变。 方无科看着有些失措的高蕾笑了,然后却听话的让到一旁拱着手说:“无意唐突小姐,我们再会。” 看高蕾毫不留情的远去,方无科身后的一个青衣健仆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这高家小姐始终如此态度,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您又何苦对这样一个已无家无业的小姐费尽心思。直接管赵参将索要就是,想来这赵参将也不会不给您面子。” 这两个青衣健仆都是方无科的护卫,也是他的家丁,只为了迎合方无科的爱好才如此装扮。 “你不懂。越不好得到的越刺激,何况她还是这么一个独特的美人。只要一看到她那冷冰冰的俏脸,一看到她那高挑凸凹的身形,公子我就喜欢的紧。”方无科一脸美美的继续盯着高蕾远去的身影说。 “我听说这高家小姐和那姓李的游击不清不白,可却在您面前装的好似玉女一般,实当不起把总您如此用心。”另一个青衣健仆突然煞风景的来了一句。 方无科当即扭头不满道:“你是在质疑本公子的眼光吗?我已经打听过了,这高小姐一向端庄,又识文断字,听说还是个女神医。且公子我也阅女无数,岂会看走了眼。”。 “小的不敢,小的知错,请公子责罚。”那说错话的青衣健仆急忙认错。 方无科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估计还是受到了些影响。 他一下闷闷道:“这小娘子也委实是有些难搞,太耽搁老子的精力了。” 不过,说完这话,他却又急忙去追高蕾的身影,眼睛也再次放起光来,并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突然流出的哈喇子。 本就一直僵着快步远离的高蕾此时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她很清楚自己一直在被紧紧窥伺。 她的心中禁不住再次冒出一个念头:“李平,你在哪里?” 注释: 明末一共有两个方国安,一个是文的,一个是武的。 方无科到底是哪个方国安的侄子没有细查,本文只是把他安在了武的方国安那里。 不过,真实的方无科也确实任过把总,而且其部军纪极坏。 第一百六十章 李平正迷茫 高蕾念叨李平时,李平其实距她并不远,大概只有150里上下,在紧临汉川县的沔阳州沉湖边上。 沔阳州是承天府的直管州,相当于县,在承天府的最东边,过了就是汉阳府界。 不过,高蕾和李平短时间内恐怕是碰不上面了。 因为李平已经停了下来,不再继续东下。 沉湖位于汉水之北,东西长达70里,南北宽也近20余里,水域面积非常辽阔,距汉水最近处又仅几里远,是非常理想的沿汉水驻军休整地。 李平之所以跑到了汉水之北全是为了躲避李自成。 李自成亲率的主力于十二月十四日经过几日激战占领荆门州后,更是于十六日就到达了钟祥以南约100公里远的荆州府府城江陵县(现荆州市荆州区)。 由于江陵未做抵抗就开城投降了,因而逃出来的人很多,消息扩散的也很快。 但李平因为在长湖那个让他伤心的硬寨中多待了两天,得到消息时还是有些晚了。 当发现自己的部队与李自成的军队相距过近后,担心被抄后路和咬住的李平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北渡汉水来确保安全。 江陵离汉水太近了,直线距离仅50公里。 不过,李平北渡汉水并快速沿江急行了几天后却又选择暂时停下观望。 占领荆州府的李自成主力并没有继续南下或东进,而是北上去围攻承天府府城钟祥了,农民军最初分兵进击的部队因钟祥太难啃而未果。 李自成需要亲自去操刀。 如此,李平已经没有必要急迫远遁。 而且,他现在有些迷茫。 李平知道左良玉的大军就在汉阳和武昌,但他却不想让自己的军队过早的重新归入那只恶魔之师,他的心思因这段时间的经历出现了剧烈摇摆。 而且他也搞不清楚左良玉对从襄阳擅自脱离其大军的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尽管李平可以有很多理由,甚至也还算充分,但他还是不想冒险。 李自成转身围攻承天府城给了他重新思考局势的机会和时间。 虽然李平心里也清楚,钟祥的陷落其实就是早晚而已,并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承天府城怎么也算是大明的政治重地,既有战意好像还算坚决的守军,又有从外省紧急调来的援剿部队,之前的成功拒敌也表明了其一战之力还是有的。 李平要观望和等待的无非是大明上层的变化。 这里的战争不应该只是湖广一省的事,皇帝和朝臣们不可能置之不理,左良玉弃崇祯的亲祖爷爷陵寝不管更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要钟祥的战事能像开封一样拖上几个月,皇帝和朝臣们的手再远也该伸过来了。 李平不知道自己继续重投左良玉的怀抱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拨云见日的都雄才大略的伟人,但李平知道自己不是。 他觉得从沔阳州地界上或者说是从承天府的地界上再看看战局变化,从各方面来说也许会更加有利,至少能多一些选择。 因而在高蕾失控发脾气时,李平正和一个富商聊天,他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为获取消息,李平过江后拦截了不少沿江逃跑的人,这个富商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从钟祥逃出来的,而且是刚逃出来的,并且还看起来像是一个消息灵通人士。 虽然李平拦截了他们,但李平这支很容易可以辨识出军纪严明的军队让这些人中的大多很快就放下了惊惧和戒心,有些人甚至在被了解完消息后反不愿走了,而是想与李平同行以寻求安全,就比如这个富商。 不过和富商聊完天后,李平的心却更乱了,很多他本十分迷惑和不太相信的信息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农民军攻克宜城之后,很快就兵指承天府。 承天府府城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军心民心均严重不稳。当地官军、府衙之中因害怕丢命而开小差者众多,平民百姓更是有很多投奔贼军而去。 不过在已被免职的湖广巡抚宋一鹤(继任者未到而继续主持工作)和已高升却决定留下尽忠的钟祥县知县萧汉主持下,农民军的初次进犯遭到了坚决而有效的反击。 宋一鹤是因为张献忠攻陷襄阳而被解职的,这么长时间继任者仍未倒任,可见当时消息传递和人员往来的速度之慢,也可见宋一鹤还是非常负责任的。 而钟祥知县萧汉更是在城几乎被破的最艰难时刻将全家三十二口包括两个幼子都逼迫自杀了以明守志。 城内的其他各位湖广大佬也全都战意坚决。 但李自成的到来,局势却再次崩坏。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刚一过江,就有叫沈时宏的人在城墙上写下了“恭迎王师”的标语,还有叫赵胡子的人私自打开了西关想要迎接农民军。 虽然这些举动均遭到了有效镇压,但有心人也都明白,承天府是真守不住了。 李平不明白的是,宋一鹤和萧汉的官声据说都很不错,左良玉大军过境时,他们也坚决不让其入城,地方上在之前也并没有遭到过乱兵的荼毒。 也就是说,钟祥与襄阳是不一样的。 但怎么民心还会如此? “小民们差役总要服、粮总要纳!然后小民们这些年的生活也着实是困难了点。而李贼却蛊惑宣扬什么不纳粮不服差,小民们不会辨别什么真伪,自然有些人就信了。” 这是富商的观点。 但李平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打土匪的经历让他对大明此时尖锐的社会对立有了更多和全新的认识。 他一路上所过的全是平原区,但却还有如此众多的土匪。大明的社会矛盾已经积累到了可怕的程度。 等富商走后,李平忍不住又和一直陪同他的马永及新任的作训股长周文随口聊起来。 周文调任参谋处新组建的作训股股长一职是李平作出的重大人事调整之一,也是他对在长湖伤亡惨重的战斗作出的反思。 强化机关建设势在必行,机关不能再只当他的传声筒。 机关的分工需要进一步专业化以应对人员普遍知识水平和见识水平低下的现状,原有的机关各处直设参谋搞小机关的方法目前还行不通。 为此,仅参谋处就组建了作训、军务和通信三个股。 一大批才能最突出的人被调入充实机关。 那个第一次搞战后总结时发言很好而到四连任排长的杜三江被调入周文的手下任作训参谋,他原来的亲兵五连副连长钱冬子则被任命为军务股长… 不过,任用秀才出身的周文对李平来说有点行险,他不太确定能不能掌握住这个人。 通常来说,周文这类有功名的读书人太容易对官府死忠。 但周文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文化素养,而这正是参谋处当下最缺乏的。 “听韩九连长说,河南地区民有异心的情况比湖广更加严重,那边山多,自然更遍地是结寨自立的匪寇,而且还都是大匪。承天府城的情况并不令人意外。这些年本就灾祸不断,但朝廷却还在加征,小民完全不堪承受,这不是哪个官员能解决的。” 周文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回避,也没有表现出愚忠。 虽然只近距离接触了几天,但周文却令李平十分意外,他觉得以前小看了这个人。 同时,他也对大明的读书人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是啊!百姓们本就已经很苦了。可差、粮不仅不见轻,反越来越重,好官也难。”马永也很感慨。 马永其实更有发言权。 陕西的情况绝对比任何地区都更加可怕,要不也不会出那么多巨寇。 但受知识水平限制,马永的分析与总结能力不太好。 “从对羊皮滩俘虏的罗汝才部降兵审讯看,贼军尤其是李自成部自去年起正在改变其劫掠成性的作风,开始重视生产,重视军纪约束,并提出了很多极具诱惑性的承诺,还每每能够兑现。 这与参谋长当年身陷贼营时所见到的贼寇们的普遍做派已截然不同。 而反观我们这边,官府为剿匪和应对北虏而对民间盘剥日重,官军更是军纪普遍败坏,再加上天灾不断,小民们大多生存极为艰难。 两下对照,民心有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周文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进一步阐述,显然是在这几天做了不少的调查和功课,而且也没有回避很多敏感问题。 李平十分惊喜的看了眼周文,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周文刚才所说的,他早就有过思考,但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思考。 现在,他终于有人可以深入交流了。 知识的力量真的不一样! 不过,李平还是想看看周文已经思考到了什么程度。 于是,他接着问:“你觉得是什么让贼军们变得不一样了?” “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加入正在改变贼军的志向,贼首们已不再满足于只是劫掠。而这正是最麻烦的。”周文对这个问题没有犹豫。 马永愣了愣,不解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周文看李平完全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只是一幅你继续说的表情,略停顿了一下后说: “我听说宝丰举人朱金星自去年投入闯贼军中后,深受器重,闯贼所部的面貌全变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的。 据说'散所掠财物晌饥民'和'大军所至,百姓给复一年'的做法就是他提出的,还有像'有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之言也是他提出并倡导的。 然后闯贼不仅全盘接收,还认真执行,这可是要争天下的行径。说明其志已不在做贼。 结果我们都看到了。贼军迅速席卷河南,其众暴增。” 李平心中大震!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周文还是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才是高层次的思考。 事实上,周文所说绝非虚言。对于李自成部军纪的变化,牛金星曾有过一段话:“自成初,所过焚掠,自臣入军,谕以仁义,师之所过,城郭晏然”。 不过,马永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还再对一些细节迷惑。 他继续问道:“可闯贼在荆州杀了湘阴王朱俨全家,暴虐本性未见有变。而且据从荆州逃出来的人说,贼军所部军纪有好也有坏,并非吹嘘的那般不乱杀一人。” 周文这回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作沉思状,应该是还没有思考过这一问题。 见周文卡了壳,李平决定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让一群抢惯了的人改吃素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且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虽然贼军目前仍有很多问题,但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事实就是,他们的军纪水平已经远远高于官军,并且还在向好。这对小民是好事,对朝廷可就不妙了。” 周文听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并很快接着道:“长官说的有道理。而且我觉得,现在贼军最大的问题是其各部心志还没有完全统一。 除李自成部外,其他各部像以往那般的现象仍比较严重,至少我们知道罗汝才军内就还在继续花天酒地。但随着李自成声望日重,对其他各军约束力也必将越来越强。 一旦有一天,他们达成了全面一致,那将是真正的大麻烦。” …… 晚上,李平一个人躺在帐篷内再次失眠了。 白天和周文的对话让他的心理活动更加剧烈,农民军的欣欣向荣和大明王朝的腐朽堕落让他对未来更加迷茫。 这是他以前从未认真审视的现实,而周文则强化了他对这一现实的认识。 第一次,李平生出了想要去投农民军的想法。 他在那里看到了希望。 他想,自己虽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但凭借已知的历史却是可以让农民军避免犯下很多致命错误的。 也许他的加入会让农民军的结局变得不一样,也许中国的未来也会不一样。 注释: 注1: 明代的沉湖与今天武汉境内的沉湖是两回事。 明代的沉湖横跨今天的湖北天门市和汉川市,属于沔阳州。明代的沔阳州包含汉水以北的大量土地,建国后搞分江而治,沔阳(今仙桃市)在汉水之北的土地才被分给了天门和汉川。 今天的沉湖做为湖泊是不存在的,但在1958年湖水面积仍有约18万亩。 后受极左思想影响,从1966年冬到1971年春,沉湖被围垦造田并调动了大量现役军队、民兵部队和民工专门进驻会战,最终沉湖做为湖泊消失了,并成为了湖北最大的军垦农场。 明代的汉水和长江沿线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湖泊,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它们大部分都消失了。 本文关于沉湖的数据以清乾隆时期齐召南的《水道提纲》记载为准,未向前做进一步考据。 注2: 牛金星最早投入农民军其实是在崇祯十三年冬,但他很快又偷偷跑回老家宝丰去救入狱的朋友了。崇祯十四年初农民军克宝丰,牛金星才复投李自成。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兵罗小六 夜色中,罗小六轻轻的将帐篷的门帘子合好,然后凭着记忆在漆黑的只半人高的帐篷内开始小心的爬行。 他害怕打扰到已经睡熟的战友。 找到自己的位置后,罗小六立即挤了进去,然后将小薄被紧紧的裹在自己的身上。 温暖很快再次充盈了他的全身。 “拉个屎怎么这么长时间,你掉里面了吗?”一个调侃的声音突然在罗小六耳边响起。 不过,这声音听似并没有责备之意,也没有不耐烦,而只是单纯的调侃。 罗小六知道他身旁的马小天还是没有睡着,于是轻轻道:“前些天吃炒面吃多了,便秘的难受。” “那东西还行!我咋没事?”马小天有点奇怪。 “你又没有天天吃,只是偶而吃。你要是也天天吃,就说不出这话了。”罗小六很无语的回答。 “哦!你们天天吃的都这样吗?” “嗯。我问了,大家都一样。” 这时,漆黑的低矮帐篷内传来了几下有人翻身的动静,应该是有人被吵醒了,而且还不只一个。 但没有人表露出不满。 “睡了,睡了,吵到别人了。”马小天笑着嘟囔道,然后把身体翻了过去不再说话。 罗小六自然也不再吱声。 他知道被吵醒的人并不是因为都脾气好,而不过是怕马小天而已。 马小天别看瘦,但却一身的精肉。听说以前是北地的边军,连鞑子都杀过。 这么个杀才不惹别人都是烧高香,又哪里有人敢惹他。 虽然这几天处下来,大伙儿都感觉马小天的脾气和秉性其实挺好的,但还是没人愿意去试他的底线。 就像很多人已经知道了马小天的外号叫瘦猴儿,但却没人敢叫一样。 当然,马小天其实也一般不怎么同他们说话。 在这个帐篷内,马小天一般只和罗小六会多说上几句。 罗小六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天天睡觉老挨在一起,站排也是肩并肩站着,然后两人的大名里还都有个小字的缘故。 由于还是难受。 在漆黑中,罗小六只能自顾的再次揉起自己的肚子,寄希望于这样能有点效果,寄希望于晚饭吃的鱼肉、喝的鱼汤能顺滑一下肠子。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自己再也不吃炒面了。 炒面是李平几个月前为其部队确定的全新便携式军粮,用于取代明军传统的飧饭和锅盔饼。 当然,这也是李平抄作业抄来的。 熟悉军史的都知道,炒面是朝鲜战争时任东北后勤部部长的李聚奎将军(58年授上将)结合自己当年在西北的经历为志愿军创造的一种既可长期保存又便于携带还极易食用的军粮。 一个单兵只需一个长条布袋就可背走差不多七天的份量,食用时有水就行还不用分开水和凉水(当然开水最好),并且饱腹感很强,还热量充足。 据计算,炒面提供的热量能达到同等重量巧克力的66左右。 并且,炒面的制作还非常简单,易于大量和快速生产。 它是通常来说是用小麦面粉、大米粉、高粱粉、大豆粉等按一定的比例用油炒熟混合,然后再加食盐制作而成。 具体配方并不固定,可以有什么就用什么,但通常小麦粉会占到70左右。 但也有的炒面会以大米或大豆为主。 甚至在战争的后期,糜子、芸豆、玉米、甜菜以及其它蔬菜都在被尝试添加入其中,用于改善营养构成。 炒面的这些优点足够把飧饭和锅盔饼甩出好几条街,也是工业化之前李平唯一能想到的最易生产和最能为人体提供足够热能的单兵口粮。 当然,炒面的缺点也很突出。 炒面炒制过程中对维生素破坏极大,以至志愿军中夜盲症、烂嘴角十分严重。 但志愿军也有不少解决办法,如熬松针水喝就是当时有效的方法之一。 长期食用炒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容易便秘。 罗小六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 作为一名俘虏,原来的罗小六能顿顿有吃的和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从来没有也不敢奢望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只要条件允许就去吃新做的热食。 但令他郁闷的是,他已经加入新成立的新兵营好几天了,并且也吃了好几餐正常的热食,尤其今天除夕还吃到了新从湖里打的鱼,并喝了香浓的鱼汤,可他的便秘还是没有太多改善。 睡不着,人想的就多。 裹了一下被子,罗小六很快又想起了赵冬冬,他的大恩人。 在羊皮滩被俘后,罗小六虽然烤了火、也烤干了衣服,但因为在寒冷的江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他还是感冒了,并且发了高烧。 但俘虏他的官军并没有抛弃他,甚至还一反常态的喂了他汤药,这让对活已不抱希望的罗小六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挣扎着跟上了的行军队列,始终未曾掉队。 在被俘的第三天,在行军中,那个留下他性命的赵冬冬赵排长偶然再次遇到了他,并认出了他。 看着蔫了唧、脸色蜡黄、没有背负任何负重的罗小六,赵冬冬愣了。 接着,赵冬冬犹豫着下了马摸了摸罗小六的头,恍然之后,他又上马离开了。 但不久,赵冬冬就抱着一条小薄棉被回来并扔给了罗小六。 两天之后,罗小六终于挺了过了。 与他一同被俘的十来个人,只有一半活了下来,罗小六知道自己很幸运。 他十分感激赵冬冬。 病好之后,罗小六被编入了辅兵队列,一支以俘虏为主的队伍。他们专门跟随在部队之中,帮助部队后勤部门肩背各种物资。 他们之所以没有被编入保障营,而是搞出了一个新的辅兵队,其实就是为了安全。 毕竟他们是才被俘虏不久的敌方战斗人员。行军途中,在不具备多少战斗能力的保障营里实在太过危险。 因为一直跟在正规的建制部队中行军,罗小六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再次见到赵冬冬。 一次,罗小六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向赵冬冬表示感谢。 没成想赵冬冬却很不在意的说:当时只是想抓个舌头审问一下,没想过他的死活。 至于给罗小六棉被则是:既然罗小六的命是他赵冬冬留下的,如果没几天罗小六就死了,他怕别人耻笑他尽干没用的事并途耗宝贵的粮食。 至于棉被,既然已经给了罗小六,赵冬冬也就没想再要回来,让罗小六留下就是。 虽然赵冬冬说的轻描淡写、也不甚客气,但罗小六并不以为然,仍然非常感激他,并把他当成自己的恩人。 当然,罗小六对这支没有杀他更没有折磨他的官军队伍也很感激。 这支军队刷新了罗小六对以往官老爷和军爷们极差的印象,他总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这支军队居然比义军的军纪更加严苛,人与人之间更是存续着在任何地方都已见不到的善意和友爱,更有数不清的新鲜事奇妙事。 罗小六甚至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居然已经开始认字了,虽然只有从1到10十个鬼画符式的叫什么阿拉伯数字的数字,以及中国两个汉字。 但这对于睁眼瞎的他却是一件天大的事。 罗小六有一种自己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的感觉,这让他十分的亢奋。 他觉得,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他也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一个让其他人,哦,不! 让别的地方的人们尊敬的读书人。 这里不行,这里人人都算是读书人。 行军时,每个人都在后背上背着一大块写着一个大字的薄木板或是树皮之类的,让后面的人眼睛里全是这个字,想不看都不行。 然后整个队伍之中,这些字还大部分都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同一个字怎么也会有十几个。 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想不认识它们都不行。 这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但真的很有用。 反正罗小六记住了,并对认识更多的字产生了兴趣。 罗小六现在一丁点儿想跑的心思都没有。 而且,他很早就成了一名积极分了。平时不仅会主动承担最苦最累的活,而且只要一有空闲,就主动去带他们的正军班长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出力的。 尽然他知道这个班长其实只是个副班长,因为这班长的肩袖上只有一个黄色圆圈,而不是班长的大圈套小圈。 几天前,在这沉糊边上组建新兵营,罗小六更是刚知道消息就积极要求加入。 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融入。 一想到这些,罗小六的心里就甜甜的。 虽然他们这些新兵没有在这个除夕得到休息,只得到了加餐,而且明天还要继续训练,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一想到明天的训练,罗小六又突然心中一紧。 他必须赶紧入睡了。 明天大年初一的训练恐怕仍会艰苦异常,他必须有个好精神。 1、2、3、4、5、6…… 罗小六在心中数着数,脑海中也跟着跳出了那些数字的样子。 …… 在罗小六数数的时候,李平也没有睡,他仍在自己的帐内沉思。 不过,他的情绪并不在他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过年的氛围之中,也不在大过年的还继续训练的新兵营那里。 形势紧迫,新兵们必须利用一切可以训练的时间。休息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哪怕是过大年。 这个新兵营是李平针对各连战斗损失需要补充和加强部队力量而特别开设的。 参加训练的新兵主要是这一阶段愿意跟他走的被解救出来的百姓、俘虏中的积极分子以及保障营中再选拔的。 李平不管他们以前有没有当过兵,也不管他们干过何种职务,更不管他们有什么本事,只要进他的部队,就必须过新兵训练这一关。 哪怕是个别特事特办已经暂先入伍的,这回也要补上。 他的部队有他独有的规矩,而且这些规矩都是从新兵开始一点一滴建立的,任何人都不能缺这个节点。 由于新兵营长由马永兼任,训练内容也都简单和基础,所以李平也就不会再去分心。 他现在还在为承天府府城的战事焦虑。 李平已经知道宋一鹤向左良玉请援了,而且还是连续请援。 不过,左良玉应该是拒绝了。 因为李平根本没有见到一兵一卒向上游调动,反而是少量还在承天府广大地界中磨蹭的左良玉兵马正加速向武昌府逃去。 左良玉本就明摆着在躲避李自成,而且当初左良玉过钟祥时向宋一鹤请粮不得,还连城都不让进。现在宋一鹤反要左良玉回头去救,左良玉怎么可能干? 对宋一鹤找左良玉求援一事,李平一开始也没搞明白,不明白宋一鹤怎么还好意思去找左良玉,或者说是宋一鹤怎么就认为他还能搬得动左良玉。 直到李平今天和周文闲聊时才搞明白原委,原来是宋一鹤认为左良玉不敢不救。 宋一鹤可能简单的认为,左良玉再跋扈、再不听号令、再养兵自重,也不敢不管现任皇帝的亲爷爷陵寝。 但他显然失算了,左良玉真没管。 而这一点也显然出乎了周文的预料。 李平不得不慨叹:大明的读书人果然想的都一样。 不过,宋一鹤不要脸面的向左良玉连续请援,也说明承天府府城的情况真的很不妙了,这位屡建战功而对兵事颇通的巡抚可能判断他挺不到皇帝为他主持公道了。 这正是李平焦虑的原因。 可他却还远没有想好怎么去选择! 第一百六十二章 钢铁纪律 清晨,罗小六被一阵劈了啪啦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睛,他发现帐篷的门帘被打开了一条大缝,好几个人正挤在那里向外张望。 “下雨了,很大,很急。估计我们可以休息一天了。”马小天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罗小六借着昏暗的光线定眼看了看躺在旁边对他眨眼睛的马小天,又看了看帐篷顶上那密密麻麻的颤动,终于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急忙低头去翻看身下。 垫在地面上的枯草和干芦苇还都好好的,没有受潮,更没有返水的痕迹。 “不用看。咱的帐篷地势高,防水和排水也做的极好,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不会有问题的。只要门口的那几个傻子别让雨潲进来就行。”马小天打了个哈欠说。 正挤在门口的几人瞬间全都转过了头,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韫色。 没人喜欢被骂。 罗小六一下也有些尴尬,他觉得这样不好,有些持强凌弱的意思。 这是在搞事情。 班长一贯最反对这种行为。 “哥几个,瞅也没用。还是回来多躺会儿!他们不会放过咱们这帮大傻子的。等下新班长来了,不训练也会唠叨死咱们。”马小天笑嘻嘻道。 他们这个帐篷内本有10个人,属于一个班,并由一个老兵任班长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 但现在只有9个人。 少的那个人是他们的班长。 原因也很搞。 他们的班长可能是因为过年有些兴奋,在昨晚睡前跑去与其他老兵嘻戏,结果不小心崴伤了脚,并且看起来还很严重。 由于事发突然,又是大过年的,一时间也来不及马上就换来一个新班长。 所以昨晚罗小六便秘后回帐篷才没有受到盘问,所以他们现在说话才可以没轻没重。 看到马小天也自黑,门口的几人互相看了两眼,怒气终于憋了回去。 其中一个还小心的说:“马大哥,你说要是没有这阵急雨,咱大年初一的还要训练,这也太狠了!” 马小天噘噘嘴说:“这是给咱们立威呢!让咱们学会当老实人,学会任他们摆弄。” “滴滴嗒滴…滴滴嗒滴…” 悠长的起床号音突然在这时响起。 “这天还吹个啥起床号!不是多此一举吗?”一个对曲调十分敏感的新兵嘟囔道。 这个新兵原来是个土匪,一个没什么恶行的土匪,一个穷苦人。虽然被俘还没二十天,但却对几个通行的军号音早早的就记准了。 “这是起床号?你确定?”罗小六本能的疑惑道。 他对号音还很不熟悉。 行军过程中,军号使用的很多很杂,他的脑袋全是浆糊。 但刚说完这话,罗小六却赫然发现身边的马小天一咕噜爬了起来,一直半睁的眼睛也瞪大了。 “是起床号。没错。”马小天的脸色有些凝重。 马小天虽然一直在保障营中,但毕竟也混了有些时日,军号音并没少听,也早就熟悉了几种通行的曲调。 “不会!”罗小六还是不太相信。 但马小天没有理他,而是直接窜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的一边向外张望。 片刻之后,马小天合上门帘泄气的说:“弟兄们,最好都准备一1下。咱们李将军的队伍规矩多,什么都有可能。” “要人命哩!” “这种天训练是要搞死个人嘛!” “都这天了!还折腾我们?” …… 乱哄哄的声音很快在帐篷内杂乱的响起,每个人都在表露着不相信。 突然,帐篷的门帘被从外面猛的一下全掀开了。 瞬间豁然开朗的光线让站在帐篷外的人咋看只是一个大黑影。 “我是你们的新班长,现在立即准备一下,准备出操!”黑影大声吼道。 帐篷内的所有人都愣了。 “咻—咻—咻” 哨音突然响起。 军号现在还没有加入出操和收操等曲调,哨子正承担着很多功能。 “别愣了,马上,立刻,快。”黑影开始了咆哮。 罗小六被吼的一个激灵,一脚蹬上草鞋就打算往外窜。 但他被挡住了,然后还摔倒了。 低矮的帐篷内空间十分狭小,慌乱让大家几乎全都搅拌在了一起,结果一个也没出去。 “一群猪!” 帐篷外的黑影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等罗小六好不容易爬出帐篷后,冰冷的雨瞬间就让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寒战。 但人也立即就清醒了。 “快点,快点,我们已经落后了,你们这群猪。”黑影的喝骂在炸响。 匆忙站起身,罗小六本能的看了一眼新班长,但急切的雨却让他没有看清,也没有时间再细看。 他必须紧紧的跟上前一个踉跄的人去集合了,他们旁边其他班的帐篷内早已不再往外窜人。 而集合速度慢的后果,他这几天早已刻骨铭心。 向前跑时,罗小六举目前望。 前方全是奔跑的人群,也有更多的老兵骂声。 总算乱哄哄的排好队后,罗小六从队伍的第二排很清楚的看到满脸怒气的连长。 “为何这般迟缓?你们这帮蠢货不会以为下雨就可以不出操!告诉你们,没有取消的命令,就是下刀子,你们也得给老子出操……”连长的骂声很快如约而至。 其他几个连的连长好像也在恶狠狠的骂着。 全新兵营共四个连,其中三个男兵连一个女兵连,每连有约120至150人不等。 这是第一次有女兵进入军事训练行列,主要来自于卫生队和勤务连,也有一些女财务和女文艺兵。 女文艺兵是全新的兵种,大家还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 “作为今天集合太慢的惩罚,所有人先站一刻钟军姿。”罗小六的连长在最后宣布到。 连长的话音刚落,罗小六清楚的听到队列里传来了好几声忍不住的嚷嚷,队伍似乎也有些混乱起来。 其他几个连好像也是如此。 但罗小六用眼睛的余光瞟到身旁应该最胆大的马小天却一动未动,更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他也没动。 果不其然,连长爆了。 “活腻了!还敢有意见,你们班排长全是吃软饭的不成!”连长在大吼。 随着连长的话音落下,队列中的班长和排长们在愕然之后全开始了暴跳如雷,拳打脚踢与无情的大骂迅速引起了成片的哀嚎。 当哀嚎过后,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整个一大块略平的泥地中的四个连队全都那么安静并老实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敢说话,更没人敢乱动。 罗小六真的很冷,他不断的打着哆嗦。 他清楚的感觉到身旁的每一个兄弟也都在打着哆嗦。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故意的惩罚。 他把目光向远处聚焦。 连长身后的雨雾不远处还有一个孤独的人影,一个站在大雨中看着他们的人。 但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就好像冰冷的大雨不过是一阵微风般微不足道。 从熟悉的身形上看,那人应该是他们全军排行第三的老大,参谋长兼新兵营长马永。 罗小六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故意的惩罚。 但他们的班长、排长、连长虽然在折磨他们,但也在与他们一同受着苦,而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惩罚又好像不仅仅是惩罚,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在一片寂静中,远处的阵阵喊“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渐渐传进了罗小六的耳朵。 那声音整齐而雄壮。 那是轮值警戒而同样没有休息的正式连队在出跑操。 他们同样在风雨无阻。 是的! 风雨无阻! 罗小六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不知过了过久,当罗小六感觉在这寒冷中已经快坚持不住时,一声他根本没听清是什么的大吼从雨雾中的那个孤独身影处传来。 “都给我记住了。我们是军人,我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和火海。”罗小六的连长这时开始大吼。 其他几个连长好像也在喊着同样的话。 接着,罗小六的连长又猛然大喝:“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一群人软弱无力的回答。 “大声点,我听不到。”连长再吼。 “听清楚了。”回答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我听不到!”连长更大声的吼起来。 “听清楚了。”回答的声音总算整齐而响亮。 但连长好像还是不满意。 在一遍遍更大声的猛喊着回答的同时,罗小六清楚的听到别的连队中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反复问答。 词虽略有差别,但套路都一样。 当总算开始排着队跑动后,罗小六渐渐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回暖,这些天充足的食物供应让他的抗造能力远胜从前。 而且大雨也渐渐停了下来,这是一场阵雨。 但倒霉的是,他们跑完操后,却被命令继续出队列,在泥泞中来来回回踢着泥巴。 雨是停了,但还不如不停。 小风往紧紧贴粘着湿滑衣服的身上一吹,那叫一个酸爽。 不过,当他们开始一列列走起队列时,罗小六也可以完全清楚的看到属于他们这批新兵训练场地上的每一支队伍和每一个军官。 所有新兵营的军官自始至终都陪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去哪怕躲避起来一会儿。 甚至女兵连也始终都在,让他们这些男兵全都拼命咬牙坚持。 罗小六知道,自己记住了这支军队的规矩,也记住了这个下着寒雨的大年初一。 出完操,所有的新兵都跑去一堆堆被点起的篝火旁挤着烤火。 他们需要烤干衣服,也需要烤干身体。 虽然最后出操的总时间其实并不长,可能也就两刻钟多点,但还是有很多人打起了喷嚏。 冬天的雨,虽然没有想像的冷,但也足够让五脏六腑都冒起寒气。 又打好了一碗滚热的姜汤,独一个在腰上缠着一块干爽布条遮羞的杨明打着哆嗦直奔满身腱子肉的张清那里。 张清的那堆篝火旁人不多,比较宽松,而别处的每一堆火旁都很拥挤。 虽然不大的烤火场地上很拥挤也很乱,但杨明却走的四平八稳,他眼前的每一个浑身溜干净的老爷们都自觉或不自觉的给他让着路。 作为新兵在参加训练的杨明,尽管并不像张清那样孔武有力,也没有群强环绕,但人家已经是杨干事了。 没有人不认识他,更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 就是正紧挨着张清而站的那一身疙瘩肉的齐钢也在赫然发现杨明走近后,十分有眼力见的给杨明让出了位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平权。 杨明也没有丝毫的客气,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不过,张清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一直在往一个方向张望,对杨明的到来完全视若无睹。 先往篝火前探了探,美美烤了两下火,再吸了一口姜汤,杨明笑着说:“张兄,别看了!再惦记小妹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们妇人也都在烤火哩,哪能让我们这些大男人靠近。” “真搞不懂!对我们怎么狠都行,难为女子们又为哪般?这大冷天的,女子们本就身子弱,哪里吃的消。别说大哥,我都心疼的紧。”瘦猴儿开始了报怨。 杨明的话应该是触动了他的心弦。 “也是,女子们又不上阵,不应该受这样的苦。”很少说话的原野也跟了一句。 “两位兄弟,可不能这么说!这可都是为了培养军人顽强的作风,咱将军一向所虑深远。”杨明急忙反驳道。 可能是因为急切,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很多新兵包括几个班长都向这边侧目。 瘦猴儿突然从张清的另一边猛的探出头,然后讥讽道:“我到是忘了,杨干事道理大,嗓门也大。” “我是一时心急,也是心有所感,你是何意。”杨明的脸色骤变。 但张清只是瞟了一眼杨明,又瞪了一眼瘦猴儿后喝起了姜汤,没有说话。 于是所有人也都没再言语,都低头去喝姜汤。 此时,在李平的帐内。 马永和周文正在温暖的炉火旁向李平汇报着今早新兵训练的情况。 冬天下大雨时组织训练并不是一种正常和科学的训练行为,负面代价太多也容易太大。 别说搞不好很容易会死人,哪怕是引发群体性病患也够人喝一壶了。 但李平又不得不采取这种有些极端的手段。 这批新兵很有可能按李平的标准将严重训练不足,所以他必须利用每一块时间,利用每一个突发事件,让新兵们尽可能快的学会听从指挥和牢守纪律。 为此,周文在今早吹起床号前被命令紧急制定了整个早操方案和训练后的保障计划,并调动了担任警戒的连队配合演戏,同时安排了备用警戒连队。 现在看,计划执行的很顺利,代价应该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效果也许也不错。 注释: 根据承天府的多个县的县志,崇祯十六年初一前后几天,当地确有大雨和雷阵雨,只是下雨的时间和长短各不一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叶知秋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八,沉湖以西五十里远的景陵县(今湖北天门市)境内,一小队骑兵在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水前停了下来。 这队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只有7骑,而且全部是轻装,但却有21匹马。 这是一组机动性超强且精干的骑兵。 只是他们的衣装十分杂乱,各种制式和颜色混搭,单从外表上很难判断所属阵营。 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头戴红色皮笠帽、身穿青绢箭衣的络腮胡子。 停下来后,这络腮胡子一直在沉默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河对岸,偶而也会侧眼几下远处干枯的芦苇荡中慢悠悠飞起的只只水鸟。 络腮胡子不说话,他身后的骑兵也不说话,只是警惕的四处张望。 “柱子,过了河就是沔阳州地界,那老头是这么说的!”络腮胡子终于开了口,但并没有回头。 一个戴着铁尖盔身穿素色粗布箭衣的年轻后生愣了下后,急忙伸直了身子答道:“队长,那老头是这么说的。” 络腮胡子于是再次沉默。 但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马头说:“我们今日不再探了,找个林子歇息。弟兄们也都累了,该乐呵乐呵了。” “队长英明!” “队长你可太好了!” 有两个骑兵当即夸张的大声附和,其他几名骑兵也都满脸喜色的松弛了下来。 “可,可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呢!大白天的,要是让官军盯上了可怎么办?”年轻后生迷茫的脱口而出。 “怕个啥!这两天除了败兵,你可见到官军的影子。他们除了逃还是逃,听说那左大鼠辈更是早早的就逃到了武昌府。这里离武昌府可还远着呢!哪里还会有不长眼的。”一个满脸猥琐的汉子不满嚷嚷道。 说完,这满脸猥琐的汉子还伸手向他旁边那匹马上一名横着爬卧在马背上的女子屁屁上拍了几下,并嘻笑道:“俺老洪早都等不及了。” 猥琐汉子的言语和行为引来了一片哄堂大笑。 本来一直在两匹马的马背上像货物一样被堵着嘴捆着没有动静的年轻女子全都再次呜呜的挣扎起来,尤其是被拍了屁屁的那名女子最甚,还险些掉下来。 猥琐汉子不得不吹着口哨又去上下其手的固定了她几回,并引来更大的笑声。 一直看戏的络腮胡子这时也笑咪咪道:“行了,老洪,遂了你的心愿,今天让你先吃个够!我们走。” 年轻后生有点尴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远离河岸的时候,络腮胡子故意走在了后面,与年轻后生并行。 “柱子,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短了。为何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安,还干什么都落在后头。午头抢这两个妇人并杀她们家人时,我也注意到你根本没动手。你在怕什么?”络腮胡子看似平淡的问。 年轻后生看了看前边,不安的小声说:“队长,我,我只是心里没底。上边要求日严,我们还这么干,搞不好会被砍了脑袋以正军法。”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会说,死人们更不会说,哪个知道?其实大家也都这么干,公开的秘密而已,只要别让人抓到把柄就是。 再说,现在要求这么严,已经连金银都不让大家私藏了。不趁这种单独出来的机会乐呵乐呵,难不成真让大家都去当和尚吗!”络腮胡子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他和这个年轻后生的关系并不一般,而且看得出来还很亲近。 “这,这两个女子也要杀!”年轻后生惊道,他居然又注意上这事了。 络腮胡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了。 他严肃道:“这两个女人必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 此时,在河岸很远的一处小山包后,马兰和赵冬冬已经盯着络腮胡子的骑兵趴了半天,他们的马也都静静的卧在山包下。 “他们来的也太快了!景陵县城还没破呢!”马兰眉头紧锁的感慨。 “是啊!”赵冬冬也感慨的附和了一句。 钟祥县沿江的下游就是景陵县。不过,景陵县的县城在大北边,离汉水有好几十里远。 农民军的探马明显在贴着汉水直接东下。 而且他们在承天府城的军事进展之快也大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北渡汉水,刚调至并仓促布防于钟祥城外的官军四川援剿总兵温如珍力战不胜,突围而走。 二十八日李自成全军通过浮桥过江并猛攻钟祥,在攻击未果的情况下于除夕开始进攻钟祥城外十里远的崇祯皇帝亲祖爷爷陵寝显陵。 由于显陵地势平坦,实在无险可守,守军只能立起一道木栅栏当做防御,结果在除夕之夜让农民军一把火就给破掉了。 守显陵的巡按李振声和总兵钱中选无奈只能在大年初一假意投降农民军。 大年初二,农民军转攻钟祥。总兵钱中选借劝降守城部队的机会成功在阵前反水进入钟祥,巡按李振声则反水失败被俘。 但这一天的夜里,钟祥城门又被城内的内奸给打开了,农民军趁机攻入城中。 战至初三,农民军即完全攻克了承天府府城钟祥。 承天前任巡抚宋一鹤高呼“我为大臣,惟有以死报国耳!”后自杀,留守司都司沈寿崇、巡抚中军李佳胤和总兵钱中选战死。 钦天监博士杨永裕被俘,承天府知府王玑、守备太监王珰等投降,荆西道守道张凤翥、承天府通判张国运越城逃遁,钟祥知县萧汉则突围至显陵附近被俘。 由于城内官兵多有突围,消息得以扩散并相对比较准确,也使得李平的侦察连不得不向西撒出很远来进行预警。 “他们有7个人,人人背着弓,还大部分都穿着箭衣,应该很精锐。而我们就是把没过河的全集中过来,也就10个人,可一点把握都没有啊!”赵冬冬忧心忡忡的发表着意见。 马兰一口将嘴中嚼着玩的草根全部吐出,不甘心道:“可他们有21匹马,你不痒痒吗?” “痒痒也没用啊!咱们里边就你箭射的好,我们只能算是凑数的。要是硬干,搞不好,他们会把我们全灭了。”赵冬冬十分泄气的呻吟说。 马兰斜了一眼道赵冬冬,骂道:“你个怂货。” 赵冬冬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预感十分不祥的脱口反驳说:“我这不是怂,是实事求是。而且咱们将军也有明令,在没有绝对优势兵力和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严禁我们和敌人精锐的探马交战。”。 “可我们有机会,还很大?”马兰的回答十分不屑。 “啥机会?这些人能让我们轻易靠近他们?”赵冬冬一脸的蒙圈。 “他们抢了女人,晚上应该会疯狂,然后他们会很累,也会放松警惕。将军不是说,拂晓是人最容易麻痹和疲惫的时候吗!这个时候,我们悄悄的靠近,打他们个突袭,一定能成功。”马兰很自信的说。 “连长,这是在赌!”赵冬冬低声叫了起来。 “你要是怕了就别去,咱们自愿。”马兰恶狠狠起来。 ……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九,离承天府府城钟祥被攻陷已经过去六天了,李平还是停在沉湖边上丝毫未动。 马永、周文和胡忠山等人全都焦虑不已。 李平对承天府的各种消息早在三天前就全基本掌握了,但他就是不动。 也不做任何解释。 相反,他每天都拉着宋宝来跑到沉湖上去捕鱼,而且还越捕越有心得,并烤制了不少的鱼干。 “你还没有决定吗?”宋宝来再次不确定的问。 他们目前在沉湖深处的一条小船上,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它船都离着很远。 每次捕鱼的时候,两人都要有这么一段说是想静静垂钓的时间。只不过,大家从来没见过他们钓到什么。 李平是什么想法,只有宋宝来一清二楚。 要不然,他哪里有心情陪李平在这沉湖上消磨时光。 前些天北渡时,他们失去了不少的车辆,宋宝来本来一直在加紧赶制新车。 宋宝来觉得李平说是来捕鱼,不如说是在逃避部下们急切的规劝,以及向自己倾吐那些他没法跟外人说的思绪。 “嗯,不好定夺。别说主意一天一变了,我现在基本就是一天三变。”李平也很沮丧。 承天战事的戏剧性与惨烈让他的心更乱了。 巡按李振声和总兵钱中选的阵前降降反反让人感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农民军以后对待降军估计会严加防范了! 而且那么多大明臣子们的英勇就义又让人对大明王朝充满了叹息和不忍,也说明精英阶层基本仍在心向大明。 可想要献城的百姓们又太多了!从荆州到承天,普通民众的心已清清楚楚。 “那就别想了!咱就去投农民军,投你认为更有希望的。天天这么犹豫也不是办法,很容易两头都顾不上。”宋宝来想一锤定音。 但李平叹了口气后,却说:“我昨晚也这么想。但吃早饭的时候,周文突然蔑视了一顿李自成,我就又摇摆了。” “他说了什么?” “周文说闯贼在陕西时为饥民,在山西时为碌碌贼,出车厢峡后为大贼,卷河南后虽已成势并以英雄自命,不过仍为贼而。其军法和与民之政不过是为了骗小民卖命,其内心恐并不以为然。 河南那么大,屯田却只闻于南阳就是明证。其土寇本性并未有丝毫改变。” 宋宝来歪起脑袋,奇道:“不对呀!我记得他前些天还在说农民军好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们谈的是农民军的威胁,现在我们谈的是农民军的未来,评价当然不一样。”李平闷着头说。 “周文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来了。”宋宝来大惊。 周文的话隐晦性太明显了,李平轻轻一点,宋宝来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宋宝来并不是傻子,智商也从来不低。 李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这家伙聪明的很,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都知道历史的结局,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他的眼光也确实很毒。 李自成进北京后才几十天,其政权就彻底烂掉了。其领导人和整个上层的本性与志向可以说暴露无疑,这恐怕真不是哪个人能改变得了的。” “那就还去奔左良玉!还来的及。”宋宝来毫不犹豫的改换了阵营。 “我再想想。”李平感觉脑仁子越来越疼。 于是小船上陷入了一片安静,而宋宝来则干脆拿出了早有准备的鱼竿和鱼钩。 静静的随波漂流中,一条小船突然快速靠近。 “长官,长官,侦察连和贼军的探马在今晨打了一仗。”马永远远的就开始急切的呼喊。 “什么?” 李平和宋宝来惊的全都站了起来,他们脚下的小船也猛然间剧烈摇摆起来。 “侦察连是在昨天发现并盯住贼军探马的,对方一共有7个人。马兰集中了10个人在今天拂晓突袭,杀了5个,抓住了两个,得马21匹。”马永在的船刚一靠上来就简要介绍说。 李平一愣,急问:“21匹马?我们的伤亡如何?” “我们只伤了一个,不重。”马永随口就答。 李平又愣了一下,然后奇道:“什么?敌人的探马就这水平?” “他们原来是官军,也才降过来并没多久。闯贼前几年连续被几乎围死,哪有多少老部下,能打的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新降的官军。而官军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真正的好手根本没几个。”马永十分流利的解释道。 看得出,他对敌人的战斗能力有些反常的不太当回事。 但李平没有纠结马永的反常,而是继续问道:“那也不应该啊!我们不也都是新手吗?再说,他们能一人配三马,想来也不是白给的。” “那些贼军探马昨天抢了2个女人,折腾了一夜,全都精疲力竭,所以马兰才决心偷袭,然后果然大胜。”马永有点答非所问的说。 李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马永,但还是继续问着别的说:“那两个女的还活着吗?” “活着。” “走,我们赶紧回去,我要了解详细情况。” …… 注释: 注1: 景陵县和沔阳洲在汉水之北的那条分界线河水没有找到十分确切的名字。现代那条河早已不存在,但在明代大约是有的,有说叫沔水的,但很怀疑,觉得不正确。 注2: 周文对李自成的评价改编于《怀陵流寇始终录》作者的评价,原文为:“闯贼在陕西时为饥民,在山西时为碌碌贼,出车厢峡后为大贼,至是(指牛金星等参加李自成队伍后)群策群力,居然以英雄自命。”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得打一仗 “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弟,贫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 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 今宣襄、荆、承天,遗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抑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其余毋得戎服,玉石难分。此檄。” 这是李自成最新发布的《剿兵安民檄》。 李平于夜色中已经在涢水(今武汉府河)南侧的东湖湖畔(今汉口东西湖附近)帐篷内拿着手抄文读了半天,尤其是那句“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更是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才刚刚到达这里,檄文却已至,他的脑袋完全是一团浆糊。 按理说,李平在正月初十的一早即率全军沿汉水以水陆并进的方式东上,并于今天也就是十二日即抵达了汉水入长江之处。 这速度并不慢。 但他很快郁闷的发现,自己忽略了从德安府一路杀下来的另一路农民军。 贺一龙及贺锦部。 其中贺一龙的先锋部队已经逼近了黄州府的黄陂县城,而黄陂县城就在涢水的北边,距李平不过四五十里远。 贺一龙和贺锦都不是李自成的直管部下,而是属于农民军联军中的另一支重要组成部分,革左五营。 革左五营由贺一龙、贺锦、马守应、刘希尧和蔺养成五支完全独立的农民军兵马合兵组成,每支部队均自成体系,但又联合行动。 他们与李自成和罗汝才联兵后,也基本上采用了这一模式。虽自已管自己,但在总体军事方略上遵从李自成的统一布置与号令。 更狠的是,贺一龙的先锋部队不仅靠近了黄陂县城,还正在先声夺人的四处散播农民军的新檄文,并且这檄文据说还是由李自成发布的。 还有更糟糕的! 左良玉对他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 虽说李平一过汉川县城,左良玉就派人与他进行了接洽,并在李平驻防到这十分荒凉且周边全是湖泽水域的东湖湖畔时为其提供了不少粮草。 但这个驻防区却是左良玉为其指定的。 而且东湖几乎就在涢水入长江的边上,是汉阳面对黄陂的重要防御节点。 涢水是明代黄陂县与汉阳县的分界线,由于汉水和涢水经常性的泛滥,东湖西侧的西湖和以西地区全是大片水洼及沼泽且还几乎完全连片,除了渔家少有人居住,是阻断大军的天然的屏障。 尽管东湖的地理条件从防御上讲也还不错,除了必过的涢水外陆路通道很少且十分难行,压力并不很大。 可左良玉的军队基本都在汉水之南或长江南侧,却独独把刚至的李平放到汉水之北、涢水南侧和长江之西这么个三面环水的别扭地方,说是没有心思怕也只能骗骗小孩。 这根本就是个前哨和堵窟窿的地方,然后还退无可退。 由于李平不可能把沿汉水过往的所有败兵、商民及往来的官吏全部扣押或者杀掉,他停在沉湖边上也就自然瞒不住左良玉。 现在看,左良玉应该是对此有了想法。 但这种事,李平没法过多解释,也不能去冒然解释。 马兰于初九清晨抓获的那两个李自成部俘虏和救下的两个女子,让对农民军本性和管束能力产生失望的李平最终决定继续东投左良玉。 他意识到,李自成部农民军所表现出的欣欣向荣很可能只是一种表象。 让一群抢惯了的人改当和尚并不容易,而一支真正军纪严明的军队也不可能在进入北京只几十天就完全烂掉。 口号这东西,大多是缺什么喊什么,千万别认真。 也是因为初九那天轻而易举的突袭,李平对农民军的作战能力也直接调低了好几档。 在接到驻军东湖的命令并大致清楚了东湖的地理特点后,李平甚至一度准备请命过涢水直奔黄陂县城去驻军。 他想要以守黄陂来放个大卫星。 既可向左良玉表明其心志,同时也可向整个大明政府邀功。 这样,即使左良玉对他失去了信任,他也不用担心受到清算,反还能顺理成章的跑出去搞独立。 但周文却十分意外的劝阻了他。 周文曾游学于黄州府和武昌府,对这两府的地理民风都颇为熟悉。 他直言整个黄州府官民对立尤甚于襄阳和承天二府,甚至堪称湖广之最。 黄陂县以北的麻城县更以“仆隶之盛甲天下”,民间怨气极大,各种由底层乡民自行结成的道会组织遍布全境,加之紧临山区,民间聚众举事常年不绝。 周文不担心李平守不住城,而是担心满城皆奸细,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农民军虽军未至,但其安民檄文和“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儿歌已开始在整个黄州和汉阳地区传播。 周文也因此断定涢水和长江之北的无险之地已不可守。 李平对周文的劝谏极为惊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应该是大明死忠粉的秀才了。 但不管如何,周文的劝谏让李平决定先缓一缓。 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三号,正打算坐船去进见左梦庚和左良玉的李平开始庆幸起自己没有一时头脑发热。 他收到了左良玉的急令。 十二号晚上,黄陂县的县令带着大印弃城跑了,然后守军们也跑了,黄陂县城目前应该是已经丢了。 可据说,农民军才仅仅来了一支轻兵先锋,从德安府攻过来的大部队还远远的在孝感没靠近呢。并且李自成的部队也还未进入汉川县而可能仍在景陵县境内。 这完全就是惊弓之鸟。 不过如此,李平也一时间不能去进见左梦庚和左良玉了。 左良玉急令李平严守东湖地区,无令一兵一卒不得过汉水和长江。 “我们需要尽快打一仗,趁着贼军主力未至前打一仗。”李平站在东湖湖畔遥望着远方朦胧的武昌府城说。 马永、段强、胡忠山和周文等人全都侍立在他的身旁,他们需要知道李平的下步打算。 “打一仗?你开什么玩笑!” 唯一在李平身旁左摇右晃的宋宝来直接嚷嚷了出来,这种要定大策的时候当然少不了他。 “怎么了?”李平的反问很平淡。 “大哥!他们不来打我们就不错了,你还想去打他们?现在不应该是把这附近的民船都清理一下吗!听说这附近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船,这是多大的隐患啊!”宋宝来反问道。 “宋长官说的是。我们急需肃清这周围的民船,以防为贼所用。贼军缺船,又不善水战,要南下只能走我们这里而不会入长江。而我们有了足够的船,也可用舟船拒敌,使其无法过涢水。”马永最先表示了对宋宝来的支持。 马永平时与李平待的时间最长,知道李平不仅不刚愎自用,还愿意倾听各方面的意见,所以在发表个人意见时顾虑最少。 “就是!我们在汉水和沉湖搞到的船太少了,一旦有了充足的船只,我们就有了主动权。并且还可以在未来撤退时全军乘船而走,河流、沼泽将不再是我们的阻碍。”宋宝来再次急切的补充道。 他对能不能逃跑最为关心。 而没船,以他们现在这个驻军之地来说,确实相当麻烦。 “说的在理。”胡忠山也紧跟着表明了态度。 李平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对讨论并不满意。 他看了眼左看右看不知说什么好的段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周文身上。 “周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正低头沉思的周文抬起头,毫不迟疑的看着李平说:“我同意将军的意见,我们需要立即打一仗。”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出。 “因为左大帅。” 另一个声音脱口冒了出来。 所有人立即全都惊讶的看向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新作训参谋杜三江,并且表情也大都丰富起来。 李平虽说为了不影响军心而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过他当前的苦恼,但他们的处境只要有心人也都多少能感觉出一些。 周文愣了下神,反应过来后却把眼睛狠狠的瞪起来并喝道:“胡说什么。” 意识到闯祸了的杜三江表情很快尴尬的极不自然起来。 但李平却没有发火的任何迹象,相反他十分玩味的再次盯住了周文说:“三江说的没错。我们需要给左大帅吃个定心丸,以证我无投贼之心。不然,后面我们会很麻烦。” 杜三江无意间挑破了一些东西,李平意识到这是看周文态度的一个好时机,反正有些事在他身边的人中已经是能猜得出的秘密。 有时候挑破了比继续装糊涂强。 这回所有人全都愕然的看向了李平,宋宝来更是一副你怎么可以说出来的表情。 “因而,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早打,必须在贼军主力未至前打完。晚了,就没机会了。”周文只是很平淡很自然的接道。 他对李平的解释并没有做出更深一步的反应。 态度其实算是模棱两可。 “那这仗怎么打,我们攻过去吗?贼军已占据黄陂县城,其部因兵少应该会谨守城池而不轻出与我对战。可攻城,我们实力不足啊!”马永直接把谈话引入了军事问题。 李平知道马永是故意的。 马永了解他,他也了解马永,马永的长处也很明显。 “杜参谋,你有想法吗?”李平转向杜三江和蔼的问道。 杜三江意外的看了看李平,然后腼腆着小心说:“檄文中有说'尔民有抑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混入其中寻找机会。如果贼兵果真轻师来犯,克复黄陂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三江的话再次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来,宋宝来更是直接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嘟囔道:“你这,你这玩的有点大!”。 而其他人则集体失声,包括李平。 因为承天府巡按李振声和总兵钱中选的离奇故事,李平想到了搞假投降这一套,并且也作了类似计划。只是他的本性更多比较倾谨慎,计划虽也算大胆但并不会过于激进。 他自己的计划只是想以诈降的方式趁敌不备寻歼农民军在城外征伐的一大部或多小部即可,能有一二百或二三百的歼敌之数就非常满足了。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畏手畏脚和不思进取了。 杜三江的想法令他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大胆,敢想,而且好像并非没有可能。 农民军的训练水平一向并不比官军强,甚至由于专业军官数量少而要更弱一些。他们现在势大而不过是战斗意志更强和官军太废材而已。 这一点,从俘虏的罗汝才部士兵那里可略知一二。 如果从训练水平角度讲,李平相信他的士兵要比农民军更强。他的部队欠缺的不过是战斗经验而已。 只要不攻坚,他能集中15倍或者2倍的兵力与农民军混战,胜利并非没有可能,甚至还很大。 “我喜欢你的计划。”李平在沉思了片刻后表达了由衷的欣赏。 “可以试一试。”周文也紧随其后表示了支持。 他明显也心动了。 “可农民军的先锋必然是百战精锐,而我们的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并且部队在长湖还刚刚经历了惨重伤亡,那还打的只是土匪,你们能不能现实点?”宋宝来想要反对。 他对冒险和赌博都不感兴趣,他喜欢更稳妥的计划,比如直接开跑。 宋宝来的话明显影响到了马永等人,他们一时间都没再开口,而只是看着李平的反应。 李平明白宋宝来的担忧,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而且他真的非常心动。 一旦成功,将能根本性改变他现在尴尬的处境。 至于他自己原本的计划,其实有些过于保守,大概只能起个挠痒痒的作用。即使完成的再好,仍要继续走钢丝。 想到这里,李平拍了拍宋宝来的肩膀说:“宝来,这事我决定了。” 宋宝来愕然的瞪着李平看了好一会,最后终于认命道:“那好!需要我做什么。” 李平笑了,然后大声宣布:“我们需要立即拟定计划,战斗发起的越快越好,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时机。 如果能顺利混进城去,我们就玩把大的;如果不好混入城中或形势不利,我们也不强求,把贼兵在城外的部队打掉一部分也可以。 兵力不足,新兵营暂先解散,新兵立即补充进入部队。 肃清民船和封锁水面的事一并要同时展开,我们需要麻痹敌人。 ……” 注释: 明代武汉地区的水系与今天是有很大不同的,湖泊众多且广大是当时的一大特点,比如武湖和涨渡湖都是可编练水军的地方,面积非常大。 所以绝对不能用今天的地形地貌来看当时。 东湖和西湖在当时是两个独立大湖,并且是水患区,到处是水泽并不夸张。与它们隔涢水而对的是另一个巨大的浅水湖泊后湖。 后湖在清晚期张之洞整治水道后开始消亡,东湖和西湖也在建国后围垦和开发中发生大变,并只剩下了一个新生的叫东西湖的小水域。 黄陂与汉阳之间这种湖泊沼泽连片导致通行极其困难的特点也是清朝之前黄陂属于黄州府而不属于汉阳府的主因。 至于涢水也就是府河,在明代的河道与今天也是不一致的,有说涢水入滠水再入长江,也有说单独入长江。本文以清代《湖北省江汉堤工图》为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暗流涌动 滠水河南侧,数百人马正堵在由一长溜小船接连而成的浮桥头乱哄哄的争吵。 河的对岸,黄陂县城临水而立。 这县城很有特点,三面环水,六个城门中,东、西、南各有两门,独不环水的北边没门。 没门的三面中东面和南面都临着滠水,等于说黄陂县城座于滠水的拐角上。只不过,此两面皆无桥,想过河只能乘船。 县城的西面虽不临滠水,却也有引滠水而挖的护城河,还每门附近皆有一座永久性桥梁。只不过,这里的两个城门却都建有瓮城,而其它四门无瓮城。 由于黄陂县城昨天早上才被占据,六个城门就只开了景福门(大南门)一个供通行之用,这座由船临时构建的浮桥也就成了唯一的进出城通道。 这样做,可能是为了有利于防御或城门的名字更吉利。 一队十几骑的骑兵从人群后方吆喝着驱散乱哄哄的人群径直来到桥头,后面还跟着一小群牵马牵驴作官军装扮的人马。 “刘队正,跟着你的是何兵马?” 一个顶着钵盔穿着牛皮甲的守桥农民军士兵扶着腰刀急忙迎上前询问,看装扮应该是此处的头目。 “与你何干?”为首的一名骑马大汉有点不耐烦的回答。 守桥小头目愣了一下,但还是客气的说:“本军可以进城,新纳之军不得入城,兄弟我必须盘查一二。” “葛老四,你什么意思?老子早上出城时咋不知这规矩,你故意的!”骑马大汉一点不给面子的大怒。 守桥小头目的脸有些发僵,但没有爆发,应该是对骑马大汉有些本能的敬畏。 他指了指骑马大汉身后正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然后淡淡的说:“刘队正,话不能这么讲。你出城时还没这浮桥呢!有些事是会变的。非是我故意要为难于你。你且看看,你后面的这些都是来投的义民和官军义士,都没有让进,谁领着都不行。” 骑马大汉闻言四顾看了看,语气渐渐平缓下来奇道:“这是为何?” 看样子,他也并非一个蛮不讲理之人。 守桥小头目叹了口气,然后说:“今日来投的义民和官军义士太多了,城内已然收纳了不少,总管命我在此设哨劝后来者莫再进城了。” “怎的?来投的人多咱们不该高兴吗!怎么还要横加阻拦。这样岂不是寒了众义士的心。”骑马大汉十分的不解。 就是…就是… 周围的人群中传出了不少附和的声音,很多人似乎都这么想。 守桥小头目被呛的东看看西看看,不得已咬了下牙后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我们新得此城,又兵马不足,总管有些不托底!” “义军缺兵,岂不更需我等相助。”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显然是个耳尖之人,也是个爱出头的。 然后,更多的声音再次混乱的附和起来。 “说的好像有道理。” 骑马大汉对守桥小头目摊了摊手,一副不是我强词夺理的样子。 守桥小头目更加无奈,只好对骑马大汉报拳道:“刘队正,非是我葛老四故意为难大伙,实在是我受有总管直接下达的军令,不得不如此。众义士恐一时间只能暂且留在城外吃些委屈了。” 骑马大汉愣住了。 估计也明白了为难这个守桥的小头目没有任何意义。 他挠着脑袋想了想说:“既然前边也有不少人进城,那也不差俺这一伙儿。别人俺不管,你且放俺带的人进去就行,总管那里俺自会分说,必不让你吃埋怨。” 守桥小头目的脸一下拧巴起来,为难道:“刘队正,你一向只管哨探周边,很少理这些吸降纳叛的闲事,今日怎么破例了。” “俺本也不想。但探查了一天,官军却全龟缩于汉阳和武昌不见丝毫影子,更不闻有任何异动。俺身后那些来降的官军义士多带有马骡,之中还有俺的陕西老乡,不好不理。”骑马大汉解释道。 “他们是一伙儿的?” 守桥小头目惊了一下,本扶着刀的左手不禁一把抓住了刀鞘,而右手则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哈哈哈… 骑马大汉笑出了声。 接着,他扭头看了眼后面,又转回头笑着说:“莫要担心。他们这几十人原本是好几伙的,彼此并不相识,是被俺聚到一起的。你看还有读书人呢!俺抓的。” 守桥小头目有点尴尬的松开了抓住刀鞘的手,嘴上却说:“可这……” “葛老四,别可这可那了。他们中有俺的同乡,俺丢不起人。再说,俺和总管也是同乡,有什么事俺帮你兜着,也算俺欠你个面子,你且让俺们过去就是。”骑马大汉直接接过了话说。 守桥小头目的脸上更加纠结,他求助式的四下看了一圈,但周围的守桥士兵全都默不作声,无人为其声援。 不得已,守桥小头目只好放弃了抵抗并挥了挥手说:“放行。” 行走在浮桥上,下马步行的刘队正心情大好的与坚持陪他过桥的葛老四闲谈起来。 “这浮桥什么时候建的,好快啊!俺记得早上出城时,还没搜集到几条船呢!”刘队正问道。 葛老四指了指几个在不同船头处零散分坐的老者、少年和女子说:“多亏了这些渔家义民相助。昨日官军大索涢水和后湖周边,民皆惊恐,纷纷四散而逃。这些渔家划了一夜的船,快正午才至。” “嗯!官军大索涢水和后湖这事俺知道,那地方极其贫苦,到处水泽,道路艰难。沿滠水南探时,俺也见到过一些沿河北上的渔家,不想现在竟聚了这么多。”刘队正感慨了一句。 在两人后面帮着牵马的一个穿着臃肿破烂薄棉服的黑胖子始终静静的跟着,不发一言,只有眼睛在借机四处乱瞄。 并且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正嚼着一块鱼干的董江鹏与他对视了一眼后继续看着在船身的木板间走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头牲畜,完全一个标准的好奇半大小子。 董江鹏的爷爷则旁若无人的在一个船头修补着渔网。 那个叫秀姑的标致黑丫头则面露敬畏的包着块头巾扶着一根撑在河中的长竹竿立于董江鹏爷爷所在小船的另一个船头。 …… 老人,女子和少年,再加上很少的壮年干巴男子,一切都那么质朴和自然,那么的让人难生戒备之心。 当然,如果再有孩子就更完美了。 进了城后,告别了葛老四的刘队正对给他牵马的马兰说:“你现在来投的有些晚了,又不会使弓,想出头并不容易。不过,你总算是会骑马,并且跟了我,自是无虞。” “谢谢刘爷,俺以后就跟着您干了。唉!也怪俺命不好。要是早知“革里眼”贺爷的本事,就是跋山涉水也要早来追随。”马兰懊恼的说。 “革里眼”是贺一龙的外号,进占黄陂县城的是贺一龙的先锋部队。 由于天色已开始变暗,进城的农民军侦骑将跟着他们的官军降兵大部分安排给了一伙步卒之后就直奔一个颇为气派的宅院。 那里是他们的居住之处。 让跟马兰一起的几个官军降兵去给马匹喂料和洗刷,让自己的部下先进屋抱着这宅院中的妇人们去吃饭,刘队正自己却换了一匹马并带着马兰前去县衙找农民军在城中最大的头目也就是总管复命。 在县衙外牵着马等候的时候,一身跑腿伙计装扮的瘦猴儿拿着两个夹着肉的馍出现在马兰面前。 “这是里面让我给你拿的,不够吃还有。要喝水到里面来,有热的。”瘦猴儿故意大声的说。 说话的同时,他还故作无意识的看了两眼县衙门口那几名没什么规矩倚靠着的守卫士兵。 马兰心领神会的立即将马栓在一旁,跟着瘦猴儿走进了县衙。 “你怎么才进来?进来多少人?”在一间偏僻的杂房内看着马兰喝水的瘦猴儿小声问。 马兰咽下一口水后,轻声说:“跟俺进来的有10个人,俺进城前看到被堵在浮桥的人群中还有几十个咱们的人,应该进不来了。” “那正好。他们堵在外面正好可以守桥。不然,靠那些个装做渔小子的少年军还真不太好办。” “咱们进来了多少人?” “有小二百。进来的太容易了,就没见过这么松懈和这么好骗的军伍。” 突然,县衙内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嘻哈变得猛烈起来,马兰禁不住皱起眉头。 瘦猴儿也有些玩味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 但在房间内,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片刻之后,瘦猴儿有些轻蔑的说:“参谋处的情报果真没错,他们的军纪比李自成的部队差远了,而且太重享乐。按说两军还在隔江而对,总该收敛一些。” 马兰点了下头,接着说:“他们是大意了。但可能也是这黄陂的位置对汉阳和武昌来说太过于偏僻难行,他们太过放心了。俺在周边转了一圈,真是明白了为啥黄陂与武昌汉阳这么近,却都说风俗完全迥异。没船真是啥都难办。” 黄陂县城是座砖城,城周3714米,城高约5米,依傍在由北向南纵贯的滠水河旁。 《东史郎日记》曾经感叹黄陂城高大难攻,远过邻县。 虽说抗战时的黄陂县城是清代在明代黄陂县城原址上重修的,但体态应该差不太多。 黄陂县城的南面和西面到处是湖泊沼泽。 东面不仅有滠水为屏,还有紧邻的水域面积达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武湖为障。虽然秋冬武湖水退,湖中多通道,但仍然是大军绝佳的天堑。 驻武昌和汉阳的官军要想来犯,不仅只能坐船走滠水逆流而上,还要面对四处是水难以展开攻击部队的局面。 这些正是农民军贺一龙的先锋部队不足千人却敢于坦然占据县城的重要原因。 当然,官军轻易将坚固的黄陂县城放弃更加让人无语。 而农民军在得知南面湖泊沼泽地带驻守的官军在他们得城后就开始疯狂清空周边水域的船只后,也变得更加放心。 接连不断的轻易胜利已经让他们对官军充满鄙视,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 至于百姓和官军争相来投就更见怪不怪了,虽然来的有点多,也有点快,但也可以理解。 左良玉20万人守襄阳都一天而退,降兵叛将无数,逃了几百里之后更应成惊弓之鸟。 目前只来了几百的降兵,还都是零零散散的,好像真没什么可担忧的。 “他们昨天早上才进城,只到了晚上就开始到处破官吏富户之家索财抢女。你是没见到,城中到处都是怨恨之色。”瘦猴儿继续不屑道。 “怎么?这城中的富家和有权势的人家很多吗?”马兰奇道。 “是不少。毕竟有滠水与长江相连,武昌府又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官宦之家虽算不上多,但有些浮财的人家还是挺多的。” “哦!” 马兰并没有当回事的应了一下,之后却放下水碗说:“俺先出去了,不能喝水喝的时间太长。” 但瘦猴儿却一把按住了他,看来还有事情没说完。 “先等等。听里面说,带你进来的这队骑兵在回城前还在附近顺手抓了个叫陈生的秀才。” “是啊!怎么了?” “你最好当心一下这叫陈生的秀才,我觉得有些怪异。” “怎么讲?” “上午我装成义民进城前在武湖遇到过他,说是来黄陂寻友。在湖中寻船的贼兵见他孤身一人,没有为难,让他离去。按理说早该跑远了,怎么下午却又被抓了回来?并且还是在这附近?” 马兰的小眼睛当即眯的更小,沉思道:“确实有些反常?” 注释: 注1: 关于贺一龙部的军事编制,没有找到什么确切的资料,也没有做更深的考究。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与李自成部编制完全不同。 本文仅以历史文献中出现过的明末农民军称呼自编了一个设定,不可当真。 注2: 根据《明史纪事本末》中“李自成令其渠贺一龙趋德安,以窥黄、麻。一龙至黄陂,阻水不前,止收左良玉残兵八百人而回…”可知当时黄陂周边的水域肯定非常复杂,同时也可知左良玉的军队是有一些投降了农民军的。 注3: 明代的滠水与今天的河道并不一致,其水在黄陂县城南面横向转西很长一段之后才再转南,并使整个南城都紧贴着滠水。 注4: 武湖,原名黄汉湖,因东汉末年的名将黄祖在此湖练兵而改名为武湖,以后的朝代也有很多名人在些练兵。 黄陂县志这样记载:“武湖…周围四十余里,平原坦旷,夏水涨,汪洋千顷,秋冬水落地出,为往来之通衢。” 可见武湖之广大。 据说解放前,武湖面积还有180平方公里,承接雨水面积高达540平方公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突袭黄陂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日佛晓,黄陂县城景福门上的城楼内。 葛老四被一泡尿憋醒了。 由于晚上不用当值,撤回城中休息的他在睡觉前喝了些乱七八糟的酒。现在醒来感觉下边很胀,也很硬,当然脑袋也很疼。 在温暖的被窝里继续不舍的贪恋时,葛老四听到外面好像有些奇怪的动静。 但他没有多想。 他的大脑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这也是一般人大脑在佛晓咋醒时常有的状态。 出于好奇,也是为了不得不去放水,葛老四裹着被子小心的避开睡了一地的死猪同伴们走到门口,准备把门拉开一条缝隙钻出去。 但突然间,门被从外面轻轻的推开了。 懵登的闪避中,葛老四看到一个黑影猛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人很脸熟。 记忆很不错的葛老四立即认出了这是白天在刘队正后面牵马的那个黑胖子官军降兵。 诧异中,一道白光闪过。 葛老四正准备张开的嘴失去了发声喝问的机会,然后他发现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开始了旋转,并且观察点还居然飞出城楼并坠落向到外面的地上。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寒气,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接着,葛老四看到已背对他的黑胖子身前城楼内有一具无头身体正在瘫软着倒向地面。 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 当目光只能在城楼外的砖石地面上继续翻滚时,葛老四注意到好几个熟悉的本应正执勤了望的同伴正流着血躺在周围,然后一群人正跨过他们涌向城楼之内。 葛老四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的世界已落下帷幕,开始了无尽的黑暗。 小船船舱内的董江鹏一直在紧张的窥伺着城楼,他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参加作战行动。 当城墙上在经历了一阵嘈杂之后终于伸出几支火把并开始摇晃时,他立即开始钻出船舱并拼命的划水。 他必须尽快把昨夜被要求断开了一大截的浮桥重新连接上。 很多小船正在与他同时冲向河面中心。 但也有一些船没有动,上面钻出来的少年与少量成年男子只是在往脖子上系着白领巾、往头上缠着白布条,并抽出藏在船底的兵器跳到了南岸。 离岸不远的那片临时且杂乱的宿营地中也冲出了一大群脖子上系着白领巾、头上缠着白布条的持刀之人,他们一接近船队就立即接过船上同样装束的人递过的根根长兵器。 混乱很快爆发了。 正在临时宿营地中的其他数百白天没进去城的人开始一个个终于全都醒来了。 愕然、迷茫、愤怒、反抗和恐惧在他们之中激烈交织,并给正在控制浮桥的人造成了一定麻烦。 但不是大麻烦。 没有组织和完全互不统属的他们只是一群散沙,掀不起大的风浪。 当几十个白领巾手持反射着冰冷寒光的长矛在桥头完成战斗横队集结时,一切更不会再有悬念。 这时,景福门的城门也缓缓打开了,城门内兵器零星的碰撞声与偶而的喊杀声开始清晰的传向城外。 此时,已基本控制住了景福门的马兰站在城头,焦急的眺望着城外的远方。 可是佛晓沿滠水升起的那层淡淡薄雾让他什么也看不到。 不得已,他只好心神不宁的向城内观望。 虽然他很明白即使隐蔽接近,大部队在昨夜也不可能靠城太近。 而且,为了保证马兰夺取城门的突然性和给可能的意外留出一定时间,应该会按时集结到预定位置的大部队发动靠近城池的时间也不可能会很早。 夺取城门是一切行动的基础,更是先决条件,任何城内城外的行动都必须在夺城门战斗发起之后发起。 这是严令,也是胜利的保证。 只是马兰现在很忧虑敌人,城内敌人的骑兵太多了。 而骑兵既通常意味着精锐,也意味着敌人增援的速度。 可目前,马兰身边不算城外正在控制浮桥的人才只聚集了几十人,这非常的不牢靠。 至于混进城内的其他人,目前也指望不上。 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并顺利的溜出来聚集,而混入城内所有人任务也不可能是只夺取大南门,至少仅与他们在同一段城墙之上并离他们最近的小南门那里就牵扯住了不少人。 此时,在县衙的大门内,瘦猴儿马小天在一具尸体上抹了抹刀上的血迹。 之后,他扫了一圈几个自己的同伴以及几十个紧张看着他的陌生人。 这些陌生人有被贼军抓来伺候贼将的富贵人家的忠仆,更多的是被关押在牢房内的官吏豪富家中有勇气和强烈复仇心的健壮者。 拜朱元璋同学啥都喜欢搞统一规范的爱好所赐。 明代同一规格的县衙往往全都大同小异,并且办公、住宿包括牢房也都在一起,还位置格局都差不多。 这让瘦猴儿带着几个同伴在偷偷斩杀了醉得不醒人事的贼将后,还顺带着搞到了不少帮手。 对这农民军大头领喜欢留宿于县衙内并且还是县老爷床上的特殊爱好,瘦猴儿也挺无语。 明代县衙的条件因奇特的面子和官声文化,往往比较残破,反正是比一般的富户家庭都要差上很多,喜欢在这里睡觉和吃喝玩乐绝对是有强烈的报复心性和为了满足低级趣味。 当然,县衙内不可能只住着农民军的大头领。 事实上,还有二十多名农民军也一同住在这里。既担负为他们的头领提供基本护卫,也负责看守牢房内拥挤成群的官吏和豪富们。 然后,不少农民军的部队还就驻扎在这县衙旁边。 并且,所有的这些敌人都不是新兵和嫩鸡,更不是二傻子。而那些瘦猴儿根本就不认识的与他同在这里服侍贼兵的人因这几天的惊惧能安心熟睡的可能性更是为零。 这些都给瘦猴儿的任务带来了很大的挑战,也一点都不容易,并且是几乎难以完成的。 刺杀敌人头脑从来都不容易,成功也一向都是个小概率事件。 原计划,这也只是一个尝试性任务,做与不做或做到什么程度全凭瘦猴儿临机自决。 但瘦猴儿不仅成功完成了最优先的斩首敌将任务,还成功的将整个县衙内所有的农民军守卫全部悄无声息的做掉了。 十分的不可思议。 绝大部分农民军士兵实际上也睡熟了并且还东一块西一块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瘦猴儿只知道他非常的幸运,幸运的让他自己都庆幸不已。 他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果不其然的出现了很多问题,并引起了他身边人的注意。 但瘦猴儿不想轻易放弃。 作为一名打过不少仗的老边军,他太清楚打掉敌人的头脑意味着什么。 而神奇的是,那些服侍贼兵的人虽有多人发现了瘦猴儿等人的异动,却奇怪的全部选择了装聋作哑,甚至有几个还干脆直接帮起了忙。 结果,本以为要恶战一场的瘦猴儿发现他所有的行动不仅全部不可思议的完成了,而且还全都完成的悄无声息。 “把头上和脖子上的白布都再细细查看一下,刀箭无情,否则冤死了可不要怨我。”瘦猴儿对那些陌生的面孔交代道。 说完这些话,瘦猴儿看了看天色和南边。 黄陂县的县衙在全城的最北边,也就是没有城门的那一边,距离景福门最远。 寂静的城市凸显出南城门那边有一些动静,但不大,城内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很平静,东西两个城门处正在执勤的守军估计还没有意识到发了什么,或者是还不确定南门那里发生了什么。 至少他们没有敲锣进行全城示警。 马兰的任务应该完成的也极为出色,阻断和伪装的其他人应该也都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瘦猴儿带着人如果现在冲出县衙,仍然具备打距他们最近的农民军骑兵部队一个突袭的条件。 要干,他必须趁早,一些警觉的敌军老手们估计已经惊醒了。 瘦猴儿的判断没有错。 大南门附近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少量农民军的注意,就比如负责哨探任务的刘队正。 虽然昨夜与住在县衙的总管喝了些酒,并且还疯狂了一会儿,但职业的特性和常年的军旅生涯仍让这个满脸风霜汉子醒了过来。 只倾听了片刻,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看了眼身旁还在熟睡的女人,他不再迟疑,立即穿上衣服拿起刀冲出屋外。 站在屋外的小内院里,南城方向的杂音已变得十分清晰,外宅车马院中的马匹更是明显在骚动。 刘队正的脸色大变。 这时,有几个在旁屋中休息的部下也一脸懵登的先后窜了出来,他们看向刘队正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紧张。 “快叫醒所有弟兄,要出事……” 但刘队正的话还没讲完,几声熟悉的“啊…啊…”大叫却突然从外院传来并打断了他。 刘队正和这几个部下当即大惊失色的冲出小内院,然后正撞到赵冬冬一身血的从紧临小内院外面的大院中的一间屋子里拿着刀出来。 双方对视,皆愕然。 看看孤零零的自己,再回头看看动静骤然增大的车马院方向,赵冬冬一脸的郁闷。 别人都可以偷偷摸摸的提前先做点准备之类啥的,或者直接就偷偷摸摸的下手,唯独他这里不行。 同是干侦察哨探的,赵冬冬很清楚自己最佳的选择就是在城门那里没闹出大动静前啥都别做,以防让这群最精锐和最警觉的敌人兵马给全城的敌人示警。 至于再来一遍景陵县境内的那次突袭,就不要想了! 任务不同,情况不同,条件也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最要命的却还不是这些! 马兰虽然只带着一个人先溜了去干大活,把其他人都给他留下了。 可他们还是一共还是只有八个人。 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敌人探马队的近三十号人,这绝对是个要命的活。 当然,马兰也交代了。 情况不妙,啥都别想,先保命再说。 只要能把敌人的马给放跑了而让他们无马可骑就算是大功一件。 但赵冬冬可不想在这么重大的时刻只干这点事。 在幸运的悄悄干掉车马院中那几个敌人看守后,赵冬冬留下其他人处理马群,而自己则决定向内院里摸,打算能再偷偷干掉几个是几个。 但现在看,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他才干掉一个房间内的一个敌人,另一个就惊醒了,并差点反把他给杀了。 然后现在,他好像要一对多,甚至一对一群了。 周围的房间里和最内的内院之中也正传来大量敌人咋醒和拿兵器的声音。 他的麻烦大了,这是送死的节奏。 “嗖” “嗖” 突然,两支箭矢的破空声从赵冬冬的身后传来。 一个激灵中,赵冬冬看到他对面的小院门口的那数名敌人全都怒目圆瞪的慌忙躲进小院之中。 只是如此近的距离,两支箭居然什么都没射中。 射术实在有够烂! “快跑,排长。” 赵冬冬回过头时,正看到两个部下拿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弓在他所处的这个院子的大门口向他拼命招手。 赵冬冬不再多想,立即撒腿就跑。 打不过就跑,这没什么可丢人的!不知进退、瞎逞能的那是傻子。 而那两个持弓箭的部下也继续再次连续向着院子中胡乱且快速的射起箭来,并引得企图冒头的敌人哇哇大叫。 但这两个部下也进一步暴露并印证了他们拙劣的技艺。 这时,旁院中好几匹马猛烈的嘶鸣声刺穿了已不平静的县城上空,然后混乱的马蹄声开始响起。 赵冬冬急忙招呼两个还想再射上几箭的部下开跑。 三个人穿过两道院门,跑到外面的大道上,翻身跃上正在跑出的一匹匹战马。 等故意押后的赵冬冬回头探看时,正看到仅剩在他身后驱赶马群的原野将一支利箭精准的射在刚冲出大宅院的刘队正脑门上。 “锵咚锵…锵咚锵…” 在赵冬冬骑着马往景福门去的路上,一阵急促的锣声终于在全城的某处响起。然后,更多的锣声和其它响亮的稀奇古怪之音逐渐在全城的各个区域响起。 县城终于彻底的开锅了。 几个在某富户宅中的农民军步军震惊的正在屋内混乱的穿衣服摸兵器时,房门突然被一下撞开,然后一帮这宅中曾经绵羊似的主人与仆人们拿着菜刀和柴刀一拥而上的冲了进来…… 此时,由王虎强和张清领头的骑兵也正从景福门冲入城内。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收获满满 清晨,李平站在一段城墙上静静的俯视着黄陂县城,俯视着这座他人生中攻占的第一座城池,俯视着这座已经属于他的城市。 自豪与满足充盈了他的心扉。 他很想放声高歌,也很想手舞足蹈,更想装屁似的学着伟人们去指点挥斥一番。 但他忍住了。 曾经的阅历让他早已学会了克制,他不想让士兵们觉得自己不够稳重。 只是这种故意的压制真的不太容易。 尤其是他身后的那个傻大个儿刘强还完全不知掩饰的不停傻笑,并不断与满脸傲骄之色的小屁孩董江鹏在那里兴奋的嘀咕来嘀咕去。 说也奇怪,这刘强与成年人交流不畅,但却与小孩及少年们常常打的火热。 也许刘强并不是傻,只是小孩心性而已。这也让他对李平的任何成功都发自内心的喜悦,好像是他自己的一般。 而董江鹏,第一次执行重大任务,自然也有很多兴奋想要与人分享。 不过就是李平自己,现在也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 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幻。 除了数十名敌人侥幸逃走外,李平几乎全歼了黄陂城内的近千农民军老军和其数百刚刚招纳收降的新兵及降兵。 虽然确切的歼敌数字还在统计中,但这仍无疑是一场令人震撼的巨大胜利。 尤其是攻陷一座城市所能取得缴获光想想就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而他的部队却仅仅阵亡了23人,伤41人。 李平很清楚,这场打农民军精锐先锋部队并取得敌我伤亡比悬殊的胜利,使其部队在长湖进攻战中受到严重打击的军心终于得以恢复。 他也清楚的看到了笑容和自信再次回到了每一个军官和士兵的脸上。 “长官!长官!” 正在李平继续从内心舒畅着喜悦时,马永一路小跑着欢快的寻了过来。 这家伙满头是汗,一看就一直没闲着。 “什么事这么急?还这么高兴?”李平在马永还没停稳前微笑着先发了问。 看李平一脸的淡然,马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先敬了个礼,接着使劲喘了几口粗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才说道: “长官,刚才清点俘虏的时候,我从一个敌人头目那里得知,贺锦所部的一支兵马离黄陂已经很近了。我想问问看长官下一步有何打算,我也好早做安排。同时也有个喜事想让长官尽早知道。” 李平有些意外的打量了几眼马永,然后十分欣慰的对着马永点头说:“有进步,知道未雨绸缪了!你考虑的很对,也很好。” 马永嘿嘿笑了笑,不经意的挠了一下脑袋说:“自打周文、钱冬子、杜三江他们几个到了处里,我也不知怎么的想的东西就比从前多了,脑袋也不再总成天晕乎乎的,人也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氛围的力量。而且当手下人能把所有事情给你顶起来时,你也就有了闲心思考,有了闲心学习。”李平笑着说。 他喜欢马永的这种成长,这才是一个参谋长应该具备的能力。 提前谋划,不拘泥于眼前。 但他也还是想再考校一下马永,于是接着问:“你对下一步是怎么想的?” “我?” 马永有些意外的指了指自己。 但在李平的点头之下,他只思考了片刻就顺畅的回答说:“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收集缴获并撤出黄陂。虽然黄陂民心竟意外的十分可用,与周文早前的判断并不一致,但我们仍不具备长期坚守的能力。如此,我们应该坚决执行之前既定的只攻城不守城的战略。” 李平明白马永在来的路上应该是有过考虑,这也让他更加欣喜,于是高兴的说:“你的考虑很对,我也是这个意见。” 克复黄陂已经是大功一件并鲜明表明了态度,再死守黄陂实际已经没有意义,这与前几天李平想守黄陂时的形势已完全不同。 挡敌前锋可以,挡敌主力就是不自量力了。 虽然城中民心确实可用,但黄陂位于整个汉阳和武昌防线的突出部。农民军大军一旦攻至,短期也许能守一守,长期根本不可能守住。 而李平又没有给大明王朝尽忠的打算,自然没必要找死。 就是在之前,他其实也只是想挡挡农民军的锋线和旁师来放卫星,并没有钉死在黄陂与农民军主力死磕的打算。 “既然长官也是这个意见,那我们立即就去安排。”马永脸上全是喜色的说,大概是对自己能在这种决策上与李平想法少见的一致而高兴。 但没想李平却意外的对他摆了摆手说:“倒也先不用着急!我们新克黄陂,贼军必然震惊,他们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一定会小心谨慎,若不能聚集大军估计不会轻进。而贺一龙及贺锦的本部主力离这里还远,贺锦的那支轻兵短期内不会对我们有大的威胁,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收集缴获和补充给养。” 马永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然后不好意思的说:“还是长官所思全面,我有点心急了。” 李平笑了笑,岔开这个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说有个喜事要让我尽快知道吗,怎么还没说?” 马永一愣,然后猛拍了一下大腿说:“哎呀!长官。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缴获的战马和大牲口已经清点出来了,我寻思你一定很想一早掌握。” “哦!具体是多少?” “战马217匹,驮马112匹,骡马175匹,毛驴136头,牛27头。” “这么多?”李平吓了一跳。 李平之前草草的看过几眼正在集中的缴获,心里面有一个大概的估计,但却没敢估的太多。 “没错的,长官!虽都说贼军马多、大牲口多,但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为此,手下们给我报完数后,我还特地亲自数了一遍,保准没错。”马永也十分的感慨。 农民军多马,是明末战争中的一个很大特点。 很多史书都有记载,当时的官军通常骑兵很少,而农民军的骑兵却常常十分众多。甚至于官军骑兵基本都是一人一马,而农民军骑兵却常常可以一人二马或一人三马。 明朝围剿农民军最久、战绩最显着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就曾在奏折中说:“贼人人有精骑,或跨双马,官兵马三步七,则追逐之难也。” 《明史左良玉传》中也说:“贼介马驰,一日夜数百里。我步兵多,骑少,行数十里辄疲乏,以故多畏贼。” 而《平寇志》卷六中则记载:“贼营多马”,“马既甚多,大马日支料一斗,中马六升,饱腾如是”;“骑兵决战,一兵必二、三马,更番驰骤而不疲毙”。 再举个列子。 崇祯十一年的三水之战,孙传庭以3346人大破农民军,斩首623。仅在战场上就缴获了马骡727匹,铠甲185副,武器1652件。而事后招降农民军有3050人,却又献出马骡3021匹。 是不是很令人震惊! 其实,左良玉能在朱仙镇一战就丢了多达7000余匹的马骡,也不过是因为他在之前偷袭了李自成设在临颍的存储基地,并缴获了大量马骡。 那农民军的战马数量缘何如此之多呢? 这与农民军多起源于秦地也就是陕北有很大关系。 明代陕北的主要经济支柱并不是农业而是牲畜业,明朝张翰所着的《松窗梦语》就提到陕西主要经济产品为“地多驴马牛羊旃裘筋骨”。 再者,陕北在明代是农耕与游牧的交界区,在获取马骡方面拥有天然且巨大的优势。而且因为远离明清的交战区域,又使其成为内地获取马骡的最稳固区域,然后还是一片被各路大小农民军控制的区域。 这些都使得农民军部队中的马骡数量真的很大。 再加之农民军在河南的一系列大胜,更是把官军本就不多的马骡又大部分都给集中了过去。 如此,本就对机动性要求更高的贺一龙先锋部队马多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更何况他们占据黄陂后还最优先对马骡进行了重点搜刮。 “这真是解决了大问题!有了这么多马,我们就可以干很多事了。而且那么多马骡,保障营以后也能更轻松。宋宝来那小子估计都得乐死。” 李平终于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满脸都是笑容。 “是啊!是啊!尤其是咱们退出襄阳后,用马的地方多,缺马真的是太难受了。这回,保障营的那些妇人们以后也有很大部分能坐上车了,再不用天天跟着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用两条腿吃辛苦。”马永也跟着应和道。 “217匹战马,除了给机关和侦察连补充外,余下的足够我们组建一个骑兵连了!”李平迅速进入了幸福的想像,同时脑袋里也开始伴随着出现了万骑奔腾的景象。 “长官说的对!我们的确需要一支专门的骑兵连。不然,侦察连又要当骑兵又要搞侦察哨探,确实难以支应。” “那个张清不错,应该能当此任。”李平灵光一闪。 “张清?” 马永虽明晃顿了一下,但他这回却很快就跟上了李平的跳跃性思维说: “张清确实不错。他在辽东边军中从军多年,既干过远哨夜不收,也当过骑兵队长,还杀过鞑子。无论骑术还是弓箭我均远不如他。这些日子我观其本性也是极佳,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夜不收”有说是明代辽东边军中的哨探或间谍特有的称谓。但其实这个词在明代用法很广泛,有很多时候也并不是指侦察兵,甚至有地名之称。 但前加远哨二字的基本就是确定的专业抵进敌营的侦察兵无疑了。 “人才难求啊!我们一直缺像张清这样的精通骑兵之人,他肯加入我们确实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他那两个异性兄弟也不错,都可以考虑用起来。”李平认真起来说。 张清和他的两个兄弟这段时间都给了李平很深的印象,并让李平特地做了专门的留心与观察。 “嗯!那个叫马小天也是条好汉,十分的胆大心细。这回他不仅主动接了斩杀敌将的活,还完成的极出色。那个叫原野的蒙古人同样不简单,不仅是伺候马的大行家,骑术射术也同样了得。两人都是可大用之人。” “现在就缺能用炮的人了?”李平突然又把话锋一转。 “用炮?”马永这回是真没反应过来。 不过,李平这时已经指着身旁不远处的一门铸铁炮接着说道:“看到没!我们还缴获了不少的火炮,这也是大杀器。骑兵可以建连,炮兵也同样可以建了。” 黄陂虽不是什么大城,但毕竟也是一座城池,而且还不是个小号的城池,城中当然少不了火炮,并且原有的官军守军在逃跑时也根本不愿意费事带走它们。 现在自然又便宜了李平,而且数量还多达二十余门。 这些火炮李平大部分已经看过,只是除了几门明显的虎尊炮外,其它的都不认识。 这倒怨不得李平没有好好做功课,实在是明代的火炮十分杂乱。 除了装备相对广泛些的大小样式完全不统一的虎尊炮外,佛郎机炮和红夷大炮只有少量精锐部队才有列装,各地的普通明军装备更多的其实是当地自研自产的乱七八糟的火炮。 像什么大碗口铳、宽箍式铁炮、铸铁炮、青铜炮等等。 黄陂城内的火炮大部分就是这种情况,不仅个头普遍不大,有些甚至看起来非常的原始,不过也有些比李平现有的那四门小炮强,至少那几门虎尊炮都是大个头。 而且也因为黄陂有这些各型各样的火炮,李平也缴获到了大量的火药,一举解了他火药存货已经基本见底的燃眉之急。 火药制作虽不复杂,但火药原材料的获取在明代却十分不易,并导致火药在明代其实一直都是紧俏货,反正绝不是遍地都是。 而没有火药,李平的那些鸟铳将全成为摆设。 “炮手的训练应该不难!我看咱们原来的那几个炮手学的挺快呀!” 马永当然理解火炮很重要,无论是羊皮滩还是长湖,火炮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他觉得火炮也不过就是比鸟铳的使用更复杂些而已,鸟铳连的军官选起来不也挺正常吗!怎么火炮连的军官就难了呢? “简单的会操作当然容易,但能用好就不容易了,而一个合格的炮兵军官远比一个合格的骑兵军官更难找。”李平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不至于!” 马永更迷糊了,而且他更想不通炮兵军官怎么就比最难求的骑兵军官要求还高了? “这个你还真得听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不过得先容我想想看从哪里说起。”李平也挠起了脑袋。 这种事,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这毕竟是眼界和见识的问题,更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别说李平现在找不到合适的炮兵军官人选,其实就是整个大明目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炮兵军官。那些官军中的炮营头头们与其说是炮兵军官,不如说是炮手队长或是管炮手的官更合适。 而炮手和炮兵军官完全是两回事。 炮兵在火器时代绝对是最复杂和最专业的兵种,并且其军官也是对知识水平要求最高的兵种,至少得懂数学和物理,而且还不能是小学水平。 不过,正在李平无意识的四顾寻找思路时,却发现周文带着杜三江正大步向他走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要清醒 “你怎么这么快就脱身了?”李平对周文的到来十分好奇。 战斗一结束,周文就被李平指派去应对蜂拥而至的一群群兴奋的想要邀功和套近乎的城内官绅士民,顺便也用读书人的身份做做他们的安抚工作。 可这周文的工作也做的太快了! 正常来说,这会儿功夫估计连人头都应该还没有认全。 面对李平的疑惑,周文苦笑着说:“我虽是读书人,但毕竟只是将军的部下,并无定夺大事之权,人家想见的还是将军您本人。” “怎么,他们这么快就把你难住了?说说看,我可以答复你。至于见他们就还是算了!告诉他们本将军很忙。”李平的回答十分干脆。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守黄陂的心思,李平自然十分的不愿见本地的官绅士民,他不想平白浪费精力,更不想让要脸面的自己感到尴尬,这也是他把周文推出去的原因。 见李平态度如此坚决,周文看起来有点失望,但似乎也并不意外,而只是恭谨的问道: “将军,黄陂我们守不守?” 李平有些意外的随口反问:“什么意思?” 只攻不守是他们的既定战略,周文这个作训股长应该比谁都清楚。虽然情况有了一些不同,但周文的判断力也不应该不如马永。 除非他有别的想法。 “黄陂城中的父老官民希望将军能带领他们坚守黄陂,并希望将军下令斩杀伪知县和所有投靠贼军之人以坚全城守志。” 说这些话时,周文的表情十分认真,眼神也有些怪怪的。 将农民军任命的官员称为伪官,是明末政府一方比较统一的说法。 至于黄陂的伪知县,其实还没有正式上任,也因此就还没有住到县衙。 这是一个刚刚在德安府投靠农民军的秀才,昨天晚上才在几名农民军的护送下急匆匆的赶到黄陂县,并准备随后上任,结果屁股还没沾到官椅子上就被俘虏了。 “你明知我们的既定计划,为何还有此问?”李平的语气有点冷了。 但周文却波澜不惊,而是继续很认真说:“之前我判断有误,未料到城中百姓如此恨贼。形势既已不同,将军也许会有不同的想法。此事,周文不敢擅定,总要问清楚才好。” “那你觉得我们是该守还是不该守呢?”李平的语气进入了奇怪的平淡。 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平,又看了看已十分严肃的马永,周文微微叹了口气说:“看来将军心中已有计较,并不需周文多言,我谨听将令就是。” “那你还问我?”李平没客气的直接回怼了一句。 “额…” 周文一脸的黑线,半天不知做何回答。 但李平却皮笑肉不笑的说:“怎么!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我的想法又不一定是对的,你也许可以说服我。” 周文再次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无奈道:“虽然很同情这里的绅民,但我们仍不具备守黄陂的条件。因为左总兵不会支持我们。而没有他的支持,我们完全就是独木难支。” 李平终于点了点头,脸色也缓和一些说:“既如此,那我们就是没有分歧呗。” 周文有些黯然的也点了点头。 “长官,此战有很多地方我还没想明白,不如我们一起探讨一番。”马永突然在这时插了一句嘴。 “这个提议好!”李平赞许道。 紧接着,他不容分说道:“我们此次大胜,有很多偶然的成份在里面,绝不可因胜而骄,尤其是我们指挥层必须保持清醒。杜参谋,你先说说看。” 这是非常明显的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是!” 突然被点名的杜三江一个激灵的本能回答。 然后,他在李平和马永的注视下添了添嘴唇急忙说:“城中助我们的百姓死伤不轻,估计有二百以上,贺一龙部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这么多?”马永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百姓有伤亡,而且伤亡颇大,并不是一个很难猜的事。他们毕竟大多未经军事训练,而且还广泛参与了对农民军的攻击行动。 但他们到底参与到什么程度并且伤亡到底有多大,就是信息掌握最多的李平目前也还不甚了解,而这对搞清他们这次匪夷所思的胜利却有着重要作用。 不过,杜三江显然已经有了很多了解。 原来,杜三江在战斗结束后就跑去了单独行动,查看每一处战场,了解整个的战斗经过,做一个作战参谋真正该做的事,并刚刚才被周文巧遇并抓过来。 在杜三江的娓娓道来中,更多的信息被揭开了。 数百名黄陂城内的官绅大户包括众多商贾的家眷及仆人在城中刚一乱起时就迅速且自发的对分驻各处的农民军展开了围攻,并将很多刚刚也才惊醒的农民军士兵直接杀死在了自家院子里。 而农民军也不是白给。 他们尽管被打蒙了,却大部分还是进行了拼死的抵抗,并给攻击他们的百姓造成了很大伤亡。 最后,一千多新老农民军,被俘不足300人,而且大部分还都是新兵和降兵。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现象。 很明显,农民军在黄陂城内并没有像他们在黄陂的广大乡间那样得到广泛的支持。 农民军令人不可思议的在城中过于放纵自己的行为应该是激起了非常众多的反抗心理和不满,城中反意已经酝酿形成。 虽然对农民军这一反常的现象,杜三江还很懵登。 但他目前已经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城中百姓的大力相助,他们不可能夺城如此顺利,也不可能对农民军几乎完成了全歼,更不可能伤亡如此之少。 而且杜三江也认为,虽然已方大胜,但此战有太多的不可复制性。 杜三江的叙说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周文慢慢凝起神来并好像有些恍然,好像这些他之前完全没有了解,来的路上也不知两人都交流了什么。 不过,杜三江说完,周文却紧跟着发了言。 周文大概认为黄陂城中农民军的过于放纵行为可能与贺一龙部一直都和农民军中最重享受的罗汝才部关系密切有关。 整个贺一龙的部队很可能普遍沾染了大量不良风气并拒绝严格执行李自成对整个农民军军纪的新要求。 虽然贺一龙的这支先锋军在黄陂城中也并没有欺压低层百姓,但却也对哪怕是家财仅稍富些者就十分的不友好,而且完全将李自成严令各军不得擅住民宅的要求当成了一纸空文。 再加上他们对富贵阶层不知掩饰的公开大规模欺凌,最终导致了眼见为实的黄陂城中未受其害的普通百姓也不再相信农民军的其它承诺。 不过最后,周文又借此提出了一个严重的担忧。 他很担心,农民军会对给予了攻城官军大力支持的黄陂城内绅民进行血腥报复,而且这也符合农民军一贯的传统。 李平猛然一惊,他不由自主的望向城中,望向城中四处清晰可辨的欢腾,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忽略了这一问题。 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态。 马永也选择了过滤,他只是接着继续谈论了一些纯军事的观战。 马永认为,黄陂与武昌汉阳间的地利之优和农民军连续大胜带来的骄兵轻敌思想最终引发了农民军在黄陂的严重麻痹大意。 因而督促部队保持时刻警觉和戒骄戒躁必须成为各级军官们的一项重要任务,尤其是在大胜之后,就比如他们现在。 什么事情都怕你一言我一语的集思广益,道理往往也是这么来的。 黄陂之战其实很让李平大开了眼界并叹为观止,虽然有些戏剧,但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复杂。 着名的黄陂特色菜“黄陂三鲜”就有说是来自这段历史。 在农民军攻取黄陂城后,当地百姓拿出过节才用的鱼丸肉丸肉糕将其合烧热情招待农民军,并因一菜三鲜、味道极美而最终逐渐出名。 但同时在真实的历史上,农民军攻占黄陂后不久,城中的官绅士民却又居然趁农民军不备自行起事将农民军赶出了黄陂城,并斩杀了伪知县。 没错,真实的历史上,黄陂的老百姓自己就把这事干了,根本没借助任何外力。 结果农民军大怒,复攻黄陂并进行了屠城报复,同时将整个黄陂城墙完全拆毁,这才有清代重修黄陂县城之事。 对这些历史,李平并不清楚。 当然他如果知道的话,他的内心也将平静,因为他的这次突袭很可能等于救了黄陂城中之民。 被官军攻破和被人民自行反正总是不一样的。农民军很有可能将只会怨恨官军而不再迁怒黄陂之民,屠城和拆回城墙的事可能也就不会干了。 尽管不了解这段真实的历史,但这一战,李平还是对明末社会矛盾的复杂多样性和不断变化性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也对农民军有了更多的直观感受。 城外广大贫苦百姓对农民军的热情与盲从,城内市民阶层包括商贾和部分士绅对农民军从初期的持谨慎欢迎到迅速的反感和走向对立等等。 这一切无不深刻刻画了明末社会的巨大鸿沟和社会认识的剧烈摇摆,以及征服者政策失误所引发的巨大后果。 李平认为贺一龙部队的问题可能与其在与李自成合兵河南之前曾长期在贫苦的大别山区(明末一般称之为为英霍山区)转战求生有很大关系。 足够的坚韧不拔和能战敢战,却又对花花世界和腐朽生活的抵抗力比较低下。 再加上其骨干军官大多来自灾祸连连的陕西,骨干士兵很多就出自艰苦的大别山区,让贺一龙的部队从上到下对官绅商贾有着一种过度的仇视。 最终让他们在认为很安全的黄陂城内放浪了形骸,然后引发了黄陂城内各个阶层的强烈反弹。 “马永,你派人立即去再通知一遍各级军官,令他们严格约束部队,并命钱冬子从严做好纠察。我们虽不打算守城,却也不能让部队在这里养成放纵的习性。”正分析着的李平话赶话的想到说。 正在马永找人安排传令时,周文突然又好像才想起来说:“将军,还有个事忘了请示。” “说!” “城内的父老士民希望将军能将被贼军抢掠的钱财和马骡发还他们。” “什么?” 李平一愣,马永也从一旁震惊的回过头来。 虽说农民军在黄陂城内劫掠的到马骡数量可能并不多,估计最多也就百十来头。但这对缺马骡的李平来说,再少也肉疼啊! 但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中,李平只沉着脸思考了片刻就宣布道: “发还钱财没问题。 你之前说的斩杀伪官也没问题,但斩杀所有投靠贼军之人这事我们不干,也不能干。可以用我军中正缺苦役来搪塞他们。 关于守不守黄陂,你不要明说。只需说守土打贼是我等武人的本份,义不容辞。但我等毕竟是左总兵的部下,也要听左总兵的统一调遣才是。” 李平一次性的突然把所有问题全回复了,而且还语气颇善,应该还是受到了周文所说的影响。 “缴获的就是我们的,怎么还要还回去?想要,他们自己找贼人要去,与我们何干?”傻大个儿刘强的大嗓门突然响起。 这家伙又在偷听了。 “确是一笔很大很大的财富!甚至除了战马和部分马骡外,就是我们缴获的全部了,估计也是我们当前自身全部所有的好多倍,有点可惜。”周文很奇怪的接了一句。 李平瞟了一眼周文,他知道周文又在试探他了。 李平当然很清楚农民军从官绅大户手中抢掠搜刮到的财货才是大头,官府跑前留下的库存可能基本就是零或者极少。 但李平现在是官军,以后一段时间也计划还要继续靠着大明政府,并且目前还和左良玉之间有了那么点小问题。 这就意味着他学左良玉那样搞明抢或者等同于明抢的事最好不要做,更最好不要站到官绅大户的对立面而把自己的路堵死。 再说,李平一向在军中推行正道,更不可能明着去搞说一套做一套的事而让部下们思想混乱。 而思想一旦乱了,比什么都麻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苦主们俱在,岂有强占之理。再说,若无黄陂城内百姓们的鼎力相助,我们又怎能夺城如此顺利。于情于理,我们都应将贼军所掠财物发还于他们。”李平坚定的表达了他的意见。 “可哪有吃到嘴里再吐出去的道理。”刘强从后面又大声的嚷嚷道。 李平脸色一变,当即转头对刘强骂道:“如若只存贪念,我又与贼何异?刘强,想当贼,你自己去。” “可大哥,那是好多钱财啊!”刘强还是不甘。 “你给老子滚!”李平大怒。 但刘强一点没有滚开的意思,只是很委屈的对着董江鹏猛探头,一幅你怎么不声援我的表情。 但董江鹏却把脸仰到了天上,一幅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的姿态。 李平见状,也没再理会。 “将军所言甚是,我明白了。”周文这时接过了话,脸上有明显的轻松欣慰之色。 “还有一事…” “还有?”李平惊讶的打断了周文。 “嗯。将军好像还没有安排向左总兵报捷,周文愿往。”周文眼睛闪烁着说。 李平狐疑的看了看向来低调但现在却明显企盼的周文,本有些软了的心里再次闪过一丝阴霾。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但他又只是装糊涂的说道:“提醒的很对。但你就不要去了,马永比你更合适,也更能代表我。” “将军,我……”周文似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却被李平直接挥手示意打断了。 “此事已定,就这么办了。”李平根本不想再听。 就在周文不想放弃的打算再努力时,段强突然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长官,我们抓住了一个可疑的读书人。审问时,这个读书人坚持要见您。”段强汇报说。 “他想见我就见我,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心情正不爽的李平当即呛呛了一句。 不明所以的段强不安的看了一眼周文,然后小心的说:“这书生说有要事相告,而且时间紧迫,但只有面见了将军本人才肯说。石磊觉得他所说不像是假话,我这才急着前来禀报。” “哦?”李平和周文都意外的愣住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谍影重重 气宇轩昂,是陈生留给李平的第一印象。 而陈生那一身整洁的粗布素衣又让人直觉这绝非一个喜欢附庸风雅和夸夸其谈的读书人。 然后他的家境还很好,就更加难得。 据曾与之交谈甚欢的杨明说,陈生之才无可争辩。 石磊也认为其在黄州府素有才名应该真实可信,因为石磊很容易并且很快就找到了足够多的证人。 而一番交谈下来,李平知道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是一个满腹经纶却又十分接地气的读书人,并且既温文尔雅又非常的才思敏捷,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陈生被捕前的一系列反常举措也似乎可以印证他绝非是农民军一方的人,也更不会是主动想要投靠农民。 至少他不想让农民军认为他是主动投靠的。 尽管陈生来黄陂访友逃离不及这个理由十分的蹩脚。 “先生既行如此机密之事,为何轻易说出?就不担心泄露而至事败吗?”李平的心中十分疑惑。 他根本无法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但陈生却苦笑起来说:“将军您的部下如同一群发现猎物的恶狼,我真的是委实不知该如何脱身。如若不说,我连去行间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事败!” “那也不至于全盘托出!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吗?我们可是头次见面,一点儿都不熟!”李平的疑虑丝毫未减。 他并不是一个能被轻易说服的人。 虽然李平也知道石磊可能会让陈生很难受,甚至也确实有可能让陈生感到沮丧。 但只一个早上就让一个背负这样重任并且就连在投靠上都如此费尽心机的间谍轻易举手认输也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肯行如此凶险之事的人又怎能心理不强大?又怎能心机不深沉? “可我若遮遮掩掩,将军又怎能判断我所言之真伪?况且将军能逆势克复黄陂,自然是我大明的忠臣,我若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 陈生一幅笃定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可你全说出来,我就信了吗?”李平还是忍不住反问。 “将军其实已经信了。”陈生微笑起来。 对陈生自我迷恋的微笑,李平很不喜欢。 他也更不喜欢让别人觉得可以吃定他了,他不禁有些恼怒的反讥道:“不要太自信!” 但陈生并不以为意,只是收敛住微笑说:“信与不信全凭将军自愿。但将军应该明白,无论我所言是真是假,我其实都与你们无害。” “那你还说?”李平几乎脱口而出。 “我需要将军帮我。将军克复黄陂,让我失去了被动进入罗汝才军中的机会。而若想被他们迅速信任,我这样的人不能主动去投靠,因为理由不足。”陈生无奈道。 这回李平没再犯倔,也没再像之前那样不住的发问,而只是客气的说了一句:“我需要想想。” “应该的。”陈生的回答十分通情达理。 接着陈生就不再理会李平而是直接走到关押他小屋的窗前,轻轻推开窗子,默默的仰望起外面清澈的天空。 陈生似乎对一切都极为自信,也知道需要给李平时间。 当然,陈生好像也有些忧虑。 李平没有扭捏,直接招呼唯一被允许旁听的石磊退出了屋子。他必须好好消化消化刚才听到震撼性的信息,也需要与找个聪明人商议一下。 李平感觉自己并不足以完成判断,因为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陈生是大明政府派出准备混入李自成和罗汝才身边的间谍,这个信息量太大了,也太令人震撼了。 这有点像是21世纪谍战剧里的情节,似乎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陈生所说的又那么的像回事,而且他还举出了大量的佐证。 崇祯十五年六月,兵部右侍郎侯询上奏说:“贼中联营各部,如罗汝才一支,窥自成有兼并之心,阴相猜贰……诚能省朝中议论,行阃外军法,不顾责备,不徇人情,厚集兵力,养威蓄重,伺隙设间,溃其腹心,贼心变自内生。” 这个意见最终被大明政府采纳了,当时驻河南地区的几位明军将领都执行了这种任务。 崇祯十五年秋天,农民军包围开封,巡抚高名衡就施行了反间计。 他专门写了一封密联罗汝才的假信却又让送信人故意在路上被李自成的兵马所获,信中明言官军河北的援军将于八月二十九日子夜在宋家寨南渡,相约罗汝才与之会合。 此事李自成应该是没有通报罗汝才,并且罗汝才部队的位置随后被李自成借故调动远离了宋家寨。 而崇祯十五年九月,巡按河南并奉命管理援兵的御史王汉也采用了反间计。 他在补获一名可以确认的李自成间谍时,故意装作不知其底细,而问其是否为罗汝才所遣,然后言与罗汝才关系亲密并让此谍代为传机密之事,最后在款待之后放走了这个间谍。 …… 这一系列栩栩如生直接指名道姓的事件真的不像是编出来的,也很难编出来,甚至也没必要编出来。 不过对这些事件怎么会诡异的能为陈生所知,李平却一时未能想通。 陈生知道的太多了、也太详细了。 以李平从谍战剧中得来的经验说,陈生并不应该知道其它的间谍行动。 这是保密的基本常识。 但石磊却认为这也并不违背常理。 他认为如果陈生对之前的行间之事和高层决策完全一无所知,任何人都很难说服如陈生这样已有才名的读书人犯身死之险向敌人身边直接渗透。 陈生应该是准备实施最后一击的那个人或者一群人中的一个。 这可能也是陈生相信他自己能完成“添把柴加把火”任务的自信来源,更说明陈生受到了相当高级别文官系统的直接派遣。 周文对石磊的判断给予了肯定。 周文就是李平找的聪明人。 虽然对周文很有疑虑,但李平又不得不承认周文是目前唯一能给他在关键问题上查遗补漏和提醒的人。 而周文也从他对读书人群体的了解和价值观上认可了石磊的判断,并作出了进一步分析。 无论主动或被动投靠农民军的举人群体都几乎寥寥无几,除了牛金星外鲜有人闻(李岩不算,他是否真实存在是历史界的一个争议),主要是这完全不符合绝大部分读书人的价值取向。 当然,被俘而降的大明官员群体也不算,因为农民军完全不信任他们。 若非知悉甚多并能勾连最高层,陈生确实没有必要不走容易彰显大名的仕途而干间谍这种读书人通常认为不需要他们亲历的小差。 “我觉得陈生所言可信。”石磊在得到周文的支持后果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段强却还在惊愕和不可置信之中,他对李平的咨询目光完全无言以对。 段强是另外一个被扩大知悉范围的人,因为他是石磊的顶头上司,避开他很不好。 至于马永,则已经提着伪知县的人头去报捷了。 不过有了石磊和周文的意见,对李平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自己也有了答案。 …… 当天中午,黄陂官绅请杀所有投靠贼军之人的消息就不慎传到了俘虏营。 俘虏营内很快开始躁动不安,官军不得不使用武力弹压。 但在下午,俘虏们又听到了看守他们的官兵劝慰说,他们完全不用担心性命。 曾短暂被他们贼军虏获的读书人黄州陈生舌战黄陂父老,表达了对滥杀的坚决反对。之后,陈生还向游击李平进行了当面请愿。 据说,陈生被掳掠后曾受到优待。 而在陈生的游说下,游击李平已经明确拒绝了黄陂官绅的意见。 俘虏们于是很快一个个开始了喜极而泣,陈生之名也铭记在了他们每个人心中。 当天色渐暗的时候,李平和宋宝来在一段城墙上听取着石磊最新的汇报。 刚到不久并已经乐疯了的宋宝来能神奇的耐住性子始终在一旁倾听,全因他也是个好奇宝宝。 而能听到这样神奇的谍战情节也确实是千载难逢。 李平当然要全力配合陈生演戏。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要知道这可能是搭上大明文官集团的一条好线。 至于陈生会不会成功就不是他能关心的了。 但至少李平知道李自成进北京时,罗汝才确实已经在农民军的序列中消失了。 “告诉陈生,这几天他将会受到些委屈,也会吃些苦。黄陂的官绅免不得要对他横加指责,而我们还会再煽煽风点点火,以免风浪起不来。”李平交代道。 石磊当即恭谨回道:“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也希望咱们能多助他一臂之力。” “嗯!他既然明白,那我们也该切断一切联系了,这是对他的最好保护。” “明白,将军。”石磊立即回答,但马上他又再次请示道:“将军您认为安排俘虏中的部分贺一龙老军脱逃什么时候合适?” “尽快!不过要尽可能的真实一些,别把贺一龙的老兵全放跑了,也别死性的让官军降兵和投靠贼军的黄陂之民一个没跑掉。”李平有些不放心的嘱咐说。 “这个请将军放心。不过,我们什么时候撤出黄陂?” “我想就这两天,但还要看左总兵的态度。” 正在说着时,马永风尘仆仆的出现了,远远看到李平更是禁不住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显得非常焦急。 “长官,闯贼兵马已至汉川。”马永在还没停下来时就急匆匆的喊道。 “什么!”宋宝来失声而出。 “消息确切吗?”李平也压着心中的震惊急问。 汉川离李平在东湖的驻军地直线距离不足五十公里,骑兵急进,几个时辰即可抵达。 没有江水为屏,东湖将十分危险,然后李平的作战力量在白天也只回防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仍都在黄陂,。 马永停稳脚步,连续猛喘了几口粗气,尽可能平缓的说:“消息确切。总兵那里已确认了消息,并令我通报将军,我们在汉水之北的人马可安排北过涢水以为屏障。” 宋宝来当即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却抢先问道:“你路过东湖时安排了吗?” 马永当即有些怪怪的看向李平,还没走的石磊眼神也变了。 “过涢水?”李平却只当不知的疑惑反问。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李平依然只是就事论事的交代说:“马上去安排!我们在黄陂的兵力立即再抽调一半回防。” “是。”马永的回答声音很大。 马永突然的大嗓门让宋宝来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一时间有些尴尬的偷瞄向李平。 但李平还只当什么异常都没发生似的对石磊说:“今夜时机很好,守卫出现混乱不可避免。” “明白。”石磊急忙答道。 “黄陂的事,总兵怎么说?”李平又问马永。 “总兵大喜,大加赞赏,还特意交道说今夜要设宴为将军庆。”马永终于笑起来说。 “今夜设宴?”李平愣了。 注释: 陈生是历史真实存在的人物,有说是马士英所派,也有说是左良玉所派。 本文更倾向于陈生被文官集团所指派,因为他被掳于黄州(并不确定黄陂),从地理位置、时间点和信任关系上来说,左良玉的可能性都比较小。 第一百七十章 夜宴 虽然一路急行,但李平乘船进入长江并借着强劲的北风逆流而上的时候,天还是已经黑了有一段时间。 江水左侧绵延而朦胧的武昌城黑影在夜色中令人格外敬畏。 而与之对望的汉阳县城就平平常常了,在城周20里的武昌城面前就是个真正的小弟弟,甚至还不如黄陂县城。 虽然没有进过城,还又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夜,但能近距离接触武昌和汉阳,李平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 那是一种又见故地的感觉。 李平上一世曾在武汉学习过,虽然只是并不很长的时间,但这座横跨长江及汉水的超级大都市还是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不过,现在的武昌汉阳与李平记忆里的印象显然是完全不同的,而且还很快让他的激动变成了沉重的压抑。 两座城池沉寂而黑暗,完全没有一丝生气。 不过,在黑漆漆的武昌城墙消失的江水上游江边处却有两个大沙洲在灯火辉煌,尤其是紧紧靠着江边并深入武昌城南内陆区的沙洲最是耀眼,同时也把紧邻的武昌城南衬托的更加阴沉。 虽然武昌汉阳两座城池都没有允许左良玉的一个乱兵进入,左良玉也没有利令智昏到等同于谋反的强行进入,但这也更显诡异。 而那两个灯火辉煌的大沙洲就是着名的金沙洲和白沙洲。 这两个沙洲据说是商贾云集之地。 尤其是金沙洲由于紧邻长江东岸、靠着武昌的城南和水文情况极佳更是漕粮的交兑之处,素有“东南都会”之誉,号“有街八道、民几十万户”,每日千船停驻。 虽肯定有夸张,但繁盛却也肯定是差不了的。 不过,现在的金沙洲和白沙洲都已成为了左良玉大军的驻军之处,金沙洲更因地形地利成了左良玉的帅帐所在。 它们的现状自然也不言而喻。 虽然已有足够的心理预期,但在船靠金沙洲之后,李平还是很快就瞠目结舌起来。 这里完全就是乱兵的天堂和乱兵的领地。 灯火辉煌却又不见任何市井的繁华,这里的一切早已和周文口中的那个商业重地完全没有了关系。 每一处房屋和每一处曾经的商铺之中全都是雀占鸠巢把酒言欢的乱兵以及一个个强颜欢笑的陪待妇人,诺大的金沙洲甚至完全见不到除了妇人以外的任何平民商贾。 李自成已至汉川,但这里却一点没有战争即将到来的气氛,只有欢乐与尖叫。 左良玉设宴的地方位于一个临着江水僻静而安静的院子内,仅从浩大的外院中那一处处精致的景观就可判断,这里之前大概是文人墨客和有钱的豪商们一掷千金的地方。 把随行的十数名卫士留在外院并交出兵器后,李平独自随着一个满脸堆笑的士兵走入一条长长的精美游廊,并时不时的路过一组组持刀警卫的士兵。 这是李平第一次在这个时空中参加宴会,他不禁有些紧张,而一路所见也进一步加重了他的慎重。 不久,他就到达了人声鼎沸并且灯火通明的目的地,而这里的景象也再次令李平皱起了眉。 只见竹林深处背水的那间极大屋子内,此时正门窗四开、宾客满棚、酒香四溢,屋前两边还站着成排整齐的持刀卫士和衣着鲜艳的侍女,让一切都看起来很有些群英荟萃的味道,也更有些朱门酒肉臭和醉生梦死尤不知的味道。 再细看,大屋正中最内侧的一张桌子后对门而坐的正是总兵左良玉,他好像在自顾着低头泯酒。 左良玉右手边的一张小桌后同样对门而坐的左梦庚则正在满脸笑意的举杯接受着他人隔空祝酒。 左梦庚明显飞了一眼正稳稳走近的李平,但立即又侧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屋内两侧则是密密麻麻数排对向而坐的各级官佐,他们每人面前也都有一张单独的小桌,每一张小桌之上都堆满了各色美食。 此时,整个房内一片乱哄哄的声音,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在左右敬酒、还有的人在自行大快朵颐,更有个别数人离了席窜到他人桌前侃侃而谈。 这时,引李平的那名士兵已小跑着进屋并从一侧绕到了左良玉身侧,正低头自酌的左良玉在那士兵的俯首低语中抬起了头望向屋外。 已注意到这一情况的李平只得与左良玉目光相接,并立即加紧了步子奔向屋内。 看到李平的左良玉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他猛的站起来高声喊道:“原来爱将到了,快快请进,只差你了。” 在左良玉的高喊中,屋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侧目望向李平。 李平一凛后立即加紧了步子,然后扑通一声跪到屋子正中的空地上。 “末将李平来迟,请将军恕罪!” 但左良玉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慢慢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并一把扶住李平道:“快快请起,李将军乃我肱骨爱将,今日又新克黄陂,何罪之有。” “末将不敢。”被扶起的李平急忙谦虚。 但左良玉却拉着他的手看着左右高声说:“今日设宴,全为我之爱将李平。李平三日前才率部归来,今日就克黄陂斩伪知县,壮我军威,实在可贺。” 大厅之内当即传出一片剧烈的窃窃私语,很多人似乎还不知黄陂已被克复,李平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惊愕。 虽然议论纷纷,可左良玉并没有因此放开李平的手,而是在等厅中议论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游击李平,众将多只闻名而不熟,今日正好借此良机与大家介绍。 李平,年19,尚无字,山东蓬莱人,戚武毅之同乡。 本在杨斗望(杨文岳,字斗望)总督帐下效力,于去年入我儿麾下,年虽轻却极善练兵,又忠勇过人,屡建功。 上月,其部于羊皮滩痛击贼罗汝才部,后摆脱强敌,沿陆路追随我军而来,一路艰辛,不想今日又建奇功。 其忠,其勇,吾甚喜。来,上好酒,我们今日痛饮!” 左良玉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待女端着一个装有两杯满酒的托盘上前,看来一切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在大呼小叫和一片祝贺声中,李平与左良玉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在一名待者的指引坐到了左良玉左手边第二排空着的第一张桌子后。 这个待遇不言而遇。 坐下前,李平注意到他后面就是赵进和史明。但除了点点头,他没有时间也无法与他们做更多的交流。 坐在前面并与其有过渊源的副将陈可立已经热情的向他祝贺并敬起酒来,然后更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纷纷向他这个突然窜起的大红人敬酒。 再不想喝,这时候也没法不喝,很多时候生活完全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 好在不是白酒,他的酒量也还行。 任由李平被围着灌了半天之后,左梦庚突然拍了几下手,然后七八个貌美的年轻妇人从外进到屋中的空地上在一把琵琶的伴奏下跳起舞来。 曾经离席的人们也纷纷知趣的回到了自己的桌旁。 古典的服装、迷人的身段和若隐若现的肌肤让酒宴很快走向了另一番场景,十几个穿行于席间的女侍也更加忙乎起来。 尽管各人桌上都有酒壶,但很多人却只是不断叫嚷着女侍倒酒,然后借机摸上一把、拍上一下,并更引得阵阵哄笑。 但李平也终于有了时间转头与赵进和史明交流。 “我还以为你小子要单飞了呢!结果来了三天了也不来找我,你个混小子。”赵进故意绷起脸轻声埋怨道。 “实在抱歉,大哥。我也是不得已,个中详情方便时一定向你细细道来。”李平赶紧解释说。 有些话,这个场合是不能说的。 看李平表情有点急,赵进却一下笑起来,说:“跟你开玩笑呢!说什么抱歉。我信得过你,只要咱们兄弟能在一起就好。” “见到你真好,兄弟!”史明这时伸出了右手的拳头插进话来。 李平微微一愣,但马上明白过了,于是也急忙伸出右手的拳头与史明的拳头轻轻相击,同时说了一声“兄弟”。 “史兄弟现在也是游击了。”赵进在一旁补一句。 “哦?” 李平再一愣,看向史明却见他笑着点了下头,于是李平伸出大拇指道:“恭喜。” 这时,屋内的哄笑爆起。 三人侧目去望,却见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直接开始搂抱起那些四处倒酒的女侍来,然后更多的人效仿。 结果顷刻间就有一多半的女侍已无法倒酒而成了席间某人的怀中之物,甚至有两个胆大的直接将刚换进来继续跳舞的两个舞女拽走,淫言秽语和女人的轻叫也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堂间。 李平目睹此景,也不知该做何表情。 左军高层就如此的没有规矩,也难怪下层会更加混乱和无人管束。 突然,琵琶的声音停了下来,舞女们也停止了舞动并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迷惑并稍安之时,几声明显的故意咳嗽声从左良玉那里传来。 大堂迅速就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再次看向左良玉。 “众位爱将都已知闯贼已克汉川,不日将抵汉阳,我本意坚守尽忠,然军中粮饷匮乏,今日再向楚王请饷,又被严拒。无粮无饷,这仗难打啊!”左良玉越说越苦恼。 “不给粮饷,我们就不给他们卖命。他们朱家自己都不急,我们急什么!”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就是,不给他们卖命。” “我们走就是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 几个紧跟着放炮的声音迅速带起了一片乱哄哄的叫声,彻底遮掩住了任何人去寻找首发声者,并直到左梦庚连续再拍了几次手才渐渐停息。 “众将所言有理。我决定,十八日全师继续沿江东下。明后两日,烦劳诸将务必将汉水和长江两岸船只清空以防为贼所用,这也是我们为两府官绅百姓尽的最后一点力了。”左良玉痛心疾首的说。 “遵听老将军之命,还是老将军为我等好。” “大帅所命太好了,就该么办。” …… 一大片哄然叫好声再次响起。 但有些微醺的李平却眼珠子都直了。 “还跑啊!” 李平瞬间搞明白了为啥左良玉让他在东湖的人马退到涢水以北而是汉水之南了。 这老家伙原来早就抱了要跑的心。 “众将,既然我等不日即将东下,那就今夜不醉不归。”左梦庚突然高喝。 而随着左梦庚的声音,一大群舞女再次跑入厅中,音乐也再次响起,大厅之内的气氛也随之燃爆。 正在李平目瞪口呆之际,突然一个士兵靠到李平身边并俯首帖耳道:“大帅有请”。 李平急忙侧头,却见左良玉的身影刚刚消逝在左梦庚身后的屏风处…… 第一百七十一章 酒后惊醒 在一间安静的小屋内,李平见到了独自在躺椅上烤火的左良玉,火盆就在他的脚下。 与刚才的精神抖擞相比,现在的左良玉完全没有掩饰其满满的疲惫。 虽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并且场景也看起来非常的亲切,但就座到左良玉身侧那张黄花梨罗圈椅上的李平却不敢随意,他只把屁股的一半放进了椅子,并让身体保持着向右前倾。 “黄陂一战,贤侄打的好啊!”喝了一口茶的左良玉看似随意的开了话头。 李平心中一惊。 尽管左良玉用了“贤侄”这个极亲切的词,但这话里间还是透露出浓浓的好几层意思。 左良玉应该对他疑虑未消。 由于没法也不能去思前想后,李平只能先当左良玉在表扬他并把笑容挂在了脸上,可这争取来的几秒还是没有让他生出什么好的对答思路。 他一向不是个有急智的人。 不得已,李平只好把心一横,故作腼腆道:“早就想立个大功了,却一直拖到今日方才初成,末将愧疚,不敢言功。” 李平决定还是装傻,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哦?贤侄如何这般说。”左良玉有些意外的问到,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其它异常。 心中稍安的李平于是略放松了一些继续说:“小人年纪轻轻就被大帅以微末之功举至高位,并一再受到优厚,小人很清楚外间多有议论、众将也多有不服。 故小人心里十分不安,也知道这是功不匹位,就想着再立下个什么值得称赞的功绩让自己的腰杆能硬一些,让旁人再不敢对我有任何蜚语。 可一直没什么好的机会。 自襄阳掉队后,小人本意借落在后面的机会寻机立下几个功劳,但闯贼兵精且谨慎,除了杀了几个探马外,一直没占到什么大便宜,只能打打土匪过过干瘾。 可土匪终是土匪,打的再多也显不出什么。 驻军涢水后,恰闻贺贼轻兵冒进,小人心急再也安耐不住,遂决定冒险去偷他们一次。没想贼兵不精又极松懈,竟让小的把黄陂县都打了下来。 这回小的倒是满意了,只是这功劳却多少有些晚了。” 这番话,李平想表露出他的年轻气盛,也拐着弯把一直没急着来追左良玉的缘由解释了一下。 其实这不是他现想的,而是大部分来之前就已有了草稿,也是李平给马永报捷时用的以防万一的话。 当然,因为当时在考虑上比较仓促,完全称不上严谨,但总好过现编现想。而且,过于严谨和老诚的话在闲谈的环境中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至于左良玉会不会信那就两说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左良玉应该至少不会全信,否则他也就不是一个能掌握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了。 “贤侄,你啊!”左良玉以长辈的态度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年轻气盛,敢想敢做,有我当年的风采。不过,贤侄你记住,你即使不去冒险也是我的肱骨,哪个敢非议于你,告诉我,打断他们的腿。” 李平立刻佯装感动道:“大帅如此抬爱,李平无以为报,愿誓死追随。” 左良玉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左良玉却有些意外的没有让李平给他讲单溜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而是反颇费口舌的对李平解释起襄阳之事来。 他有些懊恼的说:“在襄阳之时,非是我不想让你部先撤,也不是我不想让你部入城。实在是我为一军主帅,必须首先考虑稳妥,贤侄是个懂兵法的人,也当知我的难处。 而且我当时也确实想着我们城外城内相互配合,让贼人在襄阳城下如蒙古人那般崩掉几颗大牙。 可…可谁能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我在羊牯山上布设的那么多兵马竟全跑了,樊城也丢了,我除了退出襄阳竟无路可走,还把你也推至了险境。 每思于此,我都万分懊恼,也更有感你之忠勇。还是你这个小同乡最让我放心,也最能替我分忧。无论是羊皮滩还是黄陂县,你都做的极好。” 左良玉压根没提自己知道李平的部队根本没按他的要求退往羊牯山一事,也没提他没往城外传要撤出襄阳的令。 这时候,李平自然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继续装着傻说: “大帅,我虽不善言辞,却也是个明事理、知轻重的人,绝无半点责怪老将军之心,否则我又岂能追随老将军而来。 再说,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可以说没有您的提携,就没有我李平的今天。不继续紧随老将军,我岂非成了不知好歹、背恩忘义之人。” 对李平的回答,左良玉应该是比较满意,或者也想点到为止,他的表情开始更加放松,然后再也不谈此事了,甚至左良玉连军务都不谈了,而像个长辈似的问起了李平家常。 李平只好斟酌着把初见左良玉时的说辞又加工着说了一遍,没成想,却引得左良玉再次连连感慨。 左良玉令人意外的回忆起了他自己当年的坎坷经历,谈起了他13岁时的家庭变故、18岁在辽东从军的艰辛,以及许州兵变失去亲人的痛苦,说到伤心处更是不住叹息、双眼通红。 李平敏锐的意识到左良玉这一定是话里有话,虽然他对左良玉的故事完全没有产生共鸣,但也还是通过拼命想着再也见不到的另一个时空中的家人而挤出了不少眼泪。 等平复了些情绪,左良玉果然拉起了李平的手反复叨咕道:“你之境遇与我多有相似,我们真是太有缘了!你我又皆山东同乡,更让我生出亲近之感,忍不住爱护。” 等李平痛哭流涕的抓着机会赶紧认长辈时,左良玉一边连连欣慰一边却说:“我那儿子左梦庚年少气盛很不成器,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别往心里去,跟我说,我为你作主。” 接着,左良玉又很自然的谈起了为李平补充军需之事:“你部一路而来,营中必已羞涩,正好我还有些富余,正好明日给你补充补充……” 但很快,他又愤恨道:“楚王吝啬,欲用我等打贼,却又不肯为大军供应一钱一粮,以至我军只得自行筹粮筹饷,委实艰难。不过你放心,我再艰难,也少不得你的。” “楚王一分钱也不曾掏过?” 李平对左良玉给他赏赐并不意外,但对楚王的吝啬却十分的诧异,他刚才还以为左良玉在席间讲的话只是随口乱说的,而且他突然觉得怎么有点十分熟悉的感觉。 左良玉很认真的说:“当然,这家伙简直就是铁公鸡。不仅不肯给我一分,任何人都从他那里要不来钱。也不知他守着钱财想干什么?本来,我也是想在武昌凭借长江天险和贼兵好好打上一场的。现在他既如此,那我就没必要待在这里受鸟气了。” 李平听闻愣了半天。 …… 回到宴席后,李平把这个疑惑又问了赵进一遍。 因为这实在是不科学。 据李平所知,诺大的武昌城内楚王家族以蛇山南麓为中心,几乎半城而居,比开封的周王还邪乎,当然也更加富有。 但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会在生死面前一毛不拔呢!要知道被农民军攻下的每一座城池内的大明王爷们可全被干掉了,没有一个例外。 难道楚王同志天真的以为农民军会因他而例外并跟他玩过家家的吗? 虽然左良玉非常的不靠谱,楚王可以不像周王那样慷慨大方,但也至少该意思意思而表露出愿意为抵御农民军尽心尽力的意思! 但赵进也给了李平肯定的答案。 楚王同志真的一毛没拔,而且还是在左良玉明着说你只要肯给我钱、我就帮你守城的前提下。 并且不光左良玉没要到钱,连已经急成热锅上蚂蚁打算加固城防的武昌地方官员们也没要到钱,楚王好像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视而不见,做着一只把头埋起来的鸵鸟。 不过,对这个疑问李平却暂时没时间多想,他必须得抓紧敬酒了。 由于左良玉宣布了逃跑时间表,大部分将军们再贪杯贪色却也知道此时不能耗时太长,他们需要回去抓紧准备安排。 不过,左梦庚好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还在酒精和被众星拱月的兴奋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大部分人其实都在等着他收杯或者去休息放松。 左梦庚不走,没有人好意思先行离场。 但这也给了被左良玉叫去谈了半天话的李平向左梦庚和众位将军补敬酒的时间。 礼上往来,刚才被人家围着敬,李平后面必须要还回去,只要他还想在左良玉的体系里继续混的话。 只是如此,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多。 很快,李平就迷迷糊糊了。 等左梦庚也终于晕倒后,天已至后半夜,但晕头转向的李平还是不得不与赵进和史明匆忙分别。 他的部队最远事也最多,天再晚,他也得回去安排。 顺江而下的时候,李平爬在船舷上用手沾了点冰凉的江水使劲的抠着嗓子眼儿,然后吐了个稀里哗啦。 吐出来是最好的醒酒和减轻痛苦的办法。 很快,清醒了一些的李平开始看着武昌城黑影发起呆了。不知何时,他忽然心中一闪,然后一段记忆被酒精从大脑的深处挖了出来。 他终于搞明白为啥总觉得楚王吝啬这么熟悉了。 这是一段他隐约记得的历史,一段因他在武汉游览古迹而被记忆加深过的历史。 张献忠的大西政权就是在武昌建立的。 而且张献忠不仅建立了政权,还自号“大西王”,并开科取士。那个因吝啬而在历史上出了大名的楚王全族就是被张献忠杀了个干净,楚王本人也被沉了江,其财产全部便宜了张献忠这个大魔王。 虽然李平无法记清时间节点,但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政权是建立于张献忠入四川之前,从时间上推恐怕是应该是不远了。 而且张献忠目前好像离这里也不太远,据说就在东边二百里左右的舒城和巢湖附近。 可是李自成干嘛去了?他没有来武昌吗? 虽然拼命的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但李平的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片阴霾。 如果张献忠是今年建立的大西政权,那李自成大顺政权的建立就应该也是今年! 李平清楚的记得大顺政权建立的一年后明朝就灭亡了。如果是这样,那今年就应该是1643年。 1643年,大明还有一年就亡了! 李平瞬间冒了一身的冷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劫难 左良玉邀请众将喝酒时,没有资格赴宴的方无科也在喝酒。 不过,与将军们的越喝越开心不同,方无科的酒却喝的很不开心,并让他很快就醉了。 酒精勾起了他连日来在高蕾那里不断碰壁的不爽,并让他越喝越憋气,而狐朋狗友们对他装斯文人却毛用没有的嘲笑也让他颜面无光。 不过,方无科还是讥讽了朋友们的粗鄙与无知,并洋洋自得了一番自己的高雅。 但酒席间得到的大军即将继续东避和李平黄陂大胜的消息却击碎了他的幻想。 尤其是大军18号东下,他们为确保安全明天就得先行撤出汉阳。 方无科意识到军队一旦开拔,他继续献殷勤将会很不方便,已经不再那么热络的赵进也很有可能会给他制造更多的阻碍。 而李平,这个好色之徒真的对貌美的高蕾没有想法吗?确实有点不太那么令人相信。 可如此,不就等于他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方无科心中大恨。 狐朋狗友们走后,心中烦闷的方无科特意叫来两个女子陪侍。但不知怎么的,高蕾始终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并很快让他对眼前的女子索然无味起来。 得不到的,才永远让人惦记和垂涎。 终于,方无科忍不住狠狠的大骂起来,然后推开女人们独自喝起了闷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快正午。 说也奇怪,方无科居然清晰的记起了昨夜的郁闷与疯狂,然后他的脸色开始由白变黑。 他知道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明天一切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 说做就做,四处询问了一圈后,方无科立即拿定了主意。他决定还是用最稳当的老手段,简单直接最有效。 …… 方无科并没有见过赵兰月,这导致他在第一次见到赵兰月时大大的愣了一下。 相对适中的身高,更加苗条的身形,前所未见的未来女子妆容以及那说出不的妖娆之色让阅女无数的方无科哈喇子差点没流出来。 如果把高蕾比作牡丹,那赵兰月就是桃花,他每个都喜欢,也每个都想要。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是不现实的。 不光赵兰月是赵进的远房亲戚,而且赵兰月还是赵进忠勇之名传开的源头和根本。 虽然昨夜喝了一夜的酒,有点不太清醒。 但方无科还很清楚,如果赵兰月有什么意外,赵进是一定是会拼命的,就是大帅、他那个很注重脸面的左叔叔也定然会雷霆震怒而轻饶不了他。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方无科决定还是只盯着最初的目标。 “方无科,你想干什么?给我出去。”高蕾几乎是厉声而喝。 类似的话,高蕾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说了好几遍,并且口气一次比一次严厉。 赵兰月也同样怒目而视。 两个女人都非常震惊,这是方无科第一次闯入她们的帐篷,而且还撵都撵不出去,他的胆子太大了。 但方无科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像初次欣赏女子闺房般色迷迷的四处乱瞄。 “我听说高小姐的房内向来是极干净和极有情调的,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看看,连味道都这么好闻。” 说完,方无科还故意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 高蕾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了,完全不想再多一句啰嗦,高声大喊道:“来人啊!快点来人,把这个混蛋给我赶出去。” 但方无科只是有些好笑的继续在帐篷内四处乱看,甚至还四处走动起来去好奇的简单翻弄,一点没把高蕾的气急败坏放在眼中。 果然,帐篷外面好半天都完全没有一丝动静。 “你喊破喉咙都没用,没人会来的,赵进和他的大部分兵马正在沿汉水清剿船只,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有哪个敢来扰本公子的雅兴。”方无科笑着说。 “方无科,我们知道你喝了酒,可能是一时冲动。如果你现在出去,我们可以不计较,也不会告诉赵参将,这样你的面子也不会受损。”赵兰月最先放缓了语气耐心劝道。 赵兰月猛然意识到问题可能不那么简单了,这家伙根本是有备而来,而且一身的酒气也太大了。 “赵小姐说笑了,我可没有一时冲动,我是来诚心邀请高小姐去我营中小住些时日的。否则后日大军开拔,我往来起来也不再方便,高小姐想我了可怎么办!”方无科一脸坏坏的说。 “什么!” “什么!” 两个女人都大惊失色。 “没听明白吗?我今日就是专程为请高小姐而来,马车都备好了。” 方国安的部队与赵进的部队同驻汉阳,这正是方无科没事就来转转而赵进很难阻挡的原因。 “我不会去的,你就别做梦了。” “是的,我姐姐是不会跟你去的,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否则赵参将,赵参将回来,以他那个爆脾气,你将很难收场。” 赵兰月特意说了两遍赵参将,并在发音时专门使用了重音。 但方无科却对赵兰月的警告完全没有当回事,而是笑嘻嘻的说:“赵进啊!他的脾气很好的,我们的关系那更是如亲兄弟一般。如果他知道我来邀请高小姐,只会同意并为我们高兴。况且我前日刚刚送了他几个美姬,今日来要点回礼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赵兰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要出大麻烦了。 高蕾的脸色也变得非常可怕,她禁不住再次怒喝:“方无科,你把我当什么?” “当什么!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一个破了家孤女,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大爷我这些日子天天对你阿谀奉承,你却对我视若无睹,你以为大爷我犯贱不成。 告诉你,大爷我现在哄你开心哄够了! 你若乖乖的从了我,没准儿我开心会继续哄你,不然你就等着让老子玩够了去做猪狗!”方无科突然厉声起来,脸上也全是狰狞之色。 “你…你…,你无耻。”高蕾的声音露出了明显的恐惧。 赵兰月也同样方寸大乱起来,方无科的表情和话语都表明了这家伙不是在开玩笑,并且不打算再回头。这可怎么办? “方把总,你这是在赵参将营中,就不怕恼了赵参将。”除了赵进,赵兰月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吓唬方无科了。 “哈…哈…哈” 方无科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似乎对效果很满意。 接着,他一脸不屑的指着赵兰月说:“你也好意思说我,那赵进连李平偷你都不吱声,打他的脸都不当回事,又岂会来找我麻烦。” 赵兰月的眼睛当即就瞪了起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但这时方无科却又邪邪的说:“赵小姐,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还是回避的好,别自找不痛快。” “方无科,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高蕾这时拼命的大吼起来,并随手拿起了小桌上的铁制烛台对着方无科就撇了过去。 方无科一闪躲开之后立时大怒,骂道:“臭娘们儿,你真是给脸不要脸。来人啊!” 在方无科的喊声中,一直跟着他的那两个作健仆打扮的亲兵当即从帐外冲了进来。 “你们说的没错,这娘们软的不吃,必须得来硬的。给我捆了!老子今天一定要让她叫我爷爷。”方无科指着高蕾恨恨的说。 在一阵惊慌的娇喝之后,被捆成了粽子并被堵住嘴的高蕾被横放在了一匹马上,而方无科则像个胜利者般毫不客气的骑上了同一匹马。 看着身前仍在拼命乱扭动挣扎的高蕾,再看看一旁被他之前送来的那两个待女死命拽住的赵兰月,方无科得意的哈哈大笑。 反抗的结局就是这样,马车都没得做。 离开赵进营地的时候,方无科故意走的很慢,并像炫耀战利品一样向这段时间一直看他笑话的赵进营内兵丁妇孺们宣示着他的权威。 果不其然,没有人敢于上前拦阻,甚至都没有人敢于靠近,哪怕他带来的人全算上还不足10人。 方无科禁不住更加得意起来。 回到自己的营中后,方无科特意去洗了个热水澡,他觉得应该有点仪式感。 他并不担心赵进突然杀过来。 方无科想不出赵进来跟他拼命的理由,而且赵进本人离这里也还远。即使消息传递到赵进那里,赵进想管并决定回来找他麻烦,这么长时间生米也早煮成熟饭了。 至于其他人,就更没有可能了,谁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找他不痛快。 所以,方无科并不着急。 洗完澡后,方无科又悠哉的看着被捆在床上花容失色的高蕾吃起了东西。 他需要先垫垫肚子来准备体力。 昨夜光喝酒了就没怎么吃东西,刚才又出去的急,也没吃东西,现在胃里空空的。 而且方无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看着猎物无路可逃的那种无助感,这会让他感到一种格外的兴奋。为此,他还特意把堵在高蕾嘴中的手帕拿了出来。 “放开我,你这个无耻的混蛋、恶棍……”高蕾大声咒骂着。 但方无科只是边笑边吃。 高蕾骂的越凶,他越有成就感,越觉得这冰美人他没有白费力气。 “骂,好好的骂,现在你的骂的凶,一会儿亲哥哥也会叫的越亲。”方无科得意极了。 兴起之时,他还特意上前一把抓住高蕾的领子并使劲一撕,让一大片香肩完全露了出来。然后却又坐了回去,边吃边欣赏美女的尖叫与无助。 “你会不得好死的,李平一定会为我报仇。”高蕾哭泣起来,她知道今日再也无法幸免。 “李平!” 方无科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也开始不住的变幻。 “没错,他是不会放过你的。”高蕾像发现了希望似的哭喊起来。 但方无科的脸却猛然间狰狞起来,大怒道:“原来你们还真的也勾搭上来,我竟可笑的还相信你们是清白的。既如此,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我们没有,我们只是…”高蕾不经大脑的反驳,却又发现说不下去。 方无科的脸已经更加狰狞,然后突然像下决心似的咬牙道:“只是什么?不过无所谓。只要他未娶你未嫁,就什么都不算数。” 说完这话,方无科就一把扔掉还在手中的鸡腿,然后阴笑着向床上的高蕾走去。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李平不会饶了你的。”感觉状况不对的高蕾恐惧的大叫。 “李平远在黄陂县,你指望不上他了。我们今日把好事做了,日后我和他也算有了共内的爱好了,没准儿也是好兄弟。” 方无科淫邪的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了高蕾的衣服…… 第一百七十三章 晴天霹雳 在涢水北侧的新营地醒过来后,李平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虽然他一向不太信这个,但还是预感今天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就像他来到这个时空,一切也许都是神灵在作怪。 四处转了一下,看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又询问了一圈有关农民军的消息,黄陂好像应该无虞。 李平不禁有些迷惑,自己昨天在左良玉那里的一切好像也还行,农民军也没有任何来偷袭的迹象或者成功偷袭他的可能,那还能是什么事? 难道是周文? 李平的心中开始了不安。 周文在昨天无疑引起了李平的警觉,无论是他的妇人之仁还是想要跟李平一起去面见左良玉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周文明显想要尝试去说服左良玉来促使李平守黄陂,这家伙正在越来越多的企图影响李平的决策。 这是李平不愿意面对又必须不得不面对的一件事,也是要谨慎处理的一个棘手问题。 因为周文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往往很快就可以找到问题本质的人。 李平知道周文现在很迷茫。 周文即使再开明,可他毕竟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受到大明正统思想教育多年并且略有所得的既得利益者。 皇权意识和忠于大明几乎就是他的本能,并且不可能被轻易割舍。 而远观一个人和近距离接触一个人的感受又是完全不同的。 曾经的李平对周文而言可能是雾里看花、可能是高高在上,可能是乳臭未干,也可能是不识教化的武夫。虽然有种种的让人看不懂,但既然干着官军的差事总归应该是心系大明的。 可是一旦真的走近,周文很可能将推翻他之前所做的全部判断。 人们常说,想要了解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与他一起工作和生活,因为这个人的思想是不可能做到完全遁形的。 周文已经调到李平身边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时间还很短,但这对聪明的周文直观感受到真实的李平已经足够。 李平很清楚自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以及各种闻所未闻的杂学肯定给了周文巨大的冲击,并且也肯定会引起周文的不适。 周文在昨天的反常就深刻体现了他当前的状态。 为此,李平在昨天赴宴前特别命令周文留在黄陂辅助段强而只将马永调回东湖主持迁营。 既然周文留在了黄陂,那他也就做不什么了! 尤其是左良玉昨晚下令大军于后天将继续东避后,周文等于失去了坚守黄陂的最后希望,也就没有理由再起别的心思了。 周文想陪李平参加夜宴无非是想寻机去说服左良玉。 目前,周文应该收到了李平昨夜就命令向黄陂紧急传递的左良玉军命。 思虑中,不放心的李平又特意去往来通报消息的侦骑那里重新问询了一番,但还是并无任何异常。 昨夜去传递信息并回返的骑兵直言见到了周文本人,并且还记忆深刻的记得周文如其他人一样愣了半天。而早上从黄陂出发前来通报消息并暂未回返的骑兵也证实了周文于早上还在忙于军务。 周文既然没有私自离开黄陂,那他那里就应该没有问题,李平的心也随之放宽了一些。 可如果不是周文出了问题?又是哪里要发生问题呢? 怀着疑问,李平猛然间想起了昨夜记起的今年是西历的哪一年,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去和赵进分享。 李平和赵进在昨夜并没什么时间详谈,他们两人都迫切的需要彼此交换一下各自的近况以及各种消息。否则一旦大军再次开拔,不定会有什么新情况,也恐怕很不好找时间会面。 可抬头看看天色,已快正午,赵进会在营中吗?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李平还是下定决心出发。他觉得清缴船只这种事赵进大概不会亲去,就像李平早已不操心这些琐事一样。 他安慰自己,眼皮跳也许只是这些日子来过度疲劳和昨晚过度饮酒之后的神经性反应。 还是昨天的那两艘小沙船,还是昨天的那些护卫,李平认为一切应该足够。 说是小沙船,其实也并不小。 只是比常规沙船小些,而比普通渔船要大很多,更比李平在沉湖地区搜集到的那几十条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大。 尽管可以装载更多的人和马,但李平还是只带了二十个护卫和十一匹马。 这样两条船,又每条船上十几个人,下船后十个骑马跟着他,十个留在船上看船。从安全角度讲,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他携着黄陂大胜之威,再肆意妄为的乱兵正常来说也不敢来找他的麻烦。 如果还会发生意外,那也是他命里该着。 乘船入长江,武昌城也再次近距离的展现在了李平面前。虽然与夜晚的武昌城相比,白天的武昌城除了能清晰的看清高大的城墙和因建在矮山之上而突显出来的黄鹤楼之外,仍然诡异的安静。 但武昌城仍给李平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它宛如巨兽一般雄踞在长江的东岸。 而长江同样让李平瞠目,白天高可见度之下,江水远比他在另一个时空里所见过的更为宽阔,也更为显着的湍急,远非这些日子常伴他的汉水所能比拟,并把武昌城衬托得更加雄壮。 但其实,武昌城并不是武昌县,而是江夏县。 明代叫武昌县(今鄂州)的县城还在长江下游约百里之外。大家都叫这里为武昌,只不过是武昌府的府治位于这里,江夏县是附郭县。 武昌得名于“以武治国而昌”之意,最初来自于三国时孙权为和曹操为争荆州而将东吴的统治中心迁到了距这里百里之外的江边-鄂县,并将鄂县更名为武昌县。 后来,这附近的各个地方在历朝历代又经历了各种武昌名字的称谓和往复变化。 到了元朝,这附近的整个长江以南和以东地区被统称为武昌,武昌也变成了一个相对的地区名称,并形成了今天的武昌府。 今天的长江很忙乱,乱七八糟的各种船只来回穿梭,并且大部分上面都载着大呼小叫的持械军兵们,有些江边的船只聚集处甚至燃起了熊熊烈火,各种哭声喊声也同样此起彼伏,左良玉的军队明显正在大规模的清江收缴船只。 李平没有去纠结这些可以想像的到和已经司空见惯的乱像,他早已麻木,也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长江两岸的地形地貌上,放在了长江的繁华上,放在了对未来的思虑中。 长江内船舶的众多让李平有些震惊。 而长江两岸密密麻麻的各式房屋和无数码头以及停泊着的那成片成片大大小小的船只也进一步印证了这里曾经的繁华,远胜于襄阳和汉水的繁华。 行至汉阳靠岸的时候,李平突然想起了左良玉在昨晚所展现出的种种城府,就如同这汉阳驻军一般,充满了算计与毫不掩饰的明示。 方国安和赵进的部队同驻于汉阳,而史明则被派驻于白沙洲。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安排,左良玉绝对不是很多人以为的大老粗。 不过,李平的思绪并没能持续多久。 当见到一脸惊慌失措的赵兰月并听着她颠三倒四的叙述时,李平终于找到了眼皮跳的原因,并忍不住脱口先爆出了一句国骂。 之后更是脸涨的通红,身体也微微颤动起来。 李平对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需要清醒。 即使在赵兰月还没有提到方无科的背景时,李平也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方无科必然拥有强大的后台,不然他一个小小的把总是不可能有胆子跑到一个参将的营中来撒野的。 李平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麻烦。 可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解决问题的根子在方国安身上,可方国安很有可能根本就不鸟自己。 找左良玉? 即使是左良玉肯出头,也免不得要在官面上走走程序。等那个时候,高蕾怕是已被据说是色狼的方无科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可赵进在这么个紧要时刻却居然还不在营中,说是去了汉水的上游,并且还带走了大部分的军队。 虽然赵兰月已经派人去找,但只有鬼知道赵进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而且就是赵进回来了,又能如何? 看李平的脸色在那里来回变幻,总算叙说完的赵兰月抓着李平的衣服乞求道:“李平,你一定要救救高蕾,你一定得去救她,她最信任的就是你。” 赵兰月似乎对李平会如何抉择不太放心。 “我知道!我当然要救她,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李平答应道,说话的声音有些走调。 赵兰月当即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却哭了起来说:“可是怎么办啊?不能拖的,拖不起的!你得赶紧想办法。”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现在就去。”李平紧皱着眉头说。 “现在就去?你有办法吗?”赵兰月有些疑惑,她明显还没有完全糊涂。 李平没功夫注意也没有精力去分析赵兰月这半天来一直变化的表情含义,他的脑袋正在拼命思考,于是只是随口道:“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去抢回来。” “抢回来?怎么抢?等你回去叫人黄花菜都凉了!”赵兰月对李平不经大脑的应付式回答看起来很不满意。 “那是我的事!” 李平只简单的回了这么一句话后,就急冲冲的去上马。 赵兰月猛然间好像恍然,然后却急道:“李平,你别犯二呀!你这几个人顶什么用?……哦!方无科的营地在哪里你知道吗?这里的那两个贱婢应该认路。” 赵兰月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说着说着,竟好像明白了李平想要干什么,也一下就认同了李平的莽撞,她发现这似乎是目前最快速最简单的方法。 这样起码可以先去表明态度并让方无科先收敛住,为他们再去采取别的办法争取时间。 至于李平会不会受些委屈,这些目前都不重要。 但已经上了马的李平却没有理会赵兰月的提醒,他在看了赵兰月一眼后,留下一句:“用不着,我去找方无科叙旧。带着她们,人家该误会了。”接着就打马而走。 不明所以的赵兰月当即目瞪口呆的在风中凌乱起来。 注释: 历史上,方国安的部队确驻在汉阳,而左良玉的本军在金沙洲。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冲冠一怒 路上,满脸焦急但又迷茫的马兰抓了个时机问李平:“长官,您从前认得那方无科?” 马兰很关心他心目中的神医高蕾,但却对李平什么时候认识方无科很奇怪,至少他在襄阳期间没听说过李平和方无科有交集。 “不认识!”李平的回答很干脆。 “啊!不认识,那你跟他叙啥旧啊?”马兰一脸的懵逼。 “不认识就不能谈谈了?我倒要看他怎么给老子一个交代!”李平恨声道。 “可方无科这孙子既然敢干就不会怕咱们找他。”马兰的反应还是很快的。 由于有马永这个哥哥,马兰对李平与方国安之间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也更明白当下的形势,他们真的有可能去也白去,甚至可能连方无科人都见不到。 “那就硬抢!”李平的表情十分凶恶。 “硬抢?可要是人家见都不见咱,咱们咋硬抢?” 作为侦察连长,马兰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李平的。 但李平只是在马上白了一眼马兰道:“所以我们才要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虽然这话很奇怪,但马兰还是瞬间就明白了李平的套路。 太熟悉了! …… 方国安的营地很好找,这家伙的军营直接占据了一片民宅聚集区。 汉阳紧临武昌,也是繁华所在,城外庄子和民宅同样不可计数。而只要有条件,方国安和方无科自然是不会住条件恶劣的帐篷的。 当然,这片民宅聚集区内原本的百姓已经全被撵跑了。 才一靠近方国安的营地,李平就命令众人减慢了马速装作不紧不慢。 但这一切似乎有点多余。 他们只报了名号就轻松的通过了方国安守备稀松的要道守卫,要道口上本就不多的守卫应该没有接到任何阻拦李平的命令。 也许方无科根本就没把这事当回事,或者他没有想到李平会找来。 但李平还是不敢大意。 他直到越过那些要道守卫一段距离并靠近了最外层的民宅后才客气的找人询问起方无科住在哪里。 虽然这方法笨点,但却保证了他们的通行自由,比带着两个有贰心的家伙和一脸的气势汹汹强多了,至少不容易引发方国安营中兵将的警觉,也实际上更节省时间和更有效。 说也巧,在李平刚只抓了两个迷茫的兵丁问路后,就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而这个老熟人见到李平也是一脸的激动。 “哎呦!这不是李将军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身五颜六色绸缎的黄成东远远的就开始不断打拱作揖小跑而来。 “原来是黄把总,小弟正好有事相求。”李平惊喜的打拱回礼,客套却又很直接。 被李平如此的直来直去搞得略有迷惑的黄成东挠了挠脑袋凑近后说:“李将军客气,什么求不求的,您的事就是小弟的事,只是目前我不缺银子…” 黄成东其实是比李平大的,而且还大很多,但在李平面前却谦卑的称弟,而且完全不敢托大。 “不找你做生意。”心中大定的李平直接打断了黄成东的话,然后急道:“我有桩急事要找方无科方把总,你快带我去,迟了恐要误事。” “什么事,这么急?” 黄成东虽大感意外,但人却指着一个方向准备引路。他已经看出李平真急了,但却没有多想。 “现在不方便解释。快上马,前面帮我带路,事后一定重谢。”李平催促道。 不该问的不问,这点数黄成东还是有的。 黄成东明白自己和李平已不在一个层次上,需要结善缘的是他,于是他很麻利的就上了李平护卫让出的一匹马。 有黄成东的带路,一切就顺利多了,甚至他们进入方无科的营地区也完全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哪怕是方无科的兵很多就没去江上清船而大部分都赖在营中。 实际上,有不少方国安的部队都没去江上清船,他们有的在收拾着行装准备明天开撤,有的则跑去了抢汉阳老百姓最后一笔。 在一栋精致而又独立的小宅院门口不远处勒停了马匹后,黄成东急切的向门口守卫的两名士兵大声询问:“我是黄成东把总,你家把总在里面吗?” “在,不过我家老爷目前不方便,概不见客。”一个卫兵猥琐而客气的回答。 “去禀报一下,就说李…” 这回虽没被打断,但黄成东还是只说了一半话就说不下去了,他的嘴已经直接变成了o型。 黄成东直勾勾的眼见李平竟直接骑马冲了上去,然后小宅院门口那两个惊的呆若木鸡的卫兵就被砍翻了。 黄成东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然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雕塑。 其实马兰最初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想到李平连个眼色都不给就独自冲了上去。 不是打算先礼后兵吗? 可这怎么连话都不过就直接上了。 但紧接着传入耳朵的些许若隐若现熟悉的女子尖叫声让马兰的脸色瞬间也变了。 反应很快的他立即也本能的拔出刀并打马跟进,但这时李平已经把那两个方无科的卫兵都砍倒了。 马兰微愣了一下。 他明白他们老大这回是真急了,已经完全不考虑后果了。 见了血、死了人,将再无沟通的余地,他们只能硬抢了。 不过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瞪着小眼睛大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后,马兰不再犹豫的招呼着其他只是本能反应跟进却也有些蒙圈的护卫们匆忙冲进院子。 正在内院的屋子里淫笑的方无科突然发现自己除了高蕾的尖叫声外居然听到了外面非常吵闹的声音,严重影响了他的情绪,有些疑惑和不悦的他不得不先暂时放弃进一步的打算。 他走向门口准备大大的爆发一下,但门却被人一脚从外面给踹开了。 差点被门砸到的方无科本能的正想破口大骂,却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青色袍服年轻人怒气冲冲的从外面提刀冲了进来。 “什么人?”方无科胆战心惊的问道。 “李平!” 来人的回答简单而又咬牙切齿,同时用吃人的眼神把方无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方无科被盯的哆嗦了一下,不相信似的确定道:“你是李平?” 但李平这回没再理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的屋内并急切的寻找起来。 当李平的眼神从床上衣衫半毁的高蕾那里定住时,已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方无科听到了一声明显的松口气声音。 紧接着,方无科就看到李平越过他直接冲到了床上,用被子将高蕾紧紧的包裹起来,震惊中的高蕾立即在李平怀中放声大哭。 虽然神色在李平报完名号后就很快恢复了很多,但方无科还是决定趁着这功夫先跑再说。 他可不傻。 但不巧的是,方无科还没迈出门去就被几个陌生持刀士兵给堵了回来。 方无科有些恼怒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总兵方国安是我叔,你们连我都敢拦,不想活了吗!快给我让开…” 但那几个陌生士兵根本不为所动。 这时,方无科透过陌生士兵们之间的人缝看到了院子中的数具尸体和跪了一地的仆人侍女,他立即明白了李平身上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整个人都无法控制的激愤起来。 他转身指着李平怒喊:“李平你为了个女人竟敢杀我的部下。这梁子咱俩结定了,我跟你没完。” 但李平根本没搭理他,只是继续安慰着怀中哭泣的高蕾。 怒火中烧的方无科只好转回身并直接用身体撞向那几个陌生士兵,他挤也得挤出去,他需要援手。 但那几个士兵如同铜墙铁壁,而且完全不在乎跟他发生激烈的身体接触,而屋中根本没放刀的方无科除了气急败坏的硬往外挤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突然,正在拼命挤着的方无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从后面猛的扒拉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屋内。接着他就看见一个拳头直对着自己面门而来。 在一声惨呼后,方无科感觉到一堆热乎乎的东西从自己脸上流了下来。 “啊,我的脸!李平,你敢打,你敢打我…”方无科不可置信的哭叫起来。 但回答他的却是李平愤怒的骂娘声和再一拳、再一拳… 硬生生的用脸接了五记重拳之后,方无科的脑袋彻底变成了猪头,牙齿也掉落了一地,甚至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呜呜的呻吟声。 但很快,他却又奇迹般的能喊出声来了。 “李爷爷,饶了我!我还什么都没做,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我爷爷,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行…”方无科在拼尽全力把浑浊的声音发的能让人听清。 他不这样不行,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在和胳膊告别。 但回答他的却是继续的喝骂以及再一刀、再一刀。 …… 尽管方无科的脑袋已成猪头,让黄成东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但幸好方无科的声音还没变,而这声音又是黄成东最熟悉不过的。 刚探到屋门口人墙外的黄成东也因此很快从震惊变成了满脸惊恐,他难以置信的大喊起来:“李将军,你疯了吗?快住手啊!他是方国安总兵的亲侄子!” 黄成东能凑过来全赖他机敏的将身上兵器扔在了院外,正忙着到处搜人和抓人的李平护卫们因此没有为难这个已算是脸熟的李平“故交”。 但熟知他的马兰却不准备惯着他,刚从外院布置完封院的马兰一把薅住黄成东的脖领子就准备把他拽出去,不过才见到的屋内景象却让他卡顿了一下。 屋子里的人已完全成了一个满身是血窟窿的猪头,整个人正坐在地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断讨饶着。 李平的激烈有点出乎马兰的预料,但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这时屋内突然却传来一句:“放他进来。” 黄成东立即挣脱开马兰挤进屋子,可然后的所见却让他的脸彻底绿了。 李平的刀已经被高高举起。 “不要!”意识到不妙的黄成东绝望的喊道。 不过,黄成东人却没敢继续上前,两只手更是本能的蜷屈在胸前麻了爪,他被吓坏了。 而地上的方无科也在拼尽最后的力气哭喊:“我真的什么都还没做,饶了我!” 但李平只是凶神恶煞的看着黄成东道:“这就是动老子女人的下场!让你进来就是作个见证。” 接着刀光一闪,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竟直接飞入了黄成东的怀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幸或不幸 李平把方无科这就么给宰了! 虽然抱着方无科的人头,但黄成东还是不敢相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但血淋淋的现实让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大叫着将猪头扔出去后,黄成东战战兢兢的看着李平抱着一个女人从屋子内走了出来,看着李平对他嘿嘿一笑,看着李平抱着那个女人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匆匆离开。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乖巧的依偎在李平的怀抱中,看向李平的眼神充满了温柔与信任。 原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应该是本属于李平的女人。 黄成东直到这时才搞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院外响起了一片马蹄声并渐行渐远,李平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李将军怀中的女人是谁?”黄成东对还在地上趴伏着一点不敢抬头的女侍和仆人们喝问。 “听说叫高蕾。”一个女侍怯怯的回答。 “她怎么会在这里?”黄成东大骇。 和李平打过交道并做过好几次生意的他当然听说过高蕾的名字,也当然知道高蕾和李平之间如同赵兰月那般说不清的传闻,而且更知道方无科这段时间老是跑去骚扰高蕾。 但李平一直处于消失状态,方无科又举止还算文明,再考虑到高蕾更在声名同样鹊起的猛将赵进营中,黄成东也就一直没太当过回事。 “方、方公子在午间新抢来的。”那个女侍继续怯怯的回答。 “方无科你这头猪。”黄成东目瞪口呆之后忍不住脱口就骂。尽管他们这支大军抢劫成风,但抢袍泽的女人还是很犯忌讳的。 但紧接着他又猛拍起自己的脑门并懊悔道:“我的老天!我也是一头猪。” 他应该想到的。 既然方无科有不断骚扰高蕾的事实,李平和方无科两人又从前不认识,李平找方无科还能有什么事? 这不是呼之欲来吗! 可他怎么当时就脑袋被门夹了呢? 黄成东除了懊恼,还是懊恼。 可也不能完全怪他自己,谁又能想到方无科这个缺心眼的竟在李平已回来并且携着黄陂大胜之威之时跑到赵参将的营中去抢人。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这回可好,活猪变成了死猪。 当然,李平的反应和行事之剧烈也大大的出乎了黄成东的想像,而且太让人胆寒了。 李平怎么敢? 黄成东就是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年纪轻轻的李平竟敢杀方无科,而且还这么的直接、残忍和无所顾忌,好像方无科真的就是一头猪。 黄成东知道自己现在恨死李平的心都有了。 还让他去做见证? 院子里一地的女侍仆人,还多他一个见证吗? 而且他能做见证个球啊!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整个方国安营地中的很多人都看见是他黄成东带着李平来寻方无科的,这本就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事,然后他和李平做生意的事也不可能密不透风,这基本等于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满脑袋是包的黄成东茫然的出了方无科的宅子后,却发现整个周边仍然一切平静,只在远处有一些兵丁在畏手畏脚的向着这边张望。 院门口那两个被砍翻的卫兵早就被马兰给抬了进去,甚至院门口不远处拴着的属于方无科的几匹马也仍然全部健在的吃着干草,而这院子里平常又吵闹和有各种神奇的声音惯了,方无科的部下们一时间还无法确定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成东的脑筋立即开始急速的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否则那个报复心极强的方总兵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就像护卫左梦庚媳妇儿失误的那帮人全被宰了一样。 正在纠结时,他听到后面有动静,然后看到几个大胆的女侍仆人在探头探脑。他们见黄成东就堵在门口,又全都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缩了回去,并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之后,黄成东一咬牙,既没有喊叫,也没有去寻求帮助,而是低着头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跑了。 直到他跑出很远,才听到后面响起一阵隐约的叫唤。 …… 高蕾出事,赵兰月不仅立即派人去找赵进,也派人去找了史明。 赵兰月惊慌虽惊慌,但却并没有六神无主。 非常巧的是,派去找史明的人在找船入江的时候偶遇了史明的部下,而史明还正好在和他的部下们一起在江边声势浩大的奋力清剿着船只。 虽然他们清剿的这一段江边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民间能自己控制的私船了,但史明还是带着兵将们不嫌费事和不怕得罪人的一艘艘核对。 谁让这里距金沙洲很近呢! 当然这也意想不到的成全了赵兰月派出找他的人可以很容易的偶遇到他的部队。 尽管在费尽心机的表现,但惊闻高蕾出事的史明还是立即召集了几十个精干部下并带着王成武、李盛才、刘世雄一起匆匆赶往赵进的营地。 史明并没有如赵兰月希望的那样最先去寻求左梦庚的帮助,也没有去求见一点都不远的左良玉。 不过在赵进的营地中刚刚心急火燎的和赵兰月说上几句话,史明他们就意外的看到了一路飞驰而回的李平。 “高姐姐你回来了?”赵兰月一脸惊喜的喊道。 “你把人带回来了?”史明有些目瞪口呆。 李平和高蕾共骑着一匹马,裹着大约是一张床单的高蕾还在前面,结果不言而喻。 一手抱着高蕾一手正在勒停马匹的李平向大家喊了一句“我回来了!”,然后却大声的对赵兰月说:“去给高蕾找件衣服,赶紧带她先换衣服。” “高姐姐没事?”赵兰月慌张的急问。 “你是怎么做到的?”史明的关注点与赵兰月并不一致。 但赵兰月的问题却还是先把众人的目光一下全都集中到了高蕾身上,那裹着的床单和四散而开的头发立即成为了新的焦点。 “人没事,不用担心!” 李平一边说一边跳下马,然后伸手去抱高蕾,暂时没有回答史明的问题。 高蕾满面通红的小声说了句:“我没事的。”然后非常乖巧的让李平将她从马上慢慢的往下抱。 所有人立即都轻轻的舒了口气。 既使再不熟,也没有人希望高蕾出事,这关乎人性。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眼尖的赵兰月惊呼起来,已冲到近边的她最先注意到了李平因下马显露出的衣服和那上面明显的血迹。 “我把方无科宰了。”正在抱高蕾的李平淡淡的说。 “什么?” “你开什么玩笑?” 正在围上来的人们发出一片惊讶和不可置信。 李平将高蕾轻轻的放下,然后很认真的面向大家说:“我没开玩笑,我把方无科宰了,高蕾是抢回来的。我一会儿就得跑路。大家最好也都赶紧回自己营中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 “你疯了吗?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李盛才猛的叫了起来。 李盛才并没有留在赵进的部队中,而是直接并入了史明的部队,并和史明一起入驻了白沙洲。 “闭上你的臭嘴。”刚匆忙把目光移向李平身后那些护卫的史明猛的转过头去对着李盛才暴喝。 接着,史明再次看了几眼李平的护卫们,然后表情复杂的对李平说:“李兄弟,你可真敢干啊!你下面打算怎么办?” 史明从那些护卫那里确认了答案。 李平先是飞了一眼急的还想发声却又强憋住的李盛才,又对正在给他一个竖起大拇指的王成武点了下头,然后才对史明说:“我没还想,等回到涢水以北的营中看情况再说!不妙的话,我就先退往黄陂县城。” “你跑了,我们怎么办?你个疯子!”李盛才终于没有忍住的再次嚷嚷起来。 “事儿又不是你干的,你怕什么!”王成武从一旁抢先讥讽道。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到江里去喂鱼。”史明勃然大怒的再次盯向了李盛才。 李盛才立即吓的缩起了脖子。 不过,李平并没有再理会李盛才,他只是对着还在一旁没走看他们说话的赵兰月和高蕾说:“你们俩就别看了,赶紧先去换衣服啊!” 赵兰月“哦”了一声后反应过来,急忙拉起高蕾就走,但没跑两步她又转回头来说:“李平,你真是个爷们!” 借着高蕾换衣服的功夫,李平简单跟史明说了一下杀方无科的情况,并时不时的向西遥望。 但赵进仍然不见踪影。 高蕾衣服换的很快,而且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但赵兰月的身上却多了一个小包。 “我要跟高姐姐一起,她现在需要有个伴儿。”赵兰月不容置疑的说。 李平有点发愣,他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史明,发现史明也有点懵登,但似乎也不算太意外,更没有表情狰狞。 把眼神回到赵兰月身上,却又注意到这疯丫头根本就没看过史明,好像史明的意见根本无所谓。 “可这多危险啊!你还是跟着史哥好。”刘世雄愣愣的插进来一嘴,然后看向史明。 李盛才和刘世雄无论多么不成器,在江边表现给左良玉看的机会他们还是不会缺席的。 但史明并没有理会刘世雄,而是在迟疑了一下后对赵兰月表示了赞同说:“也好,你们快走。” 没时间想东想西,也不是考虑旁的时候了,李平二话不说就又去抱高蕾。 看着高蕾被抱上马,赵兰月却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尴尬了。 李平只杀了方无科,却出于某种考虑谨慎的没有抢方无科的马,而赵进出营时又把营中的马全带走了,派出寻史明和赵进的人骑的其实都是驴。 赵兰月无论是和李平的护卫共骑一马或者骑驴好像都不太好! “我的马送你了!”王成武牵着马突然窜了出来。 赵兰月看着王成武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没有任何扭捏的就过去牵马。 见赵兰月有了坐骑,李平最后看了一眼西北方,又瞟了一眼东南,然后决然打马而走。 李平没有选择再多等等是对的。 赵进虽然在这时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也在飞驰中,但方向却不是他自己的营地,也不是方国安的营地,而是金沙洲。 而且赵进的身边也只有寥寥数人,他的军队还在继续严格执行着左良玉的军令。 经过有惊无险的短暂路程,李平很快就上了船并顺利开始顺长江而下,方国安的兵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上船后,李平一个人久久的站在船头看着长江的西岸,看着汉阳方向,表情严肃而凝重。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高蕾没有去打扰李平,也没有缩入船舱,而是安静的倚靠在船舱口就那么一直傻傻的看着李平,同样的专心致志。 在船舱内的赵兰月也保持着安静,她一直在偷偷的观察着高蕾,也在偷偷的观察着李平。 李平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更黑了些,也是更瘦了些。 但高蕾的全身却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脸上的神色更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迷恋。 虽然稍有不安,但赵兰月知道这仍不失高蕾最大的幸运。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哭,然后眼泪就悄悄的掉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方国安很难受 方国安得到他侄子被杀的消息时正在睡午觉,昨夜的小醉和上午紧急安排撤军事宜令他十分疲乏,也睡的很沉。 被慌张的亲兵唤醒后,方国安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更几乎无法相信他都听到了什么,以至好半天都没有言语。 但平静过后,却是暴风骤雨般的咆哮。 然后,方国安像疯了一样披着衣服就冲出了房间,冲向方无科的住所,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肯相信。 此时方无科所住的小宅院,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见到一脸铁青骑马赶来的方国安后又都立即噤若寒蝉。 见此情景的方国安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 当目睹到方无科那几乎已成猪头的头颅时,方国安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嗷嗷大叫起来,大喊着要去追杀李平报仇,大喊着要抽死黄成东和护主不力的方无科部下们。 可马上,他却再次震惊的发现黄成东和方无科手下的那些个大小头领竟然全都不在,甚至连队长都不见一个。 他们怎么敢这时还躲着他。 在方国安大发雷霆中,一个将领小心而尴尬的禀报说黄成东已经以清缴汉水沿线船只为名带着部下们出了营并不知所踪,而方无科的部下和仆人们也已大部逃散,正是这些导致了外营的他们知道方无科被杀的消息很晚并影响了向方国安及时汇报。 而且由于他们知道消息实在太晚,李平估计也早就北上回到他自己的营地了。 方国安听完后,差点没晕过去。 仅仅因为一个女人,自己的侄子就被宰了,而凶手却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然后自己的兵还也跑了一堆,这不成笑话了吗? 方国安当即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狂叫着让亲兵们去为他取盔甲,狂叫着让部下们立即集结准备随他去报仇,狂叫着要去踏平李平的营地…… 但是鸡飞狗跳了半天,方国安也没能集结好兵马。 方国安的兵马本就不多,远不足万,如果那些在外面清缴民船和抢老百姓的兵马不回来,他很难聚足优势兵力,毕竟想找一个游击寻仇可不是一两千人能干的事。 而聚足优势兵力,对训练水平低下的他们又绝对需颇费一些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兵马汇聚过程中,方国安站在方无科的院子内逐渐不再暴躁,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只有脸还继续阴沉的可怕。 不过,他也并没有丁点儿放弃准备血洗李平的表示。 这种杀亲之仇要是都可以被放过,这种杀亲之仇要是还打算找左良玉走走程序,他这个总兵也不用再指望以后能震住手下人了! 见方国安的脸已半天不见狰狞之色,他的一个心腹部下壮着胆子进行了建言。 这个心腹说:“总兵息怒!小的斗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若现在去与那李平兵戎相见,恐怕非但报不了仇,还会令老爷也身陷旋涡。” 方国安听闻没有吱声。 “你胡说什么,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哪有那么多费话!不现在去取了那狗贼性命,难不成还要我们委曲求全?总兵的脸面何在?”另一个心腹嚷嚷起来替方国安表达了不满。 但方国安还是没有吱声。 见此,最先开口的那个心腹将领继续开口说:“那李平不仅只是个游击,还是大帅正在极力拉拢的亲近之将,又新得黄陂大胜,我等无大帅军令而去攻打,怕不只是恶了大帅这么简单?大帅可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更不糊涂。 而且,李平既做出这等事,其本人很可能会逃往刚攻下的黄陂暂避,我们估计杀过去也只是灭了他来不及躲避的杂役辎重营而伤不到他本人分毫。 那时我们又该如何收场?闯贼已在身侧,我们不可能追到黄陂去?到时总兵的声威不但会再一次折损,还要落下一个攻伐友军的罪名。”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之前嚷嚷的那个心腹嘟囔起来,并引得院子内不多的其他方国安心腹爱将也纷纷点头。 方国安仍然没说话,只是眼睛紧紧看着建言的那个心腹。 于是这名心腹受到鼓舞式的继续说:“仇当然要报,但总兵应该立即终止大军集结,并去面见大帅诉说委屈请求作主…” “嗯…” 方国安用一声重重的鼻音打断了心腹的话并表达出了严重的不满。 “老爷,小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倒是快说呀!”另一个方国安心腹急道。 “听闻那李平营中人虽多,但兵却不多,反收容了大量妇孺和老弱杂役。昨日他攻打黄陂,其能战的兵马必已绝大部分都调往了黄陂。 李平可以跑去黄陂,可他营中的那么多妇人杂役和大量辎重应该一时很难走脱,留守的兵马更不可能多。 总兵去见大帅,而我等则集结部分兵马大造声势的以讨公道和为总兵出气为名前去痛殴劫掠一番,尽量少杀人或不杀人,这样既能让李平损失惨重,又不会弱了总兵的威名,还可把事态控制在不至没有回旋余地之内。 大帅即使责难,总兵也可推脱说是尔等部下们止不住气愤私自去寻的仇,总兵完全不知情。 而我们尽量少杀人或不杀人也可算是打群架和泄愤斗殴,大帅的面子上不至太难堪,总兵也好周旋。如此比无功而返和去攻杀李平都要强上许多。 至于老爷心中愤恨难消,可以等有更合适的机会时再去取了那李平性命也不迟,不必非要急于一时而交恶大帅。 如若那李平犯傻没跑,那更简单了。我们一帮人自然要让他先吃些罪,然后绑来送到大帅和总兵面前定夺。” 这心腹说完后,小院内一下安静了半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方国安。 但方国安仍然沉默不语。 其实方国安已经被说动了,只是他还要再想一想,他总觉得哪里好像还不太对,但一时又想不出。 他实际上非常的骑虎难下,一直在暗自头疼。 能爬到总兵的位置上,方国安自然不是个愣头青,他的愤怒、他的睚眦必报,有一部分是本性,也有一部分却是做给别人看的。 而方无科毕竟不是他亲儿子,而且这混球还有先去抢别人女人的因,这是最犯左良玉忌讳的事,真为此去和左良玉正在大力招揽的猛将硬碰硬,方国安也很犯怵。 而且他自己的兵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 方无科这混球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方国安嘴上一直骂着李平,但心里同时也在骂着方无科,骂着他那个无脑的侄子。 他现在都没想明白方无科当时是怎么想的? 到比其官大好几级的将领营中抢女人,这得多没脑子才能干的出来?如果被人当场杀了,他连报仇都找不到借口。 方国安心里很清楚,哪怕就是李平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真去砍了李平,甚至该怎么办,他目前都还没想到。 他花大量的时间聚兵,并与心腹部将们长久的待在这院子里,也是在等着被劝谏,等着有更好的主意。 这个心腹说的对,李平必然是正跑的远远的,其主力兵马也应该都在黄陂,他去见左良玉,而部下们“私自出营”去扫荡李平的后方营地,一切都将很稳,也比较能说的过去。 至于不跑,他傻吗! 见方国安没有愤怒,其他心腹们渐渐七嘴八舌起来,大多数都表示了对这个建议的认可。 虽然也有一个人明显表示了迟疑,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也没有引起重视。 又犹豫了片刻,虽然也还是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太合适,但方国安决定不再迟疑,怒火让他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平静和冷静看待一切,他脑袋里复仇的声音正在压倒一切。 而且他现在没有时间多想,也不愿意多想了,再不决定,李平的后勤辎重部队没准也跑掉了,他想报仇都找不到地方了。 事不宜迟,看看早已不那么耀眼的日头,方国安立即走出院子向外面等待的大量军将下令终止军队集结并说了一番要忍耐和听凭大帅作主的话。 接着他本人离开了军营奔赴金沙洲。 在方国安离开后不久,他的几名心腹部将开始串联已经集结完成并正在各回营盘的军队,然后沿汉水涌入长江。 反正已抱定了去打李平没多少兵马的后方营地,这支乘船顺汉水出发的军队兵力并不太多,只有不到三千人,占方国安总军力的不足一半,这样让私自寻仇看起来更加真实。 不过三千人来人也不是小数目,又全是实打实的成年男丁,声势不仅颇为浩大,船队聚集起来乌泱泱的也很吓人。 而且由于没有事先通告,又很难从旗帜上辨别敌我真伪,长江上正来来往往的船只纷纷惊惧避让,武昌城头也很快响起了连续不断的钟鸣声。 但很快,惊恐的长江沿线别部官军们发现这些船只都在顺长江向北,船上官军打扮的人也大多放松的站在船舱之外而不是躲躲闪闪,而汉阳城头更是始终一片安静,人们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胆者驱船靠前询问,这支杂乱聚集在一起船队的身份也终于被搞清了。 他们是总兵方国安的部队,说是要北上找游击李平讨公道。 由于上层对各种消息的垄断性和传递的延迟性,绝大部分低级官兵还不清楚昨天发生在黄陂的战斗,而李平的名字即使是在左良玉部队的低层官兵中也只有少部分有心人才听说过。 因而游击李平是谁?他做了什么?一时间迅速成为长江两岸和武昌城墙上看热闹的人们热议的话题。 同时,李平杀方无科的消息也随之开始了快速传播,并迅速引起了左军各部的震动。 站在船头看着声势浩大的已方船队,那个一直有迟疑的方国安心腹部将终于忍不住嘟囔出一句:“三千人去打群架,谁信啊?” 说明: 根据文章设定,方国安的营地更偏西并靠近汉水,而赵进的营地更靠近由南向北的长江并比较靠近金沙洲与白沙洲。(长江在这里的江段是南北走向的,过武昌城约30里之后才向东)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可阻挡 李平涢水之北的新营地并不难找,靠长江是大概率的,毕竟大家都要准备往东撤,而水路又几乎是接下来遍地水域和山区旅程的唯一选择。 一路上,询问了几条在江面上往来的别部官军船只,方国安的部下们很快确定了目标。 昨夜仓促从东湖拔营北渡的李平部果然就在涢水入江处的北岸。 而且他们得到的消息说,李平沿江停靠的那支不大的船队刚刚不久前紧急起航并驶入滠水,应该是无法登船的那群由大量车马和众多女人老人孩子组成的队伍则正在缓慢的向内陆移动。 方国安的部将们均大喜,一切与他们预料的差不多,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由于是顺江而下,他们不久就看到了涢水,接着就发现了目标。 从船上登高而望,越过几片林地,平坦多水的大地上不太远处果然聚集着一大片车马人群,看样子怎么也有二三千人。 不同的是,这些车马人群应该已经停了下来。 也许无法乘船远遁的他们只是想远离易受骚扰的江边,对一切还抱有幻想。 在挥舞的旗帜以及阵阵的喇叭和锣鼓声中,方国安的船队纷纷寻找合适的地点靠岸,接着成群成群的兵将们被乱哄哄的撵下船。 虽然在这种没有码头的江边登陆对大部队来说是一件非常不轻松和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每个正在下船或者在大大小小的船与船之前来回跳动的士兵还是都很兴奋,也都很气愤。 他们在上船前就被告之李平已带着大部分士兵逃走,这里是来不及跑的后勤辎重营。只要尽量不杀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没有一个士兵知道李平在昨天攻陷了黄陂县,也没有一个士兵知道方无科被杀的真正原因,更没有一个士兵奇怪为什么他们在上船前自家将领就确定这里只是后勤辎重部队。 在方国安这支来找茬的船队正在混乱的组织登陆时,远处那片庞大的车马人群中有几个骑驴的老老少少靠了过来,他们来礼貌的询问正在岸边集结的方国安众军是谁家将军的兵马以及所来为何。 “你们是哪营的?”迎上去的一群方国安兵马领头者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喝问,他是方国安的心腹之一。 “游击将军李平所属。”那个最先发问并知趣下驴的老头抱拳大声回答。 “营中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是妇孺工匠,也有少部分护卫的兵丁。” “大军怎么不在?” “我家将军昨天攻陷了黄陂县,大部分兵马都去了那边,目前仍未回返。” “你家将军可在?” “黄陂军务众多,我家将军有些要务急着要去处理,目前不在营中。” 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的回答引来了方国安心腹一阵放松的大笑,大笑之后他甚至还向远处的另一名将领兴奋的挥了挥手。 在牵着驴的老老少少莫名其妙中,方国安的心腹将领揶揄道:“那就对了。听闻你们兵少,我们受方国安总兵之命特来保护你们,你们回去在原地好好等着就是。” 这方国安心腹将领的话音才一落下,他身旁的兵将们就全都哄笑起来,而那几个骑驴而来的老老少少则全都脸色骤然大变。 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家将军李平都干了什么事。 “不知将军何意?”老头的语调间充满了惊惧, 但回答他的只是口哨和更多的哄笑。 方国安的兵将们还没有傻到直白说出他们准备干什么,他们离全部完成下船还有很长时间,他们可不想目标现在就四散而逃,到时费事的还是他们自己。 在老老少少们因得不到答案而惊惶的上驴返身而跑后,还在混乱下船的方国安兵将们被更加剧烈的催促起来,被更加剧烈的喝令起来。 同时,那骑驴而来老头的回答也被添油加醋的传播到了每一个士兵耳中。 “打架比的就是人多!”这是方国安一方绝大部分兵将简单而朴素的认知。 至于女人、老人和孩子那都是不作数的! 虽然对面也有近二三千人或者更多,但他们自己都说了大部分是妇孺老弱,而且看看他们前来交涉的都是什么人,骑乘的甚至连匹骡子都没有,他们的虚弱已无可置疑。 这场群殴将没有一点悬念,而抢掠也将显而易见的丰厚。 当近三千人聚集成一团团开始向远处那片庞大的车马人群处前进时,每个方国安的士兵都充满了自信,也都充满了激动。 好像一场唾手可得的盛宴就在眼前。 “为方把总报仇,为方把总报仇”的煽动性言语这时也在人群中开始被一遍遍反复的喊出并带起成片的声浪。 这时,之前来过的那几个骑驴的老老少少带着一个骑马的年少小军官再次迎了过来。 那骑马小军官年纪看上去不大但语气却十分严厉,他喝令方国安的军队必须立即停止前进,同时眼睛不断扫视着方国安大军中不断杂乱喊出的“为方把总报仇”的地方。 “你家将军杀了我们方把总,你们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但别害怕,我们不是来杀你们的,只打算揍你们一顿,顺便要点补偿。当然如果你们够乖,揍也是可以免的,我们够仁慈!”领着头的方国安部将嘲笑着回答。 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隐瞒目的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要告诉对方不是来杀人的,他们必须要控制事态的程度。 否则真变成严重的流血事件,那性质就变了。 左良玉也许不会把他们老大方国安怎么着,但一定会让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们吃不了兜着走。 “别找事,否则一切后果自负…”骑马小军官的口气仍旧十分严厉,对回答显然非常不满意。 领着头的方国安部将冷笑起来,然后讥讽道:“别给脸不要脸。乖乖的把女人和财货都备好,把兵器也都收起来,离天黑不远了,别让我们麻烦,也省得你们受皮肉之苦。” “你们是在找死!”骑马小军官大怒。 但这回领头的方国安部将却没有理他,而是冷笑着打马带头向前逼去。 “快停下,快停下,不许往前走了…”一直骑在马上的小军官开始慌乱了,同时连人带骑被压迫着不断后退。 这时,在最前面带队的方国安部将们全都哄笑起来,他们纷纷七嘴八舌的对骑马小军官喊起来。 “吃奶的小子,你现在服个软,大爷们保证你不会挨揍。” “小子,别自不量力了,否则爷们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把刀子都藏好,千万别让我们见到,否则可就不是打你们一顿的问题了。” …… 在成片的调侃中,骑马的小军官更加慌乱,他的语气虽然还在努力生硬和严厉,但气势却越来越弱,而那些骑驴的老老少少见状干脆再次惊惧的掉头跑走了。 看着那骑马小军官的窘迫和无力,前排能看到这一场景的方国安广大士兵们也全都大乐起来,更多的调侃以及辱骂接踵而出。 不过,骑马小军官虽然一路被逼迫着狂退,但也始终没有逃走,而是尽力却苍白的重复着严厉的警告语。 但除了咒骂再没有人搭理他,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还喊出了“洗好脖子乖乖受死”和“一会儿杀你们个片甲不留”等极具攻击性的言语。 直到终于快接近那庞大的车马人群时,方国安的这三千兵马才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一条稀薄的长矛兵线借着林地和水洼横挡在了他们面前,封死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那是三个各由一百多名手持长矛的士兵结成的三排制长方阵线,大概是三个哨。 骑马小军官在这时也终于借机退到了那些长矛步兵阵的后方。 不过,看着对面稀薄而安静的长矛阵,方国安的军队却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嗤笑。 领着头的方国安部将花了好半天才让本军大约安静下来后高声大喊道:“对面听着,把兵器都收起来,把路让开,不然休怪我等无情!”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支从对面长矛方阵后方抛射而出的利箭。 这利箭以一个极大的弧度嘭的一声扎在领头方国安部将的马头前两米处,并把马上的人吓了一个激灵。 “你们这是找死!”领头的方国安部将激动的将刀抽出了刀鞘并对着百米开外的长矛阵线挥舞了几下。 整个方国安大军也一片哗然,很多人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挥舞起来并开始叫骂。 “不想死就把兵器都放下!” “惹怒了爷爷让你们好死。” “对面的小儿们,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 方国安的部队尽管是来打群架的,但也都带着兵器,并且还兵甲齐全。否则真赤手空拳而来,那就不是打人而是找死了。 不过,对面那些长矛阵中的士兵似乎并没有被恐吓住,他们继续诡异的安静着并没有一丝慌乱。 突然,在一声“咻—咻—咻”的尖锐声响之后,三个长矛方阵中的士兵突然爆发出整齐而雄壮的三声“前进者死!前进者死!前进者死!”的呐喊。 对“咻—咻—咻”的尖锐声响,方国安的很多兵将其实并不陌生,甚至有少部分人知道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叫哨子,因为与他们同驻汉阳的赵进部队也有用。 但那些士兵的整齐呐喊却是如此的洪亮,瞬间就盖过了一切嘈杂,并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领头的方国安部将心中有些不安了,他也是打过仗的,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骑在马上回头看看愕然之后却又再次爆发出的更大和更乱的咒骂与嘲笑,看看那一片片黑压压的人头,他又觉得没有理由担忧。 10个打1个,你再精锐有个屁用! 至于对方会不会真的使用兵器捅过来,他连想都没想,他觉得这就是想吓唬住他们。 除非对面全疯了,全都不想活了。 很多方国安的兵将估计也都这么想,根本就没结阵的他们乱哄哄的叫骂着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起来,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给了他们无畏的力量。 “前进者死!前进者死!前进者死!”整齐的呐喊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方国安军队右前侧的一片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群大概百多人的鸟铳兵端着鸟铳成一线钻了出来。 因为地形的原因,这群鸟铳兵大概成一条不平直的斜线直对整个方国安军队的右前翼,双方最近处仅相距一百来米。 由于这个距离只比长矛方阵那里略大一点,已经处于鸟铳的有效射程之内,而且眼尖的人还可以很容易看出那些鸟铳兵手中盘着的火绳全是引燃的,其直观感受显然比长矛更具威胁。 不过这还是没有吓住不断前逼的方国安大军。 对鸟铳稍有了解的士兵都知道,火绳虽说是燃着的,可如果还没有被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就离可开火还早。 虽说紧急情况下倒也可以直接将火绳直接怼入火门实现开火,但这会在操作上带来巨大的不方便,并很容易导致自伤和误伤战友。 既然火绳没装,那就是吓唬人。 于是,他们继续不理会警告并完全不鸟那些鸟铳兵而仍在乱哄哄的喝骂着缓慢前进。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阻挡他们的长矛兵们虽然仍在一遍遍整齐的喊着“前进者死”,但他们很多人的眼神却已经开始飘了,阵型也开始出现了摇晃。 他们在压逼面前明显不再自信,明显开始了慌乱。 树林边缘那些后出来的鸟铳手们甚至有不少开始了东张西望,他们应该更慌。 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无所适从更不可能! 他们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而且也很清楚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 而这进一步激起了方国安大军的嘲笑。 一切都已不可阻挡! 此时就在那些长矛阵的后方,李平正阴着脸看着一切,不过没人知道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讲武德 由于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骑在马上具备一定高度的方国安一方的将领们可以很清楚也很容易的看到对面稀薄的长矛阵后方二十米开外肃立着几个衣甲颇佳的骑士。 刚才一直企图阻挡他们的骑马小军官就在其中,位于几名骑士的最边缘。 一小排应该是拿着唢呐类乐器的少年无甲士兵笔直的站在几名骑士的一侧。 这几个衣甲颇佳的骑士应该是对方将领级人物,也应该是这里最大的官了。 虽然面目也已隐约可辨,但他们是谁,方国安的将领们却一个都不认识。 由于从前没有过交往,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最中间的正是游击李平。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骑驴的老头会撒谎,也无法想像李平怎么会没有跑。 五十米了! 这时,骑在马上的方国安一方将领们清楚的看到那几个骑士最中间的一人挥了下手,然后那些拿着唢呐类乐器的少年无甲士兵立即整齐的吹出了一个响亮的长音。 这乐器是军号,一个新玩意。 方国安军中的很多兵将都听过赵进的队伍中时常吹出的这种声音,他们并不陌生。 可他们吹号是打算继续玩什么花样?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过这并不用想,方国安的兵将们才刚刚升起鄙夷之心就立即知道了答案。 军号音当然是在下达统一的命令。 那三个稀薄的长矛阵在号音刚一停下就将长矛全部平端起来并再次整齐的喊出“前进者死”的口号。 与时同时,树林边缘的那些鸟铳兵们纷纷吹了一口手中的火绳,然后将其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 这些鸟铳兵们装火绳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十分熟练,显示出训练十分精良。 “你们想干什么?别胡来!” “快把兵器都放下,真伤了人可就事大了!” “你们还想玩真的不成!” 好几名方国安一方的将领大声叫唤起来,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这太反常了! 对方别看人少,但却有些过于坚定了,而且其态势也明显是真的准备要战斗的样子。 更麻烦的是,目前也太危险了! 他们有理由怀疑那些鸟铳内肯定早就压好了铅弹。 现在火绳装好了,只需再打开火门,然后轻经一扣扳机,鸟铳就已可以发射。 这可是坏规矩的事! 先不论那些鸟铳兵们敢不敢真的开火,但那些鸟铳却至少已经具备随时走火的可能了。 而在慌乱和压力面前,这种可能性更将被无限的放大,然后很有可能会将已剑拔弩张的双方引入灾难。 但这个别人的警觉目前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的喝问也对当前的局势于事无补。 甚至于这少量只是疑问和并不坚决的声音也被已经开始一直不断响着的“前进者死!前进者死!”的呐喊和已方更加混乱而剧烈的咒骂所掩盖。 绝大多数人仍然在不削一顾,包括大部分各级将领,他们觉得这还是在吓唬人。 只有他们欺负人的道理,你们人那么少怎么还敢反抗?怎么还敢先坏规矩,而且还是想给我们放血。 这太可笑了! 人多势众的心理优势和早已被激起的不可一世的情绪也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认识。 为表现出老子们不怕吓唬的气势,大多数方国安的兵将们甚至纷纷举着手中的兵器更加挑衅的舞动和吆喝起来。 方国安部的整个大军也因此仍在继续缓慢的向前逼迫。 不过,由于之前先停下来过和现在的缓慢前行,曾经在行军过程中前后散的很开的队形开始变得十分密集,甚至有些拥挤起来。 四十米了, 三十米了, 一个方国安的部将突然有些惊恐的扯起嗓子大喊并挥舞起双手想要阻止已方人马的继续前逼。 这是那个一开始就对这场行动有疑义的方国安心腹将领。 他应该是想通了什么。 但显然,他个人的努力在一时片刻间不可能在喧沸和庞大的人群中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与此同时,一直阴着脸的李平喊出了一声“吹号”。 一向对李平的命令最为坚定无比的马永这时却令人意外的迟疑了,他十分不安的看着李平喊了一句:“长官!” 马永的内心应该十分挣扎。 “立即执行命令。” 李平紧随其后的话很冰冷也很坚定,眼神更是十分凶恶。 “是。” 马永一个激灵后本能的还是选择了服从,然后咬着牙向那排小司号兵们下达了命令。 二十米了, 嘟…嘟…嘟…,军号声在双方的部队即将进入脸对脸的时候再次响起。 树林边缘的那些鸟铳兵们在咋愣了下后纷纷将鸟铳上的火门盖打开,然后将鸟统平举了起来。 一切都那么的突然,一切都那么的令人意外。 方国安军队右前翼直面那些鸟铳的官兵有一些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们几乎是本能的意识到要坏事了。 太近了! 这绝对是会死人的! 一些人开始大叫起来并企图向后挤向后钻,想要逃离那近在咫尺的铳口。 可更多的人还在不明所以,还在不当回事。 混乱瞬间就发生了,但马上 呯呯呯…呯呯呯… 成片的鸟铳声猛然响起并终结了一切其他声音,让整个大地都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之后却是一片惨呼。 密集而拥挤的人群让鸟铳的近距离齐射取得了最大的杀伤效率,带起了成片血雨,并造就出极为恐怖和非常直观的血腥画面感。 方国安大军右前翼的很多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紧挨着自己的身边人血肉横飞,看着各种人类器官出现变形和残缺,看着血雾的突然升起。 很多人当场就疯了,然后整个右前翼都直接炸开了锅。 但大部分方国安部的士兵仍处于懵登状态之中,尤其是那些左翼和大后排的。 铳声过后,他们大多傻傻的呆站住了,傻傻的看着一切,好像失了魂,好像根本无法相信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他们怎么敢?他们疯了吗?” 这是无数人脑袋中冒出的想法,也是无数人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但这时,那些曾一直矗立不动的长矛兵们也端着长矛在一声声“前进”的口令下以整齐的队列沿地形平推着逼了上来。 预定被欺负的对象是真疯了,而且好像还打算继续疯下去! “李平这二杆子连方无科都敢杀,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我们怎么能这么天真!” 一些方国安部的将领在这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他们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也是最不应该忽略的问题。 可一切好像都晚了,也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他们马上就发现问题比他们想像的更加严重,那一轮鸟铳的攻击根本就不是警告,更不是点到为止。 那些攻击他们的鸟铳手所处的树林中突然又神奇的钻出了第二排同样多的鸟铳手,然后再次向他们开火。 伴随着这轮火光,整个方国安大军的好多地方尤其是右前翼彻底的崩了,很多人开始哭喊着掉头,哭喊着向后拥挤。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有预谋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坑。 这时,那些正平端着长矛前进的长矛兵们也逼到了方国安大军的眼前,并且毫不客气的对着广大完全懵逼了的方国安部官兵捅了过来。 由于极度的拥挤,由于前面的大部分人拿的不是长矛而是腰刀,由于猛然间产生的恐惧正在压垮一切,整个方国安大军的前军在避无可避和没有任何抵抗之下哀嚎着倒下了一大片。 以无备面对有备,人类神经的崩溃很简单也很容易。 方国安的大军整体性的直接开始了崩溃,无数人哭爹喊娘的掉头开跑。 一些仗着马匹可以撞入后队而躲过了长矛兵刺杀的将领在大骇之下,拼命的想要约束住身边的兵马,想要反击,有个别的甚至企图指挥一时间无法跑掉的士兵们冲向树林那边正在装弹的鸟铳兵。 但这时,一阵马蹄声从鸟铳兵所在树林的后方响起,然后一大群至少上百骑的骑兵从树林一侧绕了出来。 在一阵箭雨过后,虽然收起弓箭换上刀矛的骑兵还没有冲到眼前,但方国安大军中最后企图顽抗的群体也消失了。 每个人都在拼命向后逃,每个人都在拼命踩踏挤压甚至砍杀着阻挡他们的一切。 很多人因反应不及和太过拥挤而被猛然间的群体性慌乱所推倒,然后被无数双大脚狂踩并再也爬不起来。 看着眼前方国安的三千兵马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崩溃了,一直阴着脸紧张关注着战局的李平也禁不住瞠目结舌起来,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古怪。 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当下的危机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方国安的部队也太水了! 不过之后,他却冷笑起来。 几千人前来找事,前来以众击寡,居然还幻想着别人会讲武德,幻想着别人会不动刀枪,幻想别人会乖乖就范。 是你们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我的脑袋被驴踢了? …… 当天色开始渐暗时,发生在涢水北岸的战斗终于彻底的结束了。 但其实这场战斗早就已经不可能再有疑义。 只不过由于方国安的兵太多,又慌不择路跑的太散,而李平的兵又太少。这让追击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并最终导致整个战场的散布面很大。 李平当然没有见好就收。 要做就做到底,决不首鼠两端,是李平一贯的风格。 李平在方国安的大军崩溃之后果断下达了追杀命令,他希望给予胆敢来犯的敌人以最无情的打击,希望制造出最大程度上的恐惧,以此让任何企图胆敢找他麻烦的人胆寒。 而他的目的也显然达到了。 近三千方国安的军队死伤惨重,而且很多人还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死于践踏和慌不择路的跳入湍急的江水中被淹死。 被俘者不足一千人,侥幸逃脱者更是只有极少数。 方国安大军来时所乘坐的船只更是很多刚一见势不妙就纷纷开船而跑,甚至大部分船只为了求跑的快和跑的远而直接向北顺江而下,生怕李平还会有什么阴招没出。 甚至那些大着胆盘桓在附近江面上想要围观看热闹的别部船只在瞠目结舌的目睹了一切之后,也纷纷惊惧而走,也害怕被波及。 结果,曾经不断有船穿梭的巨大江面竟很快变成了溜干净。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茫 在落日的余辉中,新兵罗小六正和其所在的新兵排一起看押着一百多名俘虏挖着几个巨大的坑,这几个巨大的坑将要统一掩埋那些死去的敌兵。 挖坑的俘虏们很老实也很惊恐。 虽然罗小六等人已经解释了很多次,甚至现身说法,但还是有一些俘虏一边拼命干着活一边不断乞求着不要将他们一起埋葬。 李平的不讲道义和狠绝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 对于俘虏们这近乎矛盾性的表现,罗小六并不意外,并非战场初哥的他很清楚这些俘虏们的状态。 他知道就算是告诉这些俘虏真要也埋了他们,这些俘虏还是会一样努力给自己挖坑,然后心存侥幸的希望他们的卑微和顺从会在最后一刻为自己赢得生机,而是奋起不反抗或者逃跑。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人类行为。 罗小六说不上为什么,但见识过的他知道这不违和。 所以哪怕是罗小六这个因被抽调了人员而已不满编的仅有二十来人的排中大多数人是真正的新兵,却仍然可以轻松的看管住这一百多名俘虏。 罗小六并没有参加攻打黄陂县的战斗,这倒不是因为他是新兵,而是他来自于农民军,并且也曾是个战俘。 据罗小六所知,像他这样的原农民军战俘都没有被允许参加那场需要渗透和奇袭的战斗。 对此罗小六能够理解,也不会有任何不被信任的情绪。 这本就是最为正常的老诚做法,不这么做才应该奇怪。 不过,这却也让罗小六有幸参加上了这场令人目瞪口呆的歼灭友军的战斗。 但大胜之后的罗小六却并没有多少喜悦,相反他的内心十分不安,尤其是看到不断被其他俘虏们运来等着掩埋的尸体已经在一旁堆积出了一座小山后,罗小六终于有些急了。 看了看天色,他忍不住督促那些已经很卖力挖坑的俘虏们再卖力一些,其他的战友见状也纷纷帮腔。 不过,他们的排长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在只看了一眼后,继续一个人不断的向远处翘首。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罗小六知道排长在等什么,其实他也在等。 对于他们目前正在干着的活,罗小六并不太能理解,他排里的大多数人也都不能理解。 埋葬死者是一种非常仁义和仗义的事没错,可也要分什么时候! 罗小六和全排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参加的一场什么样的战斗,也清楚被他们歼灭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将军李平完全没有对他们隐瞒敌人的身份。 所以罗小六才会不安和着急,所以罗小六才会不理解。 现在为什么要花精力来处理这些尸体? 他们不应该打扫完战场后就赶紧跑吗!而且还要跑的越远越好。 他们犯的事太大了,大上官左良玉大帅怎么可能饶得了他们,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而且再来的也肯定不会是毫无警觉的酒囊饭袋了。 不过,这些属于非议军令的话大家并不敢去问还不能算是熟悉的排长,只能私下嘀咕,没有人想遭到暴击。 虽然从排长在一直翘首以盼上看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但做为新兵的他们还是不敢。 至于这场战斗本身,罗小六倒没什么好感慨的。 从襄阳跟着一路东下,虽然没有直接参加那些剿匪战斗,但罗小六也算充分了解了这支军队出色的训练与作战能力,以及作战手段上的诡变。 这样的大胜本身也因此并不稀奇。 而广大官兵虽然在开始时也对这种杀戮友军的命令有很多迟疑和不坚定,但却也都坚决的执行了命令。 那不仅有严格训练出来的本能,也有愤怒燃起的意愿。 战前准备时,罗小六真切的看到了很多老兵们听说方国安的侄子抢了他们的神医菩萨时所展现出的极大愤怒,以及听到将军李平把那混球宰了后的纷纷拍手称快。 那个他并不认识也没见过的高蕾在那些老兵心中的地位太高了,罗小六早就听过了有关她的无数传说。 在战斗快收尾的阶段,一次偶遇也进一步加深了他这方面的认识。 眼睛盯着一组组四处打击聚堆敌人的骑兵们想知道赵冬冬有没有从黄陂县紧急返回的罗小六,恰巧碰到参加了黄陂县战斗的原野硬拽住侦察连长马兰非要先说上几句。 由于实在太好奇,由于战斗早已没有了意外,罗小六与一起行动的全班都忍不住也驻足了片刻。 原野是紧急从黄陂县赶回来支援的骑兵,缴获马匹丰厚的他们带回来了那边绝大部分能骑马的士兵,他们差一点就没有赶上这场战斗。 说话声调怪怪的蒙古人原野对救过他命的高蕾十分关心,原野急切的想要知道高蕾有没有受到伤害。 当马兰给了原野十分确定的答案后,罗小六看到原野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但这家伙还是非常的愤怒。 并且他们俩也都对打这场仗十分认同,对将军李平的反应出奇的赞赏。 简单的交流完,两个人就再次都凶猛的又去围猎了,好像不希望让一个敌人跑掉一样,他们应该真的很愤怒。 虽然很遗憾赵冬冬被留在了黄陂县,他的新朋友马小天也被留在了那边。 可罗小六也清楚了这支部队中的老兵们对那个叫高蕾的女医的认同和对将军李平的拥护。 都是带把的爷们儿,谁没点尿性。 老大很有种是好事,俺们跟着快意恩仇也没问题,可干完之后总该考虑后路了! 罗小六能想到的,李平自然没有理由想不到,他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在气定闲庭。 独身一人穿行在诺大的战场上,李平的脸色很不好。 事干的是很爽,可爽了之后呢? 他的脑袋很疼,非常的疼。 但他并不后悔,也决不会后悔。 李平心里清楚,即使不是高蕾受到伤害,而是他们另外9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也会毫不迟疑。 因为那是他的底线。 去找方无科的时候,李平还没有动杀心,他只是在想着如何破解困局,如何去要人。 但高蕾的哭喊声打破了一切。 李平看似莽撞和完全不留余地的行为既是本能也是必然。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除了让伤害他们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李平已经不可能会去认同其他选择,也不认为还有其他选择。 忍让解决不了问题,心慈手软也换不来感激和称颂,甚至有可能会让问题更糟。 至于决定痛击方国安的军队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捅完全马蜂窝后自己撩杆子而把别人留下来顶雷这种事李平是做不出来的,也不是他的性格。 方国安的军队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双方除了你死我活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李平早有一定的预见,并有了一定的准备。 当然,方国安的报复来的如此之快和规模如此之大,还是让李平十分意外的。 他差点以为会扛不过去,差点以为必须得落荒而逃了,但这支前来报复的军队迷一般自废武功式的操作和蠢笨却让他如释重负。 同时,方国安的军队也远比李平想像的更烂和更无能。 不过,看着士兵们沉默的清理着满地的尸体、看着士兵们沉默的押解着一队队垂头丧气的敌人,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想高兴却又笑不出来的表情,李平的心里又再次苦闷起来。 但他并不是对士兵们的迷茫和刚开战时的些许迟疑感到发愁,更没有任何想要怪罪的意思,相反他还比较知足。 这些士兵们再没有文化、再无知,他们也是人,是有着自我感情和认知的人,而不是无脑子的木头或游戏里的npc。 而且他们跟着李平的时间也有点短,大部分都不足半年,从感情和心理归属上讲还不可能达到深厚,想让他们狂热的盲从基本上就是做梦。 他们最后都能坚决执行命令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李平苦闷的也仅仅是后面怎么办? 但这也是真正要命和难以抉择的问题。 不计后果是很爽,可也等于把他和他的军队逼上了绝路。 如果只杀了方无科实际上也还有补救的可能,毕竟总归有点情有可原。 可干掉方国安的三千兵马好像就没什么可补救的余地了,这基本上等于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左良玉会放过或者敢放过自己吗? 这似乎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得到的答案。 可转身去投农民军? 都别说心里甜不甜的事,就冲着自己刚刚在黄陂县给人家放了血,也等于是在赌人家会不会宽宏大量。 正在李平愁容满面的时候,马永满是疲惫的寻过来并汇报说:“长官,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其他军队向我们靠近的踪迹。” “侦察范围扩大到汉水了吗?左总兵的军队如果来的话是顺江,会很快,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提前探知。”李平不放心的追问。 马永立即肯定道:“这个没问题,从后湖抽调出用来配合骑兵侦察的船只早已到位,第一批侦骑乘船过涢水后已经进抵汉水河口并返回,目前从这里直到江夏县和汉阳县的这一段二三十里的长江江段都已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在进攻黄陂县之前,李平的部队为迷惑黄陂守敌和加强守卫涢水的能力,曾在涢水、东湖、西湖和后湖的广大水域进行了大规模清收船只活动。 这一片广大地区虽然贫瘠,但因为水域多而船并不少,不过由于很多地方水并不深而绝大部分都是小船。 由于很多沿汉水逃难的官民和商贾因惧怕被左良玉的军队洗劫而一直在跟着李平混,这使得李平需要照顾的非战斗人员规模比方国安军队想像的更为庞大, 这么多人不可能都去当饵,而能在水流湍急的长江中良好航行的中大号船只又不足,所以他们很多并没有坐上进入滠水的船队而是干脆就近沿着涢水坐小船直接先躲藏到了面积十分广大的后湖之中。 “很好,很好,很好。” 李平用三个语气越来越弱的很好表示了对马永回答的满意,但也明显马上就心不在焉起来。 见李平不想再说话并又进入了思考模式,马永知趣的闭上了嘴也没再说别的。 但很快,他还是忍不住问:“长官,我们下面怎么办?是走还是您有什么别的考虑?” 但李平在深深的叹了口气后却说:“我也不知道啊!” …… 直到夜幕之下,仍在金沙洲徘徊想要求见左良玉的方国安才终于接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脸色变幻着听完了消息的他在怒目圆瞪中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几乎同时,正站在黄陂县城墙上沉思的周文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不知这回李将军会怎么选!” 第一百八十章 稳如泰山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七日的清晨,嘴角带泡的左梦庚一路小跑着闯入左良玉的房间,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早已起床并闭着眼靠在躺椅上安静的烤着火。 大感意外的左梦庚禁不住急道:“父帅!求求你了,你就别装病了,去见见方世叔。这都一夜了,他都哭晕好几次了。” 但左良玉只睁眼扫了一下左梦庚后就又继续闭上了眼睛,还是如昨夜一般继续不搭理他。 左梦庚无奈,只好唉声叹气的以很大声音重重坐到一旁。他明白此时再多说也不会有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等左良玉自己改变主意。 左梦庚完全无法理解左良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和难以理解。 左良玉不仅在方国安昨天下午刚来求见时就称病拒不相见,甚至在得知李平歼灭了方国安前去报复的军队后还是什么都不干,只是继续装病。 这把所有人都搞糊涂了,也让武昌和汉阳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议论纷纷和“群情激愤”很快变成了观望和沉寂,曾经匆忙聚集到左良玉住宅外的左良玉部将们也逐渐纷纷散去,只余方国安孤独的哀嚎。 焦急不已的左梦庚明白改变必须从左良玉愿意见方国安开始,为此他曾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是一切都是没用。 昨夜他无论怎样恳求自己的父亲,左良玉都只当他是空气。 在时间的流逝中,左良玉的一个心腹亲兵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先是谨慎的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然后才抱拳对着屋内仅有的父子俩禀报说:“参将赵进和游击史明的兵马仍全都老实的待自己营盘内,未有一兵一卒离开,其控制的船队也未见任何异动,与昨日下午并没有差别。” “知道了。”左良玉轻轻的终于开了口。 左梦庚有些诧异的看着转身退出的那名亲兵愣了片刻,等收回目光时却发现上首的左良玉眼睛再次睁开并眯着看自己。 左梦庚有些迷茫道:“父亲,你既担心他们,为何昨日不直接调兵防范?” 但左良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还是觉得我该见方总兵?” 见父亲居然肯跟自己说话了,左梦庚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他急忙坐正了身体说:“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那李平因小事而擅杀友军把总级官佐,接着又私开战端袭杀了友军数千部众,闻者无不惊骇。 方世叔作为苦主前来求见父亲主持公道,理所当然。父亲纵然是一时间还未想好怎么处置那李平,却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父亲现在这般,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李平的无法无天之举是得了我们授意一般。不仅荒谬,也让众军迷茫。” “你认为李平罪不可赦呗?”左良玉继续不咸不淡的问。 “那当然,这还用说吗?”左梦庚当即义愤填膺起来,但马上他又反应过来疑惑的问:“父亲难道是想要护着那李平吗?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见左良玉不语,左梦庚有些激动起来说:“李平是游击不假,刚刚取得黄陂大捷为父亲挣下了脸面也不假,而且还刚刚被父亲在众军面前大肆表扬,可您也不能因此就心生顾虑而不去治其罪! 那李平杀的不是别人,是方无科啊!那可是方世叔的亲侄子。 一个把总,还不是他营里的,说砍就给砍了,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权力。 这还不算,他竟然还敢悍然大肆攻杀友军,杀伤的也不是一个二个,更不是十个百个,而是上了千。 这是什么行为? 这根本就是无法无天,是目无法纪啊!他眼里可还知道什么是敬畏?可还知道什么是规矩?可还把父帅您放在眼里……” 左梦庚的嘴巴像连珠炮一般不断喷射着,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似乎想把憋了一个晚上的话和想到的所有道理全都说出来。 但他的眼睛倒是也还知道一直紧紧观察着他的父亲,生怕父亲再次拒绝听下去。 不过这一次,左良玉没有打断左梦庚,也没有再闭上眼睛,而是就那么看着左梦庚,看着他的儿子进行宣泄。 当左梦庚口干舌燥的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而弱弱停下时,左良玉淡淡的接道:“方无科抢了李平的女人,李平砍了他不应该吗?方总兵的数千人马去攻打李平,李平不反击难道要等死吗?” 左良玉似乎打算要跟他的儿子好好探讨一番了。 “啊…啊?”左梦庚被突如其来的连续发问一下搞的有些措不及防,等缓过神来后急忙解释说: “父帅,您有所不知。那女人并不是李平的妻妾,也没人听说李平打算要娶过去,她就是一个破了家的孤女,这些日子也一直待在赵进营中。这样一个女人,各营一抓一大把,没有人真的当回事,那李平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是飞扬跋扈惯了。 方世叔折损的那数千人马也不是去攻打李平的,他们只是想去为方无科之死讨个公道,讨个说法,最多动动拳头,完全没有任何要兵戎相见的意思。而且方世叔本人也不知情……” 但耐着性子听完解释的左良玉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嘴角有些微微上扬,语气更是充满讥讽道: “你再怎么说,那个女人也是李平的女人,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连我都早有耳闻,方无科确实抢了李平的女人,这是事实,但凡有点性子的男人都不能容忍。 至于方总兵派兵攻打李平之事,你是傻吗?三千人没有一军主将的授意,怎么可能出的了兵,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还三千人只是去打架!这种鬼话你也能信?” 左梦庚被质问的再次愣住了,他挠了半天的脑袋才又想到了什么说:“父亲,你听我说……” 但左良玉却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说:“你别说了。”并紧接着又问:“我那儿妇怎么说?” “我内人?” 左梦庚莫名其妙的喃喃了一句,然后迷茫道:“她一个女人家懂得什么,就只知道劝我别生气,要我谨听父亲安排就是。说什么都是自己人,李平也是不得已,还念着当初救她的那点事呢?” “唉!”左良玉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真不如你那娘子明白啊!为父是真希望你自己能想明白啊!”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有没有搞明白你是哪头的?方总兵与我们是情谊颇长,可关系再睦却终究成不了一军,你也不是他方总兵的亲眷,更不是他的部属。 可李平却是你的部下,而且还是一员愿意追随我等的猛将,更是你娘子的救命恩人。 你怎可只顾个人喜好而忘记自己的营属,更不去辨别对错是非。 李平杀方无科是因为方无科先抢了他女人,不是李平去没事找事。李平击溃方总兵的兵马是在他自己的营地附近,属于反击。从道理上讲李平没错,只是从结果上讲方总兵吃了大亏。 若说非要说李平有错,那他也只能算是行为激烈了些。 你既亲疏不辨,又事非不分,想让你我手下的20万大军如何相看?日后还打算指望哪个愿为我左家卖命。再说,你想将李平推向那贼军一方吗? 在这贼军即将来攻之时,本来那方无科的行径就已着实可恨,乱了我军心。可你方世叔却不知怎么也昏了头,使出派兵报复这么个晕招,更让一切无法收拾。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见方总兵其实就是态度,也算是念了老关系,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儿啊!你糊涂啊!” …… 在左良玉教育左梦庚之时,李平正在长江边上散步,离他不远的江面上众多零散不知都是哪家的船舱里不时有人探头探脑。 这些零散分布的船只是从昨晚慢慢出现在这附近江面的,并且越聚越越多,还来来走走。 但李平没有搭理他们,更没有让人驱赶他们。 他目前还是没有为昨天的所做所为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只是现在,他该何去何从? 他需要继续等待左良玉的态度。 李平已经意识到,方国安与左良玉的关系决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并不是两人关系不好。 但在明末这种社会最动荡和混乱的时代,他们之间的提防和隔阂又几乎是天然的,是不可能被消除的。 因为方国安是一方总兵,早已在上层有了自己的勾连,他的兵马具有太多的独立性,也总有一天会再次飞离。 这从方国安的军队在扩军上被左良玉大力压制和其军队在驻军地点的安排上就足以看出。 不然,方无科这个方国安的亲侄子也不至于在襄阳疯狂的扩军之旅中只捞了个把总。当然,也许方无科可能也确实不是个带兵的料子,连方国安都不敢委其领重兵之责。 李平要是真想跑,以方国安军队的反应速度,不可能抓得到李平任何兵马,后勤辎重营也没有可能。 所以李平在杀完方无科后,并没有督促全军立即尽一切可能北上避祸。只是为了保险,让宋宝来带着赵兰月和高蕾坐船先去黄陂暂避,同时急调在黄陂能骑马的人前来支援。 他觉得左良玉很可能会活稀泥。 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总是能从很多方面预判出来的,虽然不一定会很准,但也往往八九不离十。 当然,宋宝来对李平想继续留下是非常有意见的,也是无法理解的,他差点跟李平翻了脸。不过,赵兰月轻易就让宋宝来闭上了嘴并把他给带走了。 赵兰月尊重李平的选择,也愿意去相信李平的选择。 而左良玉的态度也的确非常令人玩味。 虽然最后方国安给李平来了个令人意外的大阵仗,但左良玉的军队并没有出现,而且甚至连个人也没有派过来。 这也又给了李平希望。 因而在收拾完方国安过来挑事的军队后,李平仍然没走,只是继续留在原地。 在经过侦察和痛苦的思考之后,他决定继续再观望一下。 反正也不想去投奔农民军,也许可以继续冒险,看看左良玉到底会怎么做。 虽然无法派人去打探左良玉目前到底在干什么,但整整一夜过去了,李平没有再受到攻击,甚至周边都不曾再有任何一支军队或大船队靠近过,只有远处那些哨探一般的船只围观。 李平不知道自己的冒险对或不对,但他也只能等。 李平在等,其实左良玉也在等。 被深深教育了一回的左梦庚很是垂头丧气,虽然仍有很大不服,但他终究是知道了父亲的选择,也知道这种选择不可能再有改变。 本想灰溜溜的躲出去,但左良玉却又不让他走了,并没有解释的让他继续等着,耐心的等待。 不明所以的左梦庚只好一边苦想一边傻傻的陪老父亲开始了等待。 只是要等什么,左梦庚完全摸不到一点头脑。 不过,他的冥思苦想很快就结束了,又一个左良玉亲兵的密报再次给他上了一课。 “游击李平在今晨释放了俘获方国安总兵的所有人,不过兵器、盔甲和马匹都被扣下了。其营地中的人打柴、洗衣干什么的都有,一付继续驻扎的样子,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而且很多人都在江边看到了李平将军本人,他没有着甲,很悠闲的散着步……” 左良玉的亲兵详细诉说了一大堆他亲眼看到或确认过的信息。 听完汇报的左良玉站了起来,然后沉声道:“传令:昨天备好的许诺给李游击补给的船队可以出发了。另再加送美女10人,粗使妇人50人。” 看了一眼在一旁瞪大着眼睛的左梦庚,左良玉没好气的说:“你也别发呆了,去通知赵进的兵可以按前日的军令撤出汉阳了,不用不敢动了。” 但等左梦庚走后,左良玉又只余自己时,他却有些苍老的摇了摇头后自言自语道:“李平行事如此剧烈,又心思缜密,福祸难料啊!” 不过,这话他并不想对他那个简单的儿子讲。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威名鹊起 俗话说:“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打李平来到这个时代后,除了救下左梦庚媳妇那一次在大众面前的惊艳亮相外,再没有丁点儿被广为人知的事迹。 人是很容易健忘的动物。 加之李平还又一直游离于左良玉的众军之外安于沉寂,这使得他的名字即使在左军内部也传播非常有限,至少远远不如赵进的名声。 虽然后来李平在襄阳之战中又担负了防御羊皮滩之职,但其实也并不算多么出彩,因为坚守住羊皮滩并不困难,而且在白马渡血战和左良玉全军随后就大撤退的背景下也更加微不足道。 这使得李平的一切鲜少有人关心,并渐渐被人淡忘。 尽管自襄阳东退以来,李平又在剿匪战斗中救下了一些官民商贾包括士绅,并且对沿汉水逃难的官民秋毫无犯,这些人也将李平所部军纪井然的信息断断续续带到了武昌和汉阳。 但这些完全迥异于左良玉大军风格的好人好事却还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广大武昌和汉阳两府的官民包括很多左军将领对这些零零散散传来的信息大多直接选择了过滤,根本没多少人相信,也没多少人当回事。 直到黄陂大捷的传来,李平的名字才终于再次进入了广大左军将领的视线,进入武昌汉阳各级地方官吏的视野。 可当所有将领和官吏们才刚刚开始品味李平之名时,李平又勇闯方国安的大营斩杀其子侄,接着又一战歼灭了方国安数千前去寻仇的兵马。 这一系列令人目瞪口呆的骚操作令闻者无不惊骇震动,并终于像狂风一般开始了猛烈扩散,甚至就连武昌汉阳的民间也纷纷争相传播。 深受左良玉大军荼毒了一个月的人们很是喜闻乐见这种左军内部的自相残杀,好像他们这些日子所受到的苦难因此得到了一些抚慰似的。 李平的名字也因此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武昌汉阳的每一个角落,并彻底燃爆。 “听说了吗?那左大畜生的两个手下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一个新来的叫什么李平的将军杀了方国安这瘟神的数千人马。”汉阳县城中的一条小巷内多名百姓正围在一起偷偷议论。 汉阳县城门已经紧闭了一个月,城门很少会开启,城中的百姓们大多无所事事,除了参加官府指派的劳役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凑堆儿闲唠。 “会有这等事?他们抢了那么多女人还差个女人吗!而且怎么可能死伤如此之大,一定是乱传的。” “我早上借火时听何婆子那几个碎嘴的女人也在瞎传,说是昨天下午发生在涢水河口那边的事,可那边道路难行,距离又远,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过来,定然是谣传!” 看邻居们要么还不知道要么将信将疑,最先挑出这话头的人故意咳嗽了两声。 见众人目光又聚过来后,这人兴高采烈的说:“错不了,是真的。我乡下的表弟在县衙里给刘帮役跑腿,他说这事是刘帮役亲口说的。那刘帮役是专门伺候钟步快(无马的捕快多称步快)的,消息一向最为灵通,也少有讹传。” 明代因衙门里的正役(额设衙役)名额太少,实际上官府需要更多的衙役供驱使,因此额外多雇衙役在当时各地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明中叶起干脆允许在州县设置“帮役”,帮助正役执行公务,也叫“副役”或“副差”。 但这还是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很多想当衙役的泼皮无赖和无所事事者则自愿跟随衙役跑腿帮忙,这种人称为“白役“,或“跑腿“、“跑马”等名目,也就是那些姓名未列入官府档案、没有工食银的衙役。比如南京五城兵马司仅白役弓兵就曾雇用达三百四十一名。 因此,在各级衙门中衙役的实际人数包括了额设衙役和额外衙役,并远远超过了官府所规定的数额,往往是一个正役有两三个帮役,而每个帮役又有两三个白役。 “你什么时候有个乡下的表弟在县衙里干差事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有人提出了质疑。 都是多年的乡邻,这种在官府中有人的事一般瞒不住,也一般不会瞒。 “唉!这不是左军来前才干上的吗,也是为了活命!现在县衙里是个帮役都有十几二十个的白役跑腿,大多都是这一个月新入行的,每个人都是拼命求来的,都是赌左军不敢入城抓官差。”最先挑出话头的人无奈的说。 “匪兵们没有入城大掠实乃我们之幸。那些逃入山林的这么长时间估计已全都饥肠辘辘快饿成干了,而留在乡间的不是被抓了苦力就是被抓了兵,连宗室都不能幸免。你这表弟倒是赌个正着。”有人紧跟着慨叹起来。 左良玉自襄阳东下后沿汉水一路烧杀掳掠,其恶名在他还没到达武昌时就已传至,广大生活在城外的百姓纷纷逃难,甚至有很多城里的也跑了。 这也是在左兵过境后,很多从钟祥和沔阳又逃出来准备沿汉水躲避农民军的官民商贾决定躲在李平羽翼之下暂避的原因,已见过左军疯狂的他们不少都不敢独自过汉阳和武昌。 “是啊!是啊!”好几个人都点着头跟腔。 大家既是感叹这人表弟的命好,也是庆幸他们这些人当初决定留在城中。 “这么说是真的了,太好了,这狗咬狗真是大快人心。可惜只死了几千人,若是阵仗再大一些就更好了,咋不把方瘟神的兵全灭了呢!”一个人高兴道。 既然有确定的内部消息,大家也就不再有疑义,他们对驻在汉阳的方国安是最恨的。 “倒是来了个更横的,恶人真是还需恶人磨啊!他们再继续打,把他们全打光才好。”有人咬着牙紧跟着附和。 “我得回家去和家里那几口子说道说道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听到这方瘟神吃如此大亏真是太解恨了!”又有人想到了去与别人分享快乐。 “对,对,跟大伙儿都说说去,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气氛也更加热烈,每个人都像是报了仇一般。 “死了几千人还阵仗不大?大家就别做梦了,知足!不过我怎么听说那叫李平的官职并不很高,可方瘟神怎么也是个总兵呀!这叫李平的是什么来头,如何这般凶猛大胆。” 早上就听说过这事但没有传播的那名百姓又开始疑惑起来,他应该是个谨慎的人。 最先挑出话头的人赶紧又卖弄起来说:“说是这李平极其高大威猛,有如铁塔一般,能手撕壮汉,也是山东人,是那左良玉的外甥。黄陂县在前日就是被这李平从义军手中硬抢回来的。” “难怪!不对呀,黄陂县什么时候被义军占据了?义军已经打过来了吗?” …… 与小民们的信息残缺不全和严重变形不同,武昌城内的官吏与商贾们在信息掌握上就要精准多了,他们也在一堆堆的凑在一起议论。 其中在一间气派院子的大屋内,几个青衣官员就正和几个商贾在一起攀谈,这也是一群难兄难弟。 “吴兄,这李平什么来头打探清楚了吗?”一个胖胖的官员对着一个刚进门的人问。 这胖官员来自漕运衙门,还是真正的肥差,是在座很多人的“衣食父母”。不过由于左良玉把漕运的粮食和船全给抢了,他现在处于被失业状态。 被唤作吴兄刚进门的人也是个官员,来自最近的汉口镇巡检司。 他慨叹着答道:“据说这李平年不过20,大半年前还不过是总督杨文岳手下的一个小旗,后来跟着从开封败退的左良玉退往襄阳,因为实在没人可用才升了把总,数月前才因救了左良玉的儿妇冒出头来。” 这巡检司官员原来的职责让他在打探关于人的消息上比较擅长也比较有渠道。当然,他现在也个被失业的倒霉蛋。 “哦?我还以为是个多有来头的将门,没想到竟是这等出身,这可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胖官员有些发愣。 “原来是个愣小子!但也真是能打。黄陂一战,贼军先锋精锐几被全歼,据说都是真正的老军,那李平光战马就缴获了数百匹。而他投入的兵力却并不多,损失也很小。真是勇猛非凡!”一个干瘦的商人接话说。 这商人看身材其实更像官员,但他真的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大商人。他曾经的生意颇大,消息也一向灵通,并且在黄陂有分号,有关发生在黄陂的战事就是由他确认的。 当然,这商人最大头遍布武昌城外的财货已经基本上都被左良玉抢光了。 “这么厉害!能确定吗?”来自巡检司的吴官员有点震惊。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没有听到之前已经进行了一会儿的议论。而且他是分工去专门去打探李平个人情况的,并没有对黄陂的情况进行更多了解和核实。 “不会差的。那李平克复黄陂后对城中官民以礼相待并秋毫无犯,一些怕再入贼手的黄陂百姓这两日陆陆续续有一些误逃到这边来了,所有人说法都差不多一致,不会错。”另一个商人接口说。 虽说这商人只是补充回复,但也可以看出商人们关注的点总会与官员关注的点有很多差别。 “原来还是真的!”吴姓巡检司官员顺口嘟囔了一句。 “吴兄,这是何意?”胖官员迷惑道。 吴姓巡检司官员摇了摇脑袋啧啧称奇道:“之前我就听有从汉水逃下来的人言有一支左军后卫军马军纪极佳,我当时还不信,以为是谣传。在左军中打探时,又有人说,也还是没敢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这倒是个另类,于我等没准儿是个福音。不过就是这脾性太过激烈了,也太嗜血了。”之前那个精瘦的商人慨叹道。 “也许人家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本钱,不是说左良玉到现在还没有责罚这李平的任何举动么,这可不正常啊!”又一个商人思索着说。 “也许左良玉在头疼,哈哈哈。这么个手下,然后还是这么个事,可不好处理啊!”有人嬉笑起来。 吴姓巡检司官员闻言翻了个白眼,然后急忙道:“有个事忘了跟你们说,左良玉刚刚给那李平送去了好几船的粮食财货。”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屋中的人全都一脸的迷惑,每个人都很震惊,并且很快都陷入了静静的沉思。 胖官员在仰头凝视了屋顶片刻后最先回过神来,他似笑非笑的冒出一句:“有意思。” “别有意思没意思了。贼军马上就打过了来了,而这李平的兵又太少,他即使和左良玉闹僵了,指着他带兵过来守武昌也不会有大用,我们还是议议左军跑后我们怎么办!”吴姓巡检司官员苦闷的说。 …… 在白沙洲上,几个原农民军的降将都聚在副将马进忠的宅内,他们是在听说左良玉给李平的补给发船后赶过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各种出身资历抱团聚堆更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 不过,这些人在惠登相在的时候,都是往那里聚。 “老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呀!这左大帅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后怎么跟这两边打交道,您也给大家拿个主意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帅也难。但不管大恩小恩还是老关系,大帅全都是记着的,这是好事。”马进忠的回答非常模棱两可。 “啥意思?老哥哥你就直说呗!我们又不是外人。”一个将领有点不满的嚷嚷起来。 马进忠扫视了一圈屋内,然后悠悠的说:“对方总兵,以前该怎么处就还怎么处。对李游击,知道他的忌讳和脾气,就别去主动招惹人家。”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出了这么个横主和愣头青。然后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要搞虚名弄什么与民无犯,自己却还不干不净的净是笑话,真是让人耻笑。”又有人发起了牢骚。 “聒噪这些可没用,人家横有横的本钱,那兵也不知怎么练的,是真强。方总兵都栽了大跟头,你我更惹不起。”另一个将领很不客气的怼道。 马进忠闻言难得的眼睛闪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事情从来不简单 左良玉专为李平补给的船队到达李平的营地附近后,整个武昌汉阳和左良玉各军又再一次震动起来,李平和他的军队也成为了人们再也不用掩饰和避讳的热议。 不过,还是没有将领和官吏敢于去接触李平,他们仍需要观望。 只有一个人例外。 赵进。 赵进于当晚去见了李平。 载着他全军的船队暂时停在了涢水河口对面的长江边上,那里是武昌城的北郊。 这天的下午,农民军大量侦骑出现在了汉水汉阳县段的北岸,甚至也有个别出现在了汉水南岸靠近汉阳县城的地方,农民军大军已出汉川县。 但情况还并不是十分危急。 从钟祥县一路攻下来的农民军兵锋一直集中在汉水的北岸,甚至位于汉水以南并紧临汉阳府的广大沔阳州地界仍被大明政府一方有效控制着。 再加上左良玉一直在沿汉水清缴船只,农民军的船只应该是非常短缺,因而农民军大军的进军速度应该不会太快,威胁性也没有那么强。 不过为了谨慎,左良玉的所有军队还是全部退出了汉阳地面,他们遍布在金沙洲、白沙洲以及长江武昌一侧,有一些甚至已先行退到了下游几十里外的武昌城大右边的涨渡湖和团风等地,并做好了全面撤出武昌的一切准备。 “你不该来!”这是李平见到赵进后的第一句话。 “我怎么可能不来,你是我兄弟。”赵进对李平嗤之以鼻。 虽然很感动,但李平还是觉得赵进可能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和他前来所承受的风险。 他忧虑道:“我的处境很微妙,左良玉已经不可能信任我了,你应该尽量和我保持距离。” “我知道。”赵进的表情很不以为意。 “你不知道。”李平微微的叹了口气。 赵进撇了一眼李平,满不在乎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左良玉心中有不满那是肯定的,还有些人恐怕已经恨死你了,但左良玉不是已经给你发粮食补给了吗!这就够了。如果连这点风险的都不敢担,我还当你什么大哥。 你也别想太多,这事你总归情有可原。左良玉这老家伙也还没完全糊涂,他应该还是想继续笼络你的,也需要笼络你,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不用为我太担心。” 看赵进如此说,李平明白赵进有些事可能还不太清楚,他苦笑起来说:“人心总是在变化,事情也总是在变化,没有什么一定的事,而且有些事到最后终归是过不去的。” “什么意思?” “收到粮食补给后,我让一个口才好的手下走了一趟左良玉那里,一为感谢,二也是请为将要撤退的全军殿后。我自己没敢去,怕他软禁我。左良玉很痛快的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去!”赵进的眼睛一下就瞪直了。 请为全军殿后看似是为避免与方国安再发生冲突和给全军作掩护,但也等于明着说他李平害怕或不想再被左良玉有效控制,这完全就是火上浇油。 而左良玉的痛快同样也很说明问题,里面的心思决不简单,至少是早有考虑。 看来问题的确比他想像的严重。 连续深吸了几口气,赵进有些无奈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本来还是有救的。” 李平咬了咬嘴唇说:“大哥,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其实左良玉无论怎么选,他都才是最大的输家。是我把他推到这种地步的,他终归会想明白的,也会明白我会想到这些,我们的关系回不去了。” 定定的看了李平半天,赵进终于不得不认清了李平和左良玉之间的隔阂已无法消除。 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太莽撞了!杀方无科我就不说了,可歼灭方国安的军队你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是被迫反击,你他娘的能跑,你差点就把自己弄上了绝路。” “跑了又能如何?”李平明显并不认同。 “跑了又能如何!你知不知道,你杀了方无科后,左良玉根本就不见前去哭诉的方国安,就只有左梦庚上蹿下跳。那时候你躲一躲避一避,也不至于搞到现在这种地步,左良玉也不会出生别的什么心思……”赵进急道。 “你先去见左良玉了?”李平打断了赵进问。 “你怎么知道。”赵进一愣。 “猜的。不然你不会那么久赶不回营中,左良玉也不会不见方国安。” “我不也得想办法救高蕾吗!寻思着直接在根上解决问题。那时还没人知道你把方无科宰了。结果我正从那里给你和高蕾的关系添油加醋时,左良玉突然收到了急报,然后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 “那左良玉最后也没见方国安呗?”李平又问。 “你怎么又知道了,还是猜的?”赵进一脸的惊奇。 李平突然笑了起来,说:“嗯。如果左良玉见了方国安,左良玉就不会给我送粮食补给了,估计我就得真的跑路了,你胆子再大也不能来见我了。” “你都能想到猜到这些,为什么不先避一避?为什么还要把事情做绝?把左良玉搞的想放下都做不到!”赵进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很不能理解李平的选择。 但李平只是撇了撇嘴说:“我不也是怕杀完人后就跑,左良玉反倒会想多么!再说,谁能想到方国安会那么丧失理智?他派了那么多人搞我,我要是玩点到为止,等人家回过神来后被团灭的可就是我了。” 李平的话让赵进一时有些语塞,他明白李平的考虑在当时也的确不能说错,不同的只是两个人的性格和看问题方式不同而已。 他们两个人终究是不同的。 性格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选择当然也会不同,而且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慨叹了几句李平性格还是那么刚直后,赵进话锋一转的对他在之前的谨慎和现在才露面做了个简单解释和抱歉。 他说,虽然李平玩的越来越大,但他一直觉得李平跑掉应该没有问题,而他却必须要对手下的兄弟们负责,也要防止把大家都搭进去。 赵进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免的。 尽管他知道李平肯定明白也肯定能理解,但说却还是要说出来,否则再亲的关系也架不住总是什么都不解释。 这是最简单的与人相交之道。 李平也当然对赵进没有任何抱怨和责怪。他明白形势,也了解赵进,最重要的是他非常不喜欢别人为自己而被置于险地,要不他也说不出赵进不该来的话。 对高蕾,赵进郑重表示了遗憾,并对自己的大意和麻痹十分懊恼,这毕竟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但这个事情,两人都没有深淡。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无益,尤其这肯定已成了赵进心中的一个痛处。 而且两人这次见面的时间有限,还有更多的话需要交流,毕竟在前夜大众瞩目之下的酒席中,很多话来都不及说,也没法说。 李平用点起的烟和左良玉给他补给的粮食财货之多超出想像开始了想要说些其他的姿态。 虽然左良玉派来补给的船都并不大,但满满好几船的粮食、盐、布匹、衣、鞋等物资还是把李平吓了一大跳,因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粮食之多更是令人炫目。 李平差点就以为左良玉真的打算完全不计前嫌。 这也令他目前仍十分困惑。 但赵进的解释却很简单,他说:“这个你还真不用想太多,左良玉手中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粮食和财货,他把漕粮都给抢光了,武昌和汉阳城外的极度繁华也被他搞得几乎成了三光,给你这点真的只是九牛一毛。” “漕粮全抢光了?”李平有点懵登。 武昌是明代湖广漕粮的汇聚交兑处,这也是武昌尤其是长江两岸的广大城外之地极其繁华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平想到了左良玉会抢漕粮,但也以为只会抢一部分救急用,完全没有想到会全给抢光,那可是形同谋反啊! 但看赵进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李平震惊之外却更不解了,他问:“既然左良玉已经不缺吃穿用度了,那他还跑什么?” 同样的凭江之险,左良玉在襄阳怎么也还打了一仗后才跑,怎么在武昌却连打都不打就要跑呢? 尤其是汉水在长江面前完全就是一条小河,根本都不够看。 不说别的,仅凭武昌这里的几十里江段就有汉水、涢水、滠水、乌石水(今天的倒水)和举水等多条大河流入江,长江的水势之大就足以想像。 这里是真正的天险。 赵进幽幽的说:“你昨天去我那里时应该看到了,长江两岸基本上已经宛如人间地狱,就是汉口镇那么繁华的地方怕也看不到一个自由的平民了! 左良玉把武昌和汉阳都快抢空了,武昌和汉阳城外之民几乎逃散一空,就是城内的也大半逃亡。所有的军队都抢疯了,也玩疯了,根本再没有一点战斗的心思和斗志。方国安的军队那么不经打并不是偶然。 武昌城又不让左良玉的军队进,你说他不跑怎么办?左良玉不傻。” 明代与汉阳县城隔汉水对望的汉口镇就已非常的繁华和出名,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商贸中转站,为此明政府还特别在那里设立了汉口镇巡检司。 “都这时候了,汉阳不守就不守!可武昌的官员是怎么想的?楚王是怎么想的?”李平仍然很不解。 长江太过辽阔,防御重在水战,比的是船多和船大小,决非没有一战之力。 赵进苦笑道:“前天晚上人多耳杂的有些话没法说。其实目前的局面这也不能完全怪楚王和武昌的官员们。 左良玉襄阳不守、钟祥也不守,他们怎么能相信左良玉会守武昌。 而既然左良玉根本没有守的心思,那放左良玉的军队入城不就是白白霍霍城中的百姓吗!给他多少钱不也都是白搭吗! 尤其左良玉还一来就开抢,武昌官府先前搞的劳军屁用都没起,就更没人相信左良玉了!” 赵进这么一说,李平也只能是不住叹气。 这些道理他并不是想不到,而只是这几天他一直在忙于黄陂的战事和应对方国安的危机,对武昌的各种情况既不了解也没有精力和时间深入思考。 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是有因就有果,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莫名其妙的事。 …… 这一天的晚上,左良玉的房间内终于进入了外人,那是他的老部下副将王允成。 王允成关心了几句左良玉的身体后,瓮声瓮气的突然说:“老帅,说句您不爱听的。我觉得李平那小子跟咱们不是一路的,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左良玉斜了一眼王允成,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更加深邃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武昌劫难 赵进离开的时候已快黎明,这一夜两人交流了很多很多。 李平了解到了赵进和史明在白马渡惊险的战斗、襄阳城当夜的混乱以及左军沿汉水东下时恐怖的焦土政策等等。 同时他也搞清了武昌和汉阳在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许多曾经没太明白的疑惑也终于被一一解开。 拥有极佳城防条件的黄陂守军面对农民军轻兵进犯却不战而逃决不是简单的怯懦和意外,黄陂之战前李平在涢水以北那条件艰苦难行的广袤水泽区域意外的清收出大量船只和拖家带口的民众也更不是偶然。 李平前天夜晚逆江而上参加夜宴时看到的武昌汉阳两城为什么那么的黑暗和沉寂也终于有了答案。 左良玉的军队沿汉水而下还没到达武昌时,听到了大量恐怖风声的武昌汉阳居民就已大半逃亡。 武昌城中的官员们在左良玉到达汉阳还没过长江时就乖乖的劳军也不是他们很有觉悟,而是被逼吓的完全没了办法。 没有人想被烧杀抢掠,也没有多少人还相信左良玉有底线。 事实也证明了武昌汉阳的官民们并没有想错,城外没跑的无论官民还是宗室全都后悔了,也把他们的一切全都葬送了,只剩下城中的苟存者在瑟瑟发抖。 虽然赵进没有对细节进行过多的描述,但李平仅凭左良玉的军队将整个武昌汉阳两城之外无数的繁华完全劫掠一空、赵进都已经约束不住因耳濡目染而疯狂的部下和长江两岸的火光连续燃烧了不下十天就足以判断当时的惨况了。 甚至赵进将其军营远离民居而扎也不得不拿出便于警戒这样的理由来安抚部下,这也是他为防止其军队也彻底野兽化所能做的最后努力。 想在一群野兽中完全独善其身根本是痴人说梦。 “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这是明史对当时武昌汉阳惨景的描述。 而根据当时一个姓冯的亲历者记载(《明季北略》卷十八)。 当他坐船到兰溪(今属湖北黄冈)时,见到很多从上游武昌逃命而来的人,他们竞相传言,左良玉率数十万大兵压境而来,正在向武昌袭来。武昌城内部已经彻底失去秩序,一片混乱,百姓们都在慌张逃难。 由于左良玉到达汉阳县后派兵抢船渡江,造成汉阳县城外居民逃散一空,江上运行的船都没有了。 十二月十八日,亲历者乘坐着侥幸没有被抢夺走的船,在漆黑的夜晚,趁着风大顺利到达武昌,船只停留在金沙洲。 当时已经是天明,武昌城内外逃难者多如蝼蚁,他们纷纷向南方逃去,据说武昌城都已逃成了一座空城。 不过,这一说法应该更多的是夸张。 城内部分区域逃散一空是有可能的,但全部逃走或大部分都逃走并无可能,毕竟普通百姓和没老没小的可以说走就走,那些有大量家财和拖家带口的并不能做到说走就走。 而且不说半城而居的楚王仍在城中纹丝未动,随后亲历者的所见所闻的一系列左军恶行也说明很多人民还是选择了留下。 过江的左良玉士兵四处收刮抢劫。他们将抓到的小孩和妇女塞入船舱之中掳走,逼迫男子在岸上做苦力或者充军,士兵一旦发现有人不听话便立即砍掉脑袋。 奸淫掳掠更是司空见惯,大多家庭被冲散截杀,甚至有的家庭全部葬身河底或者死在乱兵的刀口之下。 到了第二天,左良玉的军队更进一步失控,一点都不再顾忌的开始蜂拥对担负漕粮交兑的金沙洲实施占据并抢劫。 至此,整个武昌和汉阳的城外再无一处可以幸免,到处都是人间地狱。 但跑掉的官民也并不就是幸运的。 明史紧跟着还有一句:“宗室士民奔窜山谷,多为土寇所害。”更残忍的道出了人民即使侥幸逃走也无法躲避灾祸的窘境。 从武昌开始,长江往下游的两岸开始进入多山区,而山区在乱世是土匪的天堂,土匪几乎多如牛毛,而且土匪们也大多不会比乱兵们仁慈半分。 这些情况,李平之前了解的很有限。 由于左良玉的军队将汉水和长江中的船只几乎劫掠一空,实际上造成了汉水南北两岸和长江东西两岸的基本隔绝,也使得这些消息大多根本无法传到位于汉水北岸的李平耳中。 而李平到达后又一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涢水以北和黄陂县城上,也实在是没精力和人力去向南探查无关军情的闲事,当然他也不愿冒险违抗左良玉的军令就仅仅是为了看看汉水之南是什么情况。 不过,有失必有得。 如果没有左良玉军队沿汉水烧杀抢掠的恶行刺激,很多汉阳和汉口的百姓也就不会在左军未到前逃到仓皇逃窜到涢水以北的恶劣水泽地域了(大部分武昌和汉阳的官民都逃到了自然条件要好得多的南边),李平恐怕也就得不到足够的船只了,那怕这些船只大部分都是小船。 而没有足够的船只,对李平未来的行军将绝对是一场灾难。 而且,由于左良玉在汉水沿线和武昌的疯狂抢掠,很多在汉水上讨生活的纤夫也不得不跑到了涢水和滠水沿线去躲避和找饭吃,这让李平意外的获得了大量纤夫。 正是这些纤夫最终帮了李平大忙。 明代汉水上是有大量纤夫的,他们主要做无顺风季节逆江而上的活。 根据《敕建大岳太和山志》记载,永乐十年修武当山上的主要建筑群时,大量建筑材料就是由长江先运至武昌集结,然后由纤夫挽船逆汉江而上,经襄阳运抵武当山。 一月的武昌,东北风居多,而且多大风。 李平不多的需躲入滠水的大船,如果没有纤夫将根本无法逆北南流向的滠水而上。后湖虽大,但它毕竟是南接涢水的封闭性浅水湖泊,可不是危难时理想的逃避场所。 不过说起左良玉对武昌和汉阳的劫掠,赵进却也想起了一件事。 而这件事也令赵进对李平和左良玉之间的关系再不报希望。 这段时间,左良军的各军抢的很嗨,玩的也很嗨,各军营的将领几乎都是通宵达旦的有歌妓舞女相陪,不过左良玉自己却总是洁身独处。 有一次他在夜间设宴招待部下,召来了十多名军妓过来上酒,她们在房中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左良玉突然向左边侧着脸咳了几声,这些军妓们当即赶忙依次退出。 目睹此景,所有宾客一片安静并肃然起敬,没有哪个敢再乱说话,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看左良玉。 这件事看似是左良玉洁身自好,看似是左良玉还在有效控制着军队,但却也说明左良玉时刻都在找着各种机会显示他的权威,并且不希望有任何人质疑他的权威。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八日的清晨,武昌城外的长江江面上在一个月来第一次早早的就开始了异常喧沸,也难得一见的出现了万船汇聚待发的场景。 左良玉的二十多万军队开始准备顺江东下。 突然,长江西岸汉口镇某个码头上燃起了一片大火并冒出滚滚浓烟,然后很快汉口镇的所有码头都开始了燃烧,接着整个长江西岸的无数码头也都纷纷燃烧起来。 但没有人救火,也都没有人围观,甚至整个漫长的长江西岸都不闻人声和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一艘艘在江中带着颗颗火把冷眼相看的小船。 然而伴随着熊熊火光,对面的长江东岸却是另一番场景。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混乱,都处都是哭声。 无数的士兵正在沿着漫长的岸边登上长江中数不清的大小和形制不一的船只,而无数的妇女和强壮男性平民也被裹挟其中。 成群的老者、病弱、大龄妇人以及孩子则跪满了长江的东岸不断乞求着,希望冷血和残暴的军队能够看在他们已经尽心侍奉了一个月的面子上发还他们的女儿、妻子、儿子或者是丈夫。 但乱兵们给予他们的只是嘻笑、冷漠和喝骂。 左良玉的军队正在带走他们抓到的全部青年妇女、少女以及壮年男性,无数的家庭在委曲求全了一个月后仍无法避免支离破碎。 只不过这一切对左良玉来说都充耳不闻,此时的他正在众将的簇拥下登上停在巡司河上的一条大船。 巡司河沿着武昌城南面由东至西流淌并注入长江,是金沙洲与长江东岸的分隔河,金沙洲的北缘就在武昌城西南的望山门外。 巡司河不大,水流也很平稳,其上平常建有多座浮桥用以连接金沙洲和武昌城的往来。 因而金沙洲在交通上还是比较便利的,此地利也是漕运交兑设于金沙洲之上的重要原因,左良玉设帐于此也非常便于他与武昌城内的官员和楚王接触。 左良玉从巡司河登船应该就是考虑到了这里的风浪和水流都最为平稳。 但上船之后的左良玉却没有进入船舱中休息,而是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东北方近在咫尺的武昌城发起了呆。 虽然左良玉一直在遥看着武昌城头,盯着望山门,但武昌城头却冷清的十分可怕。除了一面面旗帜外,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守卫兵丁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城门更是一如既往的紧闭。 没人知道此时的武昌官员们在干什么或在想什么,估计是躲在哪个角落里黑着脸偷瞄。 当然也没人知道左良玉在想什么,但他的脸黑着却是没跑的。 左良玉不吱声,众将们也不敢吱声,整个船队也一直稳稳的停着。 终于,远处一阵越来越猛烈的啼哭吸引了左良玉的目光,那是金沙洲上被霍霍了一个月的百姓正在为他们即将分别的亲人悲伤。 在左良玉所乘大船后面的有几条船上载满了年轻的妇人,她们一个个都在扒着船舷并拼命忍耐着悲伤看着远处的亲人。 左良玉的士兵不允许她们哭泣,谁敢哭就砍掉谁的脑袋,刚才已经有好几个妇人实在忍耐不住而被一刀砍下了头,这正是导致金沙洲上百姓哭泣陡然变猛的原因。 在左良玉往船尾方向看的时候,恰巧因后面弯曲河道而在视线中的一条船上有一个无头的妇人身影被一脚踹入河中,然后金沙洲上百姓人群中的哭声也陡然又起了一个高调。 在众将紧张的注视下,左良玉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移回了武昌城头。 不知过了多久,左良玉在斜了一眼太阳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开船”,然后就走进了船舱。 但当船队路过涢水时,左良玉却又从船舱出来了。 他面色复杂的在一名亲兵的指引下看着西面陆地远方的一处车马环绕的营地继续发起了呆。 那营地炊烟袅袅、一派平静,似乎长江中混乱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说明: 关于左良玉请客时以军妓彰显威严以及其部属在撤退时发现妇人啼哭即当场砍头都是当时的史实,非杜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告别黄陂 赵兰月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 又在被窝里懒散的赖了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 太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她的心中充满不舍。 推开房间的窗户,她才发现别人早已全都起来了,院子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很快,在襄阳时服侍她的两个待女就敲门进来帮她梳洗打扮,她们一直在等她。 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非常美好。 如果不用继续流浪就更好了。 “我们必须得出发了,早饭你只能在路上吃了!”高蕾在待女们正给赵兰月梳头发时进来坐到了一旁。 赵兰月喜欢睡觉,所有熟悉的人都知道,不到万分火急之时,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看来你还是没睡好,不应该啊!你现在还有什么忧虑的?”赵兰月转过头端详着高蕾说。 高蕾的气色虽有明显好转,但倦容依旧。 可昨天晚上传来的消息说,李平已经过了左良玉那一关,没有人会去追究他于前天杀方无科和歼灭方国安兵马的责任,他暂时已经不会再有危险。 高蕾揉了揉额头沮丧的说:“一想到我们还要回到左良玉的军队里,我就不舒服,心里边很乱。” 对她来说,前天的惊魂不可能说忘就忘,而且恐怕还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留有严重的阴影。 “姐姐,这次我们跟在左良玉军队的后面,不用混杂在一起,而且这回有李平这个二愣子守着,你完全不用担心。”赵兰月劝慰道。 刚睡醒没多久的她还不是很清醒,想法也很简单。 “二愣子!”高蕾苦笑着重复了一句。 “啊!我说笑呢,别介意。”赵兰月赶紧补救,人也清醒了不少,她意识到很多事情已经变了。 不过,高蕾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幽怨道:“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左良玉的军队混在一起,那就不是一支人类的军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看赵进和史明…的兵,好人也全变成坏人了。” 说到赵进和史明,高蕾非常明显的卡了一下。 赵兰月愣了,猛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喃喃了一句:“额,李平…有他的难处。” “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 高蕾的话戛然而止,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后,她决定不再继续抱怨,于是说:“不说这个了,你最好快点,宝来已经派人过来催过好几次了。” …… 共同坐在一辆传统的两轮马车上出城的时候,赵兰月和高蕾透过车窗发现街道上人头攒动,似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而且每个人都很急切,每个人也都在跟她们一个方向。 对如此怪异的影像,她们很轻松的就搞清了原委。 周围的百姓们完全没有避讳的在大声交谈中,彼此确认着,有些人甚至很激动。 他们都是要去城外见即将离开的军队。 仅仅几天时间,李平的军队就征服了黄陂县城的民心。 自从李平的军队攻入黄陂县城后,他的军队没有发生任何抢掠甚至扰民事件,也没有一个士兵住入民宅之中,仅有征用的几间民宅也都是公平的现银租赁。 所有李平部的士兵要么住在黄陂城原有的军营中、要么住在城墙上,要么住在县衙、仓库等原政府场所,就是赵兰月和高蕾在前天晚上到达后也是入住的客栈。 这样的军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几乎闻所未闻,更与前些天攻入的农民军以及武昌汉阳恐怖的官军传闻有着天壤之别,黄陂的百姓想不产生好感都很难。 而且,李平的军队还将缴获自农民军手中原黄陂百姓的马骡、粮食和财货全部发还了原主人,更进一点燃了百姓们的热情与感动。 凡事就怕有对比。 这样的军队突然要走,哪个能不急,哪个能舍得。 李平的军队要撤出黄陂,百姓们之前并不知道。虽然早有传闻,但毕竟只是传闻,并不确定,李平的军队也从来没有给出过一个明确的答案。 由于农民军就在几十里之外磨刀霍霍的准备着重新攻城,李平计划弃守黄陂这种事是不可能明确告诉百姓们的,更不可能给出时间表,甚至连他的普通士兵们都不会知道。 否则让农民军找准时机打个突袭就不好玩了。 但李平也没有不讲究,他还是要求段强和周文给黄陂县城的百姓们发出了很多暗示,让他们好提前自谋生路。 有头脑的百姓也很容易能看明白。 不过,更多的百姓还是不愿意相信,也总是报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直到李平的军队在今天上午突然全都排着队开出了城外,滠水之中更是聚集起了长长的船头统一向南的船队,所有人才不得不相信。 然后全城的百姓就都急了。 等终于出了黄陂县城,一切更加一目了然,在滠水河边的长长船队旁早已聚满了无数的百姓,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长长船队中最大的那几艘船围的水泄不通。 很多百姓甚至就那么跪在地上,哭声响成一片。 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船队默默流泪,他们大多已经接受了现实,也知道不可改变,甚至很多也都早有心理准备。一些百姓将带来的鸡鸭鱼肉和糕点等纷纷塞给船上的人、塞给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士兵,表述着他们最朴素的情感。 毕竟黄陂真打算坚守,可不是只需要士兵在就行,而是需要进行大量守城准备工作的,土工作业是最必不可少的。 面对此情此景,赵兰月禁不住张大了嘴巴说:“这也太夸张了!李平这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高蕾和赵兰月在愣愣的看了几眼后,并没走驻足,她们在护卫士兵们的保护下快速挤过人群登上了其中一艘大船。 进入船舱前,走在后面赵兰月特意回望了片刻。 段强和周文就站在岸边,被围在人群的最中央。他俩的周围跪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几个衣着考究的老者站在他俩的身旁还在坚持不懈的不断诉说着恳求着。 对这样的场景,两个人应该完全没有预料道,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更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俩全都满头是汗并口干舌燥,表情也一点都不淡定。 四周正在努力维持着秩序的士兵们也很多面露不忍。 船舷下一个刚刚护送完赵兰月的年轻士兵满脸激动的拿着不知被哪个百姓硬塞入手中的两个煮鸡蛋放在鼻子下使劲嗅了嗅,周围其他的士兵见状全都憨憨的笑了。 虽然是乱世,虽然见过了大多的苦难,但大多数底层的百姓包括士兵仍不失朴实,也很容易被感染。 赵兰月有些感触,心里也一下有些不是滋味。 “姑奶奶,你可起来了!就你睡的香,所有人都在等你,你要再不来,我就得去踹你的门了。”船舱内的宋宝来一见面就嚷嚷道。 宋宝来昨天也是住在城内的,不过他早早的就起来并出了城,他可有太多的工作要忙。 虽然李平把缴获自农民军手中属于黄陂百姓的东西发还了回去,可原政府的仓库里也还有不少当时逃跑的官兵来不及带走的物资。而且李平又命人从受感动的黄陂百姓手中买回了一批马骡和粮食,这些物质的清运都需要宋宝来这个后勤大主管操劳。 更重要的是,宋宝来是目前黄陂地区职务最高的人,原则上拥有各项事务的最终决定权。 “哎呦!宝来,胆子见长啊!是不是很长时间没被本姑娘骂,皮痒了?”赵兰月笑着开始回击,她的心情很放松。 不过还没等她继续发挥,宋宝来已经先怂了,他陪笑道:“不敢,不敢,说笑说笑。您老人家睡觉,哪个敢催。” 看了眼已经安坐到船舱的窗户边痴痴的向外望的高蕾,赵兰月随口问道:“很急吗?” “不急,不急。反正咱们必须等左良玉所有的军队都走后才能进入长江。咱们越晚走,离他们也就越远,这样更安全。”宋宝来没有原则的笑着说。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的宋宝来却又紧接着对船舱外喊道:“去通知段主任和周股长,人已经到齐,可以走了。” 见赵兰月的眼睛露出凶光,宋宝来急忙解释说:“农民军正在这里不远处大量集结,他们一直在酝酿重新攻占黄陂。我们这里兵少,又都已出了城,耽搁时间长了还是很不安全的。” 赵兰月嘿嘿笑了笑,终于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了宋宝来。 但接着,她却调侃起来说:“你怎么自己躲在船舱里,却把段强和周文扔在了外面,你不地道啊!” 宋宝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说:“我哪知道这黄陂县的百姓会如此热情,我可受不了被围观和费嘴皮子的洋罪,更没兴趣被煽情。反正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提前装好了船,就差你们俩了,我居中指挥就可以。” 这时,高蕾突然扭过头伤感的说:“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听说农民军也很残暴。看看他们,多可怜,所有人都不希望我们走。” 宋宝来愣了一下,然后面露难色的说:“这个真没办法。我们兵力严重不足,想管也管不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们已经告诉了这里的百姓,如果有愿意的,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 “唉!” 高蕾无奈的发出了一声长叹,然后又望向了外边。 赵兰月见状也收起了继续玩笑之心,正色的走到窗前向外边的岸上望去,舱内的几人也久久的不再说话。 此时的岸边,一些背着包裹的年轻百姓正在向他们年长的父母跪拜,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跟随李平的军队离去,远处还有更多的百姓正在拿着包裹赶来。 突然,岸上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哭喊,然后就见段强和周文逃也似的登上了船,不久船就动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仁义之师 在从黄陂县城向南航行的船队中,有一群非常特殊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身体十分强壮,却又不是军人,当中还没有妇人。 他们分乘在一长串的小船上议论纷纷。 这是一群多达数百人的纤夫,他们是前天拉船从滠水河口逆水走过来的那群纤夫。 不过,这群多达数百人的纤夫并不是一伙的,而是分成了多达数十伙。 虽然有时大的船队也会需求成百甚至上千的纤夫一起干活,但纤夫队伍在日常实际还是多为二三十人成一个小群体,正好符合一般一艘船只需二三十人就可完成拉纤的需求。 只在有大活时,他们才会临时结成松散的大联合。 这群数百人的纤夫虽然有不少都彼此认识,但之前他们并不是一起的,而是被李平为防御涢水组织坚壁清野的军队在涢水沿线及后湖周边给一股股汇聚起来的。 他们这么多人能被李平在一个大地区附近给找出来,大概是因为涢水是武昌附近除汉水之外最大的河流,以及走南闯北的生活经历让纤夫们更清楚条件艰苦的涢水周边其实对躲避战乱来说才最为理想。 还有可能就是从众心理。 当听说有某一支纤夫队伍决定跑到哪里避祸或找活干时,其他的纤夫队伍往往也非常容易受影响并盲从尾随。 “老叔公,您是领纤,又是最年长的,咱们这一帮子的二十多张嘴可全指着您给拿主意呢!等到了长江,我们到底该如何?”一个年轻的纤夫在一艘小船上对坐在身旁的一个花白胡子满脸沟壑的老纤夫说道。 今天,这群纤夫都没有拉纤,而是分坐在各条小船上顺着滠水而下。 滠水的深度与宽度都不大,与滠水相连的武湖面积虽然浩瀚,可水在冬天却比较浅并且与滠水相连的水道更是狭窄难以通行大船,因而能被收集到滠水上的很少有大船,而多小船。 实际上,除了前天沿滠水被拉纤硬拉上来的十来艘实际只能算是中号甚至更小号的船只外,这只船队里的大部分都是小船。 “是啊,是啊!” “我们都听您的,可您也是给个主意啊!” …… 年轻人的话引起了这条小船上挤坐在一起的其他十来名纤夫们的集体共鸣。 老纤夫胡子虽白可身体仍然健硕,赤露而出的一段小臂既皮肤紧致又肌肉线条十分明显,可以看出他平常也是和大家一起干活的。 年龄又长还身体力行,说话自然会很有份量,也是真正的核心和领导者。 不过,老纤夫只是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扯扯儿帕子并不表态,他还在犹豫不决。 扯扯儿帕子就是拉纤的搭肩,它在更多的时候也被简单的叫为扯扯儿,都是用上好的“白官布”制作,这是纤夫们赖以生存的吃饭家伙,一向最为精心。 扯扯儿搭在肩上的部分不能有任何装饰,也不能有任何线头,否则拉纤时哪怕一个细小的线头也足以让纤夫的肩膀被竹子制作的纤缆磨破流血。 没错,纤缆都是竹子做的,足够坚硬并充满韧性,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也比扯扯儿更加珍贵。 纤缆,要取山间最好的竹子,请手艺最好的篾匠,精细地划出竹青,然后将柔韧纤薄的竹青编成粗细不一的纤缆。 做好的纤缆要放在烧得滚开的硫磺水锅中煮,煮过的纤缆不但坚韧不会被虫蛀,而且入水光滑出水不沾水。 “听说何老大和曾老大他们那两伙都已经决定了,他们打算接受李将军的盛情邀请,会一直跟着走下去,并且愿意从军。”一个方脑袋的粗壮汉子有些焦急道。 看的出来,他动了想吃军粮的心了。 “咋,两天饱饭就把你收买了?命都不要了?”老纤夫开口很不客气的呛声道。 方脑袋粗壮汉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辩解道:“人家招的是兵,哪里要咱的命了?而当了兵,我们起码吃穿不愁。” 老纤夫停下手中的摆弄,怒道:“现贼军无人能挡,当了兵你以为你那张嘴还能吃上几天饭,不过是早断头晚断头罢了,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们只要纤缆还在,贼军也好,官军也罢,谁占了这里都要有人拉纤,日子总会过下去的。” 方脑袋粗壮汉子很不服的继续反驳道:“现在贼军占据了汉水,官军又在长江上四处劫掠,商旅行人全都断绝,我们哪里还找得到活。幸李将军仁义,愿意管咱们饭吃,管他让咱给他当兵还是当苦力,总比饿死了强。” 老纤夫狠狠的瞪向方脑袋粗壮汉子,说:“老汉吃的盐巴比你吃的饭都多,见的事多了。人家说啥你都信?天下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好的军伍。” “老叔公,我们信你哩!这不大家都在等着你拿主意呢吗!”年轻人打起了圆场。 但方脑袋粗壮汉子似乎并不想完全做罢,他在闭嘴了片刻后又小声嘟囔起说:“那韩连长说自己大半年前还是矿工,和咱们一样都是吃苦力的,我觉得他没撒谎。再看看刚才黄陂县百姓的热情,那多让人掉泪!这总不是假的?你没见过并不见得这世间就没有,反正我信韩连长,也信这支军伍。” 老纤夫这回并没有回呛,而是耐着性子听完了方脑袋粗壮汉子的牢骚,也许心中也有所触动,毕竟这几天的经历尤其是刚才的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他表情烦躁的伸起脖子向远处的其他船只望去。 在老纤夫目光所定的一艘略大些的船上,一个高大威猛的持刀汉子正在一群纤夫之中爽朗的谈笑着。 纤夫们都知道那个人叫韩九,大半年前还只是一群矿工的头头,现在已经是一个不愁吃穿并有官身的军爷。 那是一个爽朗的人,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纤夫们几乎本能的就可以识别出他同他们原是一样的人。 韩九的身上有太多出大力下大苦的人才有的特性。 韩九其实在昨天下午就已经专门和老纤夫谈过了,不过老纤夫并没有给予韩九任何明确的意见,不过在别处韩九应该是有所收获,而且他目前还在继续努力。 看的出来,韩九和这支军纪严明的军队非常看重纤夫们,并想拉他们入伙。 但老纤夫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被人当回事了,这好像十分的不正常。 不过,其他的很多人并不这么想,更多的人还是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利益。 年轻的纤夫终于也有些急了。 他小心的说:“老叔公,你也是有个态度啊!咱们的活已经结束了,后面这些船都顺着水走,不用拉纤了。可我们还继续吃人家,喝人家的,甚至还坐着人家的船不用走路,这不成了厚脸皮了么!” “急啥!到地方再说。大部分人不都还没拿定主意吗?”老纤夫不耐烦道。 老纤夫在这里态度死硬的不着急,韩九可急坏了。 虽然韩九在故作轻松,可眼睛却一直在不经意的往老纤夫的船上瞄,他的心里郁闷极了。 自己的战友们在涢水边打了一场令人眩晕的痛快仗,可自己却接了劝人从军这么个费心劳力的破活,然后还完成的稀碎。 他都不知道怎么跟李平交代了。 那个倔强的老纤夫是所有纤夫里年龄最大的,威望也是最高的。他不松口,他的队伍不带头,大部分纤夫队伍就都跟着观望。 这不扯了吗! 可李平直接下达给韩九的命令却是利用其特有的现身说法优势力争让大部分纤夫加入他们。 道理很简单。 纤夫们虽然普遍年龄并不小,并且长期特定的劳作习惯也让他们的身体伤病很多。但具备服从意识、习惯相互配合和普通强壮的身体让他们和矿工一样是这个时代最容易训练和出战斗力的群体。 李平的军队严重缺兵,他岂能放过。 韩九对这个道理也很明白,可几天来他磨破了嘴皮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收效甚微。 黄陂县百姓的感动除了李平的军队秋毫无犯外,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也是来自于李平之军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有相救之恩。 一些人愿意主动从军或者跟着李平的军队走,更多的也是出于他们在反击农民军的过程中和农民军结了仇,而不仅仅是感动。 可这些毕竟没有发生在纤夫们身上。 并且纤夫们受到的实际恩惠也不过是在被武力圈集起来后没有被虐待,有的饱饭吃,拉纤还给钱,然后现在还让他们做船返回。 纤夫们有感触但还不是那么强烈,因拉纤而走南闯北并见多识广的经历也让他们更愿意谨慎和没那么容易被感动。 韩九自然也就只能苦恼了,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虽然是顺水而下,但由于出发的晚,又不着急,从黄陂县出发的船队直到过了正午很久才走完约40里的行程抵达滠水入江口。 此时,左良玉的大军早已全部顺江远去。 李平所带领的数千庞杂队伍也已经全都通过快速搭建的几条浮桥聚拢到了滠水东岸。 由于湍急的长江让小船不那么安全,再加上很多车马也实在无法用小船来运载,通过陆路沿江行军东撤对缺乏大型船只的他们仍然是接下来旅程的重要方式。 不过会师之后,李平却并没有急着走。 他下令释放左良玉于昨日送给他的美女和粗使妇人,并留出一组人马专门用小船送她们至武昌,其他所有因各种原因暂时困于其保障营中的百姓包括不愿与其同行的纤夫们想去武昌的也可一并前往。 在过滠水前,李平已经下令释放了那些因当初进行坚壁清野而被暂时扣押的家在涢水周边的百姓。 虽然李平为防农民军而没有发还被他清收的船只,但这样的善举无疑仍再一次震撼了百姓们。 那些被释放的妇人以及逃难至涢水周边躲避战乱而被扣押的武昌汉阳百姓大都难掩激动之情而纷纷哭着向李平和他的军队表示感谢,跪地叩谢的更是铺满了一地。 无数的人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包括那些纤夫们。 这一天的下午,农民军进占汉阳。 而李平的全军则于当晚扎营在滠水以东40里远的同样从北而来纵贯汇入长江的乌石水东岸,乌石水正好可以做为有效的保护屏障。 明天,他们将全速向东。 注释: 乌石水即现在的倒水河,其名有一些争议,本文以《水经注》为准。 据《水经注》记载:倒水于圻山五水中称西归水,流至李集下,东支入举水者称感化河;西支至龙口入江者称乌石水。其实一水,后世从简,通称倒水。 第一百八十六章 驻军富池 正月十九日,也就是左良玉大军撤出武昌的第二天,从承天府一路杀下来攻占汉阳的李自成所部农民军纠集了一些收罗到的小船开始渡江进攻武昌。 由于江水湍急还有大风,农民军的部队又普遍不熟悉操舟和水性,许多船只被风浪打沉。最终,农民军不得不停止渡江。 之后的两天,水流和风力仍然很不理想,农民军也都没再有任何行动。 战战兢兢的武昌城官民最终神奇的在21日凭高目睹到了驻扎在汉阳一侧的农民军大队人马开始远离岸边甚至离开了汉阳县城,并带走了全部船只。 农民军似乎是不打算进攻武昌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武昌城内的官民们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曾经大量逃出武昌城仍未回返的官民也陆陆续续的返回了。 这其中就包括监军参政王扬基。 这哥们儿自打要回了被左良玉抢走的女儿后,就带着家人以担心再次被抢掠为由跑到了南边的蛇山上躲避了起来,然后直到确定农民军不会攻武昌了才回来。 王扬基是此时整个武昌城附近大明政府职务最高的人,他居然不在武昌城内,那武昌城一直在靠谁顶着? 左良玉的军队已经发疯到连漕粮都抢了,把王扬基的家人也抢了,怎么就没有进一步失控到去把武昌城也抢了。而且据说有些胆大妄为的乱兵最初确实是冲入过武昌城并行了不轨之事,但他们很快又都退了出去。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 就是家居致仕的大学士贺逢圣,贺逢圣曾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是江夏本地人,分量相当的不轻,也是属于左良玉最敬重的一类人。 根据汉阳府部纪事所载,正是贺逢圣找左良玉规劝,才保全了武昌城。 不过,左良玉给了贺逢圣很大面子,贺逢圣在左良玉走的时候可没有露面,估计为这老同志是既想弹冠相庆又想骂娘。 左良玉是走了,但也把武昌留下了自生自灭。 最终可能又是在这个贺逢圣的主持下,武昌城内残留的官兵壮起了胆子列兵于金沙洲之上向农民军表明了武昌的官兵还在,也不打算投降。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别管什么原因,反正是农民军停止了对武昌的进攻。 话说回来,虽然李平一直在沿着长江往下游走,但高度关注后路安全的他对武昌目前的神奇局面是十分清楚的,侦察连每天都在通过快马给他持续提供着最新的情报。 长江北岸多由北至南纵贯入江的大河,但长江南岸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有河流由南至北入江,但数量很少并且都是小河流,骑兵快速通过还是比较容易的。 对农民军停止攻击武昌的行为,李平意识到这大概是李自成的大战略问题,其兵峰恐怕就止步于武昌了。 李自成的农民军过于迅速的占领了大片土地,他们必须得稳一稳了。而且农民军的主要根基在陕西和河南,也就是北方地区,可陕西还有个敢打敢战并且实力非常不弱的孙传庭在虎视眈眈。 农民军这时如果继续长时间集结着主要军力在南方将很容易导致其北部占领区出现大问题,而且也与李自成的战略重心始终在北方不符。 当然李自成也可以进行战略调整,但这样他们就不可能在一年后攻陷北京了,历史与李平所知道的也就不同了,当然也不再会有张献忠攻占武昌这回事了。 想到了这些,李平意识到他的后路暂时应该是安全了。 没有了农民军的军事压力,左良玉的大军又在前方乘船跑的飞快,很多从汉水跟着李平寻求庇护的商贾士绅也开始纷纷决定告辞离去。 李平也再次陷入了纠结,然后越走越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高蕾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左良玉的大军虽一路顺江狂退,但也继续着他自襄阳东退后开始的一路烧杀抢掠的作风,所过之处全为焦土。跟在左良玉屁股后面吃灰的李平所部也是一路继续的目瞪口呆和心情不断跌宕起伏。 李平如果继续跟着左良玉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单吊在左良玉的大军之外,那他的军队就难保不会被熏染的变质。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魔鬼,出淤泥而不染和经得住诱惑的从来都是少数,更是一种十分珍贵和难得的品质,不然也用不着被人们千百年来追崇了。 何况李平与左良玉之间已经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再去死贴人家冷屁股的意义何在?他真的需要再次认真考虑何去何从了。 这一天,在即将接近蕲水时,在前方探查路况的侦骑带回了一个消息。 他们恐怕得改道了。 在未至蕲河之前的长江北岸不仅有一个巨大并且沿岸通行车马队非常困难的湖泊管家湖(现赤西湖),而且过了蕲河之后沿江而建的蕲州城也彻底挡死了他们的去路。 蕲州城非常有意思,它是一个被多个大湖包围着的沿江城池。不仅在两侧靠近它的狭窄通路上筑有城关,它临江的西面城墙的两端也都延伸出一段城墙直接建到江边,这等于让整个蕲州城和其周边的大片地区完全成了一个封闭区,并阻断了一切沿江边而行的可能。 如果向北想要绕过蕲州,又面临着被紧临蕲州北边超级巨大湖泊赤东湖所阻的问题。再继续绕,不仅要直接干到山区,而且路途也远的可怕。 蕲州城的位置足够刁,难怪会在此建城,战略卡位非常到位。 至于穿过城池通过,想都不要想。 不说左良玉的大军估计已经让守城的人胆寒,而且据报蕲州城的守军完全不让李平的侦骑靠近,并摆出了一付严防死守的架式。 这与他们之前经过的同在长江边上但城墙并没有修到江里的黄州府城完全不一样。 他们沿着江边通过黄州府城时,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们,只有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不得已,李平只能组织在陆地上的所有人渡到长江南岸去。反正此地已经离武昌超过200里了,农民军即使突然改主意再袭武昌,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威胁到他。 而且长江南岸的地形也更适合陆路行军。 当终于路过蕲州城时,出于好奇,一向很少坐船的李平特意上了一艘大船靠近那座守备森严的城池观望。 侦骑不仅带回了前方路况的情况,也带回了一些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报告。 整个蕲州城外的周边,明显没有遭到乱兵的破坏,这与其他地区的一片狼藉显着不同。 “这城里的官你听说过吗?”李平在船上好奇的问周文。 他的视线一直在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城头满是旗帜的蕲州城、紧盯着城墙下长江岸边那一大长排手持刀兵矗立而站的兵马。 在那群人马正中的一匹马上的穿着绯色文官服的官员尤其醒目。只不过因为距离还是有点远,李平看不太清那官员服饰上绣的是什么图案。 但绯色至少代表了这文官职务不低(四品以上),而且他很有种。 这文官明显在用这种方式表明着不惧的态度并防备着李平的船队去突然登陆袭扰。 “我没有关注过,实在是不知。”周文很抱歉的回答,但他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 “我知道这里都有什么官。” “那就说说,这城不小,那官应该也不小。” 蕲州城从目视就足以看出建筑规格是很高的,比黄陂县城和汉阳县城明显都要大不少,比襄阳也就小一点。 周文点着头说:“没错,这蕲州并不简单。它原来本是府,后来降为黄州府所属的州后仍领着广济、黄梅两县。这城中住有一位藩王——荆王。而且下江防道副使的衙门也设于此。” “城中居然有藩王,还曾经是府,难怪!不过这下江防道副使是干什么的?多大的官。”李平愣了愣问,这蕲州果然不太一样,周文能知道点这里的情况估计也此有关。 “嗯…下江防道,即有监察之职,也有整备军事之责,大概是正四品。”周文略琢磨了一下后说。 明代道的设置是空前的,名目种类繁多,仅明史记载的就有约两百余道,而且其职责还不断变化。当时的读书人如果不是很熟悉官场也往往搞不太明白。 “有意思。”李平陷入了沉思。 …… 过了蕲州的第二天,长江的两侧开始都是山区,然后长江也开始不断变窄,有些地方的江水宽度甚至明显不足500米,在一侧架设火炮就足以封锁整个江面。 在通过了一座百余米高形如被劈开了只剩一半的山峰后,李平的大军到达了一个沿江的大镇子,山峦在这里有几公里长的中断,一条从南而来的不大不小的河流穿过镇子汇入长江。 这里距蕲州城约50里远,再往前走几十里据说就进入江西了。 顺着着穿过镇子的河流南望,河水上游是一大片被群山包裹着的平地,似乎还有大湖,有如一个大盆地。 虽然整个镇子目前一片狼藉,除了满地的尸体已不闻任何人声狗叫。但镇子很大,从繁多且复杂的建筑上看也应该很富足和繁华,甚至里面还有巡检司衙门。 从残存的招牌和标志上得知,这里叫富池镇,穿镇而过的河流叫富水。 侦察连很快带回了进一步的报告,沿着富水而上,平地的空间非常巨大,不仅有多个大湖而且在在几十里外还可以看到一座县城。 “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了。”李平爬到附近的山上观察了良久后坚定的说。 “地方是不错,可你打算怎么对左良玉解释?咱们是要跟他彻底决裂然后单干吗?”跟着爬上山的宋宝来问。 李平沉思了片刻,说:“没必要决裂,就说我们愿为大军在此封江断后,以为屏障和警戒,左良玉会答应的。” “那谁去说,不会你自己去!太危险了。”宋宝来一惊。 李平笑道:“我胆小,当然不会去。还是让段强的那个新手下杨明去,他上次干的不错。” 说明: 据一些书籍记载,农民军在汉阳府(有说是汉川县)缴获船四五千只,并以此组织渡江进攻武昌。 对此,我是比较存疑的。 不说想要逃命的左良玉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如果农民军真有四五千只船,哪怕都是小船而没有一艘大船,渡过长江也是应该没问题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雄心壮志 十九日离开武昌,二十三日中午到达富池,四天半的时间才走了约300里的江水路程,即使考虑到中间组织渡过了几条河流并横渡了长江,但这个速度还是有点慢。 不过在到达富池的第二天,也就是崇祯十六年的正月二十四日,李平很迅速的完成了对富池周边地形地貌的基本勘察,然后收获了无数的惊喜和震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富池,也叫富池口。 既是富水入江的地方,也是群山包围着的一大片平原湖泊区的出口。 嘉靖时期,因富水在此注入长江,江边那座开始不断繁华的小镇被正式定名为“富池口镇”。镇子西南面富水上游约40里处的那座大约在整个小平原中心地带的县城是兴国州的州治永兴县(今阳新县)。 兴国州属武昌府,州治永兴,领有通山、大冶二县,与蕲州一样属于较为重要的州。 富池镇里专门设立有巡检司。 要知道明代的巡检司可不随便乱设的,这个主缉捕盗贼、盘诘奸伪的机构只设在各府州县关津要害处。 虽然巡检是从九品的武职,但巡检司严格来说却并不属于军事建制,而主要承担着治安的功能。 通常来说,小县往往只会设有一处,大的县州甚至府也往往多的只设有四五处。 整个兴国州只有两个巡检司,另一个黄颡口镇巡检司在长江上游约四十里处,离蕲州很近。 富池镇设有巡检司本身就说明此地的不平凡,当然此地也确实不平凡,而且还非常的不平凡。 富池镇的巡检司,在英宗时甚至受命代办茶引批验,它的繁华与重要性可见一般。 距离富池镇很近的长江上游那座百余米高形如被劈开了只剩一半的小山峰就是着名的半壁山,江面最窄处只有400米,宋代文学家苏东坡曾在那里题壁“楚江锁钥”(明代此题壁虽已损毁,但流传和记载仍在)。 因为这一特殊的地形特点,这里自古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无数名将曾留下驰骋的身影。 清晚期,湘军大破太平军“铁锁沉江”的着名战役就发生于此,同时它也是解放战争渡江战役的战场之一。 但富池最出名的还并不是地利之要,而是铜矿和金矿,而且是自古就全国闻名。 从商代开始,这里就是最重要的铜矿开采中心,素有“金铜之乡”美誉,富池丰山洞铸剑的传说更是一直流传。据说伍子胥和岳飞都曾在此地屯兵铸剑。 尤其是伍子胥的事应该就是真的。 根据在周围山中抓获到的给他们带路的百姓所说,兴国州里姓伍的人非常多,他们大多有家谱,被公认就是伍子胥的直系后代(原解放军副总参谋长伍修权就是从这里走出的)。 左良玉的大军虽然一路烧杀而过,但毕竟是狂退,不可能有时间搜查周边。而百姓们也大多被左良玉大军的顺江飞驰而来搞得猝不及防,逃的非常匆忙和狼狈,很多就只来得及躲到附近山中。 以至李平探查周边的部队一撒出去,就发现了大批百姓,然后快速获取了大量信息。 既然知道了这里产铜,还是高产区,李平自然要实地查看一番,然后这周边的矿区和矿洞之多就直接把李平吓了一跳。 由于富池镇逃出去的百姓们很多被他们快速的寻到了,李平的大部分人马也就没有鸠占鹊巢的在富池镇驻扎,而是选择了富水上游五里处东边凹进去的一个三面环山的大湖旁叫伍家坝的地方驻扎。 伍家坝,也就是今天的吴家坝。 是大口湖东南方凹进山中的一块巨大且平坦的土地,三面环山,一面是大湖,距富池镇约十几里的道路距离,是一个非常理想和安全的天然堡垒。 这里据说就是伍子胥当年建城练兵的地方,而且还是陆上练步军,湖中练水军。 相传伍子胥在此练兵并开矿数年,主要是补充兵器,其佩带的七星龙渊剑就在此铸造。 传说岳飞在富池练兵时也是在附近的丰山洞取铜并训练军队,办法是:先采矿,后竖炉、冶铜、铸剑。 富池的铜矿之多、开采之易和品质之高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伍家坝东北山中的李家湾、东面山中的丰山洞和南面的鸡笼山正是铜矿最富也是整个富池地区矿洞和矿坑最为集中的地区,而且还都在距伍家坝几里的范围之内。 在看矿的时候,李平带上了“行家”韩九。 宋宝来没跟他去,他正在忙着组织大伙在伍家坝搭屋建房。 伍家坝也有民宅,甚至散落着好几个小村子,但民宅数量总是有限,即使里面的居民全都无法回返也满足不了李平的需要。而这些天又越来越出奇的冷,露宿帐篷或者直接天当被可长久不了。 韩九是矿工出身,对采矿很了解,对矿石和矿工也很了解,带上他足够了。 但其实这都不用韩九看,李平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这里的矿石确实很多,并且还是典型的富矿,丰山洞附近有的矿石甚至就那么裸露在地表之上。 后世的专业勘探也证实了这一点,此处的铜矿田正是包括了丰山洞、李家湾和鸡笼山三个矿床。 其中以丰山洞铜矿规模最大,矿化作用类型较多,富矿为主,并伴生铁、铅、锌、钨、钼、锡、金、银等金属,甚至矿床的岩体出露面积达072平方公里。 整个富池附近,铜储量高达100余万吨,黄金储量44吨,是全国第三大黄金基地,方解石、大理石、石灰石、煤炭等非金属矿藏也同样种类多、储量大。 要知道,这还是在大规模挖了两千多年后剩的。 还有更惊喜的,在伍家坝西南过夹节湖几里处还有硫磺矿,这对火药存量已严重不足却需求巨大的李平来说更是天大的福音。 得如此险要地形,又遍地是如此丰富的资源,李平很快就心情激荡起来。 这根本就是块神地,更是练兵的宝地,难怪伍子胥和岳飞都不约而同的跑到这里来练兵。 李平的脑袋里开始不断憧憬起各种美好的未来,采矿、竖炉、冶铜、造武器,他甚至只需要重复岳飞的步骤就行了。 不过,问题也马上出现了。 他没有挖矿的人。 虽然矿场里的人在逃难时,有很多矿石是根本来不及带走的,但这对已经产生了宏图伟愿的李平来说却远远不够。 而李平又不能把宝贵的人力用在挖矿上,因为挖矿在没有工业机械的时代需要的可不是成百的人,而是成千以上的人。 所以,李平必须先想尽一切办法让这里原来的百姓和矿工们都回来。 清理被左良玉大军烧杀造成的残垣和掩埋尸体这类善举是必须的,严格约束四处出动探查的部队举止也很容易,甚至可以特别授意部下们有意对发现的百姓们实施部分食物和医疗上的救助。 恶名传播的很快,善意同样也会在窥伺之下传播的很快。 百姓们总要吃饭,总要生活,李平已经摆出了一付完全不打算走的架式,总有一些在附近山中躲避的居民和矿工们会回来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 信任的产生总要时间,而且很多百姓们和矿工们恐怕也在发现李平赖在这里不走后而反会逃的更远,甚至再也不回来。 这时,矿工出身的韩九作用就非常大了。 韩九可以结合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出这些矿场规模和开采情况以及这里原来矿工的大致数量,并选定他们需要占有并自行组织开采的矿洞及矿坑。 同时,韩九还可以去集中他原来能说会道的矿工手下们与试探性返回这里以及被他们寻获的矿工们见面,说服他们去召回更多的矿工,李平愿意按比原来更高的薪水雇佣他们继续工作。 再有,韩九还可以说服回到这里的年轻矿工们加入李平的军队。 有矿工这么良好的兵源,李平不大规模扩充军队岂不是暴殄天物。 与被派去劝说纤夫们不同,这回韩九很乐意干,曾经的经历让他对矿工们有着极大的同情和热情。而且,他的信心也很足。 当然,韩九之前对纤夫们的劝说任务完成的也非常出色,虽然在最后一刻大部分纤夫们才决定跟他们走,但总算是将绝大部分纤夫们都招抚了过来。 这可是响当当一大批优质兵源啊! 回到伍家坝之后,天色已暗。 虽然爬了一天的山,但李平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四处查看了一圈仍在热火朝天的营房建设。 总算不再走了,总算有个安定的地方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新家充满了热情。 这时,周文给李平带来了一个消息。 由于派出去四处探查的部队在今天发现了几名躲起来的巡检司官吏,周文很快从这些消息灵通人士嘴中搞清了他们在路过蕲州时所看到的那名骑马与他们对视的文官情况。 那名文官叫许文岐,字我西,浙江仁和人,在这附近非常的有名,官场中人几乎无人不对他耳熟能详,甚至很多还敬佩不已。 许文岐家世显赫。 其祖父许子良,曾为巡抚贵州右佥都御史,其父亲许联枢,曾任广西左参政。 许文岐自己是崇祯七年的进士,授南京职方郎中。辅助尚书范景文防御民乱时有功。后调任黄州知府,在与贼军交战中,曾射杀贼军首领一只虎,夺大旗而还。 这期间,许文岐将狱中有判重刑的囚徒七人放回去省亲,并规定时间回狱,这七人全部守约。许文岐于是请求上官宽免其罪。 许文岐义名也因此大振。 崇祯十三年,许文岐调任下江防道副使,驻蕲州。 期间,贼军张雄飞部南渡长江时,被许文岐命游击杨富去袭击,烧毁贼军船只,迫使贼军放弃渡江计划。之后在防御各路大小贼军的过程中,许文岐也屡有功勋,并扑灭过一次数百人的本军叛乱。 他的部下杨富久镇蕲州,但巡抚宋一鹤又派了参将毛显文前来共同协守,结果导致杨毛二人不和,弄得兵民不安。许文岐通过组织了一次宴会就消除了二人的猜疑,其威望和手腕可见一般。 前些日子,左良玉的大军过境时,许文岐就立马于江边与左军对峙,左军无人敢侵,蕲州及其周边因而得以保存。 此时,许文岐已接到升为督粮参政(从三品,相当于副省级)的通知,但他没启程而是对左右叹息说:“我为天子守此孤城已经三年,其职责应死守疆土,如今危急,我为何离开。” 接着,他令其妻送母亲返乡,令杨富、毛显文率兵做固守的准备。 如此许文岐,有胆,有义,更有谋,周文一边说一边不断的赞叹,看的出来他十分钦佩。 但李平却是有些吃惊,这样的官可不多见。 驻在这么个人身边,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吃晚饭的时候,李平将许文岐的事说与宋宝来、高蕾和赵兰月说,他们三人也同样感慨不已。 不过对蕲州的情况,他们也没说出什么。虽然高蕾对许文岐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但宋宝来却对他们将要强占这里的矿场表示了担忧,这也是李平比较头疼的地方。 如果许文岐真的跑来斥责他,他该怎么办?跟左良玉闹掰了,可文官那里他不能也闹掰了!尤其还是这么个有能量和有官位的官。 可让他把矿场吐出去,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仁义总要分情况! 不过很快,兴奋又占据了上风。 来到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资源的重要性。 现在他们身处这得天独厚的宝地,又独立驻扎,每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全新的憧憬。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盆凉水 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的清晨,也就是李平到达富池的第三天,富池的天气开始阴沉的可怕,并伴随起阵阵黑风。 所有人都不得不在大清早就拼命忙碌起来,天气太冷了,他们必须准备出足够的柴火并尽可能让每个人都有个避风和避寒的地方。 所有曾经一直在长江上游接力了解武昌局势的侦骑也全部都撤了回来,并将不再派遣。 在忧心忡忡的四下转了转并观察了半天云层后,李平下令派人与搜山时找回来的居民商议,希望能够允许他还没有屋住的兵马可以和他们挤一挤。 这是李平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感受到的最冷天气,他不能再拘泥于形式。 同时,李平下令派出更多的部队带着之前被搜寻到的本地百姓去山中寻找仍在躲避的百姓,他不希望他们被冻死,不希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被毁于一旦。 李平对天气的判断没有错。 果然,很快下起了大雪。 随着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多在山中躲避的百姓被找寻了出来或者主动选择了出来。 到了晚上,估计绝大部分躲避在附近山中的百姓都出了山,富池镇、伍家坝以及所有附近曾经的民居都迅速人声鼎沸起来。 对此,没人感到意外。 由于为避官兵而不能生火,继续躲在山中恐怕将只有死。再不信任官兵,但出了山却总归有活的可能。 大雪意外的帮了李平大忙。 虽然这个时候李平也更加繁忙,他必须亲身不断的去查看每一个部下入住的最新情况和保暖情况,与每一拨新回来的百姓们见面以安抚他们惴惴不安的心。 但他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嘘寒问暖这种很加分的传统做法,他从前就烂熟透了,也习惯了,并不觉得累和无意义。 百姓们都回来了意味着他迅速获取了大量人力资源,而不用再十分费劲的去在人生地不熟的山中反复搜索。 尤其是根据持续的统计,仅已经下山的矿工总数就突破了一千人,一支可以预见的军队正在向李平快乐的招手。 夜色中,等李平回到所住的一个百姓的宅院中时,宋宝来正在一个房间的火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兴奋的跟高蕾和赵兰月交谈着。 他应该也是刚回来,身上和头发上还都没干透。 看见李平进屋,宋宝来立即眉开眼笑的掉转话头嚷嚷道:“李哥,咱们现在就可以琢磨造平炉了,咱这回高炉、平炉一块儿弄,多造几个,造大的,妥妥的来个大练钢铁。” 李平先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然后才一屁股挤到火盆旁并伸出十个有些发僵的指头去烤火,同时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练铜还是第一位的,我们该造炮了。” “快先把姜汤喝了,别感冒了!” 在李平进屋时立即起身把挂在火盆上方的小铜铫子(diào zi)拿下来并倒出一碗热气腾腾姜汤的高蕾在这时不容置疑的说。 铫子是明代烧开水的容器,与今天的烧水壶很像,也是今天水壶的前身。不过,它有很多不同的材质。 “太烫了!”李平小心的捧住姜汤碗后立即嘟囔出一句。 “哦,烫啊!拿来,我给你吹一下。”高蕾自然而然的顺势又去李平的手中拿碗。 “不用,我自己吹就行。”李平没当回事的说。 结果他没打算把姜汤送回去,而高蕾又双手来拿,两个人的双手不可避免的紧紧触碰在了一起。 正在两人面露尴尬时,突然间哑火并双手空空的一直错愕着盯着姜汤的宋宝来把目光移向已被挂回火盆上方的铜铫子问:“这里面是姜汤啊!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宋宝来的话让李平和高蕾都愣了一下,触碰在一起的手也忘了分开,然后高蕾的脸立即就红了。 “你不也没问吗?就你多事!来,我给你倒一碗。”赵兰月有些气呼呼的急忙救场。 说完,她从高蕾身侧又找出一个碗,然后站起身来动作幅度很大的准备去拿小铜铫子倒姜汤。 高蕾在这时总算反应了过来,她急忙抽回仍在捧着李平双手的手让出空间,脸也更加红了。 宋宝来估计也反应了过来,他在赵兰月递给他姜汤时尴尬的缩了缩脖子,但眼睛却还是不经意的去偷瞄高蕾。 “为什么首要练铜,是要做铜钱然后去买造炮的材料吗?可不是听说也有铁矿石吗,那还要买什么?”注意到宋宝来小动作的赵兰月坐好后直接用非常萌新和没有逻辑的话题来破解尴尬。 “哦!我们要造的是铜炮。在其他的金属技术以及合金技术还没有发展的时候,铜的特性使其制成的火炮性能是最好的,我们从黄陂县城得到的那些铸铁炮别看一个个傻大黑粗,但其实根本不堪大用。”李平捧着姜汤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赵兰月佯装明白的从那里很认真的点头。紧接着她又问:“我们对火炮的需要很强烈吗?我看到大部分人连火枪都还没有呢!” …… 有了赵兰月拼命的岔话题,宋宝来也立即开始谈起了专业问题,谈起了他对新基业的各种想法,气氛很快也再次欢快轻松起来。 正当四个人开心的畅想着未来时,马永突然带着一名侦察连的战士匆匆来访。 侦察连的战士李平全都认识。这是一个班长,昨天被派去跟随赵冬冬一起护送杨明顺江而下去见左良玉。 李平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过,马永开口而出的话却出乎了李平的预料,但也更加石破惊天。 “刚刚得到准确消息,贼寇张献忠部奇袭攻破了江北六十里外的广济县城。”马永凝重的说。 广济县即今天的武穴市。 不过明代的广济县城在今天武穴市西北方的梅川镇,而不是像武穴市那样依傍在富池下游20多里的长江北岸,明代的武穴还是个镇,就叫武穴镇。 明代广济县城位于大别山(英霍山区)的南麓,那里距蕲州城不足50里(直线距离),距今天的武穴市却有60里。 “张献忠!怎么得到的消息?”李平身体不经意的抖了一下,这个大魔头在他最不希望听到名字的时候出现了。 由于没有对外交往的渠道,李平对远距离外界信息的了解与掌握极其有限,对张献忠这个他一直很忌惮的人物也始终搞不清具体位置,只知道大约在庞大的英霍山区南直隶西北方附近(今安徽地段)。 “你来说!仔细一点儿。”马永直接将话语权交给了那个班长。 侦察班长立即拿出个小本本清晰而洪亮的开始了边看边汇报。 原来,杨明一行在昨天分坐着两艘大船顺江而下的时候,十分偶然的碰到了一伙从北边逃到江边想要南渡的士绅,警觉性很高的赵冬冬对还有人敢于在被左良玉大军一路霍霍的长江边乱窜大感意外。 他机灵的立即靠船去询问,然后得知了张献忠正从黄梅县南攻而来。 黄梅县在英霍山区的东麓,距离富池约一百二三十里远。 感到事态重大的赵冬冬没有坐视不理,而是立即坐主暂停顺江东下,并亲自带领人马登陆深入到长江北岸的内陆去做进一步的侦察。 经过一天多的不断确认与询问,心细的赵冬冬很快掌握到了更多和更为详细的信息,尤其是他从几个寻获的逃难官员那里彻底掌握到了张献忠的近况。 去年开封大战时,张献忠乘虚进入了英霍山区,并与革左二贺相见,很快双方合兵攻陷了舒城、六安、无为和庐州等地。凤阳总兵黄得功及总兵刘良佐前去征讨,结果也在夹山大败,江南震动。 凤阳总督高斗光和安庆巡抚郑二阳也因此被逮捕治罪,马士英成为了新的凤阳总督。 随后革左的部队前去同李自成合兵,而张献忠则于去年的十二月开始围攻英霍山区东北麓的桐城。 桐城在黄梅县以北300里处。 凤阳总兵黄得功和总兵刘良佐的部队再次前往迎战,并大败张献忠于潜山,总兵黄得功斩杀张献忠部众六千余人,并俘获张献忠所部男女一万多人,甚至还差点生擒了张献忠。 随后,张献忠一路沿着英霍山区的东侧边缘往南跑,并在当月又攻陷了太湖县,然后是黄梅县。 前几日,张献忠进一步攻陷了广济县…… 搞清了大致军情的赵冬冬不敢拖延,立即将这个班长和几个战士送到长江南岸,然后命令他们骑马立即回富池向李平汇报,而赵冬冬则带着剩余的人继续护卫着杨明去见左良玉。 听完汇报的李平脑袋嗡嗡作响,他感觉刚刚燃起的满腔热情一下子就熄了火。 别人不知道张献忠会不会继续南攻,他却知道。 面对这样一个历史上出名的枭雄,李平的心中没有一丝底气,也充满了忌惮。 可目前除了命令部队加强警戒外,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的主意。 跟左良玉一样闻风而跑,他做不出来。 而且人家左良玉是避兵力雄厚的李自成,却不见得会避目前的落跑者张献忠,毕竟左良玉在张献忠身上有着骄人的战绩,心理优势明显,基本上一点不怵他。 崇祯十一年,左良玉在南阳大败张献忠,迫使张献忠向总理熊文灿请降。 崇祯十三年二月,左良玉在玛瑙山重创张献忠,甚至把张献忠的家眷全都给俘虏了,这一战也使得左良玉名闻整个大明朝野。 崇祯十四年八月的信阳之战,左良玉再次大败张献忠,仅夺马就有万匹,俘获降兵达数万之多。 从这样的交战数据上看,应该害怕的是张献忠才对,张献忠估计不一定敢来挑战左良玉庞大的军队。 尤其是张献忠既然又在上月被黄得功和刘良佐打得大败,实力肯定严重受损,李平更不应该有怕他的道理。 但恐惧常常来源于未知,来源于传说,如果把张献忠换成是知根知底的左良玉,李平可能反倒一点都不会担忧。可因为知道历史而提前知道了未来却限制并干扰了李平的志气,也让他患得患失起来。 等马永带着那名班长离开后,小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几个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的相处,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张献忠是在今年攻陷的武昌,是在今年建立的大西政权。 终于,宋宝来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我们还继续挖矿练钢和铜吗?还是做别的打算?” 李平叹了口气道:“不仅要继续,而且我们还要加紧。争取先把铜炮造出来,守江的话就这玩意最管用。” “可,可还时间吗?”宋宝来的底气十分不足。 “冒然渡江这种事,张献忠不一定干。从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围着英霍山区打转上看,他应该是很在意自己的后路。我们应该还有时间。”李平已经冷静了很多。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抓紧。” 然而,正当几个人开始互相打气的时候,马永却去而复返,而这回他的脸上则写满了震惊。 “江面上发现有从上游逃难而下的船只,据查,张献忠数万人马于今天下午进抵蕲州城下,其大军目前集结于蕲州北门附近。” “这么快!” 李平瞬间感觉自己被一盆凉水给浇了个透凉。 …… 说明: 据史载,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当天,富池周边确实是黑风和大雪这一极端天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蕲州事变 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雪仍在下,积雪渐渐超过了一尺(明一尺约32厘米)。 这一天的李平是在心神不安和踌躇不决中度过的。 虽然对张献忠居然在如此极端天气下集结重兵攻击像蕲州这样的坚城很搞不懂,但李平的心情还是很压抑。 数万人!张献忠怎么又变出了数万人? 这给离蕲州城很近的李平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至于昨天晚上,那些注定要露宿在野外的张献忠大军会被冻死多少人并不在他的关心范畴内。 除了再次逐一检查官兵们的居住和保暖情况外,李平也再次针对性的调整了部队的设防,增加了在富池口镇的兵力,并将鸟铳部队的大部分调了过去。 李平能作战的兵力太少了,分兵后更加捉襟见肘,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但他又不能把主要兵力放在四敞大开的富池口镇里。 不过,所有的火炮全部又都被他搬到了大船上,统一驻扎于伍家坝旁的大口湖内,富池口镇只留了一些小船。 天气虽冷,流动不大的湖水还好没有结出厚冰,只在部分区域有些薄薄的冰层,并不影响船只通行。 做完这些,李平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希望被广为称颂的许文岐不会让他失望,希望坚固的蕲州城和极寒的天气能让张献忠磕的头破血流,希望张献忠能留给自己更多的时间。 二十七日凌晨,处于浅睡眠状态的李平突然惊醒,然后他就听到了外面的狗叫声。 披上衣服推开门,发现雪已经停了,院子外面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总体安静的环境下清晰可辨。 来骑的数量不多,应该很急。 但即便如此,院子里的其他房间在这时也纷纷传出动静,看来大家睡的都非常不实。睡在院子门口杂房内的傻大个儿刘强很快带着几名警卫猛然间钻了出来并打开了院门向外探望。 当马蹄声在直达到院外停下来后,马永带着一名卫士在刘强的引导下冲进了院子。 马永本来是带着周文驻在富池口镇的。 “长官,蕲州!张献忠昨夜攻破了蕲州。” “什么?这怎么可能?”李平几乎无法相信。 蕲州城周九里三十三步,城高达一丈八,城墙厚八尺,除南面临江并被两翼城墙封死外,其他三面均有宽大的护城河,属于真正的坚城,想攻下来极其不易。 “已确定无误。我们昨天新设在蕲州江对岸的观察哨最先传回了消息,然后破城后有不少城中之人也侥幸跑出,其中有人知道这里有官军驻扎,一些抢到船的就逃了过来寻求庇护,其中包括刚去世不久的荆王元妃桂氏、次妃刘氏以及一个世子和至。”马永急切的回答。 荆王朱慈烟在一个月前刚刚去世(这也是明朝历史上的最后一任荆王),并按藩王之礼葬于广济县的朱老坟,这件官场上的大事李平已经从富池镇巡检司官吏口中得知。 “荆王家眷!能确定真伪吗?”李平虽有太多的迷惑,但心中其实已经信了。 “我都仔细看了,荆王家眷应该无异!两个妃子的妆容和穿度做派寻常人模仿不来,周文正在进一步排查核实,以防混入贼兵。”马永解释道。 “夜半发难就能一击而下!蕲州城这么脆弱吗?许文岐不是很厉害吗?我怎么感觉不像真的。这攻城也太简单了!”正在逐渐反应过味来的李平发出了一连串的疑惑。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好像偌大的蕲州城是纸糊的一般。”马永也跟着感慨起来,这些问题他回答不了。 李平和马永的急切对话彻底扰醒了院子,都在一个院子里居住的宋宝来、高蕾和赵兰月都推开屋门走了出来,然后每个人都是一脸的震惊。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李平向马永下令道:“你去通知所有装有火炮的船只立即备战并带领他们移防到富池口码头。我现在就去镇上,会会荆王的家眷和逃出的百姓。” …… 虽然整个二十七日的全天,李平不断的上蹿下跳,甚至亲自跑到蕲州的江对岸去观察,但除了确定荆王家眷是真的以及蕲州已确定被张献忠攻占外,他并没能得到多少想要的答案。 隔江远距离观察能得到的信息太少,慌张出逃的人们也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 张献忠的大军怎么会如此强悍,他怎么这么快就又冒出了数万人等等,对李平来说仍是一头雾水。 不得已,李平只得继续调整布防。 他将除弗朗机炮之外的火炮全部集中到半壁山之上执行封锁江面任务,而弗朗机炮刚集中在两艘船上用以随时攻击下游出现的敌方偷渡小船。 由于半壁山上的火炮数量太少,质量又普遍比较次,封锁住江面其实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在敌方舰船顺江而下时吓对方一跳就也足够了,这样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有效打乱敌方的部署并为下游的李平大军争取更多时间。 除此之外,李平还派出人员到上游能有效观察到蕲河口的地方设哨。 由于前些日子左良玉大军沿江而下,为防船只被抢和被烧,蕲州城江边的所有大船都躲到了蕲河里,躲到了连接蕲河的大大小小湖泊之中,江边只剩一些小船。 监视蕲河口将可以有效对江对岸的大型水上军事行动进行提前预警。 但所有这些从举措上来说还是过于被动,蕲州在上游,又如此近,威胁太大。 到了二十八日,急需获取蕲州详细情况的李平决定冒险向江北派出小分队实施捕俘行动。 深入敌境抓捕敌方俘虏是有效获取敌方信息的一种手段,但这种作战方式组织比较复杂,对参战人员要求也极高,同时也与部队的作战习惯有直接关系。 两山轮战期间,我军先后参战的15只侦察大队就积极组织了大量越境捕俘行动(总作战行动数万人次,具体组织了多少次专门的捕俘作战无法确定),五年里共成功捕获越军91人,自己无人被俘,对获取敌情起到了重要作用。 这期间,我军所有参战的各类部队共有6人被俘,而且全部是战斗中被俘,没有一人被敌侦察兵刻意捕获。 鉴于深入敌控制区捕俘作战的艰难和成功的不确定性,李平特别组织了3个小分队,分别由马兰、王虎强和马小天带领,并在他们出发前进行了一天的专门性训练。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由于是要捕俘并带回来,进城是不可能的了,3个小分队都只能在城外择险要处守株待兔式的碰运气,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没几天时间基本别想有大的收获。 不过,农民军大概也从未碰到过这种形式的敌对行动,猝不及防的他们很快就让三个小分队都取得了成功。 三天后,随着最后一支过江小分队的返回,李平也大致摸清了蕲州和张献忠的情况。 张献忠所部虽有数万,但其精锐部队严重不足,老军兵力甚至不足千人,余者大部分都是从黄梅、广济等地新裹挟而来没什么战斗力的百姓。 二十六日晚,荆王府的将校郝承忠做了内鬼,他偷偷打开了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大西门(西面共三门,大西门设有瓮城,是当时迎接钦差和王公大臣等贵客的指定门)。 张献忠亲率200精锐从此门攻入。 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反击不力,蕲州城很快失陷,并且导致城中官兵和百姓大多来都不及逃走,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许文岐也被俘。 许文岐的表现令李平大所失望,看来很多传言是不能乱信的,起码许文岐的勇武和善于治军之名是值得商榷的。 而城破的第二天,张献忠就开始干起了他最善长的事,搞大屠杀。 在这之前,张献忠已经先在广济县的朱老坟把死了的荆王朱慈烟给刨了出来鞭尸,然后扔到了荒山野岭中。 张献忠蕲州大屠杀的原则是,对与荆王沾亲带故的一个不留;对官绅阶级有针对性的杀,但并没有全杀,也留下了不少人;对普通百姓一般不杀。 关于蕲州大屠杀一事,很多历史记载说是进行了屠城, 但这个说法肯定是不准确的。 逃过这场大屠杀的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叫顾景星,他当时就在城内。 有研究《红楼梦》的人可能对顾景星有所了解,这个人一直被怀疑是《红楼梦》的真正作者,甚至有怀疑曹雪芹就是顾景星的化名之一。 顾景星与江宁织造的曹寅据推很可能是亲舅甥关系。 《红楼梦》中很多地名、地理和习俗的描写其实就是蕲州,顾家也正是此时城内的四大家庭之一,甚至顾家还是当时非常罕见的有建造私家园林传统的家族,大观园与顾府和荆王府园林有太多的相像之处。 尤其自古以来,中国的接驾都是朝北,只有蕲州因特殊的地形朝西,也就是走西门。而红楼里描写贾妃省亲故事时,恰恰是反常的写贾府上下在西街门接驾。 顾景星的见识与生活经历也更符合红楼梦中所塑造出的无数故事,因为很多东西尤其是沧桑如果没有见过和没有体会,是很难写出来的。 不说红楼梦,顾景星还有一事比较出名,他写了《李时珍传》,李时珍也是蕲州人。 当时城破后,顾景星和父亲顾天锡、姑妈顾永贞也被张献忠的手下捉拿。 也许是顾家比较出名,三人被送到张献忠面前决断。 然而,张献忠却意外的决定对两个男人不杀,而打算杀掉是荆王府亲属的顾永贞。 要杀顾永贞,顾家父子都不干,都强烈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命。而张献忠竟然感动,当即下令释放了顾景星一家三人,并派了一个名叫张三的小头目随他们去专门保护顾家。 之后,顾景星就跑出了城去昆山避乱。 《明季北略》中说:次日,令缙绅、孝廉、文学悉冠带自东门大,由西门,尽杀之,遂屠蕲州。留妇女毁城,稍不力,即杀之。 计六奇的《明季北略》记载常与史实有较大出入,就是很不准确。但从顾景星的历史可以看出,蕲州大屠杀是有的,但肯定没有全屠,而且城也没被毁,留妇女毁城这事应该是另一城。 康熙的《蕲州志》配图也表明,蕲州城是留存了下来的。并且清代历史也记载蕲州城在雍正年间还进行了加固,而不是像黄陂那样直接被记录为重建。 虽然张献忠搞了大屠杀,但李平从审讯俘虏中得知,许文岐没死。 对许文岐没被杀,李平开始有些不太理解,但很快也释然了。 农民军造反总的来说是因为活不下去,裹挟民众时也举的是义旗。轻易杀掉像许文岐这样在百姓中官声良好的官,将会使农民军在最大的支持群体中声望受到广泛质疑。 张献忠虽然有些变态,但他不傻,而且还是一个有很多死忠粉的枭雄。 据捕获到的一个极具价值的张献忠军中老兵所言,张献忠有的部将所部军纪甚至还很严,几乎从不滥杀。 张献忠没杀许文岐,而是对他极力劝降,但遭到了许文岐的拒绝。但这样,张献忠还是没杀许文岐,而是继续关着他。 所以张献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平也迷糊了。 但这样的张献忠也因此更加鲜活的展现在了李平面前。 说明: 注1: 根据明世子朱载堉《律吕精义》,明尺主要有钞尺(即裁衣尺,约34厘米),曲尺(即营造尺,约32厘米)和宝源局铜尺(即量地尺,约327厘米)三种。 目前明代的尺度迄今所见仅五支,其中以嘉靖牙尺为最精,尺长32厘米,其它各尺长短不一。 注2: 史载,蕲州在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雪盈尺。 注3: 关于张献忠破蕲州,也有说是张献忠带200骑从广济县飞奔突袭而得,但这个很难解释蕲州城为什么没跑出去多少人,而且许文岐也不是无能之辈。所以本文认可明史所记的25日大举进犯、26日夜得城一说。 第一百九十章 兴国来人 当信息足够多时,分析就有了条件。 一个将领的决策无外乎形势、性格和习惯。 在小范围的敌情分析会上,李平、周文和杜三江一致认为张献忠短时间内来攻的可能性不大。 原因很简单。 张献忠作战的重心在于劫掠,在于不断获取财富、粮食和人口,而不是为了歼灭明军军事力量,这从其运动轨迹和一直尽力规避明军有打野实力的部队就足以看出。 其意外的冒然离开英霍山区的掩护而向长江边上坚固并且有名臣把守的蕲州城发起进攻,应该是左良玉大军猛然间撤出湖广引发的这周边官军军力空虚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当然,有内应也肯定是重要因素,而且这个内应应该是提前就与张献忠进行了联系。 不然,一旦进攻不力而受挫于坚城之下,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潜山大败了。 而吸引张献忠的,可能就是蕲州的富裕。 对皇权的泄愤因素大概也有一些。 蕲州是很富裕的,荆王府也很富裕,张献忠可能非常清楚。 刚死去才一个月的荆王朱慈烟是一个非常出名的爱享受和会享受之人,他生前经常戴着小帽到酒馆、茶坊里逍遥,并有名言:“如此世界,图乐耳。” 据逃到李平这里的荆王妃说,革里眼贺一龙和左金王贺锦两部农民军几年前曾经投降过官军,荆王朱慈烟出于对他们的好奇而在王府里大摆宴席进行款待,并安排女伶演戏。 由于荆王府华丽非凡,歌女们个个风姿卓越,革左二贺均眼花缭乱、垂涎欲滴。 有人当时就十分担忧的向荆王朱慈烟表示这样将“启寇心”,也就是让农民军生出非分之想,但荆王朱慈烟完全不当回事。 而去年,革左二贺恰恰与张献忠共同战斗生活过一段时间,张献忠肯定在他们那里听说过有关蕲州的情况。 荆王妃觉得,人们在当时的担忧应验了。很可能就是那时款待农民军二贺的铺张为今日蕲州之灾留下了祸端。 这样,蕲州的极度富裕和有内应,对张献忠来说是有利可图和风险可控,但过长江就不一定了。 张献忠尽管有数万之众并占据了蕲州。 但蕲州因富裕和地方官近几年治理较好,普通民众愿从贼者甚少,也就是说很不稳固。 而张献忠又刚刚在一个多月前经历了潜山大败,其精锐兵马大多折损,目前部队多为新附之普通百姓,战斗力很弱,打打顺风仗也许还行,真去碰硬其实还并不具备实力。 黄梅、广济那几仗,也同样全是靠的奇袭和内应,而没有一仗是通过硬攻打下来的。 如果想玩强攻,张献忠不仅需要稳固好后路,也需要花一些时间来训练兵马。 如此,张献忠冒险渡过长江进攻像富池这样没有现成财富又不具备突袭条件的小镇子就可能性不大了,主动来惹李平这支隶属于左良玉的军队更加没有道理。 何况左良玉撤出湖广的数十万大军并没有走的太远,他们据说目前就盘桓在长江下游不太远处。 虽然段强和胡忠山等人在分析会上对这一推论表示了疑虑重重,但李平最认可的两个智慧担当与自己一致的结论还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平还是一面命令加速扩军备战,一面开始琢磨对蕲河内的船只来一次火攻。 但这个火攻计划很快又被放弃了。 经过侦察,蕲河上游的几个湖泊内确实在左良玉大军东下时隐匿了一些船只并已被张献忠部队控制。但由于这些船只十分分散,根本无法被一次性烧毁。 而如果无法一次性将其全部或大部分烧毁,这种冒险将没有意义。 至于多地多处同时点火,想都别想,太过复杂和不现实。 军事计划就是这样,从来没有百分百的合适,不断的变动与调整才是本貌。 但这也成为了一柄悬在李平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因为根据审讯俘虏得知,张献忠在去年秋天攻占巢湖后曾缴获双樯巨舟三百多艘,并据此进行大练水师(这也是整个农民军部队的第一支水师)。 虽然潜山之战后其巨舟尽失,船工也大多损失,但张献忠的部队中终也还是留下不少懂舟船之人。 这个威胁就很大了。 人家来不来打你先不说,起码人家具备了渡江打你的能力。 虽然通过侦察显示,张献忠目前并没有利用掌握到的船只组织成规模的水上训练,可这家伙一贯喜欢搞出人意料的偷袭,所以这也更加危险。 气氛很紧张,李平的扩军备战计划同样也很不顺利。 蕲州被攻陷让刚刚出山返回家园的富池镇百姓和矿工们再次惊恐起来,很多人开始再次出逃,而且这回他们是逃的远远的且不打算回来。 李平觉得张献忠大概率不会来攻,但毕竟只是概率,百姓们可不会这么认为。 就在李平郁闷的时候,离开了七八天的杨明终于回来了,他一点没意外的带回了左良玉同意李平驻军富池口的军令。 左良玉的大军停在了九江,距离富池只有约一百多里。 但左良玉本人在到达九江后即对外称病,而且是那种需要长久休息的病。 以至最开始,杨明并没能见到左良玉,甚至也没有见到左梦庚。 但蕲州失陷的消息传至后,左良玉却突然召见了一直在等待的杨明,然后爽快的同意了李平的请求。 对左良玉的这种态度,李平也是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回自己是想走也不能走了,他真的成了左良玉大军最西侧的触角和拱卫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在富池待下去了。 不过,他还得往左良玉那里再派一次人。 荆王元妃桂氏、次妃刘氏以及世子和至三人坚决要走,他们对富池的安全性也同样非常不放心,当然富池这个小地方也容不下他们。 而李平也只能把他们送往九江,送往左良玉那里。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荆王元妃桂氏、次妃刘氏以及世子和至三人也正是直接逃到了九江。 再派人去左良玉那里,李平不打算让杨明去了。 上一次,杨明除了带回左良玉的军令外其他什么消息也没带回,李平多少有些不满。 可这其实也不能全怪杨明。 李平严令杨明到达左良玉那里后不得跟赵进和史明接触,也不得寻求他们的保护,他不想让他们陷入麻烦。 李平的预料也没有错。 所有人都对杨明敬而远之,甚至方国安的人还找了杨明不少麻烦,以至杨明在九江等待的时候就只待在船上哪里也不敢去。 这回,李平决定让周文去,而且需要周文在九江周边多待上一段时间。 他需要更多的外界消息。 从李自成攻克襄阳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最上层的朝廷居然毫无反应而只是任由湖广自己应对实在是不正常。 好像湖广局势的全面崩坏与朝廷没有关系一般,这太不正常了。 李平希望有胆量有智慧的周文带给他答案。 送走了周文,李平开始将更多的心思向练兵和大练铜铁上集中,可他很快意识到人力的严重匮乏令一切都捉襟见肘。 由于需要大量的人力进行警戒,部队也必须大多保持在战备状态而不是去搞训练,训练新兵和挖矿坚炉等等就只能小打小闹了。 正在他头痛不已的时候,突然来访客了。 兴国州的同知带着当地有名的几个乡绅专程跑到了李平这里来劳军。 他们是坐船顺富水而来,带了满满一大船的鸡鸭和粮食。 地方政府居然会来劳军,李平最初好半天都没反应过味来。而同知是个多大的官,他也同样糊里糊涂。 好在周文走了,杨明还在。 当得知这同知属于知州的佐官,也就是相当于副职,响当当的从六品官后(直隶州和散州的差别还是比较大的,兴国州虽领有2县,但隶属武昌府),李平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个时候来劳军,还级别不低,又有官有乡绅,这绝对不是单纯来劳军的,更不会是来找他要矿的。 他的机会来了。 由于是第一次与明朝地方官吏正式打交道,也怕之前左良玉大军的恶名吓坏了人家,李平特意让杨明穿着儒服前出远迎,并交待去护卫的部队要尽可能的客气,而自己则带着马永穿着甲在准备见面的一个宅子内的堂前等待。 他不敢做的太过了,不能让这文官看轻自己,或者说不能让对方失去了对自己应有的敬畏。 若不是战乱,他一个游击对人家来说估计就不在眼里。 但见了面之后,李平却发现自己不用想太多。 这位同知和同来的几位乡绅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既小心客气,又不是很害怕,尤其是他们一见到李平就大加赞赏一路上看到的李平所部操练精锐和军纪井然。 原来在他们同来的乡绅里,有李平这支队伍的熟人,一个从承天府逃出来并在汉水就跟在李平营中寻求庇护的乡绅。 这是一个曾经干过上县县丞的致仕官员,在蕲州附近才和一小众同乡一起向李平告辞离去。 当时更多人其实是去了被认为更加安全的蕲州,然后却反都倒了大霉。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捉弄人,让人唏嘘。 兴国州的官吏以及当地乡绅正是从那些没去蕲州而决定返乡或在兴国投亲靠友的人嘴中最先了解到了李平,了解到了李平的部队,然后富池镇与李平的部队打过交道并再次出逃的百姓们又进一步佐证了他们的所言非虚。 而抵达这里后的粗略所见又再一次印证了他们得到的信息。 毕竟乱兵和非乱兵、精锐和乌合之众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有了熟人穿线,双方就少了彼此的试探,话也就好说了。 兴国州同知在事先应该是特别打听过李平的性格,他在客套了几句后,没有绕弯子的很迅速就转入正题。 当然也可能是急的。 李平猜的没错,兴国州的这帮人并不是来劳军的,而是有事相求。 他们希望李平能为兴国保境。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 “为兴国州保境?” 李平面露为难的支吾了两声后开始陷入沉默,表情也随之木然,屋子里很快变得异常安静。 此时,他们都坐在一间通透的堂屋内。 守有地利之险可借的小地方富池和守拥有三县之地的广大兴国州毕竟是两回事,李平尽管已提前隐约猜到却不敢冒然答应。 虽然他当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能为他带来巨大收益和解决目前诸多困境的良机,但却很难兴奋起来。 兴国州属武昌府,而张献忠又将于今年在武昌建立了大西政权,答应为兴国州保境就等于要与历史上着名的枭雄张献忠进行直接对抗。 对此,李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心中更是充满忐忑。 尤其是兴国州的大冶县还就在蕲州江对面的平原内,张献忠是不是从那里过的江并攻陷的武昌城李平不得而知。如果真是,那麻烦和凶险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绝不是他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做个顺水人情的事。 突然,完全没有提前知情并正在错愕着的杨明在一片寂静中站起来乍然开口道:“我家将军只是左总兵部将,驻防何处需以军令为准,而无自行决断之权,诸位恐怕是强人所难了。” 杨明的话虽然很有些越俎代庖,但又好像顺理成章。 而杨明身旁马永那表情好像很意外的猛的拉了他一下,其实也更像是在刻意的表演一般。 兴国州的来客们在面面相觑中都露出失望之色,然后将目光再次紧张的聚焦到李平身上。 不过,李平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杨明,没有说话。 坐在李平身侧的兴国州同知见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背也有些弓了下去,好像早知如此。 李平弃守黄陂县这事他当然知道,李平的兵力与据传的张献忠兵力差距较大他也知道。 终于在尴尬的沉默又继续了一会儿之后,同来坐在下首的几名兴国州乡绅不想放弃的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的继续请求。 可李平还是不说话,眼神也始终在飘忽着漫无目标。 杨明几次想起来再说点什么,但都被马永死死摁住了。在李平面前,杨明还不敢坐着说话。 而马永在重大决策上绝不会去妄加揣测李平的意图,更不会试图影响。 正在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一名老乡绅突然猛的上前并拜倒在了李平面前,然后在李平端坐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诧异中颤抖着说:“李将军,我等知你仁义,也知你的为难。可蕲州太惨了!太惨了!兴国州百姓不能也遭此浩劫,我们真的需要将军。” 李平这回没有坐视不理,而是急忙起身去托老乡绅,同时言词恳切的说道:“老先生,折煞我也。不是我李平无情。贼军虽多乌合之众,但兵马数万,又携连胜之威,其势正盛。而我只有军数千,还粮食、武器等等都是奇缺,确实很为难。” “可我闻将军之兵旨为精锐,今日只初见也果不同凡响,不然我等也不会冒然前来。”已被扶起的老乡绅急道。 但李平这回只是眨了几下眼睛。 “将军缺什么,我们来想办法,定然让将军满意。”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那是另一个乡绅,他听出了李平的弦外之音。 李平的眼神亮了一下。 老乡绅一愣,连忙抓住李平的手喊道:“如将军愿意为我州保境,无论有何需求,无论多少粮食、财富和女人,我等都一定尽力满足,绝不虚言。” 李平刚才的沉默与木然并不代表态度,只是在思考。 富贵险中求,他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州的支持和自己搞差别太大了。 “李将军有何需求只管说,我等一定尽力满足,绝不虚言!” “对。我们说到做到,请将军考虑。” 其他几名乡绅在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跟着表态。 是一无所有并把命都丢掉,还是多放点血,没有人会傻傻的分不清。 马永和杨明的眼睛都直了,他们不可思议的望向李平,他们明白李平正在下定决心。 在一片恳求声中,李平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去看坐在椅子上正挑眉凝视的兴国州同知。 对这位官场老手来说,李平的表现更像是在欲擒故纵。 但到底是不是,估计李平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兴国州同知还是立即坐直了身体,然后正了正色说:“父老和百姓们皆是自愿,知州想来不会有微词。李游击大义,知州更只会赞扬。” 尽管兴国州同知说的模棱两可,但站在官府的立场上能这么说其实就已经算表态了。他们真要是也说你想要啥我帮你收刮,那就是政治自杀了。 “既然父老和百姓们能鼎力相助,那我李平愿意一试,怎么也要为兴国州抵御贼兵倾尽全力。”李平高声道。 兴国州的来客们终于全都喜形于色起来。 但在彼此高兴的只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兴国州同知却突然又话峰一转道:“不知李游击打算如何为兴国保境?” 这位同知不傻,能做上这个位子的人也大多不会缺少智商。 漂亮话谁都会说,拿了钱不干活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像李平这种他们完全无法制约的军将。 听本州同知大胆的说出了大伙儿心理话,几个乡绅全都又紧张的盯向了李平。 口说无凭的道理,他们更懂。 “去,找人给我拿地图来。”李平对马永吩咐道。 在一屋子人的莫名其妙中,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士兵送来了一份地图。 这是一幅富池周边的简单草图,侦察连和作训股还正在加紧完善中。不过蕲州和兴国州的位置以及山川大略都已标示清楚,因为他们关系着张献忠部队一旦过江可能向富池的进军路线。 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张怪异但却关键点全都被标识清晰的地图,又听说这是李平的部属们自己画的后,兴国州的来客们在大感意外后却全都表情略松弛了一些。 对地图如此重视和精通的军将,好像只在书里听过。 他们明白只凭此图,李平善战之名就已不虚。 这时,李平对着地图开始了讲解。 守兴国州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江,直接让张献忠的部队无法过江,简单又高效。 但问题是李平现在没有这个实力去守。他的船、炮和兵都严重不足,而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 目前他只能承诺守州治永兴县以及更南边大山中百里之外的通山县。 大冶县的位置很不好,虽然远离江边又有广阔的源湖(今大冶湖)遮挡,但同时也距富池镇和永兴县都过远,他直言既不可能分兵去守也来不及救援。 州治永兴县,他也不会派兵进入县城去守,而是主守富池。 原因很简单。 分兵会导致力量散而不强只是其中的一个考虑。 永兴县所处的平原与北面大冶县所处的平原被两大片山峦分隔,中间只有一条山间大路。大部队如果选择从长江上游地区进攻永兴县要么绕远走这条需过两个山口的大路,要么只能走富池。 正常来说,大部队一般不会选择很容易发生意外或者能被轻易阻挡住的穿山这种进攻路线,直接从可借江河之便并且地域要开阔的多的富池进攻才是正理。 但为了以防意外,李平打算在蕲州江对面放一支小规模的监视部队。如果张献忠过江不走富池而选择穿山进攻永兴县,这支监视部队可以迅速撤到山口进行阻击并等到李平从富池派出的增援。 只要山口守住了,永兴县就不会有问题。 如此,永兴县只需要自己做好警戒防敌小股步兵翻山偷袭即可。而永兴县不失,那通山县自然也就没问题了。 若假以时日张献忠还没有来攻,而李平又在兴国州的全力支持下造出了足够的火炮并征集到足够的大船。 那他可以进一步将炮船和大部队拉到蕲州上游去守江,这样将可以直接阻止张献忠大部队从这一地区过江的可能。 而江守住了,大冶县也同样可以守住了。 不过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看兴国州对他的支持力度。 李平的一番对图详细讲解计划方案令兴国州同知和几个乡绅频频点头。 只有杨明一脸的茫然。 他实在搞不清这是李平早有韬略还是临时才想出来的。如果早有韬略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临时才想出来的方案又怎么可能? 而且这也太草率、太凶险了。 张献忠可不是什么小毛贼,更不是黄陂县的那支远离主力的贼军轻兵先锋。 只有马永一脸的淡定,他早习惯了。 不过,兴国州的来客们对李平是不是早有谋划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是李平是不是真心愿意为他们保境。 而李平详细的布兵解说正打中了他们的心眼,令他们愿意相信。尤其李平还一开始就明确表示无法守大冶县这个目前他自感做不到的事,更令人不由自主的愿意信服。 不大包大揽,不信口开河,这是诚恳之言。 而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不是想玩空手套白狼和展示自己的诚意,李平在最后还表示愿意立誓。 按他的方案,他的部队毕竟不进永兴县。前期也只是在蕲州江对面放一支小型监视部队,其实和目前相比等于没有多大差别,信服度是很不足的。 而兴国州对他的支持却要马上到位。 他如果没有别的举措,其实等于还是在耍嘴皮子,双方是不对等的。兴国州许诺的支持也就很有可能会三心二意。 但若他肯立誓就不一样了。 古人重诺,没有人愿意落下背信弃义的骂名,大家也都对誓言非常看重。 当然,李平立誓时也直言不保证守住兴国州,更不会一直守下去,他还没那么傻。 他只誓言会倾尽全力,而且也只守到贼兵退走或新的官军兵马到来。 尽管如此,兴国州同知和几个乡绅还是全都大喜。 既然达成了共识,李平也不再客气,立即命人去把宋宝来和韩九两个行家找来。 他要借着这股子热乎劲儿狮子大开口了。 …… 吃晚饭的时候,仍在一脸懵登状态的宋宝来才有时间细问李平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张献忠将在武昌建立大西政权的事还是很有疑虑的,他不喜欢这种冒险。 高蕾和赵兰月也都定定的看着李平。 自打来到富池后,他们四个人就不知怎么的相邻而住了,然后还吃饭也都在一起了。 对此,李平其实是有点蒙圈的。 但他也承认这让他们间的交流变得更加方便,尤其是目前事务多如牛毛之时,也确实需要他们能够做到经常性的沟通。 所以最后,李平也就认了。 安抚宋宝来三人比想像的容易,李平这些日子一直在玩心跳,在玩先斩后奏,他们早习惯了,也愿意相信李平的判断。 而且他们被夹在九江和蕲州之间,反正暂时也没地方另选。 至于以后,李平又没发誓在这里死扛,打不过总还是可以跑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多力量大 抵御张献忠,兴国州的官府和地方乡绅富户们比李平想像的更加积极,他们几乎把动员能力发挥到了封建时代所能达到的极致。 虽然他们应该也明白张献忠在没有横扫江北时冒险过江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们还是很急,谁让兴国州与蕲州隔江对望,而李平又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呢! 随着蕲州的失陷,武昌府和黄州府周边除李平部外的明军正规军事力量已荡然无存,傻子都知道依靠现去招募的普通民壮最多只能是自我安慰。 而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于是只几天时间,不仅大量的粮食被运了过来,数千名的匠人、矿工和征发的劳役也同时被汇聚了过来,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甚至有一些是来自于大冶县的矿工和工匠。 大冶县只从县名就知道那里矿产丰富,冶金业发达。 一个个矿洞和矿坑迅速填满了人,一个个炉子很快被坚起,一个个作坊很快被建成,一个个兵营开始不断扩建,整个富池镇周边到处人声鼎沸。 而越有条件,人的想法也就越多,心思也就越大,哪怕是早已忙成了陀螺。 当从大冶县转运过来的十门火炮到达后,李平立即迫不及待的在大口湖内组织对其进行了船上试射。 大冶县制造的火炮很有些名气,朝廷一直有在那里为军队督办制造的传统,因而其县城城墙上的火炮数量也借着这种便宜比通常的县城都要多上不少。 于是,心急的兴国州在李平的压力下直接从大冶县的城防中硬调过来十门。 既然兴国州这么给力,李平也不能不更加上心和拿出更大的诚意,他的计划也再次随着情况的变化而不断调整。 李平试炮,主要是为了掌握这些差异性极大的火炮的具体性能,以及开火时震动对船只结构的影响程度。 他计划随后就将这些火炮装备到经过针对性加固的两艘小沙船上,然后将这两艘船与其它也装备了火炮的船只组建成一支炮船队派往蕲州附近江面进行警戒巡逻和威慑。 这将是一种有效吓阻或者延缓张献忠过江的手段。 而这个计划也得到了兴国州的大力支持,并且希望越快实施越好,当然这也是他们能从大冶县城上调来火炮的最主要因素。 否则尽大冶县管归兴国州管,但大冶县的县令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上大概率不会鸟兴国州。 李平带着胡忠山试炮是为了船只改造的工作。 目前这个活儿也只能由胡忠山来负责,宋宝来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他手上的急活大活实在太多了,早已分身乏术。 试完了炮,已至中午。 大冶县的炮果然不同凡响,比李平从黄陂县城上得来的那些杂乱的火炮强很多。 心情大好的李平于是和胡忠山以及正在组建中的水师营几名军官一起因陋就简的围坐在湖边高兴的吃起了一锅热乎乎的乱炖。 有了人,扩军当然是最首要的,李平已经吃够了兵力不足的苦。 当数百名身强体壮的纤夫开始被补入部队,当源源不断的健壮矿工和山民们开始被挑选游说,李平的部队不仅在步兵兵力上得到极大的扩充,也有了人力去搭建水上作战力量。 水师营就是李平计划组建的一支专职水上作战的部队,配备的全部是计划装备火炮的中大型船只。 全营计划组建多个分队(连级),每个分队辖三至五艘船,每船的舰长为排级。 中大型船只的缺口也是兴国州帮忙解决的,他们从大冶县旁那辽阔的源湖之中收刮出了一些隐藏的船只。 水师营的营长目前定的是严明,原八连的连长。 严明原本是一个标准的旱鸭子,不懂水性,更不懂船。但他人如其名,自我要求和对人要求都很严,但又不死板,接受新鲜事物快。 在襄阳期间就是第一批学会游泳的旱鸭子。 还有就是,严明是跟李平一路从朱仙镇撤下来的,忠诚度高,对李平的要求在落实上从来不打折扣。 严明的这些特性使他成为李平打造和建立一支更接近于近现代海军管理模式的水上部队的最合适人选,并且可以最有效的破除大多是渔民和船工出身的水师营新募官兵持技卖老和自成体系。 李平要的是在水师营行近代陆军之法,要的是对这支全新作战力量的绝对控制。 正在李平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大谈着水师营的建设和训练意见时,宋宝来带着一个纤细女子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给让让地方,再找两幅碗筷,我俩也在这里吃。”宋宝来一靠近就扯着沙哑的嗓子嚷嚷道。 他头发乱蓬蓬的,衣服很脏,两个眼圈也黑的可怕,显然是累坏了,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在几个水师营军官快速的起立让座后,宋宝来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就自顾自的坐到了锅旁,眼睛也直勾勾的盯向锅里,看来确实是饿了。 跟着宋宝来的纤细女子在给李平见礼后,明显犹豫了一下,但终还是也坐到了宋宝来旁边的那个小木凳子上。 李平有些好奇的端详起这个纤细却又丰满的女子。 虽然她同样也灰头土脸,头发凌乱,但仍无法掩饰其貌美肤白的底色,并且有一股非常引人的成熟韵味。 美丽的女人总会让人印象深刻,李平觉得肯定见过这个女人但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不过看她也满脸的疲惫之色和黑黑的眼圈,应该不是花瓶。 “别好奇了,她叫钱盈,算帐、记事和统筹都非常厉害,是我偶然挖出来的大才,跟在身边方便。”宋宝来瞟了一眼李平后主动解释道。 “哦!真的是这样?”李平忍不住戏谑了一句。 虽然认识还没到一年,但他已经很了解宋宝来了。 李平这有些戏谑的一问,让围在一旁的严明等人也纷纷正目去看女人,他们一开始并不敢像李平一样毫不避讳的直接对着女人开瞅。 叫钱盈的女人脸也一下子有些发红。 “当然是这样,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宋宝来脸黑黑的反讥了李平一句。 这严重不符合他在李平面前一贯经逗和好脾气的风格。 “钱娘子极善记账算帐我也早有耳闻,听说连赵小姐都连连夸赞。”胡忠山语气弱弱的插了一句,并有些紧张的看向李平。 胡忠山的岗位让他对这方面的信息比较灵通,他既然知道钱盈之名那说明宋宝来并没有说假话。 不过,李平仍直觉认为宋宝来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至少心思不应该这么单纯。 但他还是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接着对女人微笑着点了下头。他明白在这种场合不是逗宋宝来的时候,必须适可而止。 于是,他马上转看向宋宝来问:“有事?” “当然有事。”宋宝来有些气呼呼的说。 “宋长官,赶快喝口水,看您这嗓子哑的。”胡忠山在这时又殷勤的递过去一杯水。 但宋宝来只是喝了一口,就随手递给了身旁的女人。 女人再次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红着脸把水一饮而尽。 宋宝来此时的心思明显没有全放在身旁的女人身上,对钱盈连续的尴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 这时,一个少年勤务兵麻利的把碗筷递了过来。李平于是顺着说:“先吃两口,边吃边说。” 宋宝来也不客气,直接在锅里舀了一碗就开吃。 成熟美丽的钱盈这回倒没有扭捏的也很大方和很自然的去盛着吃,看来确实是一直在跟着宋宝来风餐露宿。 唏了呼噜的吃完了一碗并舀好了第二碗后,宋宝来终于抬起了头说:“韩九挖人我没意见,可你能不能跟他说说,可不可以别这么急,也考虑考虑我这边的工作。” “怎么了?” “怎么了!韩九天天带着一帮矿工出身的兵在各个挖矿点游说,年轻的矿工们不断被他一个个挖走,就是没走的,也大多被他撩骚的无心挖矿,工作效率十分低下。 现在,各个矿区的负责人都很头疼,人员不断的需要补充调整,工作进度没法搞。 今天早上,一个很有些威望的矿工头终于也下了当兵的决心后,结果直接带动了一百多曾经摇摆的年轻矿工集体也下了决心,导致好几个矿洞都不得不停工。 至于一些采矿点就算是人员还算充足但却已经全是年纪大的这种事就不说了。 你得明白,扩军固然重要,但矿如果不能按计划的时间和数量挖出来,后面的工作节奏就都被打乱了,所有的活全受影响,而且还是大影响。” 从矿工中大量招募士兵是李平定下的重要决策,韩九是具体负责人。之前让韩九参与向兴国州索要支持的协商也是基于这点考虑。 而且一切也都在向着李平希望的方向发展。 兴国州的官吏和乡绅们不仅把大部分富池周边矿区原本的矿工都硬劝和硬找了回来,还从别处矿区硬调过来不少矿工,并且他们还征发了不少南部山区中的山民前来挖矿。 由于人力支援的力度大大超出李平的想像,喜出望外的他干脆直接把招募士兵的年龄限定到了30岁以下,以此推进部队普通士兵群体的年轻化。 士兵年轻化直接关系着部队整体的体能水平,并间接关系着战斗力。 李平计划利用这次有利时机,将部队里所有年纪超过30岁的普通士兵全部淘汰出去。 不过新组建的水师营除外。 由于目前最有经验和最好的船员与年龄有着直接关系,新建的水师营恐怕还要长时间保持一批大年龄船员。 而那些被淘汰出去的士兵也不是说就不重要了,他们因受过严格的训练将既是最好的工人补充,也同时是宋宝来保障营的保卫力量中坚。 但宋宝来刚才讲的这个情况李平还真忽略了,而且也确实有道理。 没有足够的矿石,造炮、造铳、造兵器等等肯定都受影响。 不过,现在事情太多,又乱如麻,这样统筹不到位和安排不当的事多了,宋宝来好像还不至于就为这单独找他一趟! 派个手下的主管来说一下,李平也一定会非常当回事的。 答应宋宝来会找韩九谈一谈并采取更妥善的做法后,李平歪着脑袋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果然,宋宝来还有事。 是关于造火炮的事,而且这小子跑过来发牢骚居然还先轻后重的讲策略,看来是有点麻烦。 说明: 机关三部已改名参谋处、教导处和后勤处,所有前文也已修改完毕。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造炮有点难 由于涉及到了大量后世的敏感信息,李平和宋宝来决定单独沿着湖边去散步谈。 关于造炮,他们在襄阳造鸟铳时就曾经探讨过,已经有过一定的理论准备。 当时没有尝试的主要制约来自于原材料的严重不足。 决定留在富池暂时不走后,面对足够的原料和阻击农民军过江的强烈需求,造炮自然也被列入了头等重要之事,其优先级别甚至排在了造鸟铳和大刀长矛之前。 而且为了节省时间和节省难度,他们也没有不求实际的去搞大大超前的后膛炮,而且走最简单的制造现有类型火炮路线。 并且只计划制造两型火炮,即普通的前膛炮和弗朗机炮。 不过,每型炮又都分小口径和中口径两类。 大口径直接就被放弃了,主要是费效比不高,用处不多,然后机动性还是大问题。 但没有想到,即使这样,宋宝来竟还是遇到了大问题。 今天上午,从大冶县来的一批匠人中有会造炮的,这让宋宝来起了心思。 他寻思是不是让这些匠人用他们熟悉的老法去造炮,而他自己就暂时先不搞了,而以试验论证技术为主,反正他看李平这几天试用这些老炮好像都还不错,之前的那些炮也都算堪用。 这些天,繁多的工作已经快把他压疯了,而初次造炮所遇到的一系列棘手问题更让他崩溃。 火炮制造,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复杂的技术之一,并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 宋宝来已经对能否快速造出合格的火炮失去了信心。 但这个问题,李平却一点没有犹豫的就给宋宝来严词拒绝了。 李平等不起,也伤不起。 此时中国的火炮制造主要以泥模法为主,而泥模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阴干,正常来说是数月,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进行浇铸,然后还只能一炮一模。 更要命的是,泥模法做出的炮有着很多固有缺陷,即使是最新的刚从欧洲传过来的泥模法也没有本质上的改进。 实际上到了清代,中国所有的泥模造炮就已经全部采用了更为先进的欧洲方法。此法是欧洲在16世纪中期发明并于17世纪初传入中国的,也就是刚刚传入此时的大明不久。 它的优点是整体性好,但不足也显而易见。 第一,由于粘土的透气性差,在用炭火烘烤时经常是外干内湿,浇铸时水分蒸成潮气,因而所铸火炮内外均常有蜂窝状孔穴,这导致发射时易炸裂。 以至于泥模铸出的炮必须要严格试炮,而十得一三者,其匠人便可称为国手,也就是成品率极低。 第二,由于每一门火炮都需要套新的模具,这样就没有两门火炮在尺寸和性能上可以完全一致。 第三,生铁浇注时铁液常激动炮芯,使得铸模的型芯和中心线成为一条直线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此势必影响射程和射击精度。 第四,生铁金属一般是直接从熔炉中浇注的,因为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加工,这样金属就会不纯并高度碳化。所以火炮相对脆弱,这样就势必要增加重量(厚度)以获得足够的强度。 由于泥模铸炮技术存在以上缺陷,致使铸出的炮又厚又重、铸造缺陷多、表面粗糙、易炸裂。 而炮手为防炸膛也往往不敢进行较高的装药,又进一步削弱了本就一般的威力和射程。 为了克服泥模铸炮的缺陷,明清两朝逐渐发明出了复合层火炮制造技术。 这就是铁芯铜体炮。 中国的铁芯铜体炮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火炮技术进步,其代表是成炮于崇祯十五年的定辽大将军炮(留传下来有实物的炮)。 它巧妙地利用铜之熔点(1083c)远低于铁(1538c)的物理性质,于铁胎冷却后再以泥型铸造法或失蜡法制模,并浇铸铜壁。 与先前的铁炮或铜炮相比,此法造出的火炮比较耐用,可提高耐用五至十倍之多。 要知道,据不太严肃和未经严格考据的说法,中国原有老式火炮的平均射击寿命约在一百发左右。 也就是说每炮打一百发炮弹后,其内膛基本上就破损的不能使用了,需要将整个火炮报废或者去重新拉膛(就是去把原有的内膛整个扩大一圈,当然炮管也因此会变薄,大大增加了炸膛的风险)。 另据未经认真考据的说法,明人在嘉靖年间(1522- 1566)就已铸出数万门铁芯铜体的佛郎机火炮,也就是说铁芯铜体炮技术在明末已经较为成熟。 李平最初的那几门虎蹲炮和弗朗机炮也证明了一点。 使用率最低的两门虎蹲炮由于未采取铁芯铜体技术早已磨损严重并濒临无法使用,而采取了铁芯铜体技术并使用率较高的两门弗朗机炮却仍然还算堪用。 虽然可以使用并不复杂的铁芯铜体技术,但由于泥模法固有的诸多缺陷尤其是成品率太低和制作时间过长,李平自然希望宋宝来采用更好的技术。 而他们选择就是铁模铸炮。 一种可以快速造出大量品质基本一致火炮的技术。 关于铁模铸炮,由于宋宝来对钢铁技术和钢铁历史的精通与爱好,他在当年参观历史古迹时曾对中国明末独创的铁芯铜体炮有一定了解。 并因由这个契机而对清晚期龚振麟的铁模铸炮也产生了解。 清晚期龚振麟搞出的铁模铸炮几乎是后世很多小说里的必备神器,其优点相比泥模以及后来出现的失蜡法在造炮速度上要快了很多,并且内模定位精度高,同心度比较好。 尤其是其出炮速度,放到这个时代足以堪称神奇。 龚振麟于1841年8月在浙江镇海炮局发明了铁模铸炮技术。迄至9月的中英浙东之战前夕,就已铸成117门铁模炮,并于1842年刊印《铸炮铁模图说》分发沿海应用。 但铁模铸造虽提高了效率,但浇注后铸件冷凝快,容易得到白口铸铁。也就是说铸件易产生缩孔、缩松等缺陷,加之白口铸铁性脆,所以火炮性能较差,并且在发射时易产生裂纹,反复使用会炸裂。 说白了,就是其性能远不如泥模法造出来的铁芯铜体炮。 当时的英军在与清军作战中缴获了不少铁模炮,普遍评价比较低。 虽然铁模铸炮技术欧洲在晚于清朝三十年后也出现了,但由于其固有的缺陷以及欧洲人早已采用了更为先进的砂型铸炮和实心钻炮膛技术,因而铁模铸炮技术在欧洲很快被放弃。 这点同复合层火炮技术类似。 欧洲和印度至迟在16世纪中叶也发明出了复合层火炮技术,但由于它们当时的铸铁工业逊色于中国,而至复合金属炮品质劣于中国。 17世纪以后欧洲因考虑到成本的缘故此种炮型并未持续发展。而印度因征战之需要于17世纪下半叶陆续造出许多大型的复合金属炮,炮芯多为熟铁锻造而成。 等到了砂型铸炮和实心钻炮膛技术成熟后,复合层技术自然也就更不需要了。 而且,复合层火炮耐用的关键在于利用金属冷凝时间的不同,其更高级的铸炮法在美国南北战争时由军官托马斯·罗德曼发明了出来。 这种技术采取的是冷却水导入中空模型中,使铁质炮管自内向外凝固。不仅管壁可以较薄,重量较轻,花费也较少。 因为好奇和求知的渴望,宋宝来对中国的铁芯铜体技术和托马斯·罗德曼的技术都进行过了解,甚至草草的看过龚振麟的《铸炮铁模图说》。 但懂原理与实际上手造却根本不是一回事,尤其是既然知道了铁模炮的缺陷就必须着手改进。 但最终这个着手改进把宋宝来搞崩溃了。 清代铁模炮的那些固有问题并非不能得到极大改善,但必须从焦炭高炉炼铁(焦炭提供高温和强度)、水轮机技术(动力鼓风)、热风技术(铸铁热风管或者耐火砖蓄热室)和生铁精炼反射炉等多方面着手。 比如生铁精炼反射炉这种炉子能够对生铁液进行二次熔炼,去除铁液中的杂质,使得铁液更为纯净。 这种技术在18世纪后期出现,当时英国海军所用的大炮都是用这种方法生产的,没有一门炸膛的。而同时期的法国人因没有使用这种技术,连炮手们都对他们的大炮深恶痛绝。--《技术史》 也就是说铁模铸炮根本不是很多小说里的一有概念就能很快大规模生产并使用这么简单一回事,而是实际上相当复杂和需要非常多的相关知识以及试验数据来支撑的。 除非是小白们只想得到一批性能还不如泥模铁芯铜体炮的不耐用火炮。 或者是像清军那样少于实弹训练而全靠上阵打几发能用就行。 而这些对重视实弹训练的李平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尽管宋宝来这个钢铁小行家对这些复杂问题都懂,也懂得更多辅助技术,但他也还是需要进行大量和反复的试验,想快速成功眼看是不可能了。 而这也严重打击了他的信心。 至于美国军官罗德曼的技术,人家光是冷却水水流速度和温度变化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可是就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才最终建立起相对比较科学完善的数据体系。 宋宝来不是神,也不是记忆宝典,这些数据他也得自己一步步通过试验得出来,而不是可以直接从大脑中调出来,所以时间上估计也会很漫长。 因而宋宝来的焦虑不是没道理。 看宋宝来现在的样子,李平也知道他确实是受了很多罪,受了很多打击。 但李平仍然只能去逼宋宝来。 没别的,只是他实在等不起过于耗费时间的泥模。而且无论怎样,这一关他们总是要过的。 那晚过不如早过,哪怕一时间难以成功甚至大大超过了使用泥模的时间也是值得的。 而且解决铁模铸炮的诸多缺陷等于也全面大大的提升了不管何种方法生产出火炮的品质。 不过出于稳妥,李平最后倒是也同意让那些来自大冶县会造炮的工匠们使用泥模先开始造炮,但必须采用铁芯铜体技术,做为宋宝来短时间内无法成功的替补。 既然泥模老法决定上马,那砂模法就也被提了出来。 砂型技术是欧洲人在18世纪末基于泥型技术创新而来,它解决了很多泥型技术的固有缺陷,并在今天的各行各业仍被广泛使用,也是宋宝来非常熟悉的一种技术。 砂模法和实心钻膛代表着火炮生产技术的未来方向。 不过火炮的实心钻膛与鸟铳不同,靠人力是不行的,起码得是水利或者蒸汽动力,最不济也要依靠大量畜力,短时间内很难开展使用。 人多的好处就是这样,可以多路并进,而不是只能把有限的资源和人力集中在一处去一条路走到黑。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整军 安抚完宋宝来,李平越过富水去了半壁山旁的野鸡山脚下。 新组建的骑兵营被部署在那里。 机动性强的骑兵部署于此既可以利用野鸡山南大片的平坦土地进行训练,也可以有效对长江上游和兴国州北的山口进行快速支援。 李平到的时候,骑兵营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训练。 这些骑兵的大部分正在进行的都是马上斩劈和骑马越障等个人骑术基础训练,有少部分进行的是马上射箭和花式骑乘等训练,还有一小部分在进行的是步兵基础队列训练。 新组建的骑兵营由于马匹的数量不足,目前只编有两个骑兵连,每连约一百余人。 营长是马兰,副营长是张清,两个连长分别是王虎强和原野。 侦察连的连长由赵冬冬接任,副连长是马小天。 不过由于赵冬冬被派去陪同周文护送荆王家眷,马兰暂时还兼任着侦察连长。 骑兵营的战士绝大部分是从原有连队中抽调的,他们大多骑术不精,有的甚至十分糟糕,只有一小部分是新招募的来自于黄陂县和兴国州的善骑百姓。 这也是他们训练差异性大的原因。 由于补充到了大量新兵,实际上整个李平的军事力量都在进行着重组,原有的扁平式指挥正式被终结,连、营、团的三级指挥体制被正式树立。 不过,新组建的营并没有像原来的营那样设有机关,而只是一个简单的指挥机构,原营机关已经直接升格成了团机关。 除骑兵营、水师营和继续直属的侦察连外。 步兵目前暂定编有5个营,计划每营4个连,连继续为混编,根据装备不同而有三排制连和四排制连甚至五排制连。 五个营长分别为原三连连长徐长恩、四连连长韩九、六连连长刘明和七连连长吕亮,以及新补位一连连长空缺不久的周鹏。 一连原连长黄安战死后周鹏作为副连长补任,他原是第一次组织综合考核的第二名。 原二连连长吴冬(第一次综合考核的第一名)没有当营长,而是被调入机关接了周文的班,而周文则计划在回来后任副参谋长。 五连连长许大卫由于刚接任周文空出的连长缺不久,且一直因领导能力受到李平的疑虑,只好屈尊到五营的吕亮手下任了副营长。 许大卫也因此成为了唯一没有坐火箭当上一把手营长的连长。 这样经过整编,全团步兵将由襄阳时期的8个连扩编至20个连,只是目前大部分连队还不满编,仍在持续的补充新兵。 如果所有连队在日后能顺利达到满编,其兵力将由原1200余人扩充至3000多人。 再加上骑兵和侦察兵,直接担负地面作战的总兵力将比原有规模扩大近3倍。 至于炮兵部队,目前全调给了水师营,之后的组建还要看火炮的制造情况。 见李平来视察,马兰满面红光的屁颠屁颠跑过来陪同。 身兼重任的马兰既没有被累垮的丝毫迹象,也没有操劳得精神萎靡,还一反常态的精神焕发,也不知是升了官高兴的,还是从最苦逼的侦察连火炕中跳出来后轻松的。 侦察连的主力目前在蕲州江对面由马永直接领导着,马兰主要是挂个名,练练留在这边新补充的侦察兵。 而骑兵的主要训练,又有真正的骑兵行家张清和原野在主抓,马兰好像是不用太累。 当然,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虽然并不懂骑兵,但李平在看了半天训练之后还是直观的感受到了骑兵们飞跃的进步。 当看到张清带着原野在那里向广大骑兵们讲解镫里藏身和骑射等技术时,李平忍不住频频点头。 而之后的“八步赶乘”等展示更是引得他跟着大家一起阵阵叫好。 “八步赶乘”是指从马的侧后上马,即马立在身前八步远的距离,猛跑过去,手一搭马背就跳上去了。 另外紧急情况下的上马也同样精彩。 这是指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不先整理鞍具,而是先把鞍具扔上马背,人随之上马,在控马跑动中系好肚带,一气呵成非常利落,能迅速进入战斗状态,非常实用。 张清和原野如此专业,也难怪一向桀骜不驯的马兰会大撒手。 但这也让李平有些职业性的警觉起来,他总觉得马兰的状态怪怪的,有些不正常,训练的主要方向似乎也不太对头。 尤其是马兰太闲了,这令李平很不爽。 看到李平的脸色渐渐开始睛转多云,马兰懵了。 直到被叫到一旁单独挨训,马兰也还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想辩解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虽然李平只比马兰的年纪略大一点,但却积威甚重,尤其是李平一贯的所做所为和高深莫测的学识才华还都是马兰极钦佩的,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而且那还是一种仰望的敬畏。 在整个这数千人的兵马之中,马兰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大哥马永,另一个就是李平。 李平对马兰的训斥主要是他希望马兰能够在骑兵营中成为主导,而不是协从,毕竟张清对李平来说还并不那么令人放心。 并且李平希望马兰在骑兵营中大力推行纪律、队形和战术意识的训练,而不是将骑兵训练的重心放在骑术及单兵战斗技巧上。 “两个马木留克兵绝对能打赢三个法国兵,一百个法国兵与一百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三百个法国兵大都能战胜三百个马木留克兵,而一千个法国兵则总能打败一千五百个马木留克兵。” 这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为说明质与量的辩证关系时引用拿破仑日记中的话,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拿破仑对法国骑兵与马木留克骑兵的经典评价。 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在强调纪律的重要性。 这么说也对,也不对。 拿破仑其实自己解释的就很明白,虽然有点长,但也确实有必要引用一下。 他说: 骑兵需要的军官数目比步兵多,因而应当特别仔细地训练他们。骑兵获得胜利不光靠速度快,而且靠队伍整齐、有秩序,以及合理使用预备队。 如果把轻骑兵派做前卫,那就必须把他们分成连、旅、师等单位,以便使他们能够相机行动。因为前卫和后卫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忽而追击,忽而成棋盘状队形退却,忽而改变成几列或成几个纵队,忽而迅速改变战线正面以便包围敌军侧翼。 采取这些机动动作,前卫或后卫就能够避免同兵力占优势的敌军作战,并且能避免同他们做过份激烈的搏斗;同时还能遏阻他们,让全军有时间赶上来,让步兵有时间拉开,让司令官有时间作出决定,让辎重库和车队有时间赶到应到的地方。 前卫和后卫指挥官的全部艺术就在于阻遏敌军,不让自己处于挨打的地位,并迫使敌军要花四小时才能前进一法里。 只有经过实际的训练才能得到这样一些结果,并且在一切情况下,骑兵对于这种训练比步兵更需要,前卫和后卫比其他任何部队都更需要。 我们在1797年、1805年和1809年所见到的匈牙利非正规骑兵是极其可怜的。如果说玛丽亚·帖烈集娅女皇时代的轻骑兵是可怕的,那这只是由于他们组织得好并且特别是由于他们的人数众多。 俄国人评价一团训练有素的哥萨克骑兵相当于三团未受过训练的骑兵。在这些团队中,除哥萨克骑兵以外什么也不值得注意,因为只有哥萨克骑兵编组得好,机警、灵活、坚强有力,他们是些不知疲倦的优秀骑士。 他们生在马上,成长在内战中和平原上。他们同沙漠里的贝都英人和阿尔卑斯山上的山民是同一个类型的人物。他们从不住在家里,从不睡在床上;为了不待在可以被敌人发现的地方过夜,太阳西沉他们就更换了宿营地。 两个马木留克兵可以对付三个法国兵,因为他们有好马,擅长骑马并且武器完备——每个马木留克兵有两支手枪、一支旧式短枪和一支卡宾枪,他们头戴尖顶盔,脸戴脸甲,身穿锁子甲,还拥有几匹马和几个徒步枪手。 但是一百名法国骑兵就不怕一百名马木留克兵,而一千名法国骑兵则能击溃一千五百名马木留克兵;战术、队形和机动性能所起的作用多么巨大呀! 骑兵将军缪拉、列克列尔克和拉萨耳在进攻马木留克兵的时候,把自己的部队排成几列。 当马木留克兵开始包围第一列的时候,第二列就向左或向右移动,再向前推进去支援第一列。马木留克兵这时就停住并密集起来企图包围第二列的侧翼。就在这一瞬间法军开始进攻他们,并且总是把他们击退了。 前卫或后卫的任务不在于进攻或退却,而在于相机行动……这些军队应当是训练良好的军队,其中的将官、军官和士兵同样通晓战术——通晓的程度依各人的官级为转移。 …… 虽然法国从来不是一个以骑兵见长的国家,拿破仑也不是个骑兵将领。但在拿破仑时代,法国骑兵却可以在欧洲战场上与任何骑兵包括近代闻名的哥萨克骑兵进行有效对抗,拿破仑更是公认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 拿破仑的眼光不可谓不毒,也很有借鉴意义。 从这些话里我们可以看出,个人骑术及战斗技巧出色的马木留克骑兵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缺少纪律那么简单,而更多在于缺少团队作战训练和战术意识及能力。 哥萨克骑兵和蒙古骑兵的成功,不仅在于他们是天生的马背上战士,也在于他们拥有超乎外人想像的严格纪律,还在于他们每个人都具备极其出色的战术素养和能力。 张清很出色,也有丰富的骑兵个人及小团队作战经验,但他在明军边军中的军职过低,也没有家学的系统性骑兵作战传承,所有的技能更多来自于既往经验本身,视野和接触面其实是有限的。 张清在训练骑兵的个人能力和教导小组作战技能上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但大的层面上恐怕就力有不逮了。 李平不懂骑兵,但他知道军事史,也浅显的知道法国骑兵成功的缘由,他希望能够影响己方骑兵去采用更多的近代骑兵训练及作战手段而快速的崛起和强大。 他希望马兰能够去带领骑兵营不断研究演练各种情况下最有效的进攻和防守方法以及统一规范的作战技巧等等,并把队形训练作为一项重要而基础的训练。 可他刚才却没有看到任何队形训练的影子。 骑兵的队形训练可能很多人都不太能理解或者是不理解,但它的意义却十分重大。 它和步兵的队列训练的意义具有很多相似性。 其实骑兵追求时刻保持队形,本质上就是在强调团队作战意识、精准完成战术要求的能力和裹挟士兵进行集体勇敢。 而且无论任何时候,无论步兵、坦克还是战舰,整齐永远比散乱更能给予敌人以更大的压迫感和视觉冲击,并能有效提升已方的信心。 李平希望他的骑兵从一开始就养成队形意识,并潜移默化的养成团队作战意识、服从意识和精准完成命令的意识,而这些正是马兰的任务。 可责任如此重大的马兰却居然很闲。 但马兰其实也很委屈。 李平对他的要求他每一项都真的记在了心里,并认真的在完成,那些新招的来自黄陂县和兴国州的善骑百姓们就一直先搞着步兵的队列训练。 至于其他人还没有开展骑兵队形训练。马兰觉得大部分人连基本的马上技能都还很糟呢,仓促的开展队形训练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而那少部分马上技能还凑合的人毕竟太少,给他们单搞队形训练的意义好像不大。 不过在被电的过程中,马兰却心虚了。 李平训他时讲的道理,之前他早就已经被洗过好几次脑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是有点太放松了。 马兰被训斥时虽然离正在训练中的骑兵们很远,但他那低着个脑袋像个犯错孩子的样子还是很早就被很多骑兵营的官兵们注意到了,张清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频频转头去看。 一向凶恶和严肃的马兰会有这种样子令他十分的新奇和惊讶。 不过,正在训练的骑兵们大多似乎并没怎么关注,就是曾长期帮着侦察连照看马匹的原野也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 在张清再一次忍不住去看时,正好在他身边的王虎强顺着张清的目光也望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咧着嘴笑道:“习惯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化学的味道 从骑兵营的驻地离开后,李平专门去了趟矿区,接着又召见了韩九,然后又去看了看新兵训练,再然后又去了几个工坊。 等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蹲在院子门口黑影角落中的刘强远远的一见李平就立即兴奋的站起来,并冲着院子内喊道:“将军回来了!” 交代跟随的警卫可以回去后,李平习惯性的把马缰绳递给小跑着迎出来的刘强。 在踏入院子前,他一边向院门口两个向他敬礼的守卫哨兵还礼一边下意识的扫视着院子内的几个屋子。 宋宝来那里依然漆黑,显然还没有回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矮圆身影从旁边的门房中匆匆钻了出来。 给李平不嫌繁琐的见了礼后,王小凤充满欢喜的说:“将军回来啦!两位小姐正在她们的屋子里等着您一起吃饭,我现去准备洗脚水,然后给您收拾床铺。” “我吃过了…哦!好的。”李平顺嘴后发现不对又急忙改了口。 王小凤愣了一下,眼睛也圆圆的瞪了起来,不过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笑着脸转身扭动着离开。 望着王小凤过分夸张的身体扭动,又看了看最大的那间侧房纸窗户上被烛光映照出正在忙乱的人影,李平无奈的摇了遥头。 但他还是整了下衣服并大步走了进去。 “你们晚饭以后别等我了,到点该吃就吃,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没个准儿。而且我在哪里都可以对付上一口,饿不着。”李平坐好后看着桌子上略显丰盛的菜肴说。 三个人吃饭却有好几个菜,有些浪费了。 并且所有的菜一看就都没有动过筷子,应该是出锅的时间已经很长。 但所有的菜却又全都冒着热气,显然是一直在火炉上温着。 这时,高蕾把一碗米饭递到李平面前说:“不碍事,现在事多,我们俩吃的也晚,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说完,高蕾才转身去火炉旁盛她自己的饭。 “我们俩本来吃的就少,你要是不回来吃,这么多东西可就全浪费了,所以要记得及时回来吃晚饭哦!”赵兰月拿着空碗在一旁教导起来。 李平有些无语的撇了赵兰月一眼,但对上他目光的赵兰月却狠狠的瞪向他,好像在说李平不懂事。 见高蕾已经开始转身,李平也只能乖乖道:“哦,知道了。” “赶快吃!天气这么冷,你又天天这么累,得多吃点才好。”高蕾微笑着坐到桌子旁后说。 “赶快尝尝!今天的排骨高姐姐炖了好长时间,应该很好吃。”赵兰月也立即催促道。 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边小小的咬下一口,李平慢慢的咀嚼起来,已经吃饱了的他并没有太多的胃口。 而且肉的味道有点跑偏并有些发柴。 高蕾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生涩并且进步很慢,她说自己以前从没做过饭真不是谦虚。 “怎么,不好吃吗?”高蕾充满期待的看着李平的表情。 “哦!不错,味道挺好的。”李平急忙回答。 “我也觉得味道还好,比往常要好很多。可,可你怎么这么斯文,你不会是吃过饭了?”高蕾充满疑惑并露出小小的失望。 刚开始学做饭的人的味蕾常常会出现迟钝和变异,很容易对自己做出食物的色香味判断比正常值高出很多个百分点,也不知这是生理因素还是心理因素。 李平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应付式的恭维,而在于他日常吃饭时常常是狼吞虎咽,但现在已经很晚并还劳累了一天,细嚼慢咽就有些不正常了。 赵兰月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有些不安的看向李平。 “没有啊!我没吃过饭,我只是在想事情。”李平用谎言掩饰道。 说完,他立即将那块排骨上的肉全都咬了下来并大口嚼起来。 “在想什么?” 女人在这种问题上一向喜欢刨根问底。 “宝来,我在想宝来。” 李平的反应很机灵,他在进门前就已经有了准备。 但高蕾的脸却一下子红了,然后李平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有问题。 宋宝来也没回来,可晚饭却从来没有等过他。 李平急忙佯装不知的补充道:“我今天看到宋宝来身边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叫钱盈。看样子两人这种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宝来说她很有才,也不知是真是假,挺有意思的。” “钱盈?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高蕾喃喃道。 “呵呵呵,钱盈呀!既漂亮又聪慧,算帐更是少见的好手,他俩还真有点故事。”赵兰月突然笑起来,似乎是在帮李平补救。 “哦,你知道这个钱盈?有故事是怎么说?” 李平抓住机会顺坡下驴,高蕾也好奇的把目光转向了赵兰月,话题成功的被岔开了。 “当然知道。钱盈一直在跟着我学会计,而且是学的最好最快的一个,什么都一点就通。她之前就干过这行,而且据说干的很不错。宋宝来说她很有才并没有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想多了!”李平有点不好意思道,对故事不是他想像的那样也有一丢丢失望。 但赵兰月却含着笑又说:“你没想多,我不是说他俩有故事么。宋宝来这小子的心思可没那么单纯。钱盈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他这是在利用职务之便。” “可我看这钱盈的年纪可不小啊!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有夫之妇,没准儿孩子都打酱油了。”李平有些不解。 “哦?”高蕾大感意外的发出一声很大的疑惑。 “她是不小,25了,是个寡妇,不过没有过孩子。对了,钱盈是你那个骑兵营副营长张清的嫂子,不过她男人在她嫁过去不久就过世了,两个人没留下孩子。而钱盈也没改嫁,一直在帮着打理张清家的店铺。” 赵兰月的信息非常丰富,看来确实是很了解,而且连张清新任骑兵营副营长都知道,其消息的准确性也应该不差。 而高蕾很有可能连张清是谁都不知道。 “既然是这样,宝来不会乱来的。他现在很需要一个好帮手,你别把人家想歪了。”高蕾失笑道。 李平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结过婚,又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偏大,宋宝来好像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公然说出来。 但赵兰月却好像可以看穿李平一般的说:“25岁其实也并不大,比我们原来时空中的年龄都小。至于结没结过婚,在这里重要吗?宋宝来身边又不缺女人。 而且你们别忘了宋宝来是有姐姐的,他一向对御姐范的女人情有独钟。而钱盈又长的是真漂亮,身材更没得说,然后性子还好,宋宝来当然喜欢了。 你们没见宋宝来有时看钱盈的眼神,他居然也知道害羞。” 赵兰月的话令李平愕然,这女人的眼光令他不得不服,但高蕾却有点似懂非懂,表情有些迷茫。 不过李平很快却又眉头紧锁起来。 张清是个极有个性的人,既然赵兰月能发现宋宝来对他嫂子有企图,别人也一定能够发现并很容易把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 这太容易出事了。 尤其是张清和他那几个铁兄弟的岗位又太致命了。 高蕾最先注意到了李平表情的不对,然后立即关切的问起来。 李平没有藏着,直接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不过,赵兰月却很不以为意的说:“你就别瞎操心了,张清没你想像的那么古板,马兰明目张胆的追求张清那未成年的妹子都没事。只要宝来对钱盈不用强的,就也出不了事。” “马兰在追求张清的妹子?”李平惊讶的差点喊出来。 “你不知道?”赵兰月也很惊讶。 “真不知道!”李平有些汗颜。 于是,赵兰月又给李平普及了大量马兰和张英的故事,其八卦能力简直令李平叹为观止。 李平也终于明白了马兰的种种不正常。 硬着头皮又往肚子里塞入大量食物后,李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他的屋子内已非常暖和,而王小凤则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在一旁谄媚的笑着。 由于在想心事,李平对王小凤突然冒失的要帮他洗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是顺其自然的让王小凤帮他脱下来靴子,并端着他的脚放入水盆中。 中间,李平不太坚持的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他的肚子很撑,确实不想弯腰。 但王小凤立即抓住机会顺着杆子殷勤表示她伺候伺候是应该的,李平如此劳累,也该适当放松一下,而且她按摩足底很一套,可以让李平大大缓解疲劳。 于是李平没再坚持,让别人给洗脚确实很舒服,他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但不久,李平却发现了一丝不正常。 王小凤其实根本不会足底按摩,她只是把李平的脚擦干后放入怀中不停的揉搓,并导致李平的脚频繁触碰和摩擦着她最柔软的地方,甚至有时候时间很长。 李平很尴尬。 他不知道王小凤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和造成误会,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被揉搓了一会儿后用困了为由将好像还不太甘心的王小凤打发走了。 虽然很累,但李平躺到床上后却半天没有睡着。 他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刘小惠了,也没见过李静和黄小云。自打住到这里后,她们就没有在这里出现过,而是换成了几个新来的婆子。 唯一熟悉的就只有王小凤。 李平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装傻。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从不介意到介意,这正是化学的变化,也是女人的天性。 可王小凤是什么意思?今天洗脚这一出,李平意识到她大概率是不正常的。 可她哪来的自信? 李平的脑袋有点疼。 第一百九十六章 跑偏的火花 “吴人娶妇欲长,美观瞻也;楚人欲矮,善哺佣工也;然地脉相接,而风俗不同,大抵吴奢楚俭,故致如此。 吾友王荫伯戏作娶妇辞嘲之,其辞云:楚人娶妇何喧喧,高堂十日排酒筵。亲戚回头小姑起,传道新人短而喜。低小腰身解哺儿,舂粮担水不知疲……” 这是明人郎瑛在其《七修类稿》中所记。 生动记述了当时楚地对女性特有的审美,以及这种审美在大明其他地区多不太被接受甚至被嘲笑的事实。 当时人们推崇的还是吴地的审美观。 《马桥词典》里也记述了湖南湖北交界地区的一个诡异的娶妻风俗:就是喜娶“孕妇”。据说那些地方的人娶孕妇,是因为孕妇代表了能生育。 虽然有这些记述,但明代湖广人喜好矮小女性,应该是指底层劳动者这一群体。 他们的审美观应该是来源于恶劣的自然环境、来源于生活的磨砺。 傻大个儿刘强喜欢王小凤这种既矮小又丰腴类型的大抵就是如此。 相对修长一些只能算是不矮的刘小惠能够在坊间长时间独自生存下来可能也与此有一些关系。 不过,湖广中上层阶级的审美观应该还是更接近于吴人,毕竟楚王好细腰在湖广也是有着深厚传统的。 吴地出身的方无科会因高蕾的身材高挑而着魔也大抵如此。 事实上,当时整个吴地的审美观包括女子妆容都已经非常接近于现代。 不过这些对于王小凤来说是理解不了的。 生活经历与眼界早已将朴素的审美观铭刻在这个已经是孩子母亲的女人骨子里,并让她一直对比她高比她瘦的刘小惠和李静能贴近李平的生活心有不甘。 她也更对高蕾自信的强势介入感到迷惑不解。 刘小惠和李静是因特殊的机缘,可高蕾凭什么,只因为是小姐出身吗? 可赵兰月的身份更高贵呀! 李平这些天的种种表现王小凤全都看在心里,并再次坚定了她原有对美的认知。 李平明显对高蕾在躲闪,并且对刘小惠和李静等人不再出现完全三缄其口。 这很说明问题。 女人都是敏感的,她们总能感受到那些最不易被人发现的蛛丝马迹,尽管有时候方向是错的。 王小凤知道李平看着吓人,但实际上却很平易近人,尤其是非常的念旧。 也许李平没有对高蕾严词拒绝就是因此! 但这也给她带来了机会。 王小凤对自己的身材、肤色和容貌都有着很强的自信。 而高蕾借故让刘小惠和李静这些年轻妇人无法出现在李平身边更令她非常的喜闻乐见,甚至她觉得李平大概早有此念,只是抹不开情面。 至于逻辑上通不通,对王小凤来说有些太复杂了。 她只会把一切朝着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想,这也是她这个层次大多数人想问题的方式。 一边低头看看胸前的两个大杀器,再看看同屋那几个早已鼾声如雷的粗使婆子,王小凤美美的笑了。 今天李平没有拒绝她,更进一步坚定了她的判断。 除了没那么年轻,她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刘强和那些原来勤务营中的汉子们哪个见了她不是两眼放光,这李将军想来也不会例外,只是以前事务繁多,来不及下口! 机会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大户人家中这种丫鬟包括奴仆的妻女被老爷喜欢上的多了去了,没有什么不可能。 至于刘强。 王小凤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她真的飞升了,刘强在李平身边的地位会更稳,他只会感激。 她王小凤也是个讲感情的,一定会好好照拂刘强。何况她和刘强之间还只是有份无名。 越想越美,王小凤的精神很快兴奋起来,身体也开始变得燥热…… 第二天,李平刚一睁开眼睛就听到屋外有人在敲门。 那是一个婆子在催促李平起床,而且可能已经敲了半天。 看了看屋内的光线强度,李平胡乱的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睡的有些沉。 昨天想事情导致入睡太晚了。 现在他的头有些胀胀的,一点都感觉不到睡熟后的那种神清气爽,他还远没有睡够。 他很想再多睡一会儿。 但只又赖了一会儿床,那个刚才的婆子就又来叫门。 李平无奈,只能心情很不爽的爬起来,他知道抵抗毫无意义。 他必须得按时吃早饭。 医生出身的高蕾要求他必须尽可能保持良好的一日三餐习惯。 刷了牙、洗了脸,李平迷迷瞪瞪的坐到堂屋的饭桌上,然后才发现萎靡的宋宝来顶着黑眼圈居然也在。 “你怎么也起来了,你现在起床也有人叫了?”李平有点好奇。 “今天有几件紧要事,起晚了怕耽误,再说叫你起床的动静也太大了,想睡也睡不着。”宋宝来没心没肺的说。 “说什么呢!一天天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兰月在一旁当即娇喝。 高蕾则在一旁笑咪咪。 李平和宋宝来全都一凛,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坐正了一些,目光心虚的开始扫视起桌上的早餐来。 粥、馒头、包子、鸡蛋、豆浆、小咸菜…早餐丰富而有营养。 “张开嘴,先让我看看牙齿。”高蕾轻声道。 李平和宋宝来闻言后立即全都呲起牙,让高蕾检查。只不过高蕾的目光大部分都在李平的牙上,对宋宝来只是快速的扫了几眼。 仔细并认真的刷牙也是高蕾的新要求之一,说是这原来的身体太不重视牙齿健康,现在如果不好好和高标准的养护,牙到不了老就得全废了。 高蕾现在非常重视几个人尤其是李平的牙齿状态,亲自检查突然间成了每天早上的例行科目。 而检查宋宝来只不过是让目的性看起来没那么直接。 当然,宋宝来大多数时候也不会被检查,因为他根本就起不来,也没人要求他必须早起。 吃饭的时候,李平开始一直没有说什么,既没有拿刚掌握的宋宝来与钱盈的故事开玩笑,也没有对没发起来的馒头和如同水捞饭似的粥发表意见。 只是静静的吃饭,自顾走神的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倒是宋宝来对早餐质量上的“进步”说了几句恭维话,并引得高蕾满脸喜色。 赵兰月也抓住机会对高蕾一大早如何忙碌的准备早餐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介绍,并特别强调了高蕾既要忙于每天繁重的工作又要给大家做饭的艰辛。 不过李平仍然保持着沉默,继续做沉思状,并直到宋宝来忍不住偷偷踹他。 李平终于开口了,但谈的却是工作…… 吃过早饭,说是今天有很多紧要事的宋宝来却又突然不急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磨蹭了好半天。 直到李平走了好一会儿然后赵兰月也出门时,宋宝来才钻出自己的屋子,并故作顺路的追上了赵兰月。 让跟随的警卫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后,宋宝来疑惑的问赵兰月:“你说李平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在装傻?” “你觉得呢?” 赵兰月反问道,她很清楚宋宝来问的是什么。 “这不成了一头热了吗!这样时间长了恐怕会出问题。”宋宝来有些焦虑道。 “这也是我担忧的。”赵兰月叹了口气。 看对上了频率,宋宝来揣测着说:“虽说咱们原本的待女统一都给调离了,但李哥又不傻,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准儿他生气了。要不你跟高蕾说说都给弄回来!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一般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所有人的待女统一被剥离就是为了防止只让刘小惠等人从李平身边被支离开显得不那么生硬和唐突,同时也是利用了他们所住的这个只有一进的院子不够大的由头。 而且为了更加自然,用的还是培训学习和用着放心去主管一摊业务的名号。 高蕾作为曾经的大公司小中层,基本的人事套路还是懂的。 但赵兰月却叹了口气说:“高蕾不会同意的,你不懂。再说这院子就这么大,把她们弄回来住哪儿?” “你不试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没准儿她现在也后悔了。至于没地方住,我可以搬出去,这样就有地方了。”宋宝来声音变得很低的说。 赵兰月一愣,直接停了下来。 她有些恼怒的瞪向宋宝来道:“是你自己想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了!你就这么忍不住吗?你搬出去,我们怎么办?我怎么办?是不是也得搬出去。” 宋宝来要是搬出去,高蕾和赵兰月继续在小院子中挤下去的理由将不复存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着急吗!只是在想办法。”宋宝来红着脸急忙解释。 “你这哪是想办法!根本就是添乱。”赵兰月没有对宋宝来的小九九纠结,她目前没这个心情。 宋宝来脸红着不服道:“要不你去跟李平解释一下就说都是你自做主张干的,跟高蕾没关系,让他别误会。反正也确实都是经你手干的。” 赵兰月白了宋宝来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真以为李平跟你似的,脑袋里全是女人?我去解释倒没什么,但不会有用的。你根本就不明白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儿?” “还有更大的问题?他俩以前不挺好的吗!” “挺好的和感情可不是一回事。男人们欣赏美女是一回事,谈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你忘了李平来到这个世界前是有家庭的,而且据说生活还不错。”赵兰月感叹起来。 “可我们都知道以前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不代表可以立即开始一段新感情。我们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年,正常人怎么可能轻易走出失去原有家庭的创伤。如果可以,要么这个人的过去是有问题的,要么这个人很可怕。 李平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他还没有为新感情做好准备,也无法投入,而且原有家庭在他心中可能永远不会被忘记。 可高蕾完全不一样。 一个曾经有家还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没家,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也是最麻烦的地方。” 赵兰月的话令宋宝来彻底愕然,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深深的一声叹息。 在宋宝来和赵兰月说话的时候,李平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制衣区检查,然后他一点不意外的见到了女装区的主管刘小惠。 见到李平,刘小惠有些发愣,更满是怯意,她手下的那些制衣女们也都明显非常惊愕。 犹豫了一下,李平还是和蔼的把刘小惠单独叫到了身边,并让她陪着自己走了好一会儿。 他们的有说有笑让整个工坊区很快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卫生队忙碌的高蕾那里,然后细心的贾有亮注意到高蕾的脸色瞬间变差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清兵南略 李平去见刘小惠实为无心之举,突发奇想的让刘小惠陪他走走也不过是想为她壮壮声势。 他很清楚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刘小惠的处境很可能会不太好。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也从不会缺落井下石。 刘小惠虽然现在也是一方小主管,但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她失势了,而且还属于从天上直接跌到地上的那种。 李平不希望刘小惠因此遇到麻烦,他的心里过意不去。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这在别人眼里却大多并不是这样,小院子里的气氛也开始随之发生了变化。 好在繁忙成了最好的遮掩,淡忘也是最好的选择,李平在拥有了几天更多的自由后又一切照旧。 在忙忙碌碌中,东下九江已经离开了近一月的周文终于回来了,此时已是崇祯十六年的三月初。 其实,李平已经做好了周文不会回来的准备。 但周文不仅回来了,还不负众望的带回了大量各类情报信息,尤其是他成功的与九江地方政府进行了大量接触而获取了众多宝贵的官方信息。 看到富池目前的样子,周文目瞪口呆,但他带回来的消息同样也让李平瞠目结舌。 左良玉的军队在九江府以缺饷为名不仅延续了其在武昌地区骇人听闻般的暴行,而且还更甚之。 其数十万大军也早已不满足于只在九江一府之内劫掠,而是四散而开。甚至不断沿着长江向更远的下游地区出击,甚至还放话说要去南京搬运国库。 闹的最凶的王允成所部甚至为了抢劫还攻破了个别县城,并且他的军队一路烧杀直接顺江干到了九江下游五百里外芜湖附近的三山和荻港,并把那里的漕船和盐船劫掠一空。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不像话了。 荻港距南京只有二百来里,乘船顺江一日可至,而王允成部又大小船只遮江蔽日,声势极大,南京因此大震,文武和百姓们全都惊惧,很多士绅和百姓甚至开始了逃亡。 不得已,南京的文武官和操江都御史集结了大量军队陈兵于江上来堵截疯狂的左良玉乱兵,阵势比之前防范张献忠还要大很多。 更可怕的,由于九江到南京的长江两侧不太远处就都是连绵的山区,大量土匪们也全都跑了出来凑热闹,而且很多是大匪名匪,如白贵、小秦王、托塔天、刘公子、混江龙、管太山等等。 这些土匪们全都借用左兵的名字四处攻剿,并把长江两岸彻底变成了地狱。 左良玉竟敢放纵军队如此疯狂完全超出了李平的想像,也让他难以置信,这和谋反基本上也就差个名了。 而且不光是李平,每个听周文诉说的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哪怕是见惯了官军暴虐的马永和胡忠山也不例外,因为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但大家除了面面相觑,又不得不信。 而周文接下来所说的更让所有人震惊,也让李平明白了这些日子来大明朝廷为什么会这么不正常,很多疑问他也终于有了解答。 清兵再一次打入关了! 整个北方已沦为一片焦土,无数的城市被攻破,无数的民众死伤,朝廷已完全无暇顾及南方。 而这也是自崇祯二年(1629)清兵第一次入关以来的第七次。 1644年前的清兵入关,后世一般称为清军南略或清(后金)军入塞。 自去年十月始,清军十万人(满、蒙、汉共12旗,约6万人,再加上外藩蒙古兵总计10万)在阿巴泰的指挥下从墙子岭(密云东约80里处)再次攻入关内进行大肆劫掠。 其兵峰仍是分两翼在河北和山东分别攻伐,十一月十四日克蓟州,十二月初二进山东青州,初八抵达兖州。 兖州随后被破,城内鲁王朱以派自杀,乐陵郡王朱宏治、阳信郡王朱宏福、东原郡王朱衣远,安丘郡王、滋阳郡王等众王及管理府事宗室约千人都被俘斩首。 之后,在山东的清军从兖州分兵,一部分去了莱州、登州、海州;另一部分渡黄河。 虽然崇祯皇帝为应对此次清军入关劫掠增设两总督分别驻扎昌平、保定,并在宁远、永平、顺天、保定、密云、天津六地分设六个巡抚,于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地又设八总兵,并在十二月就已调集完成了三十九万五千余人的援军。 但所有的一切却全成了摆设。 清军目前仍在大明境内无人能挡的肆虐,并给大明的北方包括京畿重地造成着可怕的破坏,而所有的明军却全部无所作为。 正是这一切让大明朝廷完全再无从顾及南方的民乱,因为无论怎么比,南方那点事和北方相比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1638年也就是崇祯十一年清兵的第六次南略,左翼多尔衮“克城三十四,降城六,俘人口二十五万七千八百八十。”右翼岳托“俘人口二十万四千四百二十三,金四千三百三十九两,银九十六万七千四百六两。” 总计杀大明两名总督及守备以上官员百余人,生擒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颧,奉国将军朱慈赏、监军太监冯允生等。 此第七次清军南略与第六次时兵力差不多,估计总损失也同样巨大,然后还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返。 事实上,清兵的此次入关劫掠将在五月份也就是历时七个月才结束,大明损失惨重。 清军先后生擒明总兵五员、兵道五员、郎中一员、科臣一员、副将五员、参将八员、游击四员,共二十七员,全部处死。 先后攻克兖州、顺德、河间三府、十八州、六十四县,共八十八座城镇;投降者一州、五县。 所获而点交于皇太极的财物中黄金有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金二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有奇,珍珠四千四百四十两,各色缎共五万二千二百三十匹,俘获人民三十六万九千名,驼、马、骡、牛、驴、羊共三十二万一千有奇。 冰冷而令人震撼的数据让南方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清兵南略,与1644年清军入关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皇太极在位期间为打破与大明长期战争的僵局绕过无法攻破的辽西防线假道蒙古,从山海关以西的长城关隘破关进入明朝腹地实施劫掠的战争。 其目的一为劫掠,二为以战促和。 劫掠不多说,正如皇太极自己所言:“满洲蒙古向以资取他国之物为生。” 以战促和,别管皇太极是想短期和平还是想长期和平,他求和的心态是确定的。正如其第一次入关所说:“我屡议和而彼不从,为岂可坐待,定当整旅西征。” 到第七次入关时,皇太极仍明谕出征的阿巴泰:“我军至明,彼或遣使求和,尔等即应之日,我等奉命来征,唯君命是听,他无可言。耳如有言,其向我君言之,必吾君谕令班师,方可退兵。” 要说略有不同,也只是前四次积极主动议和,后三次语气强硬很多,要价也越来越高,但想议和的大方向还是没有变。 也就是说这七次清兵南略,事实上在1644年之前也一共就入了这七次,清兵或者说皇太极除了劫掠和以战促和之外并没有别的想法。 虽然此时的清兵并没有想要取明而代,但这七次入关南略给大明造成的破坏却是巨大甚至于恐怖的。 有学者统计过七次清兵南略,大明光被俘虏的百姓就超过了100万,被抢走的牲口也超过了100万,然后这还不算死伤的。 举个例子,第六次清军南略时济南城陷,事后光请理城内外死尸就达13万。 清兵第七次南略时,保定巡抚徐标在五月份进京入对时说到他的见闻:“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固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音,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当然,他所说的不仅包括了被清军的破坏,也包括了被农民军的破坏,概述的是整个北方地区的惨况,但由北直隶和山东地区主要是由清兵破坏的。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更可怕的是对大明上下精神层面的打击,用灾难性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清兵七次南略,基本上都是已北京为轴心,在大明帝国最核心的地区横冲直撞,然后还如入无人之境。后世小白们写穿越文很多都不敢写这么夸张,其对大明统治阶级和最高权力中枢的精神冲击可想而知。 大明外强中干的那层遮羞布也彻底的被撕了下来,帝国的威信也几乎掉到了谷底。 大明各个阶层经历了从难以置信而拼死抵抗、到严防守死却无可奈何、再到完全放弃而极其消极的一系列心理变化,个性超强的崇祯甚至在清兵第七次南略前就不得不做出偷偷议和的事。 虽然这事以崇祯太要脸并杀了替罪羊陈新甲而彻底失败,也就是着名的陈新甲事件。 但仍足以看出整个大明社会上下心态上在清兵南略过程中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就是这一次清军南略,几十万明军尾随在清军背后却避而不战,甚至期间清军曾在山东莒州解鞍牧马毫无防备达月余。 而当阿巴泰北返出关时,其车驮成队,长30余里,渡卢沟桥时,十日未毕。但明军各路之师此时却云集通州,然后竟无一兵敢于前来阻截甚至骚扰。 如此奇葩的场面,虽然很难理解,但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这与之前六次清兵南略时,大明军队多少还敢搞点动作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根本性转变。 左良玉的荒唐与之相比,也在突然间一点都不显得另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任何事物的量变到质变总要一个过程,清兵在1644年入关后能迅速占据大明北方地区与这七次南略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胆已破,土已焦。 而也正是清兵14年间的这七进七出,让很多大明军民在1644年之后长期抱有联合清兵清除农民军的那令人难以理解的天真想法。 他们错误的凭旧有经验认为清兵总会离开。 因此明清之间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其实是可以从清兵南略中找到答案或者是源头的。 虽然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因为农民军阻断交通的问题,左良玉知道准确的信息应该也没有多长时间,并且他好像也没打算去攀比。 据周文所了解,左良玉对自己放弃襄阳和武昌十分的忧虑,一直称病的他正在积极与大土匪头子们联络,想要通过招降他们来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一事无成。 而且他的重点也很聪明的放在了他比较熟悉的河南,也就是李自成的占领区,那里的山区中有大量有名有实力的巨匪悍匪,比如有众达十万人并始终和官府眉来眼去的刘洪起。 估计这个老狐狸知道入关的清兵一旦离开,腾出手来的大明朝廷将不再好糊弄,毕竟立国二百多年的大明积威尤在,对左良玉的震慑也始终都在。 与此同时,左良玉还新近批准了赵进想要联合史明向被张献忠部占据的黄梅县发起进攻的请求。 左良玉和赵进的动作令李平有些意外,同时也让李平意识到他好像也得做点什么。 正在李平犹豫时,张献忠的军队行动了,再次突袭攻取了蕲州西北近百里远的蕲水县(今浠水县)。 李平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胆子要大 崇祯十六年三月中旬,蕲州。 原下江防道副使许文岐吃过早饭后继续一如既往的独自在麒麟山山腰上一块固定的区域内溜达散步。 他溜达了很久。 负责看守他的张献忠部士兵早已习惯,没有人打扰他,甚至也早就不再费力的跟着,而只是留有几个人在更高的地方远远看着。 麒麟山位于蕲州城内东北角,城墙在山顶依山而建,张献忠的士兵并不担心许文岐会跑掉。 由于张献忠有令要对许文岐有礼遇,因而从俘虏的角度上讲许文岐过的还算不错,看管不是很严,可以每天出来放放风,并且能够保障一日三餐,尽管饭菜的质量很差。 另外不太好的就是住的比较差。 许文岐和举人奚鼎铉等数十人被关押一起,住在麒麟山脚下原本一个养马的院子里,离被焚毁不久的荆王府很近,同时也距原来的儒学和州衙很近。 聚集威权显贵之地于城东北是蕲州城的特点之一。 而张献忠在发兵进攻蕲水县前,将蕲州城内的荆王府、郡王府和镇国将军府等全部烧毁。 虽然站在麒麟山上只要举目就首先映入的是近在眼前的荆王府残垣断壁,但许文岐今天的心情却很不错。 昨天,他与一名看押他的小头目交谈了一会儿,那是一个刚刚从贼不久的普通小贩,身上穿的还是自己原来朴素的家衣。 这个小头目像其他很多看押的农民军士兵一样对官声极佳的许文岐非常尊重并保持着足够的礼貌。 许文岐尝试劝说这个小头目幡然悔悟。 这个小头目既没有对他怒目斥责,也没有惊恐害怕,甚至也没有去告发他,而是面露羞愧并犹豫摇摆。 这让许文岐看到了希望。 也正是从这个小头目口中,许文岐第一次准确知道了经常在西方和南方出现的炮响是来自于江面上巡弋的官军炮船。 这些炮船经常十余条为一组不定时的排成一条线在蕲州城南的江面上掠过,并威慑性的进行发炮。 不过他们从不会过于靠近江北,也从没有将一发炮弹打上岸。 对这些官军大胆的举动,许文岐十分吃惊。 他从未听说过江对面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文官武将,也从未听说那里还残存有正规并敢战的朝廷军队。 但不管如何,这是好消息。 同时也让他一直在筹谋的计划有了更多的希望。 张献忠的精锐目前不在蕲州,这是机会。 正在许文岐暗自盘算时,有人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两个他从未见过的大胡子士兵大摇大摆的从山下方向有说有笑的走了上来。 许文岐归张献忠后营的一部看管,这些天他早已对所有看押他的敌兵建立起了一个基本印象。 张献忠的军事力量结构和名称与其他农民军显着不同,按照关系的远近分为中老营、前营、中营和后营,其核心是中老营,而中老营里的“内营”居住的就是核心力量的家眷。 前营、中营、后营则环护中老营如鼎足。 其各营内的战斗力量编组也通常以哨、队为名,与官军的相似性更多一些。 后营因排在最后,兵最新,装备与保障也都最差。 当注意到许文岐时,那两个陌生并且同样也只在原本的百姓服上罩着杂色无袖号衣的大胡子士兵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拔出了刀。 他们确实与看押许文岐的农民军士兵不属于同一营。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看衣着莫不是逃出来的狗官。快快报上名来,否则砍了你的狗头。”一个大胡子厉声喝问。 做为俘虏的许文岐尽管没穿官服,但却也穿着一身合体的上等棉制袍服,并且器宇轩昂、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富贵之人。 这与农民军士兵们一个个皮肤粗糙、脸颊干瘪、即使穿上抢来的上好衣物也大多不合身且撑不起气场是显着不同的。 “我乃许文岐,已经每日在这里有些日子了,倒是你们陌生的很。有什么疑问还是去问你们的同伴,他们就在上面。”许文岐皱着眉头很大声音的说。 他希望声音能够引起明显失职的看押士兵的注意,这是一个新的发现。 “许文岐?这名字好耳熟!” 一个大胡子士兵喃喃道,同时目光顺着许文岐的眼神向高处望去。 很快,高处的树林中终于慢半拍的转出几个人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别误会,都是自己人。” 等这几个赶到的看押士兵一番匆忙的解释之后,两个陌生的大胡子士兵这才收起了刀。 但这时,看押许文岐的士兵中也终于有一个人反应了过来,他问:“你们俩个是哪营的?为何会来这里?这麒麟山可有令说是不让人随便上的。” 两个大胡子士兵互相迷茫的看了看,然后一人开口道:“这山不让人上,我们可不知道,也没听说过,这一路上来也没人拦啊! 我们两个是后营裴大树哨官的手下,原来都是乡间杀猪的,才加入义军不久。 早听说这城东北是王府和州衙等聚集之处,可我们却一直驻守在南城,始终没机会来这等富贵之地一饱眼福。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儿,特来长长见识。由于不认得路,就寻思先找个高处好生略观一下,所以就上来了。” “裴大树哨官?没听过,你们听说过吗?”那个开口询问的士兵挠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同伴,但并没有因为不认识而开始戒备。 “裴这姓不多见,我好像是听过,但不确定。咱们这里数万人,营头们至少几百个,哪个可能都识得。”一个看押的士兵有些不耐烦的嘟囔道。 他显然觉得怀疑和过份警觉是可笑和没有必要的。 “就是,我们也都是新入伙的,之前不也都是井里的蛙。怎么你还想为这点事去告两位兄弟的状不成。”大约是看押小头目的人开了口。 两个正迷惑的大胡子士兵闻言立即全都露出一副愤怒的表情。 最先询问的看押士兵在怒视之下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这意思,两位兄弟别误会。”接着,这士兵一幅笑脸的跟两个大胡子士兵也做起自我介绍来。 气氛很快开始变得欢快,原本互不相识的农民军士兵们纷纷交换起这些天各自大开眼界的见闻,并不断发出阵阵哄笑。 一旁的许文岐见状十分轻蔑,但心中却又暗自有些欢喜。 从这两个陌生的大胡子士兵能轻易上山并接近自己看,农民军目前在城中的部队大多十分不堪,对他的看管也正变得越来越松懈。 回到山下,许文岐找到不能出去放风而独自坐在院墙下看着天空发呆的举人奚鼎铉,将自己昨天和今天的经历小声告诉了他。 见奚鼎铉满脸的疑惑和紧张,许文岐接着说:“这贼营多是乌合之众,兵卒也大都是被俘良民,若对他们晓以大义,很多人应该愿与我们同心协力,如此夺回蕲州不是没有可能。” 奚鼎铉在恍然中立即收起了紧张的表情,同时慷慨道:“参政如此说,想是已然有了主意,学生愿做马前卒,万死不辞。” “好!”许文岐忍不住满意的低喊出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动静有些大了,许文岐立即向四周观察了一下。 然后,他才又继续小声说:“我们先去发动一些胆大可用的被俘之人,然后大家利用一切机会暗中劝说那些本为良善百姓的贼兵,尤其是贼兵头目。可择四月的一天行动,到时所有人都以柳圈为号……”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养了一脸大胡子的赵冬冬在伍家坝的一间房子内跟李平和参谋处的几名长官汇报了很长时间这几天的侦察情况。 混入蕲州,新任侦察连长的赵冬冬必须亲自做出表率。 “我看可以试一试。”周文在赵冬冬汇报完成后的一片沉默中最先表了态。 但李平没有接话,其他人也没有跟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有的人都很慎重。 虽然张献忠本人和他的精锐目前不在蕲州,蕲州城内的敌兵也大部分都是新近强征的普通百姓,但他们毕竟有数万人,而不是像黄陂县那样只有不到一千人。 而且由于李平在长江上采取的炮舰恐吓行动,守蕲州的农民军对城门的看管很严。 这让李平打算入城去劫人的计划风险性极高并成功性很低。 没错,李平打算去劫人,去劫许文岐。 不论清兵退出关后朝廷会不会收拾左良玉,左良玉对李平来说都已经指望不上了,李平必须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解救许文岐就是他想到的一个选择,也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当然,李平并不是要认许文岐为老大,而是他需要有人为自己在上层发声。 已升为督粮参政而日后不能继续控兵并且目前是俘虏的许文岐无疑是当前最合适的一个人选,许文岐的声名也使他很大概率不会隐瞒和压制李平的军功。 周文对李平的这一想法非常的支持。 不过,这事非常的不好办。 虽然从侦察上看,他们已经确定了许文岐关押的位置并见到了许文岐本人,并且城内大部分是新兵的敌人也很麻痹和很菜,但怎么安全顺利的出城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一旦惊动了敌人,敌兵只要把城门关上,他们就没辙了。 而想把人劫走又不惊动敌人的可能性又低的可怜,在这种事情上玩赌博输的概率实在太大,而且输掉的还都是最精锐的将士性命。 这让任何人都不得不慎重。 更麻烦的是,无论成功与否都有可能引起张献忠这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冒险渡江进攻富池。 那样他们就麻烦了。 因为李平目前部署在江上的那支炮船队根本就是纸老虎。 到目前为止,李平还一门新炮都没造出来。 那些威慑性的发炮全是用老炮减装药进行撑场面的,再搞一石二鸟。 反正一次打个十来炮,农民军也不知道是哪门炮打的,甚至可能都搞不清每次都会变换前后顺序、船只以及数量的官军船队就只有那么十来条炮船。 农民军很有可能只会以为官军的炮船很多,然后每条船上都有炮,一次会选几门打两炮吓唬吓唬他们。 但其实每次掠过江面的船队中往往只有二三条是炮船,炮手们既是在进行威慑性射击,也是在进行实弹训练。反正这些炮手们总是要训练的,那还不如别浪费,直接用在这里。 没人知道张献忠离开蕲州去进攻蕲水是不是跟被吓唬住了有关,反正兴国州的官绅和百姓大多信了。 这就足够了。 但更大的问题也出现了,这些频繁的威慑性射击导致可用的火炮越来越少,并有数门发生了炸膛。 继续吓唬人应该还可以继续勉为其难,但阻挡张献忠过江就完全不够用了。 所以李平不仅要考虑他这个大胆计划成功性低的问题,也要在选择刺不刺激张献忠的问题十分的慎重。 李平在头疼,远在下游的赵进和史明也在头痛。 已经集结了近五千人的二人联军在距离黄梅县数十里外正在紧张的备战。 与李平独自决策不同,他们二人的进攻走的是上报并被批准这条路,保密性在混乱的时局面前非常差,并且很有可能已经被敌所知。 恐怕只能打强攻了。 而二人的兵力对强攻来说又明显不足。 现在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很多,议论也很多。 但命已请,令已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对赵进和史明来说,最重要的也不是面子和会不会被笑话的问题。 说明: 对张献忠部的军事编组目前为止还没有非常准确详实的史料,故本章所述其部组织结构没有进一步展开。 第一百九十九章 更大一些 正在李平犹豫不决的时候,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南京的左都御史(掌南方督察院)李邦华到达了九江,他在湖口县(属九江府)给左良玉写了一篇檄文,用大义进行斥责。 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左良玉竟然自知理亏,不仅很快回了信,并且话说的也很恭敬。 于是,李邦华就用劳军为名面见左良玉并与其进行了长谈,随后更是答应使用见机行事的特殊权限把九江的库银拨出十五万两给左良玉当军饷。 左良玉很感动,发誓要杀贼报国,同时立即下令各军不得再滋扰地方,连李平都收到了命令。 很快,左良玉的乱军也大都比较听话的遵令基本安定了下来。 左军之乱就这么以令人意想不到和不可思议的方式平息了。 但这事其实既意外也不意外。 如果换成是别的大吏胆敢来斥责左良玉,左良玉还真有可能完全不鸟甚至可能会暴怒。但面对李邦华,左良玉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是不得不说说李邦华这个人。 李邦华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是一个有名的正直清廉之人,也是一个以耿直出名的人,他虽不是东林党但却因屡次为东林党人仗义执言而受到打击和排挤。 在他刚为官不久时,就因对东林党人顾宪成进行公正的评论而被当做东林党人弹劾,甚至因此影响了仕途。原本准备升任为御史的,最后却不了了之。 后来在朝中对东林党攻讦最严重的时候,与李邦华为同乡,同时又有师徒情谊的邹元标,被指为东林党党魁,受到严重迫害。李邦华看不过去,出面为其辩解,这回他不仅自己被外放,连他的父亲都丢了官。 不仅如此,李邦华还是一个有名的孝子,对父亲至孝。 他与自己的父亲一同乡试中举,随后父子二人共同勉力,布衣徒步上京赶考。 而左良玉本来就在政治上倾向于东林党,又是一个极看重大义和大孝的人,李邦华自然属于他最为敬重的一类人,并且还是那种极其少有的。 再加上李邦华的洁身自好,让他可以毫不羞愧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左良玉,左良玉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如此,左良玉对李邦华的恭敬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没脾气的。 同时,李邦华的脾气秉性也使得他敢来斥责左良玉,管这个对他来说的闲事。 李邦华是可以不来的,他已被朝廷征召入京面圣,有足够的理由不理会左良玉之乱,但南京的文武大吏都被左良玉的乱兵吓得六神无了主,你瞪我、我瞪你,没人知道怎么办。 李邦华叹气说:“中原一带安静的国土只剩下东南地区这个角落了。我身为大臣,怎么忍心看到内部决裂,在局外袖手旁观!” 当然左良玉开始变老实还有一点也不容忽视,那就是他确实没打算造反,他为乱地方的行为估计他自己也明白不能再无休止下去了。 不过,左良玉的乱军意外的被安定了,张献忠却又开始了继续搞事情。 崇祯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晚,张献忠再次采用老伎俩从蕲水县急驰至西南方七十里外长江边上的黄州府城,然后乘大雾攻城。 二十四日黎明,城陷。 黄州府城在武昌和蕲州约中间的地方,距两地各约一百多里。 黄州府城与其它城池很大的不同在于,其城内不准经商,没有商铺。所有经商的都是在城外沿江的沙街和城南外的十字街等处。 可能也是因此,张献忠在攻破城池后命被俘虏的官兵及官绅眷属妇女去拆城墙,当城墙拆至人肩时,将其全部杀害,推入大江以葬鱼腹。 骇人听闻的杀戮传到兴国州,无人不为之动容。 与这个消息同时才传过来的还有另一个令人震惊的迟到消息,张献忠在三月五日攻下蕲水县(今浠水)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了城内是宿敌也是“恩人”的熊文灿的全部家族。 熊文灿是原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曾负责征剿农民军,并于崇祯十一年招抚了当时被打的走投无路的张献忠,算是张献忠的恩人。 但后因向张献忠索贿和盘剥过重而为其憎恨。 后来张献忠复叛,熊文灿被追责并于崇祯十三年被处死。 但人都死了,张献忠却仇还记着,还要杀人家全族以泄愤。 这家伙嗜杀和好报复的毛病正越来越重。 李平也因此意识到,他如果想干点什么必须要尽快采取行动,否则许文岐的日子估计也到头了。 因为就在这两天,李平为更准确的掌握敌情和下定决心,命令侦察连冒着可能惊到农民军的风险跟踪并绑架了一名出城的农民军士兵。 这个农民军士兵是看押许文岐的守军之一,出城是为了走亲戚。他虽是广济县人,但却在蕲州城外有亲戚。 从这个士兵口中,李平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许文岐正在联络不甘心从贼的农民军官兵准备举兵起事。张献忠新近攻下的这些地区真心愿意从贼的百姓只是少数,大多是被强迫的。 但问题是,许文岐联系的人好像有点多,范围也有点大,并早已不再局限于看押他的敌军这一群体。 这从保密上来讲几乎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甚至有点太粗心大意了,被发现是迟早的事,而且估计马上就要事泄了。 就在李平激烈的思想斗争时,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焦头烂额和消息迟钝的朝廷终于对左良玉几个月前的败战进行了处置,传制:“襄、承(襄阳,承天)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责令图功自赎。方国安、陈可立革职,充为事官杀贼。” 左良玉随后引兵屯安庆。 虽然朝廷处置的非常偏颇,并且有点太迟了,但也并不意外。 在清兵仍在境内肆虐的时候,在全国各军面对农民军普遍败绩的时候,独领一方的大将在此时不可能受到严厉惩处。 能处置襄阳之战中不战而退并且官职不低的方国安和陈可立已经很不错了,也说明朝廷的威严还是有一些的。 李平在惊讶过后想明白了很多,他不再犹豫,决定采用更加激进的三号方案。 这既不是只瞄准许文岐一个人救的方案,也不是不得已时救一群人的方案,而是一个极其疯狂和大胆的方案。 既然要玩大的,那就胆子更大一些! 于是,四月三日的上午,赵冬冬带着几个侦察兵化妆成早上出城去砍柴回来的农民军士兵再次从北门混入了城内。 本来他们可以更早两天开始,但李平对四月一号这个日子非常的不感冒,他拒绝行动在这一天开始启动。 好在蕲州的守备一如既往的松懈,连番的大胜让农民军只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江面上,而对各城门却也越来越疏于警戒,白天城门不仅常开,并且进进出出的人流也很多。 蕲州城内的富户几乎被杀光了,鸠占鹊巢的很多都是城外原来的乡民,这些人在城外总有各种各样的琐事。 但今天,进进出出的人比平时更多,可还是没有引起大部分不久前也是普遍百姓的守城者的警觉。 很快,赵冬冬几个人就到达了麒麟山下关押许文岐的地方,那里的警卫和之前同样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甚至远远的看到了刚刚下山的许文岐。 看来失踪的那个看押士兵并没有引起怀疑。 也许那个士兵也被当成了借机跑掉的人,这在多被裹挟从军的张献忠后营中并不稀奇,甚至很多人都对此抱有很大的同情,这也是侦察连当时敢下手的重要原因。 赵冬冬当即略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任务不再那么担心。 可紧接着,他又再次忧虑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环并不是最关键的,老连长马兰和副连长马小天那里才是最要命的,事关着全局的成败。 黄陂县的经验在蕲州能用的不多,而且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蕲州城一面临江,三面众湖环抱(与今天的地形完全不同),除临江的两个江边(还建有关城阻挡),另外唯一不用做船可通行的通路就是东北方两个大湖相夹的一个狭窄通道,但也建有关城阻挡。 也就是说,蕲州城是建在一片封闭区域内的。 然后即使如此,它不临江的三面还有通江宽达近50米的护城河。 这根本就是突袭的灾难。 而李平的炮船队在长江上虚张声势,又让农民军对蕲州城附近水面格外关注,这使得来自水上的支援和渗透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们想打的战斗将是一场组织起来超高复杂的战斗,也是一场企图用组织力和质量胜过巨大数量的战斗,赵冬冬很没有信心。 赵冬冬是一个喜欢眼见为实的人,但他还没有亲眼见证过这种巨大悬殊下的成功,尤其还是对擅长搞突袭的张献忠部队搞以其道还其道。 不过,赵冬冬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昨天晚上,数千名战友包括大量骑兵和他一起从下游偷渡过了长江,目前正隐蔽在距城十几里外的大栗山。 一切已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当夜晚到来时,大栗山上的李平俯瞰了一会儿周围一片漆黑中的安静,之后满意的向蕲州城方向望了望。 但由于大栗山前还有多个山恋阻挡,他什么也看不见,更听不到。 他的心中很忐忑。 他不喜欢这种未知和等待的感觉,这让他觉得意外随时会来。 而且他也知道在这种大规模行动中意外总会发生,就看是大意外还是小意外了,他不喜欢这种万古不变的真理,更不喜欢这种让人心跳的感觉。 与李平的忐忑不同,赵冬冬这时已经开始痛恨了。 潜伏在麒麟山上的他赫然发现,一支似乎很精锐的农民军部队突然靠近并开始秘密对关押许文岐的地方行包围态势。 这支行伍较为整齐的农民军部队做的很隐蔽,大概是不想引起其他农民军的注意。 虽然赵冬冬很快就意识到不是他们被发现了,而应该是许文岐的事泄露了,蕲州的农民军守将应该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而只是把最值得信任的精锐部队调往这里待命。 但这仍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无论是什么原因,蕲州的守军正在处于戒备状态。 与此同时,赵进和史明的联军也正在向黄梅县秘密进发,他们也想搞突袭。 他们的目标不是紧邻黄梅县东侧的马尾山,虽然那里做为附近唯一且面积不小的有山的地方可以为他们提供有力的遮挡。 但从那里如果要进攻黄梅县却也还必须得过由北至南纵贯通过黄梅县城东侧的河流才行。 应该已经得到预警的黄梅县一定会把很大的注意力放在马尾山,放在这条县城边上的河流上。 所以赵进和史明反其道而行之,正在从大西侧农民军的控制区绕大圈。 他们在夜行,他们要的是一次突袭。 说明: 注1: 《绥寇纪略》中说,三月二十四日,张献忠进入黄州,“贼入,择其姣丽者,驱以毁城,缓者斩指堕腕,血渗漉淋壁间。三日,城平,乃杀而投之以填堑。 这条记录应该不准,估计听到的是夸大传言。 拆毁城墙是重体力活,驱赶女人去拆城,还要漂亮女人,人力和体力都远远不足,别说三天,三十天估计也拆不完。 注2: 据明史记载,许文岐的密谋泄露了,张献忠命人组织了搜查并确定了“罪证”,许文岐随后被斩首,这是他被捕七十余天后发生的事情。 大明朝廷得知后,追赠许文岐为太仆寺卿。 第二百章 没有退路 崇祯十六年四月三日晚,蕲州的夜空中铺满了云层,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当远处城市中心的钟鼓楼传来第五次12下微弱的鼓声后,在城内西北方一个院子中的马兰打开了院门。 这个不大的院子是之前就采好点的,里面住的是侥幸逃过农民军屠杀的一家小富户,昨天被马兰冒充红眼的农民军以搜查为名成功占据。 现在是五更,四月四日的凌晨三点。 伴随打开的院门,不大的院子里很快涌出了几十名内穿五花八门百姓服、外套农民军无袖号衣作普通农民军装扮的士兵。 他们每个人都很健硕精干,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犀利。 虽然没有一件盔甲,但明眼人还是一看就能看出这是一群久经沙场并训练非常有素的精兵。 在马兰的带领下,他们沿着道路两侧静静的朝着雄武门(北门)进发。 当路过一处废墟的时候,他们暂时停下了脚步。然后从黑暗的废墟中又钻出数十名与他们类似的人加入了进来,使他们的总人数超过了一百人。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也没有更多了。 渗透在敌人已不陌生的城防内必须适可而止。 正在马兰准备继续前进时,后加入进来的带队指挥瘦猴儿却十分意外的想要打破沉默,然后他的一番耳语让马兰脸色当即骤变。 赵冬冬冒险将许文岐那里出现的变故传递给了瘦猴儿。 为防止被人注意和发现,这条紧急信息在宵禁的城市深夜没有再给马兰传递,而是现在才转达。 马兰很清楚这个信息意味着什么,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骂。 马兰郁闷的不是赵冬冬的任务,而是他自己。 雄武门就建在麒麟山的山巅,离关押许文岐的地方很近,这等于说那支正在包围许文岐关押地并已处于戒备状态的农民军精锐可以很快对雄武门进行支援。 而且恐怕整个蕲州的所有城门也都已经加强了戒备。 这决不是一般的麻烦,偷袭很有可能已不具备条件。 但骂完了之后,马兰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而是坚定的决定继续前行。 他耽搁不起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 突袭并不只有他这一处,而且应该都已开始,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大泉山(今大泉寺山)上紧张看着正从山背面不断绕出来的部队的马永莫名开始了手抖。 大泉山,位于蕲州城的东北方,距蕲州城直线距离约6里远,主峰高212米,是蕲州境内的最高点,它的最东端距离符乾关直线距离只有约2里远。 而符乾关则是不走水路和不走长江江边能进抵蕲州城下的唯一陆路通道。 蕲州城一面临江、三面大湖环抱,除长江的江边外就只袁市湖(今沿市湖)与诸家湖(今雨湖)的交汇处有一条狭窄的人造通道可供人马进抵城下。 这里古为“白马渡”,后筑瓦硝坝成桥,成为出入蕲州城最重要和最常用的陆路通道。 1635年,为防农民军侵袭,知州唐世照在江边通道都已建有关隘的基础上,又在坝桥的东端筑符乾关,并挖坝通诸家、袁市二湖之水,只在关后留有一简易便桥。 蕲州城也因此成为了名副其实被包裹起来的城池。 蕲州的农民军在守备上较为松懈也正与蕲州的这种特殊地理特点有很大关系。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对蕲州实现偷袭,因为这必须要同时偷袭并夺取外围的一处城关和内城的一座城门,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既然无法被偷袭夺城,附近又没有兵力接近他们的官军,他们数万人守城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马永当然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他有生以来参加的组织最为复杂的战斗,也是最容易出现意外的战斗,更是没有退路的战斗。 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为了谨慎,他所在的大部队是在后半夜才从大栗山秘密绕行前出到大泉山的,他们之前为防止被发现并不敢靠有重兵把守的符乾关太近。 他们选择的突破点是符乾关和雄武门。 一个可以最大可能隐藏大部队靠近的城外关口和离这个关口最近的城门。 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说成功还为时尚早,而这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也正是最容易发生意外的时刻。 他们需要是不仅仅是周密的计划,更需要好运。 现在,马永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担心。 除了手抖,他还发现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消失了,他突然开始害怕他们这里的行动在时间上出现较大偏差。 虽然所有的行动要求尽可能同步,但他们这里却必须略晚于其他各处。 正准备去看看时间时,离他不远并一直在沉默盯着蕲州城方向的李平突然转过身来,然后要求马永立即给他报一下时间。 原来李平也在紧张。 用遮盖的微弱火光亲自确认完两个漏壶所显示的一致时间后,马永小声的将时间报给了李平。 而与他一同观察漏壶的杜三江则将时间报给了周文和吴冬等人。 山腰上的临时小指挥所中立即传出了一片舒口气的声音。 现在是寅时一刻,一切都与计划的时间吻合,从山背绕出部队可以按计划向符乾关进击了。 为了保证能够与突袭雄武门的时间基本实现一致,从大泉山出击的部队采用了同蕲州城钟鼓楼计时一样的方式,滴水漏壶,而且为保险还使用了两个。 这两个漏壶在天黑前就由前出探查的特遣小分队带到了大泉山这个隐蔽的预设指挥所进行静置,以最大程度保证时间能与蕲州城内的时间大体一致。 确保可参照时间的一致,是保证此战突袭成功的关键。 不过,大泉山上的两个漏壶虽然可以继续指导大部队的进攻,但对已经提前出发的部队就爱莫能助了。 此时,已经泅渡过袁市湖有一段时间的五营营长吕亮就正一边趴在湖边使劲拧着身上的湿衣服,一边不断的前望望和后望望。 吕亮周围同样趴着的约200名士兵也干着与他同样的事。 他们是最迷茫的一群人。 虽然已是四月份,天气转暖的也很快,但夜晚的湖水依然冰冷,他们必须首先控制好自己的体温。 吕亮和这从全军挑选出来的200名水性最好的士兵提前一个时辰就从大泉山出发了,任务是秘密泅渡过袁市湖然后控制住便桥并从后方袭击符乾关。 由于无法掌握准确的时间,他们必须等能够掌握时间的大部队开始进攻或者确切的听到有点远的雄武门方向传出交战动静后才能开始行动。 否则他们就只能继续隐蔽并挨冻。 由于有黄陂县作战的经验,吕亮觉得他从雄武门那里先听到动静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雄武门建在麒麟山上,但麒麟山却只有558米高,并且因靠近荆王府和作为曾经王府的一个休闲地而不但没有被砍伐一空,反草木繁盛,偷袭难度并不是很大。 四里多的距离,马兰又是驾轻就熟的老手,制造出的动静应该传不到他这里。 因而,吕亮决定把主要听力都集中在符乾关方向。 但就在他瑟瑟发抖的盯着黑暗中依然悄无声息的符乾关时,雄武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这钟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异常清脆,并让闻者无不惊骇。 吕亮当即大惊失色。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雄武门是整个战斗的关键,符乾关虽然也重要但与之相比却完全没有可比性。 符乾关可以从周边偷渡,可以前后夹击,但雄武门却只能靠混入城内的那一百来人。 雄武门上的警种被连续敲响,意味着敌人不仅发现了马兰的偷袭,并且还正有效控制着雄武门,然后整个蕲州城内的农民军也将很快对雄武门实施支援。 而且偷袭转为强攻,麒麟山的高度优势也将瞬间让雄武门的防御得到几何倍级的加成,马兰那点人根本不够用。 但要命的是,这响亮的钟声也将惊醒符乾关的守军。 而大部队如果再不能及时攻进来,夺取雄武门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整个战斗也将彻底失败。 多一秒都不能再耽搁,吕亮马上举刀站了起来,然后大喊道:“紧急方案!紧急方案!紧急方案!快!快!快!”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的朝着符乾关猛跑起来。 一边跑,吕亮一边眼看着宽阔的袁市湖另一边的黑暗中也豁然出现了无数动静,那是原来蹑手蹑脚正面靠近符乾关的大部队也正在放弃隐蔽。 …… 同一时刻,在黄梅县北面城墙外约二里远的一片黑暗中,乌泱泱一群群的黑影正抬着无数的梯子在向着县城快步疾行。 虽然很多人的喘息已经十分粗重,咬在嘴中的树枝也大多因口水连连和腮帮子麻木而十分的难受。 但所有人仍在拼命坚持。 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被城上的农民军发现的越晚,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就会越高,伤亡也会越低,他们必须坚持。 而且除了成功,他们也别无选择。 “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首登者官升三级、赏银百两。”这是赵进和史明给他们最简单易懂的军令。 而“但有后退者,立杀无赦,后队督前队,后队斩前队!”的冰冷军法更让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既是进攻者也是督战者,然后进一步理解了军令的不可违抗。 赵进和史明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进攻方式。 不留预备队,也不分兵,更没有什么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和手段,就是集中全军打算直接从北面城墙硬爬上去。 他们完全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也不打算要退路,只求一击而成。 第二百〇一章 乌合之众 自打雄武门上的警钟被敲响,马兰的脑袋就一直在嗡嗡作响。除了本能的硬着头皮往城头上杀,他的大脑完全停止了转动。 而随着另外五座城门和钟鼓楼上的钟很快也相继开始鸣响,他的脑袋更完全成了一片空白。 马兰的副手,那个一向鬼精鬼精的瘦猴儿也同样失了魂,也只如疯了一般拼命向上厮杀。 其实大家都疯了! 以至最后他们到底怎么攻上的雄武门城头,很多人都没搞明白。 反正马兰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在一顿凶猛的砍杀后,他面前那些一直在不断增多的敌人突然一哄而散。然后,他就站到了雄武门的城头,站到了城楼内那个被敲响的钟面前。 雄武门虽然在今夜增加了兵力,守卫的农民军也因命令处于更加警觉的状态而提前发现了马兰的偷袭,但却竟然不堪一击。 战斗力弱的几乎和渣一样。 可当惊魂未定的马兰和瘦猴儿在城楼内庆幸的对视时,两人却又马上面面相觑起来,然后几乎同时骂了一句别人的先人。 他们把下面的城门给忘了! 骤然的交战让所有原来的计划都被放弃了,他们光想着先争夺制高点了。 扔下一句“你看住上面,我带人去开城门”后,马兰火急火燎的钻出城楼,招呼了一帮人就往城下冲。 打开城门比攻上城头更加顺利。 马兰领着几十名士兵几乎如砍瓜切菜般就杀散了城门旁乱做一团的众多农民军,然后在城门洞前轻松的结成了一个松散的防御阵形。 虽然借着城门四周始终燃烧的火炬,正在不断汇聚并已又聚集起来的数百农民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城门前结阵的只是一小撮无甲的敌人。 但这些农民军仍只是大眼瞪小眼,并一个个裹足不前。 一边倒的屠杀和满地的尸体让这些农民军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城门被一点点的推开。 当雄武门的城门被彻底推开后,目瞪口呆的农民军中传出了一连串的叫骂和惨叫,然后他们终于开始乱哄哄的尝试攻击。 但突然,从城头上飞下来十几支箭矢狠狠的扎入正向前逼近的农民军之中,然后这数百名被驱赶着的农民军就也一哄而散。 高度紧张的马兰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这些基本全是新裹挟而来的农民军除建立了组织外,基本未经任何正规的训练,不过一团散沙,更是一群乌合之众。 转仰起头向上望了一眼,城头上正探出头的瘦猴儿举着缴获的弓箭对他示意了一下,然后才缩回去。 放平视线,通过打开的城门,城外远处的黑暗中依稀可辨一片开锅般的动静。 虽然因为城门洞方向的原因什么也看不到,但马兰知道自己只需要再守一会儿就足够了,而且好像应该能守住。 他的脑袋也终于不再嗡嗡作响了。 不过等马兰回过头来时,他的表情却又很快再次严肃起来。 顺着直通城门的大道,一大片颇为整齐的火把正直奔他们而来,其中还伴随有阵阵的马蹄声。 农民军的精锐部队增援过来了,来的太快了! …… 在雄武门陷入苦战的时候,关押许文岐的院子内也开始了乱套。 衣衫不整的看押者们正在一遍遍喝令那些情绪激昂的被看押者们不许聚集并回到自己的屋子内。 但效果很不明显。 全都跑到院子中的几十名被看押者只是遥望着不远处的雄武门议论纷纷,甚至有胆大者从中高喊:“朝廷大军已至,尔等还不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看守头目被气得哇哇大叫,但在昏暗的火把照明下却又一时难以找出胆大妄为者。 他喝令众看守们向前弹压,但除了身边的几名亲信,应者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在脸色变幻着装聋作哑。 不多的那些听令者见状,也都停滞了下来。 看守头目在脸色越来越阴暗之后终于勃然大怒,他抽出腰刀猛的砍翻了离他最近的两个畏缩不前的士兵,并大骂这就是不听他号令的下场。 乱哄哄的院子也因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大多数惊魂中的看守们终于顺从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并慢腾腾的向被看押者们逼近。 有几个胆小的被看押者在这种压力之下立即灰溜溜的率先向着屋子的方向挪步。 “张狗娃、何子正、魏富贵、王剪刀,事急从权,现在正是举事之时,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我的忌日。”许文岐突然在人群中大喝。 看守头目当即打了一个踉跄,脸也刷的一下就绿到了底。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也同样全都脸色骤变。 许文岐的声音大家都认得,而且他喊出的几个名字还全是他们的人,并且还全是小头目。 但院子内在这时却诡异的继续安静着,虽然正在向前逼迫的看守们纷纷在诧异中都停了下来,可那些被喊名字的人却也没有冒出头来。 “王师已至,再不反正待到何时,等着被当做贼匪砍头吗!”举人奚鼎铉大喊起来。 终于,随着奚鼎铉的声音落下,在远离看守头目的众看守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呼,可糟糕的照明又让人一时搞不清是什么人将什么人砍翻在地。 所有的看守们全都哗然,然后立即就乱了起来,每个人都端着兵器一边向惨叫声处探头一边紧张的盯着身边人。 “你们几个还在等什么!等着被杀吗!”许文岐再次暴喝。 “不要听这狗官妖言惑众,他在离间,弟兄们我都信得过。”看守头目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 但他的话音刚落,院外却又突然传来几声惨呼,然后就听到院外周边有不断有人大喊:“城破了……城破了……官军打进来了……官军打进来了!” 院子内所有人的脸色这回全都变了,虽然各有不同,但目光却也全都被吸引到了院外各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马上,一声熟悉的惨叫却又将众人的目光拉回。 看守头目被一个没被许文岐念出名字的农民军小兵突然从身后一刀捅穿。 紧接着,在一片目瞪口呆之下,看守头目身边的几名亲信就也遭到了周围惊愕的农民军士兵乱刀攻击,然后其他各处的农民士兵也纷纷开始攻击身边不多的十来名被公认为较亲近看守头目的同伙。 “我们反正了,我们反正了。” “请许爷爷为我等做主!” 砍完人的农民军士兵纷纷嚷嚷道,并很快连没参与砍杀的农民军士兵也全都跟着嚷嚷起来,好像除了看守头目和倒下的那十几人之外,其余数百人全都心系官军一般。 但许文岐知道不是,他们其实只劝说联络了一小部分看守。 这时,从院墙的某处突然翻进来几名身手异常矫健的农民军装扮士兵。 其中一人一跳下墙就喊:“我们是官军,许参政在何处?” “官军?”院子里的人虽大多满是疑惑但还是把许文岐让到了前面。 翻进院子并自称官军的人明显认得许文岐,这几人一到跟前就直奔正主磕头而拜,说:“参政在上,小的们乃是游击将军李平的部下,今次特为营救参政而来。” “我认得你。”许文岐盯着赵冬冬突然脱口而出。 “参政好眼力!小的叫赵冬冬,前些日子在麒麟山上采点,但并没有好的机会,不敢莽撞行事,还请参政莫怪。” “怎么会怪!赵壮士好胆量,我又岂是不通事理之人,快快起来说话。”许文岐看着从别处院墙又跳进来的几人爽朗的笑起来。 等赵冬冬刚一起身,许文岐立即又急迫的问道:“外面大军有多少人?可准备破城?” 许文岐明显十分清楚城仍未破,也猜到了刚才院外的喊声是赵冬冬的伎俩。 “大军五万,誓要夺回蕲州。”赵冬冬张口就来。 在一阵猛吸气之后,整个院子内一片惊呼。许文岐在迟钝了一下后也连声赞叹道:“好,好,好。” 这时,许文岐身边的举人奚鼎铉偷偷拉了一下许文岐的衣袖,但许文岐却毫不犹豫的将其甩开。 奚鼎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只来了一个游击。” 但这回,许文岐却回头狠狠瞪了奚鼎铉一眼道:“就你事多!” “参政,雄武门仍在激战,需速去支援,以便大军入城。迟恐生变!”赵冬冬也终于忍不住了。 许文岐眼睛一瞪,立即对着周围大喊起来:“诸位将士,朝廷大军已从多处破城,唯雄武门仍在顽抗,众位可愿意随我一起去杀贼?向朝廷表明我等的赤胆忠心!” “愿意!愿意!” “我们愿随许爷爷去杀贼!” “杀贼去,我们是忠于朝廷的。” 院子里的二百多号农民军士兵们纷纷喊了起来。 “那大家就赶快各找一条白布系在左臂之上,像我一样,以免被友军误伤。左臂系白布之人皆为自己人。”赵冬冬立即兴奋的大喊。 当院内的数百人终于冲出院子并冲上城市的主干道后,映入大家眼帘的到处都是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并惊慌失措的农民军士兵,可往雄武门方向去的却又很少。 心急如焚的赵冬冬来不及鄙视,而是更加快了步伐,他身后的数百人在兴奋之余也纷纷跟的更紧。 手中也提着一把长刀的许文岐更是一马当先。 很快,他们就接近了人头攒动却又一片混乱的雄武门。 这里虽然聚集了不少的农民军,但人数却也并不很多,然后还乱糟糟的看不出任何有效的组织。很多人拼命的大喊大叫像是在指挥,但散乱的人群却又完全不见任何规矩。 一些农民军甚至明显在向着道路两侧的民宅小巷中溃逃,并引来另一些农民军的喝骂追杀。 几个在后面正焦躁不安的骑马农民军见到蜂拥而至的赵冬冬他们大喜,不仅没认出头号俘虏许文岐,还连问都没问就命令他们立即穿过混乱的人群去夺回雄武门,并大包大揽的许诺说:“夺回城门全体官升三级,给钱给女人,不听令立斩不赦。” 赵冬冬一下咧着嘴笑了。 接着,他突然暴起直接将面前马上的农民军一刀就捅了下来,而他的几个侦察连部下也都反应奇快的紧跟着将另几个农民军打落马下。 正在他们准备从簇拥在雄武门的农民军背后掩杀时,前方乱哄哄的农民军人群在一片惊呼声中突然开始集体转身并四散狂奔,然后震动地面的马蹄声就迎面而来。 在一片惨叫声中,骑着战马的张清率先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第二百〇二章 说巧不巧 崇祯十六年四月四日黎明,农民军在蕲州城内有组织和成规模的抵抗终于彻底停歇,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俘虏开始被押解着向西城外的江边集中。 大街小巷之中到处是结队逐屋搜查的士兵和呼啸着掠过的马队。 无数双躲在屋内的眼睛惊恐的扒着门缝向外窥伺。 站在澄清门(居中的西门)的瓮城上,一边看着江水边成排的舰船,一边看着不断被押解出已经快达万计的男女俘虏,许文岐的神色十分复杂。 “你们真是左良玉的部下?你们真的只有三千人?”许文岐不确定的再次询问一直陪着他的赵冬冬。 虽然城中四处也有不少妇人的哭嚎,虽然一些巷中屋内也还在不断上演着种种暴力事件,但许文岐已经可以肯定所有的悲伤都来自于失去亲人的农民军家眷,所有仍在发生的冲突都起源于拒捕躲藏的农民军。 攻入城内的官军完全没有任何杀戮抢劫平民的行为,更没有到处去随意破屋掠夺,甚至对农民军家眷失去亲人的悲伤也没有暴力制止。 入城官军所有的武力自始至终都只是针对敌人和针对敌对行动。 这完全颠覆了见多识广的许文岐对军队刻板的印象,尤其这还是左良玉的军队。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更恐怖的还是三千打三万,然后三千这一方还是攻城的! 尽管留守在蕲州的三万农民军精锐极少,绝大部分都是新募之兵和新裹挟的普通百姓,还老弱占比很高,但这仍是一次极其了不起的战绩。 “小的不敢欺骗参政。”赵冬冬的回答十分小心。 但其实许文岐并不需要赵冬冬的回答。 许文岐既没有在李平大军入城后的第一时间去寻李平,也没有在战斗基本停歇的第一时间去见李平,而是坚持要战斗在第一线,坚持要四处走走。 他已经看到了很多,也确定了很多。 而李平居然也没有急着寻他,只是派出了更多的人来保护他。 李平这个名字,许文岐其实是听说过的,那些从武昌城甚至承天府逃出来并一直跟在李平的军中直到蕲州附近才分开的官绅商旅曾带给了许文岐不少关于李平的传说。 许文岐当时虽有所惊讶,但却并没有太过于当回事,认为更多的应是夸大之词和以讹传讹。 但现在看,那些恐怕都是真的! 他的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这种震撼甚至远远超过了知晓农民军已经掌握自己欲起事的秘密并即将对他采取行动所带来的冲击。 对自己差点可能就要身死,许文岐并没有感到多少后怕,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对几个被俘的农民军高级将领的询问,让赵冬冬确认了他当时的猜测,也更让许文岐知道了此战的岌岌可危和这支官军的强悍。 突然间,许文岐终于想要见见李平,然后他就快步走下了澄清门。 此时,李平正站在雄武门之上,俯瞰着整个蕲州城,俯瞰着本次战斗最为关键和最为激烈的战场。 他的心中充满了后怕。 马兰率领的一百多名从全军中抽调并以班排长为主体的骨干在这里伤亡惨重,接近半数战死,其余也人人带伤。 这么大的代价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没有人能想到许文岐的事泄露的那么寸。 虽然秘密包围许文岐关押地并反应迅速地全员向雄武门驰援的所谓农民军精锐战斗力同样也不值一提,但他们毕竟是有战斗意志的。 他们差点就凭借数量和装备的优势夺回了雄武门,差点就让李平的这次军事冒险功败垂成。 李平除了后怕还是后怕。 他在心里已经将这次作战定义为一次军事冒险了,定义为一场需要十分引以为戒的战斗了。 他不知道这一战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 骨干是一支军队的根本,骨干的培养需要的是时间,他的心很疼。 正在李平思绪良多的时候,从西面城墙上跑来了几名骑士,为首的一人居然是马永。 李平的脸上充满了诧异。 大战才刚刚结束,马永应该在俘虏聚集的澄清门江边主持才对,这是早就分工好的。 除非有天大的事,否则马永不应该擅自改变安排。 可现在马永不仅离开了他的岗位,还在城墙上策马飞奔,也不知是什么事? 但许文岐的安全已经被确认并十分稳妥,蕲州的众多农民军也大多像猪一般神奇的覆灭在了城内,余者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还能有什么事让马永如此焦急。 李平一时间完全无法猜测。 而且马永怎么知道李平此时在雄武门的? 至于马永是不是在沿着城墙绕圈检查防务以防备黄州的张献忠反扑,李平连想都没想,那根本不是马永现在该干的事。 见到李平,马永好像也很意外。 他的表情很奇怪,脸也变得通红通红,他竟然不是来找李平的。 急忙跳下马并慌忙述说对仍在不断聚集到江边的俘虏已经有严密的安排后,马永十分不好意思的小声坦白道:“我想看看马兰,听说他受伤了,伤的不轻。” 李平瞬间恍然。 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任何不满,他不喜欢冷血的人。 他笑着对着城下努努嘴说:“马兰在那边,他虽然挨了好几刀,也流了不少血,但伤口都不深,也没有伤到要害,全是皮外伤。我建议你现在还是别去看他,可能会打扰到他,他目前的痛苦更多应该是装的。” 马永有些蒙蒙的顺着李平努嘴的方向去看,然后很容易就找到了马兰。 城下的某个角落,一个纤细的女护士正在单独在给一反常态在那里不停呲牙咧嘴的马兰处理着伤口,周围的活人都反常的与他们保持着很大距离,好像是刻意在躲避。 马兰和那个女护士似乎一直在交流,并且似乎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 那个女护士马永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的脸更红了,他身后的那几个骑士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少有人不喜欢八卦。 尴尬的马永闷起声恨恨道:“这个丢人的混小子,我必须得去教训教训他。” 李平一把拦住做势要冲下城的马永,不以为意的笑着说:“老马,该糊涂的时候得糊涂。” …… 李平在雄武门上俯视蕲州的时候,赵进和史明也正并肩站在黄梅县的一段城墙上喘着粗气看着他们的城市。 他们二人的联军同样是在黎明攻陷的黄梅县。 与李平的浑身洁净和刀未出鞘不同,赵进和史明的身上则都布满了血污,他们两人的刀虽然都早已收起,但垂向地面的刀鞘尖上仍不时的流出一滴滴暗红色的血液。 这一战,他们虽然实现了突袭,但早有防备的敌人还是让他们伤亡惨重。 战斗异常的惨烈! 甚至赵进和史明都说不清他们两人亲手砍杀了多少自己人。 不过,他们并不在乎。 看着属于他们的城市,两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 同样是在这一天的黎明,在黄州的张献忠集结了他的精骑开始向着一百七八十里外的麻城进击。 麻城位于大别山的东南边缘,黄陂县东北方约一百二十里处,这里有明一代以一县之地就出了132个进士、482个举人。 当然也因此衍生出了大量权贵。 再加之自然条件艰苦和贫瘠,麻城成为明代非常有名的大量蓄养奴仆之地。 清代方志学家王葆心曾说:“楚士大夫仆隶之盛甲天下,麻城尤甚。梅、刘、田、李,强宗右姓家僮不下三、四千人。”。 结果自然而然,麻城地区也因此民间怨气极大。 其各种由底层乡民及奴仆秘密结成的道会组织遍布全境,加之紧临山区,民间聚众举事常年不绝。 随着最近几个月农民军在整个湖广北部地区的一路高歌猛进和攻城掠地,麻城的奴仆们和底层劳动者也再次兴奋了起来。 其境内最大的由里民明承祖领导的里仁会和由奴仆洪楼先领导的直道会准备伺机发动反叛,并推举一个叫汤志的人去安徽潜山找张献忠支援。 但他们并没有等到张献忠到来就先发动举事并占领了县城,而且已经占据了达半月之久。 麻城县城之外广大乡间的权贵和豪强们立即联合起来并聚集私兵数万将县城包围了起来,但却屡攻不克。 起事的里仁和直道二会并不简单。 尤其是里仁会,其核心骨干和力量大多是已故的原甘肃巡抚梅之焕侄仕在麻城乡间的家中为防备匪患而招募训练的大量寨兵。 其成员既有乡人壮勇,又有招得的数百江西炮手,还有多达数百的深山杀虎药弩手,更有大量无籍恶少,战斗力很强。 威望极高的梅之焕在1641年死后,这支来源极其复杂且不易被操控的力量由于缺少强势领导而很快失去控制,并在受四周民变的影响下迅速同以奴仆为主的直道会勾结在了一起。 最终,他们一起主导了此次麻城民乱。 在黄州的张献忠目前已经得到了麻城起事乱民缒城(由城上缘索而下)送出的救援消息,他现在决定立即去支援麻城。 而此时,从蕲州逃出的数千农民军中最快的一队人马才刚刚抵达黄州下游五十里外的浠水河东岸,并正在发愁如何渡河。 第二百〇三章 直达圣听 虽然初次见面,李平只是微笑着打了个拱然后简单问候了一句,但许文岐并没有感受到不被尊重。 而当李平随后就如同一个熟人般跟他语气亲切而沉重的介绍起眼前最惨烈的雄武门之战后,许文岐更是对李平顿生好感。 先入为主的观念正在左右他。 而随着话题的继续,李平完全没有避讳其对损失大量骨干的心疼,并进一步展开了对整个战役的种种感悟。 好像李平对许文岐根本就不设防,也好像在当许文岐是一个受其尊重和信赖的长辈。 许文岐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李平的不做作,喜欢李平的直接与简单,更喜欢李平的不飞扬跋扈,还喜欢李平的不假意阿谀奉承。 也这才是一个武人该有的样子。 许文岐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假象”,是李平在经过沉思熟虑后的算计。 当然,说它不是假象也不能算错。 前世的人生阅历告诉李平,想博得像许文岐这类既见多识广、又素有贤名、还威名赫赫的官场大吏好感,心眼最好玩的越少越好,阿谀奉承最好别做,繁文缛节更常会画蛇添足。 真诚和实事求是才是最容易打动他们的武器。 李平最开始的不急于相见和现在的不亢不卑以及敞开心扉的坦诚都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的举措。 其实也是做他真实的自己。 而他那张极其年轻的脸,也让一切都看起来更加真实和自然。 看到许文岐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反应,李平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赌对了,于是他更加放松。 接下来,李平更自然而然的进一步谈起了蕲州日后的防务,谈起了对农民军俘虏的处理意见。 这也应该是许文岐最为关心的。 虽然并不清楚黄州府城的张献忠在干什么和能干什么,但对蕲州接下来的防务,李平并没有多少担心。 张献忠再克城防设施犀利的蕲州已无可能,除非许文岐真的是猪,他李平也是猪。 而且李平也很爽快的许诺会在蕲州暂时留下二千人马协守,自然也更加不会出问题。 至于数万农民军俘虏及其家眷,李平则没有任何犹豫的决定并认为理应全数交给许文岐处理及安置。 在这个问题上,李平表现出了与此时绝大部分明军将领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完全认可这些农民军俘虏大部分都是良民和被裹挟的,并对他们罕见的报有很大同情,而不是简单的深恶痛绝。 李平完全放弃了趁机吞并扩充自身以及自行处置。 许文岐果然大喜。 “李将军,救命之恩我一定谨记。蕲州的百姓同样也会牢记你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许文岐虽然才向李平表示感谢,并且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语气却十分的敬重和诚恳。 甚至说完,还向比他职务低的多的李平深深鞠了一大躬。 李平急忙也对鞠了一躬道:“参政,折煞我了。李平此番能夺回蕲州,不过是钻了大贼及其精锐不在的空子。与参政的大义和辉煌伟绩相比,实算不得什么。” 李平的谦虚令许文岐对他的好感更进一步直线上升,两人的谈话也开始更加随意与轻松。 甚至到了晚上,举人奚鼎铉也是许文岐目前的副手汇报说李平的部队将农民军在蕲州城内缴获的海量财富绝大多数都装船运走了,许文岐也没有介意。 由于张献忠在蕲州抄了以富闻名的荆王府等一众权贵的家,进攻黄州府城和偏远的蕲水县时也不可能都带在身边,大多数其实还是留在蕲州城内暂时保管的。 因而李平的缴获是惊人的。 并且还金银细软、名贵字画、奇珍异宝和绫罗绸缎样样不缺,样样繁多。 而以荆王家眷为代表的权贵们又要么被嗜血的张献忠搞死绝了、要么早逃的完全没了影子,需要发还苦主的只涉及很小一部分财富。 结果,李平除了留出很小一部分计划给许文岐办公用外,其余暂时无主的财富包括绝大部分马骡,全让他给迅速且并不经和许文岐商量的给运到富池去了。 在这个问题上,李平罕见的展示出蛮横的一面。 但许文岐并不打算找李平麻烦,也不打算去提,甚至还禁止奚鼎铉也再提及此事。 许文岐深知人无完人,圣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何况李平还是个武人。 并且李平的爱财也还算取之有道,没有从别人手中巧取豪夺。 许文岐只是在第二天向李平请求希望能到富池去见识一番,能去李平的各军之中和各生产点随意走一走以为观摩。 李平爽快的答应了许文岐的请求。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许文岐居然不再理刚克复的蕲州政务而是带着奚鼎铉开始了在对其基本不设防的富池四处参观。 有时他们会在某处军营中默默的看着一队队士卒训练,有时会出现在某座工坊中问东问西,有时也会与孩子们一起坐在教室中静静的听讲,还有时会与保障营中的那些妇女和孩子们东拉西扯。 与奚鼎铉经常的一惊一乍不同,许文岐更多的是沉思。 这一天,他们又一次与孩子们共同听完课后准备再去鸡场转转。 刚准备上路,奚鼎铉就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怎么可以把算学和识字列为首要,然后就是方志和地理,却完全不教圣贤之书。如此怎么能让孩子们明白什么是大义、什么是正途。” 但许文岐却只是淡淡道:“自贼乱四起,自愿从贼者不乏饱读圣贤书者,更是遍布朝野,很多我辈中的读书人在大义上都不及不识斗字的乡野村夫。 看不看圣贤书、学不学圣贤书不重要,关键是心中有没有大义,并愿意付诸于行动。 何况这些孩子读的全是实用之术,不志在科举,与学手艺的学徒伙计更多相似,而且也正是这些实用之术让李将军的军队不尚浮夸并战力大增。 再者,你见过哪个军将教导所有军中孩子们读书的,如此广开民智不读圣贤书又有如何?” 奚鼎铉满面羞红,忙说:“受教了”。 正在此时,一队正在训练并明显非常疲惫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远处静静走过。 这些随处可见始终在接受着各种训练并爱唱歌的部队每次靠近学堂都会变得非常安静。 尽管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但许文岐还是禁不住痴痴的驻足观看起来。 似乎在欣赏那特有的整齐划一。 他身后那些由与他共同举事的农民军选拔而来的爱闲谈并喜欢趾高气扬的卫队也一个个再次变得异常安静,并满脸都是敬畏。 他们每次见到李平的军队都会立即气势矮三分。 但下课休息的大小孩子们却兴奋起来,他们有些立即开始跑过去靠近观看,有些则结伴走起了一二一,还有些干脆人模狗样的哼起了半会不会的军歌。 许文岐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出发,这让奚鼎铉有些不解,因为这样的兵卒他们一天会碰到过很多次,再精良也该看腻了。 奚鼎铉并不清楚许文岐只是在借此缓解刚才压制的情绪。 对奚鼎铉所说的问题,许文岐其实也是有些不满的,毕竟他是个读书人,还是个走独木桥走出来的读书人,怎么能不介意。 他只是能够说服自己去理解而已。 许文岐已经连李平大量使命妇女甚至包括未出阁的少女去照顾病患这种严重离经叛道的事都能容忍,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他教育奚鼎铉,只是不希望让别人看出他有不满而已,他不想让他和李平之间出现裂痕,至少不能出现的这么早。 没有人可以完全接受另一个人的所有,不同只在于能不能忍受。 对李平,许文岐知道自己是可以忍受的,也必须忍受。 与左良玉及其别的部下们相比,也包括许文岐曾接触过的大量别部官军,李平和他的军队几乎可以堪称完美。 李平如果还要被指责,那大明哪里还有可用之将?哪里还有可用之军? 参观农事活动,是曾干过知府的许文岐最喜欢的事之一,而再次参观鸡场则是他昨晚做出的决定。 因而到达鸡场之后,许文岐立即又开始了刨根问底,并时不时的拿出送给他的养鸡技术小册子去做对比,他在昨晚又想到了很多新疑问。 陪同他的鸡场负责人耐心并完全不藏私的给许文岐做出一一解答。不过遗憾的是,有些深究的问题这个负责人也解答不了,太超纲了。 这个负责人只能记下来,并等着询问赵兰月之后再给许文岐答复。 许文岐虽然见过赵兰月,到李平那里蹭饭也很容易,但那时赵兰月并不会与他们共同进餐。 况且就是有机会再见,许文岐也不好直接向赵兰月请教。 作为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员,他该遵守的礼教还是要遵守的。 对于所有的泛农事活动,李平不仅对许文岐是完全开放的,甚至对兴国州的官民们也已经全面开放。 无论是红薯的种植,鸡的成规模养殖,深耕技术,还是改良型织布机,甚至包括酒精和香皂制造,李平都将其完全开放并传播了出去。 他希望这些技术能对处于战乱和小冰河双重影响下的广大苦难民众有一定帮助。 他正在改变以往事事谨小慎微的做法。 当然,他敢放大胆子的根源也在于其实力的不断增长。 不过对钢铁和火炮鸟铳等军工方面的制造,李平也仍然继续严加保密,并谢绝对许文岐的参观。 对一点,许文岐并没有不快。 这一天的晚上,在富池镇上的临时住处用香皂美美的洗去了一天的汗臭与鸡粪味后。 许文岐坐在油灯下开始了提笔,他要写一份题本,他要向皇帝奏事。 “臣浙江仁和县人也,中崇祯七年进士…… 李平,山东蓬莱人…尤善练兵,其下三千虎贲,人人旨精兵…其部军纪极严,不扰民不劫掠,与左部各军截然不同…… 其人喜匠工之术,好商贾之道…爱财却不穷奢…好美人却不贪恋…为红颜敢胆大包天…… 左良玉虽于其有提拔之恩却也多有防备……臣以为,可擢其单独一军以为掣肘……” 注释: 自明永乐二十二年始,官员有事报告皇帝,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并且都有相对严格的格式要求。题本盖印,奏本不盖印。 题奏本都由通政使司进呈,在皇帝阅批之前,内阁大学士已经“票拟”过。因此,这两种文书都是公开的。 奏折只有清朝才有,明代并不存在这一称呼。 第二百〇四章 要命的麻城 许文岐不务正业的在富池参观时,李平也在富池。 克复蕲州的第三天,他就返回来了,并把马永留在蕲州主持防务。 与拥有坚固城池的蕲州不同,富池太容易受到袭击了,他必须亲自坐镇才能放心。 虽然有长江天险,但黄州府城远在上游,李平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去防御漫长的长江,尤其他的主要兵力又还在协防蕲州。 而张献忠又太过善于偷袭。 不过,在富池的李平并没有住在伍家坝,而是住在富水河口的富池镇上,只是偶而才去伍家坝与宋宝来、高蕾等人一起吃顿饭。 自从决定要救许文岐开始,李平就以方便谋划军务和不想打扰大家为由从伍家坝搬了出来,他的参谋机关也同时与他住到了一起。 他们常常在深夜仍需要讨论和谋划无数的细节。 开始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毕竟这符合李平的习惯,也需要这样。 但没过几天,李平却又以需要有人帮忙整理文书为由直接下令把原来的侍女李静调回了身边,并严词拒绝了王小凤想要跟过来的请求。 尽管李平没有再提及刘小惠,但他这个举措还是引发了一些小小的风波。 高蕾开始经常走夜路跑到富池镇上给深夜工作中的李平送夜宵。 直到有一天深夜,高蕾突然从李平的房间脸色很差的突然离去才一切宣告结束。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隔壁仍在工作中的参谋们只是知道那天李平有些过于疲劳,说是要先小憩一会儿,然后高蕾来了并只进到李平的房间几分钟就出了状况。 可据事后匆忙进去查看的李静所说,李平仍在熟睡。 自那之后,高蕾没再来过,李平也一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打完蕲州并回到富池之后,李平还是继续住在江边富池镇上的指挥部里。这回他的理由是防备张献忠,甚至连许文岐在富池参观也基本没有陪同。 这倒不是假话。 李平目前的心思主要都聚集在长江上游,聚集在黄州府城。 张献忠的报复心太强了,他不得不防。 尤其是李平在夺取雄武门的战斗中损失了大量基层带兵骨干,大量受伤的骨干们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养伤,这导致李平的军队在攻陷蕲州后并没有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样变得更强大,而其实是更虚弱了。 然后还要分守蕲州和兴国州两地,更进一步削弱了本就捉襟见肘的力量。 这些都使李平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但张献忠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似乎更加害怕李平。 连续几天,不仅蕲州北边约50里外的广济县境内的农民军全数收缩入了城,在黄州府城的农民军也好像在收缩防御。 别说靠近紧临蕲州的蕲河了,黄州的农民军居然只在距离蕲州70多里远的浠水河边上才能看到身影,然后还只是少量探马,并且绝对不过河。 好像处于防守状态的是兵力雄厚的农民军。 这十分的反常。 但也使李平更加紧张,他更加担心张献忠会偷偷渡江来攻击富池。 直到一小群沿着英霍山区边缘逃出来的麻城地区官绅武装的出现,李平才稍安了一些,也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四月六日,张献忠进入了麻城。 原来张献忠不仅不在黄州府城,还带走了大量精锐,李平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了一些。 但很快,他又大惊失色。 下一步,张献忠会去哪里? 是回头来找他麻烦?还是干点别的?正在成为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 而且无论张献忠怎么选,李平都相当的麻烦。 从麻城再往东就是李自成的控制区了,张献忠选择的可能性基本没有。而往北则是进山,此时的张献忠也不可能选。 那就只剩下渡江南下和回头跟李平死磕了两条路了! 虽然李平的参谋处分析,张献忠最有可能的是南下渡江进攻空虚的武昌。 这也符合李平大约知道的历史进程。 但这却也是最坏的情况。 武昌一旦失陷,李平的麻烦将会更大。 隶属武昌府的兴国州将随之处于高度危险之中,等于说李平将直接面临张献忠的军事压力,而是还是江北和江南两个方向同时面对压力。 这可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凶险异常。 武昌不能丢。 虽然有参谋立即提出可以尝试去增援武昌或者利用舰船阻止张献忠南渡,但这回别说周文没吱声,许文岐也没有给李平任何压力。 包括提议者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一方案持悲观态度。 自己有几斤几两,大家心里都还是有数的。 不说继续分兵导致的更弱,火炮仍未批量造出也让他们并不多的舰船难有作为。 而且兵进武昌,也意味着李平将独扛李自成与张献忠两大巨寇,以李平目前的实力来说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然后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几天又有几支权贵和豪强的武装相继从麻城逃来。随着他们带来了更多和更详细有关麻城的情况,李平也彻底的目瞪口呆。 很多史记在评论张献忠入小小的麻城都不约而同的用了同一个词: 声势复振! 张献忠自河南流窜进入英霍山区以来,四处攻杀,克城无数,但却从没有被用过这个词,哪怕是攻占庐州、蕲州和黄州府城等这样的大城时也没有被用这个词。 偏偏在占据麻城这个小县城后被如此评价,不能不说麻城对张献忠具有极其特殊性。 而且用“声势复振”还一点都不夸张。 那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这不得不从张献忠的兵力结构和麻城的特殊性谈起。 其实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别的什么农民军,他们军事力量的核心与精锐从来不是什么裹挟的民众,而是投降的官军和老匪,并主要是官军。 普通大众对他们来说大多只是消耗品和充数壮声势的,他们既没有精力训练他们,也一般不懂得如何训练他们。 李平对张献忠占麻城前的军事实力有过估计,就是精锐不过千,而且这个精锐还不是一直跟着他的老兵,而包括了大量新投靠他的且具有一定战斗力的官军降兵。 别忘了,几个月前的桐城一战,张献忠好不容易又聚集起来的一帮兵马差点损失殆尽,连其手下最勇猛的将领养子三鹞子王兴国都直接被斩杀,甚至他本人也差点被黄得功活捉。 也就是说,真正哪怕跟在张献忠身边稍长一些时间的精锐老兵估计连百都不过。而那些后投靠的官军降兵,无论数量和训练水平上都十分有限,精锐能战者也是少之又少。 如此,张献忠整个部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桐城之战结束后,张献忠仍能继续不断克城的原因也不是他的部队兵多和战斗力强,而是成功的偷袭加上幸运的每次都有人向他们反水。 也因此,张献忠的部队才会连许文岐都看不起,并蔑之为乌合之众。 但麻城让一切都变了。 麻城起事的里仁会核心力量是梅之焕训练的私兵。 钱谦益在《梅长公传》中谈到:梅之焕“用军法部勒材官乡人子弟僮奴,……畜养赣儿数百人为正兵,备出战;收无籍恶少为游兵,资应援。” 这里我们要特别注意“军法”二字,说明这支部队是经过正规训练的,而且还是严格的训练。 而且,自梅之焕始。麻城乃至黄州、蕲州,各地官绅地主多行仿效,聚家丁、族人于山寨自保。一时间,大别山南北涌现数百座山寨,最着名者有蕲黄四十八寨。 据说梅之焕在世的时候,无数大匪和农民军在经过麻城时全都绕道而走,就是害怕麻城强大的私兵武装。 蕲黄四十八寨,在最后发展为江淮七十二寨。这些山寨始则御草寇,继则拒清兵,风云数十年,此蹶彼兴,直至康熙十三年才被于成龙最后剿灭。 此种现象甚至也吸引了欧美汉学家的眼球,并专门写书论述。 张献忠进入麻城后,据说降者达五万七千人。 他不仅得到了里仁会和直道会的力量,原围攻麻城各权贵和豪强们的武装也很多都降了,同时周边一些骑墙状态的武装也降了。 虽然这五万七千人中的大部分仍是普通奴仆和平民,但受过训练的武装人员却也占比不小,而且这些武装人员还大多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并且训练水平远高于当前的绝大部分官军。 当然,没降的大多躲入了英霍山中的险要处结寨自守,要么就是跑的远远的,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者,就是那些占大多数的奴仆和平民们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但却也都是主动投靠的,拥有极其高涨的“革命”热情。这一点同以往大多是被裹挟的百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张献忠怎能不大喜,好杀人的他在麻城的表现完全一反常态:“献忠终未戮城内一人”。 武进士洪正龙率千余人降,献忠优礼相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连梅之焕的外孙、四部尚书李长庚的侄孙李中素,当时年仅10岁,也偷偷跑出家门参加了农民军。 麻城让张献忠的实力暴涨。 而大喜之后,张献忠更是采取了提高麻城地位的措施,改麻城县为常胜州,并委任知州进行管理,开创了张献忠始建地方政权的先河。 甚至“戒勿犯梅氏,羊酒祭长公坟,罗拜而去。” 在麻城的这五万七千人也被张献忠别立一军,号为“新营”。 正是这个新营,后来成为张献忠破武昌的主要军力。史称“五月破武昌,皆此军力也。” 同时,这个新营也是张献忠后来入川的主力。现在,四川许多人言祖籍系湖北麻城,跟这一事件就有一定关系。 知道了这些,李平的脑袋怎么能不生疼,而且还是剧痛。 张献忠完全已经具备了硬碰硬报复他的实力,再不能用乌合之众来看待了。 然后,这还不是李平全部的闹心事。 更西边,襄阳的情况也在断续传来,那边似乎也在发生着一系列的重大事件。 李自成也在襄阳建立起了政权,大量的读书人开始成批投贼。 农民军已升级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第二百〇五章 欢天喜地 与参谋处的一片愁云不同,李平的部队和保障营始终洋溢在一片喜气之中,前所未有的巨大胜利让他们对未来充满着乐观。 他们接触不到全面的信息,也很多看不懂当前的局势。即使有少部分知道形势并不乐观的,也基本不会在意。 他们盲目的信任不断创造奇迹的李平,也习惯了处于糟糕的环境之中。 再差还能差过从前吗! 再说,居安思危那是头头脑脑们的事,普通官兵和大众们更应该被传导信心和无畏。他们需要欢乐,需要鼓舞,也应该享受胜利的果实。 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攻克蕲州十几天后如约举行。 这是李平许诺过的,他不仅亲自到场祝贺,甚至还特别命令要大操大办。 鞭炮声中,装饰奢华的八抬大轿抬着新娘子在长江边的富池镇上穿街游巷。轿前鼓乐齐奏,轿后无数的孩童追逐嬉闹。 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的胡忠山骑在马上满面桃花的频频向周遭起哄的人群打拱作揖。 尽管程序不可避免的从简,但一应用度却非常奢华,来自蕲州的丰厚缴获并且大多本源于王府的器物让这场婚礼充满了富贵之气。 就连准备举行婚礼的那套很大很气派的宅院也是原属某个官绅的,因人逃难远避而被征用装饰一新并张灯结彩。 李平的慷慨让胡忠山兑现了他曾经对新娘子许下的承诺。 这场婚礼,部队的营连级军官只要不是远在蕲州和参加战备值班的几乎全部到齐,保障营的头头脑脑们更是差不多全来了,就连兴国州派驻在富池协助各项事务的小吏们也来了大半。 蕲州之战的胜利,最受触动的其实是兴国州的官绅和百姓。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们对李平的支持力度进一步增大,同时也更加热情和谦卑。 反正最后,尽管客席准备了很多桌,但还是有不少具备上桌条件的人没地方坐。 至于诺大的宅院更是被挤爆,更多来看热闹的普通官兵和保障营的男男女女以及百姓们根本进不来院子,只能在外面围观。 绝对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拜堂的时候,唯一坐在上首的李平注意到胡忠山哭了,这老家伙的泪水无法抑制的挂了满脸,向李平行礼时更是把腰弯的很低很低。 李平不知道胡忠山是因为面子被给足感动的,还是娶上了大家闺秀激动的,或者两者都有。 不过,李平知道自己对坐在上边被人拜还是有点尴尬的,他和胡忠山的年纪太反差了。 但两个新人都很坚持。 他们的父母和长辈都不在身边,“二拜高堂”要么取消,要么只能改拜尊者。 胡忠山非常强烈的要求李平可以坐在尊者位,为此多次找李平磨叨。 最后,李平不再推辞。 结婚不能没有酒,胡忠山的婚宴李平特批可以多备一些酒、备充足一些酒。 而酒也让气氛更加炽烈。 胡忠山更是在宴席开始不久后一反常规的窜回新房挑了新娘子的盖头,然后毫不避讳的拉着新娘子出来给李平和众人敬酒。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满面羞涩,羡煞了无数旁人,也把酒宴推向了更高潮。 很少有机会喝酒并不胜酒力的胡忠山很快就醉了。 “长官,俺老胡娶婆娘了,很快就会有后了。事儿今天晚上就开始办。我从来都没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呜呜…您也该给俺们定个主母了,生娃娃这事拖不得…”胡忠山抓着李平的手口齿不清的说。 他已经和李平絮叨了有一会儿了,越来越没把门。 “老胡,你喝多了。我服你去休息一会儿。”新娘子杨秀芹满是窘迫的在旁边拼命拽胡忠山的衣服。 “我没喝多,我和将军说心里话呢!”胡忠山扭头一把扒拉掉杨秀芹洁白娇嫩的手,然后回过头来又找上宋宝来的目光说:“宋长官,俺说的是不是没错。” “对,你说的都对。”宋宝来憋着笑说。 这时,同坐一桌的吕亮突然站起来冲着李平歉意道:“长官,那边有好多战友都等着想敬新郎官酒,我先扶胡处长过去一会儿?” 见李平点了点头,吕亮立即不由分说的架起胡忠山就走,新娘子也急忙借机跟着飞也似的逃走。 “老胡有福了,这女人不错。”李平看着新娘子婀娜的背影感叹道。 但宋宝来却在这时话峰突然一转道:“你是不是也该去哄哄高蕾了?她的脸色这些日子可一直都不太好。这事需要你先低个头。” 说完,宋宝来的眼睛还冲着大堂屋旁的隔间眨了眨。那里是女客们单独的场所。 李平愣了一下,他跟着宋宝来的眼神向隔间瞟了一眼,然后却答非所问道:“我们去江边走走!我喝的有点多,想清醒一下。” 宋宝来也一愣,他知道李平的酒量,这点酒对他应该不算什么。 不过同桌的段强和马兰几个人明显躲闪的眼神又让他马上明白了一些。 而再看看远处众多举着酒杯向这里频频观望的宾客,他更加恍然大悟。 很多人都在等着向李平敬酒,等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宝来很清楚李平不是个贪杯的人,更不可能愿意在这种场合喝醉,于是他急忙起身陪着李平走出喧闹的婚礼现场。 “几家欢喜几家愁啊!还今天晚上造娃,老胡的孩子估计都快生出来了,也不知他这新娶的媳妇知不知道!”走在江边的宋宝来见跟随的警卫远避后嬉笑着开了口。 虽然大炮仍未造出来,但宋宝来的黑眼圈却已经消失不见,并反越来越精神抖擞。 蕲州被攻陷后,宋宝来睡的一天比一天香,起的一天比一天晚,李平急的在跳脚,这伙计却迷之乐观的好像天下已经太平了一般。 “是那个有一个挺大儿子的胖妇人马氏吗?”李平有些意外道。 “对,就是那个胸器逼人的妇人,她儿子叫大壮。应该是你敲打胡忠山之前就怀上了。”宋宝来继续笑着说。 李平恍然的摇了摇脑袋,然后也笑起来说:“屁股大好生养,生过的更准当。胡忠山岁数不小了,当初心急些可以理解,而且选择也很现实。这年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个新媳妇就是知道想来也不会说什么,我们更不能太较真。”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宋宝来十分赞同的点起了头。 很明显,宋宝来这时才跟李平说有关胡忠山的这桩秘事,应该也是之前完全没当回事。 马氏不是大姑娘,愿意跟别人临时搭个伙结个伴既是人之常情,也是她的自由。保障营里像她这样的女人并不少见。至于大了肚子,在这缺乏避孕手段的时代更不稀奇。 “你呢?有种了吗?”李平斜了一眼宋宝来后突然坏坏的问。 “咳,咳咳!”宋宝来被惊的猛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李平道:“我有措施,都弄外面了,而且一直都算着日子。我,我还没打算当爹。” “算着日子!”李平喃喃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 宋宝来奇怪道:“怎么了,不行吗!没技术条件,你让我怎么办?”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王小凤,她为什么没怀上?”李平疑惑道。 “说的也是啊!难道他们也用手段了?傻刘强不应该啊!”宋宝来也奇怪的挠起了脑袋。 但很快,宋宝来又眼光一闪道:“别光说别人。你和高蕾的事怎么办?真不去哄哄?” 李平这回也吃起憋来,他半天之后才悠悠道:“怎么哄?有些事我不能违心。” “那你们到底算怎么回事?总不能就这样!而且你把李静调回身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宝来大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算怎么回事,就这样!能走到哪儿算哪儿。”李平有些烦躁起来。 见李平有情绪了,宋宝来也不知说什么好。 话已经带到,他也算尽力了,必须要点到为止。他很清楚再亲密的关系,有些事也不能真的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何况他是除当事人之外仅有的三个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人,然后还是李平亲口告诉他的,所以宋宝来更知道深浅。 “那个钱盈怎么样?我看比你的那些莺莺燕燕都强多了。”李平果然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转移话题。 宋宝来只好红着脸说:“确实不错。不过我们真的是纯工作关系。” “切!”李平满脸的不信。 “要不你索性把刘小惠也调回去!她在我那里干的是不错,可总归不是回事。而且如果时间长了,你再想调回去,理由也更难找。” 宋宝来开始迅速改变阵营。 李平诧异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宋宝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却摇着头说:“两回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你给我说说看!”宋宝来被激的不服起来。 但李平却不容置疑的改变话题说:“我们不谈这个了,你要是有闲功夫,就多琢磨琢磨军票的事!必须尽快发行。还有火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额…” 见谈起了正事,宋宝来迟顿了起来,他需要重新组织思路和语言。 …… 在富池镇内李平的住所里,王小凤等了很久。 她把李平的房间收拾了一回又一回,衣服叠了一遍又一遍,开水烧了一壶又一壶,却还是不见李平的影子。 她失望极了。 由于李平把傻大个儿刘强继续留在了伍家坝,她平时连来的借口都找不到,今天能以参加胡忠山婚礼和顺路给李平送些新衣物的名义过来实在是机会难得。 尤其在婚礼上,王小凤还得知了那些与李平经常一起工作的参谋们今天全放了假,今晚都会另觅住处而不会再回去打扰疲惫的李平,然后她还眼看着李平还喝了不少的酒,并提前离开了。 她的心中十分窃喜。 这可能是她不多的机会了,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更恰巧很对她的日子,她迫切的需要把握住。 可现在,天色已经渐暗,婚礼大概也早结束了,李平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机会正十分渺茫。 王小凤知道自己不能无限期的耗下去,她十分的沮丧。 又张望了一眼李静在里面却始终悄无声息的房间,王小凤轻啐了一口,然后只能不甘并恋恋不舍的离开。 与此同时,在伍家坝的湖边,赵兰月瞪了一眼捂着被拧发红了耳朵的宋宝来后,也无奈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百〇六章 同喜同乐 虽然没有机会去喝喜酒看热闹,并且还要在别人放松惬意的时候加强戒备,但驻守在蕲州符乾关上的罗小六却没有一丝的不开心。 暗自摸着兜里沉甸甸的崭新铜钱,黄昏照耀下的罗小六脑袋里全是满足和憧憬。 明天白天可以轮到休息,他决定不补觉,去城里街上转转。 兜里有了钱,他的心里充满了底气。 当然,这些钱他应该根本就花不出去,因为蕲州城内目前根本就没有人做买卖,战争已让这座城市的商业完全凋零。 不过,罗小六并不介意。有地方花,他也不会花的。 他想好了,回到富池后,他要去保障营问问,看他的钱够买一块香皂不。如果不够,半块也行。 他渴望很久了! 每次闻到香皂那独特的味道,他都会迷醉。 可香皂要连长以上的军官或者重大军功者才会配发,他等不起,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战争总是残酷的,要不是因为班长在攻取蕲州时被抽调去执行最艰难危险的任务而战死,也轮不到他当班长。 想到这里,他瞪大了眼睛向远处认真观察。 向部下们发放薪酬是李平深思熟虑后采取的一项新的重要举措。 军官和保障营的主管以银为主,士兵和普通勤杂人员则以铜钱为主。 而且计划以后每个月都会发放,也就是实行月薪。 虽然初步定的月薪一点都不算多,并且还官多兵少,级别差非常明显,甚至最低阶的士兵和最初级的勤杂人员所发的钱基本就是象征性的,但意义却极其重大。 人性本贪婪。 总没有是不行的,尤其当兵吃饷在这年代还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个是不能用吃的好和穿的好来替代的。 可以没多,但必须得有。 发饷并不意味放弃以教育为主的路线,教育必须也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但摊子大了,也必须看到个人需求和私欲正不可避免的剧增。在缺少理想的时代,必须承认和认清教育作用的有限性。 继续执行物资上的奖励和提供职务上的便利当然是一个选择,农民军很多就一直在采取这一方式,但它绝不是长久之计。 它太容易滋生严重的职务腐败并引发严重的管理危机了。 用薪酬来解决个人私欲需求、用薪酬来收回职务特权、用薪酬来凸显价值大小、用薪酬来激励争先创优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仍具有重大而现实的意义,尤其是保障营内更要树立多劳多得的理念。 蒙起眼睛当鸵鸟和相信人性本善是不行的,也是会出事的。 以前不搞,是因为确实缺钱。 但驻军富池并攻占蕲州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缴获和所得甚众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李平即使是不推行发饷,也必须得给部下们表示表示。 否则有了那么多钱还是继续全捂在手上而不让部下得到些许分润,道理再大,理由再多,哪怕是说破天,官兵们也难免会产生意见,也很难理解。 毕竟拥有高尚的理想、无私的大局观和深远眼光的人总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芸芸众生。 所以,还不如拿来未雨绸缪。 富池的铜矿完全可以提供充足的铜钱来源,而蕲州的丰厚缴获则可以提供足够的银钱。 李平的这一举措也果然燃爆了每一个人,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到处都是交口称赞,哪怕如马永也表现出了美滋滋。 但问题也不是没有。 发出去的钱总额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钱如果继续留在手上是可以办很多大事的。 而且给官兵和保障营发的钱很多根本就不会被花出去,甚至花出去的也大部分只会在内部流通,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浪费。 同时,金属货币携带起来又重又不方便,官兵们带在身上是很影响战斗力的。 所以李平才想搞纸质的军票,让保障营卖给官兵的东西必须凭军票来购买,让军票在内部流通起来,以达到部分甚至大部分替代金属货币的作用。 这样,李平就可以把大量的金属货币再次集中到手上办大事。 但这个想法,他目前并不着急。 第一次发钱就发大家没见过的纸质军票并不合适,什么事都得循序渐进,他打算过段时间再逐步开始。 而且纸质军票也必须逐步自己建立起信用,而不能依靠命令强制建立信用,并且也永远不会完全代替金属货币,它在未来和金属货币只能是并行关系。 经济之道不是想当然,更不能凭主观来推行。 李平的想法,罗小六是不可能清楚的,他只知道自己很开心,他的心中充满了激情。 尽管作为班长,罗小六的月薪其实一点都不高,但由于第一次发为体现新老人员的不同而对以往是进行了补发的,罗小六也因此得到了满满一小袋子的铜钱,而且都是成色最好的新制铜钱。 他很满足。 虽然黄昏让远方的景物变得昏暗难辨,但罗小六觉得自己应该利用好这最后的光明。 尤其他还刚从副班长升成班长,更要负责任。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士兵一直在偷偷观察罗小六,他直到罗小六摸钱的手放下有一会儿才持着长矛挪了过来,但刚想开口却禁不住先打出个饱嗝。 一股肥肉特有的浓郁味道当即喷涌而出。 他们刚吃完晚饭换上岗,正是胃里味最大的时候。 罗小六一边掩鼻一边抱怨道:“于长生,你当兵都三个月了,怎么还顿顿吃饭都跟饿死鬼似的,也不怕撑死。” “嘿嘿!班长,咱以前卖大力气,吃的越饱越有劲,不怕撑。有吃的不往饱了吃,就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肚子。”叫于长生的年轻士兵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咋!你现在还担心有上顿没下顿?你都长了差不多有十斤肉了。除了训练需要,哪顿差过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班副了,得有点大局。”罗小六一边继续观察着远方一边有些无奈的怼道。 罗小六所在的排是一个长矛兵排,排里的兵有一大半来自长江上的纤夫。 之所以会有一个群体这么集中,据说是因为纤夫们的臂力和手握耐力普遍非常出色。 事实也的确如此。 短短三个月的训练,纤夫出身的新兵们很多使用长矛的能力就超过了罗小六这个原农民军长矛手。 这让罗小六的压力十分大。 但同时,这些出自纤夫的新兵们饭量也十分惊人,而且还完全不挑食,不管什么饭都顿顿往死里吃。 甚至大大超过了本连另一个以新兵为主的排,以矿工为主体的刀牌手排,另外两个老兵更多的排就更不用说了。 以至于,他们这个排最终被全连戏称为饭桶排。 这让罗小六和排里的所有骨干包括排长都非常的没面子。 “肥肉多香啊!这可不是经常能吃到的。而且不是胡处长娶娘子,也不会加这么多肥肉。”新任班副于长生完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觉悟,反而边说边开始了回味。 罗小六无语了。 他也才可以经常吃到油腥没多久,怎么能不爱吃肥肉。 可他是班长,自认有些身份了,然后排里还顶着那么一个不雅的戏称。 他只能矜持,他不想让人笑话。 “班长,听说过几日咱们每人还能再发一双鞋,这事能是真的不?”于长生对罗小六表现出的纠结选择了果断忽视并直接切入了他过来的目的。 罗小六暂时收回了远望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后说:“应该差不多,排长这么说过,连长也说过。这次缴获了不少东西,保障营正在加班加点赶制,听说是要保证咱们部队上每人除了身上穿的外,还能有再有一身衣、鞋备用。” “连长也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了。还有衣服?我的天,咋这美。真是想都不敢想。我们拉纤的最金贵的就是鞋,不怕你笑话,我以前都没怎么穿过鞋……”于长生满脸喜色的磨叨起来。 虽然心里其实也很美,但罗小六还是佯装严肃道:“别光顾着美了,好好站岗放哨,记住你现在不是普通战士了。贼军这几天明显活跃了起来,可别让他们再把咱给偷了。” 说完,罗小六还故意再次很认真的去观察远方。 “那不能,咱这几个月的苦可不是白吃的,比我们拉纤都苦。贼人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于长生豪气道,同时陪着罗小六装模作样的往远处一顿猛看。 不过只看了一小会儿,于长生就装不住了,借故活动活动腿跑开了。 罗小六看着走开没多远就和几个新兵凑到一起小声嘀咕的于长生只是笑了笑,没有干涉。 班副的小面子他有时必须得给。 而且他们这上半夜的岗不是固定哨,又在城关上,在不影响警戒的前提下是可以适当闲谈和在固定区域内来回走动的。 也果然,几个凑在于长生身边的新兵很快就全眉开眼笑了起来,并引起了其他战士的侧目,不过他们顾及到班长罗小六并没有敢也凑过去。 这时,远处出现了一队骑兵的影子,城关上所有的士兵立即全都停止了不务正业,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了过去。 很快,那队骑兵就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了城关下。 特有的统一制服和武器,很多相熟的面孔,他们确定是白天外出野训的骑兵排无疑,在城关上警戒的士兵们直到此时终于一个个又放松下来。 蕲州之战结束后,李平利用新缴获的马匹又组建了一个骑兵连,使骑兵营终于达到了三个连。 目前,骑兵营有两个连部署在富池,一个连部署在蕲州。部署在蕲州的骑兵连连长是原野,他每天都会要求一个排去外面野训磨练并顺道侦察,早出晚归,十分规律。 因而守符乾关的步兵与这些骑兵也都很熟悉了。 看着城墙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骑兵鱼贯而入,罗小六既羡慕又同情。 他也曾报名想加入,但因为骑术实在太烂而遗憾落选。 目前,这些骑兵据罗小六所知是唯一始终没得到过好好休息的部队,他们每天除了练还是练。马可以休息,但人不行,就是睡觉也必须陪在自己的马旁边一起睡。 因而罗小六也很清楚,虽然看上去一片欢乐,但形势应该并不乐观,而且压力很大。 他们步兵的警戒这些日子一直在加强,休息的时间也很少,只是不知这下一场战斗会发生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样? 第二百〇七章 同流合污 富池的喜庆在夜色中沉寂消散的时候,杨明却正在安庆的一家勾栏里(明代风月场所最普遍的称呼)继续抱着美人饮酒。 他很放松,也很惬意,完全没有上次去九江时的战战兢兢。 他昨天才到安庆,是专程来向左良玉报捷的。 尽管来的很有些晚,蕲州被克复的消息在安庆已经广为人知,但左良玉并没有像在九江时那样先晾着他,而是当晚就召见了他,并十分的和颜悦色,同时还当场表示要对李平进行大加赏赐。 然后,所有见到杨明的人也再不复在九江时的冷漠和唯恐避之不及,每个人都很客气,也都很热情。 杨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方国安已被朝廷撤职充为事官,李平又在官军的一片败战中逆势取得了辉煌的蕲州大捷,一切都已大不同。 人总是现实的。 虽然李平对没有急着来报捷的解释是,克蕲州实属运气,不过恰贼人精锐尽西走尔。当前,我兵弱而贼兵强之势未变丝毫,贼兵随时有可能也有能力再夺回蕲州。 如若急着报捷,可能会出现信使才至而蕲州又失的大笑话,并易使大帅向上报捷也沦为笑柄。故未守稳蕲州之时不敢轻易报捷。 对李平的这套说词,杨明其实是不信的,但也并不担心。 这段时间,作为一个已触碰到上层边缘的读书人,智商和认知能力都不差的他早已感受到李平对左良玉的若即若离。 同时,杨明也早已深明实力这东西的意义,更十分清楚左良玉的虚实,甚至还深知文官系统对左良玉的普遍不满,左良玉不可能在此时跟李平过不去。 果然,左良玉对他转达的解释不仅欣然接受,还高兴的表扬了几句。 目前,杨明继续留在安庆一为了解各方信息,二也是为了等候左良玉下拨的赏赐。 正准备酝酿酝酿自得其乐的吟诗一首时,房间的门被没打招呼的推开了,与他同来安庆的后勤处军需股长贺柱子从外面满面红光的闯了进来。 这地方是两人之前就约好的。 杨明把怀中的女人一把推开让她出去回避一会儿,然后笑咪咪的看着贺柱子。 但贺柱子只看了杨明一眼,就两眼冒光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正离开女人的身上,然后却又自顾坐下仰头干了一杯酒,接着拿起筷子兴冲冲的大口吃起来。 “你的事办妥了?”杨明等门已经被轻掩上有一会儿后问。 “办妥了,非常顺利。左夫人还亲自见了我,说了不少勉励的话,她显得很高兴。”贺柱子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说,甚至连头都没抬。 贺柱子这次是受命来给左梦庚的夫人送礼的,带了不少的孝敬,李平打算继续维持起这条线。 贺柱子的举动让杨明的眉毛狠狠向上挑了一下,微醺而至潮红难辨的脸色也有了些许颜色变化,但只是瞬间,然后就又调整回了热情和亲切。 杨明是教导处的宣传股长,虽然与贺柱子的级别相同,又是读书人出身,但在资历上却与贺柱子相差较大,尤其贺柱子还与傻大个儿刘强和刘小惠等这些李平身边的大红人私交久远。 这使得杨明再看不起伙计出身的贺柱子,再看不惯贺柱子的粗鲁与无礼,也不敢并不能表露出来。 他满脸笑容的说:“哦?副帅夫人亲自露了面。看来你不虚此行,将军一定会很高兴。” 贺柱子抬起头,看着杨明咧嘴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骄傲的说:“将军高兴是指定的。我办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副帅府上里里外外早熟透了,这事我办,将军最放心。若不是我来,左夫人也不见得肯露面。” “贺老弟的本事,我早有耳闻,也一向十分敬仰。来,我敬你一杯。”杨明举起了酒杯恭维道。 贺柱子只有名而无字,“贺老弟”这个叫法是杨明第一次用,以前一般都是贺助理、贺股长这么叫着。而且他们也应该互称职务才正常。 贺柱子愣了一下后急忙举起酒杯说:“玉…玉昆兄,使不得。怎能你敬我酒,需我敬你才是。且不说你比我年长,要是从前我连与你这种大秀才同桌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此次来安庆,将军也定的你是主、我是副,可不能乱了主次。” “这话就生分了。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知道我没那么穷酸。在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应只论情谊,怎能论旁的?再说,我年长些就不能敬你杯酒了吗?”杨明佯装不满道。 笑容迅速爬满了贺柱子的脸,他欢喜道:“玉昆兄,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比有些人强多了。你能看得起我贺柱子,这个兄长我认定了。以后有事只管说就是,小弟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贺柱子就把酒一饮而尽,并立即满上又反敬杨明。 杨明也大喜。 两人当即你来我往的互相恭维着喝了起来。 在连喝了几杯酒后,杨明突然话峰一转道:“贺老弟,警卫没跟着?” 贺柱子笑咪咪的瞟了一眼杨明,说:“那当然。这事你放心就是,从副帅府上出来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东西都送出去了,已经用不着他们干体力活了,而且现在安庆城内也没人敢找我们麻烦。他们也知道不方便打扰我们交际,并不疑有他。今夜,玉昆兄只管尽兴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就有劳贺老弟费心了!”杨明高兴的说。 “我办事,你放心。”贺柱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杨明和贺柱子来安庆办事当然是有特别经费的,并且费用还很丰厚,本身就含有交际的费用。在这方面,李平并不吝啬。 不过,费用虽然丰厚但也仅限于交际使用和必要的差旅支出,而不能个人用来搞奢侈享乐。虽说审查不严,回去却也要向财务部门说明花费去向。 而且杨明虽然是主使,也有决定怎么花钱的权利,但钱却掌握在副使贺柱子身上。想花一般都是由贺柱子来付账,特殊情况则必须说明并从贺柱子手上按预估需求支取,以此来保证相互监督和制约。 也就是说,该有的财经纪律不仅有,而且还相对比较严格。 动身来安庆时,李平给部众的薪酬还没有开始发放,所以杨明和贺柱子本应没什么私产。当然就是有私产,他们显然也不打算自己出钱。 因为工作的特性,两人早就有过一些交集,也彼此互相试探过很多回了。 鸡蛋有没有缝,苍蝇们常常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此次同行,两人在路上早早的就一拍即合,决定借机好好享受一番。反正只要他们两个口径一致,就任谁也别想查明白。 “我们叫鸨儿进来。”杨明决定彻底放开。 这样的好时光并不多,机会也十分难得,必须要珍惜。 但贺柱子却摆了一下手说:“玉昆兄,不急,我们先说会儿话。小弟正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指点。” “哦?何事,但说无妨。” “自从咱们离开襄阳,咱们将军就没再派人去副帅府上走动。这些日子我们有多难你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现在将军已经威名震天之时却又开始走这后宅的门道,然后还送上了那么多孝敬。小弟愚钝,实在想不通。”贺柱子迷茫道。 这疑惑已经憋的贺柱子心里好些天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突然想一吐为快。而且两个人已经如此了,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不能谈了。 杨明笑着说:“这事倒也不难理解。之前不走动了那是不愿强求,怕不仅不会有好结果,还容易任人宰割。现在继续走动却是要掩饰锋芒和展现诚意,我们总归还是左大帅的部下,真结下了怨,对咱们将军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平作出的所有重大决策,杨明是绝不会让自己不明不白和后知后觉的,他总会尽快搞清状况。 关于李平为什么要再次搭左梦庚媳妇这条线,杨明有一半是自己想到的,还有一半却是周文的分析。作为上层目前仅有的两个文人,杨明与周文的关系还是维持的很不错的。 不过,贺柱子可不知道杨明自己只分析出了一半。他看到的只是杨明回答的很流利和很胸有成竹,并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如此,实在是佩服,你这一说我就全明白了。玉昆兄果然是大材,小弟真愚钝。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贺柱子恍然大悟的连连感慨。 “这算什么,贺老弟谬赞了。”杨明脸一点都不红的谦虚道。 “玉昆兄不必自谦,你之材并不比周副参谋长差,没当上教导处的副主任实在可惜。我看你比那个石磊可强多了,”贺柱子突然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唉!贺老弟说笑了。我的资历尚浅,可不敢有那非份之想。我倒是看贺老弟才是不差,资历也是有的,那后勤处的副处长之位应是你的才对。”杨明笑看贺柱子道。 贺柱子叹了口气,没有理会杨明的防备和谨慎,只是消沉道:“胡处长说我学识略显不足,最近几次考核都不靠前,过于提拔我等于坏了将军定下的规矩。可你要知道,我那摊活是最忙的,哪里有时间看书啊!” 虽然贺柱子敞开了心扉,而且两个人也确实算得上难兄难弟,但杨明却还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这种事旁人就是看透了也一般不适合点破,何况他一时间还没有看透,于是在略沉思了一下后只是说:“以后,我们兄弟之间要多帮衬。” “对,我们之间多帮衬。”贺柱子并没有多想的高兴说。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旁的并没有那个胆子。 “我们叫鸨儿?好好乐呵一会儿。不想那些烦恼事。”杨明急忙顺口道。 但贺柱子却再次制止住了杨明,说:“不急,还得等等。还有个事呢!” “还有何事?”杨明十分的意外。 贺柱子笑了起来,说:“你白天里可探得什么消息,尤其是有什么重大消息,你得先让我知道一下。回去之后露出个只言片语也好对旁人有个交代。否则一会儿喝多了,我怕你再说什么我都记不住。如若让左右对我们产生疑虑,那可就不美了。” 杨明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倒是我孟浪了,还是贺老弟所虑周全。不过,我还真探得了一桩大事。” “哦,什么事?” “大帅招降了河南的土寇刘洪起,得其部十万众,令其打贼。” …… 第二百〇八章 错综复杂 大统历的四月中下旬的天气早已不冷,甚至有了些许热意,但左良玉还是继续烤着火盆。 屋中有些闷热,衣着严实的左梦庚媳妇王氏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但她还是正襟危坐的认真倾听。 由于礼教的一些原因,王氏平时很少见左良玉,被叫来说话就更少了。 今天,贺柱子给她送完礼后,王氏在犹豫了片刻后决定派待女向左良玉进行汇报,于是晚饭后她和左梦庚就被左良玉破例一起叫了过来。 就在刚刚,左良玉把准备要给李平的赏赐同他们念叨了一下。 对这个举动,王氏很快就明白了大概的缘由。 但同时她却又担忧起来,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丈夫左梦庚。 左良玉计划给李平的赏赐很多,写满了好几张纸,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左良玉读了好一会儿。 果然,左良玉刚一念完,早已按捺不住的左梦庚就扯着衣领口满是火气的抱怨: “父帅,李平这厮一向桀骜不驯,现在更狂妄自大到连军伍战事都敢久拖迟报,这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您为何还要如此厚赏于他,我看意思意思就行了。” 左梦庚不仅身体热,心里也憋闷。 对左梦庚的反应,左良玉并不意外,但他还是皱着眉头叹息了起来,这显然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但左梦庚却意会错了,他以为左良玉也在哑巴吃黄莲。 清兵在大明境内已经肆虐了半年之久,整个北方已成一片焦土。以贼匪李自成为首的民乱在中原地区也同样彻底做大并汹涌的完全失去了控制。 大明危难! 此时,任何一次胜利对朝廷而言都从来没有这么难得,任何一次胜利也都对从朱仙镇之战起就一路败退避战的左良玉从来没有过的如此紧要和稀缺。 当前入关的清兵据报已开始北返,朝廷很快就有精力再次关注湖广的战局。如果说之前处置陈可立和方国安是警告隐忍和顾全大局,但等大明朝廷一旦可以完全腾出手来时,恐怕他老子也落不下什么好。 招降了刘扁子(刘洪起的外号,也有记载称刘扁头),当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功折罪,但还远远不够,毕竟这不是军功。 赵进和史明克黄梅一小县,也还是稍显微弱。 收复蕲州并歼贼数万,这才是能拿的出手的大功一件。 因而无论如何,他们在此时都应安抚李平。 这个道理,左梦庚不是不懂。 左梦庚虽然有时冲动,但智商还是基本在线的,从小到大眼见耳闻的熏染让他远比绝大多数同龄人看的更远,站的视角也更高。 当初方无科被杀,他上蹿下跳了没两天就彻底消停,并罕见的没去找李平任何麻烦,就是因为冷静下来的他完全看清了形势。 可这也并不能阻止争强好胜的他在心中永久的埋下了一根刺。就比如现在,他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憋气,并且他觉得他老子也同样在憋气。 都不说之前的种种大不敬,只说李平这次克蕲州等到人尽皆知才来报捷就很有些不想让他左家父子沾染这份军功之意,这与懂事的赵进和史明相比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于是会意错并且在老子面前懒得隐瞒情绪的左梦庚继续开始抱怨说:“我们现在虽说也还算富余,但听说李平在蕲州所获甚丰,父帅完全没有必要再给他如此众多的赏赐。 我们没有让他像别的部将那样拿出一部分给父帅分润孝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若是父帅还不计前嫌的再对其大加赏赐,只会让李平这厮更加肆无忌惮,众军也会对我们渐失敬畏。” “他迟来报捷并不是没有理由!而且不是给你妇人送了一份大礼吗!”左良玉幽幽的说。 但左梦庚却炸了毛道:“他那根本就不是理由。给我内人送礼也不过是想让我们一直记着他对我们有恩,以此达到不得不继续纵容他的目的,其心可诛。” 原来,王氏在晚饭的时候跟左梦庚念了半天李平的好,这让左梦庚心里十分不爽,现在再被提起更是火冒三丈。 但左梦庚的反应也让左良玉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他没再理会全是怨气的左梦庚,而是转向儿媳妇王氏问道:“我儿妇,收了李平那么多孝敬,你觉得如何?” 王氏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左梦庚,然后恭敬的回答说:“老大人,李平能记得我,我自然十分开心,也应该开心。但其意醉不在酒,更多还是在向您表明愿继续听命的态度。 人家有态度,我们当然也不能吝啬。 真真假假,有些时候我们怎么想、他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想怎么看,而且大加褒奖也才更证我们在努力剿贼。” 儿媳妇的话让左良玉诧异的直起了身子,目光更是盯着王氏看了很久。 “你缺他那点东西吗?这就把你收买了?”左梦庚还是没从情绪化中出来。 王氏无奈的辩解说:“夫君你别生气,我知道那李平行事乖张为你所不喜。但他总归是救过我的,纵然有万般不是,他前来示好,我们必须也应该开心才是,而不能不咸不淡的让他再缩回去! 再说,入关的清军已开始陆续北返,贼乱将马上成为朝廷的头等大事,我们大加褒奖李平并显示亲近之意也是在力证我们在认真剿贼,而不是养寇自重。” “养寇自重!我们什么时候养寇自重了?父帅现在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吗!何况我们又不是没力战过贼军,不过是李贼势大实在无法挡而已。暂时的远避也是为了积聚力量再战。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左梦庚诧异的瞪起了眼睛。 王氏一惊,知道自己失口了,有些慌张的连忙道:“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实在一时着急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怕有心人误会……” “无妨,家里人说话不必顾及那么多,而且你说的很好。”左良玉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氏不断的辩解。 在左梦庚和王氏的愕然中,左良玉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有些事,拙儿你也的确需要再明白一些,不能总是糊里糊涂,一知半解。建夷陆续北退…” 话才开头,但左良玉却又突然停顿了下来,并瞪向儿媳妇。 王氏一愣,满面通红的慌忙低下了头。 左良玉见状收回目光,接着继续说道:“建夷北退后,剿贼将再成朝廷重中之重,我们不得不察。 李自成,我们目前实力远远不如,这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但张献忠,我屡败之,再败之仍易尔,并不足虑。 不打张献忠,一则他逃入我们退出的湖广,我们没必要为了打他而与李自成接触过近并被再次缠上。二则有张献忠在,也就有了理由来回绝朝廷逼迫我们去和李自成拼命。 击败了张献忠,我们将没有理由不去与李自成对战。 这个缘由你必须要看到。 当初同意李平守富池,不过是想利用他阻挡一下李自成,并让其顺理成章的成为全军西侧之预警。谁能想到李自成会止军于武昌,然后张献忠又乘虚入湖广。 同意赵进和史明攻黄梅,那是这二人请战意愿强烈并搞的众军皆知,我若不同意岂不是做实了避战之名。 现在,李自成诛杀罗汝才和革左诸贼,一统众贼军,并开科取士,设丞相及各政府。其势已成,其野心昭然若揭,更非我能独挡。 张献忠陷麻城,声势再起,也需谨慎对待。 现我军兵马虽众,但多为新附之众,堪战者甚少。势虽大,实为虚。 李平的能战之军此时也自然更显重要。 李平送礼于你妇,为愿继续拜服之意,我们怎可不笑纳而自断手足的往外推呢!再者,如此心胸不阔,其他豪杰如何看,以后又有何人愿归我之麾下。 此时大力褒奖李平,既可应对朝廷,也可壮我声势,同时也可鼓舞众怯战之军,又可免了让我大军西进击贼之忧,还可让李平更加牢固的守在蕲州为大军西翼以牵制李、张二贼,可谓一石数鸟。 一军主将最忌凡事凭个人喜好而不顾大局。切记!切记!” 左良玉的一席话让左梦庚大惊,他张着嘴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李自成和自家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没想到他老子想的这么多,这么远。 这几个月来,在襄阳的李自成并没有消停,而且干的全是大事。 这哥们先是于正月在荆州组织了一次科举取士,题为《三分天下有其二》。 参加考试的共九十人,中式者七名。首名赏三百两银子,其余六名赏一百两;未中式者也赏给十两以资鼓励。 在河南,移文于伪防御使,考取生员,一、二等者,送伪吏政府选官,又提调府州县在籍乡绅,量材擢用。在汝阳,伪官金有章下令考试茂才授职。 这意图是想干什么,再傻的人也应该能明白了。 紧接着,李自成在三月份就搞起了内部火拼,他把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给宰了,革左的另三位贺锦、刘希尧和蔺养成选择了归顺,而马守应则跑了。 虽然人数上受到了一定损失,但李自成完成了对农民军联军内部军令和政令上的完全统一,实力其实更加强大。 此时,天下还具备影响力的农民军部队除李自成外,就只剩下张献忠和河南的小袁营了。 再接着,李自成自封“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元帅”,改襄阳为襄京,正式设立各级政府,除了没称帝外一个政权该干的事基本上全干了。 由于罗汝才和贺一龙的很多部下不愿臣服李自成跑掉了,革左的马守应也跑了,所以在襄阳周边发生的很多事也都很快传了出来。 不过由于信息上的迟滞和不全,李自成杀罗汝才被周边的明军一度认为是四月份才发生的事,并有了后来部分史称四月杀汝才的记载,革左另外几员归顺李自成的头领也一开始被认为火拼掉了。 李自成越来越强,但左良玉的部队除声势大外,其真正实力实际上是不升反降的。 左良玉手下目前能打的部队其实并不多,能拿的出手的也就金声恒、惠登相、马进忠和王允才等不多的几支部队。然后惠登相还困在了郧阳、金声恒被隔在了河南许州。 左良玉一直不想去找张献忠任何麻烦,其实是有实力不足的原因的,同时也是担心折损已经不多的宝贵精锐。 干张献忠,赢应该能赢,但损失巨大估计也跑不了。 所以,左良玉就是疯了也不可能在此时去硬钢完成军令政令统一并建立起政权的李自成,更不可能回军武昌。 而且让张献忠挡在他们中间也还反多了一份保障和战略缓冲。 而不想钢李自成,张献忠又不能打垮了,这个时候顶在富池和蕲州的李平也就变得更加微妙。 强也不好,弱也不好。 只大力褒奖最合适不过,既有态度,又可以继续浑水摸鱼的不用以军力回师湖广。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也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 在继续跟儿子耐心讲解了半天之后,左良玉最后郑重的说:“你要去趟蕲州,亲自带去给李平的赏赐。” 一脸猪肝色的左梦庚咽着吐沫狠狠的连点了几下头。 第二百〇九章 疯狂的读书人 左梦庚亲抵富池把李平也搞愣了。 当然左梦庚原本是打算去蕲州的,但他没想到李平居然真的还继续待在无险可凭的富池镇。 杨明的话,左梦庚是将信将疑的。 虽然还差那么一小丢丢才能达成所有目的,但左梦庚还是决定止步。 他不打算给自己没事找事。 李平如果不在蕲州,他还去,恐怕将避不开要见许文岐,然后会大概率被敢干敢说的许文岐喷,并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但在小小的富池,左梦庚又发现自己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 最终,完成了所有重要任务的左梦庚选择了在夜幕降临前回程。 目送着左梦庚的船远去,李平禁不住多想起来。 李平意识到自己把左良玉想简单了,也把左梦庚想简单了。 周文同样也是一脸的深思。 周文本在蕲州协助马永主持防务,这次是为对左梦庚的接待显得隆重而专门从蕲州赶回来的。 而在听了杨明和贺柱子的汇报后,李平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并开始担忧起来。 他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他需要好好梳理梳理。 但不管如何,目前还是值得高兴的。 左梦庚以补给和奖励名义送来大量粮食、武器、布匹等物资总是喜事一桩,这些东西在战争时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嫌多。 而且杨明还带回了十几个想要来投军的读书人,更令李平感到高兴。哪怕这些读书人中只有几个拥有秀才身份。 读书人的广泛加入将有助于部队整体文化水平的快速提高,并直接辐射到提高战斗力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正如毛爷爷所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周文和杨明能快速崛起走上高位,本质上也是李平正越来越正规化的军队对文化的极度渴求和需要。 尤其军队的机关工作,没有文化几乎寸步难行。 而高效率的机关,又是战斗力最有效的保障。 至于这些读书人可能引发的部队对自己的忠诚问题,李平已经不是很担忧了。 制度的设计、人事的控制以及环境的熏染等等都可以大大减少隐患。 周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其实,这些来自安庆地区的读书人并不是第一批成规模来投李平的读书人,来自黄陂县和兴国州尤其是兴国州的读书人才是。 这曾令李平一度感到困惑。 大量读书人弃文从武的选择当丘八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极度文贵武轻的朝代。 不过黄陂县和兴国州毕竟有其特殊性,李平当时也没有多想。 但现在连安庆的读书人也远道来投,李平在高兴之余,也不能不疑惑再起。 再看看穿着仍未换下的昂贵精美湖罗衫一脸谄笑的杨明,李平知道这个问题如果不尽快搞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又睡不好了。 他觉得可以找周文夜谈试一试,也许周文能知道些什么。 而他果然也没有失望。 “将军可知大明生员现今几何?”烛光下的周文在仅思索了片刻后就叹息着先提了个问题。 李平奇怪道:“不知道,为何如此问?” “合天下之生员,县以三百计,不下五十万。没能通过童试的童生们的数量可以想像将更加庞大。”周文倒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但李平却没反应过来,他反问:“读书人多不是好事吗?” 周文苦笑了起来,说:“可宣德七年奏天下,生员只三万有奇。然后这些年天下的官位数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意思是仅想考中举人就难了近二十倍!当官越来越难了?”李平终于抓住了重点。 周文点了点头,然后更惊人的说:“没错。生儒应试,每举一名,以科举三十名为率。考举人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考进士的录取率要高一些大约百分之五。如果现在你是一个生员,三年后会试成为进士的几率只有015,” 百分比是李平的实用型新学之一,也是目前他的军队里使用比较多的一种数学方法,周文已经熟练掌握并使用。 “这个机率好像有点低。”李平喃喃了一句。 周文再次苦笑起来,说:“不是有点低,是太低了。绝大部分读书人别说当官了,就连中举都是做不到的。似丐、似囚、似秋末之冷蜂、似出笼之病鸟、似被絷之猱、似甘毒之蝇、似破卵之鸠就是国朝目前大多数生员们的真实写照,而更广大的童生们则更加不堪。” 生员生活状态如同神经病一样的“七似”本出自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此处借用。 蒲松龄本人就是这样一个最终在考场上未能胜出的人,考了很多年都没考上。后来,他不得已转行做生意,干得还不错,饶有赢馀。他开了一家茶馆,说一个故事可以抵茶钱,就这样写出了《聊斋志异》。 不过,周文对生员的生动比喻让李平感觉有点绕,他对不直白的文绉绉语言仍然很不习惯,但李平的脑海中还是很快映射出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场景:范进中举。 他当即脱口而出。 《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在中举前也是这样一个例子。 胡屠夫在范进中了秀才的时候前来祝贺,后来知道范进是因为年纪大,宗师施舍与他就变了脸色,对范进破口大骂。范进在中举前的生活状态是非常差的,地位也很低下,这也是当时很多生员的真实状况。 所以也才会有他中举后的发疯。 《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虽然都是成书于清代,但与明晚期是比较相像的。清科举基本沿袭明制,而且因社会总体安定,社会上走科举道路的读书人数量很多,科举录取比例也很低。 “什么!范进是谁?” 面对李平的脱口而出,周文却疑惑了。他不可能读过连作者都还没出生的《儒林外史》,更不可能知道谁是范进。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原来听说过的生员,和你描述的状态差不多。你继续讲。”李平急忙掩饰道。 周文怪怪的看了看李平两眼,估计是习惯了,也没纠结,而是继续说道:“由于走科考这条路实在太过于艰难,再加上科考花费较大需得家中有足够余财供养才行,很多家境艰难的生员不得不早早弃巾,甚至很多家境殷实的也不愿再坚持下去。大量弃巾也就成了一件很普遍的事。” “那不读书干什么?”李平好奇道。 作为后世人,李平对古代的读书人是有刻板印象的,也很难相像读书人不读书还能干什么,难道要务农和吃家里老本吗? “经商,很多人都选择了经商。”周文的回答很平淡,也很见怪不怪。 “经商?”但李平却被惊讶到了。 古代读书人不是最看不起商贾之术吗? 但周文在这个问题上还真没撒谎。 明中晚期大量生员弃巾是非常独有的社会现象,同样读书人大量改当商人也是其特有现象。 明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其实是远远高于以往朝代的,至少没有规定商人之子不准出仕或者参加科举,明朝中后期的张四维、王崇古两位有名的阁老就一个出身于盐商世家,一个出身于大富商家庭。 《四库全书·念安文集》也记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正德人周宪,因母亲要养活四人,他与兄长同科考,花费较大,母亲一人无力承担,所以周宪就放弃科举去经商了。 当然,这也是明代商人集团对朝政影响巨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比如收税艰难。 不过,周文并没有理解李平的惊讶,他还以为是李平对这个“众所周知”和没有触及实质的答案不满意。 于是讪讪的接着说:“当然值此国朝多难之际,他们也有了更多的选择。这不就有受到我和杨玉昆的影响而跑到我们这里来从军的吗!还有的就干脆跑到贼军那里去做官了。读过书的总会有不甘心。” “我去!”李平禁不住骂出一句。 他这不仅是明白了一个问题,而是同时明白了两个问题,甚至另一个问题更大,更致命。 周文果然不是白给的。 对李自成的消息,李平是一直非常关注的,只是由于军事上的对峙,使得能传过来的信息往往是碎片化的,而且真伪性也很难辨别。 但李平还是确定了李自成从汉阳退兵后回军襄阳并于三月份在襄阳建立了政权。同时,李自成还挖了显陵并把拆下来的建筑材料运回襄阳去搞建设。 这是确定要升级进入新时代的节奏无疑。 然后李自成还搞了一场大火拼,实现了一人独权,基本扫除了当土皇上的全部障碍。 也难怪他会止军于武昌。 人家有了更大的想法和愿望。 由于李自成的农民军开始进行宣扬,再加上李平距武昌不远,这一新政权有些大略情况尤其是民事上的情况也是比较确切的。 这一政权目前还不叫大顺。 还没有建国号,也没有改元,文移布告俱以干支纪年。 “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元帅”是李自成目前的最新称呼,比进攻襄阳前的“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高了一级。 襄阳被改称襄京。 设丞相一人,以牛金星任之。 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分理政务,各政府置侍郎一人。 以喻上猷为吏政府侍郎,萧应坤为户政府侍郎,杨永裕为礼政府侍郎,丘之陶为兵政府侍郎,邓岩忠为刑政府侍郎,姚锡胤为工政府侍郎。 侍郎之下有从事等官。 这里面最令人震惊的就是大明读书人这个群体在这一阶段从心理上和行动上发生的显着改变,因为这将直接给农民军的结构与性质带来根本性变革。 之前,李自成搞的开科取士虽然带有强迫的性质,士子们并没有拒绝参加科举考试的自由,否则就只能被屠杀或者削耳鼻。 但踊跃参加者也很多。 从前,伪官基本都是生员,并多为陕西洪洞人,甚至主要来自农民军起身的山陕。 但现在,各农民军占领区读书人包括举人开始大量主动投靠农民军,甚至很多已有功名之人也纷纷加入到农民军的执政体系,就比如襄阳六政府的侍郎。 这个变化就很要命了,可以说破坏的是大明统治的根系,伤害极大。 同时也是李平极其不理解的地方。 因为从本质上说,大明的读书人和农民军差不多就是天然的死敌,他们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利益上都根本完全不一致。 李平很不解。 更不解的是,很多读书人甚至受辱后还要当农民军的官,完全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就比如兵政府侍郎丘之陶,这家伙的父亲是原大明的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宜城被攻破时他的爷爷因骂贼直接被杀,这小子不仅苟且偷生还反当了农民军的大官。 还有城破时和丘之陶一起被俘的生员张联奎。他妻子何氏被农民军士兵所执,因美貌险被欺,之后选择了守节而死。 但这家伙却仍然鬼迷心窍的要当官,并成了承天的伪知州,然后马上就带着人帮农民军去挖显陵。 结果恰逢雷雨大作,张联奎直接被雷给劈死了。迷信的农民军不得不停止对显陵的挖掘,只将地上部分拆走运到了襄阳。 这事发生在正月,消息传到武昌后,张联奎立即成了人们口中恶有恶报的典型。 这些事曾让李平非常不解,但现在他终于全明白了。 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大多数读书人的内心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但明代中晚期可怕的录取比例无情的击碎了他们绝大部分人的梦想。 广大无缘仕途的读书人们已压抑了太久! 他们强烈的渴望有新的空间和机会。 从军其实对读书人并不是一个选择,因为此时明朝自成家族继承体系并且低级粗犷的军队基本上没有他们的空间。 李平的军队当然是个例外。 但如果没有周文和杨明这两个鲜活的例子,同样还是不会引起读书人们的兴趣,至少没见过他们的地区就没有读书人来投。 而农民军的出现,尤其是政权的建立才真正给了广大无缘仕途的读书人们一个全新的机会。 农民军一旦走向建立政权必然是需要读书人的,并且也离不开读书人,正如《明季北略》记载:“贼不识字,其伪敕书告示多别字。” 所以,他们愿意直接用高官位来解决这一切,来进行争取。 《明季北略》言:“贼无他伎俩,到处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秀才迎者先赏银币,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县。” 张联奎以一个生员直接任知州就是典型例子。 中国历史上有太多的王朝末期和乱世,没人知道谁会笑到最后。熟知历史的读书人总会有愿意铤而走险的,然后还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当知道了这些,李平也只能叹息。 他知道李自成离终结大明王朝不远了。 注释: 有关张联奎被雷劈死一说史学上有争议,有认为是戏说的。 第二百一十章 知己知彼 崇祯十六年四月的最后一天上午,骑兵营副营长张清在野鸡山脚下骑兵营地的宿舍内静静的看着一份情报通报。 今天他没有出去训练。 皮糙肉厚的马兰终于伤势基本痊愈能骑马搞训练了,张清也因此得到了一次难得的休息机会,也是他自蕲州之战结束后的第一次休息。 但张清并没有因此让自己完全放松。 而是利用这难得的安静时刻认真看起了参谋处新送来的一份有关李自成部队的军事编制情况通报。 这份情报通报的信息量十分巨大,需得仔细阅读才行。不过保密等级倒并不高,所以他才能拿回宿舍细看。 张清从小就识字,从前经商且小有富余的家境的让他受过足够的教育。 之前,张清也看到过几份参谋处整理的有关李自成部队的编制和作战特点通报,但都很不全面并且很多信息还是过时的。 而这一次则非常的不同。 得益于农民军不但不禁商旅还大力鼓励帮助以及此时的军队普遍缺少保密观念,效率越来越高的参谋处在短时间内就大体摸清了李自成军队变动的最新情况。 李自成的军事力量在其新政权建立后立即进行了统一整编和规范,全面摆脱了流寇武装模式并向政权军队模式转变。 意义极其重大。 在占领区,李自成收所有十五岁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为兵,并将新整编成的军事力量首次区分了野战部队和地方防卫部队两大类。 李自成之下,设权将军二人:田见秀、刘宗敏。 田见秀主要是“提督诸营事”,而刘宗敏主要指挥中权亲军。 其中野战部队共编有五个大营。 分别是中、左、右、前、后五个营,也别称“中吉、左辅、右翼、前锋和后劲。” 其中骑兵是五营的核心和关键性军事力量。 中营就是中权亲军,也称中军营,或帅标营。 其下又编中、左、右、前、后五个下级营,一般称标营,其将领称为“标将”。标营下设队,五个标营总计编有100队骑兵,即每标营为20队骑兵,步兵队数不详。 队是李自成部队目前的基本作战单元,其中骑兵每队约50人,步兵每队100至150人不等。 队之下的编制是哨,并且也是通常的最小编制。 当然也有可能还有更小的分组,但并不是正式的,也不统一。 与中权亲军平行的左、右、前、后四个营,每营设制将军一人。 左营:制将军刘芳亮,右营:制将军刘希尧,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后营:制将军李过。 这五营及其中的将领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并广为流传的五营二十二将(二十二将具体都是谁,史学上有一定争议)。 贺锦也被任为制将军,在诸将之右,也就是地位在各制将军之上。 李平也是刚刚确定的知道革左没有被全杀。 其实对罗汝才被杀,李平是既震惊又不意外。 本来就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还是两只心志完全不同的虎。罗汝才想继续当流寇,想继续只图吃喝玩乐,但李自成可是想当王了。 如此结局也就早已注定,无外乎时间早晚和最后用什么方式而已。 李平也大概明白了李自成为什么要止军于武昌并返回襄阳了。 前、后、左、右四个大营每营又各下设左、右两个下级营,并在每左、右营下设队。 四个大营每营约领30多队骑兵,总计有约骑兵130余队(目前情报不确定),分归各左右营统领。 四大营的步兵队数同样不详,主要是编制各不同,但大约可知五营每营约步兵一万人。 五营骑兵总数共约230队 1万余人,战马二万到三万匹,步兵总兵力约5万左右。 此所计五营6万马步兵皆为精兵,不包括辅兵、勤杂人员和家属,其骑兵每队约厮养小儿三十或四十不等,主牧马。 无论步、骑,五营每一正兵均会配备10至20名不等的辅兵和勤杂人员,若计算他们则五营总兵力约百万。 五营体制正式确立,旗制也相应随之而建。 中权亲军青帜黑纛,李自成独白鬃银浮屠。左营帜白,右营红,前营黑,后营黄,纛随其色。 除此之外,李自成又在襄阳设襄阳卫、荆州设通达卫、承天设扬武卫、汝宁设汝宁卫等十几个卫,并组建相应的地方防卫部队,每卫兵马数百至数千不等。 其中临近武昌的承天扬武卫(名得自承天府被改名为扬武州)的守将为果毅将军白旺,汉川守将为威武将军谢应龙,献陵又加左营都尉马世泰为分驻。 同时,所有这些部队也第一次按等级确定了统一的军职称呼。 自李自成的元帅依次递减为,权将军、制将军、果毅将军、威武将军、都尉、掌旅、部总和哨总,共九级。品级也是自一品直到九品。 李自成明确为各职级军官定了品级。 …… 尽管看到如此详细的敌方虚实情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张清还是忍不住感慨连连。 什么叫知己知彼,他觉得这就是了。 至于这份情报通报的准确性,张清并不疑有他。几个月来,他对这支军队各项工作“夸张”的严谨性早就深有体会。 虽说从时间上看,这份关于李自成军队编制的情报通报来的太快并且也太全面了,但仍然是可信的并且不违背常理。 其实,这也还真不是李平走了什么先知者的捷径。 只要确实认真的注重收集情报、汇总情报和分析情报,得到这些并不很难。 李自成军队的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他根本就没有丝毫隐瞒之意,甚至还可能有故意向外炫耀宣传之意。 尤其是其中涉及对革左贺锦和刘希尧的任命,估计也想释放强烈的信号来安抚革左和罗汝才的旧部。 蔺养成应该是暂时被软禁。 由于被杀的罗汝才和贺一龙有一些不愿臣服的部下因当时不好走脱而选择了假意归顺求活,然后却在整编完成的安稳之后逃亡,并且还有不少投降了官军。 再加上出入还算自由的商人们也带出了大量信息。 同时期很多对李自成极为关注的朝廷一方明人都获得了大体相同并详细的有关李自成军事力量的整编情况。 尤其李自成兵总计过百万、五营精兵为六万的情报更是惊人一致。 差异主要体现在其他明人往往不关注编制细节,并对越传误差越大的各类信息没有进行认真辨别和分析,以至常存在大量显而意见的谬误。 对这些,张清并不清楚,也没必要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尽管从军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却从未见过对敌情如此重视的军伍。 在这里,他一个老军伍却常常开眼。 这种有关敌方编制的通报是要发到连一级的,连长以上军官要求必须牢记,然后各连长还要组织全连学习,让全连官兵也都有个大致了解。 有关敌方作战特点和方式的情报也执行这样的规定。 这样双方有一天一旦遭遇,通晓对方底细的我方各指挥员无疑能更快更准确的完成判断并进而占据主动。 这才是一支打仗军队该有的样子。 不过,看完了情报通报并默默的记了一会儿后,张清却又心情沉重起来。 李自成所部精兵六万、骑兵过万、全军过百万,这样的军事力量无疑是巨兽一般的存在。 但李平却在正面临张献忠强大军事压力之时还让大家学习了解这些,并且把情报发的这么细。这说明李平是有想法的,最起码也是敌对意识强烈。 这不能不让张清担忧。 他深知,李平现有的力量与李自成根本完全无法比拟。 就是算上左良玉也不行。 作为副营长,张清知道李平对目前整个长江地区规模最大的左良玉军事集团作战实力是有过估计的。 不计李平和赵进史明的部队,李平估计左良玉的部队不说精锐只说堪战之兵也就是能拉上战场试试的兵只万余,其余数十万不过是滥竽充数的。 这样的实力,也难怪左良玉会跑的离李自成远远的。 而且完成内部一统的李自成下一步要干什么,也成了当下的关键。 襄阳和整个湖广北部被左良玉洗劫的早就没什么粮食了,李自成的百万大军如果不想被饿死就必须尽快挪窝。 去哪儿? 顺江而下就食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张清心情复杂的脑袋疼时,他宿舍的门突然被没喊报告的就推开了,然后张英一脸欢快的走了进来。 “哥哥,衣物和被单都洗完了。” 张英知道张清今天休息,特意调换了自己的轮休,然后跑来把张清宿舍里能洗的全都洗了一遍。 这是一项大工程,能够完成的确会令人开心。 至于她能如此快和准确的得到张清休息的消息,间谍是谁显而易见。 “快来休息休息,喝点茶水,吃点枣。以后不要来给我洗衣服了,勤务兵会给我洗的。”张清心疼的说。 说着的同时,张清双手并用的把桌子上晾好的茶和专门准备的干枣递了过去。 作为副营长,张清其实是可以要求营部的少年勤务兵为自己服务的。 但张英在笑着接过茶水和枣并坐到一旁后,却不以为意道:“算了,我可不相信那些小子勤务兵们,他们能把自己洗干净就不错了。而且我知道你的衣服大多是自己洗的,然后又不舍得用香皂。我拿香皂给你好好洗洗,干净又好闻。” 张英虽是女兵,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士兵,昂贵且紧俏的香皂不可能给她配发,她的薪水也同样不可能买得起。 但爱干净的女人对香皂,却又天生的没有抵抗力。 香皂张清虽有配发,但也很紧张,反正天天用是不够的。于是他全攒了下来并悉数给了妹子张英,自己一点都舍不得用。 “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香皂,你以后别浪费了,自己留着用就是。”张清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甜甜的。 “哎呀!我够用的。现在嫂嫂人家有配发了,你、瘦猴儿哥和原野哥的香皂全都给我一个人用,我足够用的。再说我还有别的渠道,委屈不着。”张英豪气道。 “我们小英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渠道了?”张清突然慈爱的笑起来。 对马兰和张英之间的事,张清一直在装聋作哑。 见惯了生死的他对男女之事并不保守,也没那么多讲究,当然最主要还是他对马永和马兰哥俩的品性都比较认可。 尽管比他年纪小不少的马兰是他的上司,常常会令他很不爽。 “哎呀!哥哥你坏。你什么时候给俺找个嫂子啊!你岁数可不小了,得抓紧给咱张家留个后。” 张英当然知道她哥是什么意思,所以一边红着脸撒娇一边迅速转移话题。 “我,我…” 轰隆…轰隆…轰隆… 正在张清磕巴的不知如何回答时,南边突然传来了阵阵的连续炮响。 “我们去看试炮!”张清立即得救式的提议到。 “好啊!”张英的回答很痛快,完全没有纠结刚刚提出的问题。 注释: 注1: 明史等几部史书都记载李自成中营与左营的旗帜为白色,只靠中营的旗帜上带有杂色区分。这应该是不对的,因为远观难辨,非常不利于指挥。 谭吉璁《延绥镇志》、光绪《米脂县志》则记载李自成中营旗帜为青。青同蓝,是李自成最喜欢的颜色,后来的大顺的服色也尚蓝,应该更为合理,故采信这一记载。 注2: 都尉、掌旅、部总、哨总究竟是哪级建制军官史料并无明载。但这四级军官应不会编于四级建制,比如标营就既有果毅将军,又有威武将军。但也不会全配于一级,因“哨”大概率是其最小的正式编制单位。 注3: 对左良玉数十万军队的真实战力估计是有历史根据的,而且只有高估没有低估。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战争之神 其实从四月下旬开始,富池地区就开始被不断的炮声所笼罩了。 这是逐渐成批量造出的火炮在一门门进行试炮。 在千呼万唤中,由泥模和铁模两种方法制造的火炮几乎同时开始了批量出炮。 本来,富池的天气自二月初开始就雨雪天很少,按理说由大冶县工匠使用最保守泥模法制造的火炮应该更早进入试炮阶段才对。 不应该拖到现在。 但意外和匪夷所思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大冶县的工匠不仅罕有生产铁芯铜体炮的经验,甚至他们整个造炮的手法也原始粗糙的令人发指。 这很好解释了从距大冶县并不遥远的黄陂县缴获的那些火炮为什么都以更古老甚至古董型火炮为主,然后还颜值如此之差、性能如此之低和每个个体差异如此之大。 每门炮都必须使用为其专制的炮弹一点不是开玩笑。 明代是有好技术,但却不注重推广和普及。同时很多先进的技术和工艺也被当成吃饭的本领捂在极少数人手中。 再加上反人类的工匠体制使工匠们普遍养成了糊弄和不精益求精的习惯。 最后的结果就是技术普遍低下才是主流,好炮其实是凤毛麟角。 也难怪明晚期的官员和将领普遍对国产炮缺少信心,而对红毛夷的火炮推崇备至(西夷是清晚期的叫法,当时整个社会确切的知道了欧洲人来自西方)。 最终,大冶县的工匠用泥模法生产铁芯铜体炮几乎是磕磕碰碰极不顺利,宋宝来不得不大力介入教学和指导把关。 这不仅导致宋宝来的工作量进一步猛增,也让批量出炮的时间大大延后。 而且最终为不浪费人力和加强比对,他们还是也生产了二十门多门老式的铸铁炮和青铜炮。 由于造出的火炮即使不是为了检验性能,也必须拿出一门门进行发射试验,以验证到底能不能使用。 因而从四月下旬开始,炮响便成了富池的官民们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同时也吸引了大量休闲和好奇的人们。 贫苦的时代,点挂鞭炮都会引起围观,何况放火炮呢! 当然,试炮活动在左梦庚来的那一天是暂停的。 试炮的地方离骑兵营宿舍很近,甚至它本就占用了很大一部分原本的骑兵训练场地。 这导致把炮从伍家坝山中的炮兵工坊拉过来不仅远,还要过富水河。试炮活动更是实际对骑兵训练造成了一定影响。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富池多山和多水的地形让这里是除已建满了建筑的伍家坝之外距炮兵工坊最近的大片相对平整地带,便于更准确测量火炮射程、检验火炮准确性和掌握炮弹运行轨迹。 至于对骑兵训练的影响,则利弊难说。 稚嫩骑兵们的基础训练当然最好需要平地,但被逼迫到复杂地形去训练也可以让他们更快成长,而且离试炮场近也让战马和骑兵们对炮声变得十分熟悉。 也正是由于近,张清才会提议来看火炮试射。 当兄妹俩带着小零食抵达试炮场时,正好赶上一批炮正在被拉走,一批新炮被推上炮位。 然后这些新炮全是架在大轮子中的,非常灵活。 数百名由轮休官兵杂役以及忙里偷闲的百姓构成的围观人群正在外围兴奋的指指点点。 张清虽然已经带着骑兵们来近距离参观过好几次了,但也禁不住好奇起来,而从未来看过试炮的张英就更加好奇了。 这些新被推上来的火炮是准备配备给步军的,由于采取了全新设计的炮架而与之前的小轮大架水师炮以及老式小轮小架炮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这回不仅要试炮,更要测试新式炮架。 很快,这些火炮就在越来越熟练的炮手们操作下开始了射击,然后远观的张英当即就惊呼起来。 那些架在两个大轮子中的细细火炮竟能在三四里远激起阵阵尘土,甚至还有个别的直接击中靶标,这不能不让缺少见识的人感到震撼。 这本就是一个普遍缺少见识的时代。 “一炮糜数里!” 连很多见多识广的官员在初见到可以进行远距离射击的火炮时都会用这种惊呼式形容,何况乎广大平民百姓。 而可以连续开火并且也可打出近一里远的弗朗机炮带给人的冲击则更大。 张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虽然开火引起的那看似单薄的大轮强烈震动与显而易见的后退有些令人不安,但这些炮架无疑还是在连续的射击中经受住了考验。 对这些火炮的射程,张清其实并不稀奇。 他曾从军多年的辽东最不缺的就是来自红毛夷的原装及仿制红衣大炮,一炮打出三四里甚至六里远平常的很。 但那些火炮却几乎无一例外的粗大且笨重,开火频率很低,左右调整炮口方向也很困难,除了守城根本不适合在野外使用。 可这些炮的炮管却细的多,重量也明显不很大,射程虽不如红衣大炮,但开火频率却要高很多,而且可以灵活的调整左右射向,最重要的是可以快速实施移动。 这意味着这些大炮可以非常方便的用在野外,用在两军阵前。 实用性和意义显然十分可怕。 老于军伍并实战经验丰富的张清不能不严肃甚至也大惊。 被挡在外围的张清和张英在震惊,试炮场内的李平和宋宝来却一脸的轻松。 连日来的试炮让他们惴惴不安的心情开始逐渐向好。 前几天对泥模法所制火炮的试炮几乎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那二十多门老式铸铁炮和青铜炮的性能就不说了,在有宋宝来掺合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半数在首次射击中就出现炮身开裂和炸膛现象,最后成炮仅七门,也就是不足三分之一。 就这,造炮的匠人们居然还欢欣鼓舞。 而在宋宝来强势大力技术支持下的泥模铁芯铜体炮共制炮七十余门,最后可堪用的也仅为三十一门,成炮依然不足半数。 虽说提纯更佳和配比更为科学的火药可能也充当了一定的“罪魁祸首”,但结果之惨淡还是非常的说不过去。 也难怪泥模法制炮必须严格试炮,且十得一三者便可称为国手。 直到采用一大串新技术支持的铁模炮开始进入试炮,情势终于得到了完全扭转。 虽然仍有很多需要改进,并且也有出问题的,但也算试验性搞出的铁模速射弗朗机炮和前装炮两类四种共计八十门火炮中的大部分在经历了频繁甚至大装药试射之后仍然九成以上十分稳固。 而且即使是有问题的也没有发生一门炸膛或有炸膛的迹象。 这让所有参加试炮的人都兴奋起来。 尤其是炮手们,他们终于敢放心的始终围在大炮左右了,再不复之前的战战兢兢和谨小慎微。 而这也进一步提升了火炮的试射效率和射击速度。 同时,这些铁模制出的火炮同品类同口径的尺寸几乎完全一致,炮弹完全可以通用,射击差异性也很小,并且射程还远超老式火炮。 这意味着这一制炮方法的基本成型,意味着之后可以按此批量并更快速的开始造炮了。 看着这一切,李平和宋宝终于心情大好。 他们都清楚有了这些战争之神,他们的安全也就更多了一层保障。 “大哥,我现在时间充裕些了,给骑兵们做一批手铳!三眼铳你不让大家用,很多人就跟我提过这个要求。冲杀前先给对方来一轮火力打击,也算占个先手。”宋宝来笑咪咪的看似随口说道。 鸟铳装备的越来越多和训练时惊人的声势以及曾经辉煌的战果,让李平的部队对火器充满了好感。 骑兵也应该装备火器的声音自然也冒了出来,并拥有了很多支持者,尤其明军的骑兵还本就有使用三眼铳的传统。 马永和周文就都持这一立场,并且以各种方式提过了很多次。 一向只知火器厉害的宋宝来自然更不用说,他从前不提只不过是既没闲心琢磨也不想给自己再揽事。 而李平还在这方面反常的“保守”与坚持,他就更不愿意多事了。 可现在,宋宝来终于有了些闲心。 最重要的是当前骑兵的普遍稚嫩和张献忠带来的强大军事威胁给了他很大压力。 同时,他也确实受到了一些鼓动。 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有必要多承担一些责任。 “试验手铳并发展手枪我不反对,但专门为骑兵搞手铳其实没什么意义。我不想让你去做没意义的事而浪费精力。”李平仍然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说词。 “我们的骑兵很弱,所有人都很焦虑。如果能有办法增强他们,哪怕一点点也是值得的。我现在的精力够用,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宋宝来这次很坚持。 但宋宝来其实误会了,李平的固执和保守其实并不是为了他。 现代军用手枪的通常射击考核是25米固定靶,而不是步枪的最低100米固定甚至移动靶,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即使这样,不经过认真严格的训练,打手枪想上靶也不容易。这和步枪简单练练甚至不练都可以轻松上靶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是由手枪的枪管长度、重量和据枪方式等综合客观因素决定的,非主观所能轻易改变。 而手枪速射打移动目标就更难了。 至于在颠簸的战马上想要在几秒中的对冲时间内击中同样无规则移动中的对手那就更加难上加难。 这个问题想一想马一秒中能跑多少米,相向对冲的话几秒能跑完就明白了。 其实,除极少数天赋异禀者和走狗屎运外想在运动中的战马上用手枪快速射击击中同样运动着的目标基本就是不可能的。 现代军用手枪如此,古董型的火绳式手铳又是什么情况也就可想而知。 这还必须是在那几秒前就已把火绳装到位的情况下。 然后打完的手铳要不要了?再拔刀或持矛还来不来得及? 手铳包括手枪出现的几百年间,直到近代,它在世界范围内的各个国家中都一直未能成为骑兵常见装备决不是一种巧合或者说别人想不到。 只不过是不仅不实用,还会害死自己而已。 三眼铳在明军中只昙花一现就立即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与清军的落后与傻可没关系。事实上,正在上升期的清军对先进军事技术是极度追求的。 所以理论常常很好,但实践总是另一回事。 这就跟多炮塔坦克在实战面前不堪一击的情况类似。 但面对这一次宋宝来的试探,李平却沉默了。 他在看着炮手们一门门的反复试射以及一组组满场飞的测量和记录人员发呆。 他突然意识到,就像这些火炮对比试验一样,很多事其实都必须要用实例来说话,用实例和数据来导出真理,而不是自己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而且,他也不应该扼杀任何探索与求知。 就像不是因为尝试过多炮塔坦克,人们永远无法确切的知道它不实用一样。 李平自己的知识总是渺小的,他更需要激发人们科学的求知精神。 没有失败,就没有成功。 科学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失败不断尝试的过程。 错误与失败本身也是一种知识,至少告诉了你此路不通。 想到这些,李平决定答应宋宝来的请求。 但他也提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试制出的骑兵手铳必须在装备部队前进行大量的模拟实战测试,而且三眼铳也被加入到测试之中。 如果数据理想或者说有用,他也将不再反对为骑兵部队装备三眼铳。 不明所以的宋宝来当然高兴起来,并立即就想出了好几个做手铳的想法。 正在宋宝来兴高采烈的跟李平畅谈他的新想法时,一个飞奔而至的骑兵打断了他们。 然后,两人全都大惊失色。 远远的正在关注这一突发情况的张清心里当即打了个突。 张清初看到那名十分急切的骑兵时就已经产生了不详的预感,现在李平和宋宝来的僵硬身影让他完全确定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注释: 明军装备的红衣大炮有效射程一般来讲是250米至3000米左右,也许有个别能打出更远的,但肯定是个例。说能打出10里的基本都是夸张之言和戏说,也不符合当时的火炮技术。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扑面而来 清晨,李平驻蕲州的骑兵二连一个班与张献忠的哨探骑兵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直接冲突,四营营长刘明等十二人被杀,马匹也同时损失,只二人逃回。 惨败!巨大的惨败。 震惊的李平几乎是铁青着脸急忙赶回到了富池镇上,宋宝来也忧心忡忡的紧跟而至。 他同样急于知道到噩耗的详细情况? 这是自他们攻占蕲州之后与张献忠部队发生的第一次交手,本就已经非常令人心焦,然后还是这个结果。 “到底什么情况?骑兵连怎么干上侦察连的活了?还有刘明,怎么会跑到骑兵部队去?”李平一进参谋处就一阵扑头盖脸的喝问。 正一片嗡嗡声中的参谋处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作训股长吴冬在寂静中急忙迎上来解释说:“战斗地点在蕲州城北赤东湖另一侧的山区边缘,距离蕲州城只二十里。与张献忠部交战的骑二连那个班本来只是野外训练经过那里,刘营长则是跟随进行体验性训练,并没有想到会遭遇敌人,尤其还是大清早的。” 吴冬一边说一边将李平往挂着大地图的墙上引,手指也很快就指向地图上一个被红铅笔新勾出的一个不规则圆圈上。 那里就是战斗的发生处。 铅笔早在襄阳时就已被宋宝来鼓捣了出来,保障营在生产上对此有着强烈需求,不过那时一直不太成熟。 到富池后,宋宝来终于解决了铅笔制造的全部技术障碍,并马上成为了参谋作业的最重要工具。 吴冬的话让李平有些发愣,站到地图前更是眼光一紧,他迷惑道:“敌人什么时候前出到这么近了?再说发见敌人精锐侦骑就跑,十四个人也不至于只跑回来两个!” 地图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红圆圈,而是有很多,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处张献忠侦骑频繁活动的地点或者新出现的地点。 自四月下旬始,这些红圆圈就开始骤然增多并越过黄州府城东边的浠水河直达蕲州西边的蕲河,但没有再过河。 李平的侦察连也因此停止了越过蕲河向西的侦察活动。 双方都非常谨慎的刻意回避着发生直接冲突。 至于蕲州东北的广济县城附近则并没有红圆圈,而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线紧贴着县城近边,那里的敌人始终龟缩在城内。 因此,赤东湖北的这个在一片洁净中的新红圈也就变得极为醒目和刺眼。 “我们的骑兵这么弱吗?”宋宝来在扫了地图两眼后不不安的追问。 宋宝来虽然知道他们这一方的骑兵不强并且新手众多,但张献忠的骑兵给他的感觉也不咋地。 张献忠当初在蕲州也是留有骑兵的,但在交战中却好像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也没听有人特别谈起过。 也就是说,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可这次的交战地点却距蕲州很近,然后他们还被张献忠的骑兵杀得大败,这不光暴露了他们的骑兵好像真的有点弱,而且也反应出张献忠的骑兵好像没太把他们当回事! 也许是之前的谨慎试探让张献忠的部队已经掌握了李平所部的虚实。 侦察连虽然训练严格,作战能力也很强,但骑术和射术却是其最大的短板。 而骑术,真正的老手们只要远观和听声往往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但这两项技艺又需要的是长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砺,除个别人外,大部分之前很少骑过马和练习过射箭的侦察连官兵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达到或接近老手的水平。 至于后成立的骑兵营,就更弱了。 吴冬看了一眼还在盯着地图发呆的李平,苦起脸道:“刘营长他们中了圈套。” “中了圈套?” 李平的目光猛的从地图上收回来,并骇然的看向吴冬。 吴冬表情更加苦闷的说:“开始只发现敌人有五个,而且这五个敌人还好像没发现骑二连的这个班,刘营长就想着偷偷打他们个袭击。刘营长是弓箭手出身,对自己有几分把握,又以多打少,所以就作主了。但没想到,这五个敌人其实是诱饵。” 李平的心底当即猛的升起一团火气,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咬牙切齿道:“也就是说,是我们主动攻击的?而且在攻击前还没有仔细侦察呗!” 吴冬不自觉的把头低了下去,硬着头皮接道:“嗯。据逃回来的兄弟说,从发现敌人到开始攻击时间不长,没有进行更多的补充侦察,确实有些仓促。” “这个刘明!”李平的语气更加不满。 但吴冬却在这时抬起头道:“其实也不能全怪刘营长立功心切,敌人敢靠得这么近,他也不想示弱。而且仓促攻击主要是担心敌人不敢久留而失去战机,同时也怕过多的侦察会惊到吓跑了敌人。” 李平看着吴冬愣了一下,语气也开始变缓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人?” “事发突然,具体不清楚。两个兄弟总共只大约看到了十几个敌人,暗处还有没有,不清楚。” “卧槽!” 李平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然后马上又继续追问:“有被俘的吗?” “不能排除,但刘营长脖子被射穿确定是死了。” 李平的五官不自觉的拧到了一起,但马上却又急道:“赶紧通知马永和周文,命令他们立即收缩部队,不得去报复。” “参谋长已经下达了这方面命令,骑二连以及所有蕲州周边在外的我军都收缩了回来。只有侦察连组织了两个小组在执行谨慎侦察,并且也只在开阔地带。”吴冬回复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平总算安心了一些。 但吴冬却在这时迟疑道:“把部队收回来是必要的,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进一步加大侦察,我们有很多需要搞清楚的问题,比如敌人是不是全面压上来了?这个时候不能怕伤亡。” 李平再一愣,然后赞赏的看向吴冬点头道:“说的很有道理。去通知调骑兵营副营长张清去蕲州,要加强侦察力量,尽快搞清楚状况。” …… 在听取了更详细的情况汇报并看着李平又下了几道关于全面减少训练和提高警戒战备的命令后,宋宝来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搞手铳”后匆匆而走。 参谋处的参谋们全都愕然的望向李平。 但李平却没心情跟他们解释,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无论什么情况,这次意外冲突都无疑是损失巨大的,尤其是还损失了一个营长,更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清楚,这对整个部队的军心士气打击将不是一般的大。 虽说刘明一直是个存在感并不高的人,射术其实也很一般。 但他毕竟是李平初任把总时的3哨9队(弓箭队)队长,算是身负重任的人,更是响当当的老人,现在也继续贵为一营之长。 可能也正是这些身份害了他。 看着一个个身居要职的战友们都或多或少立下了不少功劳,唯独他只是在吃老资历的本。 他不可能没有想法。 大概正是这样的心思,以及马兰当初在沉湖以西袭击李自成部侦骑的成功榜样,再加上这回是敌寡我众,可能才使刘明放松了警惕,并在没有进行认真侦察的情况下就仓促决定冒险。 但心急的他显然忽略了敌人敢靠的这么近,必然有所仰仗,更不可能是白给。 损失巨大令人心痛,而这种损失所透露出的信息则更令人心焦。 敌人十几个人就敢打同等兵力对手的伏击,而且还是距对手坚城很近的情况下。 甚至这些人应该在昨晚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过来。 张献忠的这支侦骑实力不仅不是一般的强,同时也展现出了敌军正在流露出强烈的进攻姿态。 对此,吴冬以及作训股参谋们都大致表达了同样的担心。 天天搞这玩意,对这些情况最为敏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两天,张献忠的侦骑开始广泛出现在蕲州以北。同时,紧急驶入蕲河警戒协防的水师营也发现大量张献忠步军自西而来并靠近蕲河驻扎,兵力至少上万。 一时间风声鹤唳。 侦察连虽然也采取了一些行动,甚至在两天内就与对方哨探发生了五次直接交手,但并未能遏制住对方进一步的紧逼。 而且由于在交手过程中总体吃亏,导致张献忠的侦骑更加耀武扬威和肆无忌惮,甚至有一支骑兵小队大胆的直接出现在了符乾关守军的视线之内。 最后,除只大约搞清敌人的侦骑是从蕲河上游越过来的外,侦察连竟然未能获得更有效的情报。 不得已,李平只能痛下决心命令张清、马小天和原野这几名珍贵的原辽东边军骑兵带上几名骑术最好的官兵组成一支强干的猎杀小队。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李平急需俘虏,急需知道敌人的情况。 而张清等人也没有令李平失望,他们的强强组合很快就取得了巨大成果。 只两天时间,他们就在只一人负伤的情况下先后歼灭了两支张献忠的侦骑小队,抓回三名俘虏,迫使敌人的侦察活动完全退到了赤东湖以北。 通过对俘虏的审讯,李平终于搞清了一些情况。 张献忠大军的绝大部分包括张献忠本人已经从麻城地区到达了黄州城府,并攻克了黄州城府以北约100多里外英霍山区中的罗田县。 而派出并靠近蕲河的那支万人步军则号先锋。 目前,执行对蕲州周边实施侦察和压迫的张献忠部侦骑基本上都是在麻城新投靠的,其中不少就是原里仁会的,是原梅之焕招募训练的老手。 这很好的解释了这些侦骑为什么个个都战斗力很强并经验老道,但在面对辽东边军精骑出身的张清等人时又难以招架。 北方边境战场上修炼和内地江湖上修炼还是有差距的,并且差距巨大。 而审讯结果自然也让李平大为震惊。 尽管仍有一些蹊跷之处,但张献忠的意图无疑已经十分明显。 蕲州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 那些新造出的七门老式铸铁炮青铜炮以及三十一门泥模铁芯铜体炮也全部被李平拉到了蕲州加强防务。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接踵而至 就在李平准备在蕲州迎战张献忠时,前出在黄州府城江对面的侦察部队却在五月五日下午给他带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天的清晨,张献忠的一支兵马用征调的渔船从黄州府城上游30多里处的团风洲偷偷渡江,并很快就攻下了与黄州府城隔江对望的武昌县(今鄂城,非武昌城)。 张献忠的渡江行动和武昌县的失守令形势完全大变。 李平终于大约明白了为什么出现在蕲州周边的敌人侦骑并没有张献忠部老兵,为什么靠近蕲州的张献忠步军仅万余并且没有进一步渡过蕲河列兵于蕲州城北。 张献忠玩的一手好棋。 这家伙居然用一系列徉动先牵制住最有可能阻碍其渡江或者可以有效打击其渡江先头部队的李平,然后却暗度陈仓。 接下来,张献忠无论是进攻武昌城或者是沿长江两岸协同进攻李平就可以完全凭心情了。 但这对李平就非常不好玩了。 李平的兵力搞两线防御完全是捉襟见肘,尤其是没有坚城可凭的富池。 但好在武昌县和与其相距80余里的大冶县中间有三大片连绵的群山阻隔,在内陆的大冶县到长江边上的50余里之间也尽是宽广辽阔的源湖(今大冶湖)。 五月五日晚,初步研判完形势的李平立即开始紧急调整部署。 李平意识到在张献忠实力暴涨之后要想守住富池和永兴县(兴国州治),必须守住大冶县。 此一时彼一时。 当前的大冶县已不能被放弃。 只要大冶县不失,它就会像钉子一样让张献忠不敢轻易绕过去全力进攻兴国州治和富池。 为此,李平命令周文和两个步兵营以及原配属在蕲州的骑兵营二连立即紧急进驻大冶县,并计划将刚刚调配到蕲州的三十一门泥模铁芯铜体炮中的二十门也一同部署过去。 给大冶县配备骑兵,主要是让其具备快速出击能力而更好的发挥钉子作用。 同时,装备了六十二门全新铁模炮(有十门配属给了再次新成立的陆军炮兵连)的水师营主力也被命令进入到源湖去协守。 这样,一条长达数十里的依城依水防线就在兴国州治和富池之北形成了。 拥有坚固城防的蕲州这回将只保留两个步兵营,并不再配备骑兵,完全主守。 这些天,许文岐已经将全城所剩的上万壮年男女以及一万多名甄别出来可以放心使用的男女俘虏们全部组织了起来配合马永守城。 只从守备上讲,蕲州的防御问题应该不大。 而李平则计划带领侦察连加骑兵营一、三连以及步兵一个营坐镇富池实施相机而动。 如此,整个部队也被李平分成了相对独立的三个大块。 不过在命令下达之后,李平却在实施一系列紧张而混乱的调整中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严重问题。 那就是其原有的指挥架构已不再适应当前的战争需求,大冶和蕲州应该拥有更独立和更完善的指挥系统,也应该拥有更多的自主性。 他必须立即对此进行调整。 于是很快,经过一夜简单思考的李平就又发布了新的指令。 他决定根据战争需要将部队进一步升级整编为一旅三团制。 驻蕲州的部队计划整编为一团,团长马永,参谋长韩九,教导处主任杨明。 驻大冶的部队计划整编为二团,团长周文,参谋长马兰,教导处主任石磊。 驻富池地区的步兵整编为三团,团长徐长恩,参谋长吕亮,教导处主任何波。 何波是在襄阳投奔李平的,最初在保障营。 他是仆役出身,虽不是读书人,但颇有学识,转入部队的教导处后一直默默无闻,最近才进入李平的视野。 原团机关各处直升为旅机关各处,各股长升任各科长,但参谋处参谋长暂时空缺,副参谋长由原一营营长周鹏接任。 少了一个连的骑兵营、水师营以及侦察连将继续直属旅部,其中骑兵营营长由张清接任。 根据这一计划,李平也赋予了三个团结合各自情况进一步扩充兵力的权力,争取尽快构建完成至少一团三营的力量体系。 由于调整命令是在五月六日早上才下达的,在蕲州的周文已于昨晚收到命令后即火速带驻在蕲州的一营和骑兵二连先行乘船向大冶县进发。 不过,他们没有携带火炮。 火炮因拆装等问题需要晚一些。 因此,周文在出发时自然也没有收到新的关于调整建制的命令,所以一营营长周鹏还在跟着他。 五月六日天刚蒙蒙亮时,心急火燎的周文到达了大冶县。 他同样明白大冶县的意义。 估计是大冶县城位于深入源湖之内一个半岛上并因此三面环水的缘故,清晨的大冶县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朦朦胧胧。 加之整个县城环水的三面还都没有城墙,更有一种特殊的韵味。 这给第一次来大冶县的周文留下了很深和很美好的印象。 就在他到达的前不久,由兴国州紧急派出通告的官吏也刚刚进入到大冶县。 由于有上级衙门的通告,并且在昨天已经收到了李平侦察部队送来的关于武昌县失守的消息,因而周文乘坐的船队到达让大冶县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周文从城南的码头靠岸也因此很顺利。 不过入城之后,周文才知道计划由陆路过来的徐长恩的二营仍未到达。 正在周文与大冶县的官吏相互寒暄并准备接手防务时,西北面唯一有城墙的北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然后就听到了打斗声和有人大喊“贼人打进城了!” 大冶县知县一脸的莫名其妙,表情也居然说不好是担忧还是不耐烦。 大惊的周文马上发现了倪端,他几乎本能的就喝问:“北门什么情况?” 大冶知县懵懵道:“刚才有二三十名残兵和百姓新至城下,说是从武昌县逃出来的。领头的是武昌县衙的侯步快,我们这边的差人都认得他,另外那其中还有几个差人我们这边的也认得。 由于我要接周贤弟,就没去亲看。不过出于谨慎,我也特别让县丞去亲眼核准之后再放他们进来。 不应该有问题啊? 就算那些人有问题,那点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会不会是生出了什么误会让两边斗起来,然后有人做些耸人听闻之言。这个县丞啊!我该怎么说好?” 但此时的周文却已是一脸的骇然。 和周鹏以及原野面面相觑了几眼之后,他当机立断直接下令骑二连和一营立即赶向北门进入战斗。 时间就是生命。 城破之初只要反冲击及时,就还有机会。 战斗经验丰富的骑二连连长原野二话不说,当即就一马当先领着刚刚下船还在摇晃的骑兵们呼啸着先冲了过去。 这时,他们的视线中已经出现了大量从北门方向大呼小叫着逃来的人,迟钝的大冶县众官吏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并满脸惊慌。 此时,大冶县北门的四周已是一地尸体。 二百多名刚刚冲进来的衣衫褴褛的官兵和百姓模样的人正簇拥在一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身边。 一匹马很快被牵了过来。 年轻人一手提着滴血的刀,另一只手抓住马鞍稍一用劲就轻松跃上了马背。 上马后的他回头向上望,城门上一个刀手举着大冶县丞的脑袋对他扬了扬。 年轻人面无表情的嚷嚷了一句:“把城门给老子守好了!” 然后这年轻人又低头对站在其马侧的一个点头哈腰的步快装扮的人说:“干的不错,此战当记你为首功。现在速速带路,我们直奔县衙去砍了知县,要快。只要知县再死,此城也将再无可能反复。” 步快装扮的人忙回复道:“些许功劳不足挂齿,全赖将军的英明神武和神机妙术。小的这就到前头领路,定……” 马屁还没拍完,步快装扮的人赫然发现马上的年轻人突然满脸惊骇的抬头眺望,城门上方的人也此时开始了惊恐的大叫。 步快装扮的人禁不住惊讶的转头看向直通城门的城内大道。 很快,在一片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中,一大群骑兵从薄雾中冲了出来。 “列阵,列阵,快列阵…”年轻人双目圆睁的猛烈大吼起来。 他四周那刚冲进来的二百来人立即手脚并用的快速站成了一个紧密的队形,拿长矛的人全都自觉的站到最前面并将长矛斜向上端。 仅有的二十多个骑手则立即跟年轻人列在队形最后方,并将不多的几张弓箭拉满弦。 这是一群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但从薄雾中杀出并转瞬即到的那群骑兵最先射出了第一波箭雨,然后这箭雨还没有奔着列阵的长矛手,而是精准的射向了阵形最后方的骑士们。 在一阵噗噗声中,在城门下阵形最后方指挥的年轻人骇然发现自己身边伪装成落跑官兵而没有着甲的精锐轻骑们瞬间就有七八人跌落马下。 但这还没完。 眼尖的年轻人清楚的注意到了对方骑兵群最前头的一人在即将接近他们的短短路途中一人就放出了三箭,然后还箭箭致命,技艺之精湛十分少有。 而他这边最终在惊慌中成功放出的两箭一箭被格挡开了,一箭却扎在一人的胸甲上,应该没有造成实际伤害。 更恐怖的是,这群已冲到他们近边至少百人的骑兵并没有冲击他们的阵列,而是沿绕城通路向左右两边分两路快速掠过。同时,每一个人都在用弓箭向他们射击。 虽然后面的人射术普遍非常的一般和拙劣,但伤害仍是巨大的。 数十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然而这居然还没完! 成数路掠到两边的骑兵尾巴还没过完,头就又转了回来,并左右交叉的继续从他们阵前边飞快掠过边射箭,就是不靠前。 还活着并正在竭尽全力控制队伍的年轻人心中大惊。 他骤然反应出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蒙古式打法,然后对方还在空间有限的城内熟练使用。 这是一群精骑。 而他们由于全是伪装溃败的官府中人和逃难的百姓,根本就没带几张弓,自然也没几个弓箭手,城门上的那二十多人更是清一色的不会用弓。 这让他们根本不具备与这样的对手用弓箭相互对抗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敌人骑兵第二轮掠过射箭结束前就做些什么。 否则,对方只凭射箭就会让他们全军覆没。 但正在他准备操控部下们向前推进,逼迫沿并不宽阔的道路飞驰的敌方骑兵与自己一方进行近身搏斗时,笔直大路远处的薄雾中又有一大群衣着统一的步兵杀了出来。 年轻人直接懵了。 而已经承受了巨大伤亡的步兵阵则干脆瞬间就崩了。 年轻人见状不再犹豫,立即大声下令各自逃命。 在年轻人首当其冲的骑马冲过城外的护城河时,他的后面开始有成片的鸟铳声响了起来。 …… 站在城墙上,惊魂未定的大冶知县一个劲儿的向周文诉说着感激之言。 但周文却在心不在焉。 敌人这么快就突袭大冶让他心中一片震惊,他在庆幸李平的决策及时,也在庆幸自己没有耽搁时间。 张献忠比他们预想的更难缠,张献忠的部将也比他们预想的更胆大勇猛。 通过审讯俘虏,周文已经知道那个跑掉的张献忠部头领叫李如靖,今年22岁,是张献忠的养子。 正是这个人,在前年伪装成杨嗣昌的使者骗入襄阳,然后趁夜在城内四处放火并夺取了城门,最后让潜伏在城外的张献忠精兵攻取了襄阳。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敌人。 注释: 历史上张献忠确实是在五月五日从团风洲渡江并攻占的武昌县,不过奇袭大冶县并不存在,这是他因李平的出现而采取的新行动。 第二百一十四章 熟客来访 张献忠对大冶县的突袭把李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家伙在主力还未过长江并且只是轻兵刚下武昌县就急着来偷大冶县,其心完全昭然若揭。 而“李如靖”这个名字也让李平心心念念。 但再次从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李平还是遗憾的没什么印象。 李如靖这个名字,李平是在审问蕲州的俘虏时第一次知道的。 这是张献忠现存四个养子中的老二,也是奇袭襄阳的最大功臣,更是张献忠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急先锋。 李如靖的名望据说早已盖过了老大孙可望,非常得张献忠喜欢。 同时这也让他成为了李平所部中层以上军官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可就是这么一员猛将,李平在脑海的历史记忆中却翻不出任何踪迹。 张献忠的部下里,除那个在抗清史上两蹶名王(干掉了孔有德和尼堪)的神一般人物李定国外,李平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记忆。 但奇怪的是,李平查遍了所有审讯记录并亲自提审了一些从贼时间较长的俘虏,却并没能找到那个后来被云南人视为滇中脊梁,被蔡锷等着名晚清革命党人视为榜样的大神李定国。 李定国,这是一个但凡只要读明末清初史就无法绕过去的神人,也是一个需要被仰望的存在。 把孔有德逼得在桂林自焚,阵斩尼堪,几乎以一己之力从清廷手中抢回东南半壁,拓地千里,撑起南明偏安一隅,甚至让清廷一度想放弃西南诸省。 看书再囫囵吞枣,创造这样热血澎湃的大神之名想不记住都不行。 但遗憾的是,李定国,李平仍只是约摸记得一些辉煌伟绩,并且除了知道他曾是张献忠的手下外,早年的生平几乎完全不知。 不过,这也让李平对所有姓李的张献忠部将都十分注意。 定国!定国! 这种寓意鲜明的名字应该不是其本名,而有极大可能是后改的。 可张献忠的手下目前又基本上没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姓李的将领。 只有这个李如靖。 神人是不可能凭空出世的,更不可能是从庸才突然开窍而发威的,他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如果这个李如靖真是后来的李定国,那就非常可怕了,大冶和源湖这条防线要想发挥应有的作用也将压力空前。 李平极其忧虑! 可再担忧,他目前也只能受着。 周文、马兰和原野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富机智灵活和最不默守陈规的组合了,然后派去镇他们的石磊也是一个只能有神助攻而绝不会拖一点后腿的狠角色。 李平还能做的就只有要求兴国州的各级官吏和乡绅们全力动员本地的青壮来投军了。 对一境的百姓实施全面动员这种事只有坐地的统治力量才能干成,而且还得愿意干和真使劲。 李平急需扩充军队,急需更强的力量。 但就在一片鸡飞狗跳之时,从长江下游却奇怪的开来了一支由五条吃水很深的大船组成的商船队。 然后这商船队里的人还真都是商人。 这是自从左良玉撤出武昌并沿江大掠后,长江这一段第一次有商船逆流而上,也是第一次有人还敢在江面上跑买卖。 这不能不让人惊奇。 而且这只商船队还主动停靠上了富池镇上的码头。 通过询问才知,这只商船队居然是从南京来的,他们目前还并不清楚武昌县被占的消息。他们本计划再进蕲州,然后直达汉口(李自成的部队到达汉口不久即退出,并建防线于汉川)。 船上的货物主要是粗盐、粮食、丝绸制品以及针头线脑等生活急需的制成品。 富池是他们本计划的第一站,他们愿意跟李平做买卖。 听到汇报的李平更惊讶了。 这些商人的胆子之大本就刷新了他的认知,然后这帮人还好像知道他? 不过,没有闲心的他也没有多想。 有商人来,他高兴都来不及,尤其这些商人还带来了大量明显他需要的货物。 于是他立即命人去伍家坝通知宋宝来,让宋宝来亲自来挑挑拣拣一番,并试试能不能订货。 如果这些商人真是从南京来的,南京可有太多他想要的东西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宋宝来去了后却很快就眉开眼笑的带着一个商人拿着礼物来登门拜访李平。 原来,这个商人和宋宝来相识,并且还是他们的老主顾。 商人姓徐,在襄阳时是吃下李平细盐最大的客商,此来的五条商船里有二条船是他的。 带上门的礼物也是一大袋烟丝、几个栽在盆里的辣椒和一个精美的齿轮式大钟表,非常的投他们所好,同时也是宋宝来在襄阳时就向其表示希望得到的。 这个商人居然一直记着。 不仅如此,据说他的船上还有少量的玉米、花生、土豆、西红柿和向日葵,宋宝来已经一一亲眼验证了。 这商人如此给力,再加上这商人明确表示非常想见见心中的英雄人物李平,所以宋宝来才特意将其带来引见。 听宋宝来无法抑制的兴奋介绍,李平也是大喜,再焦头烂额这种面子也必须得给。 初次相见,可能是李平这些日子因总是在外奔波而晒得更加黑黑的面庞和频繁下达各种命令面而不自觉的说话大嗓门子以及这些天习惯性挂着的严肃表情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徐姓商人有些拘谨。 而应该是被寄以了厚望的精美齿轮钟表也被李平只草草看了两眼就很随意的就放到一旁,这更让徐姓商人有些小心翼翼。 直到李平围着恰好已开始进入成熟泛红的辣椒啧啧称奇了半天后想起让人上个茶水,并接着和宋宝来一脸满足的吸上已经断供了好久的卷烟,徐姓商人才终于放松下来并露出微笑。 双方的话匣子这时也彻底打开。 李平也才知道,自己攻占蕲州的赫赫武功和部众军纪井然已经在南京官场传遍了,上上下下一片称颂。 而徐姓商人的全名叫徐克然,东家在南京经营着几桩不大不小的买卖,与南京的官面上都有些交情。 也因此和曾经的机缘巧合,他东家与在南京兵部任职方郎中时的许文岐结下了很深的交情。 许文岐当时刚刚授官不久并在南京的兵部尚书范景文手下当差,正属于官轻言微和只能和中小商人打上交道的时候。 之后,他们一直交往颇密。 而随着许文岐一路升迁,关系也自然更加紧密。 徐克然这次下一站到蕲州,做买卖是小,更多还是看能不能帮上许文岐一些忙。 当然,他和他东家也因此对李平救下许文岐十分感激。 至于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敢犯险做生意,也是无奈之举。 他东家的后面毕竟不是直接挂着那些高官望族和皇亲国戚,生意想做到第一等那种规模想不都敢想,在南京及周边的地面上只能喝点人家的汤,能勉强维持到二等都很艰难。 如果不行险,其实二等也守不住。所以他才会当初犯险去襄阳包括现在犯险计划去武昌。 大家族往往并不愿意做这等过于冒险的买卖,因为没必要也一般用不着,这也才成就了他们这些中小商人们。 那三条船的情况和他家都差不多,这次他家是召集人并出船最多。 当然,最终促成他们敢于沿江东上的还是左良玉的乱军被李邦华彻底抚定并目前已经完全平息、以及蕲州被李平攻克。 还有就是许文岐还活着。 “可是武昌县被张献忠攻克,你们怕是去不成汉口了。张献忠可不像李自成那样对客商一律礼遇。”李平在聆听完后接上一根烟幽幽道。 “是啊!我们带的货只有到汉口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也才能被全部吃下。我们带了太多的盐。”富态的徐克然也果然忧虑起来。 内地产盐少,而战争造成了商路断绝,越往内陆盐无疑越是最不可或缺和最容易出手及产生暴利的货物,货物以盐为主几乎是商人最优和风险最小的选择。 粮食虽然也十分紧俏,但暴利属性并不能跟盐比,而且在普遍饥饿的地区还容易风险极大。 但蕲州和兴国州最大问题在于他们的消化能力和愿意出大价钱的人都十分有限。 “细盐在南京卖的怎么样?”李平吐了一口烟后看似随意的问。 徐克然一愣,然后眼睛马上闪出一丝喜色道:“当然好了,而且非常紧俏。现在贼乱范围这么大,建夷又在北方作乱,细盐的来源锐减。也不怕将军怪罪,此去汉口,我们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搞到一批细盐。” 这是一个既坦诚而又略隐晦的回答。 农民军手上有大量优质细盐并一直在秘密向外输出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当然这个所谓大量,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也很稀少。农民军的统治区内生活用盐还是粗盐,并且靠从外界输入为主。 而李平一个跟产井盐和岩盐商人无任何联系的小将领手上又恰恰也有大量最优质的细盐,这不能不让人怀疑。 尤其李平现在问,就说明手上还有货。 但这也并不影响徐克然认为李平是个坚定的抗贼派,打归打,私下走些渠道互相交换些物资在此时是官贼双方非常普遍的一件事,毕竟大家都要生活。 而且李平一直离李自成的部队很远,渠道不知拐了几道弯,与李自成部队直接做生意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就好。你不用去汉口了,细盐在这里我就可以满足你,不能说要多少有多少,但应该能管够。不过得多等一些时间。”李平心情很好的说。 “啊!”宋宝来惊讶的发出了声。 李平话已出口,他想拦都没法拦。哪有这么做买卖的,这不是自暴家底吗? “管够?只要多等着时间就行?”徐克然身上的肉都颤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疯狂的植物 在码头上看着五条船上绝大部分粗盐被一包包用一些奇怪的架着的可旋转木臂开始快速往下卸,然后装到一辆辆奇怪的四轮马车上。 徐克然捂着腹部右侧失神了很久。 无论是码头装卸神器,还是可以非常灵活转向的大载重量四轮马车,作为商人的徐克然都可以肯定它们是前所未见的,也是具有巨大优越性的。 再望望南边远处的一片片黑烟,呲了一下嘴后的徐克然似乎有些恍然。 徐克然右腹部隐痛已经半天多了,现在好像更痛了,刚才见李平时一直在强忍着没好意思表露出来。 现在,他还是没心思关心。 终于,他忍不住把亲自监督着装完了各种植物及其种子并准备走的宋宝来拉到一旁眼神闪烁的再次确认: “宋贤弟,这么多盐你们都吃得下不会是蒙我!我可是用我家的信用向那三家做的担保,如果从蕲州回来你们拿出不许诺数量的细盐,那可就把我坑死了。” “徐员外,这你就放心!这些粗盐再值钱又能值多少?为这点货就把信誉砸了然后自绝于众商的傻事我们还不至于做。”宋宝来颇有些无奈道。 宋宝来知道自已又揽了个大活。 虽说他们对盐的加工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但从来都是小规模的。像这种大规模又要的很急只能他亲自操刀上阵和点灯熬油。 但他也能理解李平目前十分急切的心理。 战争的变化太快,商路更是极不稳定,像徐克然这样的大客商对他们而言非常的可遇不可求。 没人知道他们还能在富池和长江边上待多久,也没人知道还会不会有商船敢来做贸易,更没人知道徐克然的船队能东西往来跑上几回。 缩短交易时间、提高交易次数并尽可能提高交易规模是保证他们获取更多物资的最现实选择。 至于保密上的隐患,现在只能往后排了。 李平为此向徐克然开出了一份种类繁多且需求巨大单子,而主要用来交换的就是细盐,同时也有少量香水、口红和精钢。 精钢开始第一次出现在了他们对外交换的清单上,也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联想的物资。 不过,香皂却并不在。 由于左梦庚保密管理做的很糟,再加上战争以及长达一千多里的连续转移。左梦庚手下做香皂的匠人逃散了不少,秘方早已泄露。 目前,仅南京周边就已飞速涌现出了很多做香皂的工坊,不仅让香皂变得不再稀奇。 而且由于南京汇聚了大量能工巧匠和拥有丰富的原材料,南京地区生产的香皂还很快就实现了式的推陈出新和技艺反超。 香皂已不再能为李平用来谋利。 “贤弟,你们是不是有将粗盐大量变成细盐的法子。”徐克然咽了下口水终于问出了口。 至于精钢他没敢问。 粗盐提纯成细盐,明代其实也能做。但耗费巨大,还质量很差并非常的不稳定,并且只能小打小闹产出十分稀少。 李平大量吃进远超过自身使用量的粗盐,然后再卖给他细盐,并且还要求大量粗盐供应的常态化,实在是太可疑了。 但如果真是,那也同样意味着他靠上了一个聚宝盆。 宋宝来飞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徐克然,玩味道:“徐员外,来路莫问可是规矩。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可以保证你稳定且充足的货源就足够了。而且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不该往外说的千万别说。” 对宋宝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模棱两可回答,徐克然大喜,他又呲了一下牙后连忙说:“这点请放心,我心里有数,断不会自断财路。” 宋宝来早就注意到见徐克然的手自打从李平那里出来后就一直在捂着右腹部,而且现在只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就脸部抽动好几下。 他有些担心的询问:“你是肚子疼吗?要紧吗?” “不碍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吃好,在船上睡觉时又着了凉。一早先是胃有些疼,后来转移到腹部。我一会儿回去多喝点热水,应该很快就会好的。有劳宋贤弟费心了。” “哦!那行,你多保重,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晚上再来请你吃饭。”宋宝来没再关注的点了点头后决定告辞。 宋宝来现在的心思目前全在那些农作物身上。 他需要尽快把它们带回去处理一下,其中很多都需要重新栽培,以保证这些珍贵并且数量稀少的农作物成活率。 无论辣椒,还是玉米、花生、土豆、西红柿或是向日葵,这些到达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所见的农作物让宋宝来的心一直在颤。 由奢入俭难,明代包括以前绝对是一个能让习惯了丰富食材的现代人发疯的时代,那种煎熬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 这是一个连西红柿炒鸡蛋都不存在的时代。 幸亏宋宝来和赵兰月都出身于农村,对各种常见农作物极其熟悉,艺术细胞丰富的赵兰月又有一定的绘画功底,让他们可以画出这些农作物各个生长期相对准确的样子。 然后得以交给徐克然让他凭图来寻找。 否则光凭嘴说,想找到这些名字大多迥异并十分稀少甚至还很多还没成为食用品的农作物将非常的艰难并耗费时间。 尤其这些农作物还大多与后世常见的品种有较大外观差异。 也正是由于不敢百分百确定,虽然这些农作物已大部分在长江中下游有栽培,并且南京还是最可以汇聚各种新奇物种的地方,但徐克然这次带来的还主要是样品,并且数量很少。 没错,辣椒、玉米、花生、土豆、西红柿和向日葵与李平已开始大量播种的粮食神物红薯一样都是外来物种,并且还都是在明末开始进入中国的。 其中,辣椒、西红柿和向日葵目前仍是属于观赏植物,并主要在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一些富人家中有少量栽培。 这时候的西红柿还叫六月柿。 第一个记载西红柿的文献见于明赵函的《植品》(1617),赵函在书中提到,番茄是西洋传教士在稍早的万历年间,和向日葵一起带到中国来的。 1621年王象晋的《群芳谱》又再次肯定了番茄的来源,以后的人们都笃信不疑。 由于西红柿艳丽诱人,如同有剧毒的色彩艳丽的蘑菇一样,人们都怕它有毒,所以只是欣赏它的美丽而“不敢”吃它。 而且由于番茄原来生长在秘鲁的森林里,叫做“狼桃“。而当时的秘鲁人又只是吃番茄的叶子,可当时的番茄叶子却是含有毒素的,所以导致了很多人中毒。 也就是说西红柿不能吃并非空虚来风。 尽管欧洲人此时已经证明西红柿果实可以食用,但它成为中国人的食物还是要到清朝末年。 花生和玉米此时倒是已经进入了普通人的食谱,可种植范围和规模却十分有限,很多地方的人仍是从未见过。 花生目前主要在福建和广东种植。 浙江明代方志中有“落花生原出福建”的说法,清人张璐在《本经逢原》中也说“长生果产闽北”,这表明福建是引种花生最早的地方。 明末,福建的泉州、漳州、兴化、邵武、汀州,广东的广州、潮州、高州、雷州、廉州、琼州等府都种有花生,接下来才又扩展到广西的一些府县。 玉米此时的种植范围算是最广的了,明朝嘉靖三十年(1551年),河南《襄城县志》就出现了关于玉米在中国的最早文字记载。 四年后的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当时由云南土司进贡的玉米在送入北京的途中经过河南巩县,又被《巩县志》留下记载。 嘉靖三十九年《平凉府志》将玉米称作“番麦”和“西天麦”。 为了撰写《本草纲目》行走四方的李时珍在1552至1578年游走采写的过程中,也发现了玉米在长江中下游的种植,但他对当时玉米的描写是“种者亦罕”。 到明朝末年,玉米其实已经传播到了河北、山东、河南、陕西、甘肃、江苏、安徽、广东、广西、云南等十省。 至于土豆,这东西在此时却是个另类的高大上。 土豆已得其名。 万历朝进士蒋一葵的《长安客话》中已有其做为美食的记载,万历朝另一文人徐渭甚至还有首五律诗《土豆》。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中甚至有一段关于它的详细记载:“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可灰汁煮食,亦可蒸食…。” 但土豆目前却是宫廷美食,并仅限于皇家和豪门才有栽种,没有大面积普及,薯种和种植技艺也没有传入民间。 抛开美味性不谈,辣椒在潮湿地区的意义就不用说了,玉米和土豆对环境的强适应性以及高产和耐食性其实也就是比红薯差一些而已。 事实上,玉米、土豆与红薯一样都是中国清代人口进入大爆炸的关键性农作物,并且玉米在明代末期华北地区的大量种植对缓解粮荒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因而,李平当时围着栽种在盆里的辣椒啧啧称奇和宋宝来的心颤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李平迅速下定决定和徐克然进行全面贸易也于此有重大关系。 他们需要立即大量引入,需要足够多的种子或种苗来实现差异化以控制变异性、减少病虫害并提高产量。 当宋宝来将徐克然带来的数量稀少的农作物种苗及其种子带到伍家坝后,也果然立即就引起了高蕾和赵兰月的惊呼。 没有现代人不想丰富寡淡的口味。 赵兰月甚至马上就放下了一切跑去和宋宝来一起去摆弄起农事,他们目前在这方面的栽培经验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的。 但当宋宝来忙完后返回富池镇上时,计划的招待晚宴却不得不被取消。 徐克然的腹部疼痛已经严重到必须高度重视了,并已经出现了发热和恶寒症状。 肠痈,并且是严重的蚓突发痈,这是宋宝来听到的五条商船共同聘请随行的一名郎中给出的答案。 而徐克然和已聚过来的另三条船上的管事都是一脸灰败。 这是一个死亡率很高的病。 切除过阑尾炎的宋宝来在狐疑的详细询问之后,马上让人把高蕾请了过来,然后很快确定了徐克然得的正是急性阑尾炎。 这的确是一个死亡率很高并且在目前很难有效治疗的病。 注释: 蚓突发痈是中国古代对阑尾炎的形象定义,归并为肠痈的一种。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时代局限 据不完全统计,急性阑尾炎每7 0 至8 0 人中就会有一人发生,属于一种相对常见的疾病。 因而对于阑尾炎,中国古代不仅有一定的认识,也具备一定的治疗能力。 甚至对慢性的如医治不误,据传常“十可痊十”。 不过,此说法应为夸大之言。 很多得以痊愈的病人有可能并不是真得了阑尾炎,而不过是普通的肚子疼和其他并不严重的肠道疾病而已,否则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一定要接受手术了。 对急症和重症,古代也不是完全不能治。 《明史》中就记载了名医周汉卿的一件有名的诊事。义乌陈氏的儿子腹中有块,扪之如罂。周汉卿说:“此肠痈也!”用大针灼而刺之,入三寸许,脓随针迸出有声,愈。 这个记载应该并非常例,而是属于超高运气和特例,否则也不至于被特别写进官修史书了。 而且也反映出当时的很多郎中对阑尾炎并没有认识和治疗手段上的严重匮乏。 实际上由于没有解剖学,古代很多郎中基本不可能知道阑尾及其具体形态,准确定位就更谈不上,对其病理认知更最多只能是一知半解,甚至就是那很稀少的神医敢下针也具有很大的瞎猫碰死耗子成份。 对肠痈中的蚓突发痈治疗,古代中国主要还是靠内服汤剂,并且以治疗慢性为主。 急性和严重的常常只有死亡。 徐克然快速发展的病情很快就惊动了李平,他在略思考了下后觉得此时指望汤剂有点相当于买彩票,做为后世见多了身边亲朋好友做过阑尾炎手术的他更愿意相信手术的力量。 于是,他当夜就赶到了已返回住处的高蕾那里,并把已经睡下的高蕾叫了起来。 被吵醒的赵兰月也好奇的跑出屋来打酱油。 但说明了来意,李平却发现两个睡眼朦胧的女人都有些脸色不善。 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高蕾后,赵兰月指着堂屋正中的精美齿轮大钟表最先表露不满道:“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明天谈不行吗?” 习惯了参照时间的现代人对钟表的渴求是强烈的,李平自然也不例外。他一直在重点收集。 现在,他拥有的钟表虽然仍很稀少,但也并不稀罕。 这些钟表有的是来源于在蕲州的缴获,有的则购自兴国州的乡绅大户,其中最精美的自然是原荆王府中的,并且没有例外的被摆放在了高蕾和赵兰月这里。 所以,商人徐克然带来的精美齿轮大钟表自然也就对李平没有多少吸引力,也不太可能比荆王府中的更好。 “我这不是心急吗!”李平被呛的有些尴尬。 但赵兰月却更加不满了,她恼怒道:“你是不是把高姐姐当成外科医生了?当成无所不能了?如果能手术,高姐姐能不管吗?尤其这商人还刚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美妙的农作物,真能做什么还用你说?” “我这不是来探讨吗!”李平弱弱的反抗道,他被喷的完全没有脾气。 高蕾到是语气还算好,但给他的也是一个无情的暴击。 “我们的确已经为伤员们做过了很多例简单的外科手术,也掌握了一定的短时麻醉能力,甚至也曾为部分胸腹内部受伤的伤员进行过简单的清创和缝合。但我们还从没有进行过一例主动开膛破肚的手术,这个手术我们没有条件,也做不了。” “可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了?”李平对高蕾如此明确的拒绝十分不解。 高蕾皱了下眉头,然后努力平静道:“我既不是外科医生,也对人体内部组织缺乏足够的认识,根本不具备这种手术的能力,强行手术与谋杀差不多。而且这种手术需要较长时间和安全的对病人实施麻醉,这也是我们目前做不到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们完全可以先解剖几具尸体练手,只做切除阑尾这种手术应该并不复杂,我们也不缺尸体。至于麻醉我觉得不是大问题。我们还是要试一下,毕竟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李平可不会被轻易怼回去,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有过认真的考虑了,否则也没必要来。 但高蕾却严肃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教育的味道说:“不是我推脱,你把这个手术想的太简单了!人体内部的环境是很复杂的,对手术污染的控制要求极高,说这个手术简单那是对后世,而不是这个时代。 举个简单的例子:由于没有抗生素,我们根本无法控制腹腔感染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而这会导致病人很高的死亡率。我们那些伤到胸腹内部但没有伤到要害的伤员很多仍然无法避免死亡就是这种情况。” “手术死亡率再高也总是生的希望比死的可能性大!硬挺着那才真是九死一生。你如果对自己的手术能力没信心,或者见不得这种破肚的血腥,可以让贾有亮主刀。那家伙胆大心细,你做指导就行。我们需要这个商人活下来。”李平依然很不服的坚持自己的观点。 后世屁大个手术都得输抗菌消炎药液,而且只要不过敏就首选青霉素或头孢,李平怎么可能不知道感染的风险和麻烦。 但他觉得不能因为有风险就因噎废食,尤其是他们目前真的很需要这个商人。 但高蕾却白了一眼李平,有些愠怒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忙糊涂了?这样前无古人的开胸破腹手术一定要非常慎重,尤其还是对这种有头有脸的商人。若是成功当然好,可一旦失败将会成大麻烦,我们会被妖魔化的。” 李平心中猛的一凛。 高蕾一直在医疗的最前沿,对此时人们医学上落后的思想观念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而且她干过医疗机构的小中层,显然也更明白医疗选择上的利害。 而他自己却光想好处了,忽略了这个时代的局限与愚昧。 就像传说中的华佗想给曹操开颅治头疼一样,这个时代有谁会相信人在开膛破肚之后还能活,然后还是要切掉一个身体内的零件。 除非人被治好,否则很容易被谣传成他们在杀人,甚至最后很有可能演变成他们是想杀人夺货。 见李平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不明所以的高蕾语气软了一些道:“你也不要太忧虑。需要这个商人活下来目前并不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办法,汤剂其实是有效果的。之前我们也不是没遇到过阑尾炎病症,大多数也都活着。” “就是,高姐姐说的对。李平你怎么就突然糊涂了!是这段时间熬夜熬的?你这样的精神状态可不行。”赵兰月也在一旁帮腔道。 李平深深的叹了口气后,也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于是高蕾也不再多说,当即就起身回屋了,她的气好像还在。 呆呆的望了眼高蕾的背影,赵兰月无奈道:“你呀!说你什么好?总是自以为聪明,实际却是榆木脑袋。算了,说你两句别的:好好吃饭,多注意休息,看你现在又黑又瘦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 第二天早上,尽管徐克然的病情又有所加重,但最关心的宋宝来却没有出现。 此时他正在野鸡山脚下。 这里,一场引人瞩目的测试即将开始。 一排十只三眼铳和十把新造的简易手铳被整齐的摆在测试场上,骑兵营的一个整连也同时被拉了过来。 战争是技术最好的催化剂,也是效率最好的倍增器。 手铳在经过七八天二十四小时的连续奋战后终于被成功造了出来,虽然比较简易并很不成熟,但进行模拟测试倒也能将就用。 不过整个一天,尽管铳声连片不断,李平却并没有出现在测试场上,而只有骑兵们在一组组纵马练习。 骑兵们在熟悉即将测试的武器,同时也在被挑选着。 只有手感最好和最熟练的骑兵才能参加最后的测试。 因而等又过了一天李平带着几乎整个参谋处出现时,测试场中心就只剩下二十名已经挑选好并分组的骑兵,同时远方的一组组人形木制靶也已准备就绪。 李平没有给骑兵们更多熟悉手铳的时间,战争的紧迫性和已方骑兵训练上的严重不足不允许骑兵们过多的浪费时间。 而且从测试角度讲,因更熟悉而产生的几倍之内的准确性差距也并不会影响测试结论。 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最后的测试很快就开始了。 本次测试分打固定靶和绳拽式移动靶两种方式,并设置了几种不同距离和不同想定情况下的使用,以求最大程度模拟实战。 每一类型将最低取三十个数据,也就是每种射击每人最少实施三次。 尽管场上很快就声势浩大并烟雾缭绕,但同在场上观摩的骑兵营长张清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并频频走神。 张清是不多的对此次测试兴趣缺缺的人,不在场的原野和瘦猴儿也和他持同样观点。 辽东的风云岁月让他们这些老于战事的精骑对三眼铳十分的不感冒,更知道那东西在战场上的实际表现。 那是技艺不精的骑手才会用的,而且根本不能跟弓箭相比。 不过,张清对这项测试仍然是持支持态度的,他知道不同的声音,也很欣赏这种用实例数据来验证对比的方式。 这不仅是一种很有意义的求知,也无疑更具有说服力。 而随着测试的全面展开和逐步进行,兴趣盎然并满怀期望的人们也果然一个个开始脸色难看起来。 测试的结果非常不理想,而且三眼铳居然还远远比手铳强。 即使是对固定靶,手铳在近距离也完全是靠撞大运。三眼铳虽表现要好上不少,但上靶率仍是极低,而距离一旦稍远还是也惨不忍睹。 至于对移动靶,无论是手铳还是三眼铳的上靶率则基本上全是偶发现象。 对这个结果,参谋处及广大测试人员经过激烈的讨论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这并不难。 本来采用滑膛发射方式的它们致命缺陷就是铅弹运动轨迹完全没有规律,而颠簸的马匹引发的铳口剧烈跳动和无法稳定持铳又让这种误差最后成几何倍数暴增,结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 三眼铳的结果略好,无外乎自身重量大增加了稳定性和缩小了枪口跳动范围,以及更长的枪管给予了铅弹更好的加速和姿态扶正,并让其出铳后扩散面更小。 但这仍与平稳的站在地上射击总还能大约控制一个可接受的落弹区不能相接并论。 与弓箭骑射的准确性相比那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而且三眼铳和手铳对比弓箭都还存在一个再装填麻烦和射击前准备繁琐的问题。 优点也不能说没有。 和弓箭相比,三眼铳和手铳上手快,训练简单。可如果打不中目标,这个优点再大好像也没什么用。 宋宝来也因此变得十分沮丧。 他不停的跟李平抱怨自己应该早就想到,因为这些结果只要冷静的分析其实也是可以分析出来的。 这真的不难。 宋宝来最后把自己的痴迷不悟归结到曾经看网络小说看多了,那些小说里总有人想当然的提到发明出手铳然后让已方的骑兵优势激增…… 不过,李平对宋宝来的磨叽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的测试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他必须对徐克然的病情有所准备,他还是应该更积极一些。 就像手铳一样,你总要去做,迟早要做。至于暂时的好不好用那是另一回事。 注释: 有一种说法是阑尾炎国外在19世纪有手术之前的整个死亡率是26,但不知真假。这个死亡率比较高应该是不像中国有一样有汤药治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扑朔迷离 当李平重提手术并认为应将其做为最后的备选时,高蕾没有再反对。 两天时间里,徐克然的病情几乎是在飞速发展。 尽管商人们自己聘请的随船郎中在宋宝来等人的全力保障下为其及时服用了经典方子大黄牡丹汤,并根据病情变化酌加了银花、公英、白花蛇舌草、川株子、红藤等,但却没有丝毫作用。 徐克然的右下腹痛已转为剧烈,并可触及到包块,同时人也开始发热并伴随恶心呕吐和便秘尿赤。 这很有可能已经化脓并穿孔了。 随船郎中虽然听说过针刺也许还有些许希望,但他既不懂此金针之法,也不敢下针,甚至觉得那也许不过是传说。 算不上名医但也绝不是庸医的他认为徐克然的肠痈之症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位郎中此时也不再避讳的公开吐口说成书于汉代以前的《皇帝内经》说肠痈将最后死于肠烂,是一种不治之症。而千多年来,医术虽有精进,但如徐克然这般重症者他还未亲眼见到有人能够活命。 他建议徐克然可以交代后事了。 在人之将死面前,高蕾的态度终于发生了改变,但她仍然建议要慎重。 虽然已经明显晚了,但李平还是决心一试。 他迅速召见了后勤处长胡忠山和新成立的旅直属医护营营长贾有亮。 不过交代并面授机宜了一番之后,李平也没再继续紧盯此事。 胡忠山和贾有亮有太多的工作要做,需要花费时间,徐克然能否还有救不仅需要和时间赛跑,就是手术本身也非常的需要运气。 而这并不是李平再能左右的了。 李平把他的全部精力放回到了真正的核心与关键张献忠身上,放回到了双方扑朔迷离的战场态势上。 自双方五月六日在大冶县交手之后,双方在长江以南再没有发生直接冲突。 不仅武昌县的李如靖没有继续采取行动,驻防于源湖并担负封锁长江重任的严明水师营大胆向长江上游派出的几次水上武装侦察也没发现张献忠的大部队有继续南渡长江的迹象和痕迹。 除武昌县之外,长江以南的其他地区也没有再出现被攻击的情况。 但同时,长江以北的张献忠部队却在进一步强化对蕲州的军事进攻准备,其侦骑不仅又加强了对赤东湖以北地区的控制,其蕲河以西的步军营盘也规模越来越大。 并且水师侦察船还发现张献忠所部在距浩大的管家湖(南连长江,东接蕲河,湖面最东侧距离蕲州仅约十多里)西北侧很近的圆峰山(海拔189米)山脚又新建了一个大型营寨。 这个新营寨与蕲河边上无险可凭的步军营盘构成了互为倚靠,并完成了对蕲河以西地区的稳固控制。 甚至,在对从江上不断截获的一艘一艘从武昌城逃难而来的船只进行甄别时,还多次发现了张献忠派出的细作。 这些细作的任务是刺探李平的军事部署或者趁机制造混乱。 更麻烦的是,在距离郁郁葱葱的圆峰山最近的管家湖边,水师侦察船还发现了敌人有大规模造船动作,甚至湖边已经聚集起了上百艘小渔船。 这无疑是非常明确的危险信号。 因而在五月十日,一支由五艘中型沙船和十多条小船组成的一支船队就由长江进入了管家湖并杀气腾腾的扑向了管家湖的西北岸边。 正在岸上造船的农民军士兵及百姓纷纷停下手头上的活驻足观望,水中渔船上不多的农民军士兵也都站直了身子眺望。 虽然很清楚那些缓慢接近的统一悬挂着上半部红色下半部蓝白条纹相间的长方形旗帜船只属于官军李平部,也是他们目前最大的敌人。 但农民军们却并不太担心,甚至还很多三三两两的纷纷指指点点,就是渔船上的也基本没人急着上岸躲避。 这个造船和聚船的地方是精心选择的。 这里的水很浅,又遍布小沙洲,他们知道那些应该带着火炮的中大型沙船最近也要离他们一里多远就不得不止步。 根据从蕲州逃出来的农民军士兵所说,这些船上的火炮最远也就能打一里远,这是他们观察到的当初这伙官军在进攻蕲州之前在江上搞威慑时的火炮射程,没有发现有例外。 因而他们很安全。 至于那同来的十几条小船,对他们根本不构成威胁。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负责警卫的数百名步兵还是在距岸边几百米处结成了一个松散的长方形军阵,一些骑兵也开始沿着湖边向两边疾驰探查。 同时,还有数骑向着身后仅几里远的山脚大营奔去。 官军李平部特有的旗帜,张献忠的部队都已经很熟悉。 上半部红色下半部蓝白条纹相间且呈长方形,是李平为其部队设立了有一段时间的新军旗,它与后世的共和国海军旗很像,用于区别与其他官军或农民军大多为纯色的旗帜。 并且水师和步军通用。 在旗帜的左上部,李平也曾想加上一条龙,但最后没敢,而其它的图案又一时没想好。 因而旗帜显得还是略有些秃。 不过同时也让这新旗帜没有那么与众不同,并比之前的纯红色旗强多了。 张献忠的部队对李平的军旗不仅很熟,对他用沙船改装的既带帆又在船舷最下方带有一排人工桨的装有火炮的炮舰也很熟悉,同时也知道这样的炮舰从未一次集中超过两艘以上深入湖泊里来搞探查巡视。 而且这些炮舰上此次还都在非常奇怪的冒着股股黑烟,好像烧着很多火一般,更令人十分不解。 张献忠的农民军不知道李平又在玩什么花样,他们觉得还是要好好防备才是,毕竟他们这段时间没少吃亏。 只是他们很不解的是,如果炮打不到,难道是想用炮舰迷惑他们,船上装的不是火炮而是人,最后用围在炮舰身边的小船载步军搞突然来攻? 可五条中型沙船再能装又能装多少人?一千人顶天了!然后还没有骑兵。这不是来送死吗? 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干什么? 在好奇和惬意的观望中,农民军士兵们眼看着五条炮舰在距离他们一里多远处慢腾腾的面对着他们排成了一条横线,然后所有的帆都落了下来。 突然,一艘炮舰的舷侧火光一闪。 紧接着,所有炮舰的舷侧都开始冒出成片的火光。 “官军竟然开炮了?” 在所有农民军士兵的集体诧异中,炮声以及一片黑点紧随着而至。 渔船上的农民军士兵全都吓了一跳,他们有的跌倒在船上,有的只是本能的缩脖,还有的就那么傻傻的直愣愣的看着。 但水面上并没有出现水花! 正在这些船上的农民军士兵疑惑和好奇时,在他们身后却突然爆发出一片惨叫。 惊恐的转头看时,只见岸边那支数百名的步兵阵已被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阵面之中的几个突然出现的缺口更是可以一眼看穿过去。 一些应该是炮弹的暗红色铁球甚至还在步兵阵前的松软潮湿地面上缓慢旋转着、滚动着,并带起片片的白色烟雾。 可步兵们却诡异的居然还没有崩散! 他们好像被都吓傻了。 一个方阵最后方的农民军步兵眼看着他前面成七八排站立的同伴突然成线条型东倒西歪了一片,他正前方的那个士兵更是在黑影一闪中就突然脑袋消失了,然后人却一时还没有倒,只脖颈的缺口处在向上喷发着血雾。 这农民军步兵的眼珠子都直了,身体也随之变得僵硬。 然而紧接着,他右前方一个也已僵直了身体的农民士兵突然重心不稳的喊叫着栽倒,他顺着这同伴倒下的方向去看,那人的一只脚好像没了。 这同伴的身体好像是才反应过来少了一只脚。 这时,一个暗红色陷停在他脚尖前松软潮湿泥土中并冒着缕缕白烟的球形物出现在了这个最后方农民军士兵的眼中。 正在他被吓的准备大叫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肩好像有点疼。向左侧低头去看,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肩头已经整齐的消失了一块,血正在从拳头大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疼痛开始越来越强烈。 他开始恐惧的大喊大叫并向后奔逃,然后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开始了四散而逃。 步兵阵终于崩溃了。 但此时正在船上看着这一切的水师营营长严明却满脸黑线。 他对这第一轮的炮击结果很不满意。 三十门新型前装炮的射击却居然只有六发打到对面敌军步兵阵前合适的位置并形成有杀伤力的跳弹,剩下的大多或是飞过了头或是由于太过于靠前而跳跃距离不够。 甚至还有五六发还打到了长达百余米的敌军松散方阵旁边去了。 虽说炮手们还都很新,今天又有些风,新炮装备的时间也很短,并且炮弹在烧的通红后与平常的弹道也有一些差别。 但风并不大,浪也很小,并且桨手们也完全停了下来,船只的摇摆幅度真的并不大,新炮的性能更是没的说,而且还是那么大的目标。 这样的射击结果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看来,这帮混小子们还得好好操练才行。 先打敌人步兵阵是严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的,看到敌人结阵站在那里不打,他的心里实在痒痒的不行。 反正他们此次前来也并不是为了真将所有渔船都打坏,这么远的距离以目前火炮的性能根本做不到,能毁损大部分就足够了。 他们其实还是以恐吓和吓阻为主的。 为此,他们甚至集中了水师营装备的绝大部分新型前装大炮,并将它们全部调整到了五条船上的统一一侧。 就是为了产生最大效果。 正想看看第二轮炮击结果有没有长进时,严明却发现目标已经四散的完全失去了炮击的意义,各船完成再装填的火炮也不得不等待新的命令。 无奈,严明只能给各船发令去自由射击那些水里的渔船和岸上正在建的半成品。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炮火表演很快就开始了。 而且烧的通红的炮弹打木制品,正是适得其所,也是特意准备的。 第二轮炮一响,虽然命中率依然低的可怜,但所中之处却木屑横飞,甚至在个别处产生了引燃的效果。 至于那些渔船上的农民军则纷纷跳船而跑,岸边造船的农民军及百姓们更是蜂拥着向内陆狂逃…… 第二天,在武昌县的李如靖就得到了官军在管家湖实施炮击行动的详细情况。 他一个人静静的皱着眉头呆坐了半天。 然后,他决定招来手下去取消在距源湖约十里远的大王山中秘密制造小船的行动。 但手下却未叫先来了。 原来,他有几个新收不久的部下在乡间征粮时违反了他的规定强抢了一个小乡绅,并侮辱了那人的妇人和女儿。 李如靖当即大怒道:“李平的官军尚能与民秋毫无犯,我们怎么能还不如官军?把人都给我抓回来,全砍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脑子进水 炮击应该是取得了巨大效果! 李平水师营的侦察快船在五月十一和十二连续两天的持续侦察中发现,张献忠的部队没有再恢复管家湖西北岸的造船行动,原本驻扎在湖岸边的所有人员也全部撤离到距岸边三里地之外。 甚至岸边部分没有被击毁的渔船也被弃之不管。 同时,张献忠那支靠近蕲河驻扎的军队也进行了相应调整,所有靠近河边三里之内的营盘全部被拆毁推平。 这些虽让李平一直紧绷的神经略放松了一些,但他的压力还是没有因此得到丝毫改变。 见招可以拆招,但更多看不见的招数以及张献忠的战略决心才是最可怕的。 李平仍在寝食难安。 然而就在这时,五月十三日从武昌城辗转绕了一个超大的圈而到的一位书生和一位老仆的拜访又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压力。 书生是武昌城内原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贺逢圣派来的,并带有贺逢圣的亲笔信,而老仆却是贺逢圣本人的常随,带有贺逢圣的信物。 这个份量与重视估计也就比亲临差一点了。 来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李平能率军西上武昌去守城。 这让李平十分棘手! 李平很清楚如果再拒绝,自己在明朝官场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很可能会付之东流。 贺逢圣,他得罪不起,也不能不给面子。 但他又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他的脑子毕竟还没进水! 之前,武昌城内的监军参政王扬基已经代表官方转派小吏来递过话了。 王扬基没敢大张旗鼓,又舍不下脸面,还设置了许多条条框框。 估计是当初被左良玉搞怕了,同时也还有些在乎自己的羽毛。 不过这也给了兴国州官吏们反抗的机会,他们几乎公的私的大的小的齐上阵一起私下怂恿李平坚决拒绝,并表示愿意进一步加大支持和配合的力度。 虽然兴国州属于武昌府,但在生死面前,兴国州的官吏们却一点都不糊涂。 就是许文岐也始终保持着沉默,并装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既然王扬基走的不是光明正大的途道,又没有书信行文留据,派的还不是官而是吏,李平也就自然跟着装起了糊涂。 但贺逢圣毕竟不一样! 这是一个让左良玉都不得不给面子的人物,其影响力更是那种可直达朝堂,甚至直达圣听的人。 这么个人物现在屈尊派人来求李平,派来的人还一个是武昌城中的青年名士,一个是他本人的老仆,还既有信又有信物,信中的语气更是十分诚恳,可见武昌城内现在是个什么鬼状况。 兴国州的官吏们这次也全哑了火,所有人都不得不装聋作哑起来,这种情况下再反对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而且他们也对武昌城目前的状况有些不知如何吐槽。 李平对武昌城现在情况也很无语。 当你真的站在历史中时,你才会发现历史就是什么稀奇古怪事都会有,千万不要用常理来推断什么! 李自成的退兵和让出汉阳让武昌城侥幸逃过一劫,但张献忠在三月底攻克黄州府城后,武昌城也又再次风声鹤唳起来。 而四月六日张献忠克麻城更再一次把武昌城顶到了战争的边缘。 这个时候,就是城内的绝大部分人也推论张献忠可能会下一步进攻武昌。 但城内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 我们的楚王朱华奎还是一如既往的神,与其73岁的年龄、63年的楚王生涯以及曾经成功摆平真伪楚王案这种要命的经历几乎完全不符。 用老来昏庸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楚王大概是明朝最有钱的两个藩王之一(另一个是万历皇帝的宝贝儿子,崇祯皇帝的叔叔福王朱常洵),经过百年的土地兼并,楚王府此时每年仅田租收入一项,就有白银两万多两。 这还没有算上众多的店铺垄断所带来的巨额财富。 武昌城由于基本上被左良玉抢空了,官府基本就是没钱没粮,这个时候有钱有粮的楚王正常来说无论是为公还是为他自己都应该顶出来才对。 就像李自成围攻开封的时候,正是周王朱恭枵出资助军,开封连续二次都守的很成功。就是第三次如果不是洪水,也不见得会失。 但我们的楚王朱华奎大神就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还在觉得跟自己无关,而且谁劝也不听。 就是湖广布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官员们全都一起来到楚王府并跪在楚王朱华奎面前,也没好使。 心急如焚的湖广官员们没办法又把贺逢圣推了出来,希望他能再次发挥奇迹作用。 但任由贺逢圣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楚王依然不为所动,就说自己没钱。 最后被逼急了,楚王朱华奎干脆拿出明太祖当年赏赐初代楚王朱桢的裹金交椅说自己非常穷,只有这把椅子能拿去卖钱来劳军(“此可佐军,他无有”)。 且不说这把椅子能卖出多少钱,这可是明太祖御赐之物,藩王用物,谁敢买卖啊! 见到楚王如此冷漠的态度,贺逢圣几乎是大哭着离开的楚王府。 更神奇的是,楚王朱华奎对于武昌城防之事丝毫不屑,却对女儿的婚事非常上心。 此时,楚府郡主朱凤德已经十五岁了,按照规定到了出嫁的年龄,虽然目前根本不是结婚的好时候,但楚王朱华奎却不在乎这些。 他给东林党首领高攀龙之子,湖广提学道高世泰下令,要其在民间为自己选取女婿。因为这个时候正好有上千名生员在武昌府参加乡试。 机不可失! 而高学道也很快就选中了年仅17岁的江夏生员王国梓。 这个王国梓不仅长得帅,有文化,而且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家里还非常穷,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非常符合仪宾(明代对宗室亲王、郡王之婿的称谓)的条件。 楚王朱华奎非常满意。 结果,四月十日王国梓才坐轿子随高世泰进楚王府见楚王,四月十一日就和朱凤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而婚礼的那一天,武昌城中上至湖广巡抚下至知府、知县都要跟在迎王国梓入楚王府的彩车后相送,啥正事也干不了。 然后还没完! 整个婚礼还要从四月十二日至十六日大庆五天。 直到婚礼完全结束后的十八号,楚王朱华奎终于肯出一点小钱来招募承天、德安的溃兵以及百姓青壮来组建“楚府兵”,以黄州人张其在为帅,交楚府长史徐学颜统领。 但这样一支仓促而建的部队战斗力可想而知。 而且这还不是楚王朱华奎心情好,而是真到火烧眉毛了。 因为就在前一天,张献忠的一支轻兵进抵汉阳,武昌官民大震。 武昌城内神的其实并不是只楚王朱华奎一个人,整个武昌城的官绅富贵们实际上都很神。 武昌城因其独特的地理特点,其北面和东面是长江,但南面和西面却到处是湖泊河流,尤其是大湖众多并还都能跟长江用各种途径相连。 就是其水域面积已大大减少的今天,这块靠着长江拐弯处的东西和南北各长约一百里的大地上,水域也不比陆地少多少。 因此这些水域里几乎就是一个天然的藏东西好地方。 武昌的官绅富贵们因此很多都以舟船装载大量财富和粮食不时游弋于河池湖汊之中来躲藏,这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并且据说至少在千艘以上。 也正是因此,很多官绅富贵们躲过了左良玉占据武昌时的搜刮,并在左良玉走后仍保有大量钱财和粮食。 但他们同样也一毛没拔,全都在装穷。 所以,也别光说楚王朱华奎。 楚王朱华奎的吝啬和不正常,没准儿也是被这帮子官员们给气的。 楚王朱华奎很清楚城内有钱有粮的不止他一个,很多人在江湖河流中载舟藏钱粮的事也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但官员们不去找官绅富户们筹粮筹饷,偏偏只找他一个藩王,就打他一个大户,并且直到张献忠打到眼皮子底下还是只想着靠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当然,这也并不能因此否定楚王朱华奎的昏庸。毕竟城破了,最先玩完的是他楚王。 武昌城官绅富贵们集体的脑子进水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和兴国州的举州支持李平完全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平对此也只能哭笑不得。 然而还有更神的! 张献忠轻兵进汉阳,武昌城内人心自然慌乱。 这时候武昌的官员将校们讨论守卫策略,主流的观点是撤掉长江上的守军,集中力量守城。 只有一位叫崔文荣的参将提出不同的观点:“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洲,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 这也是当初令李自成放弃渡江的成功做法。 但崔文荣的观点居然没有被采纳。 而崔文荣也够狠,他自己带着一批勇士渡江到汉阳,与张献忠的部队厮杀,斩杀六百余级,但毕竟人单力薄,最后还是不得不退回武昌。 所以武昌目前也不是没狠人! 但不管如何,极其空虚并几乎无兵可守的汉阳县二十日城陷,武昌城彻底变成了前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慌乱中的新婚郡主朱凤德竟然因怕城破被辱自杀了,这离她结婚才刚刚九天。而仪宾王国梓却跑出了王府并投靠到嘉鱼县他表兄处避难。 不过李自成渡江没成,张献忠在武昌守军从江上尽撤之后也没有从汉阳渡江,甚至其占据汉阳的始终是一支轻兵。 这让武昌城又一时间放下心来,以为张献忠也会止军于长江。 但张献忠李如靖部从团风渡江并攻陷武昌县打破了武昌官民的幻想,并使武昌城的安危更加恶化,毕竟这从态势上造成了对武昌城的东西夹击之势。 贺逢圣也因此彻底急了,不仅再次走上前台,还放下了一切身段。 他这回是真把所有的脸面都掏出来了,任何有可能的努力都不愿意放弃。 但李平却只能打太极。 李平的兵力不足,选择去武昌冒险将意味着必须放弃对兴国州和蕲州的协防,这实在对不起全力支持他的兴国州官民,也等于许文岐白救了。 而且,武昌城缺的根本不是将,也不是兵,而是全城上下同仇敌忾和不计个人得失的决心。 武昌县城破后,李平在大冶县和源湖迅速建立了防线,崔文荣也再次站出来并马上屯军于城西外洪山上的洪山寺(今宝通禅寺)以扼守武昌城,这个人的能力和对战争的敏感性并不差。 尤其崔文荣还本就是一个参将,军职比李平都高。 可崔文荣都不好使,李平一个外将游击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而且拉他过去,就是贺逢圣有意,李平也决无可能跳过那么多规矩和传统掌握整个武昌的最高军事指挥权,最多也就是壮壮武昌的守卫实力。 然后他的上官和队友还大部分都是脑残。 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李平脑子没进水,因而他再感到棘手,也只能对贺逢圣的请援除了打太极还是打太极。 注释: 王国梓一直活到了七十三岁,并着有《一梦缘》来详细记载他和朱凤德的故事。 但《一梦缘》中的历史节点和一些人物姓名与史实有较大出入,有学者认为盖文人游戏之笔。但也有更多学者认为可信,因为此回忆写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回忆不清和记忆有误本就正常。 多几句题外话,王国梓逃出武昌几个月后返回了武昌安葬了郡主朱凤德,并随后娶了朱凤德的贴身宫女余月英为妻,生一子,乳名继主,并尊郡主为嫡母。 《一梦缘》对中国历史最大的贡献在于其详细记录了明代下公主一等的郡主成婚礼仪,弥补了《大明会典》、《明实录》无郡主婚礼仪注记载的不足。同时,文中还对郡主丧葬仪记载颇详。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意想不到 哄走了贺逢圣派来的人,李平很难受。 是对贺逢圣这位他新知道不久并开始敬仰的原东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深深的愧疚,也是对一座城市即将遭到血洗的深深无力感。 但很快一份从大冶县送来的敌情报告又让他迷惑起来,然后他的心情开始五味杂陈。 李如靖治军严格他不意外。 毕竟李平觉得李如靖很可能就是李定国,离开张献忠之后的李定国不仅武功赫赫,其部军纪之严和与民秋毫无犯也是极其出名的。 否则一个满手百姓鲜血的人是不可能被蔡锷这样的人敬仰和被云南人视为滇中脊梁的。 可李如靖现在就这样好像又哪里不对头? 虽说张献忠入在四川之前就常常嗜杀,但他通常并不欺负普通百姓,甚至还常常为普通百姓作主,并因此在百姓中也有很大的号召力。 每攻城总有百姓相投就是最好的明证。 可张献忠慈悲的对象也一般并不包括官绅富贵。对官绅富贵,张献忠只有仇恨和嗜血。 但被李如靖此次公开斩杀的部下欺负的恰恰是乡绅而不是穷苦百姓,这与张献忠一贯的做派严重不符。 再考虑到李如靖是张献忠的养子,李如靖目前更不应该这么另类。 周文在报告里对此也很迷惑。 而且周文在报告中还指出这并不是个案,而是李如靖的军队在武昌县执行的全新严格政策,对官、绅、士、民不仅一律不予加害、劫掠和骚扰,还颇多彬彬有礼,然后还确实基本做到了。 但这却更加的让李平迷惑甚至震惊。 李平觉得李如靖目前在武昌县的所做所为应该是在脱离张献忠之后才能干的事,并有可能是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和吸取了张献忠的教训而产生的转变。 不然岂不成了公然与张献忠唱反调! 张献忠岂能容他? 虽然李平并未跟人说起过李定国,但周文特意亲笔写了这份报告也说明了周文的震惊与警觉。 敌人突然的性情大变,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周文和李平一样,也充满了五味杂陈。 周文在报告里特别指出,仅仅十天,李如靖就已尽收武昌县民心,并间接影响到了大冶县。 甚至由于李如靖有意并卖力的让消息扩散,张献忠所部在武昌县爱民如子的消息已经传播到了大冶县。 结果不仅从武昌县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少,就连大冶县的百姓对张献忠的部队也快速从恐惧变成了不那么担心,全民抗贼的决心大大减弱。 甚至出现了紧临武昌县的大冶县乡间百姓逃向武昌县投奔贼军的事。 很多人们似乎正选择性的遗忘张献忠在黄州和蕲州的所作所为。 最后就连周文向武昌县周边派出侦察人员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他们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可以得到大量帮助和随意通行了。 由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平的脑袋几乎一团懵,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蝴蝶效应的问题。 而想到了蝴蝶效应,李平又想到了手术的问题。 好几天过去了,胡忠山和贾有亮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怎么样?而那个商人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挺下去? 李平觉得那个商人还是很重要的,如果能成功救治一定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益处。 想到就做,反正都在富池镇上,李平随即前往商人徐克然在码头边上的临时休养处。 而见到了商人徐克然,李平脑袋都大了,即使再不懂医术的人此时也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徐克然时日无多了。 本就压抑中的李平立即升起一团怒火,他生气的让人去叫胡忠山和贾有亮立即到他这里报到。 但没想到,这让李平又等了好长时间。 等满脸疲惫的胡忠山和贾有亮终于出现时,李平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不找你们,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给我拖延到人死之后!” 萎靡的胡忠山当即一个哆嗦,睁大眼睛慌张道:“将军,不是…不是的!您交办的事,我们…我们怎么能不用心!我…我们一直在用心办,真的一直在用心办。” “用心就是这么用的?人都快死了,你们却连个音儿都没有。就连我喊你们,你们还是磨磨蹭蹭!”李平的火气更大了。 “我…我们……”胡忠山被李平的怒气吓的更加紧张,甚至直接卡住了壳。 顶着大大黑眼圈的贾有亮见状,急忙把话接来过说:“将军,我们来的晚是因为在山里离的远,并不是磨蹭。至于手术,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握,所以不敢来向将军请命。时间太短了!我们有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 “在山里?你们跑山里干什么去了?”李平有些发愣。 贾有亮扭头看了一眼胡忠山,胡忠山终于反应过来并苦着脸道:“将军,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咱们解剖的是人,不是猪狗。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和有损将军的声誉,我们只能找个隐蔽且偏僻的地方偷偷干。” “哦!”李平的眉毛当即打起了结。 他还真忽略了这是一个愚昧的时代,身体发肤还受之父母呢!解剖人体好像只会让人想歪! 但很快李平就跳出了这个烦恼盯着贾有亮问:“手术现在还差什么?” 贾有亮这回没再看胡忠山,而是马上规规矩矩道:“切除阑尾和缝合本身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现在的关键是麻醉和手术感染。这两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或者取得重大进展,手术很难保证成功。高小姐这几天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一直在进行大量试验。” 因为有高蕾,阑尾这个名字已经迅速成为了贾有亮的新用语。而手术感染,在显微镜没出现时,估计贾有亮还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高蕾几乎盲目般的信任。 “高小姐一直跟你们在一起?”李平诧异道。 李平当然知道高蕾参与了进来,但没想到她这么积极。毕竟高蕾不是外科医生,而腹部解剖又刺激性很强,一般的女性包括女医生都会受不了。 “嗯!如果没有她给我们一直做指导,我们现在估计会有更多的问题无法解决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高小姐累坏了,一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满嘴新词的贾有亮唏嘘道。 此时,李平的火气其实已消了大半,但他还是不容置疑的严厉道:“不要再试验了!我命令你们立即准备实施手术,现在必须死马当活马医。” 李平没问麻醉的事。 关于麻醉,李平多少知道一些,而且也知道短期内不可能取得重大进展,除非是换麻醉手段了。 但换麻醉手段,以他们目前的技术基础是根本不可能的。 针刺麻醉和乙醚麻醉相配合,是李平的医护营目前采用的麻醉手段,并在减少伤兵的伤口缝合痛苦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针刺麻醉来源于贾有亮,其基础就是针灸。 而乙醚麻醉这种全新的超前麻醉手段则来源于高蕾。 实际上,乙醚麻醉是西方在19世纪中期才发明并使用的一种有效麻醉手段,也是第一种使“无痛外科手术”得以实现的麻醉手段。 它采用吸入方式,其制麻效果类似于喝醉了而失去知觉。 乙醚的制造相对简单,无水酒精和浓硫酸混合加热到140摄氏度,乙醇分子间脱水生成乙醚,乙醚熔沸点较低,以气体形式从体系中挥发出来,经冷凝后得到乙醚液体。即用蒸馏的方法就可以分离得到乙醚。 正是由于乙醚简单的制造工艺,以及和酒精的紧密联系,这才让学过医学史的高蕾能够记住并很早就试制成功。 然后,乙醚麻醉这种超越时代的全新技艺也进一步将高蕾封神。 不过,目前的针刺麻醉和乙醚麻醉对付小手术还行,对付大手术却力有不逮。 真正的针刺麻醉其实要到后世建国后才被专门发展起来并进入实用,而且还是存在麻醉不全、不能完全抑制内脏反应和个体差异较大等问题。 贾有亮目前自身总结并采取的技术其实都还很低级,并作用十分有限,更多的还是辅助。 而乙醚麻醉最大问题在于致死率较高和有效麻醉时间较短,19世纪中期欧洲人用乙醚实施麻醉通常只有几分钟,也就是说高蕾要调整剂量和使用方式以增加麻醉时间必须进行大量试验。 否则,仅乙醚麻醉本身的致死率就会进一步暴增。 但好在阑尾炎手术也不是什么大手术,而且商人徐克然也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前苏联的列昂尼德·伊万诺维奇·罗格佐夫(leonid ivanovich rogozov)医生在1961年驻守南极时突发急性阑尾炎。 作为站里唯一的医生,他在毫无专业知识的队友帮助下也仅花了1小时45分就在局部麻醉下通过镜子给自己做了阑尾切除术。 而1984年,我国海军的238号潜艇在水下10米的潜航中也使用局麻在一张小会议桌子上实行了一例阑尾切除术,手术耗时28分钟。 虽然并不知道前苏联南极站医生的事件,但李平却知道238号潜艇上的事件。 而且238号潜艇上的阑尾切除术是一例简易条件下的手术,对李平具有很大的参考作用。 面对李平的果决,贾有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但他接着却又抓了抓头发弱弱道:“可高小姐说我们现在冒然手术会死亡率太高,容易弄巧成拙。” “她太保守了!”李平有些不以为意的脱口而出。 但马上,李平又在胡忠山和贾有亮的愕然中眼睛一挑道:“你来之前,高小姐跟你交代了她的意见?” “嗯。” “你怎么想?你主刀,我需要知道的意见。” “我?我…我比较赞同您的意见。不手术必死,手术总还有希望,而且真的不能再拖了。只是病人本人会不会答应是个很大问题?而且高小姐有些方面考虑的也确实很有道理。人言可畏啊!” “既然如此,那就立即准备手术!病人不是问题,人言可畏的问题你们也放心,我有考虑。即使真失败了,我也保证不会让你沾上恶名。”李平坚定道。 贾有亮眼睛更加闪烁,并兴奋起道:“将军您都不担心非议,我又怎么会担心。而且我很高兴能参与这样前无古人的手术,哪怕是失败了也是值得的。” “那就好!”李平当即欣慰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划时代 1735年,克劳迪斯?阿米兰德在伦敦给一个11岁男孩进行修补腹股沟疝时意外进行了第一次有记载的阑尾切除术。 而医学史上相对公认的第一例主动阑尾切除术则发生在1887年10月的美国。 之后,阑尾切除手术迅速发展,尤其是在美国。 1898年,美国医生查尔斯·麦克伯尼甚至一次就报告了71例无死亡连续的阑尾切除术。 但同时,西方报告的阑尾炎手术整个死亡率是40,而不手术是26。 对于西方为什么在手术死亡率更高的情况下还是如此执迷于手术,主要因为这个病发生太多和死亡太多,人们更倾向于主动干预,而不是被动等死。 据统计,美国阑尾炎患者在手术已经很成熟的1936年整个死亡人数(包括手术和非手术)仍达2万例。 更主要的是,阑尾炎手术高死亡率主要是在手术出现的早期,随着技术进步,阑尾炎手术的死亡率一直在降低。 尤其是随着对腹膜炎病理生理学认识的加深、补液疗法的应用以及手术对污染腹腔处理的共同作用,阑尾炎总死亡率到20世纪30年代就低至了21。 不过到1940年,死亡率又开始上升到惊人的10。 然后在1940年代随着青霉素和磺胺类药物的发明和被用于阑尾炎穿孔的治疗,死亡率开始急剧下降到12。 也就是说李平在没有抗生素的前提下把主动阑尾切除手术提前200多年,其风险还是相当大的,比猜简单的正反面也强不了多少。 他和徐克然都非常的需要好运气。 不过,说服病人却比想像的更加轻松。 尽管李平向徐克然如实交代了手术的大致细节以及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徐克然却完全没有犹豫的抓着李平的手说:“将军,我愿意一试。我可以立字据向世人表明一切皆是我自愿和强烈主动要求的,一切后果由我个人承担。” 这个选择其实并不意外。 在生与死面前,走南闯北的商人徐克然显然思想更加开明,也更加愿意选择搏一搏。 而既然病人本人不反对,一切也就更加好办了。 很快,徐克然的住处就被秘密封锁,手术将直接在他的住处实施。 在徐克然生病期间,五条商船并没留在富池等待,而是在卸完李平需求的货物后就继续前往计划中的下一站蕲州,富池只留有随船郎中和几个徐克然的仆役照料。 这给封锁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也更能确保手术如果不成功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这正是李平所说的有考虑,他打算首先封锁一切。 高蕾随后很快赶到了。 对李平已经决定的事,高蕾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她只是在作为一个医生开始了她的准备工作,虽然她不主刀,但严重缺乏休息的她还是坚持要全程参与。 宋宝来和赵兰月也很快赶了过来,但他们只能同李平一样在旁边的另一间屋子内静候。 见李平一直低着头只抽烟不说话,赵兰月打破沉默道:“你别怪高姐姐,她原来是医生,手术不具备条件就不能做既是她原来的职业要求,也是职业习惯,更是一名正规医生应该具备的职业操守。” 李平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并愣了片刻后才说:“我没有怪她,她很好啊。” “只是略显保守。”宋宝来这时突然插进一句话来。 赵兰月眼睛瞬间就圆了起来,她转头气呼呼的盯着宋宝来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但这回,宋宝来却有些意外的不甘示弱小声嘟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赵兰月瞬间有些气结。 李平见形势不对,急忙接口道:“她保守是对的。前期手术和不手术生存的机率差不多,我们只有在最后时刻介入才是最合适的,否则没准就好心办坏事了。而且目前手术最大的功臣就是她,听说她这几天只睡了几个小时,真的是很辛苦也很不容易。” “你知道呀!我跟你说,高姐姐真的可辛苦了,她很多问题考虑的出发点都是你,你一定要领情。”赵兰月的脸色开始多云转睛。 “知道的,知道的。”李平有些机械回答。但在吸了口烟后却又没了话,好像心思并不在这里。 场面于是又一时有些安静。 正在赵兰月郁闷的张口打算再说点什么时,宋宝来突然深深吸了口烟后眉头紧锁着问李平道:“你说张献忠是打算去进攻武昌还是我们,如果来打我们,我们能挡得住吗?” 关于军事上的问题,宋宝来已经很久都不主动问了,但目前紧张的局势以及合适的机会让他终于又忍不住了。 李平正要回答,赵兰月一边用手扇着烟一边不满的抢先道:“挡不挡得住又能如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你瞎担个什么心。再说农民军没船,我们有船,而且李平已经将非战斗用的船只很多都集中到了富池镇和伍家坝的码头,你还怕跑不掉?” 但这回,宋宝来并没有跟赵兰月对呛。 而是狠狠的又吸了口烟后沉闷道:“我不是担心安危,李哥我信得过。我只是,哎!如果不得不走的话,我们建的这么多东西就又全都白干了!这可都是我们的心血!”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局势不顺又能如何?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再说怎么能白干呢? 我们的建设本身才是最大的财富。如果没有在襄阳的建设经验也就不可能有我们今天在富池的局面。而且襄阳我们都离开了,怎么这小小富池你倒不舍得了?你难道还打算在这小地方待上一辈子?”赵兰月颇有些讥讽道。 李平一愣。 在意外赵兰月对他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的同时,心中大赞还是赵兰月看得明白并且洒脱,他的心中马上也豁然开朗起来。 于是他脸色舒展开笑起来道:“赵小姐说的很对。就算大冶和源湖这条防线守不住,我们还有富水可以暂且一挡,参谋处在这方面是有预案的,可以保证让我们把人基本都安全的撤走。而只要人在,新建的东西就只会越来越好,我们亏不着。” “你连跑路的预案都做了?真的会挡不住啊?”宋宝来愕然的呆住了。 这家伙的关注点十分让人无语。 赵兰月也一脸晕的揉起了脑门,没有再恶语相加。 李平只好宽慰道:“那只是个预案,不代表什么。打仗就是这样,我们既要做赢的准备,也要做输的准备,这样才能进退有据、不慌不乱。 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张献忠想突破大冶和源湖这条防线并没那么容易,而且他来攻的时间越晚,我们这条防线也就越坚固。” “怎么说?” 宋宝来居然真的追着问,看来是真的过于在乎了。 李平无奈,只好跟宋宝来详细解释起来。而赵兰月则从一旁翻着白眼咬起了手指头。 …… 手术进行的比想像的快,不到一个小时,脱掉白色手术服的高蕾就突然推门而入。 但高蕾刚想说话却被满屋子的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拼命扇了几下并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后,高蕾十分不满站在门口道:“你们能不能少抽点?这商人带什么不好,非要给你们带烟叶,真是害人!” 李平有些尴尬的顺手将烟掐灭并急切道:“手术结束了?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后面就看病人本人的运气了。兰月,你居然也能忍得了?这都能熏死人了!”说完,高蕾就转身到院子正中深深的吸起新鲜空气来。 这时候,屋内的几个人也自然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全都涌出了房间。 简单看了一眼气色不错的徐克然并嘱咐他好好休养后,李平硬着头皮找到了高蕾。 他想跟她谈点正事。 “我们需要解剖学,现在是战争时期,有足够新鲜的尸体,是建立和发展解剖学最好的时候。”李平很严肃的说。 这台手术给了李平太多的启示,也是他刚才一直在思考的事。 虽然并不懂专业医学知识,但李平却也知道解剖学是现代医学的基础。 高蕾不是万能的,专业领域甚至还很狭窄。 如果李平想要医疗水平尤其是与战争紧密相关的外科医学水平实现成体系的跨越和全面开花式自我持续进步,就必须建立和发展解剖学。 否则他们现有的医疗能力将是畸形的,也将是不具备自我发展能力的。 就像中国古代常常可以在某一个单项上做到大幅度领先世界,但由于没有科学体系的支撑而大多不过是简单的经验总结和灵光闪现的结果,以至最后总是昙花一现并无法更上一层楼。 刚刚完成的阑尾炎手术也类似这种情况,其他人其实不过是在简单机械的执行高蕾的医学认知而已,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以至很难在这一手术的基础上进行举一反三和触类旁通。 西方医学能够后来居上并成主导,其实是与其丰富的解剖学基础和历史积淀是分不开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着名学者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年)就曾进行过大量动物解剖,并提出了心是血液循环的中心,同是还对肌腱和神经进行了区分。 文艺复兴时的着名画家达芬奇也至少解剖过30具尸体,并留下了丰富的手稿。并由于太出名,让当时的教皇利奥十世特意对他颁布封杀令,禁止其再解剖尸体。 最终,达芬奇用蜡灌注人体管道从而探明血管的走行,证明了血管起源于心脏;并且制作了人体骨骼解剖图谱,描绘精细正确,为后世的骨骼解剖奠定了基础。 1543年,维萨里的由超过250幅插图作辅的划时代解剖学巨着的《人体的构造》最终奠定了人体解剖学的基础,并将西方医学发展送上了全新的快车道。 甚至到了十七世纪,为满足解剖需求,西方还竟然盗尸行业迅猛发展,很多医生为买到一具尸体不得不平均花费8个畿尼(英国货币,1畿尼折合1000~2000元人民币)。 所以西方后来居上并成为主导的医学可不是凑巧和好运气,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完成的厚积薄发。 对这个问题,本就是医生的高蕾也很清楚。 所以,她也很认真倾听了李平的意见并完全赞同,同时也非常认同李平想通过下命令来高效推动的方式。 否则只想通过引导形成自发氛围来达成目的,以明朝目前的社会环境还是基本不太可能的。 不过,高蕾却对李平想把任务交给贾有亮提出了反对意见。 她说:“贾有亮是个好医生,但解剖学他恐怕做不了引领。他是个自我底线很强的人,也是个非常注重尊严的人,为了特定的病理而进行必要的研究,他可以做。但搞对人体全面破坏性的解剖研究,他不会愿意做的,也不会做。” “那怎么办?”李平愣住了。 李平对高蕾在这方面的判断很相信,毕竟她和贾有亮几乎天天在一起,而且这好像也确实符合贾有亮在开封时以及来到这里后的一贯表现。 这几天高蕾累成这个样子同样也很说明问题,李平本就对此心存疑惑。 可除了贾有亮,李平的脑袋里没有任何其他人选。 “这个我有人选。今天手术的两个辅助医生都是我安排的,也都很合适,他们有一个在襄阳时还是屠夫,接这个活没问题。你让胡忠山去安排就行。” “你竟然把屠夫培养成了医生?”李平十分意外。 高蕾无奈道:“我也不想,但能实现外科医生速成的目前只有屠夫,而且有些活也只有他们敢干和能干。” …… 三天后,商人徐克然依然安然无恙,刀口也没有出现化脓感染等迹象。 手术基本算是取得了最终的成功,徐克然的命也算成功保住了。 秘密封锁终于被解除。 但出于谨慎的目的,手术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向外传播,所以知道的人仍然很少。 之前被借故支走的随船郎中是第一个知道消息并看到徐克然的外人。 他看着徐克然红润的脸孔和肚子上的刀口几乎目瞪口呆,然后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神术啊!神术!” 第二百二十一章 都没闲着 黄梅县以北五十里的宿松县一段城墙上,守城的农民军将领看着城墙数百步外的一个大土堆满脸都是忧虑。 他不知道那个大土堆是干什么用的,他的见识和耳闻都十分有限。 而未知让他感到焦虑。 现在是五月十日,官军已经兵临宿松县五天了,可五天来官军不攻城却围着全城堆起了如眼前般大小的十多处土堆,然后以土堆为核心设立拒马及木墙结成一个个小防御中心。 可这些土堆每一处都并不对着城门,甚至还很远,十分的诡异。 为防止官军是在偷挖地道,农民军在城内对着每一个大土堆的内墙处都挖了一排深沟,并在沟底个别处埋设了大缸听音以防止官军地道挖的更深。 但几天来却没有发现官军有地道在深沟上捅出窟窿的现象,不时进缸探听的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官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更加让人迷惑。 但其实,如果农民军中有走过南闯过北的老兵也许会猜出一些。 可惜,宿松县的农民军大多是刚刚加入张献忠不久的本地百姓,极少部分所谓的老兵也不过是新投不久的周边官兵和外地百姓。 甚至就连守城的农民军将领本人也是几个月前才主动带兵投诚的官军小头领。 农民军真正的精锐和老兵一直都跟随在张献忠身边或驻守在像黄州府城这样的大城要城。 今天,宿松县的农民军将领是在听说眼前这一处相对偏僻的土堆前突然聚起了过千的官军而特意赶过来的,连带着城内不多的守军也很多聚集了过来以防有变。 但这位农民军将领在城上看了半天,除了发现官军兵马越聚越多外,并没有发现官军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因为城下远处的官兵好像根本没带多少梯子,更没发现有其它攻城器械。 但他也因此更加不安。 他直觉问题应该出在土堆上。 农民军将领的直觉没有错,在他盯着土堆看时,土堆旁的赵进和史明也在盯着他看。 看着对面城墙上的旗帜和人影晃动越来越多,赵进跟史明对了一下眼,然后绷着脸说:“我看差不多可以点火了。” “嗯。赵参将你决定就是。”史明不苟言笑的点了点头。 于是,赵进的亲兵赵亮立即跑到被土堆遮挡的地道洞口去传令。 攻下黄梅县后不久,赵进和史明就再次向左梦庚请命进攻宿松县。 与左良玉的其他部将不同,赵进和史明知道自己的根基太浅,要想保持住地位或者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有所仰仗。 而这只能是军功。 作为现代人,像左良玉的部将们那样不长脑子的在政府控制区内完全肆无忌惮的去烧杀抢掠来壮大自己他们做不出来。 他们既有道德底线,也有忌惮。 赵进和史明都明白声誉的重要性,也明白在大明政府未倒台前就彻底站到文官系统的对立面并不明智,他们还不想把其他的路都堵死。 这也导致他们实力和财富在扩充速度比不上左良玉的其他部将,包括那些不断新增的部将。 而这不可避免的削弱了他们本就不强和不稳的地位。哪怕是赵进和史明与左梦庚的关系已经处的很好,基本没有受到李平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赵明和史明也想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这是知道毛爷爷那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现代人特有的执念。 这方面,李平已经给了他们很好的榜样。 虽然也很担忧李平的方式太过于行险,但同样也不妨碍他们进行借鉴。 而左良玉的部将们此时又基本都抢的不亦乐乎和轻松自在,对冒着可能失败的风险去攻击悍匪张献忠完全没有一点兴趣,事实上他们自襄阳之后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进攻大贼的勇气和信心。 而这给了不甘寂寞的赵进和史明绝好的机会。 分析完利弊的他们很快就一拍即合。 当初打黄梅他们用的是掩护九江的说词,这次打宿松县他们则用的是在李平身后扫荡张献忠的力量以稳固南直隶的说词(宿松县属南直隶安庆府)。 反正李平已经把蕲州打下来了,他们的行动将不存在是不是会惹怒张献忠并把他引得来找麻烦的问题了。 左梦庚并不太理解赵进和史明为什么喜欢拿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底去冒险,毕竟他们两人的军力对攻击城池来说还是很不足的。 黄梅县打的是侥幸突袭得手,但不可能每个城池都能成功突袭。敌人又不是傻子! 而强行攻城,实力不足将很有可能会蹦一地牙。 不过在赵进的游说下,懒得管闲事的左梦庚倒也还是很快批准了已成心腹的赵进和史明的请求,并带给他们左良玉的话说:“我虽积病难理军务,但却乐见众将的忠勇。当前献贼势大,尔等如能确保守稳长江,可便宜行事。” 于是,赵进和史明就在黄梅县进一步扩编的军队中挑选了五千人前来攻击宿松县,并打算尝试一个全新的攻城方案。 其实,他们的新攻城法并不新鲜,甚至还是李自成的部队在河南和陕西时常用的。 那就是在城墙下方埋藏火药炸塌城墙。 不过,由于缺少趁手的工具,李自成的部队在炸城前往往需要长达十天以上的地下掘进,并且因不懂爆破的气密和定向原理,地下开挖空间往往要非常大,并且多采用数具甚至更多的棺材来装载大量火药。 而赵进和史明就不同了。 离开襄阳前,陆指毕业并擅长土工活的赵进就从李平那里订制了一小批由精钢打造的短铁尖锹,保证了其部具有了很强的土工作业能力。 然后,赵进和史明又将从左良玉的其他部队那里换到的大量火药进行了简单的提纯和颗粒化。 颗粒火药在此时其实也不是个新鲜东西,明末已经开始出现一定范围的应用,只是很不普及(欧洲相对就比较广泛),并且知道的人还是有些稀少。 初级颗粒火药的制作比较简单。 加水让粉末状火药硬化,然后弄成小块并晒干,就成了最简单的颗粒火药。 颗粒火药威力大的秘密其实就在于颗粒之间的缝隙留有一定空间,其中的氧气为火药燃烧起到了很好的助燃效果,并使燃烧效率大大提高。 不过,要想使颗粒火药的威力最大化,需要对火药颗粒的尺寸进行反复试验和调整以达到最佳大小和形状。 但如果没有精细化火药颗粒的时间以及技术能力,最初级的颗粒火药一样会让威力提高很多。 根据此时使用更广泛并且认识水平也很原始的欧洲人结论,通常的颗粒火药就可使威力提高三倍。当然更简单的肯定会差一些,但也足够了。 由于也是第一次搞这么大规模的爆破,赵进并不清楚应该埋入多少火药合适。为了确保成功,他在小剂量的试验了定向技术后就将他们所有的火药全都埋到了眼前的城墙下。 刚刚得到命令集结到这里准备攻城的赵进和史明的部队其实也大都是一脸懵,这些大部分也是首次抵达这一处土堆的官兵并不知道准备炸城墙的事。 因为除了这处土堆,其它的土堆完全就是障眼用的。那周围的士兵也自然一直在莫名其妙中,然后将他们的莫名其妙扩散到了几乎全军。 于是有很多刚被强征来士兵的赵进和史明联军也成功的保守住了秘密,哪怕中间出现了逃兵。 而当赵进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后,这些后到官兵们也更懵了。 他们的眼前既没有城门,他们也没带几条梯子,还又是大白天,这城怎么攻? 然后还他们还被莫名其妙的要求张大嘴巴! 就在这些官兵们大多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接着他们眼前的的城墙就令人震撼的猛然间向上扬了一下,然后开始倒塌。 接着,他们脚下的土地也明显颤动了一下。 在一片目瞪口呆中,城墙崩塌的地方很快笼罩在了一片浓浓的尘土中。 这时,赵进军中的几把军号开始吹响,然后是大家都熟悉的连续鼓声和哨子声。 喝骂与吆喝声很快响起,赵进和史明的部队纷纷收起惊愕跟着各自小队向前的旗帜朝着烟尘中冲去。 战斗结束的很快。 宿松县的农民军最高头领及上百名能战的手下直接死于爆炸,更多的人受伤,周围没被爆炸波及到的农民军也大多肝胆俱裂,这让赵进和史明的部队很快从崩塌处冲入城内。 宿松县的农民军并不多,原大概只有二千余还大部分都是新募的百姓,虽然后来又紧急强征了全城的青壮进行协守,但也把本就不强的战斗力稀释的更弱。 然后又城破的突然,又群龙无首,于是整个战斗就直接演变成了一边倒和屠杀。 就是第一次参与攻城的李盛才也杀的十分轻松痛快并胆子越来越大,当然借机抢掠大户和百姓也是最凶和最多的。 晚上,围坐在县衙内,赵进和史明几个人开始了计划中的利益划分。 “赵兄弟,咱们是像黄梅那样分区自治,还是统一所获后按比例进行分配,你来定。”史明故作大大咧咧的说,同时也很委婉的提出了想要重定战后利益分配的想法。 这应该是他在完成占据两县之地后意识到原有的城内分东西两城而治方案已不适应。 赵进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又表情很木然,右手的几根手指更是不规则的连续慢慢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而李盛才却脸色大变。 他紧张的看了看史明,又看了看赵进,突然道:“我看还是原来的方案好,简单又一目了然,大家都方便的很。” 史明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李盛才,没有说话,然后又继续盯着赵进、等待着赵进。 “我看史哥说的对,咱们现在打下两座城了,还继续分区而治已经不合适了。每个城都分两片管,我们的精力不够,也不利于团结,还分散了我们的力量。”王成武这时瓮声瓮气的插进来一句。 “可你们也知道,咱们的手下大多是没文化没见识的大傻子和乡野刁民,都想多占便宜是他们的本性。统一分,不说能不能分明白,估计光统一所获都麻烦的很。然后也肯定会引发大量冲突,最后伤了大家的感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李盛才急忙继续辩解并坚定表明他的意见。 但这时赵进突然不再敲椅子扶手并坐正了起来,然后看着史明严肃道:“咱们二人可以一人一城。” 史明瞬间眼睛一亮,然后压着心中的狂喜道:“兄弟看来也是早有考虑?没说的,你先挑。” “黄梅县归我,此县归你。但我要此战所有的俘虏,所有的缴获也要分三分之二。”赵进十分认真的说。 “凭什么……”李盛才刺耳的声音刚响起却又马上沉寂了下去。 史明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被王成武一巴掌大力拍在肩膀上收住了嘴的李盛才,然后换上笑脸对着赵进伸出了右手掌说:“没问题,一言为定?” 赵进嘴角微扬的伸出右手跟史明击了一下掌说:“一言为定。” 第二百二十二章 蝴蝶的翅膀 五月十二日晚,宿松县东北二百多里外长江边上的安庆府城(今安庆市)。 赵进和左梦庚正在把酒言欢。 两个人喝的都有些多,也有些醉。尤其是赵进,很有些烂醉如泥的意思,整个人已经摇摇晃晃了好半天。 这个酒局是左梦庚为刚刚赶至的赵进搞的接风宴,除了左梦庚外其他所有人的职务都比赵进低,并且全是左梦庚的心腹。 这既充分突出了对赵进的重视,也显出了很强的亲近之意。 赵进令人意外的再克宿松县,而且十日才破城,十二日就快马赶到了安庆来报捷,并孝敬上了不少缴获的浮财,这样的部属不能不让左梦庚喜欢。 实际上,左梦庚与赵进之间亲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襄阳时后期,赵进就已开始承担所有左梦庚亲兵的仪仗训练任务,甚至左梦庚有的亲兵就是原来赵进营里的兵。 这些被赵进训练出来的左梦庚亲兵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步伐齐整,个个都给人以威严挺拔之感,让左梦庚在众军中收获了善于治军的美名,也屡屡受到左良玉的夸讲。 现赵进又在一个多月之内连克两县,左梦庚惊叹欣喜之余,也更加要展现出对赵进的亲近。 对赵进和史明的发掘与提拔,已经越来越给左梦庚带来知人善用的名气,同时也大大抵消了李平这个另类给左梦庚带来的郁闷。 而且不只如此,随着赵进在宿松的胜利,可以想像九江和安庆的地方官员们对左良玉兵马的聒噪之音也将再一次下降很多,一如黄梅县被攻克时那样。 守土显然是地方官员们压倒一切的中心。 这也让左家父子在应对北虏退出中原后的朝廷多了一份筹码和保障。 “来,赵参将。我们再喝一杯。祝你越战越勇,也期待着你再立新功。”左梦庚越想越高兴的顺势说着祝酒词。 赵进咧嘴笑了起来,已经眯了半天的眼睛也再次被努力的睁大起来。 他举起杯子摇着脑袋含糊不清的嚷道:“副帅让我再立新功,那我就必须再立新功!我回去后就立即着手,一定不辜负副帅的期望。” “还要打哪里?可不要逞强,你的火药可都用光了。”左梦庚笑呵呵的说。 赵进打着嗝把眼珠子瞪得更大说:“我不逞强,我既应了那就死也要做到。嗯…太湖县仍在贼手,又威胁着安庆。不过…史明决定驻宿松县,我好像离着有点远了。对了,还有广济县,离黄梅县不远。对,广济县,我回去就准备去打它,一定再给副帅个惊喜。” 赵进已将他攻克宿松县的详细情况及他与史明决定分县而驻在酒宴开始前就跟左梦庚仔细汇报过了。 太湖县在宿松县东北六十里的英霍山区(大别山)脚下,位安庆府城西北约150里。 自富池而下的长江下游,是被英霍山脉和黄山山脉相夹的一个大长条型平原区,按长江上下游顺序依次是广济县、黄梅县、宿松县和太湖县,然后才是安庆府城。 广济县、黄梅县、宿松县和太湖县四县都是曾被张献忠占据的县,并且目前广济和太湖两县仍被张献忠占据。再往下游区走的潜山县和桐城县则早已被总兵黄得功收复。 太湖县也实际上成为了南直隶最后一块被张献忠占据的土地。 “广济县就不劳赵参将费心了,你部刚打完仗,还是好好休息补充一下!大帅对此已有别的安排。”左梦庚一边饮着酒一边很遗憾的说。 赵进举着酒杯好像愣了下,然后却马上打出了个更大的酒嗝。 接着,赵进以更加大幅度的摇起脑袋并重新眯起眼睛说:“广济县有安排,那我就去打太湖县,绕绕远无所谓,副帅指哪里我就打哪里!” “你还是好好休养玩乐一段时间!不能功都让你立了,其他的众将已经开始眼红了。诶?你酒还没喝呢!赶紧把杯里的酒给我喝了。”左梦庚笑着再次表示了明确的拒绝。 “哦!这样啊。那我就休息。”赵进眯着好像已经睁不开的眼睛既有些遗憾又有些无所谓的嘟囔道。 接着,他将手中满满的一大杯酒往嘴里一扬。 但酒一下肚,赵进却直接像面条一样秃噜到了桌子底下,好像真的是喝懵了。 等众人急忙将赵进从桌子底下拽起来时,赵进又突然脸色骤变,然后“哇”的一声直接对着酒桌吐起来。 瞬间,各种难以诉说的刺鼻味道就充满了整个房间,酒桌上的人纷纷掩鼻离桌。 “这是真喝不行了!来人啊,赶紧扶赵参将去休息。”左梦庚捂着鼻子嫌弃道。 …… 看着不停嚷嚷着“我还能喝”的赵进被人架着离开后,一个左梦庚的心腹凑到左梦庚身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左梦庚会意,以酒宴结束他也要休息为由让其他人也都回去。 “现在说!”左梦庚揉着脑袋道,他也真的有点多。 那个之前想说话的心腹立即道:“这赵参将想打广济县,不会是存了想去跟那李平纵连在一起并给他对抗献贼做后盾的意思?这两人的关系据我所闻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 左梦庚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心腹,有些不满道:“你是不是嫉妒了?赵进本想要宿松县,是那史明强烈也要,赵进为了大局才不得不满足史明。毕竟史明跟着他攻了两城,名声却都让他赚了,搜刮新下的宿松县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抢了。 既然想占据宿松县,赵进原来也就不可能有攻广济县的心思。再说,真是想去给李平做后盾,他当初直接鼓动史明与他合兵攻广济县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然后还把火药全消耗光了。 今天赵进说攻广济县,完全是话赶话,他根本就是喝多了,逞强呢!我看是你想多了。” 左梦庚解释话的有些多,也不知道是在答复他的心腹还是同时也为自己解惑。 “可说史游击想要宿松县是赵参将自己说的,史游击人在宿松县巩固地方可没有对证,而且赵参将对李平多有不满也多是赵参谋喝多时自己说的,可没什么真凭实据,我是真听说两人走的还是蛮近的。”那心腹不甘心道。 左梦庚摇了摇头道:“你呀!小人之心。赵进那是大忠大义之人,不然杨文岳手下的那个赵千总也不会把护卫本家父老的重任交与他,赵进也更不可能拼命一直护着赵家那个小姐一路南行。 但当初,那赵家小姐不管到底出于什么缘由却在杜游击生死不明时就跑到了李平手上,你说这让赵进的脸面何在?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没有嫌隙。 而且当时极要脸面的史明做为那赵家小姐的护卫头目也坚决留在了赵进身边更说明不少问题。 史明与那赵进原本完全不识,还是个有野心和极聪明的,基本不太可能会与赵进串通一气来骗大家。他图什么? 至于赵进与那李平还有联系,但总归是越来越少,而且也应该是礼节性的。 有嫌隙可不代表着就要成仇敌,他们毕竟还有同军之源,李平因赵进曾经的栽培之恩也一直对赵进恭敬有加,赵家小姐也没有要死要活,两人自然没必要翻脸。 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哦…” 那心腹虽然仍将信将疑,但在自负的左梦庚说了这么多话的情况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识趣的收嘴后选择告退。 不过,左梦庚并没有回屋去休息,而是很快就出现在了左良玉的房间。 此时的左梦庚看起来比刚才要清醒。 “张献忠虽被黄闯子(黄得功)屡败,但张献忠能于去岁在夹山大破黄闯子和花马刘(刘良佐)也不可能是运气,其部实力也应不弱。难道是我看错了?”穿着厚厚衣服仰躺在椅子上的左良玉疑惑道。 左良玉的身体目前是真不好,并不完全是装的。 但宿松县的战报还是惊动了左良玉,并且显然他十分重视。 如果说赵进克黄梅县被左良玉总结有运气的成分,但再克宿松县就不可能是运气了。 要么敌人太弱,要么我军太强! 黄得功的部队核心是崇祯皇帝亲自督办整训的禁军勇卫营,前身是赫赫有名的腾骧四卫。 这是一支由大明皇帝直接控制并由内廷负责指挥的军队,也是崇祯朝唯一的一支。训练和给养都极佳,并且常年南征北战,战绩辉煌,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自然也是属于爆表系列的。 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张献忠被屡败一点都不意外,能搞出个大胜那才是意外。这说明张献忠的实力在贫苦的英霍山区得到了很大的补充和提高,战力相当不弱。 绝不能再用当初的老眼光来看待! 而且,尽管张献忠很快又在潜山被黄得功重创甚至差点生擒,但他还是一路不可阻挡的迅速下太湖、黄梅、蕲州等地,说明其部战力尤存并且还很强大。 而自家事自家知! 襄阳之战让左良玉对自己急速扩充出的部队有了十分清醒的认识,他觉得用“兵无斗志,将无战心”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甚至他觉得自己的部队比乌合之众都强不了多少。 他的部队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打硬仗是真的不行。 所以他才会更重视和容忍李平,并对同样声名鹊起且也很会练兵的赵进给予了极大关注。 但赵进和史明的兵一直在就他眼皮子底下,他们不错是不错,可说有多强也是扯淡。 难道是敌人太弱? 估计张献忠部的战力较强是左良玉对近在咫尺的张献忠一直比较克制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养贼自重的心思肯定也是有的,并且也是一项主要因素。 因为说左良玉觉得张献忠的实力强了就怕了是不现实的,不仅从曾经的交战纪录上看左良玉没有怕张献忠的理由,而且左良玉的兵弱,张献忠在潜山大败后精兵和老兵不多的现状也不可能蒙得住左良玉这样的老将。 这个老狐狸很有可能认为贼匪已经被李自成统一的差不多了,如果张献忠再被打垮,他在清兵退出中原后的价值就只能是到李自成面前送死或者被皇帝给当反面典型咔嚓了。 而且养贼自重这种事左良玉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正如他当初困张献忠于玛瑙山时,张献忠派使者跟他所说:“献忠在,故公见重,无献忠亦无公矣。”左良玉信而纵之。 既左良玉能放过张献忠一次,也就自然不差第二次。 但不管是左良玉到底哪方面的想法更多些,先是李平报都不报就在蕲州给他破了一次局,紧接着赵进和史明居然也不知死活的冒大险在黄梅给他玩了一出,然后还竟然意外的成了。 赵进和史明的心思,左良玉其实也懂,他明白这两人想要巩固身份和更高需求的愿望。 而且他也实在不好对手下的求战进行太多公开阻拦,否则岂不是做实了避战之名。 但见好就收! 没想到这两个看上去挺聪明的家伙居然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听不出他的话里话非要打宿松,然后又令人意外的打成了。 结果现在就是逼迫着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今天一个晚上的思索,左良玉意识到他必须立即改变原本坚决不动的策略了。 “听赵进所说,宿松县的敌人战力很差,基本没有献贼的老兵。估计是精兵和宝贵的老兵都被张献忠带走了。李平能克蕲州大概也是这种情况。”左梦庚斟酌着说。 左梦庚对左良玉的想法其实是知道一些的,但又不全知道,也不全理解。年轻气盛的他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也许!”左良玉叹了一口气。 “那父帅可想好派何人去攻广济和太湖两县?”左梦庚问道。 不能再让赵进和史明去攻最后的广济和太湖两县了,在这个问题上,左梦庚和左良玉的观点惊人一致。 并且,他们目前其实还并没有确定人选,他们才拿定主意的时间还很短暂。 左良玉皱了皱眉头道:“让你方世叔去攻广济县!他被革了职,需要军功来复起。广济县夹在蕲州和黄梅县之间,应该比较稳妥。 赵进火药炸城的法子虽不是什么新法,但看来确实有效。你把我们军中的火药收集一下,都给你方世叔送去,助他一臂之力。” “那太湖县呢?” “太湖!那个地方可不好打。其境不光在山区,还到处是大湖,民风又普遍向贼。本来不打也行,但现在又不得不打。我看派副将马进忠和吴学礼同去为佳。” “嗯。” “攻广济和太湖一定要快,不能拖。一定要趁张献忠的大军仍聚在武昌附近尽快拿下,否则就不知是什么变数了!” “父帅说的极是。”左梦庚大赞道。 这一刻,历史正在变得越来越偏离本来的轨道。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张献忠离开武昌,左良玉的军队才开始去接收和占领一座座空城,他们的部队基本没有交锋。 …… 正在左良玉和左梦庚夜谈的时候,赵进在漆黑屋子中的床上突然两眼冒光的坐了起来,然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屋外的动静。 此时他的脸上已完全不见之前的醉态。 接着,赵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并喃喃道:“兄弟,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了。但总归还是有人打广济了,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第二百二十三章 雄心再起 五月十八日,黄州府城。 刚刚接见完一位神秘人物的张献忠满脸都是喜色,他一扫连日来脸上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 军师徐以显见状借机道:“敬轩,别再犹豫了,这是老天都在让我们一定去攻下武昌,让您成就一番帝业。” 张献忠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敬轩是张献忠的号,秉忠是张献忠的字,称号更显敬重。 原来,张献忠这些日子一在对进攻武昌信心不足,他始终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但刚刚接见的神秘人物却让他信心大增。 这个神秘人物叫张其在,是四月十八日才开始成立和组建的武昌城内楚府兵的帅头,而新编楚府兵则是当前武昌守军的重要力量。 张其在是秘密渡江来见张献忠的。 这伙计因为一点小错被楚王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这让本就对官府和楚王失望的他心中十分愤恨。 于是,张其在决定来投张献忠。 既然是新募楚府兵的头头,也算有见识的张其在当然知道投靠敌对方最好交个投名状。 所以此次来,张其在带来了武昌城防的全部虚实,并答应为张献忠进攻武昌做内应,甚至可以保证能在张献忠攻城时打开由楚府兵把守的保安、文昌二门。 武昌城共九门,其中保安门是三个南门最中间的那个,而文昌门则是三个西门(全部临江)最南面的那个。 张献忠自然大喜并且亲自接见。 甚至在张其在走后,张献忠仍然喜意难消。 这段时间张献忠被折磨坏了,他一直都在郁闷之中。 张献忠一贯的策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报复是在打得过的前提下。 他有野心,但又一直没看到过明确的希望,直到他得到麻城。 但李平却偏偏此时在蕲州又给了他一记闷棍,接着是赵进在黄梅县。 得到麻城实力暴涨后的张献忠多少燃起了一些报复之心,但他同样也知道要先试探一下看可不可行。 蕲州是大城坚城,李平既然能迅速攻占自然也能坚守,而且还已不再有取巧夺城可能了。 更关键的是,他不清楚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否代表着左良玉打算重入湖广。 但张献忠的主力在回军黄州府城并攻取紧靠英霍山区的罗田县后,罗田县一个叫李时荣的读书人却建议他乘势南渡攻占空虚的武昌,他的军师徐以显也反应过来并强烈赞同。 他已经听说李自成在襄阳建立了政权,现在得到麻城后的张献忠也应该并可以跟进。 他们并不应该比李自成差。 而武昌则是当前最好也是唯一他们有可能得到且能够配得上建立政权的城市。 可蕲州和黄梅县的失守却让张献忠很犹豫,他对南渡并不是很有信心,他很担心左良玉在他南渡后过来插手。 那时候一旦攻城不得再想北渡而退并躲入熟悉的英霍山区可就难了。 但能成就帝业的强大诱惑和不愿落到李自成后面的心理又让他十分不甘。 军师徐以显也同样不甘,并对张献忠进行了力劝。 徐以显本是谷城的秀才,是在张献忠于1638年被招安并屯兵于谷城石花镇(县城以西五十里)时投靠的张献忠,两人当时就常常一起研习兵法。 徐以显的政治野心很大,想要辅佐张献忠得天下,也以诸葛亮自比。 但从前,他并不是那个最能影响张献忠的人。 其实,张献忠的身边一直以来是有两个最重要也是他非常信任的军师的,几乎相当于张献忠的左膀右臂。 一个是徐以显,而另一个则叫潘独鳌。 潘独鳌是应城的秀才,因受到大乡绅的欺压并被不公正的判决而杀县令造反,并于1636年率军投靠张献忠,张献忠即以军师待之。 由于潘独鳌投靠张献忠更早,还是带兵来投的,因而也更受张献忠的器重。去年秋天张献忠于巢湖大练水军时,潘独鳌更是被委以重任为水军总管。 潘独鳌和徐以显曾一起被兵部尚书杨嗣昌所俘并关押在襄阳,张献忠1641年底远距离突袭襄阳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为了救出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在张献忠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惜潘独鳌的命不太好,当上水军总管的他很快被官军击杀于黄泥港。 潘独鳌死后,徐以显就成了张献忠身边唯一被真正信任和能对张献忠产生影响力的智囊了。 同时也终于轮到他放开施展手脚了。 事实上,之后张献忠一路南下包括取麻城都有徐以显浓浓的影子,甚至张献忠在麻城开始大大迥异于以往的所做所为也基本都是徐以显的主意。 徐以显力劝张献忠南下去攻武昌,张献忠自然会慎重考虑,虽然对左良玉手下将领李平和赵进的举动十分疑虑,但建立帝业和不甘落后李自成的心理还是让他决定放手一搏。 为此,张献忠选择了同原本历史上一样的抉择,正式决定着手攻取武昌,并于五月五日先派兵南渡攻下了武昌县(今鄂城),并命令部队按徐以显所建议的采取对官绅士民一律不以加害以最大争取民心和瓦解抵抗。 既然已有了帝王之心,那一切就必须要改变了。 对已探知兵力不多的李平,张献忠决定暂时放过,不过多浪费兵力,以军事牵制和恐吓为主。同时以黄州府城为核心在江北建立一条东拒左良玉军事力量的防线。 张献忠在蕲州之西的圆峰山险要处新建的营寨正是这一策略下的产物,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有效防御和控制周边。 而蕲河边上的那个所谓万人营盘也因此顺势早已名不符实成了欺诈用的,大部分兵力已秘密转入圆峰山上的新营盘。 这才是张献忠对蕲州始终没有更直接军事动作和反常兵力部署的缘由。 但李平在蕲州出色的防御准备和有力的反击以及在大冶县的成功反袭还是让张献忠又再次纠结起来。 他直觉李平对他的威胁太大。 而赵进攻占宿松县也让他更加强烈不安起来,然后紧接着他又得到了广济县被围攻的消息,张献忠也更加郁闷,他不清楚这些是否意味着左良玉开始打算全面重入湖广。 他也听说了清兵正在全面退出关内。 张献忠必须再次谨慎的对待进攻武昌的风险问题。 但张其在的来投,让张献忠看到了继续原本计划的切实可行性。 建立帝业和不甘落后李自成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军师,攻武昌的计划可以不变。但在打之前,我们必须要对左良玉的军队进行一次雷霆打击,而且必须打痛他们,打怕他们,务必让他们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不然我们打武昌总归太不踏实。” “敬轩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徐以显很认真的点头。 作为一名自比诸葛亮的人,徐以显不可能不考虑正在越来越活跃的左良玉各部对他们的影响,更不可能对这段时间双方的交锋视而不见。 “你可有什么良策?”张献忠有些忧虑的问。 想归想,但怎么打他却还没有主意。 徐以显拿着类似于诸葛亮的羽毛扇子扇了两下后,一幅老谋深算的表情道:“蕲州离我军最近,李平又屡挫我军。照理说我们应该首先打击李平以威慑整个左军。但蕲州城坚且防守严密,那李平的军队又颇善战,短时间我们恐怕很难重创之。但广济县目前还没有失守,对我们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广济?”张献忠的眼睛一亮。 “对,广济。蕲州和广济县以北皆是山区,我们可派一支精兵从山中秘密绕到广济然后对围攻那里的官军进行突袭。进攻广济的官军兵马虽多但却不精,必大败。 如此既可重挫官军,也可敲打李平那小儿让他别乱动。而且广济不失,则江北官军一时间定无力西顾。” “好计!好计!军师果然不同凡响”张献忠脱口大赞。 张献忠已经清楚的知道进攻广济县的不是李平的兵。这从进攻者还是打着大明官军通常的旗帜而不是李平军那独有的旗帜就足以判断出。 再者,进攻者乱哄哄的队形也与张献忠这些日子一直在接触窥伺的李平的部队完全不同。 “只是派何人领兵前去还需仔细考虑,此人必须善袭,我们也必须一击而成。”徐以显举棋不定道,他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张献忠眼珠子转了几下,说:“让李如靖带兵前去,那小子搞偷袭还算是把好手,也能打些硬仗。” 徐以显诧异道:“李小将军不错是不错,可他目前在武昌县,把他和他的部队调回来是不是不妥。这不光是来回渡江易出意外的问题,也等于直接换了攻武昌的前锋,您其他的几个养子也都不弱,我看没这个必要。” 但张献忠却突然有些生气起来说:“李如靖这小子攻下武昌县后就不思进取失了锐气,而且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把主要精力用在让部下们都去当大善人上了,甚至还为了一个小乡绅就把自己的精锐给斩了,简直是胡闹。” 徐以显一愣,然后有些弱弱的反驳道:“李平所部甚精,李小将军又偷袭大冶县失了不少精锐,谨慎些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对官绅士民一律不予加害那可是我们定下的策略,非是他自做主张。” 长期的患难与共和相处,让徐以显对张献忠虽敬但并不怕,也是少数敢于当面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张献忠果然没有对徐以显的反驳生气,而只是就事论事的不满道: “偷袭大冶失败本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敌人也不可能全是无能之将。但因此就畏手畏脚才是让人火大,他过江的意义何在? 而且既然知道失了不少精锐,怎么还要对自己人如此严苛。不过抢了个小乡绅而已,又没杀人,打打军棍做做样子也就行了,何必过于较真。 手下们收拾那些狗官和狗乡绅们都收拾习惯了,怎么可能一时完全收住手,总要给大家一个适应的过程。现在这小子小题大做搞得江这边很多听说此事的兵将们都心有不满,这不是乱军心吗?” 徐以显望着张献忠干唧了几下嘴,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好了。几年的相处让他了解张献忠,知道张献忠其实在心里并没有完全接受他的主张。 最后他只好问:“那武昌县那边您打算换何人?” 张献忠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果断道:“换孙可望去。孙可望是老大,做事比较沉稳,又很果决,胆子也大,最重要的是有一股子就是不服输的狠劲,最适合目前武昌县的局面。 至于让李如靖去突袭围攻广济的官军也算是给他一个重振的机会,这小子还是不错的,最是善袭。若没有其他重任,冒然把他从武昌县换回来也确实不妥。而且也不用把他的兵都调回来,只需他本人和身边的精锐回来就足够了,这边有的是兵。” “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们就必须尽快,广济县也不知还能坚持几天。”徐以显不再迟疑,他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军师所言有理,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张献忠点着头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展露獠牙 五月二十一日夜,广济县城外的方国安大营。 被皇帝亲令降为事官的方国安和陈可立两个难兄难弟正聚在一起迷迷糊糊的喝酒。 他们已经喝了很久,夜也已很深,翻过来掉过去的车轱辘话更是不知说了多少遍。 尽管城还未破,战事仍然胶着,但两人并不担心因酒误事。 双方不仅力量悬殊巨大,他们也谨慎的派出了足够多的探马在全天候的监视整个广济县所有的城墙段和城门,并且还把中营部署在了整个大军的最后方。 城内的农民军是不会敢出来夜袭的,也不可能成功袭击他们。 至于别处的农民军,隔着蕲州,就更不可能了。 两个人现在很郁闷,他们需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十五日,方国安和陈可立就在左良玉的大力支持和鼓动下以他们自己都很引以为傲的绝对神速纠集了约一万五千人马兵临广济城下。 但六天来,面对小小的广济,他们却进展缓慢,什么时候能破城也似乎好像是个未知数。 虽然也算是杀场宿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他们十分陌生的火药炸城上,而是多管齐下的一面部署地道掘进,一面组织兵马进行了连续多日的传统蚁附攻城。 甚至他们都没有包围广济,更没有搞什么围三阙一,而是只围了两面城墙,给城内那些基本都是刚当贼不久的土包子们留出了足够的安全逃跑空间。 他们希望那些土包子们最好能识趣的知难弃城。 但广济县的农民军似乎并不领情,他们顽强且激烈的抵抗着,并给方国安和陈可立的军队造成了巨大杀伤。 而攻城的不顺和巨大伤亡让方国安和陈可立这支拼凑起来的斗志薄弱军队迅速矛盾重重并攻击力越来越弱,同时也更加混乱。 不得已,在连续组织了三天的传统攀城攻击后,方国安和陈可立不得不在部下们崩溃之前停下这种伤亡巨大且看不到希望的攻城方式。 可火药炸城却同样也极不顺利。 六天来,他们的地下掘进速度十分缓慢,甚至还由于求快而至发生了多次坍塌,不得不多次反工和加固,目前看至少还再需要几天才有可能挖好。 更麻烦的是,城内的农民军好像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连日来一直在城墙上对着他们的挖掘点进行指指点点,这让方国安和陈可立的心里十分没底。 他们并没有搞假挖掘点,赵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漏掉了这个问题。 因而目前除了咬牙继续和期待守城的农民军不知如何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外,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那赵进是怎么在五天时间里就挖成的?咱们也是日夜不息,可怎么就做不到呢?”方国安喝了一口酒后再次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囔道。 “是啊!难道是咱们这边地下的土硬或者石头多?可我看了挖出的土,也问了督工,这里的土与别处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咱们不应该差这么多啊?”陈可立也一如既往的迷惑回应着。 “应该是赵进那小子命好,恰巧碰到了特别好挖还不易塌的地段,然后他的开挖点估计离城墙也很近,宿松的那帮井底之蛙更是傻子般的不知搞搞袭扰破坏!”方国安很不服的继续再次发泄。 “就是,就是。”陈可立继续晃着脑袋回应道。 同样的话总是反反复复,喝多的人有时也会烦,也会失去再继续下去的兴趣。 场面于是就冷不丁的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终于在长叹了一口气后,方国安决定说点新鲜的,他有些悲愤道:“我们两个合兵一处,昆山和贤侄又支援了我们那么多人马,我们却估计要花比那赵进多一倍的时间才能破城,咱们老哥俩这回可是丢人丢大了!” 这时,应该是突然起了一阵强风,帐篷开始轻轻的抖动起来,然后一股子淡淡的臭味顺着帐篷门帘的缝隙钻了进来。 陈可立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他的五官紧紧的挤在了一起。 攻城死去士兵的尸体很多都没有也无法被收回来,他们堆积在广济县的城墙下,然后这几天白天较高的气温让这些尸体开始腐烂,那个气味实在有够受。 虽然他们的驻营处离广济县的城墙有些距离,但也不太远,平时是闻不到什么,但只要起风并风向不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熏到。 这些气味严重打击了他们的部下,让很多人都对继续进攻广济有一种悲观和恐惧的情绪,也让部队的军纪变得更加混乱,敷衍和人浮于事的现象更加突出。 但他们又没什么好的办法。 广济的农民军并不允许他们去抢回尸体,农民军们对一切可以阻碍他们进攻的效果都很喜欢。 吸了下鼻子,陈可立换上一幅愁眉苦脸的表情说:“你还想着这个?我看只要能破城就行,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我们就是把城墙炸塌了也一时半会儿都攻不下来!我们太不顺了!” 对于是否能炸塌城墙,陈可立并不怀疑。 他知道赵进虚报(赵进在自己用量的基础上加了几倍)给他们的火药用量,然后他们自己准备的又增加了很多,但陈可立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觉得不应该这么容易。 “你这乌鸦嘴说什么呢!李平那么点人都打得过蕲州的数万贼军,我们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打不过这里的数千小贼?这里可没有献贼的精锐!更何况这些乱民几个月前也还不过是一帮只会扛锄头的泥腿子。”方国安又惊又怒道。 方国安一时没能明白陈可立这是怎么了,他并没有从空气中的臭味感悟到什么。 “贼军是泥腿子,我们手下的兵又何尝不是?你虽看不上那李平,但也不能否认那小子还是有点能耐的,尤其练兵更是很有些本领。就是赵进练出的兵也不弱,非是你我现在大多只敢杀良民的手下所能比拟。” 陈可立借着酒劲突然大胆起来,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不想再继续顺着方国安了。 方国安愕然之后更怒道:“陈可立!你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平那小子不过一小人尔,只会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打法,次次都是乘人不备,不过就是运气好而已!哪里有什么值得称赞的本领?” 但陈可立这回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应和方国安的老调重弹,不仅不吭声,还眼神怪怪的瞅着方国安。 方国安当即眼睛瞪的溜圆,激动的指着陈可立道:“你什么意思?” 陈可立叹了口气,不得不耸着肩道:“没什么意思,喝多憋着了,我要去外面放放水。” 说完,陈可立就起身出了帐篷,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方国安。 但出了帐篷后刚拉开裤子,陈可立又突然觉得肚子很不舒服,于是就左摇右晃的向着远处一片黑暗走去。 几个始终在帐外警卫的卫士想跟上他,都让他指着肚子然后给挥手坚决阻止了。 没人喜欢在大号的时候被围观。 繁星下,陈可立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劈了啪啦的好不舒服,可能是之前的臭味让他鼻子适应了,他对自己制造的臭味并没有更多的感觉。 于是他决定多蹲一会儿,直到自己的腿发麻的有些厉害。 刚准备提起裤子,突然他听到四周有些奇怪的声音,那是非常明显的一群人在蹑手蹑脚的声音,其中还伴有些微微的窃窃私语。 陈可立大惊。 虽然他知道他们的大营现在很乱、军纪很松弛,尤其是在整个大军最后方的中营。 但现在毕竟是战时,营内在天黑之后严禁官兵随意走动和聚众说话的铁律仍在,违者是会被毫不留情斩首的。 当然他和方国安两个主将除外。 这是他们对军队控制不可触碰的底线,除非是他们不要军队了。 甚至为此除了固定岗哨外,整个军营之中都没有流动巡逻的兵马,就是为了防止官兵在夜间因无法以判明往来人员情况而发生炸营或者被宵小利用行图谋不轨之事。 现在,那些人既没有光明正大的行走在火盆的照亮之下,他又没听方国安谈起过晚上有任何的兵力调动,这可就十分的不正常并且很可能非常凶险了。 本能让陈可立当即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酒立刻就全醒了。 他没敢乱动,只是轻轻的提上裤子,然后继续在黑暗的角落中保持着安静。 很快,十几个人影就出现在了陈可立的视线中,一把把出鞘的兵器在月光的反射下十分耀眼。 陈可立差点叫出来,但他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里怎么这么臭,这味也太大了。”人影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不解的吐槽了一句。虽然这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空中还是让陈可立听了个真切。 “大概是这里窝风。”有人回应了一句。 “也许!不过酒味也挺浓的。前面那个有卫士守卫并且灯火通明的营帐内一定有狗官军的将领在喝酒,而且官还不小。不往前探了!三个弟兄随我去杀了那里的狗官军将领,其余的人去四处点火,给骑兵们和大军信号。”最初那个年轻的声音继续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命!” “遵命!” 几声轻轻的回答同样坚定而不迟疑,好像没有人觉得说话的年轻人只带三个人就足以去大杀四方。 陈可立的心完全悬到了嗓子眼,满脸全是骇然,他想喊想做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当视线中的人影开始分散,陈可立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兄弟,对不住了!”然后不再迟疑,立即轻轻的向着远离方国安营帐的方向遁去。 但很快,陈可立又在不安中回头看了一眼嘈杂声顿起的方国安营帐方向,那四周正在燃起一团团火焰。 陈可立有些失神,但马上却又惶恐的发现他的四周也在有人开始点火,他的脸都绿了。 他开始撒腿狂奔。 突然,他慌不择路的跟两个黑影撞在了一起,然后几乎是抱着一个黑影跌倒在地。 “他身上有酒气,不是我们的人!”那个被撞翻的黑影反应很快的大喊。 陈可拼命的推开那个黑影,颤颤巍巍的准备爬起来,但却猛的后背一沉,然后就狠狠的和地面贴在了一起。 “想跑?”踩住陈可立后背的那个没跌倒的黑影大喊一声。 “好汉饶命!”陈可立马上开口求饶。 “果然有酒气,还好大,应该是个大官,爷爷今天手气真好!”踩住陈可立的黑影嘿嘿笑着说。 “好汉要什么,本将…啊…啊…”陈可立说了一半的话被迫戛然而止并用惨叫代替,他的脖子正毫无征兆的被人开剁。 “俺要你的人头!”踩住陈可立的黑影先回了一句,接着麻利的对着陈可立被砍断了一半的脖子斩下第二刀。 …… 二十二日清晨,满身血污的李如靖站在广济县的一段城墙上看着沿这一段城墙向内新修出的一段凹形简易城墙发呆。 这一段新修出的简易凹形城墙正是城内农民军为因应官军可能从地下埋火药炸城而采取的紧急应对办法。 也就是说官军即使成功将李如靖正站着的这一段城墙炸塌也没什么鸟用。 终于,李如靖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被用两杆长枪分别挑着的方国安和陈可立的人头说:“真是废物!把它们挂到杀他们的地方去。” “那官军偷回去怎么办?”一个他身后的亲卫诧异到。 李如靖扭头撇了一眼说话的亲卫,然后面无表情的说:“官军不偷回去怎么肯定他们死了?又怎么知道他们的下场?” …… 同样是这一天的清晨,马兰也正亲自带着一个侦察小队孤独的在大冶县和武昌县交界的一个小山村里发呆。 在村子里唯一算是道路的歪斜土路上,十几个插在一大排新立木杆上的狰狞头颅是那么的刺眼。 没有村里人上前对马兰他们像往常那样嘘寒问暖,甚至都没有人靠近他们,但村子里家家的炊烟却还在升起,狗也在继续叫着,好像这个村子里还活着的人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马兰和整个侦察小队并不对此感到意外,这已经是他们碰到第三个这样的村子了。 他们知道那些被插在木杆上的人头都是平日里对他们提供过实质帮助的人,他们知道这些都是武昌县的农民军干的,那些农民军似乎突然的性情大变。 马兰的心情既压抑又沉重!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道好还 方国安和陈可立兵败,一直密切关注着广济县战局的李平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广济县离蕲州太近了。 李平的侦察骑兵也十分容易的就将方国安和陈可立的人头带了回来,同时也带回了广济城外令人恐怖的一幕。 数千颗被砍下的官兵头颅密密麻麻平铺着摆满了很大一片土地,而数千具无头尸体则被无惧瘟疫的堆积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肉堆。 这是恐吓,也是示威。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许文岐慨叹了一句。他是跟送方国安和陈可立人头的船一起来的富池,他知道李平此时不可能去蕲州。 李平一愣,不明就里的问:“为何这么说?” 许文岐叹息道:“前年年底,左良玉曾在麻城东义洲(今木子店镇一带)斩首了1200余名俘虏的乱民,这大概就是当下广济县城外惨状的根源。” 许文歧曾任黄州知府,1640年调任下江防道副使并驻蕲州后仍在黄州府地界,因而黄州地面上近几年的事他都很清楚。 “左总兵还在麻城打过仗?他因何要在小小的麻城下手那么狠?”李平更加奇怪起来。 虽然许文岐对左良玉很不鸟的直呼其名,但李平此时却不能也跟这么干。 有些人别人有资格不鸟,但并不代表你也有资格跟着公然一起不鸟,尤其你还是那个被不鸟的人直属下级。 这是官场的潜规则之一,也是大忌。 那种不计长幼和不再乎任何规矩的性情中人在现实的官场中根本就是凤毛麟角甚至是不存在的,因为那种人根本就升不上去。 “哦,从哪儿开始说呢?”许文岐微仰起了些头思索起来。 等组织好语言后,他耐心的解释道:“是这样。献贼以及其他几位贼首的兵马在前几年就曾一再经过麻城,麻城的乱民们当时就纷纷蠢蠢欲动,并掀起了不少民乱。 已就义的宋巡抚(宋一鹤)在前年为防止麻城出事曾会周边官军进行过一次强力弹压。这其中左良玉的功劳最大,也最狠辣。 最后在麻城东义洲,左良玉的兵马取得了当时最大和最决定性的胜利。然后他为了恐吓直接采取了最狠绝的杀俘行动,并导致麻城的乱民们对左良玉怨恨极深。 只是不知这次左良玉的兵有没有是被俘后被杀的。” 虽然还没有准确的情报来证实摧毁方国安和陈可立的农民军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无疑肯定不是广济县城里的。 方国安和陈可立总兵力约有一万五千人,其中还包含了大量左良玉借给他们的精锐力量,这样一支人数众多且不能算很弱的军队就算是遇袭没了一战之力,可在黑灯瞎火中跑掉大半正常来说也应该不是问题。 但这一万五千人却初步估计只有一千来人跑掉,余者不是被俘就是被杀,这样的结果说明参与袭击的农民军数量不但少不了,而且还应该都很精锐。 可根据在大冶县反偷袭战中抓到俘虏证实,一直跟随着张献忠流动的本军只有五千人上下(没有李平破蕲州的历史上约为七千人)。 张献忠的本军一般并不参与驻守打下的各城池,他们在得城后往往会从当地投降的官兵、土匪以及百姓中挑选具有一定战斗能力的精壮作为补充,然后将池城交由挑剩下的那大部分人驻防。 只有在个别要城和大城才会留下一些和少量的所谓老兵及心腹管辖,比如蕲州。 这也是张献忠所控制的地区守城部队普遍比较弱的缘由。 而麻城这个兵源极其特殊的地方,则是由当初去安徽潜山找他的那个麻城人汤志(被任命为校尉)带着4000人驻守,其余的人全跟着张献忠走了。 因而,在广济县攻杀方国安和陈可立的张献忠部队完全可以肯定麻城人即使是不占绝大多数,也至少会占大半。 至于他们是怎么就突然悄无声息跑到的广济县,无论是许文岐还是李平看着地图简单一推就都大致猜出了应该是从蕲州以北的山区绕过去的。 “献贼这既是在讨好新得的麻城手下,也是在向左总兵和我们示威啊!”李平十分的无语,许文岐的解释确实说得通。 “是啊!只是我们就麻烦了。”许文岐无奈的附和道。对这样的冤冤相报,他也很难说得清是该痛惜还是愤怒。 但又看了一眼方国安和陈可立狰狞的头颅,李平却走神了。 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李平一直以为自己将会不可避免的跟方国安纠缠很久,并要花很大的精力来提防方国安的暗箭。 但现在方国安居然就这么死了,如此的没有波折、如此的意外和如此的简单。 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当然,还有一个他颇多好感的人也同样简单的就死了? 李平深刻体会到了战争时代的无常与戏剧,也直观感受到了张献忠目前的强大和诡诈。 虽然还不清楚指挥这次行动的农民军将领是何人,但狠人和智将无疑是跑不了的。 这么大规模的夜袭,还打的这么成功,这绝非战斗素养一般的军队和普通的将领所能实现。 张献忠的实力正超出李平的预估。 “把他们用石灰硝好立即送到安庆!”李平叹息道。 他几乎可以想像刚刚开始蠢蠢欲动的左良玉将何等的震惊,也可以断定左良玉的部队将再次缩回去,同时他也将失去左良玉有意或是无意给他带来的战略上支持。 他最终还是要独扛张献忠的军事压力。 李平开始对能否防守住大冶县忧心忡忡,也十分头疼 如何应对张献忠主力的过江,武昌县农民军的越来越咄咄逼人让他根本无法确定接下来挨锤的是他还是武昌府城。 农民军二十二日晨才解广济之围,张献忠二十三日就率大军于从鸭蛋洲(团风的上游)全面南渡过江,这绝对是早有谋划。 同时也将李平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许文岐在这么个紧要时候离开已处于半包围状态的蕲州跑到富池其实也是为这件事,他有点怕李平跑了。 但李平毫不犹豫的给了许文岐信誓旦旦的保证,保证会战斗到无力再战为止。 许文岐心满意足的回去了,他相信李平亲口作出的保证,他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李平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但许文岐走后,李平却满嘴苦涩。 他是真动过现在就跑的念想,他十分不舍目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偌大家业。 硬扛!真的有可能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的军队目前虽然正在进行紧急扩编,并且扩编速度也还算令人满意,但由于时间太短,战斗力实际上因为被稀释而处于很严重的下降状态。 而且为了迅速扩充兵力,新补充兵员的素质也不得不下调,并导致部队的质量进一步下降。 更麻烦的是,由于兵力的大大扩张,又导致本就已经紧绷和达到极致的后勤保障也是就吃穿用完全无法按原有标准继续负担,只能大幅度全面下调保障标准。 普通士兵不仅肉不能常吃了,甚至普通米饭的供应也不得不开始限量。 兴国州大小了,能供着他们的百姓太少了,他们的资源也太少了。 而吃穿用上不去,训练质量和效益自然也就上不去,甚至还会导致原有习惯了被优渥保障的官兵出现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 这是人性,也是没有理想信念的军队难以解决的问题。 孙立人将军的新一军为什么在出国作战和回国作战后完全像变了个部队,对抗外敌和打内战不可同日而语是一个原因,但保障水平的急剧下降和部队中老兵比例的大幅下降也是非常不容忽视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驻印时,新一军的保障是由美国人负责的。士兵每天能吃到半斤肉,每顿包括一个牛肉罐头、两包麦片、饼干、一粒维生素丸、一包茶叶和一包香烟,军官额外还有牛奶、火腿、水果和鸡蛋。 有抗日的信念、有不用担心的优良供应、有优秀的将领,新一军当然战斗力强。 可回国后呢? 新一军的补给开始转由国民政府承担,士兵别说第天半斤肉了,就连他们的排长、连长也无法保障。当时连长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二斤肉,而排长只够买一斤。就这,军饷还要常常几个月一发。 如此保障水平,新一军的训练水平自然也大幅度下降,军心士气更是迅速崩塌。 然后抗日结束了,军队中的很多有志人士也走了。 据不完全统计,仅孙将军起身的新三十八师在抗战胜利后就有1700余人退伍,其中624人是知识青年,78人是尉官。 比如原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生物医学工程泰斗蒋大宗,就是抗战时加入的新一军,抗战结束后退伍去上海交大读书去了。 然后这还只是退伍的,更多的南方籍官兵一听说部队要去东北打内战,干脆不办退伍手续而直接请长假离队。 最后拉到东北战场上的新一军除部分老兵外,部队中大部分其实是紧急新补充的他们曾经看不上的被强拉来的良莠不齐的壮丁,战斗力被严重稀释。 李平的部队现在也是类似情况,虽然看着人多了,但组织力和战斗力其实是下降的,甚至是让人十分担心的。 但李平又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三地防御必须拥有基本的兵力数量,这是用质量不能解决的。 尽管内心思想翻腾,但李平也知道自己会说话算话,这是他的小倔强,也是他自认做人做事的底线。 …… 回到蕲州后,许文岐对等候他的徐克然说:“你可以走了,李游击会坚守这里,你放心就是。李游击急需粮食、战马、火药等一切与战争有关的物资,核心是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徐克然的身体目前已经基本全好了,他在养的差不多后就到了蕲州。现在张献忠这个状态,他汉口肯定是不可能再去了。 不过尽管徐克然就在蕲州,而且已经做好了回程的一切准备,但许文岐去见李平时,徐克然并没有跟着顺道同来。 许文岐不想让李平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逼迫之举。 “参政不说,小的也明白紧急。而且李游击于我有救命之恩,小的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来置办这些,我想东家就算掏光家底也定然会全力支持。”徐克然拱手道。 许文岐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却说:“把李游击送我的四轮马车带上,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告诉你东家,他不用担心会散尽家财,他只会大赚。” “额!这个马车就不用了,你留着就是。南京已经有了。”徐克然一脸被憋到的表情回复到。 “有了!李游击已经把它卖到南京去了?”许文岐有些吃惊道。 徐克然很认真道:“不是李游击卖过去的,据说此术来自左良玉总兵军中一个姓李的把总,而且一直在不断改进,左良玉总兵军中并不少见。” “居然不是来自于李游击那里?”许文岐有些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 但马上,他又不再纠结道:“这无所谓,李游击卖给你精盐、卖给你精钢,又神仙一般的救了你的命,他身上的神奇可太多了,那是一个谜一样的人。你在这里还是日短,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更多让你震惊之事。跟他做生意,你们只会大赚,不可能亏损丝毫。” 这回,徐克然拼命的点起了头。 注释: 历史上的张献忠就是五月二十三日率大军从鸭蛋洲过江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武昌怪诞 尽管历史在李平等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出现了很多偏差,但历史车轮强大的惯性和纠偏力也让很多事件继续沿着原有的轨迹狂奔。 就比如武昌的陷落。 张献忠自鸭蛋洲过江后,焦虑状态中的李平很快就确定了自己暂时并不是张献忠的首要目标,但他却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献忠一旦顺利攻占武昌,其实力无疑将更加强大,李平的处境也将更加危险并再无所避。 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武昌被攻陷前后的一幕幕怪诞与离奇。 那不只是眼花缭乱,也更是目瞪口呆。 李如靖自团风过江后,武昌城内那个有勇有谋的参将崔文荣就把城西外的洪山交给了一个姓胡的副将防守,然后自己跑回了城内去找到贺逢圣。 崔文荣认为当前张献忠的主要军力都在江北,并且武昌县又已经丢失,那武昌城唯一的北门也就是武胜门将成为御敌要冲。 崔文荣决心亲自防守。 贺逢圣认同了崔文荣的意见并决心同他在武胜门共同防守。 如此军机重事,崔文荣不找武昌城内的正式官员们,却找一个致仕在家的老官员,武昌陷落中的种种神奇被全面拉开了大幕。 果然,张献忠的主力不久即在鸭蛋洲过江,然后在经过整顿和重新集结之后按原本的历史轨迹于五月二十九日进抵到武昌城下并首先对武胜门发起了攻击。 由于崔文荣和贺逢圣的坚守,武胜门一时无虞。 可就在这么个关键时刻,武昌城内官职最高的监军参政王扬基却用有事去汉阳为借口坚决要求出城,与他一起走的还有武昌府的推官傅上瑞。 虽然汉阳县仅靠着汉水的县城被张献忠的农民军占据,其南边十分广大的乡间仍在官军控制之下,但王扬基和傅上瑞现在去汉阳,也太诡异了! 傻子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大概率是跑了,因为汉阳南边的府县仍全在官府的控制之下。 王扬基和傅上瑞一跑,武昌城内的心就彻底乱了。 很快,那个之前出城秘投张献忠的张其在就抓住机会带领楚府兵打开了保安和文昌二门,已秘密接近此二门的农民军纷纷蜂拥入城。 张献忠和张其在一北一南配合着出色演绎了一把声东击西。 直接管辖楚府兵的楚王府长史徐学颜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勇敢的选择了力战,甚至在左臂被断的情况下仍然奋死抵抗,但终究力单被杀。 由于徐学颜严重干扰了想要投降的那部分楚府兵的投降行动并且没能让他们在张献忠攻城的第一时间实现献城,导致那些急于想要投降并卖弄表现的楚府兵们十分痛恨他。 徐学颜尽管已经死了,还是遭到了分尸肢解。 而两个城门被打开,武昌城直接在一天内就陷落了。 城破后继续坚决抵抗的崔文荣不久被农民军用长矛杀死,而贺逢圣则被俘虏了。 但农民军并没有难为贺逢圣,甚至还把他送到了张献忠面前。而张献忠也十分恭敬的称贺逢圣为先生并无条件释放了他。 张献忠在徐以显的建议下决定一改前态的对所有武昌的官员和知识分子一律不以计较并以礼相待。 不过,贺逢圣并没有领情。 他匆匆赶回家中,穿戴好衣冠,北向叩拜,然后一家人坐上一条船,驶向墩子湖(今紫阳湖),在深水处凿穿船底,全家十二人淹死在水中。 与此同时,城内的游击朱士鼎也被俘并被强迫给农民军当总兵,朱士鼎坚决不从,恼羞成怒的农民军将其斩断左右手后丢弃在江边。 朱士鼎也是个狠人,他缚草于臂,作书毕乃死。 尽管武昌城破后,兴都留守沈寿崇、通判李毓瑛、知县邹逢吉、知嘉鱼县王良鉴、贡生黄冈、冯云路、诸生汪陛延、熊雯、明睿也皆死。 但忠烈的官员和文人还是属于绝少数,大多数人选择的还是苟活投降甚至于主动与农民军进行合作,以至清初文人曾慨叹“全楚沦陷,死者寥寥”。 张献忠放过了武昌的官员和知识分子,但却不打算放过大明的宗室。 七十多岁的楚王这回傻眼了。 作为当朝皇帝曾祖父级别的宗室(楚王和明穆宗朱载坖同辈),老迈的朱华奎颤抖着向张献忠叩头求生,求其放过自己一条命。 但烧了大明凤阳祖陵、杀了襄王朱翊铭、对大明皇家恨之入骨的张献忠怎么可能放过他。 喜欢玩花活的张献忠直接将楚王装进一个大猪笼里,然后扔到长江里给活活淹死了。接着,张献忠将武昌城内的大明所有宗室全部给杀了,然后一把火将半城而居的楚王府给烧了。 从凤阳的明皇祖陵、到襄阳的襄王府、到蕲州的荆王府,再到现在的楚王府,张献忠似乎对烧掉老朱家有一种特殊的癖好和执拗。 同时,张献忠对坐拥大量钱财并且被广大劳动人员普遍仇视的地主大户们也一如既往保持着朴素的仇恨,继续采取有选择性的血腥镇压行动。 为什么说是有选择性的。 那就是没有全干掉,而是在徐以显的建议下对少部分非常识相并有利于帮助他们统治的留了下来。 这是一条从麻城开始的政策。 麻城的刘侨,1592年的进士,作过都督宫保,是麻城最大的蓄奴家族之一刘家的族长。 年迈的刘侨通过被任命为常胜州(张献忠将麻城改的名)知州的本地生员周文江给张献忠进献了自己的两个美妾和数万金银并同意进行积作合作成功保住了性命。 张献忠与李自成的艰苦朴素不同,他好美女,也非常乐于享受权贵阶级的家眷,然后还是进献的,这能让他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快乐。 他在谷城时就欣然接受了谷城一个姓敖的生员出于献媚而把妹妹(女第)送给自己为妻。 这是一种扭曲的嗜好,也是明末底层百姓在翻身后普遍最喜欢干的事,张献忠也不能免俗。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杀宗室和选择性干掉地主大户们的同时,张献忠也没有放过武昌的商人们,甚至还把繁华的整个汉口商业重地也给一把火全烧光了,比左良玉离开武昌时只烧码头狠多了。 也许是张献忠曾被商人们骗出过心理阴影,也许是他觉得商人们天然都是搞囤积居奇的奸商,非常不利于他现在想要搞统治和建立政权。 反正从数以万计的大明宗室到献媚不够积极的地主大户再到无数倒霉的商人(应该不包括小商小贩),武昌血流成河。 以至《明史张献忠传》中记载:由鹦鹉洲至道士洑,浮胔蔽江,逾月人脂厚累寸,鱼鳖不可食。 啥意思? 就是江面上积了厚厚一层人油,鱼鳖全都成吃过人的了。 这个很有可能是过份夸张,但应该也算部分史实。 关于张献忠在武昌大开杀戒,有很多人认为是清朝的污蔑。张献忠想要建立统治,不可能再杀人了。 但汉口有一个地名叫孝子里。 就是当时一个年轻铁匠因要给父亲守孝而坚持住在父亲坟旁的茅屋里没跑,张献忠受了感动,于是给了年轻铁匠一面小旗让他插在茅屋上以保安全。 其他百姓知道后纷纷跑去紧挨着年轻铁匠父亲坟头的茅屋搭房建屋,并由此形成的一条街巷,称为孝子里。 从这点看,武昌还是死了很多人的,而且也肯定不全是宗室,大部分都是商人的汉口肯定也很惨,至少老百姓都吓坏了并且抛弃了原本的家,他们分辨不了谁会被杀和谁不会被杀。 并且如果张献忠对汉口很友好,也没必要给那个年轻铁匠小旗了。 左良玉年初在武昌主要针对普通百姓搞,几个月后张献忠又主要针对富贵阶层搞,武昌半年来彻底来了个全民皆无幸免的互相比惨。 而火烧楚王府前的查抄却又把张献忠吓了一大跳,张献忠完全没想像到他会从楚王府中抄出了达百万之巨的金银珠宝,以至调集了数百辆车都没装完。 楚王的富足与昏庸让见多识广的张献忠也禁不住瞠目结舌。 就是那个娶了楚王女儿朱凤德并提前跑出武昌的王国梓,他在张献忠离开武昌后回到了一片瓦砾的楚王府,然后在原郡主门监毛文华的指引下还从瓦砾中又挖出了郡主自杀前藏下留给他的两箱子金银珠宝。 凭着这两箱子金银珠宝,王国梓不仅厚葬了郡主,还在洪山之侧买了八百亩地并更名为“驻凤村”,小日子过的很是富足。 楚王之富可见一斑。 反正最后张献忠忍不住仰天大讥:“有如此金银不知设守,朱胡子真庸儿!” 接着,张献忠又很快听说了武昌大户们在河流湖汊中藏船藏粮的事,于是立即兵分三路寻觅拦截。共截获大户之船1000多艘,所获粮食及物资甚巨。 这也更坚定了张献忠继续干为富不仁的武昌地主大户们的决心。 正是有了楚王府中的丰厚缴获、查抄商人们的资产以及搜出大户们藏匿在船上的海量粮食物资为支撑,突然间发现完全不用愁军需的张献忠决定开仓放粮以收民心。 这是张献忠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放粮经历,上一次还是在襄阳。 然后这一举措果然受到了贫苦老百姓们的热烈欢迎和狂热支持。 接着,张献忠就决定跟李自成学了。 他在楚王府大门前立了两面大旗,上面写道:“天与人归,招贤纳士”。然后在武昌九门也各立两面大旗,上面写着:“天下安静,威镇八方”。 然后,张献忠自封为西王。 李自成没称帝,张献忠也没敢正式称帝,并只是在黄鹤楼搞了个小仪式。 再然后,张献忠改武昌为天授府,江夏县(武昌城所在县)为上江县,铸“西王之宝”铜钱,设“五府六部”。 再往下就是大家都该知道的论功行赏和封官许愿了。 徐以显被授予左丞相兼刑部尚书,潘独鳌之子被授予礼部尚书,那个给他建议夺武昌的罗田生员李时荣被授予湖广巡抚,打开武昌两门的张其在被任命为总兵前军都督。 而麻城的那个知州周文江被授予兵部尚书,在张献忠攻黄州府城前纠集贼匪武装投靠的生员张义泽被授予黄州巡阅使(原为黄蕲巡阅使,因为李平只好巡阅之地锐减)…… 其他的任命还有很多,因为大家都不熟悉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张献忠对所有投靠他的人都给予了足够的投桃报李。 而且,这些飞升一般身居到新政权高位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曾经的小人物,是在大明的官场体系中几乎永远捞不到一官半职的人。 而这也成为了张献忠新政权最有利的武器和最致命的毒箭。 政权的体系被基本建立起来后,张献忠紧接着开始委派投靠他的知识分子们跟李自成一样组织开科取士,并且更为隆重和正式,完全像个皇权国家该有的样子。 与此同时,就是分兵四方招降纳叛并扩大地盘了,新生的政权需要土地和人口,需要万众归一。 而近在咫尺的大治县和整个兴国州自然成了最碍眼和最影响新生政权威信的所在。 注释: 在张献忠政权里有一个叫沈会霖的被任命为汉阳知县,他被一些资料认为是告了潜入武昌城内潘独鳌的密并导致潘独鳌被官府抓住后杀死。 这部分资料认为张献忠没有与沈会霖计较还把他任命为知县,说明了张献忠的大度与壮志。 但个人认为矛盾处过多,尤其是潘独鳌作为一个军师潜入武昌的意义何在?所以还是倾向于有些文史记载的潘独鳌被杀死在安徽潜山的黄泥港。 也因此,本文与没有用沈会霖来说明张献忠在武昌的行为特点。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事出反常 崇祯十六年六月中旬的一天深夜,驻守在蕲州城内的罗小六排长被连里担负守夜的小值日士兵叫起后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检查岗哨和士兵们的就寝情况。 全连五个排,排长们每隔几天轮换一个当连值班员负责全连的夜查和日常任务调配是他们的重要制度。 他们完全不执行此时其他军队通行的夜晚不乱窜的规矩,然后好像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 在全新的军事制度和训练体系面前,他们的一切都更有规矩也更有约束。 夏日的夜晚凉爽而透亮。 可罗小六的心情却不太爽,他很疲劳。 白天大运动量的不断操训和没吃爽的伙食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精力。夜晚再动一动,不止乏的难受,还有点饥饿。 但他手头上却没有任何吃的,也没有地方去搞吃的。 自从驻蕲州的部队扩编为团后,自从他升任排长并从符乾关上调入城内后,他们的伙食就开始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降,油水越来越少,也很难顿顿都可以吃到十成饱了。 但他们的训练量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让广大新兵们尤其是那些从俘虏中转过来的新兵一个个叫苦不迭,也让很多老兵的身体感到有些受不住。 虽然罗小六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也知道作为排长要更有全局意识,但这还是不能阻止他内心深处的小小失落和不爽。 而看到岗哨上一个个木讷畏缩和对口令时问题百出的新兵,他就更不爽了。 长江里到处可见从上游飘下来的肿胀尸体,大冶县的战事也据说日渐焦灼,没人知道他们这里什么时候会也开打,但新兵们的战斗意识和训练水平却严重滞后,比他当新兵和当班长时的训练进度差太多了。 这让罗小六有深深的危急感,也更有深深的挫败感。 罗小六好几次都忍不住骂了娘,他手下的几个原纤夫班长更是早骂翻了天。 但一切还是无济于事。 听着身后陪哨的班长一如既往的在那里气急败坏的咆哮,罗小六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耐着心把寝也查完,饥饿感让回到床上的罗小六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再睡着。 正准备数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动静,那是有人在跑动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个人,甚至从声音可以感受到杂乱和匆忙。 有些愕然的罗小六刚狐疑的坐了起来,紧接着却听到有人跑进了自己的连队。 罗小六急忙跳下床,本能的拿起床边的腰刀冲了出去,然后却发现跑进连队的人已精准的闯入了连长的房间,而连队门口负责守夜未睡的小值日士兵则一脸懵的站在那里。 很快,眼睛半睁着的连长和营部的通信兵从里面出来了。 连长看到罗小六立即急道:“马上吹哨,紧急集合,全营随后出去拉练。” “营里拉紧急集合怎么让我们吹哨?”罗小六反应到是挺快。 自部队开始扩编后,城外的几个关口已全部移交给了蕲州官府新组建的守备力量,而他们全团五个营则全部驻防到了城内。 现在,除六个城门上由两个轮值到的营将他们的六个连每城门上各驻一个连外,其余三个营则以营为单位成品字型分散驻扎在城内的三处。 也就是他们全营目前是集中驻扎的,营里要拉紧急集合只需要直接过来吹哨就行,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再派个人来先通知一下。 连长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还没从睡眼朦胧中清醒过来,他在愣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并莫名其妙的看向营部通信兵问:“是有点奇怪,为什么?” 没吹响亮和能传播很远的军号,大半夜的,又是在城里,还大敌当前,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除非特别紧急情况一般不使用,这个所有人倒是都明白,而且也是目前的铁律。 但营部的通信兵却一脸无可奉告的耸了耸肩。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这时,急促的哨音在别的连队里响了起来。 连长的脸色大变,他急切的喊道:“别为什么了,赶快吹哨”。说完,连长就赶紧返回房间去收拾他自己的东西了。 但罗小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紧急集合之后还要出去拉练?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扩军后就没有搞过拉练好不好!而且现在搞拉练真的合适吗? 新兵们甚至连干粮袋都还没配发呢! 罗小六是参加过拉练的,他知道这支军队所说的拉练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至少需要有哪些东西。 不久,罗小六又注意到营部在他们紧急集合完毕后根本没有来对他们进行检查,反到是整个营部显得一片鸡飞狗跳,这太不正常了。 而当他们真的走出城时,罗小六的狐疑也更加强烈。 城门上守卫的兄弟部队、隶属官府的新募武装以及大量轮流上城协守的青壮百姓也纷纷忍不住问他们这大半夜的是要干什么去。 他们非常纳闷在这个时候出城的合理性。 不过,已经提前赶到的团部参谋以及营部的回答不厌其烦而又不正常的特别响亮:出城搞拉练。 这个理由非常牵强。 再接着,他们居然来到了江边,然后被命令登上正混乱着不断靠过来的一艘艘船只。 这些船只应该接到的也是突然间的命令。 这个时候,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拉练坐船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跑到富池附近去拉练,那里倒是没听说有贼军,比蕲州的外围要安全多了。 可他们离开蕲州,蕲州的守备力量岂不是被严重削弱了。他们是大部分都是新兵,可再新也比官府新征募的那些根本就没什么训练的武装强! 迷惑让训练仅月余并且根本没组织过拉练的部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大量嗡嗡嗡嗡的讨论以及小小的混乱。 也是在这个时候,罗小六才知道与他们共同出城的另一个营居然是一营。那是全团战斗力的核心,也是唯一一个老兵比例超过新兵甚至还占大多数的营。 不像他们另外四个营,副班长(不含)以下全是新兵。 而且一营的新兵还也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没有一个是勉勉强强的,更没有一个是凑数的。 一营安静而有序,充分展示了训练及组织上的成熟,但这也更加的奇怪和反常。 占全团兵力小一半的两个营共一千人左右的部队在深夜出城拉练,还包括目前并不需要和最不应该组织拉练的一营,罗小六明白事情不简单了。 他意识到他们不可能是要组织拉练。 上船的时候,罗小六的连长没有跟他们同乘一条船,而是被叫去了他们此次的领队韩九参谋长所在的船开会,这更进一步证实了罗小六的猜想。 果然,他们乘船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过江,而过完江并回到连里的连长也满脸的凝重。尤其是连长此时拒绝谈论开会的内容,只是催促大家跟紧前边的连队。 当天大亮了很久的时候,又疲乏又饥饿又懵登的长长队伍终于在一个临近大水塘并且挤满了驴车和骡车的路口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给他们设立的补给点。 一大排明显是临时支起来的锅中正烧着大量的开水,一长溜儿被打开盖子的桶里好像全是炒面,还有一堆堆装水用的葫芦和单兵用长条型干粮袋,以及一双双的布鞋…… 居然有布鞋? 所有看到布鞋的官兵全懵了。 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明白情况不正常了。 而且紧接着,他们又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前方路边,有另一支大概一个营兵力的友军正安静的坐在路边看着他们。 当机械的排着队领完单兵用干粮袋并去木桶那里装满炒面,将自己身上原有的以及新领的共两个葫芦去大锅旁装满烧好并还温热的凉开水,然后再领取到一双布鞋、两个煮熟的鸡蛋、两个咸鸭蛋、一小包肉干以及一个装着三角巾的急救包后,罗小六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与新兵们大都开始欢乐起来不同,罗小六已经意识到了这样难得的奢侈意味着什么。 天下没有的午餐,一个拉练根本没必要给他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尤其是他一个排长都已经好久都没吃到鸡蛋了,更从来没有领到过肉干。 一条干粮袋装满炒面后可保证一个士兵食用七天,配发两个装水葫芦是典型的远距离行军需要,而凉开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部队的跑肚拉稀,至于能提供更多能量的食物、布鞋以及三角巾急救包则是作战的需求。 再看看远处那支坐在那里明显也稚气未脱的友军,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好像已经可以呼之欲出了。 可罗小六想不明白他们目前有什么需要去远距离行军作战的?他们当下的主要任务不应该是防御么! 而且他们这支以新兵为主并且训练远未完成的部队好像也根本不适合去执行远距离作战任务。 还有,蕲州怎么办? 罗小六觉得连长应该说点什么了。 当全连所有人都领完东西并斜背着沉重的长筒状干粮袋坐在一起一口炒面就着一口水的往下咽时,连长终于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在连长慷慨激昂的话语中,全连官兵也终于解开了迷惑。 他们居然是来兴国州参加平叛的。 兴国州境内最大也是最为悍勇的柯、陈两位土官带着他们的乡人投贼了,正在兴国州境内协助安民的举人奚鼎铉已经被他们抓住并献给了贼人。 由于两个叛乱土官的控制区正好都位于大冶县的侧后方,因而大冶县危矣!兴国州危矣!富池危矣! 叛乱必须立即被剿灭,并十万火急,否则局势将不可收拾。 从蕲州调动部队包括把一团的战斗核心一营调过来就是为了应对这起严重且紧急的事件,而实施严格的保密则为了防止引发恐慌情绪。 由于驻守富池的三团的两个营已在昨天被紧急派驻到了兴国州的州治阳新县加强防御,另有一个营之前就被加强给了大冶县的二团,因而此次平叛的步军主力将由他们一团来担负。 同时,三团也会将最后两个营中的一个加强给他们,也就是那个在前边不远处路边看着他们吃饭的部队。 正在吃着的官兵此时早已全都停了下来并一脸愕然的看着连长,然后很快就骚动起来,其他的连队也差不多。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峰回路转 吃完了饭并搞完了简短的战前动员,又检查了一遍绑腿,部队随即开始急行军,形势的危急不允许他们过多浪费时间。 他们要进入兴国州西部的广大群山中,深入柯、陈两土官的控制区,然后直接对其居住的本寨逐一实施打击,路程很远,任务也很艰巨。 但诡异的是,部队的行军速度这时候却明显大大不如之前,前后脱节的现象更是比比皆是,班长们的咆哮也如同火山一般开始爆发。 罗小六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除了焦急,却没什么办法。 他认为团里和连长选择的形势介绍和战斗动员都非常欠缺考虑,他们忽视了部属群体性的不同。 如果所有的官兵或者是大部分官兵都是如他这种已经接受过了较长时间的训练和有过一定战斗经历并对目前的群体有了一定归属感当然没问题,甚至可能会效果很好。 但问题是他所在营里的普通士兵全是征招仅月余甚至有的还不足一个月的新兵,就是大部分班长、副班长们严格来说也应该还算新兵并只参加过攻占蕲州一场战斗。 这导致士兵们普遍缺少归属感和责任感,缺少打恶仗险杖的意志和信心,更遑论还是要深入素有凶名的土着蛮子们的腹地。 罗小六可以轻易的感受到广大士兵包括一些班长们的恐慌与畏惧。 虽然士兵们在完善的组织体系和骨干力量控制下只能乖乖就范的跟随着大队默默前进,选优而出的班长们也能够继续发挥着他们的职能,但整个队伍还是无法抑制的消极拖沓和步履沉重。 三团的那个营同样也差不多。 其班排骨干力量据罗小六所知还不如他们,这应该也是三团没有被当成主力拉出去平叛的主要原因。 这个时候,一营和他们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只行军了一会儿,一营就眼见着跟他们两个营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成了前面山脚下恍惚的影子。 而他们这支临时组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韩九估计也是心急如焚,他几乎完全不顾另两个营被远远落在后面的问题,不仅始终跟一营在一起,还丝毫没有要等待和控制前军速度的意思。 富池都已经只留一个营了,形势确实刻不容缓。 突然,一营停了下来并很快爆发出阵阵欢呼,一脸懵的罗小六和手下的班长们在面面相觑后本能的再次催促起部队加快步伐。 然后,在他们刚一接近一营时就有一个兴奋的团部参谋带着几名通信兵前后奔跑着向他们大声传达着一个震撼性的消息 原来,一队骑兵截停了他们并带来了一个战报。 昨夜,骑兵营长张清指挥紧急集中起来的骑兵部队于一片开阔的山谷中突袭并击溃了两名叛乱土官带领前去袭击兴国州州治阳新县的数千兵马,柯、陈两土官一逃一死。 欢呼! 两个原本萎靡不振的营很快也欢呼起来,曾经面无表情的面容纷纷被笑容所取代,压抑的气氛也被一扫而空。 虽然根据李平将军的最新命令,他们仍要继续去直捣叛乱者头领的本寨,并且还有分兵同步去实施,以求更快的速战。 但再次开始前进的部队却出奇的速度统一起来,罗小六所在的营和三团那个营都不再用怎么催促就突然都能稳稳的跟上一营了。 胜利好像瞬间改变了一切。 不过,知道自己步脚的罗小六知道,曾经拖沓的部队确实士气旺盛了起来并加快了速度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一营降速了。 当任务不再急迫时,已经没必要把部队累死,部队的安全与完整以及能确保完全任务正上升成为更优先的考虑。 在计划分兵的部队走完最后的共同道路分开前,一些浑身血污的骑兵和本地的土着山民又加入了进来,他们是按计划来带路以及配合行动的,只是来的比计划晚了很多。 不过,这却反再次点燃了部队的情绪。 那些浑身血污的骑兵正是昨天夜里击溃叛乱分子的骑兵部队的一部分并且有一部分还是侦察连的,昨夜的突袭并不在最初的计划里。 他们的到来有力证明了昨夜胜利的真实性,进一步鼓舞了部队的胜利信念。 根据分兵计划,罗小六所在的营和一营的两个连继续由韩九带领,他们要去攻击那个逃跑的柯姓土官的本寨。 而另一路则由三团带队过来的副参谋长率领一营的另两个连以及他本团的那个营去攻击已被杀死的陈姓土官的本寨。 做为特意保留的骨干精锐部队,一营没有像其它新兵为主的营那样因兵力接收不同而下辖三个连甚至四个连的情况都有,而是完全按初到富池整军时的一营四连制,因而也正好被平分,同时也保证了每一路部队中都有足够的精锐力量。 罗小六在那些后到骑兵中早就在看到了非常憔悴的赵冬冬,并且赵冬冬在分兵后也还在他的队伍之中,但罗小六始终没有脱离自己的队列去上前问候。 罗小六知道自己的职责,也知道现在不是打扰赵冬冬的时候,他只是在后面默默的关注着。 眼神犀利的赵冬冬也发现了罗小六,他同样也始终没有说什么,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 他的任务很艰巨,也最疲乏。 尽管行军不再那么火急火燎,尽管部队已经普遍持乐观态度,但需要保持隐蔽行踪的漫长且几乎全是山路的行军再次将好不容易旺盛起来的士气逐渐消磨殆尽。 部队不断的翻山越岭,不断的行走于不见人烟的崎岖山间小路,就是中间休息的时间也很短暂并且寥寥,甚至直到夜幕降临,部队仍被命令摸着黑继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同样的旅程继续。 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曾经燃起的雄心壮志早都熄了火,只剩沮丧与麻木。 但这就是战争,要想主动和取得出其不意,就必须学会行军和习惯行军。 军事行动更多的其实就是行军。 好在这一天的晚上,罗小六的队伍终于抵近了柯姓土官的本寨,每个人包括新兵们都开始渴望战斗。 但他们并没有发动夜袭。 在陌生的山区,夜袭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训练和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骨干群体以及不用生火的炒面让他们继续很好的隐蔽了下来。 战斗发生在接下来一天的清晨。 虽然要攻击的寨子不仅很大,还是全封闭堡垒型的,但当罗小六端着长矛走在所属长矛兵连的最前面逼近烟雾缭绕中的寨子时,所看到的却是寨墙上寥寥且慌乱的面孔,听到的是寨子内的锣鼓乱鸣以及各种各样恐惧和声嘶力竭的喊叫。 他想,今天的战斗大概并不会太艰难。 敌人明显没有提前发现他们,敌人明显已在前天的战斗中被打寒了胆,敌人的有生力量明显受到了很大折损。 果然,他们排着队靠近寨子的过程中居然没有受到任何远程攻击,这大大保证了新兵们一直维持着士气并始终保持严密而有序的进攻队列。 甚至几名一营的勇士举着盾将一个超大号的火药包放置到单薄的木制寨门下并成功点火然后再撤出来也没有产生任何伤亡。 这让准备实施强力火力掩护的一营那个鸟铳兵连完全掩护了个寂寞。 这进一步证实了敌人的混乱、虚弱和无措。 随着令攻守双方都为之一震的爆炸声响起,骑兵们第一时间就在烟雾中率先沿着倒塌的寨门冲了进去,接着才军号四起,然后一营的另一个连及罗小六所属的全营也开始向里冲。 韩九的战术非常简单和粗暴,非常的直接和迅速,不仅完全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也没给自己留后路。 当罗小六紧张的带领全排冲进寨子时,寨子里仍然见不到任何有效和有组织的抵抗,甚至明显看不到太多壮年男性,更多的只是慌乱的妇女、半大小子和老者们在惊恐中四处乱跑的身影。 当然,偶而也还是会有三三两两的壮年男性寨兵表情狰狞着不知是悍勇还是愚蠢的无序冲向他们,然后却被他们群殴一般捅翻在地。 这样一边倒的战斗绝对是新兵们最好的历练场。 新兵们很快由紧张变得兴奋,单方面的杀戮最容易激起人类的凶性,而杀死一切敢于反抗之人的命令更放开了他们手脚和释放了他们的勇气。 罗小六对追杀和控制那些普通的妇弱寨民没什么兴趣,他已不需要和不稀罕这样的军功。 他有意识的带着整个排向着寨子中间一路高歌猛进,努力搜寻着最大且最气派的房舍。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不久,罗小六就听到前面一营的士兵兴奋的大喊抓到叛匪头头了,然后等他急忙冲过去时却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被像狗一样拖到寨子正中的土路上。 在几个被刀架着脖子的寨民恐惧的点头中,那个蓬头垢面人的脑袋直接被几刀剁了下来并用一根长矛高高挑起,接着一群一营的士兵就簇拥着这被挑起的人头像巡游一般开始沿着寨内的道路边走边喊。 …… 中午,罗小六吃到了他最近一段时间最好的一顿饭,而且还是一顿几乎全是肉的饭。 寨子里的猪和鸡鸭全部被他们抓来烤了,整个寨子的上空弥漫的全是肉香。 虽然这看上去有点狠绝,但却是最大的仁慈了。 除了那个姓柯的土官本人和他的子女以及进行抵抗的寨民外,寨中无论男女老少包括土官的亲戚只要放弃抵抗的都没有遭到杀戮。 “只诛首恶并其父母子女以及顽固不化之徒,不波及大众”是李平严肃而认真的命令。 扩大化的军事剿杀和血腥恐吓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还很可能会深陷与山中土着们的战争泥潭,这不符合李平当前的利益。 这一点连罗小六都很明白。 除土官的本寨外,山中还有大量土官家族及其旁支以及与土官家族盘根错节的村寨,他们不说能不能杀的过来的问题,也不该在这里纠缠过久! 但新兵们大多却对这种仁慈并不理解,斩草除根和诛杀三族才是他们认为最理所当然的。 他们还没杀过瘾,也有点飘飘然觉的无所不能了。 不过,直接控制他们的班排长们严格执行着军令并没有微词,他们自然也不敢放肆和胡来,只能发发牢骚和过过嘴瘾,而且他们目前的中心也主要在分享胜利的喜悦和享受肉类上。 趁着部下们兴奋的高谈论阔和大块朵颐的空儿,罗小六拿着一大块烤好的又香又肥的猪排去找赵冬冬。 但等他找到赵冬冬时,却发现赵冬冬正在鼾声雷动。 罗小六在旁边静静的待了一会儿,然后摘了一些干净的树叶将猪排包好并放置于赵冬冬的身边,接着转身离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差巨大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罗小六和他所属的营开始踏上返程之旅,他们已经收到另一支部队也取得了成功的消息。 但一营的那两个连这回并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被留了下来继续实施威慑和扶植新土官。 罗小六最终也没能和赵冬冬说上话。 赵冬冬醒后就带着一些骑兵先行离开了,走的很急。 不过,罗小六往回走时却没有急行,也没有走最近和最快的捷径,而是开始不断的经过一个个村寨,甚至为此不惜多绕了很多路。 这让他们的回程之旅很像是一场武装游行。 但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人再抱怨疲惫,很多新兵包括很多班长们始终都充满着骄傲和兴奋的神色,他们高昂着头,胸脯在穿过村寨和遇见山民时总是高高挺起。 那是胜利者的骄傲,也是征服者的自豪。 他们的自信正飞速增长,也懵懂了行军对于战争的意义,更意识到了己方军队的无可比肩。 当路上再次接到新的命令时,他们没有再畏惧,没有再彷徨,而是充满了信心和乐观。 他们迅速开始疾行,直奔大冶县。 不久,他们再次见到了三团那个营,他们的境遇类似、任务相同。 他们再次同行,并一起在源湖登上了船。 看着伴随在一侧给他们提供掩护的两艘水师营战船上那一根根突出来的黝黑炮管,分乘多船的两个营官兵都兴奋的指指点点起来。 他们很兴奋,他们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过这些近期大放异彩和充满传说的利器。 尤其是在他们路过一片满是船只残骸的水域时,很多人甚至开始了欢呼。 他们既崇拜又骄傲。 不过,罗小六的心里却起了一丝波澜。 并不宽阔和多远水路他们还居然需要水师营的护航,这代表的可不是什么好事。然后,湖内还有交战的痕迹,这更加令人不安。 而远处一片发黑烟雾缭绕中的大冶县更加剧了罗小六的担忧。 大冶县城是依凹入源湖的一个大半岛的角落而建、三面环水,环水的三面均无城墙,仅不环水的西北面有城墙,这让它的防御条件既有利也不利。 不过很快,罗小六的关心重点又开始转移,因为黑色烟雾的味道开始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奇异和熟悉的焦胡味,刚刚连吃了几顿爽肉的士兵们纷纷痴迷的努力用鼻子去嗅,神色也更加欢快和期待。 但罗小六和大多数军官们却脸色骤变,船员们也一个个满是厌恶之色。 不久,大冶县城靠湖的南岸边一个正在燃烧的巨大火堆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个巨大火堆正是县城上空大部分黑烟的来源。 此时,心生警觉的罗小六注意到湖水上漂着一些油花,他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可怕,整个人也一瞬间打开了一些从前的恐怖记忆。 随着距离的拉近,可以看到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堆旁正有很多带着口罩的人把一条条从城中不断运来的黄黄软软的东西以及堆在岸边的一根根木头往里扔,奇异和熟悉的味道正是来自那里。 很多人凭本能快速的辨识出那一条条黄黄软软的东西竟赫然是一具具赤裸的人体。 不仅几乎所有的士兵,连罗小六这样早有准备的军官也很多开始了呕吐,猜测和眼见总是不能比拟,官兵们纷纷寻找着一切来捂住自己的口鼻。 当部队跌跌撞撞的下船后,他们很快路过了那个正在燃烧的巨大火堆,也是流向源湖的一条油脂小溪的源头。 所有人更加的目瞪口呆,也呕吐的更加严重。 但正在焚烧和运送尸体的人群没有人嘲笑他们,也没有人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他们只是麻木和波澜不惊的做着自己的事。 “天气太热,必须及时烧掉这些尸体,你们很快就会习惯的。”一个前来引导的士兵冲着身旁一个一边吐一边问他的人撇着嘴解释道。 他的眼神里满是沧桑,语气也充满了少见多怪,解释既简短又不清不楚。 “怎么这么多尸体?他们都是什么人?”问的人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什么人!当然是贼人。他们天天攻,没完没了的攻,尸体当然就多。不过别担心,我们基本以守为主,要是死了的话尸体一般都能找到,也会入土为安的。”回答的士兵决定还是多啰嗦几句安慰一下惊悚的新战友们。 不过,他以为的安慰并没能起到预想的效果,反倒引起了周边更大的惊恐,他新来的战友们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去承受巨大伤亡和面对死亡的准备。 好在见多识广的军官们此时纷纷开始催促部队加快行进。 “那怎么在这里烧,不能换个地方么?这不是把全城都熏了吗?”有人不甘做乖宝宝的喊起来追问。 总有人问题多和疑问多。 “贼军把陆路彻底赌死了,只有这里才最安全和有足够的空地,而且还能靠船不断运来木材,清理残余也放便。至于熏不熏全城,城墙那面全是这味,不差这点儿。我们都习惯了,你们也会习惯的。”负责引导的士兵语气越来越好,可能也是觉得应该对新战友更有耐心和亲切。 罗小六听到了士兵们之间的交流,并且一直在听,他收起了最后的幻想,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路过县衙的时候,罗小六看到立着的一排木杆上拴着一堆脑袋,本来他并不想再多看,但其中一个十分面熟的脑袋让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然后,罗小六大吃一惊。 那颗脑袋竟好像是举人奚鼎铉的。 奚鼎铉之前一直在蕲州作为许文岐的重要帮手操办各种紧要之事和东跑西跑,守蕲州的李平所部军官基本都认识这个举人。 可通报不是说奚鼎铉被叛乱的土官抓去献给贼人了吗? 仔细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四周,罗小六发现其他的军官们也都是一脸骇然。 罗小六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而接下来,大冶县也给了新来者们不断的一棒又一棒,让已经心怀惧意的他们更加沮丧和目瞪口呆。 虽然才刚刚入城,但他们却直接被安排上了并不高大的城墙,将一部分满是疲惫之色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友军以及更多的协守百姓替换了下来。 可能是为了表示对新战友们的欢迎和重视,被紧随其后安排的餐食中居然有肉,而且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块。 但拿着简易碗筷的新到官兵们却一个个面色苍白,很多人不仅没吃,而且还再次呕吐起来。 罗小六同样也没吃下,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像许多人一样长久的矗立在城墙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下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这里战争的血腥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更是他们所不曾设想的。 目视可辨的几里范围之内已经完全见不到任何树木房屋,大地甚至只有红和黑两个颜色并且还被挖的千疮百孔,各种攻城器具以及人类的残骸遗留的到处都是。 甚至都不用眼观,仅各种各样浓郁的味道就足以让人惊惧颤抖。 一些百姓和士兵正在城下利索的将靠近城墙边不便搬运的烧焦残肢和一具具拆毁的攻城器具就近混合在一起焚烧,而那些还算完整的遗体则大多被剥掉衣服后运入城内并一路向南。 据说,这还是贼军唯一没有发起进攻的一天,残骸已经被清理了很多,若是往常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惨状和恐怖味道。 …… 在罗小六等新到的部队官兵长久俯看着战场废墟的时候,还有一个同样刚到大冶县的人也在长久的俯看。 不过,他的心情好像不错。 这个人是一个文官,叫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新任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袁继咸是大明朝廷在清兵还没有退出关时为应对湖广战局紧急廷议后增设的总督江西、湖广和应天的军务大吏。 这是一个颇为知兵的人,也是一个对湖广地区有很深了解的人。 袁继咸本身是江西宜春人,任过湖广参议,分守过武昌,立过实实在在的军功并出名。后兼任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因通军事而受到督师杨嗣昌的赏识,后又任过郧阳巡抚,直到因襄阳失守(1641年的那次)被谪戍贵州。 同时,袁继咸也因性格刚直和敢于抨击权宦而闻名朝野。 在湖广和江西地区设立新总督以及重新起用袁继咸说明了大明朝廷对湖广地区战局的了解与焦虑,其用意更是明显,用知人善用和针对性强可以说完全不为过。 这次的选人用人,大明朝廷一点都不糊涂,而且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袁继咸本应是驻节九江的。 但他在得到任命后一路急赶到了九江却发现武昌陷落了,焦急的袁继咸立即跑去找左良玉并斥责道:“君侯功虽多,过亦不少。朝廷不遣责,岁遣中使宣谕,奈何不图报称!且人孰无死,张睢阳死、贺兰进明亦死;某宁为睢阳死,不为进明生也。” 说完,袁继咸就遂自率三百士卒离开九江奔着离武昌最近的官府控制区而来。 左良玉被唬的一愣一愣,追了二十里,并急令赵进、史明、马进忠和王允成等堪战之部再次会攻广济,同时并攻太湖县。 本来袁继咸已经对湖广的战局很绝望了,尤其是他在过广济时看到的那些一直堆在那里的官军遗骸更是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但到蕲州以及和许文岐见面却把他吃了一惊,而现在站在大冶县的城头则更令他震惊。 许文岐的题本果然没有半分虚假,李平所部的强悍和死战不退的勇气大大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 一个小小的游击竟敢并且能够独扛兵力远远超过自身的巨寇张献忠,然后还有余力快速剿灭叛乱,袁继咸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和手控数十万大军的左良玉反差也太强烈了! 袁继咸决定今天晚上就写题本并加急送往北京,那里的皇帝和朝臣们都还在等着他的汇报。 第二百三十章 强强来临 袁继咸在那里心情变好的感慨,一直陪在他身旁的李平就不太爽了。 李平不太喜欢袁继咸。 袁继咸的官太大了,并且还是个比许文岐直了很多很多的炮筒子。 这给李平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李平杀奚鼎铉,许文岐都没说什么,但袁继咸一来就直接狠狠的斥责了他,然后还哇啦哇啦的讲了一堆大道理。 就因为李平一个武人不应该不经请示就去擅杀一个还没有确凿证据来佐证投贼的举人。 奚鼎铉并不是被土官抓走送给贼人的,他是主动投贼的。 张献忠在武昌的大肆封官给了奚鼎铉很大的刺激,对比他在许文岐身边各种苦活累活干了一大堆却还是受限于各种条条框框而得不到能被朝廷承认的一官半职,奚鼎铉的心理出现了严重失衡。 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奚鼎铉不仅选择了主动投贼,甚至两个土官的叛乱并大胆的发起对兴国州的攻击都是他煽动的。 由于要保障李平,兴国州大大加强了对地方尤其是最广大山区的压榨,然后一些劣绅劣官以及劣吏们又在其中大肆上下其手,让本就关系紧张的土民与官府之间的对立进一步加剧。 奚鼎铉充分利用并激化了土民们对官府的不信任与敌意。 他成功的将历史上只是投靠张献忠但却并没有出兵攻击官军的柯、陈两土官忽悠的出了兵。 柯、陈两土官不仅以悍勇着称,柯、陈两姓更是周边百里山区最大的家族,他们能聚集起大量军队,也能产生强大的号召力。 轰动效应自然也最大。 奚鼎铉想要用大功来得到张献忠的赏识与重视,他想要更好和令他满意的官位。 由于奚鼎铉暂时还没有被张献忠授予官职,有关他投贼的情况基本都是来自于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的情报以及土着和贼军的口供。 袁继咸认为对奚鼎铉是否确实投贼的认定需要更加完整的证据并由文官们来的审定,而绝不能草率行事。 毕竟奚鼎铉是个举人,是个已被许文岐写进请功奏报并被皇上和朝臣都知道了的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要慎重。 但李平在其骑兵击溃了的柯、陈两土官的军队并俘虏了跟在叛乱土官军队中的奚鼎铉后,为震慑其他读书人和坚定大冶县军民继续坚守的意志,却自己做主把奚鼎铉给当众斩了。 李平认为处置奚鼎铉必须从速从快,李平认为他手头的证据已经足够了,不可能冤枉奚鼎铉。 当然,李平是通知了许文岐的,但许文岐保持了沉默。 有时候历史很难说,原本的历史上许文岐被张献忠杀后,在《明史·许文岐传》中留下名字的正面人物奚鼎铉就没有死,而是做了大西政权大冶县的知县,没人说得清许文岐当初在敌营中想要举事的事泄和奚鼎铉有没有关系。 不过,奚鼎铉在绕了一大圈后最终还是走上了历史上的老路,投靠了张献忠,然后又在忠于大明的势力(不是左良玉的部队)反扑中被俘然后被杀。 但不管如何,奚鼎铉事件让李平亲眼目睹了明末读书人对当官的极度渴望和疯狂。 虽然袁继咸除了斥责几句其实对李平更多的还是谈人生谈理想以及表扬,并且也没有再揪着杀奚鼎铉这事不放的意思,甚至也没有让李平把奚鼎铉的脑袋撤下来。 可能袁继咸只是单纯的说教习惯了,或者纯粹的没走脑子。 但李平还是很不爽,他不是左良玉,对此时所谓的大义没那么感冒,更不喜欢别人拿大义来压自己。 至于袁继咸有没有爱护他的意思,两人素味平生,李平可不会自做多情。 当然,李平不喜欢袁继咸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袁继咸的官太大了,又不是个好糊弄的糊涂蛋,这让他的自主性受到了严重威胁。 就比如现在,李平事情再多,也得老老实实陪在袁继咸身边并听其说教。 不在体制内,人是很难感受到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更遑论那种悬殊地位差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和和无力感。 李平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不想控制不了局面,不想自缚双臂。 他决定做点什么,他想跳脱出去,他打算不告诉袁继咸自己正在酝酿的一次反击,哪怕这是袁继咸给他带来的一个重大福利。 没有袁继咸的突然到来,没有左良玉突然的急速再兵临广济,李平最开始确实是打算将平定土官叛乱的军队撤回原处的。 但袁继咸改变了一切。 没有反击的防守是死防守,哪怕守的再稳也是被动挨打。 当蕲州和富池不再承受巨大压力时,李平瞬间轻松了很多,他急于抓住这一难得的良机来改变战略被动,尤其是在他知道了张献忠就离他不远时,他的心里更加按耐不住。 战争正在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李平在琢磨张献忠,张献忠其实也在琢磨他。 甚至到这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张献忠仍在满脸阴沉的远眺着大冶县。 这是张献忠徘徊在大冶县城外的第三天了,也是更加郁闷的一天。 小小的游击李平再次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让他的颜面几乎彻底扫地,搞得他在武昌城里根本没有心情继续做皇帝梦。 曾经的历史上,张献忠在武昌时控制的州县包括兴国州在内多达二十一个,周边主动纳降者也络绎不绝,官军更是纷纷唯恐对他避之不及,这让张献忠相当的意气风发。 可现在,张献忠控制的州县仅十余个,距武昌城很近并本就是武昌府属县的小小大冶县又像个钉子似的怎么拔也拔不掉,武昌城里的百姓明显对他的能力产生了疑虑。 而不得不征发百姓实施蚁附攻城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疑虑。 而且还由于大冶县是距武昌城最近且唯一有完整治金能力和充足矿产资源的县,如果拿不下大冶县,张献忠铸“西王之宝”铜钱的举动也将受到极大影响。 张献忠一定要进攻大冶可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李平,此时的他还没那么偏执。 这种情况下,张献忠在武昌城里又怎能坐得住? 本来,奚鼎铉给了他一个惊喜。 但希望来的轻易,失去的也快。 李平解决叛乱的能力与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让张献忠亲赴大冶督战和准备接受胜利成了无功之举,甚至还把为加强攻击力度而赌博式也投入到蚁附攻城中的麻城新营打出了心理阴影并几乎崩溃。 “西王,李平的援军已进入大冶县城,而且还是刚刚把柯、陈两位义士家宅给灭了的兵马,消息确切,我们攻下此城怕是无望了,我们回天授府城!(武昌府被张献忠改称天授府)”新任左丞相兼刑部尚书徐以显劝道。 “本王不甘心啊!”张献忠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孙可望说。 进攻大冶县是由孙可望具体主持的,张献忠给了这个他养子中的老大最大的信任和一切支持,甚至特许孙可望可根据需要违背他们的新政对百姓实施严苛管束和随意征发。 但孙可望却令张献忠失望了,没有带给他如当初李如靖一样的好消息。 当然,张献忠亲自来了后其实也是一个鸟样,只是他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孙可望被张献忠的目光吓得缩了下脖子,急忙大声道:“西王,再给我几天,我一定踏平此城。” 徐以显见状叹了口气后对张献忠说:“我军连战不利主要在于官军的火器前所未见之犀利,火炮更是一炮可糜数里,实非人力所能抗衡。孙将军和将士们都已经尽力了,我们不应该继续在这里浪费将士们的生命。” “可若退兵,岂不是更助长了那李平的气焰?我称王这才几天,小小的大冶县都拿不下来,臣民们将如何看我!那些不安分的官绅们恐也会借机作乱。”张献忠忧虑道。 徐以显强笑了一下说:“西王过虑了!大冶县深入源湖之内,三面环水,本就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城。而我军又恰无水军,无法围死此城,短期攻之不克自然再正常不过。天授府作为临江之府,这里百姓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当下左良玉大军又再攻广济,局势已然变化,我军调整部署也本是应当。 再者,这些日子我军伤亡巨大,那李平的兵马又何尝不是,何况其兵力本就不多,想来也已惊惧,断无狂妄之心。且我们也不应完全退兵,大军可暂撤,但还要留有足够的兵马堵住和封死此城的陆路通道继续保持压迫,如此那李平又如何嚣张?” 张献忠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最后颓然道:“丞相言之有理,我一切都听丞相安排。老子不想再受这鸟气了,今夜你我就先回去,大军待明日天亮后可安排回撤。” 张献忠估计是气愤和失望至极,对继续待在这里完全失去了心情。 “西王,我?”孙可望有些惶恐的抬头窥看了一眼问。 “你?你就继续在这里!把李平给我盯好,把武昌县给我守好。”张献忠冷冷道。 但才说完,张献忠却又马上看向徐以显问:“丞相以为如此安排可好。” 徐以显忙说:“西王安排甚是妥当。孙将军的忠诚与能力大家都很清楚,继续在这里主持最是合适不过。我觉得还可以命刘文秀将军所部之兵并新营一部也继续留下并由孙将军统率。 刘将军仪度温雅,柔和谨慎,善于安抚将士和百姓,由他辅助孙将军最是合适不过。我们在这里争的不只是战场上的胜负,也要争民心。” 张献忠眼神有些怪怪的看了一眼徐以显,但还是很爽快的点头道:“丞相安排的很好,就这么定了。” …… 在张献忠与徐以显谈话的时候,在他们看不到的大冶县城南却有一支一千多人的军队正在黑暗的掩护下秘密登船离开县城。 李平决心下得快,动作也快。 通过前两天晚上对毫无戒备心的农民军驻扎区灯火观察以及捕获的俘虏口供,李平虽不能肯定但也算较大概率的确定了张献忠的大致位置。 机不可失! 李平直接将驻守大冶的二团五个营中的四个营派了出来,并亲自带队。 二团的底子本就是大扩编前战斗力最强的一营和二营,属于典型的底子厚、老兵多,各级军官也是最有能力的一群,然后二团又在近期的战斗中经受了最艰苦和长久的战斗洗礼,战斗意志和战斗能力都非常强,李平对他们很有信心。 由于源湖上始终有船只无论白天或黑夜进进出出大冶县,官军也从未派船载步军从其他地方攻击过农民军,因而二团的秘密出城很成功并完全没有引起农民军的任何注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震撼来袭 由于整个源湖北岸近边数里范围之内完全是平地,之后才是山区,潜出大冶县城的四个步兵营在乘船向东了一会儿后就选择在一条满是芦苇的湖杈中下船并潜伏了下来。 李平的计划既复杂,又不复杂。 之后,他要在夜更深人更静的时候带领这支部队穿过平地区向北进入山区,然后沿山秘密绕到距大冶县所处半岛根部北面约数里远的两处群山相夹的道路附近。 那里驻有进攻大冶县城农民军的后卫,也是周边几十里内唯一可退往武昌县的道路。 接着,李平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如果一切顺利,大概在丑时左右,一支在白天被派出并应该已成功混入半岛根部农民军主力所处区域的小分队应该开始点火。 这支小分队的成员以大冶县本地乡民为主,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接近张献忠住处并点火为号。 根据众多确切的情报显示,为展示新政权的恩德和为不把大冶县的百姓逼入不得不拼死反抗的绝境,进攻大冶县的农民军并没有逼着本地的百姓攻城,并且对不会阻碍到他们攻城的大冶县城外沿湖居住的大量百姓也没有进行驱逐,甚至也不介意和百姓们混住在一起。 再加上农民军裹挟了很多武昌县和江夏县(武昌城)的百姓来攻城以及在军中帮役。 这让由本地人组成的小分队通过乔装混入农民军主力驻扎区成为了可能,并非常有希望相对靠近在此督战的张献忠住处。 见到火起,李平将首先对农民军的后卫部队展开夜袭。 接着,之前隐蔽在西北方的群山中并在今夜秘密接近农民军主力右后方的三个骑兵连500多骑也将向农民军主力的后方发起突袭并直奔点火处。 与此同时,刚刚通过紧急行军从被镇压的柯、陈两土官家中抵达半岛西侧铜绿山的一团一营全部四个连也将立即渡河将向农民军的右翼发起攻击。 也就是说,以点火为号,以点火为夜晚的方向指引和校正,从农民军后路率先发起攻击,环环相扣,大造声势,力争通过夜袭将进攻大冶县的农民军击溃或击杀张献忠本人。 计划虽然看起来简单,变数却也很大。 首先是李平亲率的四个营必须在既定的时间内和不引起敌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登陆、进入山区和秘密绕行到敌军后卫附近等一系列动作,然后还必须尽快将农民军后卫部队击溃并及时加入到对农民军主力的进攻当中。 这是任务最重也是变数最大的一环,也因此由李平亲自带领,马兰对他进行辅助。 然后,小分队的渗透并点火为号也没那么简单,甚至即使有再多的有利条件也非常容易失败,毕竟张献忠混迹沙场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其它的环节同样也不容易,涉及的部队多,意外情况自然也多。 可这个世界又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李平带着二团因长期战斗而并不满编的四个营虽然在一片高大芦苇的遮挡中成功偷偷下了船,但却发现这一片芦苇的面积没有想像的大,无法藏下全部一千多人。 一些不带火器的官兵不得不长时间的站在芦苇后面齐胸深的水里。 好在敌人始终没有对这一片产生关注,同时又是夏天,人在水里长一些时间待着也没什么问题。 可接着另一个情况却又出现了,所有人都忽略了芦苇荡里蚊虫超级多的问题,这让部队几乎发疯,尤其是带着火药不能把身体更多部位躲入水中的鸟铳兵最是倒霉。 紧接着,上岸建立观察和警戒的小队又在黑灯瞎火中踩中了毒蛇窝,战斗还没开始就直接非战斗减员两人。 然后,潜伏的部队又发现今夜的农民军有些不太对劲儿。 所有农民军驻扎的区域内全都反常的一直到很晚都灯火通明,甚至明显有众多人员在来回走动和喧哗,甚至各驻扎区之间还有频繁的人员流动,这非常不符合这些天来农民军夜晚还算比较严格的宿营习惯。 但好在没有大规模军队的调动迹象,也没有在加强警备的迹象,而只是混乱和喧哗。 可这也让李平计划穿过平地区潜入山区的时间不得不大大拖后,并直接影响到了后面还要进行的一段距离并不短的山中行军。 在漫长的等待中,心急如焚并早已在芦苇荡里待不住的李平最终没有等到农民军睡实睡沉就冒险开始行动。 可还是比既定时间晚了很多。 不过好在按计划应该点起的火堆并没有点起,其他方向上的部队也没有动静。 其实这个时候,基本由本地人组成的小分队早已成功渗透到位,而且由于农民军的不正常混乱,他们还成功混入到了目标点所在小村庄的一个民宅之中。 小分队中的两个成员就是原这小村庄里的村民。 也就是说小分队真的靠近了张献忠的住处,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张献忠此时早已走了。 原来,农民军的不正常混乱完全是由张献忠的离开和计划明日撤军的消息造成的。 由于张献忠的部队自去年底潜山大败后,新吸收并占主要力量的兵马来源成份非常复杂,部队的纪律意识和训练水平一直处于较低的水平。 而随着成份更为复杂和兵力更为庞大的麻城新营加入,张献忠维持部队更主要靠的是威望和恩宠,而不是组织和训练,这导致他的部队纪律意识普遍不严,山头也十分众多。 撤军的命令一下和张献忠的先走,让一些被打的丧失了信心的将领当即就忍不住把消息传达下去,进行提前收拾和准备。 反正明天开始就不归孙可望节制了,也没要那么老老实实。 孙可望虽然知道这很不妥,但他威望和名气此时却还很不足,再加上主持攻城的不成功,让他的劝阻更加无力。 实际上,张献忠四个养子包括李如靖的真正出名都是在进入四川以后的事,此时的他们虽有一些个人武勇的资历,还总来说仍是名声不显,个人能力上也还不够成熟,对部队的控制能力也弱。 而且养子又不是亲儿子,有些枭雄们还总是在不停的收,自然也就不会被那么当回事。 孙可望劝阻无力,更多的将领自然也纷纷跟进,于是很快扩散到全军,并最终导致了整个部队的混乱。 而这更给了李平派遣的由本地人组成的小分队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估摸到了准备点火的时候却发生了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为了保证点的火能让潜伏的部队看清楚,小分队本打算直接将房子给点着的。 但房子的主人却坚决不同意,一家人苦苦哀求并声泪俱下。 由于小分队的成员基本都和房主一家乡里乡亲,心肠当即就软了,不仅犹豫和迟疑起来,甚至反劝起了唯一不是本地人的小分队队长。 小分队队长当场就懵了,一直被教育要善待百姓的他一下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出于防止小分队本身出意外导致提前事泄,小分队的成员并不知道今晚部队的行动,他们只知道要靠近敌首附近点火,点大火。 而且小分队的成员除队长外又全是张献忠进攻大冶县时才新近加入李平所部的,其纪律意识还根本没有效树立起来。 这些都导致小分队的成员们狠不下心。 可换个地方再点火,早已安静下来的农民军已经开始继续执行严格的夜间宵禁了,想换地方哪里那么容易。 结果就是眼见离天亮已经不远了,火还是没点起来。 此时隐蔽在农民军主力右后方的张清正在紧张的踱步,他早已意识到小分队出问题了。 小分队有可能发生意外早就在李平的考虑之内,而且也必须在他的考虑之内。 根据备用计划,这时应该由骑兵们首先发动,任务也从直奔敌首处改为对整个敌军后部实施攻击,其他部队根据骑兵们的发动情况再依次投入战斗。 但张清却在犹豫是不是现在就发动。 他不能对农民军晚上混乱了很久的情况视而不见,他意识到李平所带领的步兵主力很有可能无法按时抵达预定位置,这是他作为一个将领目前应该预判到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缓些时间,他的压力很大。 当又看了一眼远方的天色后,张清终于一咬牙下令道:“把马脚上的棉套都摘掉,全军开始突击。” …… 由于心情不好,又睡得很晚,孙可望一直没睡实。 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很多混乱的声音,地面好像也在微微震动。 孙可望本能的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并跑出屋四下张望。 此时,大军后方成片的战马嘶鸣与喊杀声开始清晰可辨,北边山边的后卫部队那里则一片火光四起,而大军的右翼好像也在开始遭受攻击。 “左良玉的大军打来了!” 这是孙可望一瞬间冒出的想法,然后被左良玉几次大败狼狈逃跑的记忆就开始涌入脑海。 孙可望完全没有想到是李平在突袭他。 大冶县的守军虽然也搞过几次偷袭,但兵力规模都很小,目的也是为了改善防御,产生不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更不可能有致命威胁。 事实上,不光是孙可望,几乎所有的农民军将领都不认为是李平在突袭他们,并大多都想到了左良玉身上。 而这也产生了更大的恐慌。 无论是麻城新营还是张献忠的嫡系,他们很巧合的无一例外都对左良玉有着很不堪回首的记忆。 至于前些日子的广济大胜,他们又没参加而不能完全辨别真伪。再说,一场胜利也说明不了什么! 事不迟疑,再不跑就来不急了。 孙可望决心下得飞快,然后他一把抓住才慌张跑进来急报军情的亲兵大喊:“快!找马!我们快走!” …… 写了一晚题本并才刚睡下不久的袁继咸几乎是连滚带爬上的城墙,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农民军的营地完全陷入混乱。 袁继咸这才知道李平出城了,并正在率领部队夜袭。 焦急的他当即要求一脸淡定的周文打开城门,让城内的部队也出城助战,包括他自己也要上阵。 但周文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不得不冷静下来的袁继咸很快明白了轻重,乖乖的不再多言,只是坐立不安的不断在城墙上游走。 天很快亮了,远方的厮杀声与鸟铳不断的轰鸣也渐渐越来越小,战斗结束的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快。 无数农民军士兵及其裹挟的百姓因想要避开来自北面的杀戮而慌不择路的被堵在了半岛上,很多甚至直接跑到了大冶县城下,然后在大冶县城墙上火炮的威胁下纷纷放下武器并跪满了一地。 周文在经过了反复确认并直到张清的骑兵往复兜过来向农民军示威了几遍之后才终于缓缓的打开始终禁闭的城门。 在城内候命多时部队立即冲出城外去收拾放弃抵抗的农民军。 袁继咸整个人激动的都开始了哆嗦。 都不用等统计,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场空前的大胜,他匆忙命人去截停打算今早要送走的题本。 他必须重写了。 是役,大冶县城外的一万五千农民军死亡4000余人,6000余人被俘,被裹挟而来并还活着的上万百姓则基本全被解救。 孙可望虽在第一时间就逃走了,刘文秀也因水性出奇的好而跳水逃了出去,但也是张献忠养子的四将军之一艾能奇却被阵斩。 加上农民军之前进攻大冶县过程中死伤的近5000人,张献忠在大冶县的兵力总损失超过一万五千人,并且全是精锐,占其精锐总数的三分之一强。 消息传出,从武昌到南京的整个长江两岸全都震动。 注释: 关于老乡哀求不让烧房子导致没能点火为号借鉴于抗日战争时我军的一个真实战例,当时潜伏的多支部队不得不在黎明时自行开始行动,但还是成功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树大招风 李平病了! 他在大冶县大捷之后就躲回了富池去养病。 追到富池的袁继咸见李平始终高烧不退还满脸红疹,在连续探望了几次之后也只能唉声叹气的作罢。 前后历时超过20天的大冶县之战,张献忠损失很大,李平的损失虽不算大,但也不能算小。不过尽管张献忠损失很大,实力却也仍在,想乘胜扩大战果没有李平继续披挂上阵是万万不行的。 “来,我给你再涂一遍药。”赵兰月拿着一个刚搅拌好的草药碗闯进李平独居的内院。 她的后面还跟着宋宝来。 正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纳凉的李平闻言只好无奈的起来,然后乖乖的坐到一旁阳光下的石桌旁。 宋宝来立即很不客气的占据了躺椅,然后一脸享受的闭目养起了神。 “我的脸没事,就是蚊子叮的而已,再过两天自己就会好,没必要老是上药。”李平一边仰起脸一边嘟囔道。 他的脸上有一堆包大部分是真的,发烧则是假的。前两天为了蒙骗袁继咸费了他很多心思,也没少遭罪。 “别人的都好的差不多了,就你没好,怎么能说没事。”赵兰月不满的呛了李平一句。 接着,她也没坐到旁边的石凳上,而是就站李平身旁给他的脸和脖子仔细小心的涂起了药。 “我那不是为骗袁继咸,又捂又乱涂了些别的东西搞得加重了一些吗!其实没事。”李平弱弱的反驳道。 对赵兰月,他是真没脾气。 大冶的战事结束后,被李平一直严令看管不允许到前线的高蕾立即前往了大冶的野战医疗所,那里目前是战伤的研究中心,进行着大量公开和秘密的医学实践。 高蕾既然不在,李平自然动了借此机会把刘小惠调回来的心思。但赵兰月好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她抢先坚决打消了李平的想法。 然后,赵兰月成了李平的常客,并亲自上手干了很多该李静和王小凤干的事,甚至几乎就差住到外院了。 由于这对进一步打造李平既定的角色和哄骗袁继咸很有帮助,李平也就默认了。 “既然是想继续骗袁继咸,那你就更得听我摆弄。他的手下可还有好几个就在这附近住着关注你的情况呢!”赵兰月不客气的继续怼道,不过手法却继续很轻很温柔。 “好!”李平只好认命。 一坐一站,一仰一俯,又是夏天身着单薄之时,充沛的光线也凑热闹让衣料的透光性变得更佳。 这是一个奇妙的时刻,李平的眼神很快开始乱转起来。 今天的风景格外令人喷血,他没有闭上眼睛,也舍不得闭上眼睛。 不过,赵兰月好像没有发现问题,相反她再次开始了唠叨。 “你说你现在也算是真正的一军之主了,手下能拿的起来的将领也有了不少,怎么你还亲自去冒那么大的险。哪有打仗主帅去做敢死队长的?这根本不是你该干的活。” 李平没有说话,他不想火上浇油,只是继续欣赏着风景。 赵兰月大概也没指望李平辩解,只是继续自顾的说着:“在什么位子就干什么活,你不怕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总去逞能!以后做事要多想想,不能老由着性子。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挂了,部队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赵兰月的唠叨让宋宝来诧异的睁开了眼睛,然后马上发现了李平的幸福与大胆,他邪魅的笑了笑,然后对李平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看够了吗?要不我再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待会儿。”唠叨中的赵兰月突然转了口风。 她已经涂完了药,也发现了李平的眼睛不太老实。 咳…咳… 李平像被呛到似的咳嗽起来,被别人点破总是很没面子的。 他没搞明白这女人这次不知为什么不难得糊涂了。 扑哧! 宋宝来憋不住的笑声传来过来。 李平瞬间明白了。 这时,赵兰月款款的坐到了石桌旁的另一个石凳上,微微撇了一眼宋宝来,然后却看着李平一脸正的问:“你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 “恐怕还得再装一段时间,至少十天半个月!” “那么久?”赵兰月愣了。 “不久不行啊!树大招风,我要是病好了,有些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李平深深叹了口气。 天天憋在小院子里不能出去,然后还得随时准备演戏,他也难受。这才五六天,他就已经快疯了,装病真没有想像的那么容易。 “广济县已被攻破,左良玉本人听说也到了广济,甚至他的部队已经出现在了蕲州城外,袁继咸正常来说已不好再抓你去跟张献忠死磕了,并且他也真的走了,去找左良玉去了,你还担心什么?”赵兰月有些不解。 在大冶县大捷之后的第三天,会攻广济县的左良玉军队终于也成功破了城,而且最先破城的地方正是赵进负责攻击的那一面。 当时,赵进、史明、马进忠和王允成四人被命令各负责进攻一面城墙,大有督促彼此竞争的意思。 城破后,史明、马进忠和王允成三部当即按左良玉的指示对广济进行了血腥屠城,但赵进的部队却没有参与。 李平吸了吸鼻子道:“袁继咸是放过了我,但据说他现在正在劝说左良玉进攻黄州府城。我若不继续病下去,你觉得左良玉会怎么办?就怕有些事绕了一圈又绕回来!” “不至于!我们的部队需要休整,兵力也不足,左良玉应该不会不明白。”赵兰月有些迟疑道,她现在对军事问题已经不是小白了。 “没什么不可能。左良玉已下令让史明立即出发去攻太湖县,赵进则即被命令立即前往袁州(今天江西宜春)。他们二人同样也是刚打完仗,兵力也不足。这是已经对我们起了防备之心,不仅要防止我们又聚到一起抱团,也有拆散和假他人之手削弱之意。” “史明要去太湖县?广济县这不才被攻破吗?还有袁州在什么地方?赵进去那里干什么?消息确切吗?”赵兰月惊讶的冒出一连串发问,她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消息不会有错,是赵进刚派人送来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不我把宝来叫来就是这个事。那个袁州在江西,在我们南边六七百里远的地方,听说有一个叫丘仰寰的人组织当地百姓举事占领了府城,并决心投靠张献忠。赵进的任务是去镇压他们。” “太湖县那里什么情况?史明麻烦大吗?”赵兰月皱起了眉,她并没有回避史明。 “在赵进和史明等人进攻广济的时候,左良玉其实也安排了驻九江的部将吴学礼率五千人去进攻太湖县,但吴学礼据悉遭到了大败。太湖县那地方完全是个山区,还水多,民风也彪悍,仗很不好打。史明目前的兵力据说只有二千人上下,应该是比较难。” “现在的形势这么微妙了吗?我还以为打了胜仗能轻松很多,没想到却更复杂了!”赵兰月满脸都是忧愁和思索之色。 李平苦笑道:“恐怕是这样。我已经派人去跟许文岐协商,准备把一团撤回到富池。许文岐不让左良玉的军队进蕲州,我们兵也不好再驻在里面了。否则我难受,许文岐同样也不会好受。” “哎…对了,你叫宝来过来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能算是什么想法,我只是想着给赵进和史明各送过去100把刀、500根长矛和100支鸟铳,不要那些缴获的劣势品,一定要是我们自造的,希望能对他们有帮助。” “啊!” 正在伸着脖子听的宋宝来惊讶了一声,然后直接从躺椅上跳了下来说:“这么多?我们的装备也很紧张,而且现在也根本没有这么多存货?等凑齐了估计他们都已经走远了。” “没有那么多存货就先从部队的手上挤出一些,部队可以先用缴获品将就一下,等生产出来再补上。赵进史明他们都很难,我们能尽就尽一些绵力!而且也别就我说的这几样,粮食、药品、手纸等等这些用得着的你看着我们的存量也都准备一些,一定要尽快!”李平坚持道。 “好!”宋宝来的回答不是很痛快。 赵兰月看了一眼宋宝来,怅然道:“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她马上又反应过来问:“左良玉已经起了提防之心,你还跑去送这么多东西给赵进和史明,不是让他们更麻烦吗?毕竟这么多东西总要有部队护送,没法做到隐秘!” “是啊!”宋宝来也反应了过来并满是疑惑。 李平赞叹了看一眼赵兰月,说:“这件事我会让徐客然去做,大家都知道他是许文岐的人,又是商人,不会多想。到时候他派伙计管事提前跟赵进和史明打好招呼,然后所有的东西都在长江上交接。在外面看来,就是一桩买卖。” “这主意不错。”宋宝来立即点起了头。 但李平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顶着大花脸走到了宋宝来身边,严肃道:“宝来,我叫你来可不是只让你准备东西的,我是希望你能亲自跑一趟。我们这些人相见越来越难,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你去代表的是我们的态度,有些话也能说一说。”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但把部队现用的武器调出来,我直接跟部队说就不合适了。”宋宝来神色一凛道。 李平点了点头,说:“我会让副参谋长周鹏去找你,需要由部队调配出来多少武器由他去安排,你需要多少护卫也由他安排,你提要求就行。” 等宋宝来风风火火的离开后,赵兰月突然歪着头奇怪的看向李平问:“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李平一脸无奈道:“是有些新想法,但还没想好。” 见李平还不打算谈,赵兰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看来我还得继续经常来照顾你了!” 李平耸了耸肩道:“恐怕是这样。” …… 这一天的黄昏,一支达六七百并有男有女的骑马之人突然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蕲州以北的山区之中。 从他们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和组成结构上看,他们并不是左良玉的兵马,也不是任何一支官军的兵马。 “秦队长,出了山,蕲州就不远了。城里应该会有李平李将军的兵马。”一个不像是军人的中年人对这伙人马领头的刀疤脸大汉说。 但此时刀疤脸却眼神不断飘忽,似乎在最后的时刻又犹豫了起来,无法下定决心。 他后面的数百名男男女女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下马,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刀疤脸的决定,他们同样也并不坚决。 良久之后,刀疤脸在回头看了眼众人疲惫的目光后,终于沉声道:“希望李将军的大名不是吹出来的,希望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注释: 原本历史上左良玉派往袁州平定丘仰寰起义的是吴学礼的五千人,吴学礼的军队军纪极差,在当地激起了很大民愤。 第二百三十三章 意外助力 蕲州以北的山中出现一支骑兵想要投奔,马永被命令立即前去接洽查看。同时,正在富池整顿骑兵的张清也被火速派了过去。 同行的还有瘦猴儿和石磊。 在经历了突袭叛乱土官大军和大冶县之战后,作为突击力量使用的骑兵承受了巨大伤亡,侦察连加骑兵营及配属给二团的骑兵连总共就只剩下了300余骑。 稀少的骑兵力量正在成为李平的一块巨大心病。 尽管李平在大冶的那一战中缴获了张献忠多达1000多匹各种马骡,其中能作为战马使用的就有300余匹,但骑兵训练困难又耗时超长的特点使得光有马根本远水解决不了近渴,最多只是增加了一些骑马的步兵而已。 这时候有骑兵来投自然引起了李平的高度重视,尤其他们还自称是小袁营的部队。 小袁营是明末农民军中的一个另类,史记其“往来梁宋之间,不杀人,不掠妇女,亦群盗中之一奇也。” 而且小袁营的不杀人不光是不杀百姓,连官绅也从不擅杀并且还以礼相待,军纪非常严明,甚至因军纪太好被老百姓称为“佛兵”,以至明朝统治阶层都不得不称赞他们。 李平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很快就久闻了小袁营的大名,还是想不知道都不行的那种。 小袁营太另类了! 当然小袁营也因此非常符合李平的喜好。 这与俘虏的那些张献忠的兵马完全不同,尽管那些俘虏当中也有不少是善骑之士,但那些善骑者大多都是老匪老寇和老油条,能力再强,李平也不想用,更不敢用。 只有那些出身于普通农民和奴仆的步兵,李平才打算经过严格筛查之后慎重补充。 来自麻城的农民军俘虏中职业太多了! “秦老三?” 张清第一眼看到号称是这伙小袁营头领的刀疤脸秦义就迟疑着喊了出来。 “张二郞?” 秦义在咋愣之后也指着马永身后的张清目瞪口呆的回喊出了只有张清家乡人才知道的名号。 “瘦猴儿兄弟?” 紧接着,秦义又喊出了马小天的外号,然后眼睛继续震惊的在马永身后开始搜寻。 “是秦大哥。”瘦猴儿也惊喜的叫了出来。 “你们认识?”马永惊讶的不住前看看后看看。 “嗯,不只认识,还是好兄弟。”张清急忙对着马永回了一句,然后以都谁能看出来的在压制兴奋对秦义说:“别找了,没有你认识的了。快,我先给你引见一下……” 戒备和紧张的气氛在这一刻迅速变得轻松,双方每个参加接洽的人脸上都充满了欣喜。 双方之间有熟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而且熟人还是双方的头目。 很快,大家就在热烈的气氛中简单认识了彼此,也简要了解了秦义与张清之间的故事。 原来刀疤脸秦义是河南人,在家中排行老三。因家境比较殷实,自幼习得一些武艺。但也因不是长子,不好继承家业的他选择了这个时代很多不甘寂寞的男儿通行做法,出去闯荡,并最终去辽东加入了边军来谋出身。 然后认识了与他境遇相似的张清。 由于两人都是河南人,又志趣相同、还都各有一身的本事,虽并不同营,但关系却走的很近。 秦老三和张二郞也成了两人私下间最亲热的叫法。 后来,张清因某次行动中不满上峰屠戮百姓冒功,杀了自己的上级后逃亡,两人这才断了联系。 张清的事给了同样不愿违心做恶事和不削于钻营的秦义很大触动,而当时辽东的混乱也让很多有志者心灰意冷,也始终只是个小头领并不得志的秦义在不久后也选择了离开。 不过与张清不同。 张清回返河南家乡时,大哥和老父已亡,做为家中仅剩的男丁,张清不能再只身快意恩仇,再加上河南当时已民乱沸腾,张清只好带着老娘和妹子逃难,并躲入开封城中勉强度日。 而秦义则很快加入了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小袁营。 小袁营的首领叫袁时中,河南滑县人,农民出身,自幼勤劳,体格健壮。 崇祯十三年(1640年),袁时中因实在吃不到饭乞讨了很久后不得不聚饥民而起,那一年他起事的豫北连官府都称之为“三百年未有之奇荒”。 袁时中的出身、性格特点以及起事的特定条件与其他农民军领袖都有着很大不同,这可能也是他建立的小袁营与众不同的重要原因。 秦义加入小袁营后也因此很快就喜欢并扎根了下来,并因勇武而逐渐升迁成为了一名统领一百多名精锐骑兵的头领,同时也在小袁营中具有了一定知名度。 “张二郞既然也你都投入了李将军麾下,那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你的眼光。”秦义迅速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整个人的状态也明显轻松了很多。 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石磊却在这时突然开口问道:“小袁营不是一直在河南中部及北部地区活动吗?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了这里?” 石磊的疑问让马永和张清都愣了一下,他们很快也都意识到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脸上当即写满了问号。 笑嘻嘻的瘦猴儿也严肃下来并眨起了眼睛。 小袁营建立后,可能是因为极其正派的做法而更有号召力,发展非常迅速,其部众很快就达到了三十万。其与李自成在去年三月份合兵时,兵力远盛当时只有十万人的李自成部。 虽然之后小袁营承担了联军主要的进攻和克坚任务而损失巨大,并且在李自成进攻开封前又突然离开联军开始一路坎坷的独立作战而至兵力不断继续缩减。 但至今年得到的消息,小袁营兵力仍有数万之众,实力不可小觑。 也就是说,秦义这时候把小袁营的骑兵大老远的带过来并没有道理,也很不正常。 刀疤脸秦义的面色突然明显的惨淡起来,他痛苦道:“小袁营没了!” “小袁营没了?怎么回事?”马永等人均大吃一惊。 “闯王的兵马在五月突袭了我们,我们在杞县(离开封很近)被打败了,大首领被俘后遭到杀害,兵马全散了。”秦义凄凉道。 “李自成的部队突然了你们?他动用了多少人?派的是哪个主将?你们当时有多少人?”干侦察连的瘦猴儿本能的想要确定更准确的情况,但对李自成杀袁时中却没产生什么反应,毕竟那伙计杀战友已经不新鲜了。 “骑兵一千,步兵两万,主将是一只虎李过。我们当时有马步三万。” “你们离得那么远,李自成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们又怎么败得这么惨?”张清几乎难以置信,这和李自成杀与其联兵在一起罗汝才性质绝对不一样,而且张清也注意到了秦义说李自成时用了闯王这个称呼。 “哎!一言难尽。先去看看跟着我一路而来的众弟兄们!他们都在等着我的消息,很焦急,也很疲惫,我们后面慢慢说。” 说完,秦义招呼着大家上马准备出发。 秦义对这次接触是比较谨慎的,除了跟着他的几个人,其他人马还都隐藏在山中的更深处。 “那你们怎么会想来投奔我们,还是这么老远?”石磊显然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结束询问,他还有太多的不明白,他也很谨慎。 秦义看了眼相貌并不起眼但却似乎又话语权很重的石磊,然后又看了看闻言后停下动作露出疑问的马永和张清,只好也停下准备去上马的动作解释说: “大首领被杀后,营里的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投靠闯王的军队,但也有一部分像我这样的人不愿意,毕竟闯王打开封前我们合作过,他的军队是什么本性我们很清楚。 为了生存,我们这些不愿意归顺闯王的人就只好各奔东西。其中一些熟悉我和认同我弟兄跟着我向南进入英霍山区躲避并试图寻找有好名声的官军投靠,投靠官军也是之前大首领一直的心愿。但你们也知道,这年头官军大多是什么样,很多甚至还不如义军。 在山区里,我们还遇到了一些逃回山里的原革左五营的人马,然后更坚定了我们的选择。革左五营的人马有一些最后也加入了我们。 也是偶然间,我们从在英霍山区里躲避战乱的曾被李将军救过的官绅和百姓那里听说了李将军的大名,知道了他和左良玉是很不同的。之后在特意收集下又得到了更多这方面的信息,所以我们决定来试一试,并由一个曾被李将军救过的客商带领下来了这里。 尽管选择有些仓促,但也没办法了。我们的队伍中还有部分弟兄的家眷,有女人也有孩子,英霍山区太贫瘠了,我们需要食物,需要药品,更需要能安身的地方。” “你们中还有革左的人?”马永震惊道。 “嗯”秦义点起了头,眼睛却看向石磊。 但这回石磊却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也点了点头,并看向马永。 …… 天黑的时候,秦义带领的六七百骑在马永和张清的引领下避开蕲州城附近的左良玉军队迅速靠近了长江。 他们没有选择进入蕲州城这种被容易发现行踪的方式。 在天黑的掩护下,他们很快坐上船直接奔向富池。 同一时刻,一团也在撤出蕲州并向富池调动,因而江面上突然激增的船只并没有引起左良玉军队的特别关注。 下船的时候,秦义在码头上看着成群精神状态极佳且衣着统一的军队秩序井然的下船、快速的聚集成伍然后再整齐的开走,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 见微知着,老于军伍的他当然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再看看那些曾经颇为傲然的手下们也全都收起了自已是骑兵的高人一等神情,一个个怯生生起来,秦义呆傻了好半天。 张清见状上去拍了拍秦义的肩膀说:“这里跟你曾经见到过的任何一支军伍都不一样,估计你会懵一段时间。走!将军会在早饭后见你,天快亮了。” 被拍醒后的秦义心中立即惴惴起来,那是对强者的敬畏。 然而,当秦义上午从李平的住处出来后,却又表情怪怪起来,并很快找机会一把拉住刚才陪同他的张清偷偷低声道:“这李将军也太年轻了!” 张清似乎并不意外,也许早就发现了熟悉的好兄弟秦义的不正常,他波澜不惊的盯着秦义的眼睛郑重说:“英雄不看年龄。李将军不仅英雄了得,学识和见识更深不可测,我等只有仰望,你千万不可因他年少而产生轻视,假以时日你必知我所言不虚。” “我当然信你,只是李将军的年纪真的令我有些意外!”秦义急忙辩解道。 这时,远处一队正在训练的士兵唱起了嘹亮的军歌,然后迅速吸引了从未听过如此奇异曲调歌曲的秦义注意。 那异常整齐的队列、雄壮的歌声、虎虎生威的精气神和周围若无其事干着自己事情的百姓及几个开心玩耍的幼童是那么的不违和,也是那么的令人惊奇。 秦义再次呆住了。 “李将军绝对值得我们投效,但军中规矩也多,你心里得有准备。”张清看了看秦义愣神的方向后适时又补了一句。 秦义点着头说:“我不怕规矩多,就怕没规矩。” …… 而这时的李平却在沉思。 秦义这伙人共有672人,人人有马或骡,其中骑兵有约300骑,并且几乎全部是精骑,其余的则是妇女老幼等家眷。 根据李平的要求,秦义和他的手下还能再进入英霍山区中找到一些不愿归顺李自成的革左五营人马尤其是骑兵。 这对目前的李平绝对是神助。 但在惊喜之后,李平的目光与思绪也不可避免的迅速转向更广阔的空间。 李平知道,大的形势正在发生着巨变,而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第二百三十四章 醍醐灌顶 李自成剿灭小袁营固然有小袁营领袖袁时中特有的一些问题。 比如曾与李自成联兵的小袁营在农民军第二次攻开封前竟不顾大局的突然离去(此战农民军失利,李自成也瞎了一只眼睛),比如袁时中本人一直和大明政府不断的眉来眼去,比如袁时中在其覆灭前竟将李自成派去想要再次联营的人给干了,等等。 当然,这些事也不完全都是袁时中的问题,李自成一直把袁时中当部属一样呼来喝去及不断把小袁营当炮灰来使用也有很大责任。 不管如何,李自成与袁时中之间的怨恨是有的,也比较深,但也并没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平觉得更深层次的还应该是李自成战略重心开始全面转向北方,不然李自成没必要非得把在他北面上千里远的小袁营给弄死。 这应该也是李自成几个月来在湖广全面收缩的主因。 李平的猜测并没有错,而且除他做为穿越者提前知道的历史外,很多迹象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整个李自成的部队在完成对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兼并后很快就开始了全面向北,其部队不仅完全退出了汉阳并只龟缩在汉川一带,兵力也非常稀少。 甚至在整个原承天府地区的农民军最高将领也只是一个鲜少有人听说过的叫白旺的人,而汉川守将则干脆就是更名不见经传的明军降人谢应龙,一个在去年还是明军将领家丁的人。 不过,李自成的这一战略选择可不是随便做出的,更不是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而是慎重选择的结果。 在襄阳建立政权后,李自成集团内部的政治野心自然开始爆涨,并很快对未来产生了3种意见。 分别是牛金星主张的先取河北再直捣京师,礼政府侍郎杨永裕主张的先取金陵(南京)、截断南北漕运、坐困京师然后乘机北伐,以及兵政府从事顾君恩的先取关中、再攻山西、尔后进攻北京。 顾君恩认为“金陵势居下流,虽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揭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邦,且秦都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建国立业,然后旁掠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庶几进有可攻,退有可守,方为全策”。 顾君恩的这个意见充分考虑到了当前天下的形势特点以及李自成军队自身的实际情况。 因为此时大明朝廷一方的重兵集团已经只有三个了,分别的吴三桂的关宁军、三边总督孙传庭控制和新训练的军队以及左良玉的军队。 这其中,吴三桂的关宁军要防备越来越强大的清军早已自顾不暇而不可能被调入内地,左良玉的军队兵力虽最多却也最为虚弱并不堪一击。 而只有孙传庭的军队既敢战又有数量,还直接对李自成构成强大威胁。 顾君恩认为如果李自成先取北京或南京,目前在陕西极具进攻意识和战略才能的孙传庭一定会从侧后攻击他们,使他们腹背受敌。 但先攻关中就不一样了,进可攻退可守,尤其关中还是李自成农民军的兴起地,有较好的百姓基础。而在湖广和江西的左良玉为保存实力则大概率并不会从侧后攻击他们。 最终李自成采纳了顾君恩的意见,同时也意味着他要首先也必须干掉又被大明朝廷加督了湖广和四川军务的孙传庭。 可以说任务很重、压力很大。 湖广只留轻兵和没什么名气的将领也说明了李自成对这一目标艰难性的认知。 他必须集中全力! 如此,一直跟大明眉来眼去的小袁营就只能要么归顺要么亡了,李自成必须扫清与孙传庭大战前的一切其他障碍。 最终,明末的另类小袁营有如昙花一现迅速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后世的人们对小袁营的编制组成等等具体情况竟几乎完全无从考。 但小袁营的覆灭也意外的让李平醍醐灌顶。 从与秦义的交谈中,李平可以很清楚的了解到小袁营一直没有稳固的根据地,然后主要活动区还一直是无险可凭的平原地带,还是四战之地,这使小袁营很难保持对部属长久的凝心聚气,也使其严重缺少应对变局的能力。 尤为关键的是,小袁营始终缺少明确的目标使得其严明军纪不仅没能转变为战斗力,反还大大影响了战斗力,说白了就是大伙没奔头而缺乏紧紧跟随的意愿。 钱、理想和女人总得有一样! 小袁营在兵力甚至居于劣势的李过打击下一触即溃并大部分投降就是这一问题的累积性反应。 要知道小袁营并非不能打,相反他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强的。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小袁营在覆灭前曾主动北上攻击入关的清军,不仅表现出了很强的民族意识,而且还在连续的交战中把清军打得够呛,战绩相当不俗,兵峰最远甚至到达了济南的外围。 可刚刚才硬刚完强悍的清军并且伤亡不大的小袁营却在面对李自成的部队时却又让人大跌了眼镜。 显然声势越来越大且不是异族的闯王李自成对小袁营的广大官兵越来越有吸引力和诱惑性。 即使是看不惯李自成的秦义在周围人普遍的渴望与尊崇下也不得不认可李自成是个英雄豪杰,然后不自觉的使用了闯王这个敬称。 李平意识到自己的军队和处境与小袁营相比有着很多的相似性,他必须深刻吸取小袁营覆灭的教训。 他需要一块足够大并有足够战略缓冲的安全根据地,需要一块自己能够绝对控制的根据地,他的部下需要归属和家。 而这些,富池和兴国州是显然满足不了他的。 李平心中的那丝恶魔想法也开始越来越强烈。 大明正在沿李平熟知的历史轨道走向灭亡,而李平目前又既打不过张献忠,更打不过李自成,他完全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历史进程。 如果不想殉葬,他必须改变从前模棱两可的态度,他需要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他需要离开羁绊太多的富池以及左良玉,他必须远离大明朝廷的影响,他需要能自己掌握命运。 小袁营既然覆灭,左良玉又没有胆子去找李自成麻烦,李平如果估计没错的话,李自成下一个解决的不稳定因素将会是一直与他不和的张献忠。 李平意识到张献忠在历史上突然离开武昌很有可能是李自成一手造成的,李自成不可能允许张献忠在他屁股后面造成隐患。 只是李平不知是李自成采取的是什么方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事。 但明天就将进入七月份,留给李自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可能让这个问题影响其全局部署的进程。 “所有人要立即做好离开富池离开兴国州的准备,我们得换地方了。”想好后的李平找来马永、段强和胡忠山这三个他最忠诚的部下并向他们交代道。 一团回撤富池后,马永立即按原定安排接任了被空闲的参谋长一职,干回了他的老本行。 “我们要去哪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包括在一旁正无聊中的赵兰月。 “张献忠应该会在短期内离开武昌,我们跟着他走。”李平选择性的说出了他的部分想法。 “我们跟着张献忠走?” 对李平做出张献忠会在短期内离开武昌的判断,没有人提出疑义。不管明不明白或者相不相信,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李平对大局的深思。 而且麻城的知州也是张献忠的兵部尚书周文江听说刚刚举麻城又重归了朝廷,张献忠的局势显然不太妙,他要离开自然也不会太令人意外。 但跟着张献忠走却是什么意思? 迟早要离开富池是很多人都能预料到的,尤其对李平军中的高级军官来说,部队内部对这种问题有讨论也有判断,他们也习惯了。 毕竟现在是战争时期,并且他们自离开襄阳后,也一直在走。 但以后会去哪里对大家来说就无法确定了,只能说是有一些大致的预判,这毕竟一直是李平独断而决的事,不过所有的预判里肯定没有跟着张献忠走这一项。 “没错,跟着张献忠走,他去哪里,我们去哪里。你们着手做准备!但记住,我们要去哪里不允许外泄,只限于我们几个人知道,部队只需要知道做好开拔的准备就好,并且也一定要控制范围,能不需要知道的就不要知道。”李平不容置疑的严肃道。 “明白。”段强的回答既快又坚定。 但马永却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快小心的问道:“我们的部队目前有很多本地兵,并且以新兵居多,守护兴国州还好,如果离开家乡,很多人恐怕会不愿意。” 不搞强征入伍、不再杀不愿离开故土的逃兵是李平的部队已经逐渐形成的一条规矩,马永的问题很现实。 “先多做思想工作,还是不愿意的不勉强。反正基本都是新兵,没那么可惜。”李平的回答很干脆,他明显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见马永和李平的一问一答很自然,胡忠山的表情松了一下,然后也紧跟着问:“保障营的那些工坊和工匠怎么办?工坊可以毁了,但新招的那么多工匠怎么办?他们如果不走,我们很多独有的技术都将泄露出去。” “生产钢铁、火炮和制盐的几个部门采取强制,其他的都无谓,有些东西生产开了对我们也是好事,包括制火药和农事生产。需要强制的几个部门宋营官之前应该有考虑,涉及的人不会太多,等他回来后处理就行。”李平继续流畅的定调。 见李平已经全都考虑过了,三人不再多问,很快就急匆匆的离开去安排了。 大军开拔,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兰月在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凝重的问。 “我想去四川。”李平这回没有隐瞒。 “为什么是四川?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张献忠差点把四川屠光,你是要去拯救吗?可你如何保证能击败他?”赵兰月的语气沉重起来。 但李平却表情怪怪的说:“我拯救不了什么,我只想救我们自己。四川地偏、土地肥沃,又极利于防守,而且张献忠的屠杀本性还能帮我们扫清占据那里的一切障碍,如此我们将会有无限可能。至于能不能击败他,我保证不了什么,但我们至少有机会,有很大的机会。” “所以你才要跟着他?”赵兰月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破不立!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打碎的,张献忠干总比我们干要好,还能增加我们赢的机会。”李平的眼神深邃起来。 …… 注释: 关于袁时中是李自成的女婿一说,实际上是姚雪垠在其《李自成》中虚构的,作不得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再接再厉 崇祯十六年七月三日,正在富池装病的李平突然收到急报,武昌的农民军从七月二日突然倾巢而出大举南下,似有离开武昌之意。 由于南下的农民军水陆并进、遮天蔽日、首尾更是达数十里,作假的可能性很低。 李平在震惊之下很快作出决定,命令马永立即指挥二团并三团一部在直属炮兵营的配合下向武昌县发起试探性攻击。 由于此次攻击是试探性的并且知道李平之前的预判,马永带领的部队于七月四日晚抵达武昌县县城后的第二天即在没有进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尝试性攻城。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部队在七月五日开始攻城的第一天就居然用大炮轰开了武昌县的城门然后很快占领了该城,还抓获了城内的伪知县。 由于进攻前没有组织围城,加上骑兵部队只派了一个连来担负掩护任务,主要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很多农民军在城刚一破后就跑掉了,导致总歼敌数字很低,不到300人。 大感惊讶的马永立即组织对俘虏进行审讯并很快得到了答案。 原来,原本拥有近万守卫力量的武昌县大部分兵力在前几天突然被秘密调走了,城内剩下的兵力不到千人并且还几乎全部是新兵。 而对于张献忠的南下,城内剩下的这些守军包括伪县令居然都并不比李平知道的早,这也导致发现自己竟被抛弃了的守军人心惶惶、毫无斗志。 不过出于稳妥的考虑,李平并没有命令部队继续顺势向前,而是要求部队原地组织防御。 但接下来的几天,武昌城内的农民军对武昌县的失守完全无动于衷,南下的张献忠大军也没有任何回转的迹象。 据此,李平于七月九日正式下达了全军向武昌城进击的命令,而他本人则继续在富池装病,只做遥控指挥。 不过为了加强指挥和控制,周文被他再次任命为马永的副手,石磊也被任命为段强的副手。 七月十二日,严明指挥的水师营在长江金沙洲一带利用火炮优势击毁农民军舟船七十余艘,俘获一百余艘,将农民军在武昌城附近的水上船只基本一扫而尽。 同时还将连接金沙洲与大陆的巡司河上浮桥尽数摧毁。 随后,水师营对金沙洲上驻防的农民军进行了炮击,并掩护二团的三个营步兵在金沙洲进行登陆。 由于驻守金沙洲的张献忠养子四虎直接死于炮击,其部众也多在前所未见的炮击中被吓傻,二团的登陆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而是轻易的占领了整个金沙洲。 七月十三日,由旅副参谋长调整任二团团长的周鹏指挥二团另二个营外加临时配属的骑兵一个连在汉阳登陆并向汉阳县城进发。 他们的任务是为进攻汉阳县城作先导和预先准备。 但令人意外的是,汉阳县城内的一千多农民军居然直接出城来迎战。 周鹏遂将仅有的两个鸟铳连排成一条直线实施集火齐射,同时令骑兵连对农民军右翼实施绕击。 农民军当即大溃。 周鹏则顺势组织部队掩杀,并迅速占领汉阳县城。 此时,被张献忠留守在武昌的最高文官湖广巡抚谢凤洲和最高武将总兵张其在皆惊惧不已,他们没有对李平这两天的军事行动采取任何反应。 谢凤洲更是干脆于十三日当晚自杀了。 谢凤洲是江夏本地的举人,原被张献忠任命为武昌守道,但由于被张献忠任命为巡抚的李时荣(向张献忠献策进攻武昌的人)没享受几天权利就病死了,谢凤洲因而接任巡抚,不过他的命显然也不怎么好。 见事不妙,张其在于七月十四日在给黄鹤楼及宗人府第放火后率城内数千农民军开保安门后南逃。 由于敌人逃的太快太突然还兵力较多,部署在金沙洲上的三个步兵营没有出击拦截,也没有进行追击。 而正在武昌城武胜门(北门)外集结的一团和三团一部加骑兵营很多还在组织下船,他们本计划是要先去打汉阳县的,但由于汉阳县已被攻克这才临时调整为在水师营掩护下屯兵于武胜门之外做攻武昌城准备。 这时候就是想反应也来不及。 他们只是在发现异常后迅速破城而入,随后占领了整个武昌城。 武昌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拿下把李平吓了一跳。 不过经过思前想后,他决定还得继续装病,并且还要装得更严重。 得知李平的部队攻克武昌后,一直在广济县郁闷的兵部右侍郎袁继咸大喜过望。 他此前一直在劝说左良玉发兵进攻黄州府城,但左良玉却始终以张献忠实力未有大损不可轻进为由虚以委蛇,在蕲州附近的部队甚至连蕲河都不过,更别提靠近黄州府城一侧的浠水河乃至巴水了。 就是在得知了张献忠大军出武昌南下的消息后,左良玉还是不动,说是要以防有诈。 这直接把袁继咸急的脸都绿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连凤阳总督马士英的手都已经伸过来了,并取得了大功,而袁继咸却还没什么建树,这让总督江西和湖广军务的他老脸既没地方放,也不知怎么跟皇帝交代。 李平在大冶县的大捷,讲究人袁继咸并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面对湖广的乱局,远在凤阳府寿州的总督马士英并没有坐视不管,而是派六安诸生黄鼎潜行入麻城诸寨,谋之刘侨(通过周文江给张献忠送小妾和提供大量金银支持才保命成功的那个麻城最大地主)、田生兰、周从极等劝说周文江反正。 张献忠的兵部尚书兼麻城知州周文江于是就反正了,不仅带领仍愿忠于大明的各寨兵马斩杀了贼将方子雄,还把那个最初去安徽潜山找张献忠支援并后来任命为麻城校尉的汤志给抓住了。 汤志实际上是麻城地区农民军的最高武官,张献忠离开麻城时留给了他4000人。他一直在致力于消灭那些不愿意归顺农民军的山寨并取得了很大成功,可以说手上沾满了忠于大明势力的鲜血。 汤志被抓住后不久即被磔杀。 麻城的变故肯定对张献忠产生了一定影响,并对他离开武昌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 而且受麻城之变的影响,在麻城西北的黄安县(今红安县)地主武装们也很快起事重占了县城并杀死伪知县,甚至连黄陂县(被李自成的部队后来放弃)也在张献忠的大军南下后迅速被大明地主和乡绅们的武装自行重占。 但这一切都与袁继咸无关,是马士英的功劳,包括汤志的头都是被传到寿州去报的捷。 如此,袁继咸怎么能不急,在得知李平占领武昌后又怎能不大喜。 袁继咸这时候也不再理左良玉了,而是迅速坐船跑到了富池,然后在匆匆见了李平一面后又急赴武昌。 左良玉同样也是一脸蒙。 他是真没想到张献忠这么虚弱,更没想到李平这么大胆。 这时候,左良玉终于也沉不住气了,急令手下各部从江北向武昌前进。 不过,左良玉还是晚了一步,被张献忠拆了城墙的黄州府城竟先被发现武昌及整个江北大变的白云寨长易道三给攻占了,伪知州黄元凯逃走。 无奈之下的左良玉只能联合北面山区中的蕲黄各寨对其它小县城进行攻击。 此时,李平也不得不再发急令。 令占领武昌城的部队全数退出城去驻军汉阳,而他本人则继续在富池装病不前。 七月二十日,由左良玉亲领的军队终于乘船抵达了武昌城并随后接管了全城。 可能也是又急又气,左良玉随后命令刚刚下船不久的王允成组织骑兵对武昌城南几十里外的金口进行突袭。 在金口为张献忠进行殿后的农民部队遭到击溃,伪总兵邓云程被诛杀。 这也成了左良玉在整个武昌事变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胜利。 而随着武昌被攻占以及大量伪官员被擒,张献忠突然离开武昌的最主要原因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原来在张献忠攻破汉阳后,李自成就已经很不爽了(他的北上大计已经定了),为了吓跑张献忠,李自成直接张贴榜文周知民众:“有能擒献忠以献者,赏千金。” 但没想到,张献忠随后又攻占了武昌,李自成更气也更不安。 这回,李自成直接派使者来给张献忠道贺,并在贺信中说:“当年一起聚义的老回回已经投降了我,其他首领如曹操、革里眼、左金龙都被我所杀,即将轮到你了!” 惊惧之下的张献忠立即派遣三百骑带着从楚王宫中挑出的大量金银珠宝向李自成献重礼求和,但李自成扣留了使者,不予回答。 这让张献忠十分担忧。 而此时,张献忠又经历了大冶县之败,其来自麻城也是数量最多的精锐部队也又因听闻麻城丢失而士气更加低迷。 不得已,张献忠只能选择离开武昌并发出向岳州进攻的号令,以此来脱离与李自成部队的接触和期望再陷守卫应该不那么强的大城要城来重拾军心。 为此,张献忠大肆扩充部队,录武昌周边男子二十以下十五以上为兵,最后从武昌南下的部队总兵力接近二十万。 而随着左良玉占稳了武昌,李平也在富池再待不下去了,除非他打算放弃进入四川的计划。 七月二十五日,李平与高蕾和赵兰月在富池的码头登上了船。 早就见完史明和赵进回来的宋宝来没有与他们同船,他还要再留几天做最后的收尾。 看着生活了半年之久的景物渐渐远去,为装病而只能坐在船舱中通过窗户偷偷往外望的李平不禁患得患失起来。 这里留下了他太多的心血,说放弃就放弃,心中没有不甘是不可能的。 而人又总是害怕改变的,尤其他选择的还是一条充满巨大风险的不确定道路。 也许随波逐流也是一种选择。 但李平知道自己会更不甘心,他不愿意苟且偷生,他不愿意面对华夏的沉沦真的什么都不尝试。 而张献忠就是他的试金石,四川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机会。 如果最后他连张献忠都死磕不过,也没有能力占据四川,那再大的雄心也不再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如此,他和他们可能会死,或者死的更早,而生命又哪怕多一秒都是人们所贪恋的。 李平不知道自己独断的决定是对是错。 在船舱上的甲板上,高蕾和赵兰月同样也久久的看着不断远去的熟悉山川沉默不语,她们更害怕改变,也清楚的知道李平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但她们从来没有向李平表达过不安或反对,而是选择支持和听从李平的安排。 …… 崇祯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李平抵达汉阳,然后直接住进了汉阳县城外的军营之中。 他没有去觐见左良玉,他继续装着病。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该舍得舍 崇祯十六年(1643)八月二十五日,距李平抵达汉阳县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在继续装病,还是没有去见左良玉。 左良玉也没有找他,好像李平不存在一样。 当然,李平也没有追着张献忠走,他就在汉阳县老实待着,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跟着走的时候。 虽说张献忠在八月五日就已轻松攻克了岳州(今岳阳,武昌南约三百里),并且据闻前几天又继续南下去打长沙了。 但张献忠毕竟还没有放弃岳州,岳州仍是其目前最重要和唯一的基地。 李平总不能不知死活的去打岳州! 跟着的要旨是要远远的,不能太近,更不能没事去找事。 所以李平也更要继续病下去。 至于左良玉更不傻。 李平老老实实的不动,他也松了口气。 其实对李平是真病还是假病,很多人心里都有数,至少是瞒不过见过大风大浪的左良玉和袁继咸的,尤其是本身就在小病大装的左良玉。 但左良玉和袁继咸都选择了装傻,那别人也就都只能装傻了。 反正李平和左良玉之间隔着长江,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两个人都病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不过,有一个人却对此很不爽,并且情绪很大。 这个人就是宋宝来。 这伙计对李平一定要跟着张献忠到四川去死磕一直持反对意见,尤其是他对李平把他们在富池千辛万苦搞出规模的造纸、采矿、养殖和农田等等都送给了左梦庚去笑纳更为不满。 这也是最不爽李平的左梦庚难得消停的重要原因。 面对如此重礼,左梦庚很快就在他媳妇王氏的劝导下果断抛弃了曾经的一切不满。 正如王氏所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何况他们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方国安与方无科又不是他们的血亲,甚至有时还要防备,而且人死都死了,更不再重要。 可宋宝来的心却很疼!那可都是他的心血。 他很不认同李平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堵别人嘴,他舍不得。 但李平却觉得有些东西反正也带不走,全毁了很容易引起非常严重的风波和麻烦,造成其心可诛,还不如送人。 而且民生类的东西传播开了也不是坏事,当你有我有大家有时,自己日后补给和使用起来也方便,起码不用当成战略物资来占用大量人力和物力了,就比如最简单和常用的手纸。 为此,李平干脆把民生类的很多技术直接就在兴国州地区公开了,并给赵进和史明也送去了一份,这里面包括了手纸的制造、纺织技术的改进、蚯蚓和鸡的饲养技术以及红薯等农作物的种植技术等等。 至于最后没有把整个产业主要是地表固定设施设备留给兴国州的百姓或者官绅,李平觉得他们能守住的概率很小,还不如狠点心给自己铺路。 可宋宝来的观点也很简单,现在都打不过张献忠,等到人家跑到四川建国后又凭什么能打得过,还不如把眼前好不容易打造的基业守好,跟左良玉搞好关系继续留在富池稳扎稳打。 虽然李平跟他解释说张献忠跑到四川去一顿屠杀看似更强大其实是盛极而衰,立国越久也越弱,是除了地利基本上把一切都丢光了,他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张献忠在大西国建立后不久即迅速败亡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且他们不跟着张献忠走,富池也待不下去了,除非他们打算只满足小富即安。 富池包括整个兴国州最大的问题是局限性太多,其中最核心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极度缺乏农田,一个就是地利太要。 农田少就生产不了大量粮食,粮食少就养活不了大军,靠着长江水运之便也许可以买,但这在战争时期却是最危险和最不靠谱的。 富池自古只存在过小规模练军而无大军屯驻就足以说明问题。 另外富池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用来截断长江的,无论是左良玉还是大明朝廷都不可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条心的人占据这里。 而去占着武昌不放,别说左良玉和大明朝廷不干,李自成也不会干。 李自成吓走了张献忠,必然也会对左良玉使用手段,为了完成其北上战略,李自成所采取的军事与政治手段决不是史书上那么简单的轻描淡写和一笔带过。 但李平的这些解释宋宝来根本不信。 不过,宋宝来有一点好。 那就是不管他持什么意见,李平定了的事他不会在行动上反对,并且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跟着。 用宋宝来自己的话说:“要死也要跟大家死在一块儿,俺不怂。” 当然,宋宝来没有找到任何同盟也是重要因素,他完全没想明白那两个女人为什么都铁了心跟李平抽疯。 虽然最后也乖乖认了命,但宋宝来的火气却并没有消下去,尤其是他天天都要鞍马劳顿的在外面吃灰,而李平却只需要在躲在院子里享清福。 这一天,在他听说了李平派人拿走了好几盆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盆栽辣椒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宝来直觉李平没好事。 这些盆栽辣椒都是他们花大代价让商人徐克然四处淘来的,每一棵都很珍贵,而且到四川后全指着它们杂交育种呢。 去四川,没辣椒可怎么活! 可果不其然,才一闯进李平住的不知哪个乡绅的大宅子外院,宋宝来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酒味和辣味的久违味道,他的火几乎是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 这也太嚣张了! 大白天就吃喝上了,这是怕他发现抢回去吗? “李平,还我辣椒。你这个疯子!我跟你拼了!”宋宝来嚎出一嗓子后脚步也开始更快。 把守在内院门口的董江鹏头一次见到宋宝来这么失态,整个人都有些惊到了。他已经伸出了一半准备拦的手迟疑着僵在了半空,嘴巴同样半张着没能发出一个字。 董江鹏几乎是本能的知道有几个人打死不能拦。 宋宝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今天这内院怎么也设哨了,他风风火火的就直接冲了进去,然后却看到李平和许文岐两个人正在内院的大树下大汗淋漓吃着火锅。 见宋宝来骤然闯进来,李平和许文岐都有些发愣,尤其是许文岐的表情很古怪。 “宝来,你来了!来,一起吃点儿。”李平有些尴尬的冲宋宝来客气道,接着脸上迅速堆起了假笑。 “对,一块儿吃点。”许文岐的反应也很快。 他早就知道不同姓的李平和宋宝来关系非常不一般,也很诡异,今天虽然更加让他意外,但同样也认识更深了。 “许参政?您…您怎么也在?我,我不知道您在,实在抱歉……”宋宝来惶恐的磕巴起来,并很快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许文岐在知道李平跑到汉阳后,也出人意料的紧跟着跑到了武昌就任他之前未赴任的督粮参政。 虽然出于某些考虑,到武昌后的许文岐并没来见过李平,但却也利用他的职位给李平收集和囤积粮草提供了大量至关重要的便利和帮助,可以说是李平能安心装病不用为手下数万人吃饭发愁的最大助力。 再加上李平在左梦庚那里下了大本,左良玉和李平之间虽互不往来,但左良玉并没有对李平采取敌对措施,更没有明里暗里对李平的非军事活动进行阻碍。 所以,送礼送重礼有时候好处还是很大的。 至于李平突然有了几万张嘴,也是个不意外的意外。 左良玉再次到达武昌后,其军纪虽然比之前要好了不少,但他原来的名声实在太臭了,加上这次他的军队很多直接进入了武昌城,几十万人不可避免的要占用大量民房,并要继续从民间拉夫和摊派来维持其军队生活。 结果就是,没跟着张献忠走的老百姓纷纷再次逃亡,并很多逃到了留下过好名声的李平那里。甚至兴国州很多曾经没跟李平走的新兵和工匠也又都跑了回来(当初跟着走的是少数),然后还有从黄陂县跑过来的。 以至初到汉阳的李平全军加保障营本只有一万多人,现在却滚雪球一样达到了近三万人。 这么多人,李平曾攒下多少粮食也没底啊! 这时候,许文岐的帮助自然也就意义重大,并且很多具体事物又恰恰就是宋宝来代表李平出面办的,因而宋宝来对许文岐很熟,也知道许文岐的权势。 何况还有个徐克然呢! “不碍事,不碍事,你们兄弟之间友情深厚我早有耳闻,不知者不怪吗!”许文岐笑呵呵道。 许文岐确实也没多想,自古结拜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例子并不少见。而且李平不简单,宋宝来也不是吃素的,许文岐不仅知道宋宝来也是一个奇人,而且还亲眼见识过,自然也就不会太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毕竟互补和更有所长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宝来,别怪我!许寺卿要去滁州履新了,也难得来一趟,我借机给他送个行。此去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我们让徐清谨(清谨是徐克然的字)搞了那么多辣椒,我得让许寺卿明白是何故。只是恰巧你在忙,我们这里又等不得,也就没来得及跟你说。”李平解释起来。 “履新?寺卿?滁州?”宋宝来满脸都是诧异。 “刚来的朝廷任命,许参政升了南京太仆寺卿,要离开武昌了。”李平继续解释道。 “太仆寺卿?这是什么官?南京太仆寺卿,你刚又怎么说要去滁州上任?”宋宝来更蒙了。他对朝廷里的很多官职根本搞不明白,又发现了李平的语病,嘴巴不走大脑直接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官,属南京的兵部,就是个管马政的,还是从三品。”许文岐不以为意的谦虚了一句。 太仆寺卿这个职务在另一个原本的时空中本来是许文岐死后由朝廷追认的,现在阴差阳错还是又安到了他脑袋上。 “马政?”宋宝来的眼睛瞬间亮了。 “太仆寺是管全国马政的,而太仆寺卿则是太仆寺的头,南京的太仆寺管的是两淮和江南的马政。至于为啥这个职位设在滁州,盖因滁州是太祖的龙兴之地也是福地,离南京又近,所以就设在那里了。”李平不厌其烦的把自己也才刚从许文岐那里搞明白的说给宋宝来,显示了其对宋宝来的极度在意。 至于许文岐还是从三品的问题,李平就没有多嘴,他觉得宋宝来应该能明白中央和地方的意义。 “许参政,不,许寺卿这是得了朝廷的认可呀!这可是大喜事!”宋宝来总算反应过来了。 “小惠,来,给宋营官加把椅子,再添副碗筷。”李平这时候突然喊道。 “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辣椒和火锅太过瘾了,我们一起喝两口。”许文岐也爽快道。 宋宝来这时才愕然发现这院子里竟然还有两个艳丽的身影站在角落里准备着随时服侍,然后一个还居然是刘小惠,另一个是李静。 这时候他的火气早已飞没影了,搓着手不安道:“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辣椒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李平完全没管那么多。 “嗯。”宋宝来也居然没再客气,而是直接就应了。 然后宋宝来就在许文岐有些发愣又有些爽朗的笑声中坐好后接过刘小惠送来的筷子就去锅里捞。 他突然间馋坏了,他决定今天就是含泪也要吃好吃爽。 不谈时事,只谈美食,院子内的气氛很快再次热烈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几个人刚开始有些微醺,守在外面的董江鹏突然闯进来急匆匆的禀报说:“兵部袁侍郎来了,现就在军营外,说是要见将军。他知道许老爷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扶摇直上 “袁侍郎这么快就走了?” 被人重新引回到院子里的许文岐很不确定的问,他刚才到别的地方先避了一下。 袁继咸知道他在这里该避也得避,不然那可就真尴尬了,也会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嗯,走了。” 宋宝来呆呆傻傻的回了一句,整个人明显在震惊之中还没回过神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袁侍郎有点意思。”李平同时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表情虽不呆傻却也很古怪。 许文岐诧异的用鼻子故意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惊讶的问:“他没骂你?” 虽然也喝了酒,但刚从别处待了会儿再回来,许文岐的鼻子又敏感起来,他能清楚的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和火锅那特有的极其浓郁味道。 “他完全当什么都没闻到,还把随从都赶了出去,也没问你。”李平继续表情古怪的说。 “呼!” 许文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也有点怵袁继咸这个二杆子,他很不确定袁继咸打不打算让大家把戏继续演下去,尤其李平还把马脚露的这么过份,这么不给大家面子。 都知道在演,但不真就不像话了,更不能过份,否则别人没法接,而且一旦传出去还会把大家都坑了! 突然一个激灵,许文岐好像明白过来似的急问:“他来找你所为何事?想让你去打岳州?” 许文岐从来没有通过任何人以明示或暗示的方式督促李平去打岳州,就是这次来也没有往这方面引的任何意思。 许文岐很清楚湖广的战事已难以收拾,更知道张献忠兵峰正盛。 张献忠从武昌刚一南下,之前从武昌跑到岳州的右佥都御史王扬基就又跑到了长沙,然后终于抵达湖广的巡抚王聚奎(本是来接任宋一鹤的)也只在岳州待了两天就同样也跑到了长沙去躲避,而拥兵二十多万的左良玉在抵达武昌后同样再次畏缩不前。 文武大吏们都如此,这仗根本也就没法打了。 张献忠的兵峰的所到之处完全是人心惶惶,官民皆溃,纵有少量忠勇者,在这样的局面下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影响不了大局。 这种情况下,许文岐实在没有理由也没道理推一个只有几千兵的游击去送死,他还没那么迂腐。 何况他也不认为目前的左良玉是张献忠的对手,当初广济县的惨败已经充分暴露了左良玉所部的虚弱。 但袁继咸就不一样了。 据许文岐所知,身负皇命的袁继咸对目前的局势非常焦躁,他一直在极力劝说左良玉引兵南下去攻打张献忠。 当然左良玉一直不为所动。 为此,袁继咸急的眼睛天天通红通红的,嘴角上的一圈泡更是就没消过,同城办公的许文岐也不止一次听到过袁继咸念叨李平所部的善战和创造的奇迹。 许文岐估计袁继咸可能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张献忠大军的再次南下显然是一个机会,袁继咸没准想病急乱投医让李平去冒冒险,怎么也要让他能给皇帝一点安慰。 “他只是来宣读朝廷对我的任命,宣读完就走了,没说别的。哦,也说了点别的,他走的时候拿走了几个烤红薯,还很是夸赞了几句。”李平的回答非常出人意料。 内院吃火锅的同时,李平令人在外院烤了很多红薯,本是为尽量掩盖些火锅和酒的味道,主要是不想引起从外面路过宅子的兵民们注意。 他其实还是比较注意影响的,不想因小失大被哪个冒失鬼给不明就里的传出去。 袁继咸一来,李平急中生智,把火锅一撤,然后将外院的烤红薯全都拿进了内院,把部下们也都叫了进来,伪装成自己在与部下们同甘共苦尝新鲜吃烤红薯,也算是掩耳盗铃! 至于酒味就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样也算尽可能照顾了袁继咸的面子,让大家都有台阶下。 “怎么,升你为总兵了?”许文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的直接猜起了答案。 他的新任命到了,照理说李平的封赏也该到了。 但宋宝来却震惊的喊出来说:“你怎么知道?” 许文岐白了一眼宋宝来,然后看着正眉头紧锁根本对他猜出答案没反应的李平又问:“你这总兵是不是不归左良玉管?袁侍郎应该还多说了几句?” 李平这回终于也惊讶起来,他看着想要得到确认的许文岐说:“朝廷恢复了左总兵平贼将军和太子少保的名号,马进忠等副将也都升了总兵并继续归左将军统领。不过,给我的任命却是四川总兵,在湖广援剿,不受左将军节制。” “哦,是这个样子啊!这个袁愣子确实有点意思。”许文岐一幅既意外又不意外的表情。可能是猜测总归是猜测,猜中了还是令人意外。 不过,他表情和语句也好像有些失望。 但没等李平诧异,许文岐自己就紧接着解开了答案,他欲言又止道:“这左…,嗨!不说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许文岐看来是对左良玉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并还官复原职很有些意见。 “这是天意吗?”宋宝来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意思?”许文岐的脸色骤变,他显然是误会了。 李平也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了宋宝来的意思,他急忙对着宋宝来的脑袋就是一下子,然后喝道:“回回神,咱不跟左良玉干了可不是什么天意,是朝廷的英明,更有赖许寺卿的大力举荐。” 这个时候李平也顾不得对左良玉用敬称了,而且他觉得好像该改口了。 “别,别,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你应该感谢的是袁侍郎。”许文岐急忙分辩了一句。 宋宝来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他刚才的确走神了,急忙顺着李平的意思掩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摆脱左良玉,有点蒙了。” 宋宝来也知道许文岐很不爽左良玉。 “哦!是吗?”许文岐虽然表情缓了下来,但仍有些疑惑。 “那我大哥以后不用归左良玉节制了,是归谁节制?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意思吗?”宋宝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又抛出了他的不懂和迷茫,很凑巧的成了最好的掩饰。 李平也有点好奇的看向许文岐,他也没太明白。 果然,许文岐疑惑的表情立即全无,不过换上的表情却有点尴尬。 只听他弱弱的说:“这种情况下是要听袁侍郎号令的。” “听袁侍郎的?”宋宝来的眼睛都直了。 “听袁侍郎的?但他却没跟我说什么!”李平也很有些意外和疑惑起来。 许文岐摸了摸胡子感慨道:“看破不说破,袁侍郎已出乎我的意料。而这一次袁侍郎继续帮你遮掩,并且也没有打算挟恩图报的意思,这人真的不错,也是个明白人,我还是看轻了他。” 许文岐的这番感慨发完,小院内的几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每个人都陷入了进一步的思索和感悟之中。 但一个怯懦的声音很快打破了安静,那是避在屋内的刘小惠发出来的。 “几位老爷,火锅的炭火快灭了,还要不要继续加炭?” 李平一扭脖,看着秀色可餐的刘小惠笑咪咪说:“当然要加,老子都当总兵了,更要好好庆贺,快快都拿出来,然后再去找些酒肉,我们要不醉不休。” “对,不醉不休。”许文岐也爽朗的笑起来。 虽然时局不顺,但今天对他们却是一个值得庆贺也是一个需要欢聚的日子。 而且许文岐今天非常不想回去,他不想去面对那些得知他要去南京后再次对他开始阿谀奉承的左军将领,那些人刚一得到消息就纷纷凑到他府上想要相见和叙旧。 左良玉的部下里,许文岐并非没有熟人,比如参将毛显文。毛显文本是宋一鹤的手下,后来调归到蕲州由许文岐统领,但毛显文却和很多湖广的本地驻防将领一样在左良玉顺江东撤时跟着跑了,直接导致了张献忠惊人顺利的杀入湖广。 许文岐很反感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祝贺和攀附,甚至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这也是他今天不再避嫌来李平这里并欣然同意共饮的因素之一。 当小院里的酒再次打开、火锅里的食物再次翻腾,一直静悄悄的外院也很快躁动起来,兴奋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般迅速涌起。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老大高升,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喜讯。 很快,高蕾和赵兰月就也得到了消息,然后两个人目瞪口呆的同声感慨道:“这还真是天意!” 李平想去四川,结果朝廷就任命了他任四川总兵,而张献忠又要去打四川,也就是说李平想不去四川跟张献忠玩命都不行了。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 回武昌的路上,跟随袁继咸同去李平军中的监纪章旷见袁继咸满脸凝重的始终默默无语,终于忍耐不住小声问道:“侍郎,你既进军营前言知许寺卿在此,为何见了李总兵却又不再提及?” 章旷虽当时也被赶出了李平的院子,但酒味还是闻到了的,但他却根本没问袁继咸为何不拆穿李平。 章旷原是沔阳知州,今年三月,李自成部将郝摇旗陷其城,同知马飙死之,章旷走免,后侍奉袁继咸于九江,署为监纪。做过一州之长的他,有些事是明白的,也知道不能乱说。 袁继咸很喜欢章旷,做什么事都喜欢带着他,包括当初去富池。不光是章旷很懂规矩,还有因为章旷也是进士出身,很有才华和能力,且人品值得信赖。 “再提岂不是彼此尴尬,他又如何回我?”袁继咸淡淡的回了一句。 但章旷开始的话其实只是个引子,他继续话里带话的问道:“那您是确定许寺卿仍在李总兵军中了?我还以为您打算择日约许寺卿再次同来。” 袁继咸瞥了一眼章旷,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许寺卿与左军各将皆不睦,此来汉阳不在李平军中又能在何处?本来我也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但见到李平后反确定他仍在无疑,不然那李平绝不会白日倾杯(有饮酒之意)。” “那您为何不借此机会携手与许寺卿共同向李总兵宣明大义和皇恩?择日,许寺卿怕是就走了。”章旷成功把话绕了回去。 他已经猜到了袁继咸想利用许文岐与李平的特殊关系来向李平施压。 袁继咸看了眼章旷,苦笑道:“本来我也是那么想的,但后来意识到有些话说之无益。事若可为,并不需我多言,李总兵并非怯战之辈,许寺卿更非昏聩之臣。而且我们也不该来舍本求末,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平贼将军那里才是。” 袁继咸最后特别用平贼将军来称呼左良玉,并且这几个字咬的很重。 章旷一凛,轻轻道:“受教了!” 但袁继咸的心却在此时更加沉重起来,他喃喃道:“只是不知长沙还能坚持多久,那可是失藩啊!” 只可惜袁继咸在发出悲鸣的时候长沙已在这一天失陷,不过好在城内的吉王及由荆州逃来的惠王已逃向衡州。 第二百三十八章 蠢蠢欲动 第二天,送走留宿了一晚的许文岐后,李平借着还没完全醒过来的酒意躺在院子中的躺椅上一边肆无忌惮的欣赏着正在“忙碌”的刘小惠和李静,一边想入非非。 刘小惠和李静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单薄而又有些暴露的衣服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不知道是该继续假装忙碌还是回到屋子里换衣服去。 她们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但又比较熟悉。 而且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她们如此穿着本是演给许文岐看的,许文岐昨晚就住在外院。 这是李平一直给许文岐演的戏,也是李平一直想给外界造成的印象,否则有些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但这么演,许文岐信不信李平不知道,他自己却有点想假戏真做了。 没有尝过权利的人永远不知道权利的美妙,而久握没有制约的大权,更没有人的心态能保持始终如初。 膨胀基本不可避免,只是不外乎大小。 而伴随着不纯洁思想的疯狂生长,李平的心也开始蠢蠢欲动。 李平知道自己能升总兵必然离开不袁继咸和许文岐的大力举荐,虽然他们最后都没跟自己说什么,但李平却知道他们的心里对自己不可能没有期许。 人家都是讲究人,李平觉得自己多少也应该投投桃报报李,他受不得别人对自己好。 而且他知道自己并非没有实力和能力。 初驻汉阳时,虽然由于开始允许不愿继续跟随的士兵离开而至李平的兵力连水师在内(不含保障营)曾下降至不足5000人,但随着那些曾离开的士兵大部分又很快返了回来,他的实力也再次不容小觑。 尤其是驻汉阳的这一个月来,又有很多武昌包括黄陂等县的青年因各种原因前来投军,又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实力。 而被派到英霍山区中去搜寻罗汝才、革左五营以及小袁营残部的秦义和原野等人也成功带回了二千多人,尤其是原野成功说服了一群百多名的原罗汝才手下蒙古骑兵加入了他们。 罗汝才和李自成的手下都有很多蒙古人,他们大多是曾经的大明边军。 李自成杀罗汝才、杀贺一龙,再杀袁时中,虽然统一了农民军,但有人被杀服了,也有人被杀心寒了。 这是一招好棋,也是一招烂棋! 干掉的全是一起造反甚至有的是对李自成有大恩的各路首领,李自成的人品和胸怀不可能不引起很大非议。 无数的人一定会想李自成还没造反成功就这么干!等他造反成功时那还得了? 明太祖朱元璋的例子可就摆在那里呢! 因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顺从李自成的大有人在并数量众多。 然后这里面的绝大部分人还又看不上同样人品不咋地的黄虎张献忠,并鲜少有人就近去投奔。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最后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向北投了官军,很小的一部分喜欢吃喝玩乐和干坏事的辗转投了左良玉,还有一些则散入山中落草并最后湮没在历史之中。 李平捡的就是那些散入山中的便宜,虽然能被李平引出来的也只是很小一部分,但这部分人大多有良知、有底线,是不愿意助纣为虐的,不然也不至于跑到贫苦的英霍山区中。 如此一来,李平的总兵力直接破了万,骑兵部队更是突飞猛进的过了千。 李平也进一步将他的部队整编为四个五营制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外加一个继续叫营的水师营。 本来李平是不打算延续编制有点大的五营制步兵团的,他更想把各团改编成总兵力约为一千多人的三营制团,以能够遂行更加灵活化的任务。 但兵力的再次猛增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必须考虑编制的延续问题。 总是不断的重编重组,部队很容易出现混乱,而这个时候李平最怕的就是混乱。 还有就是机关的参谋人员(包括干事和助理)培养更是一个复杂和长期的过程,需要有传帮带,需要时间来学习和历练,而此时减少团级兵力就意味着要增设大量的团和团机关,但他们根本无法选拔出足够能用甚至是勉强凑合的参谋人员。 因此李平最后的选择就是只增设了一个步兵团,并把骑兵营升格成了骑兵团。 正是有如此雄厚的兵力做后盾,李平才敢长时间安心待在西有李自成、南有张献忠、北为汉水、东为长江这么一个面敌背水之地。 当然左良玉也很喜欢李平所待的这个位置,妥妥的给他当了预警和缓冲,他更不愿意打扰李平了。 但也是有如此雄厚的兵力做后盾,李平的野心也在增长。 由于仍在张献忠控制下的武昌府嘉鱼、蒲圻两县并直到岳州都在长江的东岸,也就是李平所处长江的另一边,再加上张献忠目前的实力太过强大,李平并不打算摸张献忠的屁股导致他回来咬人。 李平觉得可以摸摸与其接壤的李自成屁股。 李自成的主力据李平所知已经北上,而他猜测历史上李自成解决左良玉这个不确定因素所采用的也应该是非军事手段(没能力采用军事手段)。 所以李平并不怵李自成。 他觉得可以试试浑水摸鱼,多少给李自成后院放点火,没准能让远在北方的李自成闹闹心,不仅算是回报了袁继咸和许文岐,也算为大明帮了点忙。 如果真的干扰到了李自成,那就更好了。 大明能挺的时间越长,对李平自然也越有利,起码他能活的时间肯定会更长。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越想越兴奋,越想心情也越好,李平目光也更加炙热和大胆。 但突然,李平发现刘小惠和李静的身体僵住了,预感不妙的他急忙侧头一看,只见高蕾正满脸恼怒的站在院子门口,而那冰冷的目光却在他的帐篷上…… 与李平一大早享受着莺莺燕燕不同,远在太湖县的史明这一天的早上却在一个小村庄里给刀口舔着血。 尽管史明在半个月前就已通过一系列血战出人意料的占领了太湖县城,但这几天他却并没有在城里享清福,而是带着军队在群山中继续冒险跋山涉水。 史明收到密报,有几个村庄内曾有人在前些天偷偷收留过贼人,违反了他下达的任何人不得收留贼人和见到贼人必须立即报告的通告。 这几个村庄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史明也需要借此机会进一步树立他的权威,让所有人明白他实行的连坐法不是开玩笑的,更不仅限于城里,并无论远近。 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左邻十家连坐受死,这是史明为能有效控制民风彪悍且处于山区中的太湖县而张榜并四处通告实行的非常残酷的法令。 史明很清楚恐惧的力量,也善于利用恐惧的力量。 在攻占太湖县城前,他就一路不断推行沿途百姓和武装力量不主动表明忠心或投靠皆死的政策,大肆制造恐怖气氛,并最终为其攻下太湖县城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攻占太湖县城后,史明更是纵兵抢掠并进行了骇人听闻的屠城,将除参与偷开城门者及其家庭外的全城其他人全部杀光,然后强迁乡间大户和富户充于城中。 虽然做这些时,史明也曾于心不忍。 但之前有五千兵马的吴学礼进攻太湖县的失败让兵力更少的史明觉得没有别的办法,而且由于吴学礼部队的军纪实在太差,不仅遭遇了失败,也激起了太湖县民众更加强烈和广泛的反意。 为了不也失败甚至身死和让部下们愿意陪他犯险,史明一直在说服自己必须狠心、狠心、更狠心。 就像现在,史明站在满地的无头尸体和挂在风中摇摆的男女老少都有的人头旁看向被强迫围观的那些未受连坐惩罚的村民的眼神中只有冰冷。 他早已麻木。 他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收割生命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但有人还是偏偏要说点什么。 李盛才捡起了刚刚才被史明亲手砍下的人头面向瑟瑟发抖的村民们声色俱厉的滔滔不绝起来,他很擅长狐假虎威,也很喜欢显示存在感。 这颗人头是他们自己人的,死者混水摸鱼抢劫了其他未受连坐惩罚的村民,因而史明才会亲自下场动手。 史明不光展示狠绝,也展示公正,而且非常重视公正。 否则,他跟吴学礼就没区别了,更不可能打下太湖县城! 不过对李盛才有些越俎代庖的喋喋不休,史明并没有去干涉,他知道李盛才威胁不到他,知道李盛才的那张招人恨的嘴和嘚瑟劲儿有时也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就比如现在。 这也是他只把李盛才带出来的原因。 而史明自己却开始了走神,他的心思正飘向远方。 史明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命令放弃宿松县来打太湖县,也知道赵进为什么被调去了袁州。 史明知道形势正在发生变化,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难受,他知道他最好显示出和赵进李平的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他突然想起了麻城。 他之前已经听说了凤阳总督马士英对麻城的干涉,并且由于特意的打探,他在这次出城前又听说了麻城那个最大地主刘侨的起起伏伏。 虽然策反周文江有功,但因为之前向张献忠拼命献媚并出任张献忠政府中的职务,刘侨还是受到了广泛指责并性命差点难保,不得不逃到山里剃度为僧。 但刘侨近期却又通过贿赂马士英再次转危为安。 包括周文江听说也是走的马士英路子,不仅也安全着陆,甚至还被派了统领麻城军权的差事,正式成为了大明官场一份子。 马士英看起来权势和能量都比左良玉以及袁继咸要大,并且对很多事情也没有左良玉那么喜欢纠结和更不拘一格,尤其令人感觉很安全。 史明觉得马士英似乎也应该是他的一个新选择。 继续留在左良玉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只是他还没完全想好,他需要再看看。 但同一时刻,武昌城里的左良玉却对他的儿子左梦庚说:“我们也该动动了!” “你是意思是?”拿着秘信的左梦庚惊恐的眼睛都直了。 他手上的秘信来自孙传庭,今天早上刚到,是直接写给左良玉的。 八月十日,新近擢兵部尚书并加督山西、湖广、贵州以及江南、江北军务的孙传庭带着尚方宝剑率十大军再次出潼关并剑指李自成,同时以督师的身份要求左良玉也立即起兵,与他从南北共同夹击李自成。 “我的意思是长沙乃藩王住地,不容有失,我们应该给守军分分忧。岳州虽不好打,但袭扰一下总没问题!至少也要把武昌府的嘉鱼、蒲圻两县收回来。”左良玉眯着眼睛淡淡的说。 “啊?”左梦庚愣住了。 “怎么!有问题?” “那孙督师的军令?还有袁侍郎那里怎么……”左梦庚感觉脑子又不够用了。 左良玉见状叹了口气说:“孙伯雅(孙传庭字伯雅)的信你见到了吗?反正我没见到。也许过些天我们才会收到,袁季通想看到当然也要等。而那时候我们正在与献贼交战,岂能说抽身就抽身,北上当然也要再议了。” …… 注释: 原本历史上吴学礼被左良玉派往袁州,虽然很快打败了丘仰寰基本由普通民众组成的完全没有军事经验的队伍并占领了府城,但却也由于军纪太差在当地激起了极大的民愤,然后很快就又被当地民众给驱逐出去了,也是一个奇葩。 第二百三十九章 贼不好惹 崇祯十六年的九月(公历十月左右),汉水的北岸已是一片凉意。今年的气温比往年下降的更明显也更快,昼夜温差也很大。 不过,中午时分的阳光倒还是不错,也很暖和。 但不能起风。 在一片广袤树林中的小路上,有一群手持着各式武器并统一身穿边为土红色内里为青色号衣的军队正在安静的前进。 今天的阳光不错,但有大风,不过树林里还好, 他们的人数约有四十人,没有马,也没有人穿甲和戴铁盔。 他们来自李平新组建的第四团,是一个执行新编组模式的排,下设三个装备混编可独立作战的班,每个班都装备了鸟铳、长矛还有刀和盾。 这种装备方式参考了戚继光典型的11人制鸳鸯阵,非常适合执行需高度灵活和小队性质的任务。 这个排今天的任务是搜索前进,抵达道路前方一个他们从未到达过的村庄,给不远处的汉川县城继续造成压迫和扰乱。 虽然看起来这种以小组步兵远离江边并深入敌境的方式有些冒险,但危险性其实并不大。 根据各方面情报显示,李自成留在整个承天府的部队并不多,不含家属的总兵力很有可能连一万都不足,并且骑兵也非常稀少。 这样的兵力与李平相比不仅不具备优势,甚至还处于很大的劣势状态,因为李自成留守的农民军必须防守非常广大的地区,尤其一些核心地区还要留有重兵,比如府治钟祥县。 而双方的接触也支持了这一结论。 李平驻军汉阳后,无论是与之相邻的沔阳州还是隔江不远的汉川县,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来袭扰他。 相反,李平于十几天前在原沔阳知州章旷的帮助下开始不断对与之相邻但又州治比较远的沔阳州进行袭扰后,沔阳州的农民军却迅速进行了收缩,他们不仅没有组织任何有力的反击,还很快放弃了在大部分乡村地区的军事存在。 农民军的兵力明显不足,并且骑兵数量极少。 李平及其参谋处在结合了各方面情况后自然也更加乐观起来。 而且他们的判断也的确没有问题,甚至还高估了农民军的兵力。 李自成的大军北上后,其在襄阳、荆州、彝陵、荆门、澧州、承天、安陆、献陵、汉川、汝宁、信阳、禹州等超级广大地区的驻防总兵力只有约三万(不含家属和杂役)。 驻兵多则如襄阳、荆州、澧州为六千人,少则如荆门只有约为六百人。 针对这一情况,李平决定全面减少已方骑兵的行动。 他觉得有必要让手下那些大量新加入的来源和成份都非常复杂的骑兵们先接受更多的正规化和服从性军事训练,以保证先牢牢抓住他们,并让他们更快的融入进来。 他觉得目前完全可以把大部分任务交给步兵。 同时李平也决定,进一步派遣部队渡过汉水去袭扰离他们更近的汉川县,并令水师营根据风向情况择机逆汉水而上进行威慑并尝试逼近位于汉水边上的汉川县城。 李平想试试能否伺机夺取那里。 如果成功,无疑将是对大明北方战线最好的支持,也算对得起袁继咸和许文岐了。 汉川县据明嘉靖二十一年黄册,有记载全县人口的总数才七千五百多人,其中男四千六百一十五,女二千八百九十四。到崇祯时期,人口虽有了进一步增长,但因为战争,人口也再次下降到一个较低的数字上。 也因此,一些记载说李自成当初进军武昌时在汉川缴获船只四五千艘是很不可信的。 书归正传。 汉川县不光是城小,人口也稀少,夺取并非没有可能,哪怕是李自成所部的战斗力明显超过张献忠所部不止一个档次。 正在树林中前进的这个排官兵都知道这些情况,他们都听过敌情介绍,也很相信上级不会骗他们,他们普遍认为今天仍然不太可能遭遇到敌人,就像昨天和前天一样。 何况他们也并不孤单,连里的另外几个排就在他们后面不远,可以快速支援他们。 所以尽管大家继续保持着安静,也保持着基本的战斗队形,包括鸟铳手的火绳都始终在点燃着,但所有的人都很放松。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总是得不到本地百姓的情报支持,对前方的情况完全两眼一摸黑。 驻防承天府的农民军军纪相当不错,对百姓不袭扰,更不滥杀劫掠,做事也很公正,出城时甚至都不允许住在老百姓的屋子里,当地百姓因而对农民军具有很高的支持度。 这是一个令李平十分意外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也让他对汉川和沔阳的袭扰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大量困难。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条较大些的开阔空间。 原来是一条小河横在了前面。 因为已经走了很久,又一直很安全,带队的排长没有要求大家先过河,而是没多想的就命令大家可以停下来喝点水,然后把装水的葫芦重新灌满,接着再去过河上的独木桥。 然而就在疲惫的部队欢快着刚刚往河滩上散时,河对面的树林中和隐没的小路上突然同时也冲出来一群和他们人数差不多的打着绑腿的杂衣军人。 这些杂衣军人明显也是准备下河取水的,他们显然也很疲劳和缺水。 不过,他们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绝大部分人都是直穿树林而没有走隐没的小路。 看到彼此,双方都愣住了。 虽然双方都打着绑腿,但从服装上还是很容易看出双方并不属于一支军队。 “呯呯…呯呯…”有几个鸟铳兵本能的快速装上火绳并率先向对面进行射击,显示出了他们所接受的良好训练。 双方的距离有些并不足一百米,是有可能完成击杀的。 但仓促的射击并没能产生效果,对面虽被打的一阵大呼小叫,却并没有一个人倒下。 而且对面还不甘示弱,也马上开始了还击,并令人震惊的当即带起了这一面的几声惨叫。 对面同样带着火器,并且火绳也一直是燃着的,训练同样不弱,而且火器的有效射程还十分出众。 火器一对轰,又见有人被打中了,双方没拿火器的士兵纷纷向后狂退。而拿着火器的士兵则大多勇敢的都站在原处紧张的操铳然后瞄向对方开火。 四团这边带队的排长虽然有些懵,但并没有后退,他本来离河的距离就比较远,也相对安全一些,他匆忙透过双方火器燃起的烟雾进行观察。 对面的人数并不如他这边多,大约有三十人,但其中有一多半有火器,另一些主要持矛,没有人拿弓箭。 但问题是他们这边只有十二杆鸟铳,而且就在这片刻功夫已经有人被对面打掉了,其他的士兵也被打中了三四个,而这还只是双方的第一轮射击。 历经多次战斗的他立即意识到隔河对轰肯定会吃大亏,他们冲上去近战才更有利,而且对面火器多也意味着近战能力差。 况且河水很浅,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大的麻烦。 也许是已方有人数优势,也许是多次战斗建立起来的自信,这个排长完全没有想到后退或者先脱离接触。 来不及再想,他立即先狠狠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然后大吼:“各班跟我从河上冲过去,打垮他们。” 可惜部队在慌乱中的组织并不容易,等几个班长纷纷聚集起手下准备向前时,双方鸟铳手的第二轮射击几乎再次同时断断续续打响。 两边的再装填速度都不慢。 虽然风不小,但烟雾、树林以及混乱还是干扰了观察,没人说得对面是什么情况,但却都清楚的知道自己一边又有人倒下了。 必须快! 只是小河虽浅,乱石和泥泞的河床还是干扰了部队的前进速度,好在这第三轮射击已方没参与抢渡的鸟铳兵们抢了先,进行了一次有力的掩护。 可才刚刚渡过小河,敌人的第三轮射击也再次断断续续的打响,而且这次距离很近,伤害也更大。 并且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和听出敌人的火力完全没有被丝毫被削弱。 更麻烦的是,正跟在排长后面的几个士兵清楚的看到他们的排长正捂着胸口倒下…… 这一天的晚上,脸色黑黑的李平收到了四团在汉川县附近受挫的报告,他震惊的的五官当即拧到了一起。 这并不是他今天收到的唯一噩耗。 水师营三条装备有近五十门火炮的战船今天乘风逆江而上时,在距离汉川县城十多里处遭到了隐藏在岸边密林中的十多门火炮猛烈伏击而败退。 尽管没有战船因此沉没,但其中两艘不同程度受损,死亡官兵十几人,另有数十人受伤。 不过水师营损失虽大,但并没有达到让李平震惊的程度。 船炮打不过岸炮,又是被伏击,还是在狭窄的汉水中,总的来说还是正常的。意外,也不意外。 但步兵的失利就很不正常了,甚至是让人震惊了。 与敌人率先接战的这个兵力处于优势的排居然伤亡过半还没怎么伤到敌人。 然后听到前方交火声音后迅速支援上来的连队在追击中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不仅让敌人成功跑掉了,还又伤亡了十多人。 敌人的火器之优和训练之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是他们第一次碰到敌人火器不仅不弱于他们并且还好像精于他们的情况,然后还训练有素。 这太令人意外了,更令人难以接受。 李平在震惊之下命令参谋处要立即搞清此次战斗伤亡如此悬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并急令直属侦察连务必要搞到敌人使用的鸟铳。 李平很清楚指挥上的问题没那么大,仗不应该打成这个样子! 但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轻视汉川的守将谢应龙了,更不能轻视农民军扬武州(承天府)的总负责人白旺了。 而这一天也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天。 更晚些的时候,又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 左良玉派出南下装做窥伺岳州并止步于蒲圻县附近的十万大军突然遭到张献忠数万精锐的打击,全军崩溃,多名副将死伤,准备戴罪立功的副将吴学礼被阵斩,甚至连马进忠都差点被杀,才刚刚攻下的蒲圻县也再次丢失。 注释: 注1: 白旺和谢应龙在驻守承天府期间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在以少量兵力面对拥兵数十万的左良玉时丝毫不落下风,并直到李自成败亡回襄阳时仍牢牢控制着整个江北地区(沔阳被章旷夺回),以至《江夏县志》毫不讳言左良玉“屡与闯帅白旺战郧、沔间不胜。” 注2: 张献忠曾于原本历史上的12月份集军北上于嘉鱼附近大败攻占了嘉鱼和蒲圻的左良玉,使“良玉军,遂不振”,此次张献忠北上击左良玉因为历史的变化提前了。 第二百四十章 械不如人 几天之后,两把造型别致的大号鸟铳在李平的军营中开始了秘密测试。 这两把既像又不像大号鸟铳的火绳枪均来自汉川的农民军谢应龙部。 但其实不用测试,李平和宋宝来仅凭外观就已经知道这两把应该叫做鲁密铳的火绳枪是优于他们的鸟铳的。 更长的铳管、精致的做工和质量上乘的火药足以赋予鲁密铳更高的枪口初速和射程。 李平部队装备的鸟铳虽然进行了一些改进,但主要集中在质量稳定和人机工程上,基本构造和大小与明军普遍装备的鸟铳总体相差并不大。 即铳管三尺、装药三钱和铅弹三钱。 而且使用的火药也没有进行配比和制造工艺上的大变,只是保证了让杂质更少。 这让他们的鸟铳优势主要在于炸膛率极低和可以把枪口动能全都稳定在普通鸟铳1750—2046焦耳的上限。 而鲁密铳的铳管却有4尺5寸,装药也达到了四钱,当然全铳的重量也更大,但整枪的威力也因此得到了本质性的提高。 测试结果也很快证实了这一点。 这两把鲁密铳的穿甲距离(垂直击穿3甲叶)均接近50米,对无甲目标的有效杀伤(可杀死)距离则轻松超过了120米,预估枪口动能超过2400焦耳,威力明显优于普通鸟铳。 米现在已经是保障营内部普遍使用的一种长度单位,其被推广和强制使用完全来自于宋宝来的坚持,因为便于他将各种数据与脑袋里的现代知识进行对比,也更方便。 就比如现在。 而米的长度能够被大致确定也很让人慨叹。 它居然是宋宝来早上站直身体时肚脐眼到地面的高度,宋宝来在前一个世界曾经无意间发现了这一巧合,这个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身高和体貌与原来都差不多,就直接拿来用了。 至于可能存在的误差,应该不会太大,也可以容忍。 看到不出意外的测试结果,李平和宋宝来的心中都充满了五味杂陈。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这一方的最大优势就是作弊来的科技树,完全可以凭借器械之优虐别人,但没想到却反过来被别人给虐了。 当双方的训练水平和作战意志都相差不大的时候,武器装备的优劣当然将会产生难以估量的作用。 “这东西不光打得远,威力大,质量也是少见的好。很难想像大明竟然会有这玩意,估计不比此时的欧洲差。”测试完成后把玩并研究着鲁密铳扳机的宋宝来说。 鲁密铳相较于鸟铳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改进就是扳机。 它的扳机和机轨分别用铜和钢片制成,厚若铜钱,并在贴近发机处安置了一个333厘米长的小钢片,以增加弹性,使扳机能够捏之则落,射毕弹起,具有较好的回弹性。 “土耳其人的火枪技术在这个时候还是不弱的!”李平跟着把玩起另一把鲁密铳的扳机慨叹道。 他们已经知道这东西是明朝杰出的火器家赵士桢在几十年前(1598年)依据鲁密国(土耳其)所进贡的火绳枪并直接请教其使者朵思麻改进而来,并因而得名鲁密铳,然后很快在《武备志》中留下来了“鸟铣:唯鲁密铳最远最毒”的记载。 此时的鲁密铳和同时期欧洲相比,的确一点都不落后。 只是由于鲁密铳制成的时间还不足五十年,且工艺较为复杂,因而制成的数量不多,流传也很不普遍。 “我查到了一条记载,说是徐光启在天启元年的一次上奏(1621年二月十七日)中说,他在组织明军训练时,曾领取2000支鲁密铳,经过几个月的使用,只有几支损坏,其余都完好如初。从这两支鲁密铳的工艺看,应该不假。”宋宝来再次钦佩起来。 搞技术的他更清楚这个时代能够做到如此是多么的不容易和不简单。 “侦察连捕获的俘虏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的鲁密铳虽多经使用但少有损坏。只是装备的数量不多,总共只有约二三百杆,其余还是鸟铳为多。”李平这时开始抚摸起鲁密铳尾部的钢刀。 床尾有钢刀是鲁密铳的另一个特点,可以用来近战,当斩马刀用。 虽然以李平的经验和对军事技术史的了解来看这种装置其实是有些多余的,作用应该很有限,否则后来不可能没有流行。 但在前几天的战斗中,谢应龙的兵却也用这玩意成功抵挡或者说是干扰到了个别冲到他们身边的我方士兵。 说完全没用肯定是不对的,威慑和简单的自卫作用还是有的。 “那还好!否则他们要是全是这东西,你的仗可就不好打了。”宋宝来略微松了口气。 他是负责制造武器的,但他们目前在汉阳的条件又不允许进行复杂的制造活动,也就是暂时不可能给部队提供比鲁密铳更好的武器。 这可是不小的压力,也很让人不爽。 但李平却郁闷的说:“也好不了多少。谢应龙一直很重视收集好的火器,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鲁密铳。而且除了鲁密铳,他还装备了很多大号鸟铳,威力和射程不比鲁密铳差多少。” “那怎么办?”宋宝来一惊。 前几天战斗失利的原因已经调整清楚,敌人可以在一百米二十米外轻松击杀他们,但他们的武器却做不到。而且敌人大量穿着对火器防御更好的棉甲并不少带有铁盔而他们无甲也是火器对射时吃大亏的重要原因。 后来支援上来的连队能追上敌人也与敌人穿戴的更多多有关。 但吃亏同样也来自于此。 他们要想击杀敌人只有在四十米之内开火才能保证有效,敌人却可以在这个二倍多的距离上对他们随意射杀。 而战斗经验丰富的敌人又恰恰和睿智的利用了这个优势,采取了边退边打的策略。再加上对地形相对熟悉,尽管行动上更不便,但敌人还是成功的把这个优势保持到了完全摆脱我军追击,致使我方的人数优势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敌人的武器优势和高披甲率已经让战斗胜利的天平大大倾斜。 如此这样,可以想见李平的部队在以后的战斗将无疑还会吃大亏!尤其谢应龙还是一个以火器见长并非常重视火器的农民军将领。水师营在汉水上的遇敌火炮袭击也预示了他们如果强攻汉川县城将伤亡难以控制。 而且通过这些天的接触,谢应龙的部队包括整个李自成的部队明显非常善于学习,他们不仅同样开始全面使用绑腿,还在缴获的食物中发现了炒面,并且据说是李自成亲自下令搞的推广。 那些当初在襄阳没有跟李平走的兵民在这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李平意识到,他们的到来和搅局不仅没能帮到大明,反还让农民军获得了更大的优势,北方的那场会战结局更将无可更改。 “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也不是非要攻下汉川县,更没打算跟李自成玩命,左良玉亲近大败,我们已经没有压力了。再说,仗不好打也不代表不能打,鲁密铳的优势没那么明显,战术和组织仍是决定性的,这方面我相信我们一定更好。至于前几天失利,最主要的问题是还轻敌和麻痹大意。”李平故作轻松的说。 他们打披甲率低和作战意志差的张献忠打习惯了,确实有些麻痹,不光是对敌人,对自身的防护也缺乏重视。虽然部队中的盔甲有限,但执行前探任务的部队也不着片甲确实是个低级错误。 “这倒也是。”宋宝来品味着回了一句后就又专心的去摆弄鲁密铳了,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苦恼的李平见状也又再次摆弄起鲁密铳床尾的钢刀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加紧攀科技树了,他原来有点小富即安和过于乐观了。 “宝来,我们需要立即着手研制真正的火枪了,射程必须彻底碾压弓箭并超过鲁密铳,也要能把刺刀装上。对,把刺刀装上这点很重要。什么都等有条件再开始,会来不及的,也等不起。”李平严肃起来。 给火枪装刺刀,实现火枪兵与长矛兵的合二为一,并不是李平不想,也不是古人想不到的。 而是现实条件的问题。 中国人也很早就在这方面进行了尝试。 但早期火绳枪的枪管精贵以及零件松散经不起格挡和磕碰,尤其是细长的火绳夹在近战中很容易因磕碰造成损坏等特点最终导致了所有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鲁密铳把钢刀装到床尾也是这个原因。 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的欧洲,法国出现了一种直接将刀柄插入枪口中的刺刀,但不稳固和影响火枪射击等问题还是使这种刺刀技术没能普及开。 真正的套筒式刺刀还是要到火枪技术本身已经发展更加成熟的1688年才出现。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可以先搞研制,一点点完善和成熟,等有条件了就可以直接上规模生产,这样能省很多时间。”宋宝来摸着鲁密铳的扳机认同的点起了头。 械不如人太刺激人了! 正在两人准备私密的继续深聊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水师营在汉水上截获了一艘明目张胆顺江而下的农民军大船。 据船上的农民军说,他们要赶往武昌,代表李自成去拜访左良玉并持有李自成的亲笔信。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意外的叛逃者 虽然非常好奇,但李平并不敢阻拦或者扣押李自成派去见左良玉的使者,而且也不能装做什么都没看见的弃之不管让这些农民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去找左良玉。 他必须为这些农民军提供帮助,他不能让任何武昌的文官或其他闲杂人等知道或见到这些农民军。 船上的农民军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实际本就是主动向李平在汉水上的水师营表明的身份,并非常配合对他们采取的一切行动,对被扣押后需要长时间等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李平猜测船上的使者应该是李自成派来防止左良玉北上的,只是他实在猜不出李自成用的是什么招数。 因为好奇,李平伪装成一个普通军官登船进行了检查,并见到了船上农民军的领头人。 只是他有点失望。 那个叫王四的农民军头领虽然相对白净一些也比较俊朗,但还是可以明显看出不是读书人,而是一个武夫,何况应该不是作假的王四这个名字也如此的简单和随意。 然后王四还在言谈上也很不像个能言善辩的! 李平虽有些不解,但也只能估计关键都在信里,船上的所有人不过就是送信的而已。 可信中的内容,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看到的。 不过在船上也发生了一点别的小意外。 李平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农民军头目和一个老者一直在故作不经意的使劲看他,并且看起来有些过于紧张。 李平觉得可能是周围的部下们对自己不自觉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人家看出了倪端。 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这两个人就算察觉出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军官,也应该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的官可能比实际大,而并不清楚他真正的底细,因而其实无关痛痒。 而且这两个人都没有拆穿他,也好像没有去跟其他农民军包括王四去汇报。 李平完全没想这两个人其实认识他。 在他下船后不久,哨总米仓就和何老头凑到了一起。 “那是李平将军,我们可以等天黑后偷偷跳船去投他!他应该会收留我们,也是我们最好的去处。”何老头有点着急的嘀咕道。 见到李平,何老头有点激动。 不过米仓却斟酌的小声说:“还是再考虑一下!不急,我们到武昌再说。” 但何老头一听却更急了,语速也加快了很多说:“这你还考虑啥?现在已经确定李平将军的兵全在汉阳,到了武昌我们估计会被左良玉的人死死看管住,就算能脱身也没人敢收留我们,并最可能无论死的活的都会把我们送回去,那是根本没生机!” 在靠近汉阳的路上,他们已经听沿江的农民军介绍过武昌附近官军的情况了。然后两个人已经为怎么跑和往哪里跑争论了好几次。 到了这里后,他们进一步确认了情况。 而且根据登船官军的说法,李平已经快马派人去向左良玉汇报,左良玉的人应该会在今晚或明天就派人来接他们,也就是说今晚是船上的米仓和何老头唯一可以偷偷跑掉的机会。 “你就这么信任李平将军。”米仓明显还在犹豫。 何老头不满道:“我们还有得选吗?在襄阳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左良玉的手下都是什么货色、李将军又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见米仓没接话,而只是沉默不语,何老头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猛的抬高了语气急道:“你…你难不成是想去投那些衙门里的老爷,你可别做梦了。他们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护我们!” “你小点声!”米仓有些担忧的呵斥了一句,虽然他们待在船头离其他人最远也最安全的地方,但船就这么大,还是很容易被人听到。 紧张的到处扫了几眼后,米仓才继续压着声音说:“如果要投李平将军,我们到武昌前更不能走。否则岂不是给人家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很有可能有胆收留也变得没胆了,你我并不值得人家冒险!” “可我们…这…哎!” 何老头想反驳,却又发现不知怎么反驳,鬼精的他意识到了米仓好像说的有道理。 虽然他们知道王四此行的底牌,但这既是一个投名状,也是一个超级火药桶,接的人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炸成碎片。 见何老头明白了他的意思,米仓也没再多说,而是静静的看起了不远处岸边那些熟悉又不熟悉的军人。 那些人一如既往的个个满面红光,一如既往的个个像读书人一样整洁,一如既往的总是做什么都喜欢站队,一如既往的处处充满着令人敬畏的井然有序,一如既往的看起来充满着朝气与活力。 目光顺着岸边再往远处,有一群半大小子正欢快的在岸边摸鱼玩乐,一群男女老少都有的渔民则正悠闲的有说有笑在一起补着渔网,好像战争和周围那些拿刀拿枪的军人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 这样的场景米仓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相比之下,义军控制下的襄阳目前倒也不能说差,但决不可能见到没有被编入军伍的半大小子和青壮男性。 “看,他们要吃午饭了,他们还是三顿饭,好像有肉哩!你还犹豫啥?”何老头满是羡慕的声音这时突兀的打破了米仓的若有所思。 米仓一时有些气结,这老东西现在的关注重点越来越和他不一样,但他又不能说何老头关注的有什么不对。 襄阳和整个义军的控制区都缺粮,而且缺粮严重,别说何老头,就是作为正军和哨总的他在不参加战斗时也没资格享受一日三餐甚至吃饱,包括现在跟着出使。 吃饱饭和能见到荤腥对每一个义军控制区内的普通兵民来说都是一种奢望,遑论早已没什么大志并半截都快入土的何老头。 又看了眼何老头嘴角流出的哈喇子,米仓突然有些内疚。 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何老头。 如果不是因为他,何老头现在用不着跟着他继续亡命,虽然可能吃的还是比较差,但有房有地的老东西小日子也不会太差,并可能很快就可以娶上婆娘了。 他欠何老头的。 半年前,米仓跟着李自成的部队一路攻城掠地的拿下了整个承天府后,因为军功、略通文墨以及机缘巧合等因素被调到襄京(襄阳)的兵政府担任了一名侍卫小头领。 虽然管的人更少了,但空间和舞台也更大了。 可令米仓没想到的是,他在一个月后准备将小堂妹也接到襄京时,却愕然的收到了这唯一亲人的死讯。 被五雷轰顶的他当即赶到了仍在承天府地区的“老部队”,但见到的却只是小堂妹的骨灰。 他堂妹所待老营的人说是他妹子是失足落水而死,为防瘟疫这才早早火化。 不过米仓根本不信,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堂妹是通水性的,而且水性很好。 但小掌家耿虎、吴有根以及他曾经的部下们都纷纷信誓旦旦说确实如此,包括他们原来的大掌家也是如是说,这让米仓再不信也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何老头偷偷找到了他。 原来,耿虎对他堂妹的邪念在米仓调走后再也不经掩饰,并开始了频频骚扰。 也多少见过些世面的米仓堂妹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直接告到了大掌家那里。 因为毕竟涉及到已经上调襄京的米仓,大掌家还是过问了的。但耿虎发誓是真心喜欢并要娶之为妻后,大掌家居然就没再干涉,并且还当成了趣事。 农民军中这种娶战友姐妹的事多了,也是很普遍的事,并受到鼓励,因为可以亲上加亲。 而且鼓励人皆有妻、妇皆有夫也是李自成所部农民军的一项基础性政策,这样可以通过婚姻家庭实现对每个士兵的捆绑,同时大大减少男性士兵对地方妇女的骚扰而保持军纪。 甚至为此,农民军常常会有组织的撮合那些未婚官兵直接娶刚战死不久的战友老婆,并美其名曰让每一名亡者的妻小都有人照顾而不至孤苦无依。 最终,大掌家的不干涉甚至默许给了耿虎更大的胆子,也让米仓的堂妹避无可避。耿虎更是干脆在有一天做下了更大的恶事,直接强占了米仓的堂妹。 不过米仓的堂妹却是个烈性子,她并没有接受既成的事实,而是在向他人控诉了耿虎的罪行后投水而死。 事情这回可就闹大了。 因为无论在哪一类组织里,这种欺辱自己人亲眷的行为都是一桩丑闻,也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但在攻打官军过程中立了不少战功的耿虎向大掌家进行了哭述和歪曲事实之后,不知被灌了什么迷糊汤的大掌家也许是想遮掩丑闻、也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反正出人意料的决定原谅耿虎并采信米仓堂妹不慎失足落水而死的结论。 由于有大掌家的态度,再加上耿虎毫不掩饰对大家的直接威胁,知道真相的人只好全都选择了装聋作哑甚至帮着掩饰。 米仓大怒。 他立即带着表示愿意站出来为他作证的何老头跑回了襄京向老掌家袁宗第直接告状。 同样大怒的袁宗第毫不犹豫为米仓主持了公道。 强霸妇女是李自成公开宣扬严厉禁止的行为,何况苦主还是已方的官兵,性质非常恶劣。 耿虎很快被枭首示众,耿虎的上级大掌家也被责罚。 但米仓的大仇得报也让何老头成了人尽皆知的米仓亲信和铁杆。 这个时候,恰好农民军的军改开始全面推进,李自成正式全面抛弃了流窜思想。 将一些老营中的老弱裁撤下来进行农事生产和充实地方已经成为李自成建立襄京政权后的一项重要政策。 出于感谢的米仓于是顺势帮助何老头留在了襄阳,并让何老头在襄阳周边早已人烟凋零的乡村分了房子和土地进行屯垦。 如此也让何老头和米仓的关系更近。 但同样,米仓如果有什么事,那何老头也将避无可避的必受牵连。 因而十几天前,当决定逃跑的米仓敲开何老头的房门要求何老头作为自己的杂役去一起出使武昌时,何老头再不舍也只能同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累积的效应 尽管妹子死的很令人气愤,并且如果米仓没有能力去较真上告的话,估计大概率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白白冤死了。 但这并不是米仓想要叛逃的原因。 而那些米仓亲眼见到和听说的农民军在战争过程中犯下的种种暴行和各种败坏性行为,也不是原因。 当然他也的确很有些失望,但仍觉得还算正常。 见过些世面并且脑袋活泛的米仓没那么单纯,也没那么幼稚。 如果让他做评价,米仓现在仍然认为农民军控制区内的法度与秩序远远好于官府控制区,农民军也比官军和官府强多了。 至少他妹子的事还有地方去告,农民军的高层也没有官官相护并且总体上嫉恶如仇。 其实真正对米仓产生的第一个刺激是农民军任用他在宜城见到的那个连妻子被辱都还陪笑的书生张联奎为承天府的知州。 这时候米仓还没有上调襄京。 亲眼目睹张联奎居然成了新政权的知州,米仓既感到非常滑稽可笑也难以理解,他觉得张联奎给原来官府的湖广巡抚宋一鹤和钟祥知县萧汉提鞋都不配,更别说相提并论了。 官府里的官虽然大部分都不好,但承天府的几个头头还是不错的,也像个爷们。 尤其是承天府府治钟祥县的知县萧汉,据说官声极好,老百姓也皆称颂,李自成甚至将受伤被俘的萧汉单独关押在寺庙中用管仲为例来进行极力劝降,并下达了“杀萧汉者死”和“萧汉若死则杀光整个寺庙内和尚”的命令。 但萧汉还是乘人不备自杀了。 米仓也对萧汉很敬重,他觉得那样的人才是一个父母官该有的样子。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刚令他仰望起来的李自成转手却又将张联奎推上了一府之长如此重要的宝座。 张联奎算什么? 张联奎这种人堂而皇之的当政与官府那些普遍令人憎恶的官员又能有什么区别? 米仓非常失望! 然后对米仓更大的刺激来自于农民军对显陵的挖掘。 米仓觉得打归打、杀归杀,但挖人祖坟这种事就有些太下三滥和过于丧失底线了,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更是会遭到天谴的。 然后果然,那个刚刚平步登天急于表忠心的张联奎做这事时不仅冲到了最前面,还成了具体的执行者和组织者。 可能是不放心或者为了确保死心塌地,米仓他们这些从官军叛逃过来的人也被李自成勒令参与挖掘。 这更让米仓无比恶心。 但这也让米仓亲眼看到了张联奎被雷劈死,并受到更强烈的震撼。 因为真的会遭天谴! 而随着心中已起了涟漪的米仓被调入襄京并接触到农民军上层,善于观察的他所看到的却又是一个相互倾轧和具有极强地域排他性的农民军上层组织。 那是一个以陕西人和乡村宗族为基础紧密抱团的封闭式集团,乡族观念极重,外人不能说没有,但很难靠近和隔入其中。 那些少数能够也身居高位的外人要么与这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是长时间跟随李自成而结下特殊情谊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各级地方政府已经建立,尽管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已经加入进了政府,但这些政府和那些文人却基本完全没有权力,所有的权力仍然集中在原来的农民军将领手中,集中在陕西人手中。 而接着,李自成杀同为陕西人的罗汝才也让米仓更加失望。 一个连对自己有恩的人都可以擅杀,这样的人怎能值得追随,这样人带出的队伍又怎么可能是一群善类。 米仓根本不相信罗汝才有反意。 至于陈生所告发的罗汝才所部有部分马匹上烙有“左”字乃为通左良玉之言,在米仓看来也是胡扯。 米仓知道陈生,也见过陈生,那是一个才学过人且能言善辩之人,极得李自成和罗汝才两人的赏识。 在米仓看来,陈生的告发不过就是个诬告。 但李自成还是用连他都能看出来的蹩脚诬告把毫无防备的罗汝才给杀了。 罗汝才没有异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否则也不可能让李自成仅带着20人就在他自己的大营里给杀了。 如此人品的李自成即使再艰苦朴素,也实在让米仓难以接受。 而且米仓知道,持他这种看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罗汝才死后,其所部多散亡(《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五)就是最好的明证。 再结合李自成部队以往在河南陕西时种种骇然听闻的传说,米仓越来越觉得李自成宣布的那些与民为善的严令不过是为了其实现争霸天下和骗取民心的伎俩。 他妹子的死也因而其实意外,也不意外。 不过,这还不是米仓想跑的原因。 他还是觉得农民军再烂,也远远比官军更好。李自成的目的对他也不重要,他和小民们更看重结果。 但是失望和不想愚忠的种子也确实在他的心里发了芽,哪怕是他被升为了哨总也没有丝毫减灭,并最终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他完全没有想过的后果。 其实对于有些事物的看法,虽然有些见识但一直处于底层的米仓其实也没那么通透,他实际上是受到了一个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人就是米仓在兵政府任侍卫小头目时需要护卫的目标之一。 兵政府侍郎丘之陶。 那个在宜城爷爷慷慨赴死后选择苟活很让米仓看不起的懦弱华服年轻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对农民军不断失望产生的累积,米仓有一次无意间撞破了正偷偷与他人发大逆不道之言的丘之陶,然后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那么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装聋作哑。 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丘之陶还是发现了米仓的异样。 而后不久,丘之陶不断通过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大胆看似不小心说漏嘴的言论来对米仓进行试探。 丘之陶急需同盟,也急需帮助,并且还很不沉稳。 反正已经有了一,也就不在乎二和三了,米仓轻易就说服了自己对丘之陶的逆言视若无睹。 他并不清楚,这其实是有些东西在他心中不断累积产生的效应。 心中窃喜的丘之陶很快开始试图拉拢米仓。 但遭到了米仓的严词拒绝。 不过丘之陶对此并不介意,并还让米仓知道了他正在与大明三边总督孙传庭联系。 丘之陶并不甘心从贼,他虽胆小,但始终心系大明,而且经历了一系列巨变的他也正变得越来越坚强。 丘之陶以密信的方式成功联系上了孙传庭。 他在信中表示自己愿意做官军的内应,为李自成传递错误军情。 不过,得知此事的米仓却心中大骇。 他对此十分不看好和忧虑。 丘之陶与孙传庭之间相距上千里,并且中间还全是李自成所部的控制区,密信的传输保证不出意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米仓开始后悔没有去告发丘之陶。 但经过了痛苦的纠结,米仓却再次鬼使神差的只选择了对丘之陶进行提醒。 可丘之陶却满不在乎的认为米仓想多了,当然也开始对米仓更加不设防。 米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丘之陶也疯了。 他意识到自己最好跑路。 但决心很难下! 直到孙传庭的回信抵达襄阳。 孙传庭在回信中不仅大力肯定了丘之陶,并直言已上报朝廷关于他的忠义,而且为了为防止丘之陶和官军之间联系不畅而贻误战机,孙传庭在信中还大致写了官军出关后的进军时间线以及丘之陶该如何和孙传庭本人加强联络的内容。 丘之陶当然大喜过望,但米仓却一脸灰暗。 这也太容易了,这信的内容也太炸裂了! 丘之陶不靠谱,怎么大总督孙传庭也不靠谱,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都写在信里,这是真把农民军全当成废物。 当再了解到送信人里居然没有丘之陶之前派去的人,全是陌生人,而丘之陶竟还是不以为意并轻易就相信了送信人的解释后,米仓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他必须立即走。 虽然他始终没有参与丘之陶的计划,也没有表现出与丘之陶过于亲密。但丘之陶出事是早晚的,他被挖出来或被连累也不过是早晚,他不能抱侥幸心理。 这时候,恰巧李自成突然着急派人出使武昌,并且米仓还在被推荐的护卫备选名单里。 因为米仓曾经是官军,曾经与李平的部队同在赵进的一军之中,送信人需要安全的通过李平的控制区,也需要安全和顺利的找上左良玉。 米仓决定抓住并利用这个机会。 他立即去找那个在宜城挖城墙时问他名字的老兵来确保他进入最后的名单。 而且他不仅要自己能走,也要能带上何老头。 米仓被推荐进入襄京和报仇时能找上袁宗第,都多亏了这个被留在襄阳守卫的老兵。 在离开襄阳之前,米仓得到丘之陶已经向正在河南前线的李自成报告说其得到消息,官军左良玉所部打算趁此机会从东面进攻襄阳,大军后方局势紧急,求李自成派兵驰援。 米仓本能的庆幸他要离开了,也庆幸他始终没有参与丘之陶的计划而终究是个圈外人。 到达武昌的两天后,在一个有大风的漆黑夜晚。 长江边上一条不起眼的船边突然传来有重物落水的声音,然后水中很快传出“救命!救命!”的喊声。 “是何老头!我得去救他。”第一个冲出船舱查看的米仓在大喊一声后毫不犹豫的直接跳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然后两人就永远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天秘密 王四竟然是左良玉的女婿! 李平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同样表情。 不过米仓言之凿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哪怕是已经习惯性多疑的石磊。 他们并不怀疑米仓,米仓没有理由骗他们。 但这还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谁能想到李自成用来劝阻左良玉的关键竟不是信,而是使者头领本身。 原来,左良玉的家人根本没有像左良玉所说的那样在崇祯十一年的兵变中遇害。 也许这只是左良玉在乱世中保护家人的一个手段,通过瞒天过海来防止家人被人惦记。 但崇祯十四年十二月,李自成在攻占许州时还是俘虏了左良玉的妻子和女儿。 如获至宝的李自成对左良玉的家人很好,把她们收养在最安全的老营当中“厚奉养之”,并让将领王四娶了左良玉的女儿。 此次,李自成派王四前往武昌面见左良玉,一是通报家眷安好无恙,二是试图劝说左良玉和他联手,其实就是让左良玉老老实实待在武昌别没事找不痛快。 虽然最后左良玉并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保证什么。但他也对李自成的善意表达了致意,并给了王四很多财物让其带回去给李自成,感谢李自成对他家眷的照顾。 这个态度其实也算很明朗了。 左良玉虽然杀人无数,但绝不是个无情的人,尤其是自幼孤苦的经历让他非常重视家人,那也是他最柔软和最薄弱的地方。 李平很清楚左良玉一直对自己十分明显的过度容忍除了老谋深算之外,自己曾对他家有恩并一直被牢记着的因素也必不可少。 李平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总觉得左良玉面对李自成时有些过于不正常。 左良玉在朱仙镇莫名其妙的临战而退和从襄阳的轻易撤退,用形势所迫和忌惮以及养贼自重等等都并不能完全解释通,李平一直觉得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因素,哪怕它并不是主要因素。 而且善于观察的米仓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细节。 米仓在陪同王四面见左良玉时注意到,左良玉对见到王四似乎并不意外,对他的妻女还安在也好像早就知情。 李自成与左良玉似乎之前就有过联系! 这就把事情对上了。 难怪李自成对左良玉重占武昌反应迟钝,完全不急着出招,难怪李自成现在又突然间让王四本人冒险出面,而不是修书一封。 听完王四的事,周文有些激动,并连连叹息。 “如果能再早些,我们就可以把王四扣下了。”周文在大家的疑惑中懊恼的说。 王四在米仓消失的第二天一早就坐船离开了武昌,目前已经通过了李平的控制区。 “扣他做什么?你想给咱总兵找麻烦吗?”马永不明所以的奇怪道,段强也是一脸懵。 而石磊则是眼光一闪。 李平倒是明白周文的意思,他们已经了解过了米仓的经历并知道了丘之陶的事,这才有此次李平如此兴师动众的亲自面见米仓。 除了后勤处,参谋处和教导处的正副职全来了。 他们已经从米仓提前的交代中得知了孙传庭已出关南下,而且在这之前,参谋处也早就意识到和分析出了李自成的北上直接关系着大明的生死存亡。 “我说是秘密扣押,不是明着扣,是让李自成收不到回信,曲解平贼将军的态度,让丘之陶的假话看起来像真的。”周文解释道。 虽然明白周文的意思,但李平还是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他没想到周文的反应这么快,胆子还这么大。至少他自己就没想到过这些,也没敢想。 正在李平脑袋还在乱乱的时候,周文却再次语出惊人。 他劝谏李平将此事秘密通报给袁继咸或者偷偷传播开来。 周文认为这样可以逼迫左良玉去对李自成开战,既减轻了他们的军事压力,也可以更有效支援大明朝廷最关键的北方战局。 除了宋宝来、赵兰月和高蕾,李平的部下们都以为李平前段时间下达的向西出击命令完全是为了要牵制李自成,他们还并不清楚李平真正的心思。 对周文的提议,马永和段强当即表示了支持,对汉川县军事行动的受挫让他们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只有石磊面无表情的没有表态。 当然,李平也没有表态,他在略加思考之后只淡淡的说了句再说。 莫名其妙的周文非常不甘心的分析起了天下大势想要进一步阐述其中的厉害,但他很快发现马永和段强这时不仅不再附和他还全都一脸怪怪的表情看着他,李平也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要和他辩论甚至解释的意思。 再看看李平那还正在渐渐严肃和审视自己的神情,周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神色一片萧索,然后艰难而沙哑的憋出了一句:“那再说!” 见周文不再纠缠,神色松弛了一些的李平开始催促有些迷茫的米仓继续。 李平还想再了解一些别的情况,他们极度匮乏有关李自成的军政综合情况,而米仓是他们接触到的第一个来自襄阳李自成中枢本部的人。 尽管米仓只是个侍卫头目,但护卫的毕竟是李自成的兵政府,即使只耳濡目染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信息,也可能对他们帮助巨大,也许会有意外。 然后还真的有了意外! 那些米仓自以为没那么重要的耳听眼闻再次震撼了大家。 并一次又一次。 米仓知道的远比所有人想像的还要多的多!他真的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也是一个耳朵很灵敏的人! 比如那个李平在黄陂县见过并心生钦佩的书生陈生,李平终于知道了他的音信,也知道了他一直在不辱使命。 而且陈生也阴差阳错的完成了任务,只是好像结果对大明却更糟。 并且陈生在罗汝才被杀后很快下落不明,米仓猜测可能是李自成为把局做成永远翻不了的死案而处理了。 还比如在汉川给他们造成麻烦的帅标威武将军谢应龙。 据米仓所知,李自成始有大量火炮及开始大量使用火器就源于此人。 谢应龙在洛阳降闯后即指挥大炮轰击洛阳东城。此后李自成进攻开封、南阳、归德等城得到的炮火支持也全靠的是谢应龙的部队。 再比如,罗汝才被杀前进攻郧阳府失败,李自成之后也没能成功,目前郧阳府仍在官军的有力控制之下。 原本历史上,大明朝廷直到今年六月才在主持郧阳防务的湖广按察使主下荆南道高斗枢的上书请兵中知道被整个困在农民军控制区内的郧阳府居然没丢。而且更神的是,这郧阳府直到李自成败亡都没丢。 不过关于郧阳没丢的事直到米仓前来,李平和武昌的左良玉及其文官们还不知道。 而且,不止郧阳府没被攻下来。 李自成对那些退逃至山中坚守的小股官军围剿也很多未能成功,如白云山就集结重兵打了四十多天都未能打下,不得不放弃。 李自成部队的攻击能力和战斗能力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他们目前的号召力也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大。 尤其是李自成的水军在沿汉水进攻郧阳过程中所遭受的大败更是对很多农民军将领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流产的那个沿长江东进取南京战略当时几乎被所有的农民军将领都不看好。 而李自成部队中过重的乡土思想和宗族观念也正在影响其部队的进一步发展壮大和相互团结,甚至影响到了最高层的决策。 米仓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他发现李自成部队高层多出自陕西和下层多出自河南的特点导致部队官兵中打回陕西和河南的呼声一直很高,部队普遍不愿意在南方地区作战和久驻。 这一点令李平十分吃惊,这与他从前分析李自成和其战略目标的角度完全不同。 但他也受益匪浅,并更明白了李自成快速败亡的原因。 也许李自成正是成也乡族,败也乡族。 强烈的乡族观念在早期和规模尚小时的确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持部队的忠诚与稳定,并使部队具有很强的战斗能力。 但一旦盘子做大了就肯定是不利因素,而且非常不利。 因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 米仓带来的消息太多了,那个陪着他的眼神总是乱转的老头也补充了不少李平很感兴趣的民政方面信息,李平简直惊喜的不得了。 他直觉得这个叫米仓的年轻人在历史上大概率并没有这番境遇,现在的一切应该是蝴蝶效应给他带来的福利之一。 不过对于可能会对当前大局产生影响的丘之陶的所谓计划,李平同样很不看好,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的历史改变。 他持同米仓一样的看法。 确实有些儿戏! 而且李平完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孙传庭怎么也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居然如此草率就把作战计划写在密信里然后还要穿过上千里的敌军控制区。 这意味着信件一旦被截获,仗也就不用打了。 而且目前看,信件已被截获的可能性很高,李自成突然不再放心左良玉而着急火燎的把王四派到武昌很可能就与此有关。 并且这不是李平一个人的判断,马永、周文以及石磊甚至包括段强也都持相同的判断。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觉得这像是在开玩笑。 但遗憾的是,这确实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李自成也成功截获了孙传庭的信。 李自成正在等着丘之陶给他传递假情报来做实丘之陶叛变的事实,正在充分利用这一良机来寻机击败孙传庭,他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而让孙传庭改变计划。 而且孙传庭与李自成的部队此时已经在河南汝州、郏县一带爆发了一系列激战。 只是李平对这一切并不知道,也很难去求证。 尽管对孙传庭和丘之陶的迷糊很无语,尽管知道恐怕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但李平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而且他也确实能做些什么。 那是他内心深处的不忍,他的心还没有那么硬,他总要去尝试和努力一下。 也许会再次发生奇迹呢! 至于周文的提议,尽管李平还没想好,但他觉得王四既然已经安全回去了,左良玉的心意也已定,再节外生枝的意义并不大,还会对他很不利。 他目前并不想为了大明跟左良玉彻底闹翻,更是完全没有为大明而将自己陪葬的打算。 不过,周文的两次提议还是给了他一些启示。 李平很快开始琢磨起米仓所带来的关于沔阳州敌军兵力很虚弱的情报并详细询问。 据米仓所说,由于兵力不足、对水军力量没信心和支援不便等因素,承天扬武卫的防御重点在汉水之北,汉水之南的沔阳州并无必守的打算,因而既无大将也无大军,驻守兵力不足千人。 即使动员民壮,能拼凑出的部队也最多只有数千。 这与前段时间李平遭遇的农民军驻沔阳力量全线收缩和驻汉川力量强力反击是完全可以对应上的。 见李平生出了进攻沔阳州的想法,周文再次兴奋起来。 这回李平没有冷落他,而是很快就定下了决心。 注释: 关于左良玉妻女为李自成所俘以及李自成派王四前往武昌劝说左良玉一事见于《绥寇纪略》,其真伪无法考据。 另很多史记中关于左良玉全家在许州兵变中被杀一事应该不是真的,因为当时叛乱的是马士秀和杜应金,而这两个人在不久之后就又回到了左良玉帐下,并且马士秀还是左良玉目前的水军主力,回师武昌和南下岳州时的水上力量靠的全是马士秀。 如果左良玉全家真被杀了,左良玉再大的胸怀也不可能容得下这两个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费周章 崇祯十六年九月中旬,在通往沔阳州州治沔城(今仙桃市沔城镇)的官道上,有一支既无前锋也无后卫的千人左右军队正在孤独和不紧不慢的行军。 在这支军队中,李平赫然在列。 他悠闲的骑在马上听监纪章旷絮叨着有关沔阳州的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和他的这支军队是在孤军深入。 章旷虽是松江人(今上海),但他在崇祯九年就开始担任沔阳知州,对沔阳比大多数沔阳本地人都更加熟悉,是个非常好的向导和解说。 沔城还很远。 从汉川县城到沔城,不算过汉水,光陆路就有约200里,如果不是急行军或者快速行军,一天两天都到不了,两个人有的是时间闲谈。 偶尔,李平也会好像忍不住或者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重复谈论一下他的军事计划,分析一下敌我双方,少见的让人们意识到他也是个年轻人。 每当这个时候,比李平大十多岁的章旷(1611年生)都会像个学生一样洗耳恭听,完全见不到任何轻视之心,并还频频应声附和。 而李平也每每都舔着脸欣然受之,也说不清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不谙世事,或是别的。 “章监纪,我们已经走了一天多了,还不曾见到贼军的影子,看来这沔阳的贼军也是鼠辈,我们想杀贼怕是也只有攻城一途了。”李平在一次左探右望了半天后貌似失望的说,好像他巴不得被农民军截击或者伏击。 他还在演。 而章旷也继续恭维又感慨接道:“沔阳贼军羸弱,与汉川之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军兵虽少,可一看就知是虎贲之师,我们怕是走到沔城都不会碰到贼军,甚至可能连城都不用攻,贼军就会弃城而逃。” “监纪又谬赞了!咱们现在探讨的是敌情,不用夸赞,不用夸赞。”李平呵呵笑了起来。 “我这不是夸赞,更没有谬赞,只是实事求是。总兵的计谋可能用不上了。”章旷很认真的说,瞪起的眼睛似乎在强调他所言不虚。 章旷参与过李平之前组织的对沔阳州的袭扰,对沔阳农民军的情况有一定了解,也知道沔阳的农民军少有火器。 而李平这支轻兵进击沔阳的千人部队又全部来自其最精锐和最重点建设的一团,无论行军、装备还是部队展现出的气势都是足以令人震撼的。 整个部队甚至都不用近看,只需远观就足以知道一群既训练有素又饱经战阵的精锐中的精锐。 李平在这样部队中自然很放松。 汉川县城被他围死了,沔阳的农民军根本不可能有吃掉他这支部队的实力。除非是驻承天府城的白旺再增援过来,但时间上又不可能。 “哎!要是到了沔城贼军还无所动作,我们也只好攻城了。只是我们兵力不足,怕是还得把围汉川的部队再调过来一些,真是有些失策了!”李平叹息起来。 “总兵不必过虑。如能攻下沔阳也是大功一件,闯贼一样会感受到我军的锋芒。而且汉川难下,我们可从沔阳跳过汉川直攻钟祥,然后再取襄阳。”章旷劝慰道。 但李平却眼皮不经意的猛跳了一下,然后憋了好一会才吭哧的弱弱道:“汉川难取,钟祥怕是更难。监纪你这是太高看我了。” 李平内心真的惊的一比,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章旷。 轻兵进击沔阳是李平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打沔阳是不能直接打的,或者不能只打沔阳。 放着汉水边上的钉子汉川县不拔,非要舍近求远只打汉水南边并且距汉水最近处都有七八十里远的沔城,是典型的占便宜和取巧行为,对李自成造成的牵制和影响非常有限。 而且无论李自成还是袁继咸也都能轻易看出这一点。 这样也就失去了打沔阳的意义。 因而在这之前,“大病初愈”的李平于王四离开武昌的第三天即亲率大军从汉阳北渡汉水然后沿江向汉川县城进行集团滚进,摆出一副要全线西进的架式。 驻汉川的农民军谢应龙部当然也很配合的未做任何阻击就全线收缩进入城内。 于是,李平亲率的大军很快就安全顺利的抵达了汉川县城下,并在扎好营盘后即按计划架设大炮先尝试轰城。 由于没有重炮,又处于城下没有高度优势,而汉川县城的农民军还又恰恰以火器见长并且有重炮,轰城的结果不出预料的是被居高临下的农民军给轰了个胆战心惊。 好在农民军的火炮质量参差不齐,炮手训练也一般般,准头比较差,李平的炮兵伤亡很小,只是被他故意靠前放置的劣制火炮损失大了一点。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李平因要在汉阳留有留守部队,带到汉川的兵马并不足万人。 而谢应龙手上掌握的兵力虽说也只不到两千人,但这些士兵却大多跟着他久经杀场,而且谢应龙还有一千多紧急动员征募出的对农民军非常拥护的青壮百姓。 李平的兵再精锐,这种情况下强攻下此城也很难并可能伤亡巨大。 并且还短时间内破城无望。 于是李平沿汉川县城外围自东向西一段一段的挖起了壕沟,并在汉川县城临江的对面用大炮锁江,打算把汉川县城围死后慢慢再打的举动也就比较正常了。 接着,“不甘受挫”的他再分兵千余人南渡汉水进击沔阳同样也是顺理成章和可以理解。 计划看上去好像有点复杂,但没办法,都是这个时代和社会逼的。 而且这还没完。 按照李平的计划,这分出的千余人兵力谁都知道是不可能攻下沔城的。 他的解释也很简单。 只是在用少量部队孤军深入来引诱沔阳之敌放心的对其进行围歼,然后这支人少却极为精锐的军队会在野外重创沔阳的农民军主力,实现打贼的目的。 也就是说他给明军这边人展示的就是没打算去攻沔城,只是为了去杀贼,为了牵制钟祥的农民军果毅将军白旺,让其忙于应对,无法全力支援谢应龙。 但实际上,李平认为实力弱小的沔阳农民军出城攻击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沔阳农民军最有可能的就是也坚守城池。 然后他就可以继续顺理成章的将围汉川县的部队再调出半数一起去会攻下缺乏火器和兵马不精的沔城。 至于汉川县城,继续围着就行了,他所有的目的和心愿已经完全可以实现。 整个计划虽然看起来大了点,但却能方方面面解释的通,李平认为还是值得和有必要的,他目前仍必须考虑大量的政治因素。 不过他本人出现在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中则完全是个意外。 历史上,左良玉嘉鱼大败损失的主要是马士秀的水军,总折损兵力仅数千,船只两百余艘,就已沉重打击了武昌文武的信心。 前些日子,南下并被击溃的左良玉十万人马虽然有多达半数以上还是跑了回去,损失掉的很多其实是比普通平民强不了多少的滥竽充数之兵。 但再考虑到左良玉在广济的惨败,其损失和打击还是相当惊人的。 这让对左良玉再不满的文官也都不太好意思继续指责左良玉并催促他再次出兵了,甚至很多曾经战意最坚决的文官也开始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包括袁继咸。 战斗的失败,尤其是大规模战斗的失败,对人的信心打击是超乎想像的。 因而突闻李平西进,苦闷不已的袁继咸自然是惊喜的不能再惊喜了。 虽然还不清楚北方的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并且仍不知道孙传庭的计划,但袁继咸也意识到北方的战事可能更为关键。 他于是很快就跑到了汉川县城下李平的军营中督战。 做为一个总督江西、湖广以及应天的军务大吏,袁继咸也挺可怜的。他不像孙传庭那样自己手中有大军,然后可以一言九鼎,甚至孙传庭出关南下也只给左良玉发了军令和通知,却根本没通知袁继咸。 这倒也不能全怪孙传庭,关键是孙传庭不确定袁继咸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江西九江就任,更不确定袁继咸会不会冒险去湖广督战,也不确定湖广还有没有活着的能说话算数的文官。 孙传庭光想着简单省事了。 然后,左良玉到目前为止也没和袁继咸说孙传庭军令的事。 估计整个湖广,平时给袁继咸面子比较多的大将也就李平一个,然后还也是惯于自作主张的主儿。 虽然袁继咸对李平攻汉川县的谨慎完全没有疑心,但李平还是很不自在,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成天在你身边转悠,换谁谁也不舒服,何况李平的心里还有鬼。 而且袁继咸真要是头脑发热让李平强攻汉川县城或下达什么别的军令,李平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于是李平干脆并且只能跟着出击沔阳的部队跑了。 只要他不在,他的部队就有足够的理由不理袁继咸。 但没想到这却让袁继咸更感动了,以为李平是想以身引敌,于是坚决把同样不怕死并且想要同行的章旷派给了他。 李平不烦章旷,但也不喜欢章旷。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也是个聪明人,这让他不得不继续演戏。而且即使演的很累,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甚至有时还会突然给吓一跳。 就比如刚才! 章旷曾经是乡举第一,以文章气谊而闻名遐迩,更是公认的神智警敏,想糊弄并不容易。 李平知道,别看章旷对他毕恭毕敬,但章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根本没法知道。 这让李平的内心深处很烦躁,但又没办法,只能硬撑着继续演戏。 只能说是好在他出兵沔阳包括西进,算是丧家之犬的章旷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高兴的,也应该和不好意思抓他小辫子。 应对着章旷,李平就不免想到了周文,然后开始暗自慨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有才是有才,但必须得天天想着怎么哄、怎么防,有时候真的很累! 还是段强好。 脑袋虽然是最不灵光的,肚子里更是没什么墨水,但最放心的也是他,指哪儿打哪儿。 还有现在跟着他一起的一团团长韩九也很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把一团交给他,李平一点不担心一团被带歪被带跑。 可问题是,他要想继续壮大,又离不开聪明人和文化人,而且还最好多多益善。 这真的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并且段强和韩九就真的那么简单吗? 也不见得! 李平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学到的最宝贵知识,就是千万不要轻易看轻一个人。 你可以认为自己很聪明,但千万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就比如李自成只简简单单把善用火器的谢应龙往汉川一放,就死死锁住了汉水,完成了对整个承天府和襄阳的掩护。 其知人善用和老辣的程度让人不得不服。 任何官军想要西进,汉川其实都是绕不过去的坎儿,也是一个很难啃下的骨头。 以至李平只想打个沔阳都得大费周章,脑细胞死无数,然后对汉川还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甚至就这么个弯弯绕绕打沔阳的计划,其实也不是李平想出来的,而是周文。 这不是李平的风格,李平讨厌复杂的计划。 李平现在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入了周文的套儿。 周文这兔崽子绝对有别的心思。 跟章旷过了这一路招,又悠闲的看了一路风景,李平也想明白了。 谢应龙不好对付,那位叫白旺的果毅将军可能更不简单,不然也不会名不见经传就被李自成赋予更大的重任。 西进,他真的只能想想。 打下沔城后,他一定要坚决收手,绝对不能多想,更不能被周文那小子继续忽悠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可小看 李平悠悠闲闲,张清和秦义却一直在高度紧张。 作为此次出击沔阳骑兵部队中最高的两个指挥官,他们二人始终交替着亲自带领侦骑前后左右探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他俩很清楚自己的责任重大。 敌军围攻没问题,但不能伏击。 他们兵力的太薄弱了,除一团两个纯粹的步兵营和骑兵团的两个连骑兵外,再没有别的部队了。 这样的兵力,再精锐,被伏击也容易出意外! 尤其他们的老大李平还在,真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当然,看过敌情通报的他们也知道敌人敢来攻击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们还是不敢大意。 久经杀场的他们都清楚战争的多变性,更知道盲目依赖情报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 估计是经过了数个最理想的伏击场所包括昨夜都没有发现敌军,在一片开阔的平坦地段本该接替刚刚回来的张清去周围探查的秦义这次没有动。 他拉着张清想要说会儿话,他觉得可以适当放松一下。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骑兵团的参谋长,一个是副参谋长,但这些日子两人却很少有时间在一起,闲谈的机会就更少。 秦义的副参谋长目前更多是挂名,他还兼着3营的营长。并且由于加入的时间太短,秦义绝大部分时间都需要与众多新来的骑兵们一起接受针对新人的入伍训练。 而张清因为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出任务的侦骑上,对初级的入伍训练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再加上出击汉川后秦义又主要领导3营,两人也因而虽是部门的一正一副却很少有时间真正在一起。 这次出击沔阳是两人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 张清应该是也放松了不少,他没有撵秦义,而是笑着说:“听说你们全都被憋坏了,这次从汉阳出来,好家伙,一个个比一个欢实。” 见张清调侃,秦义当即苦起脸抱怨道:“哎!大伙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总兵这里的规矩这么多,尤其这个入伙训练,简直是要了人的老命了。大伙都是宁肯打仗,也不愿意再多受一天训练。你们当初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是自然。不过,苦归苦,憋屈归憋屈,但过后想想,确实很有必要,也很有益处。再过些日子,不用我解释,你就明白了。反正到目前为止,咱总兵手下的兵,我没听说有一个对当初的训练有过抱怨,只有回忆和感慨。” “还能这样?” 秦义一脸的不信,看来目前更多的还是委曲和不爽。 “知足!我虽然没去看你们训练,却也知道你们的训练其实是减了很多量的。这也是总兵考虑到要照顾你们的情绪和大部分老骑手们的身体特殊状况,才让咱们骑兵团自己搞新训。否则像我当初那样和步兵编在一起训练,你们会更疯,甚至我估计你们不少人应该都受不了,得跑。”张清一脸你们已经捡了便宜的表情。 骑兵在马背上时间久了,都多多少少有罗圈腿的毛病,步行走远路包括长距离跑步普遍不适应。甚至还有不少人因为训练、作战受伤导致成了跛子,越是老骑手越走不快。 尤其是那些从小就骑马的蒙古族骑兵更为明显。 这是必须要考虑的特殊因素。 再加上秦义这些来投骑兵身份和既往经历的特殊性以及当前特殊时期的环境,这才让一向对新训极为看重的李平不得不让大量来自小袁营、罗汝才部以及革左五营的骑兵单独搞新人集训并调整训练内容。 “这还照顾我们了?我怎么觉得你在逗我。” 秦义更加难以置信,他还没有去参观过、也没见识过步兵的入伍训练。 “我还能骗你不成!看看现在跟我们在一起的一团这些步兵,你见过这样有规矩的军伍吗?没有最严苛的训练,如何能成就这样无时无刻不井然有序的军队!” 虽然这些天已经无数次感到惊叹了,但秦义还是不自觉的又左右敬畏的看了看,然后满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秦义知道小袁营的核心是豫北的矿工,也是他见识过的最有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军队。但在这支军队面前,小袁营曾经最令他心驰和引以为傲的优点却又不值一提。 甚至这支军队只能让小袁营仰望,而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那是一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见秦义肃然起来,张清于是继续问道:“对了,那些蒙古人怎么样?他们跟喜欢享受的罗汝才时间比较长,又都自由散漫惯了,我一直很担心他们适应不了总兵这里严苛的规矩。 但这次总兵居然允许了一个有大量蒙古人的骑兵连加入到我们这次行动,石主任也竟然没有反对。总兵和石主任的眼光我是相信的,而且我也注意到这些蒙古兵都还行,守规矩也听话,居然好像融入了进来。你天天跟他们一起,应该更了解他们的情况。没问题?” 石主任就是石磊,他虽然是段强的副手,但同时也被李平委以兼任骑兵团教导处主任的重任,目的就是看住这支成份过于复杂和新投者占大多数的骑兵部队。 “那些蒙古人?他们没问题。这些家伙来投前,不少因水土不服问题都生了病,尤其有一些还染了瘴气。眼看命都没了。但来了后,除了两个倒霉鬼没挺过去外,其余全都被治好了。现在他们一个个感激涕零,尤其是对咱们的医院和高神医那简直就是视若神明一般。” “哦!原来是这样。” 张清感叹了一句,没多说也不打算再多问。 原野的疟疾是怎么被治好的,张清最清楚,也清楚原野后来一直对高蕾最为恭敬。 瘴气也就是疟疾,这是一个在古代令人十分棘手却又发病率很高的病,也是北方人进入南方后很容易染上的病。 但对高蕾,这却并不是一个很复杂和麻烦的事。 因为我们都知道屠呦呦,并因而知道了青蒿素。 而由于高蕾是医生,还知道的更多一些,也更详细一些。 比如屠呦呦的灵感来源:晋朝葛洪写的《肘后备急方》里说的治疟疾的药方,就是抓一把青蒿,用水泡了以后,绞成汁全喝掉。 高蕾甚至也因为感兴致而进一步大略看过有关青蒿素的介绍,知道古代为什么知道了青蒿却疗效不是很明显的原因,她可以通过在现有条件下避雷来提高疗效。 例如不能像传统中药那样加热,因为青蒿素不溶于水,并且加热会破坏药物成份。 然后黄花蒿新鲜叶子在花蕾期所含的青蒿素最为丰富,还有这种最好的黄花蒿在四川,北方地区的普遍不行。 尽管使用这些初级手法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甚至很高的有效治疗,但仍然可以大大提高治愈率。 而最终,这种现代医学上的发现和知识给李平帮了大忙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极大益处。 比如与青蒿素类似的还有柳树皮中的水杨酸,一种天然的解热镇痛消炎药,其衍生物就是大大名鼎鼎的阿司匹林。 等等。 最后,无论手术、麻醉还是各种新型的治疗手段及药物,都极大的提高了人们的生存几率和继续依附感。 尤其是卫生防疫知识的普及和贯彻使李平的属众发病率下降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水平,这更是大大增加了人们强烈的归顺之心。 虽然有些病的治愈率也不是那么高,但对这个时代没有那么高奢望的人们还是已经非常非常的足够了。 要知道,中国古代很多民间起义就是靠着类医类巫实则很不高明的小医术实现的大规模凝聚人心并进而蛊惑人心,最后让民众甘心受之驱使。 何况由高蕾领导的医疗机构不仅远远强于那些民间郎中和几乎任何当世名医,而且还已经大踏步的跨越了时代。 而说起这些,秦义也变得兴奋起来,几乎喋喋不休。 “高神医和咱们的医院那是真神,你不知道我的老部下有两个娃娃得了严重的肠痈,本以为会必死,结果都被救了过来。现在大伙儿对这个什么医院和里面的医生简直信任的不得了……” 但张清对这些可能是习惯了,已经惊讶不起来,只是一直跟着“哦”、“哦”、“哦”。 见张清如此,秦义以为他还是想听蒙古人的事,于是嘿嘿的挠了挠脑袋后有些不甘心的停下了继续扩展,并很快回归正题说: “那些蒙古人应该没问题,不仅仅是咱这里神一般的医术。他们中最有威望的那个叫钢巴的老家伙,也是有婆娘和孩子的。他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不仅正好也有点病并很快被治好,然后又跟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入了随军学堂,识了字,会算术了。 钢巴成天高兴的紧,干什么都积极,训练多苦也不叫累,而且还主动帮着管教那些有情绪的蒙古骑手。蒙古人么,一向抱团,又比较习惯听德高望重人的话,自然也就更稳定了。” 这回张清总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情大好的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诶,听说你婆娘要生了?” 张清是在听秦义说到娃娃想起的秦义也要有孩子了。 “嗯呐!要生了,有了这医院和高神医,我更放心了。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没准儿就也跟着闯贼走了。”说到孩子,秦义又兴奋起来。 “先恭喜了,要是个男娃,你也算有后了。”张清没有纠结秦义突然露出的小实话,而是诚心恭喜道。 “可不是吗!不过,张二郞,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婆娘了,也得给你们老张家留个后。”秦义美滋滋道。 “我,不急。咱总兵还没娶呢。”张清摇了摇脑袋说。 “你多大,总兵多大,你咋跟他比。哎呦!不对,不对,呸!看我这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日子,我也真切看到了,咱总兵别看岁数小,可人家不是凡人,是天上的武曲星……”秦义的嘴越说越瓢。 “呵呵,老秦,别解释了,不碍事的。”张清看着秦义笑起来。 可能是感觉说错了话,秦义抓耳挠腮想转移话题,然后一下想起了什么,然后问道: “老张,一团那个参谋长杜三江可嫩的很,你看他来来回回不停的前跑后跑,就像个没带过队伍的雏儿。我听说他才17岁,这也太小了!” 又是一个小年龄问题,看来秦义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脑袋还没转过弯。 张清有点愣,但也只能不点破的解释说:“杜参谋长是没怎么带过兵,以前就任过排长,还时间不长,后来又一直在机关,也始终是个参谋。这冷不丁的突然任参谋长,年龄又小,还要负责一个团的具体指挥,自然什么都生,压力也大,多理解!” “那要是真有事,咱们还要听他的,这能行吗?”秦义的语气充满了担忧。 根据李平的命令,此次出击如果发生战斗,由一团实施总体指挥。虽然张清是骑兵团的参谋长,但只能协助一团的指挥机关,并服从一团的指挥。 对秦义的担忧,张清有些没太明白,也有些疑惑。 因为他们骑兵只有两个连,是配属一团作战,而且一团的全套指挥机关此次都来了,而他们骑兵团机关只来了他哥俩,这个不应该有疑义才对。 但他还是单纯的解释说:“杜参谋长领兵经验是比较欠缺,但一直跟在总兵身边参与谋划军机,是作训机关的一把好手,任职时间最长,业务最精,能力上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他只是参谋长,韩团长和总兵也是不摆设,你的担心可没必要?” “道理我倒是明白,可你说总兵怎么就把这么个没带过队伍的人弄到指挥打仗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总兵我看着也是少年老成,不应该啊! 而且这些日子,其他队伍的调整我也看着晕。头头们说换就换,然后还有原来不带兵的突然就带兵了、带兵的突然就不带兵了,这可和军队正常的认实力比拳头套路不一样,我也没听说过哪支军队这么干过。” “哦!是这么回事啊,这弯让你拐的。”张清总算有点恍然过来。 “这事可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的,而且慢慢的等你真正在机关工作后也就明白了,现在说意义不大。”他继续说道。 “你说说看!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秦义一脸的不服。 正在张清琢磨怎么解释时,突然就见前方有多名侦骑正在拼命向回疾驰,然后很快他们听到了“前方发现大队敌军”的呼声。 所有人全都大愣。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自量力 有侦骑的不断回报,前方的敌军很快清晰起来。 沔阳的农民军似乎是倾巢出动,正迎着他们而来,好像是想要跟他们来一场正面对决。 但李平却有点发蒙。 有城不守,非要出城来战,然后还又不偷袭也不伏击,这沔阳的农民军到底是傻还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而终于从视线中见到扑面而来的数千衣着杂乱、武器混杂甚至有些明显只是拿着农具和尖头木棍的乱哄哄敌军后,李平就更蒙了。 这让他想起了二团进攻汉阳时,守汉阳的张献忠部一千多装备简陋并以新兵为主的所谓军队也是离奇的出城迎战,然后被比其兵力没少多少的周鹏轻松打崩。 农民军似乎很喜欢出城迎战。 好像他们觉得只要自己一方人多,就不应该躲在城里。 李平说不清农民军到底是不会守城还是当流寇当习惯了不喜欢守城,也或者是他们只是单纯的喜欢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 不过,无论李自成还是张献忠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农民军也确实守城守的很差,鲜少有什么出名的守城战例。 当然,不喜欢和不会守城以及天真肯定不包括官军出身的谢应龙,但这也更显李自成把他放在汉川县的用意深远和知人善用。 “要不要派一个骑兵连去兜圈子,然后在战斗过程中从敌人的侧面或后面杀出来打个突袭。”杜三江很快提出了一个建议。 明代中国长江以南的野外到处是树木植被和河汊水潭,平原地区尤甚,即使是所谓的平坦地区也有大量的树林和灌木以及其他茂密植被,这为骑兵隐蔽行踪绕击突袭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起码是不用兜大圈。 很显然,杜三江对单纯的正面硬刚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玩战术。 把业务最强并算是唯一被李平认可具有基本业务能力的作战参谋杜三江放到一团参谋长的位置上,李平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他不能因为杜三江的业务强而把其一直压在机关。 杜三江需要基层的历练,需要更全面的发展,需要激励。 尤为重要的是,在当前这个特殊时期让机关军官拥有更多和超规格的提拔使用机会,才能打破军官们只愿意盯着一线领兵头头岗位的千百年陈规陋习,才能更有效破除将领们对手中军权的贪恋。 同时,也使军官们从心里面愿意到机关来任职和踏实工作,然后成长的更快更全面。 当然也更方便李平可以随时将一线领兵军官调离岗位,进而实现更有效的控制军队。 当初对资历不如徐长恩、吴冬和韩九的周鹏非正常超规格调整使用就是这一思想的产物,并且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但只是一个周鹏还远远不够。 与之相比,机关因业务骨干的离开导致的业务能力下滑包括出现断崖式下跌都将可以容忍。 业务建设是很重要,但人事更重要。 不过本来,李平是想让杜三江先去当个营长历练一下的,杜三江更需要连营作战分队主官的任职磨炼,但战争的需求以及部队超出预期的快速扩充让李平不得不改变计划。 杜三江进入一团参谋处任部门长和事实上的全团二号头头,除了更强的典型作用外,无疑将会大大增强目前非常羸弱的团队机关建设,大幅度提高团队的指挥能力和综合任务能力,效果更好,作用也更大。 尤其是对李平想把一团打造成具有教导教学作用的正规化示范团队具有重大意义。 现在,一到四团的团长分别是韩九、周鹏、徐长恩和吴冬,作战科长是吕亮,超过半数的中层以上军官已经有了脱离一线部队进入没有直接领兵权机关的经历。 并且原来的军务头头也是李平曾经的亲兵钱冬子以及一直的通信部门头头姜东则被分别派到了水师营和二团任教导主任,开启了军教通用的尝试,也开启了李平加强对部队控制和平衡制约的新手段。 “咱们的骑兵力量不足,而敌人是否有骑兵目前还不能确定,我们必须把骑兵集中起来使用并尽量先不动。既然敌人想正面对决,那咱们就陪他们。”李平略加思考后否决了杜三江的提议。 他已经当仁不让的接手了整个指挥。 由于李平的军队所经历的大多数大战都是奇袭与防御,真正意义上的两军野外对战只有周鹏指挥二团打的那一仗,因而碰到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也容易让人痒痒。 既然双方都有意正面干,双方的部队很快就自然而然向着他们中间一块相对最大的平整区域聚集并隔着几百米停了下来。 不过,这块最大的平整区域说大也不大,只够双方将将巴巴把部队摆开。说平整也没多平整,地面不仅高低起伏不平,甚至还到处是小水潭和灌木。 中国南方尤其是明代时期中国南方的地理特点使远离人口聚居区的野外很少有能容纳几千人自由驰骋交战的无阻碍空旷地带,这和北方平原地区随处可见的只有青草或黄土的空旷平坦环境完全不同。 在这种环境下列阵对双方部队的训练水平无疑将是一个巨大考验。 但农民军却好像又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们的列阵速度很快。 除了那不到千人的大概正规和成手部队在中间排了一个简单横队外,其他那些最多的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的新动员民壮干脆就以一团团人群堆的方式聚拢在左右两侧。 甚至有一侧的部分人群因为空间不足而很多散在树林和灌木当中。 这种列阵方式给人一种好像是来打群架的感觉。 农民军快速摆好了架式,李平也不慢。 空间有限的场地让他不用过多犹豫和思考,而场地当中的各种羁绊对其接受过较长久训练的部队也不是阻碍。 尤其他们的左侧是几条乱七八糟的小河汊和一地的水沟水潭,右侧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布阵时可以减少很多顾虑。 李平很简单的将其2个步兵营中编有的共计4个标准5排制鸟铳兵连以横队的方式结合地形成大体一条线排在全军的最前方,然后是正好四个长矛兵连排在后面支持。 左右两翼则由2个步兵营里的各剩下的那个混编连进行掩护,两个骑兵连则放在了最后方靠树林的一侧。 不过,当李平做好了开战的一切准备,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农民军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他们就那样乱哄哄的在几百米外裹足不前。 来了又不打,李平也不知道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于慎重,敌不动,他也决定先不动,只是让侦骑进一步扩大对周边的探查范围,防止敌人在玩什么花活。 “都尉,你还在犹豫什么?对面的明军有不少拿的是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的鸟铳,真是天助我们!我们直接上就是了,一定能够大胜。”一个农民军头目有些急切的向他们的最高指挥官都尉请求道。 这个农民军头目完全在凭借以往的经验看待李平的鸟铳兵,并显然心中很开心。 虽然部下们已经多次催促,但作为李自成新军制仅次于威武将军的六品武官都尉却还是没有接话,而是整张脸继续阴沉着不语。 他不傻。 尽管见识和墨水都很有限,但能成为驻沔阳的农民军最高头头,他好歹也是南征北战打过些仗的,知道什么是强军什么是弱鸡。 今天一见对面的明军军容,他就已经被震住了。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齐整有序的军队,视线里完全就是一个个方块和一条条线在移动,然后还是这种地形,然后还列阵列的几可堪称神速。 更可怕的是敌人的安静。 除了那些不知名的指挥乐器声以及隐约的军官们口令声外,整个部队始终在保持着肃静,完全看不到有人交头接耳和左顾右盼。 这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迫感。 而统一的军服以及鸟铳兵后面那成排根根在阳光照射下闪亮耀眼的矛尖更进一步加重了他心里的震惊。 难怪这支旗帜怪异的军队这段时间会在明军当中和长江两岸的敌我当中声名鹊起,难怪他们仅千余人就敢孤军深入。 操练好,装备好,这样的军队不可能弱! 尤其李平所部善用火器的名声他是知道的,那些鸟铳显然不太可能只是烧火棍。 再看看自己左右两边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场景,以及自己他那有基本队形并也知道安静但却又总有人忍不住叽叽喳喳并东张西望的七百多直属部下,他的脑袋好疼。 更可怕的是,他的大多数部众包括很多头目眼中和言谈中居然还在流露出的是不知敬畏和好奇。 他更加无语,也后悔了。 “都尉,别犹豫了!对面的明军也许只是站像好,打起来没准儿全是废物,这样的官军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他们有接近半数拿的是鸟铳,就是真精锐,剩下的几百人想挡我们三千人也不容易。别犹豫了!”另一个大概明白了些都尉心思的农民军头目继续劝道,他虽有顾虑但显然还是持相对乐观态度。 农民军都尉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都得打。 后退必败,打的话总还有希望,并且希望不小。 也许这些明军真的是中看不中用! 就像刚才部下所说,那么多鸟铳,就是善用又能如何,也就是开始能多伤他些人而已,而且也不见得能伤多少,只要严加督促部下们不要怕冲过去就只成了没什么用的烧火棍。 他还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支兵马能在野外对战中靠鸟铳抵抗住对方进攻或者给对方造成大量伤亡,鸟铳在野外的作用真的很有限。 至于剩下的那些长矛兵和骑兵,他们五六个甚至七八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 但正在农民军都尉准备用最严苛的军令让其本军督战那些左右两翼的民壮新兵们去决死进攻时,对面的明军却先动了。 他们在步鼓声中以整齐的步履缓慢开始向前移动。 李平不想等下去了,他担心夜长梦多,他决定先发制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波三折 身处缓缓向前的步军后方,蒙古骑手也是连长钢巴一脸的轻松。 他完全没有对以寡击众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打仗比的不是人多人少,他觉得对面的农民军也是曾经的友军如果聪明的话应该立即就跑。 一群乌合之众就是人数再多也不可能与一支装备精良并训练有素的军队相抗衡,尤其这支军队还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训练极其有素。 但令钢巴惊讶的是,对面的农民军居然在短暂的慌乱后不是开跑而是仓促发起了进攻。 他们就那样东一团西一团毫无次序的冲了上来。 很快,骑在马上的钢巴清晰的看到最前方已经停止脚步的鸟铳兵们在哨声命令下灵活的根据各团敌军接近的不同距离以连为单位开始开火。 虽然经过了一些训练,但钢巴的马对火器的近距离轰鸣声尤其是连片的轰鸣声仍然不太适应,它有些躁动不安。 钢巴不得不附下身子先安慰一下自己的伙伴。 毕竟也是战场老兵了,抚摸了没几下,钢巴的伙伴就稳定了下来。 但就是这片刻的功夫,等钢巴抬起头时,却发现鸟铳兵们正在停止射击。 透过薄薄的火药烟雾,视线中基本就是无甲并前一刻还在大呼小叫的农民军正在哭喊着纷纷后退,并且由于后退的过于仓促而与不明所以仍在继续向前的同伴们发生着剧烈的拥挤践踏。 钢巴和众多刚才与他同样去安抚战马的骑兵们全都一脸懵。 伸起脖子、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钢巴很快发现鸟铳兵部队打的最多的一个连好像只打了二排到三排铳,甚至有2个连好像都还没开火,并且远处的地面上总共也只躺着大约二三十个农民军。 然后等农民军完全退回去,更远处留下了至少上百具因践踏而殒命的倒霉蛋。 这还打什么? 钢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做为曾经罗汝才的部下,钢巴倒也知道李自成的部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那怕他们应该是李自成部队中最次等的一支。 李自成的军法还在,并且很严格。 不出所料,退回去的农民军立即抓出了一些人进行军前当众斩杀,接着一些大概是头目之类的人开始来回在军前游走对自己人大声吼叫着什么。 钢巴猜大概应该是一些威胁、鼓舞和许诺之类的话。 对此,他曾非常熟悉。 果然很快,农民军们开始纷纷大喊大叫并再次变得激昂起来。 进攻也随之被重新发起。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一窝蜂似的瞎冲,而是跟在整个进攻队伍最前方数十名身穿简陋盔甲并成一字排开的人身后向前走。 这些身穿简陋盔甲的人大多来自农民军最中央那唯一排着队的队伍,他们在最前方通过边走边停和不断大喊努力控制着整个进攻队伍的行进速度,让进攻的人群保持密集,让整个锋线保持住大体平直。 同时,蜂拥的人群中还混有不多的一些弓箭手。 这样的进攻手段让钢巴意识到,对面的农民军将领并非是一个无能之辈。 而且这一次,农民军的进攻部队在行进至距鸟铳兵们大约二百米的绝对安全距离上停了下来,然后在那些身穿简陋盔甲人的带动下开始不断猛烈呐喊。 紧接着,随着那些身穿简陋盔甲的人纷纷振臂前挥,农民军们嚎叫着统一开始了向前奔跑。 开火的军号命令声很快响起,整齐的鸟铳声也随之炸响。 军号在这一次担负了鸟铳部队的统一指挥命令。 浓重的烟雾开始迅速升起并笼罩了大地。 虽然鸟铳兵的5排制可以大体保证鸟铳实施基本不间断的五排接续连射,但考虑到敌人的进攻方式,钢巴还是觉得应该会即将目睹到肉搏。 但就在他还在以为的时候,不断响起的哨音却再次将射击叫停。 钢巴记不清鸟铳兵们此时到底是打了八九排还是超过了十排铳,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诧异的他努力前倾着身子并不断眨着眼睛想要搞清楚状况。 随着烟雾飘散和淡去,眼前只有满地的尸体、嚎叫打滚的伤者以及正如潮水般退去的农民军背影。 溃退应该早就已经发生。 鸟铳兵们最后几排铳可能是对着敌人的背影打的。 有些发愣的钢巴努力辨识了一下地面上的尸体,尸体还是不能算多,而且距鸟铳兵们最近的尸体也还有五六十米。 但更远处鸟铳射程之外的尸体就比较多了,估计有些是来自农民军督战队的成果,不过农民军督战队的杀戮显然没能阻止群体性溃退的发生。 钢巴自嘲的摇了摇头。 他还是高看了这些曾经的友军,更高看了他们的勇气。 想想也是,那些人数最多连队都还不会站的农民军在几天前或者十几天前都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怎么可能具备不惧伤亡冲阵的勇气与能力。 而且这也不是简单的靠督战队杀戮和恐吓就能解决的。 再仔细又看了看仍然安静的鸟铳兵们,钢巴发现鸟铳兵们好像居然没什么伤亡,敌人的弓箭手并没能发挥出作用。 估计是那些敌军的弓箭手也都很次,用的弓也很糟,射程可能还不如鸟铳。 钢巴再次无语的摇了摇脑袋。 虽然伤亡还是不能算大,但农民军大概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败退回去的农民军引发了其军阵的严重混乱,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后退。 “通知骑兵准备出击,战斗要结束了。”李平淡淡的下达了一句命令。 农民军目前看除了个别军官有马外,并没有骑兵,而且就算是有骑兵还藏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来不及了。 “战斗要结束了!” 韩九惆怅着跟着嘟囔了一句,这场野战实在没什么意思。 而章旷则一脸的目瞪口呆,他喃喃的问:“这就要结束了?” “不会有悬念了。”李平笃定的回答。 但就在这时,农民军那边发生了比之前更大规模的当众杀自己人行动。 他们好像并不打算撤退,而是还要再次组织进攻。 李平愣了,钢巴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没有人想着趁敌人混乱的时候冲上去直接将他们打崩,而是都在好奇敌人是不是真的还能组织进攻。 但不久,农民军的进攻真的再次开始了。 他们稳定下来并重新组织的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农民军的心态还没有崩,意志也没有垮,他们仍然保持着信心和信念。 李自成大军近两年来不断的辉煌胜利和没有遭受过重大损失显然赋予了他们强烈的傲气以及不会被轻易摧毁的自信。 而因近两年来没有遭受过重大损失得以让部队保有大量饱经战火洗礼的作战骨干也使他们拥有远超过一般农民军尤其是张献忠部队的战损承受能力和作战韧性。 这次,他们又换了套路。 两翼那些数量最多的松散新募农民军被引导和驱赶着直接向两边乱哄哄的跑去兜起了圈子,好像是打算绕开李平军阵前的鸟铳部队从侧翼展开攻击。 而中间那些会站队并不少有甲的农民军则列着队全员缓慢开始前进,看来打算亲自下场并承担从中央发起进攻的重任。 农民军在全军押上,在准备孤注一掷。 虽然这是一个昏招,但李平还是只简单对应的组织了变阵。 鸟铳兵和长矛兵们迅速向两翼延伸并在侧面也建立起了防御线,鸟铳兵的五排对敌也因此在拉伸扩展中变成了两排,一个中空的三向防御阵很快建立。 战斗也很快再次打响。 仅仅是沿着鸟铳射程之外从右侧稀疏树林方向绕击的敌人因为没有小河汊和水沟水潭的阻挡,最先接近并发起了冲击。 紧接着,正面的农民军正规部队也开始随即发起冲锋。 这一次,他们经受住了鸟铳兵们仅断续打出的三排铳打击,然后与越过鸟铳兵前出的长矛兵开始短兵相接。 整个战场上很快到处都是人的惨叫。 处于中空阵中的钢巴一边不紧不慢的按命令用弓箭曲射招呼着外圈的敌人,一边不断环视着四周看哪里需要支援。 他还没有接到出击的命令。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和上级的谨慎完全是多余的,短兵相接相接的结果仍是他们在一边倒的进行杀戮。 与完全无甲一身轻的鸟铳兵不同,长矛兵们不仅人人拥有矛头质量奇佳的长矛,还都戴着头盔并至少穿有短罩甲。 虽然那些头盔从明铁盔到钵盔到铁尖盔什么款式样式的都有,但至少都是铁盔。 短罩甲虽然更多的是各种样式的布甲和棉甲,只有一少部分是铁札甲,但无论何种款式的布甲和棉甲,质量都是有基本保证的,并总归是有。 这些按连或排统一起来并人人不缺的防护装备最终保证了每个长矛手具有远优于对手的防护能力。 再加上他们的训练、意志、普遍具备的战斗经验以及超级优质的矛头,短兵相接的结果自然也就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哪怕是那些中央正面上不少有甲的农民军正规部队也完全不是对手。 短兵相接的血腥与恐惧无疑更加考验人类的意志,也更能摧毁人类的意志。 农民军看着乌泱泱的人多势众好像是在围攻,但钢巴敏锐的发现进入短兵相接后的农民军其实正在更迅速的滑向全面崩溃。 仅仅在互捅中倒下了几排人之后,很多地方的农民军就开始只吆喝不再继续上前。他们明显已经心惊胆战,明显已经急速的丧失了勇气和信心。 而且此时从左侧进攻的农民军大多因为地形问题仍没能进入到短兵相接模式,那些小河汊和水沟水潭给农民军行动造成了很大干扰,并让他们几乎成了鸟铳兵们的活靶子。 一些身处鸟铳兵射程之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农民军甚至因此崩溃的大哭。 出击的命令终于下达了。 早憋的已经痒痒了的骑兵们迅速一蜂窝从右后侧冲了出去,他们掠过在右侧攻击的农民军身后,在留下了一片箭雨后一部分绕向农民军正规部队的身后,一部分则直接冲向了农民军将旗所在。 正在右侧攻击的农民军在李平的骑兵从他们身后放箭的那一刻瞬间就崩溃了,然后是整个农民军像水波传递一样开始了全面迅速和彻底的崩溃。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而逃。 钢巴的预见终于没再出错,并非常准确。 反击的军号声这时也响了起来,李平所有的部队开始转入进攻和追击模式。 直到看着一群骑兵个个在马屁股上栓了一溜的脑袋回来邀功,章旷仍然还在对这场战斗感到难以置信。 这胜利也太容易了!敌人也太弱了! 他还想好好观摩学习一下呢,怎么战斗就结束了? 这让他对自己当初怎么就会被农民军赶出沔阳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也让他对一旁的几名李平手下军官口干舌燥的向那些骑兵解释军功与割脑袋的关系不大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那成串栓在马屁股上的脑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让他感受到了彪悍的力量,他还是蛮喜欢的。 不过,李平却对钢巴那个连莫名其妙的大割敌人脑袋和邀功的行为感到很无语。 那些骑兵其实都早就学习过他们的军功评论标准了,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于不确定和怕不认账的态度先开了头,然后这些新加入不久的骑兵们便像传染一样纷纷又按照他们原来的传统干起来。 至于章旷的感受,李平可不关心,也没兴趣。 李平并不知道,他其实抢走了原本属于章旷的荣誉。 历史上章旷在几个月后组织收复沔阳时,沔阳的农民军就是出城迎战,双方先后交战三次,农民军全都败北,最后农民军弃城而走。 不过历史也有一点巧合! 李平虽然一仗就几乎全歼了沔阳的农民军部队,但这一仗却也历经了三个回合。 第二天,李平兵不血刃进入沔阳州州治沔城,沔阳居然就以这样一种歪打正着的方式被收复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再战汉川 一场不在计划中的野战并轻松获胜,不仅让李平意外取得了沔阳,也让他的自信开始爆棚。 赢得战斗,尤其是赢得平等对抗性的野战胜利,然后还是以少胜多,带给人心态上的变化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哪怕对手大多只是乌合之众。 但人类的心理就是这样神奇和奇怪。 李平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他完全有实力做的更多,也应该做的更多。 于是只在沔城待了一天,他就快马匆匆赶回了汉川县。 他决定玩的更大点儿。 对于汉川县城,他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原来不想费事和太在意损失。 而见到李平得胜后这么快就回来并紧锣密鼓的安排和全面动员部队准备再攻汉川县城,袁继咸自然更加大喜过望。 他几乎是发着誓保证将利用自己的职权为李平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支持。 因而仅仅过了几天,从汉川县城头一个垛墙上的悬眼(也叫爵穴,像了望孔一样的那个小方口)看着城下遍布的如同蛛网一般壕沟的谢应龙就脸黑的不能再黑了。 谢应龙第一次见到这么攻城的。 铳打没用,炮打也没用,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把壕沟直接挖到城墙近边,挖到鸟铳和弓箭的射程之内。 没错,对方竟然通过挖七拐八拐的壕沟接近城墙,然后还速度快的令人瞠目结舌。 更狠的是除了靠汉水的那一侧外居然还四面八方一起挖。 尽管现在是初秋,土还很松软,但这样的掘进能力仍然让人不可思议。 虽说这样的不可思议与这支一向不走寻常路的官军没有强征一个百姓而全部是由身强力壮的他们自己亲自上阵挖壕沟甚至活久见的官与兵共同上阵有莫大关系。 但更主要应该还是来自于他们手中的挖掘工具。 谢应龙发现李平的部队使用的挖掘工具好像不仅仅令人震惊的全都是铁制的,甚至还好像全部是精钢制成的。 居然有人用精钢来做铁锹这类东西,还能人手一件,这不是活见鬼了么! 谢应龙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不安,而且是严重的不安! 他没法想像这意味着什么。 然后这还没完。 现在,这些已经靠近城池的该死壕沟内还躲藏着无数鸟铳手以及大量精锐弓箭手,只要见城上有人露头就劈了啪啦来上一阵或者嗖嗖精准的射上来两箭,搞得城上的守军连头都不敢露,只能偷偷往外看。 “娘的,要不是老子人少、铳少,非用铳打的你们这帮缩地乌龟永远只能当乌龟。”谢应龙恨恨的想。 但谢应龙也只能是想想。 他的兵力不足,又是困守一方,必须要保证大多数士兵可以得到良好休息,以应对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城。 壕沟里可不光有鸟铳手和弓箭手,也有大量估计是故意让你看得到的梯子。汉川县只是个小城,壕沟又已经挖到了离城这么近,真的是说突然登城就突然登城了。 这导致谢应龙不可能允许士兵们与城下藏在壕沟内的敌军玩互相压制比个火力上的输赢,也让居高临下和鲁密铳射程上的优势因此没了多大用处。 不过谢应龙决定隐忍,城下李平的部队却不打算领情。 即使城头上看不到人,他们也会每隔一会儿就放上一阵铳或者打上几炮,并时不时的突然猛烈铳炮齐鸣然后很多人一起诈喊上半天好像要攻城的样子。 反正就是让你想睡睡不着,想休息休息不好,心一直得紧崩着。 别看这方法很普通,但确实非常有效。 只又过了几天,谢应龙和他的部下们就全成了大熊猫并个个精神萎靡。 谢应龙更是一直处于严重的焦虑状态,精神极差。 他不仅担心李平会利用越来越完善的壕沟网络发起突然性的多面同时攀附攻城,也担心李平会使用炸城术。 做为惯用凿城和炸城术的李自成部下,谢应龙对炸城这种操作太清楚了。 正常来说,无论凿城还是炸城都是有着很多限制条件的,也是非常不容易和可以想使用就使用的。 中国古代的城墙尤其是大城要城的城墙往往不仅仅是宽厚、包砖和用大石为基那么简单,甚至有些督造严格的城池城砖内包裹的用米汁浇筑的夯土层硬度跟水泥差不多,抗挖能力和抗毁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也远比一般人能想像的要坚固的多。 甚至有的城池只又宽又深的护城河就足以让一切变成不可能。 而且无论是凿城还是挖地道放火药炸城,必须得对土建工程技术有一定甚至是比较深的了解,绝不是你想挖就能挖的,否则光塌方就足以让你的努力全部白费。 最后就是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还要考虑到守方可能采取的针对性措施。 你在外面挖,人家在里面挖,不说让你塌方,光在你的洞上打个口然后灌油灌水就完全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再不济,在你计划搞毁的那段城墙里面直接再修上一道墙,一样可以破你的招。 或者就算你成功把某一段城墙搞塌了,也不代表你就能攻进去。坍塌的城墙缺口就那么大,守方只要有准备并反应及时和果断,完全可以在缺口处依托地利优势组织起让你攻不进来的有效防御。 还有就是炸城需要的是巨量火药,这个也不是你说搞就能搞得到的。 所以从根本上说,无论凿城还是炸城本身并不可怕,它能否成功应用是受到守方见识水平、城池大小以及坚固程度等等很多重因素制约的。 这种被记在正史中而广为人知的破城手段后来少有人用包括近代大家也基本都不用,就很说明问题。 事实上,李自成惯用凿城和炸城,其实用的也不多,而炸城就更是少之又少。 但谢应龙担心李平会使用炸城,主要是他意识到这些问题对李平都不是障碍。 汉川县不光城小,城墙也和高大、宽厚及坚固沾不上边,尽管挨着汉水有护城河但却又很浅很窄,这使凿城和炸城具备了可能。 而从李平的部队熟练和快速的挖出面积广大的复杂型壕沟看,他们的土建工程能力肯定是不差的。 同时,李平的部队又是一支惯用火器的部队,看起来不太缺火药,也能搞到足够的火药。 最为要命的是,他们就那么明着从四面八方往你城下挖,挖到城墙近边后还继续不断的完善加强而丝毫不停,搞的围着城墙全是土工作业声,使你就是知道对方可能会炸城也无法判断会从哪里炸,针对性措施也自然无法有效施展。 每每想到这些,谢应龙的脑袋就嗡嗡的疼。 他意识到自己麻烦大了,他很想跑。 但问题是,他现在被壕沟围的死死的,想跑都跑不了,并且还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人家这城围的,绝对的让你没脾气。 其实,谢应龙还真没担心错,李平的确打算炸城。 宋宝来在赵进去袁州前给赵进送去了各种民生类技术以及最后一次补给,同样也带回了赵进炸宿松县城墙的土工作业和爆破经验,包括颗粒火药的应用。 有宿松县的成功案例在前和赵进无保留的经验分享,李平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有效减少伤亡的方式。 而且正如谢应龙自己分析的那样,汉川县具备使用这种手段的条件。 否则都不说武昌和蕲州,哪怕汉川县城有黄陂县城那样的条件,李平也绝不会去想和使用火药炸城墙这种手段。 当然如果不能炸城,李平也不可能对汉川县生出企图。 谢应龙的部队虽然组织和训练等能力应该不及他,但人家的部队有战争经验啊!尤其是有比李平的部队丰富得多和更长久的战争经验,这种经验有时再好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也无法冲抵。 再加上谢应龙是守方,常规攀附攻城包括凿城的结果都只能是伤亡惨重,然后还不一定能把城攻下来。 但决定了采取炸城法,对火药的巨大需要仍让李平很头疼。他不可能像赵进和史明那样把收集来的火药全部一次性用光。 好在他得到了袁继咸全力支持的保证。 至于谢应龙的火器部队可能会给李平带来的麻烦,其实李平倒没那么担心,更没多怵。 谢应龙善使火器是没错,但那只是他在这个时代的人里面算是善使,和李平相比却差的还很远。 他们间最大的差距就是几百年的见识差距,而这又是决定性和无法弥补的。 接近城墙的壕沟战术就是其中最好的体现。 目前,李平最后攻城前的所有准备都比较顺利,一切也都大体在他的预料之内,包括最近从承天府城方向赶来的一支农民增援部队。 这支农民增援部队应该是果毅将军白旺派来的,兵力约有二千人,从军容行伍看比较精锐,应该多为老卒。 他们并没有直接上来解围,甚至没有靠近汉川县,而是远远的吊着,好像是想牵制李平的一部分军力或者吸引李平的主力前去与他们纠缠。 对此,李平早就预判到了。 他的做法是除让骑兵团远远的监视和命令围城部队加固好营盘外,就不再搭理。 崇祯十六年十月初一的凌晨,在突然的一声巨响中,李平发起了对汉川县城的总攻。 尽管对汉川县城墙的爆破完全实现了谢应龙最担忧的突然性和地段的无法预判性,但李平仍然谨慎的命令其他方向的部队从壕沟内同时杀出进行四面八方攀附攻城。 这让整个攻城场面看起来极为壮观,也让破城看起来完全势不可挡。 城内的谢应龙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反应还是很快的,充分展示了丰富的战场经验和战斗准备。 并且可能谢应龙和他的部下们大多是从官军叛过去的担心兵败后遭到报复,或者是拥有了坚定的“革命”信念,他们的抵抗也十分激烈。 这些直接导致了李平的攻城部队并没能第一时间从坍塌的城墙缺口冲进去,最后幸亏从四周城墙攀爬的部队不少成功爬上了城墙分散了守军注意力以及一团团长韩九提着刀亲自带队发起冲击才打破敌人的阻击。 胜利最终还是属于李平,哪怕李平占尽优势的部队伤亡多达数百人,但汉川城内的抵抗也只维持了短短几个小时就彻底停歇,谢应龙的脑袋更是在中午就成了挂在汉川城门上的一个风景。 当晚,喜极而泣的袁继咸一夜没睡,他一直在奋笔疾书。第二天一早,一封还没干透的题本就被送往了北京。 同样在汉川县被攻克的当晚,左良玉站在武昌城头久久的望向汉川方向沉默不语,并在第二天给在蕲州忙于生意的左梦庚送去了一封语气极为严厉的信。 至于那支从承天府城开过来的农民军援军更是在一探知汉川失守后就立即拼命回撤,他们完全没有料汉川县丢的这么快。 甚至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武昌还是汉阳都抓到了张献忠的探子,他们都是被派来打听李平攻取沔阳和汉川的情况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汉川县被攻克,李平的心情很是起飞了几天,回汉阳时他专门找赵兰月做了顿揪片吃。 山西女人做面的手艺就是厉害,有日子不吃还真想! 不过李平兴致不错,被拽过来下厨的赵兰月却满脸大写的不乐意。 但她也没有拒绝。 对这个事,赵兰月很有些无奈甚至懊恼。 本来,李平并不知道她会做饭。 可大家都知道的,人对伴随自己成长的食物记忆最为深刻,饮食习惯也很难说改就改。而差着几百年的明代还是南方的厨子们就是再好,想抓住现代北方人的胃也几无可能。 虽然赵兰月来到这个世界后曾经很多次不得不亲自下厨去回味记忆,但能享受到的只限于她和高蕾,她可没兴趣伺候其他人,也觉得不合适,尤其是在高蕾不会做饭的情况下。 不过这一切在李平小病大装期间发生了改变。 为了照顾李平和配合演戏,赵兰月经常需要去李平那里,有时还要待上很长时间。 两个人除了各干各的和时不时斗斗嘴,有时也会无聊。 结果某一次无聊时,赵兰月就露了一手,本意也主要是满足她自己,但像发现了宝藏般的李平却一下子上了瘾,然后开始经常找各种理由满足口舌之欲。 不过,那种时候他们通常也会把高蕾和宋宝来带上。 今天由于高蕾仍留在汉川主持医治伤兵、宋宝来忙于工作谢绝了邀请,吃揪片的就只有李平和赵兰月两个人了,或者说只有李平一个人。 赵兰月完全是来下厨的。 看到李平毫不顾及形象的唏了呼噜就吃完了一大碗,然后开始紧着去盆里盛第二碗,赵兰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刚笑起来,她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皱着眉说:“咱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学着注意点儿形象,别那么粗鲁?” “这样吃着痛快!”李平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一如既往。 赵兰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意有所指的点拨道:“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非要把粗鲁当个性!高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粗鲁。” “吃个面都要斯斯文文,还不如把我憋死算了!”李平埋着头继续狼吞虎咽,但接着又很快抬起头诧异的问:“怎么,高蕾嫌我没文化了?” 赵兰月一愣,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嫌你没文化,哎!也不是。就是一比喻。” “哦。” 李平面无表情的淡淡应了一句,又继续略呆滞了一下,然后才重新低头忙活起碗里的揪片。 赵兰月神色沮丧的看了李平一眼,也沉默了一下,接着还是又问道:“在汉川,你去找她了吗?你是男的,总要主动一些,你俩不能老这么僵着。” 正吃着的李平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低着头看着碗迟疑了片刻,然后努力平淡的说:“没有特意去找,在伤兵营见过她一次,说过两句话,其它的就没有了。硬往一块凑,我们俩都不自在,也累,还是彼此互不干扰最好。” 说完,李平又继续对着揪片开动起来。 赵兰月的眼睛瞬间就直了,震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平满嘴食物含糊的回道。 “李平,你先别吃了,你给说清楚…”赵兰月生气的不依不饶道。 但这回李平却没理她,而是继续大口吃着揪片,并直到把这一碗吃完才放下筷子,接着又擦了擦嘴,然后才看着气鼓鼓的赵兰月笑着说: “有些事勉强不来,强求的结果也不见得是好。你看,现在她不闹心,我可以放心的欣赏美女,不是也挺好吗?” “欣赏美女?你回来就为了看美女!”赵兰月的脸都绿了,目光也下意识的向窗外瞟去。 李平无奈的摇了摇脑袋道:“嗨!别找了,美女就在我眼前呢。” 赵兰月回头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但李平却惊奇道:“大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敏感了?逗你玩都分不清了,而且我说你是美女有问题吗?” 赵兰月愣了几秒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表情也有些扭捏起来说:“说正事呢,你怎么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兰月当然知道李平为什么把大军留在汉川而自己跑了回来,如果只是为了吃她的揪片,别说李平干不出这事,就是她也说什么都不会干。 只是她也没想到,为什么刚才一着急就给忘了。 张献忠那边发生了一些情况,已经影响了李平原定的大计,李平回汉阳就是为了进一定打探张献忠那边的情况以及思考对策。 “你脸红了,你为什么脸红。”李平继续开逗,他对赵兰月正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给我严肃点!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么?”赵兰月的火气升了起来,脸色也开始冰冷。 见赵兰月的脸色真不对了,李平也知道不能再逗了,于是正了正色后认真说: “你呀,就别从中硬当月老了!高蕾是个干干净净的人,也爱干净惯了,而且不光是生活上,也包括思想上,并且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可我不是。 过去,我不可能选择忘记,也不会忘记。现在或者是将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同样也做不到她希望的那样。 这是我们两人间最大的差异,也是不可调和的差异。 硬凑到一起,她不开心,我也有很大的压力,结果就是彼此都很累。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勉强,勉强的结果只能是更糟,更不负责任。你说是不是?” 李平意外的袒露心声让赵兰月惊住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想反驳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反驳,但不反驳又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赵兰月很清楚李平的话尽管说的还是比较隐晦,但却直击了两个人的根本性问题,而这也是她早就意识到和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 也许李平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所以才会好像犯傻似的公然把刘小惠调回身边,那恐怕就是一种表态,而高蕾可能也已经明白,哪怕她目前仍无法完全放弃。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李平为什么突然间决定挑破这一切,让一切再无回旋,但赵兰月也只能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见赵兰月不作声,李平苦笑了两下,他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有些话不用说太多。 然后他对着屋外大喊:“小惠,我吃完了,过来收拾一下碗筷。” 李平和赵兰月一起吃饭,其他所有人别说在屋内,甚至全都识趣的躲到了内院之外。 衣着严实朴素的刘小惠进来的很快,她在赵兰月审视的目光中从容而利落的就收拾好了桌子。 离开之前,她小声的说:“段主任和周副参谋长来了,在大院外已经有一会儿了,看起来很急,刘强拦着一直没让通传。” 李平愣了一下,急忙说:“快让他们进来。” 李平回汉阳,除了石磊和杨明,其他人都被继续留在了汉川并按计划做着一副要向西进军的架式! 段强和周文这时连袂而来,而且还很急,事情看来不小。 不过直到神色焦急的段强和周文进来,赵兰月却没有任何要打算离开或者回避的意思,她就那么从一旁继续稳稳坐着。 段强到是没觉得什么,可周文却诧异的看了看赵兰月,又看了看李平。 但李平只是不以为意的说:“坐下说。”然后转头向一旁又跟进来的刘小惠交代道:“小惠,上点茶水来。” 虽然脸色看起来很急,段强还是听话的先坐到了一旁,但周文却没有去坐而是直接站着急不可耐的开口说:“孙督师在南阳大败,闯贼正急速逼近潼关。” “我去!什么时候的事?” 李平一句国骂直接飞了出来,一旁的赵兰月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上个月底,孙督师与闯贼在南阳爆发决战,我军大败,狂退数百里,闯贼一路北追,目前正直奔潼关而去。”周文悲愤的又说了一遍。 “消息可靠吗?你们怎么知道的?”李平盯着坐在一旁的段强问。 “消息应该可靠,是一个原承天府也是现伪杨武州的小吏让一个他曾对其有大恩的渔民冒死把消息送到了沔阳我军的水师那里。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在沔阳的章监纪也收到了完全一致的消息,章监纪的消息来源也是伪官。据他说,有些被迫从贼的伪官一直同他们官府保持着联系。”屁股坐了一半的段强急忙回答。 “督师可还安好?”李平皱着眉头急问。 “没有听说过这方面信息,督师应该是无恙,不然贼人一定会大肆宣传。”周文笃定的抢着回答。 李平有些意外的挠了下后脑勺,但马上却又郁闷的说:“合着我们打汉川时,孙督师就已经败了呗!那这汉川打的还有什么意义?” “总兵,不能这么说。沔阳、汉川两战起码证明了闯贼也不过如此,也证明了闯贼在湖广的兵力十分空虚。贼将白旺原驻承天的兵马仅两千、襄阳贼军也不过六千之数的情报目前看也应该是准确的。即使他们这数月来有扩充,所扩之兵也定然多为不堪一击之众。”周文一脸正色道。 “那又能如何?”李平明显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总兵,这很重要。这意味着如果我们现在发起雷霆攻势,贼军必然难以招架。而闯贼后方不稳,北进自然就会放不开手脚,孙督师守的潼关压力也因此会大大减轻,朝廷的危局也将还是可以有效缓解的。”周文循循诱导起来,似乎早有腹稿。 “不会有用的,我们就是把襄阳打下来,李自成也不会回头的。况且襄阳我们也打不下来,我们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攻打襄阳那样的坚城。”李平拒绝的十分干脆。 “不试试怎么知道?袁侍郎也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的。有我们的汉川大胜,他一定可以说服平贼将军出兵,到时我们就不是孤军奋战了。”周文仍是满怀希望。 “没用的。”李平还是坚决的摇了摇脑袋。 他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 李平虽然不知道更多的历史细节,但他知道明史中一句有名的话:“传庭死而明亡矣”,也因此大致猜出了孙传庭就是在这段时间身死的。 所以他才有刚才那一问。 “总兵!大明危矣,正需我等奋力,岂能忍心任之不管。而且总兵如若奋力,朝廷也一定会感念您的忠勇,更加的大大褒奖,到时封侯拜将也未尝不可能啊!总兵,封侯拜将!”周文这次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弃,最后甚至给李平直接画了一个大饼。 “没用的。袁侍郎已经不再是总督了,新任总督目前还在督所九江并且暂时无亲抵湖广的计划,而且新总督刚上任就已经跟左良玉闹翻了。”深知无力的李平决定绕个弯绝了周文的念想。 “什么?怎…怎么会这样?” 面对李平抛出的重磅新闻,周文果然大惊失色。 而且李平也没有猜错,就在前两天,也就是十月初三,李自成已经攻陷潼关,孙传庭战死。 注释: 关于承天和襄阳的农民军守军兵力均来自于史实,非杜撰。襄阳为高一功和冯雄各领三千人久戍,承天为白旺兵两千,只是周文故意遗漏了左营都尉马世泰(兵力约六百至八百)分驻献陵之事。 当然随着驻扎日久,他们的兵力也逐渐不断扩充。 第二百五十章 不按套路 明代的总督与清代的总督是有很大不同的,或者几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清代的总督往往是常设职位,也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职权很大,并确实像影视剧里一样如同一个土皇帝,军事、行政、粮饷、河道和巡抚事什么都管。 但明代不是。 明代的总督基本都是因事而设,属于中央派到地方以中央的名义临时负责某项事物,并除了负责的具体事项(通常是军事)外通常没有地方行政权利。 由于是为了代表中央,并基本上都是督办军务,所以明代的总督必须得是中央官员,并通常最差也得有一个兵部侍郎的帽子。 袁继咸来督办军务前被紧急加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就是这个道理。 加佥都御史是为了让总督们能够对地方官员有监督纠劾的权力,是为了强化实际督办军务的能力,否则光凭一个唬人的帽子是没人听的。 但仍然没有行政权。 因而袁继咸对章旷,就只能留在身边或者派他配合并还得是在李平允许的情况下暂时负责沔阳的军务,想给他实际行政权是不可能的。 正是这样的总督权力结构让袁继咸的突然被换看起来既不太正常,但也正常。 并且,袁继咸当初这个军务总督是大明朝廷在清兵还没有退出关时为应对湖广糜烂的战局紧急廷议后增设的。 也就是说这既是一个新岗位,也没有时间走正常的官员选拔任用程序。 当时刚从被谪戍的贵州起复不久并正在河北总理屯田的袁继咸只不过是因为靠近北京以及附近那些履历够格的官员们都在应对入关的清军才捡了个便宜,其资历确实略浅一些。 而且,袁继咸的任命也当时就被明确了是临时负责一下,并没有正式任命。 当清兵退出关后,当大明朝廷终于可以有精力和有时间去顾及南方时,他们发现总督江西、湖广和应天军务这个岗位仍是有必要的,并且还比之前更加重要。 当然,早已固化的官僚政府也认为让一个各方面都符合这个岗位人事条件以及履历足够过硬的人来主持也同样很有必要。 于是,新的也是正式的总督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考察、提议以及平衡之后产生了。 这个人就是吕大器。 吕大器虽然比袁继咸晚中了三年进士,但却要年长袁继咸几岁,并且在官场中也出名的更早,甚至在崇祯十年(1637)就因军功得到了崇祯的奖赏。后来也早早就升任了右佥都御史去巡抚甘肃并在任上主持平定了西部边地叛乱,以知兵闻天下。 自去年三月始,饱受赞誉的吕大器更是总督了保定、河北和山东的军务,其直接管辖的部队也是此番北虏入关过程中唯一没有遭受什么损失的。 尽管这个表现也不能因此说好,但在其他大吏们的普遍无能和惨重损失面前,倒也很有点鹤立鸡群之感,至少崇祯是认可的。 不过,大明政府以及袁继咸本人觉得由吕大器来正式出任总督很正常,并不代表李平也这么认为。 突然的换将,尤其是在袁继咸还干的不赖的情况下换将,这绝对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 李平回汉阳了解张献忠的情况,结果被派到武昌的杨明却先给他发来了这么一个信息,李平当时就懵圈了。 然而令他更懵的是,与更换总督通知一同到武昌的竟然还有崇祯皇帝亲自下达的要求左良玉抓捕其部将王允成并诛杀的命令。 说白了就是得有人为当初沿江大掠并威逼南京负责,朝廷需要保存威严,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而这个要承担责任的也当然不可能是左良玉。 大明政府还没有完全傻掉。 那么,闹的最凶并攻破了己方城池实施抢掠还几乎兵临南京城下的王允成就得把屎盆子全接下来,去当替罪羔羊,被杀鸡儆猴。 尽管王允成当初的确太不像话了,死十万次都不冤,但李平还是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值得商榷。 然后这还没完。 正式的总督吕大器人虽刚至九江,但却也添了一乱。 这伙计竟然越过左良玉向分散在武昌之外的左良玉部将们下达了对张献忠实施坚决反击的命令。 尽管吕大器也同时把他这个命令通报给了左良玉,但这还是导致了左良玉的大怒。 左良玉直接认为吕大器是来夺他兵权的。 甚至据说左良玉认为要诛其部将王允成也是吕大器搞的鬼,因为吕大器要监督诛杀王允成。 这就麻烦了! 把这些消息简单的一说,周文果然也懵了,比李平更熟悉官场情况的他一脸的不知所措。 “那袁侍郎新的差事是什么?”周文有些悲愤的随口问了一句。 袁继咸虽然与他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得到了周文真心的钦佩。周文从不掩饰对袁继咸的仰慕。 “他还继续留在湖广。”李平轻轻的说。 “继续留在湖广?”周文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然后他热切的看着李平说:“总兵,平贼将军极为敬重袁侍郎,他不是总督也可以…” “袁侍郎留在湖广主管屯田和农事,不办军务。”李平不客气的打断了周文。 “什么!这…”周文一下哑了火,然后傻傻的站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什么。 李平觉得这时有必要迅速改变一下话题,于感慨了一句:“这个章监纪还是满够意思的么!” 得到消息后没有多捂一会儿,而是立即通报给他们,尤其是还没有避讳谈及消息的来源,章旷做为一个与他们文武殊途的文官能够如此,的确不容易,也非常罕见。 至于一些为农民军效力的原明朝政府官吏们同官府继续保持联系和通传消息这个事,李平并不意外。 让每个人在面对生死时都当英雄是不现实的,选择苟活顺从也并不代表就真的认同了,这是人性。 事实上,被农民军攻占区域内的文人以及官吏们有些是主动投贼,但更多的是被迫从贼,强大的儒家思想教育可不是玩的。 其中一些不甘心的人就会选择给官府做内应或者传递情报。 历史上的承天府和襄阳府的农民军政权里都有这样的人,并且不是个例,仅被记载到史书里的就有不少,最有名的当然是丘之陶。 李自成也显然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其部队对控制区内的人员流动盘查也极为严格,并发现了不少情况,也杀了不少人。 李自成对明朝原政府内的官吏普遍持不信任态度甚至可能就与此有一定关系。 “是啊!章监纪得到消息后一边通知的我们,一边派人去向回到武昌的袁侍郎通传,真是没把我们当外人。”段强也是颇有感触。 “消息就这么多吗?还有更详细的么?”李平看着还在站着的周文问。 “有,能更详细些,但得慢慢说。”周文总算反应了过来。 “那就坐下说。”李平用眼睛向一旁的空座瞄了瞄。 于是不久,在结结巴巴的段强和一脸颓废的周文相互补充中,李平渐渐大致搞清了发生在北边的巨变,他的眉头也越来越紧锁。 巨变并不意外,但过程却出乎他的预料,战争的复杂多变在这场战争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孙传庭出关的军队只有10万,李自成北上迎击的军队有40万并且因为丘之陶知道了孙传庭的大概行军路线。但前期的李自成并不顺利,甚至一度严重被动挨打。 八月十日,孙传庭自潼关出师,十一日即驻军于灵宝阙乡,二十一日进驻陕州檄河南诸军渡河南下共同进剿,九月初全军进军到洛阳的伊阙-龙门。 为避其锋芒,李自成放弃了已经占领的部分城池,收缩兵力,将主要兵力撤至宝丰(南阳以北200多公里处),企图把孙传庭引诱到河南中部决战。 但九月八日,孙传庭大军刚一抵达郏城西面的长阜店,李自成的都尉李养纯居然就跑去投诚了,然后将李自成的布阵和兵力虚实说得清清楚楚。 于是孙传庭先克宝丰杀伪州牧陈可新等人。 再由农民军叛将指引攻克唐县(今唐河县,位于南阳东南,距襄阳东北约100公里),然后令李平极其不能理解的将李自成大军一直秘密安置于此的老营(官兵家眷)全部杀尽。 接着,孙传庭又迅速回转至郏县擒果毅将军谢君友,甚至冲进李自成中军大营砍断军旗,并尾追数十里,差点把李自成都给俘虏了。 这一连串操作把李自成打得晕头转向。 暴怒的李自成虽然在知道李养纯叛变后就将已绑到郏县的丘之陶当众斩杀以慑众军,接着他又下令将那个在攻承天府时玩假投降把他耍的够呛的老乡李振声(承天府巡按)下令在南阳裕州(今南阳市方城县)斩首。 李振声可是陕西米脂县人,不仅和李自成是同乡,还同姓,并且官声很好。李自成俘虏李振声后,一直将其留在营中极力劝降,并亲切和罕见的呼之为“大哥”。 甚至在早知道李振声一直在企图与孙传庭联系时,李自成也没有为难。 杀李振声,说明李自成真急了。 由于李自成早已经获知孙传庭缺少粮草,在稳固内部的同时,他暗中派大将刘宗敏率1万精骑断了官军的粮道。 恰在此时,河南又突发了连续7天的暴雨,致使官军不仅缺粮还前进不得,士气一落千丈。 孙传庭不得不命令正在向南进发的部队暂退南阳。 而由于家眷被杀,李自成的部队此时却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充满着战斗的渴望,他们要报仇。 于是,抓住机会的李自成果断与孙传庭在南阳进行了决战,并取得了胜利,斩杀官军多达数万人(4万),然后还乘胜一路北追。 孙传庭的军队溃退四百余里,连配合孙传庭进剿的那个因守开封而出名的总兵陈永福都投降了。 由于决战爆发的南阳距襄阳不远,李自成的主力又一路向北急追。为稳定后方,李自成将消息及时向襄阳进行了传达。 同时,当初大量被组织运送物资的百姓、留下养伤的伤兵以及被俘的官兵也让襄阳和承天的伪官吏们及时了解到了前面的信息。 尽管这一切看起来离奇曲折,但毕竟早有预料,李平除了慨叹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想,也不愿意再多花心思去深度思索。 他现在有更大的麻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剧情不对 听完详细汇报,李平陷入了沉思。 周文几次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都忍了下来,焦虑的表情也渐渐归于平静,开始恢复他一贯波澜不惊的状态。 李平几次看向周文,周文都淡然而对。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段强明显有着无数的疑问,但想问又不敢问,憋的满脸通红的他终于发现李平时不时会观察一下周文后急忙低下了头,然后再也不抬起。 只有赵兰月边玩着指甲边毫不掩饰的一脸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 但她也继续保持着安静,绝不多嘴。 不久,跟李平一起回汉阳的石磊过来了,屋子里的场景明显令他愣了一下。 李平没有问石磊有什么新的收获,而只是平淡的让他把情况跟屋子里的人都讲讲。 原来,张献忠在八月二十五日顺利攻占长沙后虽然继续挥兵四处攻伐,但其整个作战完全是以长沙为基地展开的,新攻之地获取到的物资也被源源不断运回长沙。 张献忠在长沙竟然开始了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一付打算要长住称王的姿态。 并且,张献忠还自称“孤”发了一个有名的檄文: “孤提天兵临长沙,一日之内两府三州归顺……升岳州知府、原任朱朝通判任维弼为分巡监军长岳道……所属州县士民照常乐业,钱粮三年免征。军民人等,各宜投册归顺,庶免屠戮。天兵临城,玉石俱焚,毋遗后悔。” 这里面的大明已成为了“朱朝”,张献忠的兵马成了天兵。 然后,张献忠又再次开科取士,散财赈贫,发粟赈饥。 连隐居在长沙的一个姓赵的武进士也被他遣“骑士厚币往迎”、“旌旗载道,车骑如云,鼓吹引前,武夫拥后,金币列庭,逊词征聘”请了出来,然后还封其为“二王”。 张献忠当初回军攻击左良玉南下的军队估计就与此有着密切关系。 不管到张献忠为什么奇怪的要这么做,但他这个要长期经营以及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姿态让其军队对整个湖广南部(今湖南地区)的攻取异常顺利,除极少数地区外的湖广南部迅速全部落入张献忠的手中。 甚至在其越来越多自称为大西军的部队九月攻占永州后,毗邻的广东南雄、韶州属县的官兵竟“逋窜一空”,大明分巡南韶副使王孙兰则干脆被吓得自缢而死。 刚刚被赵进平定的江西门户—袁州也有很多乱民再次心潮澎湃跑到长沙去请攻江西。 其实江西袁州的丘仰寰起义本发生在十月初五,也就是张献忠在湖广南部势如破竹之际,然后左良玉部将吴学礼快速进入平叛又快速被当地乡绅百姓赶了出来,接着袁州百姓于十月二十五日兴高采烈的举州归顺张献忠进击江西的部队。 只是由于李平等人的扰乱,袁州官府为筹集军资对地方的压榨更甚、左良玉乱兵的荼毒也更为过度,张献忠为牵制李平和左良玉也更早的派人与江西乱民进行了联系,最终导致了丘仰寰起义的提前。 而一切都如此的顺利也让张献忠更加坚定了继续留在长沙的信心,何况他已经重创了左良玉,他的部队也急剧扩充膨胀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总兵力已达40万人。 李平一开始对正在南下的张献忠并没有过多关注,主要是信息的获取远比想像的要困难的多,也延迟的非常厉害,很多情况他都是最近才有个大概了解。 包括张献忠的左丞相兼刑部尚书的徐以显在攻岳州时居然溺水身亡这样重大的消息,李平也是新近才刚刚探知。 徐以显之死显然令张献忠失去了明确的战略规划和唯一令他信任的智囊,张献忠到长沙后开始留驻和完全没有明确目标的四处出击估计就与此有着重大干系。 当终于得到了以上的这些大致信息后,李平自然也坐不住了。 张献忠留在长沙这不成了不按剧情走么?那他想去经营四川怎么办? 这才是李平带着杨明和石磊赶回汉阳的主要原因。 他需要确认和获得更多更确切的消息。 杨明去武昌的官府那里利用身份优势和特长打探官府那边得到信息,而石磊则负责审讯俘虏到的张献忠探子并综合北逃而来的官绅百姓带来的信息进行汇总提炼。 至于得知袁继咸的事则完全是个意外。 石磊的讲述令段强和周文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显然没想到张献忠这么快就在湖广南部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势,就连赵兰月也是一脸的震惊。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消息。 而周文的脸色也开始再次发生了明显变化,彻底灰暗了下去,湖广已糜烂至此,任谁都能明白此时无论是吕大器还是左良玉都不可能有精力去想要对付李自成了。 张献忠才是他们目前最现实和最有威胁的敌人。 这也应该是吕大器令人意外的不顾规矩直接向左良玉部将下令反击张献忠的原因。 吕大器大概也是真急了,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今天,石磊也带来了两个新情报。 一个是张献忠已命张其在领军进攻江西,一个是王允成被左良玉保护在了自己的军营里了。 王允成的这条消息是杨明刚刚派人传回来的,他在武昌花了不少银子,花天酒地过得很爽,但消息也得到了不少。 但王允成的消息里最有意思的还是刚刚到任的新湖广巡按御史兼朝廷派驻左良玉大军的监军黄澍对左良玉保护王允成一事完全装聋作哑。 这个黄澍就是去年开封府里的那个推官。 他因为守开封和迅速流传的李光壁《汴围日录》(《守汴日志》原名)不实吹捧而出名,迅速入了崇祯皇帝的眼,然后被火速提拔和委以重任。 当然,四十六岁还是个秀才的原开封社兵总社李光壁也将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因黄澍的大力举荐而被崇祯选授知县,黄澍高升后并没忘记提携他。 无论是作为皇帝指派到左良玉大军中的监军,还是作为目前武昌城内最高级别的地方文官,黄澍对王允成之事的装聋作哑十分令人意外。 同时也让吕大器派到武昌督办王允成的手下十分尴尬。 而左良玉对吕大器的愤恨也更加强烈。 现在就是吕大器明白李自成北进的危机其实要远高于张献忠也没用了,左良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吕大器的话了,何况左良玉本就不想去招惹李自成。 周文几乎苦笑出了声。 但李平目前对黄澍和吕大器都没什么深入了解的兴趣,他更关心张其在对江西的进攻以及据说张献忠的部队(刘文秀部)仍在向南进攻。 赵进在袁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张献忠这是完全没有去四川的打算。 他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办了! 段强和周文等人这时也明白李平要进入烧脑模式了,尤其是见李平完全没有与他们商议的打算,他们只能离开。 “情况好像出了意外,跟你预想的不太一样,你打算怎么办?”仍然没走的赵兰月忧虑的问李平,看来她是要打算参合一下了。 李平找她做面并且表情没那么纠结,以赵兰月对李平的了解来看是心中已有计较,所以赵兰月才直接问了出来。 “能怎么办?我得推张献忠一把。”李平有些无奈的说。 赵兰月迷惑的卡顿了片刻,然后不解道:“推?怎么推?张献忠有40万人,你推得动吗?” 李平故作轻松的解释说:“40万人听着是不少,但要知道这里面能堪战的却极少。大部分其实不过是新附之兵并且还很多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与乌合之众并没有什么差别。 就是有些数量的所谓麻城老兵也不过新附数月且很少接受过正规训练,战斗力我们也早就领教过,就那么回事。 而且张献忠的这40万人也并不是全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在整个湖广南部地区,推还是能推一推的,也有很多机会。” “那也是40万人啊!虽说不聚在一起,可每一处的兵力都不是你能比拟的。而且人家还一直在神速般的不断攻城掠地,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弱。”赵兰月明显对李平的解释持怀疑态度。 李平被反问的失了下神,然后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说:“你想想,假如我们急剧扩充到40万人会怎样?部队怎么控制?怎么指挥?懵不懵?估计能保持40万人大体运转起来不出大问题就不错了!至于训练什么的想都别想。 张献忠又不是神,他和他的部下见识和文化水平也都很有限,他不可能比我们做的更好,也不可能现在就有效控制住了这40万人。 他的部队目前在组织上必然是非常松散的,内部也一定充满着大量的山头与派系,有效的指挥和控制能达到百人头领甚至千人头领那里就不错了。这样的部队也就打打顺风仗,其实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一日之内两府三州那是打下来的吗!湖广南部的官军一触即溃那是被吓的。我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部队不可能比武昌时更强,而只是更弱。” “好像有点道理!”赵兰月迟疑起来。 “这哪是有点道理,难不成我喜欢以卵击石!你再想想,李自成的部队比张献忠的部队强的那不是一点半点,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可比性!但他的40万人打孙传庭大多也是才新训练出来的甚至没有完成训练的10万人还是那么费劲,就是决战也只是重创而没有实现击溃和全歼。 为什么? 农民军的特点决定了他们的部队轻训练和不会训练,作战主要依靠精神支撑和既往训练,所谓的强靠的不过全是声势,而与战斗能力关系不大。 说句托大的话,我不觉得孙传庭练的兵比我们的强,而且张献忠的部队也比李自成的部队弱多了,打张献忠我们从上到下还是有点底气的。” “可你要想推张献忠,首先面对的就是岳州!……你,你不会是想去打岳州?那可不是小小的汉川县,城内也不是只有二三千人马,你怎么能保证攻下来?”赵兰月的反应很快,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 李平意外的看了一眼赵兰月,沉吟了一下后说:“我们现在有一个很有利的条件,无论敌我都以为我们在想尽一切办法牵制李自成,军队也大部分都在汉水以北,加上左良玉又才被重创不久,张献忠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北面很安全。如果再加上左良玉和新总督不和的消息,张献忠和他的部队会更加麻痹。” “你想打突袭?”赵兰月恍然的点了点头。 “嗯。” “可就是突袭岳州成功了,这种偷袭带来的推力又能有多大?张献忠毕竟人多势众,他不见得当回事。”赵兰月的思考不但快还直击要害。 李平像不认识似的好奇打量了几下赵兰月,又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突袭岳州只能是第一步,我们还要去威逼长沙才行。” “威逼长沙?这可是豪赌!输了会被打回原形,赢了张献忠也不见得乖乖去四川,他可以继续向南。你想好了吗?”赵兰月再一次忧虑起来。 李平看着赵兰月心虚道:“你怎么这么聪明!是啊,变数太多,也有点赌了,所以还没想好。” “那你得快点了!如果真想突袭岳州就必须尽快,越快才会越让敌人想不到和猝不及防,迟了恐怕就没机会了。而且不管什么决定,都比目前窝在这个三方相夹的地方好。 至于我们,你不用考虑太多,我们会继续支持你,大不了从头再来。”赵兰月直接表明了态度。 李平眼神一凛,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二章 勃然大怒 崇祯十六年十月初十的傍晚,武昌城内。 左良玉带着几名心腹爱将正在府中宴请巡按御史兼他的监军黄澍,他的儿子左梦庚也在一旁坐陪。 这是左良玉第一次宴请黄澍。 虽然相识还不到十日,但对说话喜欢引经据典和慷慨激昂的黄澍,左良玉很喜欢也很尊敬。 当然为了对黄澍投桃报李,王允成从来不被允许出现在黄澍的视线内。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匣子开始渐渐打开,也不再那么谨慎和都是客套话。 “袁侍郎有胆有识,又是知兵的人,末将实在想不通朝廷为何非要换人?难不成就因为他朝中无人!”满脸通红像是已不胜酒力的马进忠看了一眼左良玉后突然发起了对朝廷的牢骚。 “就是,袁侍郎性子是急些,也常常得理不饶人,但人家只是直肠子,坏心思一点没有,跟俺们这帮武人像得很,也对脾气,可比有些使心思的强了百倍,这朝廷真是瞎了眼。”马士秀也摇头晃脑的紧跟而上,言语更加直白。 面对两员爱将的含沙射影和对朝廷的明显不恭,左良玉既没有制止,也没有帮着打掩饰,而是轻轻抚须紧盯起黄澍。 但黄澍这回没有装聋作哑,而是直视着左良玉的眼睛大声说:“袁侍郎,铁骨铮铮好生令人敬佩。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对朝廷能坚信不疑且从无微词,让他去屯田,听说这才几天光景就跑遍了武昌周边的田间地头。” “嗯?” 左梦庚率先发出了一个意外的音符,黄澍话中的绵里藏针和反讽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正迟疑着是不是要拍桌子时,却被一旁的马进忠一把抓住了手。 左梦庚只好忍了下来并看向父亲,然后发现左良玉抚须的手依然有条不紊,只是眼神有些凌冽也有着躲闪。 酒桌上一时变得安静无比。 “袁侍郎真的很不错,我很敬重。”左良玉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迎着黄澍的目光沉声做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黄澍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却继续意有所指的高声道:“我等皆是深受皇恩之人,不赤胆忠心哪能为报,袁侍郎这方面做的很好,是我等的楷模。” “黄巡按说的不错,良玉受教了。”左良玉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抚须的手也开始发僵。 整个酒桌上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尴尬。 但黄澍却好像不知气氛不对似的话锋一转感慨起来说:“平贼将军也很值得我敬重,不到湖广我也险些受了传言左右。” “哦?”左良玉的眼睛亮了一下。 黄澍深深的看了一眼左良玉,接着突然起身一拜道:“湖广局面崩坏至此,我也是到了才知此中的不易。文武和官兵们跑的跑、降的降,唯将军一人独木而撑。没有您,袁侍郎又哪里能做出什么?我又能做什么?现在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有赖平贼将军您啊!” “那是当然,没有我家将军,估计贼人早就打到南直隶去了。”新晋总兵张应元一见这场面立即猛点着头嚷嚷起来。 “是啊!” “是啊!” 其他几名将领见状也纷纷应声附和。 不过左梦庚却有点迷惑的挠起了脑袋,他没太搞明白黄澍这是几个意思。 这个黄澍总是不苟言笑,跟他们好像又近又不近,他委实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但左梦庚发现托住黄澍的左良玉突然露出了笑容,接着还拿起一直满着的酒杯说:“来,我们二人喝一杯。” 说完,左良玉首先一饮而尽。 左良玉由于身体不佳已极少饮酒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绝不是装的,因而干这杯前他只是浅浅的沾过几滴酒。 黄澍这时哈哈笑了出来,立即也痛快的举起杯并一饮而尽。 黄澍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黄澍早就知道左良玉不喜欢毫无原则和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也知道左良玉对敢言和一身正的袁继咸是真的敬重,左良玉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左良玉把酒一喝,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酒桌上的气氛立即重新热烈起来,让大家尴尬和为难的话也不再有人提起,只剩下风花雪月和互相吹捧。 正在酒宴气氛越发炙热时,突然一个左良玉的亲兵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然后一脸为难的看着已面色潮红的左良玉。 “说就是了!什么事?”左良玉微微皱起了眉。 他的亲兵都是知道规矩的,这时闯进来,一定是有什么非常紧要的大事要报。 “将军,总兵李平遣人前来通报,其部于昨日奇袭攻克岳州,现全军开始向岳州移动,说是要去进剿献贼。” “什么?” “这怎么可能?” …… 酒桌上的大半人都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并发出一片杂乱的疑惑和酒杯碗碟的破碎声。 “军中无戏言,你别是听错了?”黄澍也一脸的不可置信。 “小的不可能听错。那来人言之凿凿,说是他们总兵派了一千精锐秘密潜到岳州城下然后突然发起袭击,贼人不防,城中也无大军,岳州因而被他们得了手。” “他们现在全军正向岳州移动?大晚上的?”左良玉沉着脸问,反应也很快。 他并没有纠结岳州是怎么被攻下来的。 “嗯,确定无误。小人开始也不信,因而特意登城先看了一下,发现江对面的汉阳确实出现了成片成片的火把向南移动,长江中也出现了大船队在逆江而上,应该是在移军,不是做假。” “看来是真的无疑,这个李平,好生了得,这是再建奇功啊!”马进忠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但在发现其他人都表情怪怪的看着他后,马进忠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后不服道:“我说的也是实话,敢让一千人于贼人地盘上秘行三四百里并保证不被发现可不仅仅是有胆魄就可以的,然后还偷的是大城!” “可你这不是在长他人志气么?而且这李平不老老实实的对付闯贼,怎么说换贼打就换贼打,这不是把打贼当儿戏吗?好生奇怪!”一脸黑线的张应元弱弱道。 马进忠愣了一下,然后却又马上好像恍然道:“应该是李总兵也收到了吕总督的军令。” “吕大器!”左良玉当即面无表情的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 房间内瞬间再次变得安静,大家都在面面相觑。 “虽有功,但不提前通报友军而大军突移,难倒是要将汉阳汉川等地拱手让于贼吗?这是完全不顾大局的恶行!”黄澍突然勃然大怒的打破了安静。 “巡按所言极是,这李平想干什么?”左梦庚也无名的发起火来。 “早闻这李平恃功自傲,行为乖张,今日一看果然不假。”黄澍继续爆发着气愤,但也没忘了瞟一眼左良玉。 “就是,就是。”左梦庚不名所以的继续跟着一唱一和。 左良玉收到了黄澍的眼神,他先是点了下头,紧接着却眉头紧锁的沉声说:“巡按息怒,现在不是追究李总兵孟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准备填补他的军队南移后留下的空缺,不能让闯贼白白捡了便宜。 同时既然岳州已克,我们也不能任由李总兵孤军深入而置之不理,而应以大局为重,协力奋进才是。尤其是要立即攻取嘉鱼和蒲圻两县,以防李总兵被献贼南北夹击。” 黄澍有些惊讶的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猛点头说:“平贼将军所言甚是。您的胸襟与气魄真令我刮目相看,这是大明的福分啊!我一定会将此中曲折如实奏报皇上。至于一切军务调动但凭平贼将军做主就是,我悉听尊便。” 就在左良玉紧急招集众将并开始下达军令的时候,刚刚听闻消息的袁继咸急匆匆的登上了武昌城头。 但在沉默的望了一会儿后,袁继咸的表情开始平静,然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 十月十二日,长沙城内。 当张献忠表情古怪的听完一名亲卫的禀报后,几乎不能相信的看了一眼一同前来的孙可望问:“孙可旺(孙可望原名),这是真的?” 被直呼名字的孙可望惴惴不安的点了点头,说:“确定无误。” 张献忠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脸红脖子粗的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语调不断抬高的嚷嚷起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偌大的原长沙藩王吉王府的宫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还没退下去的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妃女们被吓得全都跪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当张献忠终于停止转圈后,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孙可望咬牙切齿的说:“这李平小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孤,现在甚至仅凭区区万人就敢明目张胆的前来示威,还真当孤怕了他不成!孤一定要给他好看。” 孙可望被张献忠的红眼睛直接吓了一个激灵,熟悉张献忠的他知道这是真急眼了! 虽然十月初九,李平令他们意外的突然以奇兵攻下了岳州,但当时的张献忠除了大骂了几声外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愤怒。 李平善袭他们早有领教,而岳州疏于防范且兵力不多他们也心里十分清楚。 岳州城东临长江、南临浩瀚的洞庭湖并只东北方一条窄小的陆路通道那种特殊地形使得岳州的防卫对水军的需求极高。 说明白了就是既十分有利于死守,但如果没有水军优势的话也很容易被人堵死在城里。 而农民军恰恰没有水军优势。 因而对于岳州,深知自己部队大多皆新附的张献忠既没有派遣良将也没有留驻重兵去守卫,何况岳州的北面还有嘉鱼和蒲圻两县当前哨。 历史上,奉命南下的左良玉部曾短暂的占领岳州就是在水上战斗中获胜后直接让守卫的张献忠部立即放弃了城池。 而再失,也是水军被张献忠部击败导致的弃守。 再加上此时的张献忠留在嘉鱼和蒲圻地区的力量也都很薄弱,主要以守城和守要点为主,而靠近岳州的临湘县又在山里面离江较远,因而李平奇袭攻占岳州对张献忠来说既意外也不意外。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攻占岳州的李平却又立马全军尽出直奔长沙而来,并且一目了然的不玩偷袭了。 这个操作就让人迷惑不解了,甚至是有些胆大妄为了。 要知道,李平和左良玉之间的问题他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而且这个时候嘉鱼和蒲圻两县也还在他们手里呢! “父王息怒,长沙有我军十万,固若金汤,那李平小儿定然讨不到便宜的。”孙可望小声的劝道。 尽管孙可望对李平进逼长沙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他毕竟吃过李平的大亏,对李平是有心理阴影的,尤其是考虑到李平从来没和他们的大股军力正面打过。 因而孙可望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觉得这里面一定是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什么阴谋,他也因此不自觉的倾向于谨慎。 但张献忠却匪夷所思的猛的瞪向孙可望大喝:“你他娘的说什么?” “我,我,儿臣…” “没出息的玩意。”张献忠用一句大骂打断了孙可望,然后在孙可望的满脸通红中阴着脸说: “立即召集军队,孤要去迎战那李平小儿……”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招不慎 十月十五日,岳州西城墙上的岳阳楼。 宋宝来、赵兰月和高蕾正“兴致高雅”的站在这座千古名楼内俯瞰着下面浩瀚的洞庭湖,他们身后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 不过,除了赵兰月兴致勃勃的四处遥望外,宋宝来和高蕾却只忧虑的盯着远处君山附近的一支舰队默不作声。 一同作陪的胡忠山妻子杨秀芹、莫名其妙被硬拉来的钱盈也都满面愁容。 而同样参与陪同的留守教导处副主任石磊则还是他一贯的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回头看了眼众人无精打采的表情,赵兰月有些无奈的说:“你们不应该高兴一些吗?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岳阳楼耶!无数次重建的岳阳楼,听说这一座也是大前年才新建的!并且听说是有始以来最精美的,以后想看都看不到。” 岳阳楼与黄鹤楼一样都历经了无数次重建,崇祯十二年(1639年)刚刚重建24年的岳阳楼又毁于火灾,次年岳州府推官陶宗孔重建岳阳楼,并于楼左侧首建了后来有名的“仙梅堂”,但之后的历史岳阳楼又再次屡经毁损和重建。 游岳阳楼是赵兰月发起的提议,这些人也都是被她一个个拉来的。 “我们现在都在楼里,不用装了!这里没外人,别人也看不到。”宋宝来无力的吐槽道。 李平突袭岳州,他们没意见,但接着又马不停蹄直奔长沙而去他们就很有意见了。 应该说除了赵兰月,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也不看好。 尤其是李平还带走了绝大部分军队,导致城里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正规部队,另外的正规部队就只有远处君山附近湖面上由严明指挥的那支不大小的水师营了。 但即使不考虑数量庞大的敌人可能分出兵力绕过李平带领的军队前来偷袭甚至强攻,城内五六千人的新俘虏以及二千多被他们携带来的沔阳和汉川的俘虏也足以让人头大。 他们之所以要带着沔阳和汉川的俘虏,主要是给章旷减轻压力。 沔阳和汉川并没有被放弃,原沔阳知州章旷带着曾经袁继咸的卫队以及新征募的民壮留了下来。 为确保岳州城的万无一失,保障营的男女老少们不得不几乎全都武装了起来参与守城和看押俘虏。 这让哪个人能不愁? 当然,为了给城内同样大多惴惴不安的部属们打气,他们这些所谓领头的要装出一幅轻松样子的道理,他们也是懂的。 但也没必要非得在这种时候组织候大家集体游岳阳楼!而且还把专门负责管束俘虏的石磊也拉来了。 哪个人能有心情?又怎么能放心? 而现在楼内也没什么外人,又何必再装? 赵兰月叹了口气,说:“你们要相信李平,他并不是个莽撞的人。” “但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去冒那样的险?这要是出了意外,那可不光是回到解放前,命在不在可都不好说了!”宋宝来再次发表起他的看法。 宋宝来的又一个新词语让石磊诧异的撇过来一眼,但马上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有些事石磊早已习惯了,不管能不能明白那些总是突然蹦出的新词语含义,他都知道最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现在看似风光,但未来其实是凶险万分的,有时候必须要搏一搏。而不能刚安稳了一些,就贪恋现状而不思进取。 在这方面,李平想的很多,也想的很远。我们要相信他、支持他,更要当好后盾。 如果他失手了,那就失手了呗!至少我们努力过了,我们以后不会因没有竭尽全力而后悔。”赵兰月很认真的说。 这时,始终在目视远处湖面的高蕾终于转过了头,并苦笑起来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的去面对,总是不一样的。兰月,还是你洒脱,难怪他和你在一起会很放松。” “嗯?” 宋宝来惊讶的看向高蕾,然后又去看赵兰月。 当发现赵兰月一脸罕见的僵硬表情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 在宋宝来和赵兰月等人游岳阳楼的时候,李平正在湘阴县东北方十几里处的一个小高地上骑着马向南遥看。 湘阴县位于岳州以南200里处的湘江东岸,距离长沙约100里远,自东向西流淌的白水在它的城南汇入南北流向的湘江。 此时,一支旗帜遮天蔽日的庞大军队正以多达十几里的宽度混乱的横渡白水。 那是张献忠前来迎击李平的大军。 双方能在这里相遇全因李平这一路走的并不快,并且昨天就在距离白水30里彻底止步了。 李平从来没有打算要渡过白水,也没想过要去攻击湘阴县城。 他是来逼迫张献忠的,不是来自杀的。 看着远处十分混乱但却又十分谨慎渡河的军队,跟随李平前来观察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白水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至少淹死人是没问题的。 李平的侦察部队也因此没有渡过白水去把侦察线放得更远,结果自然也未能及时发现这支庞大的军队靠近。 虽然无法估计敌军的数量,但只看眼前的阵势也能知道敌军保守在五万人以上,甚至可能七八万都打不住。 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趁敌人正在渡河立即撤军,并尽可能抛弃一切辎重,否则恐怕就走不掉了。”作战科长吕亮急切的向李平发起建议。 吕亮不太明白李平为什么在得到侦察部队的消息后还要再来亲眼看一看,他不认为还有必要,他相信侦察部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夸大其词和看走眼。 敌军规模太庞大了,打肯定是不可能了! 而他们往岳州回的路上,还有好几条河要过,只有越早下决心才越有可能摆脱。 否则真的容易走不掉。 没错,他们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不应该再纠结于细枝末节。 毕竟没有人是神,意外也总是难免的。 根据李平告诉他们的说法,李自成的主力已经全面北上,继续在人家屁股后面小打小闹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也鞭长莫及。 不如按照新任吕大器总督的军令,对眼前正在迅速做大的张献忠实施打击。 为此,李平决定先出其不意突袭岳州。 根据李平的判断,只要突袭岳州成功,左良玉出于各方考虑必然也会有所行动,至少会捡个便宜占占之类的。 而随着李平全军押上继续果断而迅速的向南进击,并做出企图将张献忠完全驱逐出洞庭湖和封赌在湖广平原(两湖盆地)之外的姿态,将会给张献忠造成整个湖广的官军已经下决心趁他分兵四处攻伐之际南下来对付他的错觉。 否则从张献忠的角度看,李平没有理由在偷袭成功后继续集结主力快速南下以寡击众。 由于江西的门户--袁州因卡在连绵的重山峻岭中的通路上而易守难攻,再加上有赵进在,李平认为张献忠进击江西的部队也不太可能成功。 并且就是集结大军和良将也很难短时间实现突破。 张献忠如果不想坐困于被群山环绕的长沙和衡州被动挨打,如果不想继续向南发展,进入令北方人很可能严重水土不服的南岭山区,走历史上只有穷途末路的武装力量才会走的路。 他就很有可能会集军北上迎击南下的官军,并尽最大努力再次夺回卡在长江和湘江交汇处的岳州。 同时,这也符合张献忠的性格和既往流寇习性。 张献忠坐镇东可进江西、北可进洞庭湖的长沙,而不是更南的衡州,就已经说明了他对南向战略的兴趣可能并不大,也不喜欢令自己没有选择和被人困住。 这样,李平就可以凭借岳州像在大冶县一样慢慢对张献忠进行消耗并寻机重创。 这就是李平的计划。 一个谎言只占一小部分但也看起来很真实可信的计划。 李平唯一没跟任何人讲的就是,他后面还有计划让出岳州,给张献忠让开进入长江的通道。 尽管有很多人对这个计划表示了疑虑甚至疑惑,主要是这盘棋太大了,也变数太多了! 但没有人反对。 他们已经习惯了李平在关键性战略问题上的一言而决和每每出人意料。 而且之后的事件发展也大体印证了李平的正确性。 李平亲自带领的一千名从全军抽调出来的精锐士兵不仅成功的长途秘密急行到达了岳州,并且严重疏于防备的岳州农民军守军还让他们轻松的就穿过了外层防线直抵城墙下。 甚至当他们开始直接攀城时,守卫岳州的农民军竟然仍处于懵圈状态,好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击更是无从谈起。 结果李平和他的部队就那么轻松的攀城而入,然后将毫无组织和吓懵了的农民军杀得大败,并还以瓮中捉鳖的方式将大部分人给俘虏了。 这是非常典型的张献忠式突袭打法。 之后,当他们将攻取岳州的情况通报给左良玉后,左良玉也果然如李平所料迅速出兵南下。 并且根据最新的报告,左良玉已经占据了被农民军放弃的嘉鱼和蒲圻两县,并且兵峰已达岳州东北60里远的临湘县。 唯一出现判断失误的地方,就是李平没有预料到张献忠会这么快就完成了大军的动员和集结。 按他原来的预估,严重缺乏训练的张献忠军队可能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集结并北上迎击他们。 在这之前,张献忠应该会急令部分部队对他进行层层阻击,并以湘阴县做为战略关键点进行重点防御。 因而李平的计划也是实现威胁湘阴县即止,并坚决击溃对他进行骚扰阻击的敌军而把戏做的更足。 但遗憾的是,张献忠并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行事,而是直接给了他来了个一步到位,并且让他难以消受。 “敌人太多了,也很谨慎,我们没有机会。而且就是有机会也不能冒险,这只会脱住我们自己。还是撤最为稳妥!”觉得看穿了李平想法的周文也劝道。 这个时候还来观察敌军,同来的周文知道李平应该不是不相信,而可能是想搞个偷袭啥的去打乱敌军甚至破坏掉敌军的渡河行动,增加他们能安然撤走的机会。 可张献忠大军的渡河看上去虽乱但也确实非常谨慎,渡河部队不仅受到了先期从河面条件很不好的湘阴县城附近过河部队的前来保护,并且正在过河的部队都没有携带辎重,而且还在过河后立即开始做战斗准备。 甚至在发现有人远远的观察他们后,也没有草率的派骑兵前来驱赶。 “不急,再看看。”李平阴着脸答道。 看起来,他对部下们的建议并不认同,并且好像毫不在意时间过得越久其实越没有机会,并且也让安然而退更加渺茫。 李平不急,陪着他的几个人也只能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想不通已方的军队还在30里外,等下定决心到再调部队过来,即使有机会也变没机会了。 但想不通,也没办法。 不知又过了多久,正在渡河的农民军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他们的窥伺,一支骑兵开始直奔他们而来。 “回去,准备明天进攻!”李平果断的下令道。 “什么?” “什么!” …… 李平的周围瞬间响起了一片惊呼,周文更是震惊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每个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平,他们都希望自己听错了。 但李平的重复清晰而坚决:“我们明天进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力排众议 不跑,还要进攻! 所有人都觉得李平疯了,所有人都表达出强烈的反对意见。 这是李平第一次面对部下们群体性的公开反对。 但李平还是很坚持。 他认为跑有很大的可能是跑不掉的! 从湘阴县城附近过河的张献忠精锐包括骑兵可能比想像的更多,并正隐蔽在城内等待着对他们可能发起突袭的骑兵进行侧击或者是追杀选择撤退的他们。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追杀。 否则张献忠不应该在远离湘阴县城的地方组织如此声势浩大的全员性过河。 哪怕是这里的河面条件要好很多很多。 太草率了!也破绽太多了! 吓唬人的意味更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因而他们想稳稳当当的全身而退是基本不可能的,没马的步兵很可能会被咬死! 而这是李平不能接受的,他既不愿意接受注定的失败,也干不出抛弃部下的事。 而且还不止如此。 跑还很可能让他们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让张献忠意识到他们是在虚张声势,进而不再全力北击,安心的继续当土皇帝。 因为左良玉的军队几乎不可能越过岳州。 这样与其选择注定的没好果子吃,不如反其道发起进攻。 张献忠的大军看起来虽多,但从观察看,组织是混乱的,训练也是非常低下的,并且不太可能是演的。 进行对决,他们并非没有机会。 从李自成与孙传庭的正面交战情况以及历次李自成与官军的正面交战都可以看出,组织和训练严重欠缺的农民军在面对数量远少于他们的训练有素军队时,是非常力不从心的。 李自成后来与组织和训练水平都较高但兵力很少的清军对战就没赢过也是很好的证明,当然这一点李平没敢说出来。 李自成的军队如此,成规模和气候日短的张献忠军队只会更差。 而且此次他们面对的张献忠大军由于规模庞大,今天不可能全部完成渡河,明天仍会有一小部分以及大量辎重需要渡河。 但也因恰恰如此和需要对部队进行调整,庞大的张献忠军队仍会处于一定的混乱状态,甚至由于大部分军队已经渡过河而思想麻痹和放松导致更为混乱。 这让他们在明天实施进攻绝非没有成功的可能,并且一旦成功,现在所有的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不过,这只是李平的相法。 他的部下们还是普遍认为张献忠大军的组织混乱和训练低下根本不应该成为理由。 人家没质量,但人家有数量啊! 堆也把你堆死了。 何况张献忠在短时间内就集结起如此庞大的军队并几乎实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明这支庞大的军队并没有李平说的那么不堪。 进攻根本就是在找死。 再者,如果真像李平预测的那样,张献忠还有更多的骑兵和精锐隐蔽在湘阴县内等着干他们。 那岂不是更是找死。 目前最现实的选择就是尽快组织撤退,即使不能全撤回去,撤回去一部分也是好的,起码让大家感觉有生的可能。 只要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部下们如此集体式的反对最终让李平也出现了动摇。 当然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他不可能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转机也很快出现。 “俺支持进攻。放弃弟兄们的事俺也干不出来,不如拼了。都是带把的,俺可不想被步军的兄弟们骂是没卵子的?”骑兵团长马兰突然红着脸嚷嚷了出来。 正在议事的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有的人脸红了,有的人则脸白了,还有的人陷入了沉思。 开始一直未表态并处于思考中的张清诧异的看了眼身边的马兰,然后举起了手表示要发言。 很少参加重大作战会议的张清还有些拘谨。 在李平示意后,他说:“我也支持总兵的意见。打仗比的不是人多人少,比是的纪律、训练、经验、勇气和战术等等。在北地,建奴常常能以少胜很多的俺们以及蒙古人就是这个道理。 咱们现在其实也很强,只是大家没有意识到和不自信。草率的把后背留给敌人并不是个好选择。” 张清认同的是李平的分析,长年的边地军旅让他对精锐和非精锐部队之意的差距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以少胜多甚至胜很多,他听到过太多太多,也见识过不少。 有张清用自己的切身体会来给李平背书,周文也突然间转变了态度。 周文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个副职,但他的博学和能力早已得到普遍认可,是除李平外最令官兵们愿意相信和服气的高级军官,甚至其威信也早已经盖过了马永、段强和胡忠山这三个李平的铁杆亲信。 他的态度转变也因此最让人震惊。 马永和段强在错愕后也急忙表态支持李平的决定。 他们没有周文那样的条理清晰,也说不出什么新意,甚至可能内心仍然是对进攻持怀疑和反对态度的,但他们还是强调了无论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跟着长官干,相信李平一定会继续带领他们创造奇迹。 当最骨干的力量开始转为支持,反对的声音顷刻间戛然而止。 进攻的调子也迅速被确定了下来。 当在夜幕中部署完明天的进攻计划,送走了一个个仍然明显惴惴不安的军官们时。 一个人的李平却彷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不管分析的多么条条是道,也不管以少击众听着多好听多爷们,但真的去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那需要的是巨大的勇气。 而一旦失败,后果将无疑是可怕的,也是灾难性的。 李平再次纠结起来。 但正在他纠结的时候,军营之外远处的东北方向却突然传来了军号的报警声,接着是大量的动静。 李平一惊。 东北方向是湘阴县城。 张献忠不会是忍不住决定趁黑打过来了! 但当休息的部队被紧急唤起并严阵以待时,警报又很快解除。 原来是一支一千多人的张献忠兵马趁夜色逃过来投降。 大感意外的李平立即接见了这支很顺从被解除武装的投诚部队首领。 一个麻城的前农民,一个曾经的里仁会会员。 据这个叫陈子道的首领讲,他之所以前来投诚就是不想再跟着张献忠这个他曾经以为的大英雄实际上不过只是一个嗜杀无度的大贼干了。 他的信仰让他不愿意再继续充当张献忠滥杀的屠刀,他带来的这一千多人中的数百名麻城骨干也都不愿意。 原来,里仁会也好,直道会(又称洗耳会)也好,从名称就能看出是奉行完全正统的意识形态的,并深深扎根于行侠仗义、兄弟结拜以及武侠传奇所演绎的暴力儒学。 里仁会中的里仁含义其实就是仁慈地对待邻里,也是长期以来麻城地区的底层民众被反复灌输的道德准则,是乡村地区缓解矛盾不可或缺的重要黏合剂。 也正是如此,麻城的官吏和地主们当初才会允许里仁会和直道会的存在和发展壮大,甚至可以拥有武器。 而张献忠的所作所为显然与里仁会和直道会所遵循的基本道义是差距巨大的,并且时间越久越明显,并难以掩饰。 只是对于大多数里仁会和直道会的成员来说已经被绑上了张献忠的战车下不来了。 但所部军纪极佳并不断给张献忠暴击的李平给他们中那少部分不愿意继续盲从和仍想坚持基本道德准则的人带来了一个新的选择。 里仁会和直道会能发展壮大的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主要首领大多是高等的奴仆,通常负责管理麻城城外的大片地产并在平日里替县城里的主人打点日常事务,因而有充足的机会来建立关系网络。 翻身做主人的思想自然也都很强烈,并无法回头。 但陈子道和他的大多数麻城籍手下却恰恰不是家仆出身,而是农民出身,这让他们与那些家仆出身的会众们具有很大的不同。 对官府和权贵阶层的仇恨及敌意没有那么强烈,尤其是不存在强烈的报复心,心理也没有那么扭曲,行为方式自然也不愿意极端。 这也让他们对张献忠的行为做派更为失望。 当然,陈子道和其麻城籍手下骨干控制的其余那数百名武昌、岳州及长沙等地的新裹挟兵众更不太可能对张献忠死心塌地。 并且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陈子道并不看好张献忠能赢。 陈子道经历过大冶县的惨败,对李平有一种盲目的惧怕。 甚至如果不是其原所部在大冶县遭受了重大损失,并导致他顶上的好几个头领都挂了,有些勇力和胆识但却只是一个农民的陈子道也难以上位接过几百人的领导权。 当然陈姓是麻城的大姓之一也是重要原因。 而尤为重要的是,陈子道知道张献忠这支迅速集结起的大军精锐力量是严重不足的。 由于上个月孙可望指挥的部队重创了左良玉大军以及知道李平正在同李自成开战,张献忠和他的整个军队都对北方完全放松了警惕,大量的精锐部队也因此被调往他处。 在衡州的李如靖和在更南边的刘文秀都带走了不少精锐并被进一步补充,张其在进攻江西的兵马虽然武昌兵居多,但也有很多精锐被派过去监视和制衡。 这导致目前张献忠的身边可堪称能战的兵马数量非常有限,甚至有不少是上个月刚刚从左良玉那里俘虏过来的,不然陈子道和他的一千多包含了大量新兵的部队也不会被当做精锐隐蔽在湘阴县城里。 陈子道和他的部队正是隐蔽在湘阴县城里准备对李平实施追击的部队之一,哪怕他们根本不是骑兵,马也只有几十匹。 而且张献忠的这支大军不仅精锐兵士严重不足,能领兵的大将也很稀缺,可用的大将当下只有孙可望。 以至于那个刚被请出来并封为“二王”不久的赵姓武进士不得不被充作大将领兵出征。 但陈子道很怀疑这哥们儿具不具备领导大军的能力。 种种这些让陈子道对可能将要爆发的战斗非常不看好。 而李平没有像张献忠告诉他们的那样会逃跑更进一步坚定了陈子道认为张献忠会再输和李平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的判断。 在李平接见陈子道的同时,参谋处和教导处那边也同时组织了对陈子道的手下们进行单独问话和审查,并很快得到了与陈子道所说基本相同的信息。 李平的判断基本没有错。 陈子道的突然前来投降,虽然给李平的部队带来了一时的扰乱,但也让很多惴惴不安的官兵们第一次对明天的进攻产生了的信心。 敌人的精锐不多,麻城籍的部队又有心理问题,这仗确实有得打。 可以得到更多信息的军官们眼神开始变得坚定。 就是李平自己也不再患得患失,他的情绪开始平复,并且很快睡着了。 但与此同时,张献忠却正在暴怒。 自已一方有十万人,几乎十比一的优势,但却还有部队跑到对面去投降,而且还是来自麻城的部队,这让他既震惊又愤怒。 更令他气愤的是,这支逃跑的部队还是堂而皇之骗开了湘阴城门跑掉的,守城门的部队以及城里的其他部队竟然没人发觉不正常,然后也没有去追击。 别说警觉性了,这特么连最基本的查验制度等于都成了摆设,部队的状态也自然可想而知。 这让老于军事的张献忠产生了严重不安。 骂完了人,张献忠站在白水旁的大帐前阴沉着看着北方,他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出李平在想什么或者打算干什么,他的脸上全是阴霾。 第二百五十五章 白水河畔 十月十六日清晨,李平和他的部队在饱餐后排着队开始向白水推进。 三十六门轻型和中型火炮在马匹的拖拽下也继续被严加保护在大军的最中间紧紧跟上。 李平目前不缺马骡,许文岐在前些日子给他送来了一百多匹战马,而奇袭岳州的成功又让他缴获了一百多匹战马以及四五百头其它大牲口。 这些马骡有效减轻了部队的行军负担,大大增强了部队的机动能力。 没走出五里路,他们的前方出现了大量零散的敌军侦骑远远遥望。 李平没有让骑兵对他们进行驱逐。 既然不打算隐藏目的和行踪,敌军的侦骑只要不靠近就无所谓。 但这却给扛着长矛行走在队列里的罗小六造成了一定干扰,尽管一直在火炮附近的他根本看不到那些敌军的侦骑。 罗小六的消息是从那些在队伍旁突然开始频繁往来的已方骑兵了解到的,这些大多粗线条的骑兵对一名步兵军官的询问还算礼貌,也不吝于回答。 看着周围一个个心事重重的部下,罗小六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忐忑。 他们的心情在不断摇摆。 昨晚的战前动员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哪怕他们已经历过众多不可思议的胜利,已对自己建立起了无数信心,但他们仍然会担忧,仍然会害怕。 因为这一次太不一样了!他们面对的敌人太多了! 但罗小六有时又会觉得自己的恐惧很可耻,看看他们的部队,坚强而有力,任何敌人在他们面前总是不堪一击,他很难相信有什么敌人能比他们更出色。 并且曾经是农民军的罗小六也对打仗比的不是人多人少有着比其他人更为深刻的认识。 罗小六非常清楚什么是乌合之众,也非常清楚乌合之众们的武力值其实很有限。 他应该有信心才对。 可… 他还是无法控制心中不停的打鼓。 此时,沉重的盔甲和漫长的路程在罗小六不断摇摆的心情中也都仿佛被遗忘而感觉不到,唯有思绪飘飘。 好像没走多久,他们再次停下来短暂休息。 这次进攻前的行军,由于随时可能爆发战斗,他们每个人都始终保持着穿戴整齐。尤其他们这些长矛兵,每个人都穿上了甲,甚至由于连续的缴获不缺甲,有些人还套上了两身甲。 虽然这些甲基本都是杂七杂八的轻甲并大多质量很次,但至少是甲,是他们一直在胜利的最好信物,也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兵保有信心的源泉之一。 曾经,在罗小六刚接触到这支军队时,有甲的官兵还是极少数。而现在,这支军队却可以前所未见的让每名战斗兵都能配上甲了。 这需要的是不断的战斗,以及不断的获胜! 不过,这些盔甲也让行军变得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松和迅速,尤其是这种需要穿在身上而不是背着盔甲的战斗行军,并且还得走大概三十里路。 他们必须经常休息一下以保证有充足的体力储备。 在不知第几次休息时,正在坐着补盐补水并掀开衣甲往里面灌凉风的罗小六看到已方的大量骑兵在号令下突然开始奔向前方,他们被命令去驱逐敌人的侦骑。 再出发时,罗小六注意到他们后边的一大群会简单骑乘的步兵骑上了曾经奇怪的被一直牵着无人骑乘的空马骡包括驴子,然后骑兵团的真正骑兵们开始集体向后转身并脱离了他们。 罗小六猜测骑兵团有可能要去迂回攻击敌军。 这让罗小六又增添了一些信心。 他们的总兵继续玩着欺诈和战术,事实也证明这些手段总是会创造奇迹。 快到中午的时候,穿着盔甲以时刻保持警惕并以不紧不慢速度行军的李平大军终于靠近了白水。 此时,张献忠的十万大军已经背靠着白水列好了阵等待着他们。 不过,看着对面列了一上午仍是乱哄哄不成方不成块的敌人,李平露出了一丝讥笑。 想把十万人排好,可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真要是能像电影里排的那样整整齐齐,这仗也不用打了。 周文也长舒了一口气。 他迅速带着几名参谋返身跑向还在后面去的部队去指挥按计划的列阵方式展开并慢慢向前推进,同时针对性的根据现场地形等情况及时做出调整。 在处理具体事物尤其是繁琐复杂的工作方面,聪明且文化素养高的周文表现出了远超一般人的能力,这也是他建立起很高威信的重要因素。 马永在这方面自知不如,因而也很有自知之明的让权和不乱参合。 李平对周文一直有疑虑但又始终重用也是基于此。 一个好的参谋长对一个统帅的重要程度怎么说都不为过,这个不明白的看看拿破仑的参谋长贝尔蒂埃对拿破仑有多重要就知道了。 这个位置需要的不是决断,而是谨慎精细。 正如拿破仑所说:“他很会识图,通晓一切侦察手段,总是亲自发布命令,对于较为复杂的部队调动都能指挥自如、有条不紊”。 而后世也评价:但凡打仗,只要他(贝尔蒂埃)在,基本都打赢了。(滑铁卢之战,贝尔蒂埃不是参谋长,刚死不久)。 当然也还有后面一句:如果只有他(贝尔蒂埃)在,但凡打仗,基本都是要输的。 在部队完全展开并向前推进的时候,罗小六所属的整个连都按照计划去帮忙推火炮。 这些火炮是他们此次进攻的重要突击力量。 此时,为了不给正在展开战斗队形的方阵带来不可遇见的麻烦并保证一定的隐蔽性和突然性,火炮的移动被全部改为了人力。 这时候单靠炮班自己是不可能保证火炮和部队同步推进的,尤其是无法及时进入预定位置和完成战斗准备。 有十八门火炮被部署在了罗小六所在的右翼,它们包括六门轻型前装炮、六门中型前装炮以及六门弗朗机炮。另十八门被部署在了左翼,型号与右翼的相同。 它们的任务是进行交叉斜射,同时担负保护两翼。 因为帮忙推炮,罗小六得以来到了停下来大军的前列,并且还是一个地势略高的地方。 当他的目光越过前面不多的寥寥数排战友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敌军时,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罗小六的头皮都麻了。 敌人是真多啊!视线之内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列出的大阵也不光是很厚很密,更很宽。 他们这里已经是最右翼了,可对面敌人的左翼边缘却还在更东边很远,比他们长出了很多很多。 这完全是随时可以轻易将他们包起来打的节奏! 罗小六立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一团和二团这两个老兵最多、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团会被部署在全军的左右两翼,而稚嫩的三团和四团却反被部署在了中间。 但在忙里偷闲的多看了几眼后,罗小六又很快冒出错乱的感觉,那是很强烈的反差。 敌人多是多,但也真乱啊! 凭高望去,可以明显看出敌人的军阵严重凸凹不齐,然后还行不是行、排不是排、块不是块,完全就是一堆一堆乱糟糟的组合体。 甚至敌人大阵的后方似乎非常混乱,有如集市一般人来人往,并好像还在乱哄哄的组织着渡河。 只不过因为视线的问题,罗小六看不太真切。 观军先观形,对秩序和混乱敏感,是已经正经八本当了一段时间军官的罗小六的本能。 他心里想,他们要是敢这样,估计自己这些带兵的早让上边给骂死了。而如果乱糟糟的是他的部下,他相信自己的大飞脚也早上去了。 虽然会不会站队并不完全代表战斗力,但如果一点队形都没有那也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因为这不光间接反映的是一支军队的组织能力问题,从战斗中的方便角度讲,越有秩序,部队调度起来也才可能越顺畅。 罗小六冷不丁想起了他曾经在罗汝才大军中的战斗生活,然后这种缺少秩序的军阵种种问题与弱点也瞬间涌了出来。 而眼前的张献忠大军比罗汝才的部队是要乱上很多很多的,问题当然也会更多和更大。 “这仗还真有得一打!”罗小六喃喃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整个人仿佛被灌入了一股力量,手脚间的力气瞬间变得更足。 而此时,以逸待劳的张献忠大军却就那么一直干看着。 他们什么也没做,就那么任由李平的军队排着整齐的队形平稳接近,然后在距他们不到一千米地远的距离上停下来列阵、架设火炮,以及对队列进行最后的调整,甚至是开始休息。 有些张献忠的士兵干脆就好像是在看戏。 也许是他们从来没见过行军列阵可以如此整齐和如此迅速,也从来没有见过火炮可以如此轻松的移动,他们不但议论纷纷,还发出了大量嘈杂的“哦”“啊”之类的惊讶声。 这给两军对阵营造出好像一个在演出一个在看演出的荒诞效果。 不过,也有很多张献忠的官兵没那么没见过世面和无知,他们的脸色阴沉而可怕,并且一部分人好像明显记忆犹新,甚至在发现火炮从人群中被冷不丁推出来的时候还发出了一片片不小的惊呼。 这些人应该是参加过大冶县之战,然后对李平军中的火炮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处于这些见了鬼可快速移动的大轮子火炮的射程之内。 当然,也有人表现的很兴奋。 比如原来的大明武进士,现在的大西军“二王”。 坐镇在左翼(东侧)的这哥们儿一脸的跃跃欲试,频频向中军眺望,似乎很急切得到出击的命令。 不过离他不远的一个如同病痨鬼似的营头却像看傻子式的看着这位“二王”摇了摇头。 这个手下有千把人的营头自打看到李平的军队出现在视线内开始就面色发灰,然后腿肚子都在不自觉发抖。 而且不光是他,他周围的几个亲信也个个都满脸黑线。 “这李疯子的军队越来越有气势了!太他妈齐了!我怎么感觉咱们今天有点悬呢?”一个亲信忍不住开口说道。 “胡说什么,你这张乌鸦嘴。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输!”另一个亲信脸色大变的立即呵斥,但“输”字却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的担忧。 “我这心里也不稳当。这李大楞子既然敢来,就摆明了是不怕。湘阴城昨天夜里跑的那伙儿人不是傻子!”病痨鬼似的营头对亲信们的晦气话居然一点都没忌讳。 病痨鬼似的营头虽然昨天并不在湘阴县城,但看起来消息却是极灵通的。 “那我们一会儿怎么办?”最初的那个亲信不确定的问。 “怎么办?见机行事!看看咱们周围这帮连阵都不会列的泥腿子,可千万别对他们抱有太多的信心。李大楞子没疯,更不是吃素的!”病痨鬼似的营头郁闷道,然后满脸复杂的也向中军进行遥望。 这个时候,身在中军的张献忠脸色也很不好。 第一次亲眼目睹李平的军阵让他心神不宁,他有点后悔了。 今天早上听说李平居然带着全军直奔他而来时,张献忠相当的吃惊,也十分迷惑。 他非常好奇李平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怀疑狡诈的李平又想跟他玩花样。 最终,张献忠决定谨慎点,决定以逸待劳,决定打一场稳稳当当的必胜决战。 但李平的军队就那么没有起任何波澜的推到了他眼前,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和犹豫的当口就列好了阵、架好了炮。 看到李平的军队军容能整肃如此和列阵调阵如此迅速以及前所未见的可快速轻易移动的大轮子火炮,张献忠震惊不已。 他真的没见过! 更诡异的是,李平把阵列的离他们如此之近。 太近了! 两里地的距离对几百人、几千人的对阵是可以的,甚至可能还略有点远,但对他们这种规模的军队对阵就不正常了,安全空间是绝对不足的。 何况他们现在的距离还不足两里远的。 张献忠有些后悔没有趁李平的军队立足未稳之际先下手了,尤其是在对方的火炮刚被从人群的遮挡中推出来进行架设时就赶紧下手了。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李平现在要怎么办? 一比十,又离的这么近,李平要怎么进攻?要怎么实施战术?带着那少得可怜的兵马直接往自己的人堆里扎么?…… 但就在张献忠满是疑问的时候,炮突然响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悔之晚矣 开炮的命令是李平下达的。 张献忠都让他把炮推到两军阵前架上了,人群又那么密,这种好事可罕见的很,他可不想再等等看看浪费天赐良机。 鬼知道原地准备了一上午的张献忠会不会在阵型内隐藏重型火炮,然后把他一直严加保密和隐藏的野战炮给敲掉或者是把他的步兵阵给轰乱套。 而且要进攻的是他。 只要他有机会开炮,就可以为即将发起进攻的步兵们扫轻不少压力。 这些野战炮是李平最重要的秘密武器,也是他敢于进攻的底气之一。 在野战中用大炮撕开对方的步兵防线可是拿破仑惯用战术和进攻克敌的法宝,对这种第一次出现在中国战场上的野战进攻方式,李平当然报有很大的期望。 不然纯靠步兵或骑兵去冲阵,那损失不但相当可怕,还变数极大。 随着左右两侧各一门中型前装炮开火,两颗实心铁球也呈交叉的方式先后飞了出去。 第一颗铁球看似慢悠悠的越过了张献忠大军的前排,以恍惚好像伸手就可以抓住的黑影砸入一百多米后一片东张西望的厚厚人群,并正中一个光着脑袋的人头部。 看似慢悠悠其实是一种可怕的错觉。 如果是美国内战期间士兵的话,他们会非常熟悉,也深知厉害。 这个被击中的倒霉蛋脑袋瞬间如同一个被打烂的西瓜般爆开了,各种红白浆状物伴随着一大团血雾将周围的人喷了个花。 但铁球并没有停下来。 它接着从紧挨着这个倒霉蛋的另一个人脖子上擦过并开出一条巨大的血槽,然后带走了再一个人半个肩膀,接着又斜着贯穿了一个人的腹部…… 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发射这颗铁球的那门射程最远可达近二千米的火炮足以保证它的动能。 不过由于弹道有些偏高,没入人群时的角度也有点大,这颗铁球的落地处又恰恰很松软潮湿,以至它在落地后只轻轻蹦了一丢丢就冒着青烟陷停住了。 除了六七个人外,并没能伤害更多的生命。 在密集厚实的庞大人群里,六七个聚集在一起的人几乎可以微小的忽略不计,他们的支离破碎与嚎叫也很难被除紧挨着他们之外的人有效观测和接收,自然也很难引起太大涟漪。 正在很多莫名其妙的张献忠官兵本能的东张西望寻找这颗炮弹到底落到哪里去了时,略迟一些发射并与第一颗炮弹斜向对射的铁球在很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扑了过来。 是的,这颗铁球是扑过来的! 这第二颗铁球落在了张献忠大军前排七八十米处的一块硬地上,在带起了一片尘土后弹跳而起并以更为清晰的黑影斜愣愣的直奔人群扑去,然后在一片目瞪口呆中消失在一处人群里。 直到片刻之后,惨叫才开始响起,铁球消失的人群处也突然出现了一条短短的斜线型缺口。 那是十来个少了腿脚的人后反劲倒地造成的。 但这第二颗炮弹也没能造成太大伤亡,它落地太早了!并没能产生第二次弹跳。 看着这前两门炮打出的效果,李平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一个角度太大了,一个角度小了点,有点遗憾但也能接受。 冷炮射击,药温还不恒定,炮膛温度也低,炮架的驻锄与土地结合也还不严,火炮的技术状态还很差也不稳定,说白了就是此时火炮表现出的状态与正常情况下的性能参数是不一致的,甚至有可能有较大偏差。 而且炮兵们同样也需要调整和适应,尤其是要更准确的判断距离,后面会好的。 再说这毕竟只是中型野战炮,威力比拿破仑当时惯用的法制12磅炮(有效射程约800~900米,最大射程约2000米)还略低一些,炮弹的重量与动能仍然有限,不能要求太高。 这也是李平冒险把军阵推近到距敌不足一千米(实际在八到九百米)的主要原因。 虽说这种质量的实心弹通常可以贯穿二十列步兵,但历史上实心弹贯穿步兵有记载的纪录也才是26列,死伤几十人。 而他们的射向毕竟是斜线,炮弹运动距离实际要超过一千米,为保证炮弹动能不严重衰减,不得不把应该小于10°的火炮射角调整的略高一些。 完美的低平弹道自然也就打不出来了! 因而这个结果真的也还好。 果然,又等了几十秒才开始的其它中型前装炮接续发射结果虽然有了较大改观,但还是不稳定。 打出的弹道仍然有很多不理想。 但第二轮开火就明显不一样了,绝大部分炮弹要么直接打在第一排敌人的身上,要么在只距第一排敌人三十米以内落地然后开始弹跳。 张献忠的大军中开始不断出现十几米甚至数十米的斜线型缺口,到处都是残肢在飞舞,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恐惧的嘶喊。 但奇怪的是,李平的炮兵虽然装填很快,但十二门中型前装炮毕竟不是轻型小炮,也不是弗朗机炮,它们每轮射击之间毕竟还是有很大间隔的。 并且为了防止火炮过热和有残余火星而坚持在每次射击后蘸湿清膛,射击被严格限制在了每分钟不超过二发(不蘸湿清膛的情况下实施危险的爆发装填最高可达四发)。 再加上这些炮没有左右方向调节,哪怕是微微调整一下射击方向也需要步兵帮忙抬动沉重的火炮,又让射击频率进一步下降。 可就是这样,他们打出六轮炮并用了差不多五分钟时间后,张献忠的大军居然还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出现了严重混乱。 六轮共七十二炮,还炮炮可以弹无虚发,当然想虚发也很难。 参加开火的只有那十二门中型前装炮,另外二十四门炮都射程不足。 轻型前装炮虽然最大射程勉强也能达到,但必须曲射,杀伤力非常有限。并且就是可以达到低平射击距离,其炮弹因重量问题也基本不能产生跳弹,此时开火的意义很低。 (这是国外的使用经验,跳弹的产生与炮弹的重量有很大关系,轻型炮基本打不出跳弹。) 不过这打出的七十二炮就算每炮平均只能造成十人伤亡,那也是死伤七百二十人! 然后还是基本只对着一个大概的地方打,张献忠军阵靠右(东边)的那个大约黄金分割点处。 拿破仑撕开对方防线的关键不仅在于使用火炮,还在于集中火炮打一个地方。 这谁受的了啊! 挨打的那片张献忠军阵基本已经疯了,到处是哀嚎,到处是东倒西歪。很多人开始转身而跑,然后又遭到后面督战队的屠杀。 其他地方能看到那处惨状的张献忠官兵也个个脸色发白,很多地方也出现了混乱。 不过这倒也不全怪张献忠反应慢,因为张献忠本人也在惊魂未定。 这位枭雄差点在第二轮炮击中丧命。 张献忠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当然也是个有些莽撞和自命不凡的人,不然历史上的他也不会草率的只带着七八个随从就近距离去观察清军,并被清军的一支重箭(射程有限的重型箭支)毙命。 这一次,他以十万人迎击李平一万人,行事上自然更不可能谨慎。 为了亲眼好好看看李平的军队,张献忠虽然没站在第一排,没有穿戴鲜艳和举大旗来暴露自己,也没有在大军的居中,但也是站到了最前列。 结果好巧不巧的是,当然也不能算意外,李平炮兵的第一轮试射就是朝着张献忠所在位置的附近打的,只是先故意偏了一些。 然后第二轮炮击的首发炮弹就直接打在他们这一群仍在发着懵的骑着马的人身上,并直接将紧挨着张献忠的一个卫士的腿连着马身子一起打碎。 一大滩血肉溅了张献忠一身。 惊魂未定的卫士们当即慌忙拉着张献忠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后阵走。 这个时候部队自然也就暂时没人理和没法理了。 但张献忠毕竟不是凡人。 他知道自己大意了,也知道必须尽快补救,不然就麻烦大了。 刚一到后阵,整张脸都绿了的张献忠立即吩咐左右赶紧督促部队反客为主发起进攻,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样是要出大问题的。 并且张献忠特意命令原来部署在左翼(西侧)的骑兵们立即对着离他们最近的火炮进行冲击,必须得把火炮给敲掉。 同时,他还抓着孙可望急令其去大军的最右翼(东侧)坐镇,并暂时不要轻易动用部署在那里的骑兵,那边对向的炮兵也先交给步军去对付。 张献忠心理非常不踏实的感觉李平一定还有别的阴招。 正常来说,为发挥和不困住骑兵的机动能力,以步军为主体的步骑混合军阵中骑兵都会被部署在某一侧翼或者是两翼,当然也有部署在中间的,但不多见(比如岳飞)。 而部署在最后边的,就更少见了。 但张献忠恰恰注意到李平把骑兵就部署在了最后边,而且数量与他得到的情报明显不对,那些骑兵的身影姿态也普遍不太对。 本来张献忠还想再观察一下,他人多势众,不太急。 可被炮这一轰,他也没时间再想了。 他们背靠着白水,除了正前方,李平还能下阴手的就只有左右两翼了。而他们的左翼也就是西边离湘阴县城就十几里,不仅可以得到湘阴县城的掩护,那一侧还水流沼泽密布,问题不大。 但右翼就很空旷了,地形地貌也非常有利于骑兵突击。 只是有点遗憾的是,张献忠反应快是快,但在一片混乱中传递军令比想像的更麻烦。 但好在张献忠的部队还没有发生崩溃。 战前,对自己部队是什么德行的张献忠下了严令并组织安排了庞大的督战队,这发挥了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作用。 同时,因为陈子道的叛变,在湘阴县城埋奇兵的计划也已经破产,张献忠遂将那里的精锐大部分于今天上午调回了大军中进行加强。 再加上太过明显的人多势众和只是一块军阵出现伤亡,张献忠的大军虽然出现了混乱但也承受住了炮击。 不过等张献忠的部队终于得到命令并开始乱哄哄的被驱赶着准备发起进攻时,李平的炮兵已经打第七轮炮了,然后炮火还已经向别的地方转移。 这个时候,最莫名其妙的其实是李平。 本来他是来进攻的,却没想到来了之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张献忠让自己的大炮靠近了,却又没有能力来反制! 可以原地不动拿炮轰敌人,他傻啊还派步兵去进攻。 如果张献忠继续被动挨打,他也会继续就只拿炮轰下去,并不介意把所有地方全拿炮先打一遍,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张献忠的军队就会因此崩溃。 虽然现在张献忠开始动了,但却又变成了他们两人攻守易位,哪怕张献忠的部队在以半包围的状态进行集体式发动,这可能也是张献忠早就计划和安排好的,不然不太可能这么快和这么统一! 不过李平还是乐不得。 这可以让他继续发挥火器优势。 只不过,原定的战斗队形需要调整一下,但这些他又马上要完成了。 在第四轮炮击实施的时候,周文就已经意识到这种可能,然后他们迅速下达了调整命令。 鸟铳兵们被统一调到了前排。 不足八九百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家可以参考一下自己高中时一千米跑的体能考核成绩。 然后再考虑一下冲锋的士兵基本不可能全速跑,甚至不可能高速跑,大多其实为慢跑或者是快走这个事实。 这个时候,炮兵完全可以继续从容的收割一阵时间生命。 不过,也是这个距离,让后发动并略兜了点圈的张献忠骑兵部队可以实现超越步军直接冲向李平右翼炮兵阵地的侧方。 他们如同一阵风沙席卷而来,只是队伍被拉的很长,有如一条带子。 还有400米了!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张献忠骑兵露出了狞笑。 他清晰的看到前面已经不远的一群火炮正在被手忙脚乱的调整炮口指向自己,而围绕在这些火炮周围的步兵却依然老老实实的往火炮后面跑,努力为火炮让开着射界。 好像是在指望这些火炮能抵挡住骑兵的冲击,并且还是来自侧方的冲击。 但他的马匹已经完成了加速,瞬息将至(实际还有半分钟多一点儿)。 这些官军太自信了! 就算还有机会开炮,也不过就是一炮,而这种以正对轰击方式想打中高速运动并还不断变线中的他们并没那么容易,倒霉蛋应该不多。 300米! 200米! 提前完成开火准备的炮兵们终于完成了火炮的炮口调整,但这时正高速接近的张献忠骑兵也纷纷将手中的弓箭举了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 六门火炮相继打响,并在火炮阵地前方刮起了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弹雨风暴。 200米到400米距离上的张献忠骑兵前峰当即随着炮响纷纷人仰马翻,包括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 此时,这个悲催的家伙双目圆瞪看着满身冒血的自己向前跌落,嘴里骂出一句:“这他妈的是霰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总是另类 另一个时空的一百五十年后,拿破仑的法制12磅炮轻霰弹在使用时基本被控制在400米以内,为的是保证杀伤力和准确度。 当然,其所用的重霰弹在600至800米的距离上仍具备杀伤敌方单位的能力。 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弹幕早已完全散开,开炮的人恐怕都不清楚会命中谁。 由于李平的中型野战炮只比拿破仑使用的法制12磅炮性能略低,其使用要求也基本类似,发射的轻霰弹(弹幕更密集)足以准确的有效打击400米以内的面目标。 尤其在200米至400米正是既可以保证较大散射面也可以保证足够杀伤力的距离。 因而虽然只有六炮,但接续的射击却像六个巴掌一样直接把拉成了瘦长的不规则倒v字进行密集冲锋的张献忠骑兵前锋箭头给拍的稀碎。 即使是那些侥幸躲过了霰弹雨的骑兵,很多也因可怕的伤亡和马匹被近距离的连续炮响再次惊吓而冲锋势头本能的减缓,有的甚至拐向一边跑掉了。 不过,这些躲过了首次炮击的幸运儿大多还是拼命控制住了马匹,继续向前,脸上的凶性也更加狰狞。 作为冲在最前面带领方向的领队骑兵,他们本就是最精锐和最凶悍的一群人。 但马上,他们的表情又再次骤变。 更多的火光开始猛烈闪起! 一直闷不做声仿佛失去了存在感的那十二门轻型前装炮和弗朗机炮开火了,它们的霰弹开始收割 200米以内的生命。 炮声中,所剩不多的张献忠骑兵前锋们再无幸免,在惊恐中纷纷人仰马翻。 由于这一切变化的太快,后面整个骑兵大队仍然在按照惯性保持着冲锋,大多数人只来得及庆幸自己不是倒霉鬼,只来得及把心思用在如何避开前面倒毙的过于硕大的马尸上。 而且他们也大多飘出一个简单的念头:这回可以放心的冲了。 可是,很多人连念头都还没想完呢,又有炮响了! 那是可快速连续发射的弗朗机炮在进行射击。 正在很多人满是惊讶的时候,沉闷而声音最大的那几门火炮也再次响起。 李平的炮兵完成了中型野战炮15秒一发的爆发装填。 这回,正在冲锋的骑兵们全傻眼了,很多人开始不自觉的勒停马匹或者掉头。 他们还从来没有遇见或听说过这样的情况,更没有建立起无所畏惧的勇气。 对李平军中的火炮,他们并非完全没有了解。 在大冶县,张献忠攻城的步军曾经吃够了苦头,也因此知道了李平的新式火炮威力和射程都很惊人,射速也不低。 但那时,这些火炮的射速总体还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至少没这么快。 今天,这些火炮的射速诡异的最少提高了有二到三倍。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当时大冶县的城防火炮在据城墙防御时根本不需要实施快速开火,而更注重持续射击能力,包括弗朗机炮,所有火炮的射速实际都在被人为的大大降低。 虽然不明白这些,但这些骑兵却明白他们想冲过去,得挨上几轮霰弹,等于冲在前面的几乎都得死。 这不开玩笑了吗! 没有人喜欢必死的冲锋,至于牺牲自己给后面的人创造机会,大家彼此都还不熟,还是算了! 于是,骑兵们开始纷纷调转方向。 一场骑兵与火炮的对决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骑兵的失败以及官军火炮射击频率的突然猛增令正在进攻的张献忠步军们大为震惊,很多本开始小跑起来的步伐也再次慢了下来,尤其是当火炮再次调整炮口对他们轰击的时候。 只挨了一轮霰弹,所有冲到火炮霰弹射程之内包括靠近这一射程的张献忠步军就也都一哄而散。 有骑兵先当炮灰的西边如此,没有骑兵先当炮灰的东边就更乱了,那边的张献忠步军挨了好几轮霰弹,很多部队直接就崩溃了。 不仅向后逃的飞快,有些还直接跟督战队发生了火拼。 看着这一切,张献忠的眼睛都绿了。 他咬着牙说:“通知各军,向后退一里地,避开这些火炮。告诉大伙儿,把自己的手下都约束好,有胆敢借后退乱我军心者和溃逃者,立斩不赦……” 张献忠的部队并不是紧紧背靠着白水摆的阵。 他还没那么傻。 事实上,张献忠的军阵后背距离白水有约3至4里地,也就是说背后有足够的空间。 但也因此,战斗经验丰富的张献忠很担心冒然下令后退会导致整个部队发生崩溃。这是缺少训练的部队很容易发生的情况,这样的例子光他本人就没少见过。 不过很快,张献忠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的命令还没有完全传达下去,才退回来的军队就已经开始拼命向后挤了,他们在本能的避开火炮射程。 而张献忠各军的部分头头也默许了这一行为,纵容甚至引导着自己的部下们连连后退。 见有人往后退,还不止一处,其他各军自然也都有样学样,没人想自己成为突出部被大炮射过来的铁球一回回的捶打。 至于崩溃,却奇怪的并没有发生。 也许是大多数人都意识到他们想跑也没地方跑,总不可能飞过白水!也许是他们觉得自己人这么多,好像不应该跑。也许是张献忠的督战队和各级军官发挥了作用,约束住了部队…… 见张献忠的部队乱而不溃的不断往后退,李平却傻眼了。 他的鸟铳兵还一弹未发呢!刚刚的调整等于弄了个寂寞。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让部队推着炮跟着不断后退的张献忠军队往前了。 拿破仑使用的法制12磅炮炮身是安置在一个两轮的炮架上的,每门炮另有一个放置弹药箱的前车,也是两轮。运输时,炮架和前车连到一起,组成一个四轮马车,方便拖曳。 这一套(炮身、炮架连同前车)总重约2吨,重量是极大的,人力根本拉不动,而通常需要8~12匹马来实现。 李平的中型野战炮虽然因为金属工艺的进步而轻了很多,同时在组织人力推炮时火炮本身和前车又是分开的,这让推炮短距离前进可以实现,但也极其费力。 而且刚刚有了深刻的教训,张献忠也不太可能允许他将火炮再推过去。 毕竟再熟练,火炮从拖曳状态到架设然后完成开火准备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必须立即进攻!敌人一旦停下来并稳住阵形,就不好打了。”周文的反应很快。 “马上传令,按最初的计划实施进攻。”李平果断下达了命令。 他们本就是来进攻的,最初的计划里也没指望火炮一定能派上用场。 不久,一直在军阵中眼花缭乱看着火炮大显神威的罗小六就收到了进攻的命令。 罗小六进入大治县时是为了反击,并没有参加过防御战,对火炮的威力只是听说,没有看到过现场效果。 这导致他和他的部下们嘴巴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在收到进攻命令后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罗小六意识到战争的形式已经变了。 但开始变换战斗队形以及继续在各团营包括连之间巨大的空档中奔驰传令的通信骑兵还是把他的神拉了回来,他也不可能再有闲心继续震撼了! 面对张献忠,李平摆出的并不是一条线式密集阵,而是一个很复杂的多层阵。 一二三团虽然在最前面大体呈一字排开,但却是二线阵,也就是分成了前后有较大间距的两条阵线。 而且这个两线阵还不是密集型的,而是以连为基本阵块结成的一个彼此之间有一定间距的组合阵。 甚至就是连这个基本作战单元和方阵块内部每个士兵之间也是相对宽松而不是紧密,同时各连之间也保持着一定的明显距离。 四团则安排在这个二线阵的中间最后。 这让整个阵形看起来像是上边多了一横的t字,与张献忠基本呈一字排开的密集阵形有着明显不同。 但也恰巧,李平的这个松散二层半阵的横向不至于比张献忠的一字形又密又厚的阵短太多。 李平的这种有些奇怪的阵形把张献忠和他的军队都搞懵了。 他们是真没见过。 混乱的明末早已不是戚继光的时代,复杂的阵列方式对于绝大部分职业武将也十分陌生,更遑论一直在打着低层次农民战争的半路出家者们。 在这些人的观念中,阵型越密集越厚才越不容易被敌人找到破切点进行突破,也不容易被打穿。 这也成了张献忠和他军队在看到李平排出的松散阵形后过于好奇并掉以轻心的重要因素。 李平这种阵型有没有用不好说,但显而易见,它对士兵尤其是中下级指挥官们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不仅要训练有素和指挥有方,还必须要时刻保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过,正在高度紧张带领士兵变换队形并开始向前进的罗小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抽空回头张望了一眼逐渐被整个队伍抛在后面的炮兵部队。 那里的炮兵正在匆忙的给大炮套上骡马,似乎是要转换阵地。而刚刚从他们身旁穿越而过的大量鸟铳兵则代替了他们在给炮兵帮忙。 罗小六知道缺乏近战能力的鸟铳兵有相当一部分将不参与进攻,而是代替他们保护炮兵部队。 不久,罗小六就跟着他所在的连以稳步前进的方式接近到了距离敌人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这个时候,一些敌人已经开始对他们放箭放铳。 好在敌人目前仍处于混乱状态,还在努力调整和想稳定住乱七八糟的军阵,放出的箭和铳很少,组织也基本无从谈起而凌乱。 而他们又人人有甲,并且第一排全是拿着盾牌并身披数层盔甲的刀牌手,因而尽管出现了一些伤亡,但很小。 而且整条峰线上此时到处都响起了刺耳的哨子声。 注释: 拿破仑使用的法制12磅炮与拿破仑炮并不是一回事,后者实际是以拿破仑三世命名的,主要型号为1841型6磅炮和1857型12磅炮。 第二百五十八章 深陷敌阵 伴随着阵阵的哨子声,最前排那些拿着盾牌并身披数层盔甲的刀牌手们突然迅速分头就近聚集成了多个紧密的一群。 每群约百人左右,总共六个。 这六个密集群正是一三二团第一条阵线上的六个营分别组织的,并且每个都由营长亲自带领。 接着,一些鸟铳手从后面冲了出来,对着这六个刀牌手集群对面的敌人劈了啪啦就打。 在烟雾弥漫后,聚集成群的刀牌手们大喊起来,然后继续保持着紧密聚堆并推着盾牌如同一个满身披挂的坦克般向前猛冲了过去,并狠狠的撞入敌人阵中。 被刀牌手们推着盾牌聚堆撞击的敌人军阵处瞬间发生了凹陷,并随着刀牌手们不断的呐喊和向前猛烈推挤而不断塌陷。 张献忠的军队被这种奇怪的进攻手段完全打蒙了。 整个阵线上被撞击的六个点无一例外全都瞬间被深深的撞了进去,并慢慢的像雪崩一样由点到面向内不断瓦解。 后面的敌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本就还在混乱之中,刚才的向后退让少有训练的他们整个全乱了套,队不成队、各部混乱交叉、士兵找不到自己头目和头目不知道自己部下在哪里等情况比比旨是。 各部之间原本有一定的间隔区分此时也完全荡然无存,只剩下混乱和大呼小叫。 张献忠虽然摆出的是一线阵,但各部之间其实还是有一定间隔和空间的,以方便指挥调度和缓冲,这是很基本的列阵要求。 饱经战事的张献忠不可能傻傻的对军队只会简单的堆积而没有任何经验。 只是他的各部前后之间没有很大的间隔,没有区分成特别明显的两条阵线或多条阵线,总体仍是一线阵。 但无计划的后退以及士兵严重缺乏训练再加上彼此还很不熟悉直接将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全部打破,并很难一时半会儿得以恢复。 这是指挥和控制上最可怕的灾难! 而这个时候,突然遭受到了进攻,然后混乱的后方还只能感受到前方突然剧烈的向后拥挤,并听到前面到处是“快挡住!”“不许后退,不许后退!”“冲进来了!”“挡不住呀!”“不行了!”等等杂乱而无助的喊叫。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之下不可避免的纷纷产生恐慌和误判,于是很多人本能的如传导般也向后拼命挤压并企图逃离,然后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此时,被撞开缺口两边的敌人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们想做些什么,但看看对面手持长矛虎视眈眈瞪着他们的敌人,又迟疑起来。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对面之前回到后面去装弹的鸟铳手们又返了回来,举起铳再次纷纷开火,不过这回目标却换成了他们这些缺口处两边。 紧接着,成片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尖锐而揪人心脾的哨子声,那些刚才手持长矛虎视眈眈瞪着他们的敌人纷纷呐喊着向着缺口附近也汇聚着冲了过来。 张献忠军阵被撞开的缺口周边这回彻底陷入混乱,每个人都拼命的向后或向两边挤压,缺口不仅越来越大,还引发了向内和向两边更快速更广泛的塌陷。 厚重的军阵开始被撕裂。 听到前面响起了冲锋号并观察到整个第二条阵线部队的背影也开始了冲锋,李平知道曾被欧洲冷兵器战争中使用的野猪头破阵战术取得了初步成效。 他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开始稍放下了一些。 这场战斗并不在原本的计划当中,他的战术在准备上也过于仓促。 刀牌手们的盾牌大多为普通的圆盾,而不是超大号的可全面防护的方形盾,盔甲也不是全身防护的重甲,而只能用多层的杂甲和轻甲凑数。 好在他的部队曾经演练过这一战术,虽然演练的很少并还说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 而且他有当初用这一战术的欧洲人没有的鸟铳,可以在撞阵之前先扒掉对方一层皮。 李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拔出刀对身边的马永说:“我们也该上场了,我去左翼,右翼就拜托给你了。” 马永也拔出了刀,然后对着李平点头说:“将军请放心,马永一定不负重托。” 一旁的周文神色复杂的皱了皱眉头,他还想再尝试劝阻一次,他一直对李平要亲自去冲阵持非常谨慎和不赞同的态度。 这太容易挂了! 这种规模的战斗根本没必要让主将亲自下场。 如果李平要是挂了,即使他们打赢了,也没的玩了! 但看了看围绕在李平周围那些坚定而热烈的目光,周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要能劝住,早劝住了。 而且不能否认,在这种关键时刻,李平与官兵们一起冲杀,无疑将给部队极大的振奋。 他们输不起! 这时,蓄势待发的李平转过头对他说:“这里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炮兵阵地和陈子道给我看好。什么事你说了算,胡忠山也要听你的。” 周文神色一凛,不再乱想,急忙应是。 接着他不自觉的转头去看东侧(原本左翼)那个没有移动而继续严阵以待的炮兵阵地,那里刚刚从西边(原本右翼)转移过来的炮兵正在匆忙的卸骡马。 两个炮兵阵地将合二为一组成一个环形阵地,即为自保,也为保护正在陆续进入其中的机关和后勤部队。 同时,周文也要负责看管被押在其中昨晚才来投降的陈子道和他的主要军官。 虽然李平留了一个连把陈子道的部队看管在昨天驻扎的营地内,但为了绝对放心,李平此次进攻带上了陈子道和他的主要军官,把他们和部队进行了分离。 这时,紧边上的旅部司号队吹响了冲锋号! 周文急忙转回头,然后看到李平和马永正在打马分头出发,段强和傻大个儿刘强则已经紧紧的跟到了李平身后,刘强高举的那面最大号且唯一四边带有金黄色穗子的军旗此时格外醒目。 旁边没有参与刚才进攻的四团也在闻令而动。 他们将跟随李平顺着野猪头战术撞出并被后续部队进一步撕开的一个缺口突入,力争将敌军的整个右翼彻底击穿和分割,然后不断切割敌军的右翼,并视情寻找和攻击张献忠的中军。 同时这也将有效吸引张献忠和整个敌军的注意,让敌军把主要精力放过来。 周文心中燃起了激昂,然后他对着李平的背影庄重的敬个了礼。 但手还没放下,却发现有几个身影冷不丁的从他身旁冲出跑着去追李平的马屁股,这是几个没有被允许去参加战斗的少年军。 其中一个是他已经很熟悉的通信兵董江鹏。 有人开始还大喊想要把他们叫回来,但注意到周文沉默而肃然的表情后,很快不再发声。 结果,马上又有几个少年军趁人不备冲了出去! 当李平带领四团在张献忠大军中左冲右突时,已经深深打入敌军之中的矛兵连排长罗小六也在奋战。 不过,他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恐惧,只有疲惫和拼命强打着的精神。 他的神经一直在紧绷。 战场太大太乱了,也太嘈杂了,敌人更是太多,这让他的每一次的攻击和抵挡闪躲都必须竭尽全力,眼睛更是四面八方都不能错过,任何的放松都意味着放弃自己的生命。 并且除了战斗,他还必须万分小心的提防被脚下堆积的层层尸体绊倒和倒下的人垂死拽住。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旦倒下,将很难爬起。 鬼知道有多少人不是被杀死而是被踩死的! 就在刚才,罗小六就感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腿,他飞速的向下扫了一眼,大约是个敌人,于是他果断的狠狠的踹了几脚摆脱。 由于得不到任何的喘息和休息,尽管时间还不长,罗小六还是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严重亏欠,眼睛也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他的手下很多是纤夫出身,坚韧守纪律,又惯于配合,这让他不但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们,也不用分太多精力保证他们紧紧跟随自己。 除了情不自禁的呐喊,罗小六基本不怎么出声。 这倒不是他爱惜嗓子,主要是说话基本没用。 战场上到处都是喊叫和杂乱的声音,就是紧紧靠在一起的彼此也很难听清对方的喊话,指挥靠语言是没用的。 在战场上,眼睛才是一切。 罗小六需要紧密盯好连部的旗帜和连长的位置,然后给自己找到适当的位置。 他手下的班长们同样会盯紧他的位置,并根据他的手势和动作带领全班实施战斗。 而战士们则会盯紧自己组长和班长的位置,并紧跟着组长和班长进行战斗。 就是这样一级盯一级,最终保证了整个部队在不断移动的进攻中不会陷入各自为战和自由飞翔,并始终保持着建制的完整和紧密配合实施战斗。 大明官军搞旗帜型军队建设其实是很有科学依据的,源自的是其丰富的战争实践,在冷兵器战争中也十分有效。 毕竟战争打的是组织力。 谁能在瞬息万变和混乱的战场上以最短的时间把指挥传递到最终端,谁就必然会占据优势,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李平的军队中由于旗帜较少,在这样的战斗中就比较考验军官和士兵的训练水平和素质了。 从目前看,他们还算胜任,也比较幸运。 罗小六的排和他的连队始终保持着一个整体没有分散,就是他们全营也一直没有分散,包括那些在全营中心抽冷子放铳的鸟铳兵们也大多还活着。 以营为核心作战是他们此次既定的作战方针。 这让他们有效形成了组织优势,可以在一片混乱中进行穿插,并以一当十的不断摧毁敌人,而不是被敌人摧毁。 甚至在战斗中,罗小六还看到过他的团长周鹏。 周鹏团长好像在努力整合各营间的配合,以图更有效的打击和分割敌军。 但就是这样,打垮了这群敌人,吓退了那群敌人,穿插搞崩了整整一大片的敌人,围在他们周边的敌人却始终不见少,并总会不断的有一拨拨新敌人仗着人多势众围过来想要消灭他们。 敌人厚重的兵力几乎抵销了他们的战术成果和组织优势,战斗也正一点点走向艰苦的厮杀。 而且,他们也不总是幸运的。 一个兄弟营可能是被打散了,它的一个连队刚才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直孤军奋战,最后不得不加入他们。 但也正是这个连队的加入,让他们营成功顶住了突然出现的一大群敌军骑兵。 但他们还是差一点点就被这一大群敌人骑兵冲垮。 在紧要时刻,大参谋长马永带着一群人及时出现化解了危机,并让敌军的骑兵抱头鼠窜。 罗小六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战斗,他浑身都是血。 而对于这场噩梦何时能够结束,罗小六也已麻木,他只想尽力。 第二百五十九章 胜负之间 感觉这东西往往都是相对的。 罗小六感觉很难受,他的敌人们其实更难受。 病痨鬼似的营头就已经受够了一会儿向东跑一会儿向西跑这种没头苍蝇似的拥挤逃窜。 虽然最开始被炮捶的那段他因为位置的原因基本看不到而没受到多少刺激,但自己这方的进攻被轻易粉碎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也吓了个心惊胆跳。 他庆幸自己早有防备,当时没有傻乎乎的冲在前面。 病痨鬼似营头的兵马虽然不多,就千把人上下,战斗力表面上看也好像不强的样子,但由于他本人和很多手下都曾经是正规的官军,因而一直被当做精锐。 这在平常当然是好事,但在攻坚克难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因为往往会被首先想到和使用。 进攻受挫后第一个退回去的病痨鬼似营头也因此十分头疼。 他担心自己再被派上去强攻。 但就在他自以为明白了李平为什么敢来以寡击众而心中更加惴惴时,对面却又令人意外的舍弃了火炮而毫无畏惧的发起了肉身近战攻击。 病痨鬼似的营头顿时大感不妙。 曾经地痞无赖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人家根本没把他们的人多势众放在眼里,对自己的实力不但有足够的自信,也有清醒的认识。 更何况不怕横的、不怕愣的,就怕不要命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也果不其然,两军刚一接手,病痨鬼似的营头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旁边的军阵直接被人家打出了一个大豁口,而且这个豁口还在不断的快速扩大,他们厚厚的军阵正面临着随时被击穿的危险。 军阵一旦被击穿会怎样?已非战场初哥的病痨鬼似营头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也一下凉了半截。 就在这个时候,病痨鬼似营头看到了那个二傻子般的武进士“二王”在拥挤的人群中跳下马抡起长枪大叫着想要带领周围的人去堵住缺口。 然而只一个瞬间,这个刚刚迎上去的二傻子就好像被撞倒了或者是打倒了,然后再也不见爬起来的消失了。 病痨鬼似营头的心也随之彻底掉到了谷底。 对自己有着清楚认识的他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螳臂当车,而是坚决带着自己的上千人马东挤西挤的开始了避战。 至于造成了已方更加以及极其严重的混乱,很多友邻的营甚至被他们给挤了个七零八散,他才不管呢,也不在乎! 不过尽管如此,病痨鬼似营头倒也还没有决定开跑,他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同时他也不想这么草率就妄下结论。 他们的人真的好多好多!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这种事他可见多了。 况且张献忠不但更是个枭雄,还是成名日久并比李平名号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超级大枭雄,各种辉煌和不可思议的战绩几乎数不胜数,现在论输赢实在有些为时尚早! 但病痨鬼似营头很快就为自己没有痛下决心感到了后悔。 因为他发现他们的军阵不但被人家没有意外的轻松就给打穿了,而且还在被继续做着新的切割。 而他们的老大—西王,却好像没什么办法,至少是他这里除了继续被打得抱头鼠窜没有发生任何其它变化。 这不玩呢么! 尤其是那些已经判断不了方向的新的切割突击把他的避战变成了被像撵兔子一样撵的到处跑。 他累了,也受够了。 而且他发现,敢于上前去抵挡对抗的已方兵马也正越来越少,就是很多靠上去的其实也不是主动的,而是被挤过去的。 而在他们那群被火炮修理过一顿的骑兵乱哄哄的冲过过想要改变什么却再次失败后,惶恐不安的情绪开始了全面漫延。 病痨鬼似的营头知道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他知道大家没有四散而逃只不过是还傻傻的抱有幻想,就像最初的自己那样,毕竟他们这么多人就这么败了好像有点不太真实。 可能也有一部分早就想跑了,只是由于四周太乱和太挤,导致想跑也一时跑不开。 病痨鬼似的营头意识到全面的崩溃有可能随时发生,他开始犹豫是不是直接杀出去逃命,不能再有所顾忌了。 必须下狠心! 突然,骑在马上的病痨鬼似营头发现人群开始奇怪的统一自西向东涌动,来自西面的挤压也猛然间剧烈起来,大感不妙的他立即举目张望,然后发现他们的西侧正在被一大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攻击。 同时,病痨鬼似营头还发现他们的后方也就是昨天住宿的营地内也正在燃起一片片大火,一面面随着骑兵快速移动的李平军中特有的军旗在火光和烟雾中格外刺眼。 病痨鬼似的营头彻底傻了眼,他周围的人也都在看到后方营地方向升起的缕缕烟柱后个个目瞪口呆。 更可怕的是,就在这片刻的走神功夫,刚才还离着他们挺远的一大群在别处冲杀的敌方步军又赫然杀到了眼前。 不再迟疑,病痨鬼似的营头一咬牙后大喊道:“降了,降了,让弟兄们都降了。” 说完,他就直接跳下马跪到了地上。 病痨鬼似的营头和他身边的人一跪,四周很多不管是不是他的手下也纷纷传染式的成片跪倒或者开始争相逃命,张献忠大军的整个左翼也瞬间开始了全面崩溃。 左翼一崩,整个张献忠大军也再撑不住了,瓦解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自西向东不可阻挡,甚至东侧的很多地方在瓦解浪潮未至前就自行也崩了。 战斗在这一刻开始全面转向了再无悬念的一边倒式单纯追杀…… 虽然双方开始近战肉搏才半个多小时就胜负已定,但整个战斗的结束仍然持续到了太阳快要落山。 追杀占据了这场战斗最大的篇幅。 也让尸体和俘虏遍布白水北岸达数十里,白水河中更是浮尸无数。 当亲自率领骑兵沿着白水向东追击张献忠数十里的李平在黄昏中返回双方交战的主战场并巡视时,每一个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都纷纷挺直着身躯向他们满身血污且盔甲上仍然插着好几支断箭的统帅敬礼。 骑在马上的李平也肃然向他浴血奋战后的士兵们还礼。 此时虽然没有欢呼,但无声却更胜有声。 看到李平回来就急忙冲上去再次紧紧跟在后面的傻大个儿刘强像足了一只骄傲的公鸡,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军旗,让旗面在残阳下尽情舒展。 这时候,抓没抓住或杀没杀掉张献忠早已不再重要。 无数垂头丧气一堆堆聚坐在地上以及正在搬运尸体的俘虏们都满脸畏怯的看着这一切。 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军礼,也大多并不明白此中的含义,但却也并不影响他们再次生出强烈的敬畏,再次充满恐惧和自卑。 他们没有人敢于去直视李平,但又忍不住去偷瞄,然后目光再飞也似地逃离。 终于,一个正在敬礼的步兵军官面色激动的禁不住连喊了几声“万胜”。 他周围一些人马上像被感染式的也纷纷学着喊了起来。 步兵军官微愣了下后,再次接着喊起来并不再停下。 于是很快,“万胜”的呼喊就统一成了有节奏的接连不断并迅速扩散,然后响切云霄。 跟着李平去追击张献忠的秦义一边跟着喊一边看向身旁的张清,正好张清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相接,秦义对着张清点了点头。 张清笑了一下。 然后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回到前面的李平身上,高喊的声音也更加热切。 但李平这时却突然停到了一个跪在地上仰着脑袋跟着喊“万胜”的敌军俘虏面前。 本来没有被指派任务的俘虏都是搭拉着脑袋坐在地上而这个俘虏却跪着就已经够奇怪了,然后这个俘虏居然还跟着在喊“万胜”,并且表情还非常的激昂。 这就更奇怪了! 而且这个早已被摘掉了头盔并扒下了盔甲的敌军俘虏虽然面黄枯瘦,有如一个病痨鬼,但鲜艳的高档绸缎内衣还是表明着他是敌方的一个高级军官。 更甚的是,这个俘虏看向李平的目光也没有躲闪,而是直勾勾。 见李平停下来端详,这个俘虏立即换上一脸的谄笑,似乎是认识李平。 “这不是黄把总吗?”李平十分诧异。 “是小的,是小的。你老人家没认错。”黄成东急忙大喊着回答,表情也更加谄媚。 同时整个人也兴奋的一下站了起来,并作势要往前靠,大概是想凑到李平的马身旁,以便双方能在周围的高喊声中更清楚听到彼此的声音。 但第一步还没迈出,伴随着一声“大胆”的怒喝,黄成东就叫着哎呦又跪了下去。 紧接着,一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罗小六吓坏了,他没想到这个俘虏居然敢如此大胆,让他差点猝不及防。 要不是他见总兵靠近这边的俘虏就立即过来警戒,并且本能反应还算快,直接先飞起一脚踢到那家伙的腘窝上,几乎酿成大祸。 但就是如此,他现在拿着刀的手还是有点后怕的颤抖。 而且在此时,虽然眼睛全在这个混蛋身上,他也听到了总兵身后那些骑兵军官们拔刀的声音。 “太失职了!”罗小六在心中自责。 “误会,误会,别误会!我……”黄成东在这时不顾疼痛的叫喊起来。 但一肚子火的罗小六马上将他打断,他吼道:“给我老实点!” 李平显然也有些意外。 但他的意外却是大家有些过于敏感的反应。 “没事的,让他起来!这也算是我们的老朋友。”李平觉得有必要化解猛然紧张的气氛。 罗小六愣了一下,待抬头确认看到李平脸上挂的是笑容后才疑惑着把刀从黄成东的脖子上慢慢挪开。 黄成东大概也吓着了,没再毛躁和莽撞,而是等脖子上的刀完全挪开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也没敢再往前凑,并且还原地不动对着周围一顿点头哈腰。 “还真是巧啊!黄兄别来无恙?”李平揶揄的笑起来。 黄成东的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谄笑道:“总兵,李总兵。小的是不幸误入贼军的,误入的。今日承了您老的英明神武得以重归王师羽翼之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我早就想降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时机。 交战的时候,我在一直约束手下,没有给王师造成任何阻碍,更未伤到过王师分毫。那个,那个我也是第一个率军乞降的,对,第一个!嘿嘿!” “哦?”李平一脸的戏谑,好像不太相信。 黄成东一见当即有些急了,他声音更大的喊起来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不信你问身边的这位兄弟!干仗的时候,他一到我身边,我就降了。” 发现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罗小六愣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点头道:“带着兵降的,他大概是第一个!不过前面和没和我们打过就不知道了。那么多人,乱哄哄的,可分不清,也记不得。” “没打过,没打过。我哪有那胆子啊!”黄成东差点跳起来。 “黄兄到是识趣,呵呵!”李平笑了起来。 但说完,李平却不再理会黄成东,而是打马离开去继续巡视并接受欢呼。 此时,远处不明此处情况的众多官兵仍在久久高喊着一声声“万胜”。 黄成东看着李平的马屁股跟着讪笑了两声后,也继续再次大喊起“万胜”,并且更加热烈,好像他也是胜利者一般。 直到李平走远,他才对身旁的罗小六说:“兄弟,你看我没骗你!我真的认识你们总兵。” 不过罗小六回复他的只有一个白眼。 第二百六十章 没有偶然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很久,李平才进入一顶大帐内脱盔卸甲。 看望伤兵花费了他很多时间。 虽然血战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部队仍然战死超过五百人,带伤的有二三千。 也就是说总伤亡接近三分之一。 好在他们是胜利者,并且留在了战场上,让死者大大少于伤者,没有出现冷兵器战斗中最常见的死亡超过受伤的情况。 而越来越成熟的救护能力尤其是在大冶县防御战中积累到的经验以及坚持在班一级搞兼职卫生兵也让他们在如此大量的伤员面前不至于手足无措。 但一天之内出现这么多伤员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救治能力,尤其是对重伤员的救治能力。 可以想见,明天的死亡数字将会攀升。 接着去定调如何救治敌军的伤兵也又花费了李平不少时间。 张献忠完成过河的约十万大军(有些仍未完成过河)除极少部分抢到了船只渡河南逃以及一千多人包括张献忠本人沿白水向东逃脱外,其余的不是被俘就是被杀。 初步估计,俘虏有五万人以上,其中伤员差不多就有一二万。 虽然农民军由于发生了死亡率很高的严重踩踏、大量败兵因恐慌涌入或者被挤入白水导致被淹死者不计其数和普遍缺少盔甲对身体要害部位的保护以及没有及时和有效的战场救治等众多原因导致伤员数量远远小于死亡数量。 但这么多敌方伤员对医疗资源的占用仍是可怕的。 以至就是把李平军中所有官兵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都拿出来搞基本的包扎处理也不够。 因而很多官兵对救治敌军持反对意见,也拒绝提供任何实质帮助。 负责的胡忠山也因此被搞得不知如何应对。 随着盘子越来越大,胡忠山不光能力和见识开始跟不上,也确实有点老了! 最终,还是由了解完所有情况的李平定下了调并责令部队严格落实。 李平坚持对敌军伤兵要能帮尽帮,可以不由野战医院救治,可以不使用紧缺医药用品,但一定要做基本包扎和清洗伤口,一定要安排专人(俘虏)照顾。 尽管看了一圈伤兵,并重温了一遍血腥,还又有点烦心,但之后的李平还是很快又兴奋起来。 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胜仗,换谁都难免兴奋,尤其是在大致了解完战果之后。 而兴奋中的人往往喜欢说教,李平也不能免俗,他有很多话想要跟手下们分享,也希望他们能够谨记。 之前,很多关于排兵布阵的话他不敢多说。 哪怕他推行的排兵布阵方式早已在对抗演练中无数次证明了效果。 但演练终归是演练,缺少实战素材支撑的理论也终归只能是理论,说服力是苍白的。 就是前些日子攻击沔阳时的那场战斗,也规模实在太小和对手太弱,不值一提。 但现在,他有了底气。 因而在进帐前,李平就已经难以抑制的高谈论阔了有一会儿,并且进帐之后还话意更浓。 一直跟着他的马永和段强等一众将领和参谋们这个时候自然也都乖乖的侍立一旁聆听教诲。 这个大帐真的好大,但李平却没在意,只顾着吐沫横飞。 “布阵要尽量多线,至少要布置二线,如果兵力许可,则要三线。 这样前排的损失可以由后排填补,等于各个作战单元都有了自己的预备队。 同时完整的后线也保证了随时都可以有完整未参战的阵列转向侧翼,防止侧翼被突破或者是对敌侧翼进行迂回。 张献忠这么多人却如此轻易崩溃与其只设置了一线是有很大关系的,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一个将领绝不能把全军只设成一线,必须要将军队分成至少两线或两个阵列。 这与我总是强调的要留有预备队的思想是一致的。 但要注意,第二线和第一线的距离不能太近,要防止前排崩溃而被席卷。 又不能太远,要来得及替换和支援第一线。 而把士兵之间的距离拉得较为疏散,则可以让机动能力更强,让各个作战单元可以完成较为复杂的战术动作,并拥有更多的战术选择。 同样这也给了下层军官们发挥主动性的空间。 多线和松散型阵列实际上保证了更高的灵活性和更多的战术能力,并且也有了更高的指挥容错率。 当然,这些对士兵的训练水平以及勇气担当也有着很高要求,平时必须要多加以及严格训练。 在这里还要强调,两线或者多线不应该是绝对的,更没有固定的模式,并牵扯到了预备队的选择与使用,一定要结合自己兵力和兵种配备情况以及实际地形地貌来具体决定。 不能教条,更不能固化。 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看一支军队摆出的阵形往往就可以看出这支军队的训练水平,训练水平越低的军队往往越倾向于使用密集战术……” 尽管李平一直在喋喋不休,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耐烦。 相反,每个人都在认真聆听,甚至有人恨不得找笔去记。 这倒不是因为李平是他们的统帅以及刚刚带领他们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必须得装一装给足面子。 而是李平对战斗和战术的总结太精辟也太全面了。 不说别人,就连周文看李平的目光都越来越敬仰,他早就高度怀疑李平的家族与戚继光有关系不是空穴来风,现在更是恨自己当初没有把李平说过的所有关于战争的话都记下来好好研习。 都不说李平训练军队那么多前所未见的点子以及肚子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战术。 这场大战也证明了他的那些战术和当初坚持的训练方法不仅全都可行,而且还都非常有效。 他们这次进攻的大战术是正面进攻加骑兵右翼迂回。 没错,李平让骑兵选择了一般人认为不可能的从西面实施迂回,并且之前李平先期将敌军主要注意力吸引在东面,以求迂回的骑兵可以给张献忠的大军最出其不意的重重侧击。 但实际上,周文觉得骑兵没有迂回到时,仅靠正面进攻的他们就已经快打赢了。 他们正面进攻使用的战术和阵列不是一般的有效。 而现在,李平还把排兵布阵的门道解释的如此清晰简洁和头头是道。 这不是前人经验的总结是不可能的。 尤其讲到的一些东西他们其实还根本就没用上,比如后列转向防御和直接由后列对敌侧翼进行迂回。 就是到了现在,周文仍然感觉这场战斗的胜利好像是一场梦。 一万打败十万,这根本就是奇迹! 周文知道李平的个人威望也因此达到了一个难以企及和再也不会让人质疑的高度,包括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心里那丝丝的狂热与崇拜。 一边遐想,周文的脑子一边飞快的记着,他生怕漏听了什么。 但对李平而言,他并没太关注手下们眼神上的变化,他早就习惯了,也不完全知道他们有些人又想多了。 对于古代的排兵布阵,李平其实并没有什么研究。 但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尤其是军事历史爱好者,以及曾经职业的加成,李平读过《剑桥战争史》,也看过有关古代军阵的演变史。 这让他虽然没有专门学习和特别记忆,但也至少知道多线战术的基本情况。 他对《剑桥战争史》中的一段话也记忆特别深刻。 “只有两大文明发明了步兵操练:中国和希腊,而且都进行了两次。第一次是公元前五世纪北中国和希腊,第二次是十六世纪末,此期代表人物中华帝国戚继光和荷兰莫里斯都明确主张恢复传统做法。” 李平甚至知道罗马的晚期,随着帝国的衰落,开始更加倾向于使用密集的马其顿式战术。也知道与目前大明同一时期的欧洲,所有的指挥官都已经习惯了布置超过一线的阵列。 所以他才会对张献忠摆出的一线密集阵嗤之以鼻。 李平使用的布阵方式其实是有称呼的。 这就是线式战术。 而李平的部队编制也保证了他对线式战术的有效使用。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发源以及形成于近代的欧洲军师旅团营连的编制其实就是线式战术发展的产物,也深刻体现着线式战术思想。 甚至这种战术思想也一直应用到了一战和二战。 一个军的各师以横向编队朝向敌军,师中各旅前后多线排列,比如二旅师就排成二线,三旅师就排成三线。旅的各团成横队布置,留一到两个团作为预备队在后排纵队列阵。团下各营一线列阵,或纵队列阵,或混合编队列阵。营中各连以三行横向排开…… 编制与习惯和文化不能说关系不大,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战争的需求。 大明晚期突然演变出与近代旅团营连编制过于相似的营哨制军事编制是很难用偶然和巧合来解释的。 虽然戚继光的那一套阵列战术和训练法没有在他故去后完全消失,并且继续在整个明末有着部分应用,甚至如刘铤的车兵和部分边军还有着其浓浓的影子。 但由于忽略了最核心的纪律,这些只继承了部分衣钵的军队最终没能掀起什么浪花。 大明和戚继光走向了沉寂,但欧洲此时却在不断的战争中不断变革蜕变,然后成熟,并最终发展成了引领世界的军事编制体制。 虽然火器的出现和大量使用在其中发挥了较大的催化作用,但也并不是绝对。 当詹姆士党(英国的保皇党)以冷兵器对抗英军的火枪时,当祖鲁王特奇瓦约以矛盾向不列颠殖民者进军时,由于采用了多线编队,最终这些科技落后的军团创造了自己的奇迹。 李平坚决采用近代军事编制自然也不仅仅是个人习惯和为了适应火器化战争,看重和决定采用这里面包含的军事思想也是重要因素。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精通,一旦超越维度,就足以实现碾压。 这就像再好的马车也跑不过别管什么样的火车是一个道理。 李平今天的胜利看似不可思议,但却绝不是偶然,更不是走运。 终于,李平一身的盔甲在傻大个刘强和通信兵董江鹏的帮助下成功的一件件全脱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在李平身上扫视起来。 李平哈哈笑了两声,说:“没事,你们看,里面没伤。”说完还用手在全身摸拍了一个遍以证明所言非虚。 李平知道大家在看什么。 他的最外层盔甲上除了成片的血污外还插有三支掰断的箭杆,而且据说曾经插着更多的箭,只是另外几支都被拔下去了。 同时外层的布面上更是开了很多道口子,有几处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铁制甲片。 这些都表明选择醒目的李平没少被张献忠的军队重点关照,以及李平一直冲杀在最激烈的地方。 大家也自然会担心李平是不是受了伤。 不过,李平自己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最清楚。 他穿了三层甲。 除了最外面的一套长过膝的精良布面罩甲(内层是铁片),他里面还穿了一身锁子甲,然后还有一身棉甲,最里面还有防箭用的丝绸内衣。 脖颈、手腕等各处也都是有专门的金属防护装备。 这种防护力可以说是相当的高,基本上除了被击中面部和裸露在外的少部分肢体外,缺少重型兵器的农民军很难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史书上常写道的那种大将尤其是明代大将身中数十箭还战力不减并在农民军中左右冲杀就是这个原因,也是真实的。 也正是这样的防护才让李平敢于带队去冲阵并吸引张献忠的火力。 不然他真成傻缺了! 同时,这一战也让他更进一步认识到盔甲尤其是好的盔甲在冷兵器战争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而追击回来后,他选择继续累赘满身去巡视和看望伤兵,其实也为了向官兵们展示他的勇武和骄傲,表明他一直与士兵们共同战斗。 全身总算没有了负担并清凉下来,李平很放松的站起来在帐内四处走了走,并伸了伸胳膊腿。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地上有很多散乱的女人衣物。 皱了皱眉,李平忍不住问:“这原来是谁的帐篷?” “是贼首张献忠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我现在马上让人收拾。”马永急忙回答。 刚准备点头,一个参谋突然在帐外大声报告。 然后很快,李平的嘴里就开始念叨起一个刚刚得到的意外消息:“湘阴城的贼军趁黑弃城跑了?” “我马上安排向湘阴城进军,这样总兵今晚就可以住到城里去了。”马永有些兴奋道。 “不急。”李平急忙阻止。 接着,他就坐到了帐内的大椅子上静静思考起来,眼睛时不时的会看向地上的女人衣物。 良久之后,李平突然说:“把黄成东给我叫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骄不躁 “黄兄,你这身子可比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差太远了,一定要多保重啊!”李平看着被邀请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黄成东貌似关心的问候。 他的话半真半假,也有些揶揄。 李平还依稀记得,那时的黄成东虽然干瘦,但人的精神状态还好,不像现在虽然腮帮子鼓了起来,人也白净了些,但却像个病痨鬼。 看来这家伙飞升之后,没少声色犬马。 黄成东不可能知道李平的真实感受,也对李平这个时候把他叫来谈话十分迷茫,而且他也听出了李平话中的调侃味道。 他决定小心为妙。 虽然整个帐内只有他和李平两个人是坐着的,但他决不会因此认为自己在李平心中真的有份量。 眼珠子只转了两下,黄成东就把原来堆着笑的脸换成了苦瓜脸,同时把本就半搭在椅子上的屁股又往外挪了挪,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接话说: “总兵,我虽误入贼军,但却始终身在曹营心在汉。天天吃不香睡不好,整日里担惊受怕,心里苦啊!这身体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您……。” “可我记得杀方无科的时候,你和现在可没差多少!不,应该是眼圈更黑,比现在还不如。”李平一点没客气的打断了黄成东的胡说八道。 黄成东瞬间被噎的吭哧起来,整张脸都憋红了,汗也冒了出来。懵圈中,他发现李平好像似笑非笑的在看地面上那些女人的衣物。 虽然恍然了李平大概只是调笑,但黄成东还是不明白李平想干什么,但也知道不能再编瞎话了。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哭声道:“总兵,我,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您啊!从贼也是真的实属无奈啊!我没地方去啊!” “可你怎么会跑到张献忠那里?当时李自成离你很近,张献忠却还远在湖广之外。”李平是真的好奇。 见李平没有纠缠自己从贼的意思,而是有点像朋友间交谈一样表情轻松的顺着往下问,黄成东略微松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表情后,黄成东显得很尴尬的回答说:“我开始是去投了闯贼,可,可您也知道,闯贼那里约束太严,我实在受不了,也怕自己丢了脑袋,只能离开。后来待献贼进麻城时,我就又投了献贼。” “哦。”李平点了点头,然后却突然说:“张献忠留在湘阴城的守军跑了。” “啊?”黄成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们留在湘阴城的兵马弃城跑了。”李平重复了一遍。 黄成东迷茫的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表情更懵,而且他听到了李平说的是“你们”。 但李平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直接傻掉了:“湘阴城马上就是你的了。” “什,什,什么?”黄成东整个结巴了起来。 此时,帐内的周文、马永等人也都一脸震惊的看向李平,他们同样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李平又有了新的想法,一个没和他们商议过的想法。 不过他们没有人出声,继续保持着安静。 “俘虏很多,我的士兵也很疲惫,没有那么多精力严格看管。你会在今晚带着手下趁乱逃跑,然后占据无兵把守的湘阴城。”李平直接阐述起他的计划。 “我,我不想跑。我要跟着总兵干,就是当马夫也愿意。”黄成东本能的哀求了一句。他搞不清李平是什么意思,觉得有必要先自我保护一下。 但李平却没理他,而是继续说道:“明天,我的部队将会向湘阴城进军,发现你占领了湘阴城并做出坚守的姿态后,遂退兵而去。后天,我的军队将会全面向岳州回撤。” “可…为什么呀?”黄成东还是没转过弯来。 李平笑了笑,用一脸人畜无害的真诚表情说:“黄兄,咱俩总算是有过交情的,我也欠你人情,于情于理不能害了你。留在我这里,虽然方国安已死,但你还是过不了左梦庚那一关。同样作为逃将,你也过不了左良玉那一关。 而我也不可能为你跟他们再起摩擦。 张献忠虽遭此大败,但总归还有三十万人,不可小觑。我虽胜,但其实不过是侥幸罢了。且此战我之伤亡亦不小,本就兵少的窘境也更堪,远不足与张献忠继续争锋,唯有退兵才是最稳妥之道。 回到张献忠那里,你可以继续逍遥自在,我也算在他那里有了个故交,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可以行个放便,这对我们俩都好。 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你可以仔细想一想。” 见李平不急着听答复,黄成东当即若有所思起来,而且他也注意到李平说左良玉和左梦庚时都是直呼其名,做实了他曾听到的一些传言。 周文等人也同样都一脸的思索,他们也在消化李平这个可能半真半假的说词。 不过,黄成东的思考结束的非常快,然后突然猛的一下跪到了李平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各种肉麻和感动的话包括毒誓也不断从嘴中往外喷发。 “你的手下都信得过吗?”李平静待黄成东表演了一会儿后问。 “大多数都托底,他们有不少就是我原来的部下,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其他的我也有办法,保证不会坏事,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这个请总兵放心。”黄成东立即收起恶心的表情认真道,好像生怕李平会反悔。 “那我就不留黄兄了,事情需要抓紧。”李平笑了笑。 但黄成东却有点愕然道:“不需我给您写个保证或留个字据啥的吗?” “不需要,黄兄我信得过。”李平很坚定的说,然后在黄成东猛然再次哽咽并拼命点头的同时转头对作战科长吕亮交代道:“吕亮,这件事由你去安排,一定要稳妥,考虑要全面,不能给我黄兄留下任何隐患。” 等黄成东千谢万谢的走后,李平看了一圈帐篷内的部下们后有些抱歉的说:“我也想率军乘胜继续南下,一举剿灭献贼,但现实是这太冒险了,也不太可能。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忘乎所以,希望你们理解。” 李平的这番话是真诚的,没有一丝别的算计。 这场不在计划内的大胜让他已经不再考虑跟着张献忠去四川了,他觉得他有能力留在湖广。 以岳州为核心的洞庭湖周边不但土地肥沃,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在浩瀚的洞庭湖内大建水军,显然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基地。 不过,他还是担心大家不理解。 毕竟这场胜利太空前了!他担心有些人觉得他们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但周文却出人意料的最先附和他说:“总兵的考虑是对的,我们不能因为这场胜利就目空一切,就头脑发热。想想就在昨天,除了总兵我们都还在想要逃跑。剿灭献贼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总兵对现在局势的判断是准确的,撤回岳州休整确实最为稳妥。” 听周文这么一说,李平的心一下就轻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花精力去统一大家的思想了。 果然,随着马永和段强一点不意外的跟风表态,整个帐篷内的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同意见。 至于李平放黄成东回去这种事就更不可能有人提出异议了。 不管李平是不是真的在念旧情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大家至少都明白黄成东这种人待在敌人那里对他们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好,我们明天再打扫一天战场,掩埋好所有敌军尸体,后天回军岳州。走的时候,所有俘虏,凡是这周边以及长沙的,只要不是大头目以及可能给黄成东带来麻烦的一律释放。”李平轻快的说。 “啊?” “啊?” …… 见大家“啊”声一片,李平笑着说:“俘虏太多了,我们养不起,不如放了去瓦解敌军和争取民心。” 大战之后琐事多,需要安排部署的事情更多,尽管很累,很疲劳,但李平所待的大帐内还是直到夜很深才清净下来。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洗漱和换衣物, 小勤务兵们和他的警卫也借此开始仔细和认真的收拾帐内。 李平决定今晚就住在这个恰巧没被焚毁的张献忠帅帐内,这是进一步提升己方士气和摧毁俘虏们意志的有效手段。 不过对周文建议的让昨天投诚过来的陈子道带着他原来的部下给李平担任帐外警卫,李平并没有同意。 他不认为这样做有太大意义,也不认为他目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笼络人心。 而且他累了,真的需要休息,需要安心的休息。 看着小勤务兵们将帐内那些女人的衣物和一些不可描述的特殊用品一件件清走,清净下来的李平不禁一边清洗着自己一边思绪良多。 张献忠虽然总体上在湖广这段时间搞三年免征、搞开仓放粮,对普通百姓军纪也不错,甚至诛杀藩王士绅后将土地分给百姓,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百姓主要是低层百姓们的拥戴。 但同样他有些方面却也让人很无语,甚至可以说是明显的缺陷。 不说对乡绅富户们过于残忍嗜杀,这来打大仗还不忘搞奢靡,上行下效,他的部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昨天张献忠的部队开始过白水准备和李平决战,居然还有闲心把抢来的一千多乡绅大户家年轻女子也载运过了河,然后成了李平的俘虏。 而据说没来得及被运过河的年轻女子还有不少。 这让李平想起了当初读闲史时看到的张献忠好女色、好讲排场,好贪图享乐,后妃多达三百余人,喜欢大兴土木给自己造宫殿、喜欢役使太监,喜欢在避讳这种没成就大业前的无用鸟事上大下功夫,甚至执着到连古代碑文上留下的“献”“忠”等字都要铲掉,等等。 这非常不像一个想要成就大业的枭雄该干的事。 以前,李平还半信半疑,现在看哪怕不全是真的,也八九不离十。 难怪黄成东会在张献忠的军队里混的如鱼得水。 而且今天这场战斗也让李平对张献忠大型战役的指挥能力(不包含偷袭)产生了严重怀疑,至少李平没有从张献忠的排兵布阵、现场组织以及整个战斗发起前的准备中看到需要令他敬畏和高度重视的地方。 李平已经知道9月分张献忠数万精锐突袭(主要是偷袭)大败左良玉十万大军的那场战斗是孙可望指挥的,张献忠本人那时还在长沙。 事实上,李平的感觉也没错。 在原本的历史上,自1639年到1643年10月这段时间,李自成、张献忠和罗汝才三人及革左五营先后与官军主力爆发了18次重要战役。 注意,这里单指与官军主力爆发的战斗。 这其中,官军获胜了5次,而巧的是,这5次里有4次是张献忠指挥的。 18次重要战役,张献忠一共参加了9个,与罗汝才合作的4次以及与革左五营合作的1次都赢了,自己单独指挥的4次都输了。 李自成参加了8次,全部获胜,前7次都是和罗汝才合作,只有最后和孙传庭的决战是自己独立指挥的。 罗汝才参加了11次,与李自成或张献忠合作的10次都获胜了,自己独立指挥那次败给了秦良玉。 当然,这18次战役中更普遍的规律是,农民军联合作战就打赢,单独作战就打输。比如说郏县之战,李自成一开始被孙传庭打败了,但是罗汝才一增援,又反败为胜。 而张献忠却接连和两个合作伙伴拆伙了,独立作战的时间最长,输的也最多。 李平意识到,那个曾经令他十分忌惮的张献忠已经在他心中褪去了全部光环,他眼中的张献忠也正从史书中的高不可攀变成了现实中普普通通的贼首。 他开始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他的心情开始更加放松。 等一切都收拾好后,疲惫的他几乎刚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李平在白水旁酣然入梦的时候,200里外的岳州城内却依然灯火通明。 整个城市仿佛一个大工地般在继续忙碌着。 到处可见的大呼小叫、川流不息的士兵民壮甚至妇孺、一栋栋正在被拆毁取走木梁门板以及砖瓦的房屋、城墙上下不断累积成无数座小山的守城专用物资等等都在深刻表明这里正在进行着万分紧迫的守城准备。 自从昨天晚上在君山附近的舰队突然被小船纵火偷袭并焚毁了两艘宝贵战船、以及今天早上一支打着张献忠旗号并包括有不少骑兵的数千人军队直接出现在城东外的山区后,战争的阴云就开始笼罩了这里。 而之后对被严明水师营抓到的几名俘虏同时也是土生土长的洞庭湖渔民进行审讯得知张献忠集结了十万大军去对付李平,严峻的局势更是如同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让城市的统治者们开始心惊胆战。 此时的他们对200里外白水旁的战斗结果还完全一无所知,他们的敌人也同样不知道一星半点。 这就是战争!这个时代的战争。 更要命的是,被俘虏的洞庭湖土着渔民肯定的说跟随他们船队而来的只有一支不足千人的步军,并且除了极少的几匹马外并没有骑兵。 也就是说出现在岳州城东边山区中的军队很有可能是张献忠派出从陆路绕过来的其他部队,并且实际兵力无法确定,但肯定只多不少。 张献忠的杀招之多和所谋之大令人发毛。 除了担心李平将不可避免的败亡外,岳州的统治者们还要担心自己也被一网打尽。 但没有人想要撤出岳州。 他们知道,一旦丢弃岳州,被断了后路的李平将再无逃脱的可能。 因而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不过,当几个急切的不速之客闯入城中一所大宅子里的那间屋门大开并明亮的厅房堂屋中时,正坐在里面的人还是表现了万分惊讶。 “宝来,沉着点气。别这么毛躁!你一毛躁,底下的人就更乱了。”继续安坐着织毛衣的赵兰月皱着眉头道,同时眼睛向宋宝来身后扫去。 此时,屋外好几个原来在穿梭忙碌的身影已经被吸引停下了脚步,凝重而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但目前岳州的最高权力者、城防总负责人以及忙碌了一整天的大建造师宋宝来却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厅堂中几个女人惊讶道:“你们竟然在织毛衣?” “不织毛衣干什么?难道让我们几个女人去帮你制造守城器械和安排城防?要不是担心你撑不住局面,我们几个早睡了。”赵兰月不客气的开怼。 “你还想睡觉?”双眼通红的宋宝来差点跳起来。 “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不下来。瞧你这出息!”赵兰月看了一眼跟在宋宝来身后一脸尴尬的钱冬子。 李平曾经的亲兵钱冬子目前是水师营的教导主任。 自今早在城东发现敌军后,水师营就进驻到了岳州城边,钱冬子和约一半的水师营官兵也进入了城内充当步兵接受宋宝来直接指挥。 也就是说钱冬子目前是城内除石磊外最高级别的军官,也是他们最能信任的军官,责任重大,现在很需要和军队在一起。 李平为保证他离开后岳州的权力稳定,留下的正规步军不多,只有两个营,并且这两个营也没有上级军事指挥官,其力量大大弱于宋宝来的保障营。 “宝来,出了什么事?”一旁的高蕾决定打断赵兰月和宋宝来的互怼,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焦虑,她已经沉不住气了。 宋宝来幽幽的看了一眼赵兰月,然后一屁股坐到一把空椅子上,用沙哑的声音沮丧说:“刚刚收到消息,临湘县的左良玉军队在下午弃城跑了?张献忠的军队已经进入了临湘县。” “什么?”陪着赵兰月和高蕾织毛衣的杨秀芹手中的毛衣针在震惊中直接掉在了地上。 杨秀芹再不懂军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临湘县在岳州东北方约60里,实际就是岳州的北面。李平攻占岳州后,那里很快被张献忠的军队放弃,然后被左良玉的军队占据。 现在,张献忠的军队复攻那里,说明敌人正在断他们的陆路后路。 “怎么知道的他们跑了,我记得我们的侦察没放那么远,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对了,你是不是听风就是雨了,你可别瞎听那些胡编乱造的恐慌之言甚至可能就是敌人有意传播过来的谣言,这是会乱军心的!”赵兰月诧异道,她的反应非常快。 才消沉着低下头的高蕾闻言也一下把头又抬了起来,显然是恍然到了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谣言会满天飞的时代。 但宋宝来紧接的话却又让高蕾的整张脸都黑了,彻底的黑了。 “章旷派亲信给我们传来了一条紧急信息,史明无视了左良玉要求其向武昌靠拢的命令,而是以总督吕大器令他要确保南直隶安危为由将军队向匪患突然加重的安庆府怀宁县和桐城县一带调动,左良玉大怒。 给我们传递消息的章旷亲信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惊恐向北急退的左良玉军队,并得知张献忠的军队一出现在临湘县城附近,左良玉的军队就弃城了,临湘县城现在肯定被占据了,不会有差。” “史明这是什么意思?”赵兰月也惊呆了 至于左良玉的军队会跑,她反倒没那么吃惊。左良玉的十万大军上个月才刚被张献忠手下的孙可望击溃,如惊弓之鸟般望风而逃实在没什么稀奇,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紧张。 宋宝来郁闷的说:“我哪知道?但不管什么意思,左良玉更不会管我们了是肯定的。他的军队才遭重创,本就对张献忠畏惧如虎,现在跑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可置信的赵兰月看向仍然站在厅堂中间的钱冬子,会意的钱冬子无奈的点了点头说:“章推官派来的是熟人,石副主任也已经亲自询问过了,消息确定无误。” 章旷在袁继咸被免职后一度很尴尬,但黄澍到任后不久令其署汉阳府推官兼摄府事及沔阳州事,这也是历史上章旷曾得到的任命。 不过也有一些偏差,那就是黄澍在曾经时空的历史中给章旷的工作代理中是不含沔阳州事的。 听钱冬子这么说,赵兰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脸色也难看起来。 再有心理准备,真被人家把后路抄了还是很难接受。 而且史明的事也的确让人意外,这几乎意味着他们对唯一的可能支援左良玉再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但只片刻,赵兰月却又收起了颓废的表情,坚定的说:“那又能如何?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把这岳州城守好就是了。张献忠奈何不了李平,左良玉也奈何不了李平,我对李平是有信心的,我们没必要杞人忧天。” 高蕾听闻浑身一震,作为曾经小高管的她当然明白稳定人心的重要。 于是她立即也跟着说:“是啊!又能如何?临湘县的事我们不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么,算不得什么意外。而且我们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左良玉会来帮我们。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宝来,你要稳住,我们都要稳住。” 但宋宝来却还是在继续唉声叹气,他显然还无法接受这一切,也做不到坦然面对。 也许他的压力太大。 刚想再说点什么,赵兰月却先开口说道:“喝口茶润润嗓子就走!去睡一会儿。我们也要睡了。记住,你今晚必须要睡觉,不要把自己累垮了,更不要让下边的人看到你没信心。” 宋宝来明显有些愣住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赵兰月。 但赵兰月却很认真的又补充道:“你不这么火急火燎的过来,我们还可以再陪你熬会儿夜。但现在,我们却必须要睡了,睡不着也得睡。” 看赵兰月完全不像说笑的表情,宋宝来不情不愿的在椅子上又拧了几下,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苦笑着摇了摇头后,宋宝来认命式的点头道:“好!那,那我走了。” 等宋宝来以及杨秀芹都走后,厅堂中只剩下赵兰月和高蕾两个人后,赵兰月阴着脸问高蕾:“我记得那个杨明杨玉昆是不是还在武昌?” “对呀,怎么了?”高蕾有点莫名其妙的肯定道。 “那他怎么没把史明这么重要的消息传过来,反倒让在汉阳的章旷先给我们传了消息?”赵兰月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高蕾一惊,脸色也马上骤变。 “睡!这件事你知我知,还是不要让大家知道为好。”赵兰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可惜,天有时候总是不遂人愿。 赵兰月和高蕾才刚刚躺下的,又不得不马上起来,甚至离开住处站到了城墙上向城南的屏障只有一条水路西接洞庭湖的浩瀚南湖张望。 此时,南湖中最重要和最大的天然避风港—南津港内正火光冲天,无数大小船只燃烧产生的烈焰映红了方圆数十里。 虽然为防止被憋在只有一个不大出口的南湖里和能够保证岳州外围的水面安全,严明的战斗舰队并不在这里,但南津港却是他们所有非战斗用船只的聚集处,也是他们从水路全员撤离的重要保障。 赵兰月和高蕾的脸色也因此在这火光中变得格外灰暗。 但有阴就有阳,正躲藏在某个暗处同样观看超级大篝火的张献忠部将混天龙却心情很好,嘴角更是露出了一丝狞笑。 混天龙是当初张献忠留守岳州的最高将领,被李平偷袭后他侥幸逃了出去。 现在,杀回来的他不但成功的正在烧毁岳州官军的所有运输船只,还发现城内的官军不敢出来救火,这让他看到了将整个城内官军一网打尽以一雪前耻的希望。 原本的历史上,混天龙也是守岳州,曾出城以水陆并举的方式抗拒来攻的左良玉部将马士秀,但被马士秀水军绕击摧毁水军后大败,损失了四千人突城而走逃到长沙。 之后在同年十二月,张献忠派艾能奇率军北上并大败官军,才夺回岳州。 这个时空,混天龙还是守岳州又失岳州。 不过,击败他的却成了李平,而被派来再夺回岳州的也成了他。 艾能奇已经死在了大冶县城外,北上重创左良玉的也成了孙可望,并且不但提前了三个月,还把左良玉的整个部队都打出了心理阴影。 “将军好手段,把他们逃命的船烧了,城内一定惊惶万状,无心坚守。我们的人在天黑前已经混进去了几十个,都是本地的渔民。这场大火过后,明日天亮,估计还可以再混进去一些,敌人留守的兵力非常有限,我们攻破岳州城指日可待啊!”一个小头目向混天龙恭维道。 “哈哈哈……”混天龙得意的大笑起来,他也对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极为满意。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城,我愿为前驱。”另一个头目恨恨道,看起来很心急。 混天龙满意的看了一眼这个刚赶过来不久的部下,他知道这些原来嘉鱼、蒲圻以及临湘的同伙因为当初岳州被攻陷而后路被堵不得不躲到山里都憋坏了,也委屈坏了。 这些人正是今早出现在岳州城东外山区中的张献忠兵马,他们目前都接受混天龙的指挥并按混天龙先前飞骑派去的联络人进行行动。 混天龙找到他们并不难,本地的平民尤其是贫苦阶层仍大多是农民军的支持者。 虽然部下们士气可用,但混天龙还是果断的说:“李平的兵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急。多给混进去的兄弟点儿时间,而且城内也有不少原先被俘的兄弟,我们可以利用。 让攻占临湘的兵马留下一百人守城即可,其他的都向这边集中。我们后天一起攻袭岳州,要保证攻必克,不能让西王失望。” 注释: 混天龙的姓名等信息没查到。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目瞪口呆 崇祯十六年十月二十日晚(公元1643年11月30日),武昌,平贼将军府。 虽然在屋子里烤着火盆,但左良玉仍然感觉很冷,他意识到这又将是一个寒冬。 不过身体上的冷,左良玉不怕,他怕的是心中的冰凉。 就在刚刚结束不久的召集众将通报紧急军情时,他的儿子带着一帮部将再次大肆嘲讽了一番李平的不知天高地厚,说起300多里外正在被围攻的岳州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左良玉很想骂他们,但想了想后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只有李平战败才不会彰显出他们的无能,也许只有李平摔的爬不起来才能让他们的颜面得以保存。 当然,史明的事也是一个刺激。 尽管左良玉还想不通一向很得左梦庚喜欢的史明为什么会那样做。 史明及其部下并非什么善类,投靠文官怎么可能比自己这里惬意和不受约束,何况那边的山还不比自己这边大,这不是一个脑子正常的武将该做出的选择。 当然,左良玉也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做法可能刺激到了目前看同样心思很不简单的史明。但他觉得自己并无过份,甚至是相当的温柔和容忍。 并且他也给了史明足够多。 从部将们流露出的反应也能看出,他们同样对史明真心不理解,这与刻意恭维他们父子和对李平进行嘲讽是不一样的。 左良玉很担心李平。 当然,这并不是说左良玉希望李平完全平安无事。 他只是不希望李平军灭身死。 左良玉很清楚,一旦李平全军覆没,张献忠的下一个目标就该是他了。 左良玉从来都不看好张献忠会继续南下。 何况据他们刚刚收到的与岳州军情同时抵达的来自河南部下刘洪起(原河南山区超级大土寇)快马送来的紧急通报,潼关已于十月初六被李自成攻破,孙传庭战死,大明正在风雨飘渺。 左良玉很清楚孙传庭战死意味着什么,也肯定张献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张献忠一旦知道消息,更不可能往南边都是瘴气的地方跑了。 可没了李平,他该怎么面对张献忠。 彼一时此一时,难道去指望一群被打出了心理阴影的败军之将吗? 这帮混蛋才见到张献忠军队的影子,就直接把刚刚占据的临湘县拱手让了人,而蒲圻县更是连张献忠军队的影子都没见到就直接放弃了,完全是望风而逃。 事实上,左良玉比原本的历史上要虚弱得多。 从广济到蒲圻,连续的两次大败,这是原本历史上的左良玉并没有经历过的,这导致目前的左良玉军队无论在实力上和士气上都远不能和曾经时空上的他进行对比。 不过左良玉也许很自负,但他并不蠢。 他很清楚九月份大败给他的军队尤其是官兵心理上造成的巨大影响,也认清了张献忠目前实力已经远超过他的事实。 但他的儿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左梦庚不但对孙传庭的败亡没有感觉,甚至对张献忠也还停留在容易对付和不足为虑的老印象里,对在蒲圻的巨大失败也还是只简单认为大意失荆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让左良玉心中满是忧虑和悲凉。 他老了,他的儿子还是如此不成器可如何是好。 当然,史明的事也加剧了左良玉恶劣的心情,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好几下后,焦虑的左良玉用手帕捂住嘴接住咳出的痰,在眼前微微打开手帕瞄了一眼那痰中的血丝后又轻轻合上,然后故作自然的对身旁话语戛然而止的黄澍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其继续说。 此时正在与他私谈的监军黄澍被左良玉认为是个少见的明白人,同样也不蠢。 黄澍不仅意识到了孙传庭败亡产生的重大影响,而且也对李平和岳州表现出了深深的担忧。 尽管对李平很不满,黄澍同样不希望李平兵败身死。 而且黄澍也对史明的事表现出了极大气愤,再次表示一定会与官场中的同僚联络,让史明吃不到好果子。 这让左良玉冰凉的心中多少有了那么一丢丢安慰。 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性问题,他们该如何面对张献忠的四十万大军? 一谈到这个问题,左良玉和黄澍只能相视无语! “前日贼人第一次攻岳州就险些破城,我们的探子在小船上看得真切,城内火光四起,城头四处厮杀。呵呵!岳州守不住了,也许现在就已落入贼手。”左梦庚刚一回到自己宅内就有些兴奋的对自己夫人说,接着还转头去向仍在屋子里的侍女雪晴要酒喝。 左梦庚的媳妇王氏见状有些发愣,但她还是对看着自己征求意见的侍女雪晴点了下头,然后才皱着眉头说:“李平虽然跋扈,但不管如何对我是有恩的,也对我们一直十分孝敬,夫君如此兴奋甚是不妥,这会寒了部将们的心。” 王氏对岳州之前的情况和李平的处境是知道的,宋宝来在第一时间就将对敌俘虏审讯得到的信息通报到了武昌,并请求过武昌的支援。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克制。这不回到自己房里才不想继续憋着么!我是真忍不住高兴。只要看到李平倒霉就高兴。”左梦庚口是心非的快乐说。 王氏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整日里拿当初公公与其原来的小兵后来的总兵方国安之间亲密无间并互相扶持甚至被人称颂的故事劝谏从来没有被丈夫听进去。 自己的丈夫自己最了解。 不过王氏倒也没有因此埋怨过丈夫和表现出对李平的过份关心。 她清楚李平和方国安毕竟是不同的。 而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是李平都已经单飞了,她当然不可能还继续胳膊肘往外拐,对那个让自己男人和公公越来越没面子的李平继续抱有极大的善意。 但李平对她的恩,她也还在继续记着,好感也还有。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和很难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心理。 想了想后,王氏迟疑的问:“岳州失陷看来已不可逆,但那李平手下毕竟有一万精兵,走脱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孤悬野外无坚城可凭,前有贼首献忠亲领的十万大军,后路又被断。想走脱,难啊!这与李平以前凭阴谋诡计和走狗屎运打的那些仗是完全不同的。不过李平此人狡诈,走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左梦庚努了努嘴说。 此时,侍女雪晴正好拿了酒重新进屋给左梦庚去倒,王氏眼睛猛的一亮,笑着说:“如果这样最好,到时正是夫君展示仁义的时候。” “什么?夫人,我知道你一直念李平的好。可这不给咱们添堵么?那小子头有反骨,喂不熟的。”左梦庚举着酒杯愣住了。 王氏狡黠的笑道:“我们把雪晴嫁给他。从前李平心高气傲看不上咱们雪晴,但那个时候他就没得选了,甚至估计还要巴不得。 这样既把李平这员不可多得猛将死死绑在了我们的战车上,也向外人展示了我们的不计前嫌和对旧部的爱护,还杀了李平的傲气,让他以后再也没心气翻到夫君头上,只能乖乖供我们驱使,同时也算给夫君出了口恶气。” “妙啊!”左梦庚禁不住大叫了一声后将怀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起身旁已经满面潮红呆住了的侍女雪晴。 “再倒!”左梦庚坏坏的笑了,然后对着侍女雪晴的屁股就拍了一下。 侍女雪晴被拍了一个激灵,脸也更红了。 她有些不安和扭捏的看向王氏。 但王氏只是乐呵呵的说:“我知道你这小蹄子早想了,只是从前你早配不上人家了,现在我这也是成全你。看你这大屁股,一定能给那李平生个儿子。” “谢夫人成全,谢夫人成全。”侍女雪晴激动起来,并紧着给又干了的左梦庚倒第三杯酒。然后刚倒完酒,她就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 左梦庚错愕了一下。 当看到王氏笑咪咪的对他点头后,他一下狂笑起来,然后一把将雪晴拉入怀中有些报复性的又摸又捏了起来,并直到自己的夫人表情有些愠怒后才站起来一把将王氏抱了起来说:“夫人,今天为夫太高兴了,我们一定要快乐快乐”。 左府内各人心情有阴有阳的睡不着觉,仍在武昌城内的袁继咸同样也睡不着觉。 他心情沉重的独坐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月光发呆。 袁继咸虽然没有参加左良玉的紧急军情议事,但所有的消息他都已经知道了。 史明的事其实就是他派人通知的章旷,并让章旷把消息传到岳州去的。 至于那个杨明,自他离开总督的位置后就一直避免与其发生交集。而杨明有没有已经传过了消息,他也不关心,他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增加一份佐证。 只是现在这些好像都已经成了无用功,袁继咸满是苦涩。 但更可怕的还是来自北方的消息,那个让他一直敬仰的孙督师的陨落,袁继咸一想到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然后,他意识到他敬仰和欣赏的人好像命都不太好,他的心也因此一阵阵抽痛。 痛苦中,天开始渐渐的发亮。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突然在寂静的城市中响起也因此格外醒目。 袁继咸的心在惊悸中直接掉到了谷底。 他没有派老仆去打探消息,也没有打算正冠直奔马蹄声消失的左府方向,只是静静的坐着,然后喝了一口苦茶。 由于心情好,左梦庚不仅发了小半个晚上疯,还始终表现得异常的神勇,但也因此累成了狗,睡的很香很沉。 这让他在大清早被急切叫醒时十分恼怒。 “什么事这般急,连觉都不让老子睡?”在被窝里的左梦庚有些愤怒的对着屋外大喊。 “老爷急着召少帅前去议事,说是总兵李平在白水大败了张献忠,并于前日回军解了岳州之围,阵斩贼首混天龙。”之前呼唤并敲门的年轻男仆紧张的在门口哆哆嗦嗦回答。 “什么?你再说一遍。”伴随着一声匪夷所思的大喊,屋门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打开了,然后不惧寒冷光着身子的左梦庚一把就将门呆愣住的年轻男仆领口揪了起来。 吓坏了的年轻男仆刚想回答,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到了突然出现在内屋门口处只混乱披了一席被单的春光大泄女主人,然后他的鼻血就流了出来。 在被狠狠踹倒时,这年轻的男仆看到那个他最熟悉的侍女雪晴也正瘫倒在与内屋相对的小外间门口。 消息传到黄澍府上时,很早就起来并静默思考的黄澍正在喝茶。 听到消息,他眼睛瞪得溜圆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然后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直没睡的袁继咸茶杯也碎了,虽然他还继续安坐着,但阴暗的脸庞却露出了一缕笑容。 这一天清晨的武昌城内,也不知碎了多少茶杯,整个城市也很快少见的在清晨就喧沸和人来人往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葡萄熟了 崇祯十六年十月二十一日快至中午,宋宝来专程跑到了岳州城头去看刚刚回返的步军主力入城。 十八日,击溃攻岳州之敌并阵斩混天龙的只是由李平率领的骑兵部队,大部队也就是步军当时并没有回来,也不可能赶得回来。 之所以李平能回救的这么及时,主要还是因为宋宝来在发现形势危急后就立即派了飞骑去紧急通报李平,同时由于岳州到白水间几条河流上李平之前架设的浮桥都没有被破坏,飞骑一路顺利。 同样回程的骑兵也很顺利。 并于十八日天黑前就抵达了岳州附近,抵达了堵着岳州城唯一陆路通路的混天龙大军后方。 此时,汇聚并拼凑了上万杂七杂八人马的混天龙刚刚攻了一天城。 虽然混天龙派出的内应发挥出了一定作用,但守城的石磊和钱冬子也不是白给。 石磊提前就发现了一些端倪,没有让城内的数千俘虏完全失控,并且很快就将少部分暴动成功的俘虏以及城内被带动的乱民给镇压住了。 而钱冬子也始终牢牢控制着城门。 同时张献忠的洞庭湖水上力量除在攻城前发动了那一次夜间对严明的舰队偷袭外并没有再次出手,大冶县的战争早已让他们明白正面击败或者摧毁李平满是火炮的战船部队是不可能的,这就导致混天龙只能对三面环水的岳州实施一面攻城。 也因此岳州的局势虽然看起来好像岌岌可危,但其实却是可控的。 而城外的混天龙由于无法准确搞清城内的实际情况,也产生了误判,以为可以里外配合的他愣是组织硬攻了一天城,结果城没攻破还把部队搞得伤亡惨重并士气低落。 李平果断抓住了这个机会,虽然也很疲惫,但他还是在稍坐休息后就直接从混天龙后方发起了突袭,不但阵斩了混天龙,还将其上万混杂的军队也大部分歼灭。 直到亲眼目睹了一列列趾高气扬的步军主力羁押着大量俘虏、缴获物资鱼贯入城,宋宝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步军主力们不仅全回来了,而且回程速度同样也不慢。 “李平还在睡觉?”宋宝来不确定了又问了一遍身边已经相当于贴身秘书了的钱盈。 正在好奇向城下张望的钱盈急忙缩回头正色道:“刚才又确认了一次,当时总兵是还没起。但现在起没起就不好说了,听说赵小姐过去了。” “太好了!”宋宝来高兴的眉飞色舞起来。 看到宋宝来如释重负的表情,钱盈也轻轻的笑了。 对于宋宝来为什么要特意跑过来看军队入城以及如此高兴,她大概是最一清二楚的。 钱盈知道宋宝来不是在担心李平大败张献忠的消息是为了安定人心的假消息,而不过是在担心大胜之后的李平又有了什么激进的新想法,根本就没打算让主力回来,本人也准备着随时再走。 然后再次把宋宝来留在岳州忐忑不安的承受煎熬。 一想到宋宝来前段时间的憔悴,钱盈就忍不住心痛起来。 “心痛?” 正在钱盈为自己心中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荒唐想法而感到震惊和慌乱时,突然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张笑咪咪的脸正盯着自己。 瞬间满面通红的钱盈急忙想把宋宝来的手甩开,但几次都没成功。 她不安的向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要么一脸僵硬的直视着前方,要么就背转过去了身,好像这里已经成为了视线的禁区。 叹了一口气后,钱盈只好无奈认了命,然后逃避式的把目光转向城下队伍后方那数不清的车马和扁担。 “大姐,你是不是有毛病?”刚抢过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李平生无可恋的大吼。 睡的正香,被人掀了被子,很少有人能保持好心态。 然而始作俑者赵兰月却“呸”的啐了一口,尴尬的站在床前脸红道:“你才有毛病。睡觉就睡觉呗!为什么不穿衣服。” 从掀被子到李平惊醒过来然后抢回去再裹上是有一段时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都看了,尤其这个时候男人们还大多在身体的愤怒阶段,特别是年青男人。 确实很尴尬,也有点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我自己的屋子,我自己的床,睡觉穿不穿衣服要你管,我这么睡舒服,我这么睡暖和,我乐意!”李平抻着脖子不服道。 赵兰月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竟然一时词穷答不上来。更麻烦的是,她居然在羞怒之下不走心的吐出一句:“好像有道理唉。” 但也就是这句,再配上涨得通红的脸以及因吃瘪而颇有些可爱的表情,让李平也不明白怎么就在愕然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气也瞬间全消了。 “来骚扰我什么事?”李平无奈的问。 “骚扰你?谁骚扰你!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还没起来,昨晚你睡的那么早,怎么这都快中午了还不起来,连自己的部队回来也不管,我是怕你睡过去。”赵兰月气愤的瞪着眼珠子喊起来。 虽然这两天李平一直在忙,但睡眠时间还是有保障的,并不算少。 而且,大事基本都搞定后的李平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也就是说李平这一觉的睡眠时间已经大大超过了六个时辰,也即12个小时。 这很不正常。 赵兰月不担心才怪? “她们去找的你?高蕾呢?”李平打了个哈欠后揉着眼睛问。 李平说的她们是指刘小惠和李静这些照顾他生活的人,目前只有她们最清楚李平的作息时间,但她们一般不会轻易选择打扰李平,敢来硬闯的就只有一个赵兰月。 当然高蕾也算,但她不会硬闯,但可能也更合适。 “没人找我,我就是听说你还没起来,于是就过来了。高蕾去查看跟大部队回来的伤员了,可没时间理你。”赵兰月没好气的说。 “哦!”李平咪着眼睛点了下头,然后又打了一下哈欠。 但紧接着他却像受惊了一样突然惊恐的睁大眼睛拼命往床里缩,同时颤颤巍巍道:“你要干什么?” 正在爬上床的赵兰月被吓了一跳,她臭着脸凶道:“过来让我摸摸你的头是不是发烧了,睡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还这么困?” 反应过来的李平虽然很无奈的乖乖裹着被子把头凑了过去,但表情却开始变得古怪。 好在赵兰月这个时候对他的表情和怎么如此乖没有多想。 左摸摸右摸摸,又反复摸了几回自己的额头,赵兰月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喃喃道:“奇怪,不热啊?那你怎么还困?” “可能前段时间太累了,身体需要调整一下。”李平心虚的说。 “哦。那,那你再睡会儿!”赵兰月恍然道。 不过嘴上这么说,赵兰月人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似的继续跪在李平身边并改为一手摸着李平的额头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进行比对,表情也充满了温柔。 李平猛然间有些迷离,他感觉几乎近在咫尺的赵兰月身上那层层叠叠的香气正将自己重重包围,然后身体内昨晚被拱出的火正在燃烧自己。 “嗯。”李平努力平静的回答,目光更是开始极力避开赵兰月的身体。 李平突然间的太乖终于让赵兰月有了些诧异,而且她也注意到了李平的不自然,这与李平在她面前早已越来越厚的脸皮和口无遮拦相去甚远。 “你有点奇怪,怎么了?”收回手但仍继续紧挨在李平身边的赵兰月狐疑着问。 “没怎么。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昨晚睡的早?”李平急忙转移话题。 他可不敢让赵兰月刨根问底,同时也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李平目前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没有原因,但却是他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并且最好当秘密永远埋藏下去。 问题的根源出在昨天晚上,并且匪夷所思。 那时他睡得正香,突然一个光溜溜肉乎乎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被窝,惊醒但没搞清状况的李平一开始并没有采取激烈的手段。 而这大概给了那肉乎乎身体主人错误的暗示,让她更加大胆和卖力。 但等搞清了异性是谁后,李平却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脚就将女人踹下床去。 这个女人居然是王小凤,李平差点没疯了。 而令他更疯的是,被踹下床去的王小凤非但没有灰溜溜的离开,反而再次冲上床紧紧搂住他并反复述说她是自愿的、她要给李平生儿子,让李平不必担心和害怕。 如果不是怕搞出太大动静让人发现,李平一定会直接将王小凤踹出屋去。 但为了傻大个儿刘强,李平只能强压着怒火把王小凤按在床上,然后低声严厉审问。 而审问结果也把李平吓了一大跳。 王小凤居然喜欢他,并且认为李平一定也喜欢她,只是抹不开面子。她觉得傻大个儿刘强没有跟李平先回来以及李平早睡简直就是天赐良机,甚至有可能是李平故意的。 她必须利用好这个难得的机会,主动一些,成就两人的好事。 否则等过了今晚,就又没机会了! 对王小凤的神奇想法,李平也是服了,但他又能如何。除了严肃表明自己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和自己不喜欢矮胖的女人外,也只能让王小凤滚开。 但等哭哭啼啼的王小凤恋恋不舍的失望离开后,李平却又睡不着觉了。 他被王小凤肉乎乎的身体把欲望彻底勾搭了出来,整个晚上都在床上不停的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不健康的思想和画面,并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现在被赵兰月这种级别的美女并且还是一个喜欢抹香擦油的美女一靠近,自然浑身也再次火热并且难以忍受起来。 赵兰月不知道李平的心思已经歪了,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给李平火上浇油。 而且李平的提问还让她的脸再次红了。 “我来找过你,然后发现你睡了。” “找我什么事?”李平好奇道。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赵兰月脸红红的嗔怒道。 李平瞬间感觉身体内的火爆发了出来,然后脑袋一热就直接抱了上去,直把赵兰月惊得花容失色。 她急忙反抗了几下想要挣脱,但当嘴被堵住后,却马上又不再挣扎,变得顺从。 良久之后,气喘吁吁她从李平怀中爬出,跳下床一边整着凌乱的衣衫一边羞怒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大胆,差点把老娘吃了。” 李平嘿嘿笑道:“谁让你勾引我。要不是大白天,我一定吃了你。” 正继续整理着衣服的赵兰月一听有些气急败坏道:“我勾引你,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但话还没说完,却发现李平正毫无顾及的下床找衣服穿,然后那团火热也还在继续愤怒着。 脸上火辣辣的她只好气愤的转过身去。 穿好衣服的李平没有叫人准备饭,而是直接带着赵兰月出了门,他要去见一见刚回来的部队,也要去安抚一下宋宝来。 走出内院的时候,李平故作随意的向外院的王小凤房间看了一眼,然后正对上躲在那房间斜开着一道缝的窗户后王小凤幽怨的眼神。 李平很快转正了头,大步走了出去。 赵兰月注意到了李平眼神的方向和略微的停顿,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轻轻的嫣然一笑。 李平和赵兰月走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的刘小惠从内院走了出来并迟疑着向王小凤的房间走去,但还没到门口她就又改变了主意。 摇了摇头后快步进回到内院。 回自己的房间前,她转头看了一眼李静的房间,那里依然继续安静着。 刘小惠苦笑了一下,她相信昨晚的声音李静不可能没听到,但李静已经做好了选择,并且可能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前路莫测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李平刚刚视察完正在紧张建设中的造船厂就碰上了来寻他商量事情的宋宝来。 虽然此时距步军主力凯旋回到岳州才仅仅十天,虽然李平已经向大家宣布了要把岳州当成老家建,但是沿着洞庭湖岸边散步边聊的两个人脸上却完全看不到丝毫胜利者应有的喜悦痕迹以及准备大展宏的意气风发。 只有无尽的烦恼。 张献忠羸弱的水上力量对严明舰队的成功偷袭和火烧南津港、混天龙在攻城前成功让大量部下潜入城内并制造混乱,以及混天龙迅速找到并纠集起散落多处的数千兵马然后还飞速的发展壮大到上万人等等,让李平忧虑的意识到整个湖广南部的贫苦阶层对张献忠具有广泛和坚定的支持度。 而且这个广泛和坚定的支持度并不是李平靠优良的军纪和善意的将大量本地普通战俘释放就能短时间翻转过来的。 张献忠从武昌开始大搞的“搜括富室、散财赈贫、发粟赈饥、免征3年钱粮”以及“分田分地”这几招后世国人都知道的很简单却又最有效的大杀器李平没法学,也做不到。 李平手上的粮食虽然还不算太紧张,但也一点不富余,尤其是他现在还要管着几万张嘴,能不能保证自己在下一茬粮食播种并收获前养活自己都不好说。 而且昨天,黄澍从武昌派来的临时代管岳州的地方官到了,这意味着李平目前还没有从平民手中收回来的那些由农民军分出去的大量田地将回到原来不管死没死或者跑没跑的乡绅权贵主人那里。 而这势必会引发民心的再一次动荡。 何况李平也需要土地,而且还是非常大量的土地、尤其是大量的良田,同时他也需要大量的住宅来安置宋宝来规模已经远远超过部队的庞大保障营。 李平不可能让现在都住在城里的保障营把已经鸠占鹊巢的房子再让出来,也不可能让保障营跑到远离城池的偏僻地带去开荒种地、生产和建宅。 协调并继续强占一些当然也可以。 但在有地方官和原有权贵阶层大量存在并继续占据主导地位的岳州这种府城之地,在李平还没打算造反的前提下,协调并强占到的总归不会很多,肯定满足不了需求。 这与当初在富池时的情况几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平和宋宝来也因此都十分烦恼,他们现在已经充分理解了暴力革命的意义及其必要性,也理解了很难在阶级对立中找到两全之策。 但又能如何?问题目前还是解决不了! 今天,宋宝来过来找李平也还是这件事,各种工坊的选址和进行大规模播种准备包括固定大家以后的居所等等都绕不过一个核心性因素: 土地! 昨天新到的地方官已经让这一问题迫在眉睫。 并且可以想见,随着地方官的到任以及李平在白水大捷的消息进一步扩散,曾经逃避战火而走的乡绅权贵包括富户们也将随之大量返回家园。 矛盾将进一步扩大! 但李平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尤其他现在仍然需要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军事上,放在对抗张献忠可能性尽管不大但还是有可能的再次反扑上。 近几天,还发生了另一个重大事件。 赵进在袁州击败了进军江西的张其在所部,并将张其在斩杀,头颅也送到了武昌。 这回张献忠就只剩下一南一北两条路了。 虽然连遭重创,但据他们刚收到侦察情报,逃回长沙的张献忠正在重新汇聚大量军队,他坐镇衡州府的养子老二李如靖也已火速带领着部下抵达了长沙和张献忠汇合,现在整个湘江里挤满了船只。 再加上此次南下,李平对水师营使用上的过于保守让张献忠钻了空子,居然被人家在自己背后玩了个抢滩登陆,差点把家给偷了。 这对李平这个后来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因此争取快速控制住过于浩瀚的洞庭湖就成了李平目前的重要任务之一。 八百里洞庭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使是清道光年间的洞庭湖丰水期水域面积还有约6000平方公里。 所以李平才会对造船十分重视,甚至心急的没事就来看看。 但造船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新砍的木头并不能用来造战船和哪怕稍大一些的运输船,而是需要经过烘干晾晒等一系列工序才能使用,而且这个时间还是用年来计算的。 目前李平只能采取将收集到的渔船以及商人徐克然给他带来的少量小沙船进行拆解取材的办法,但就是这个最无奈的法子也有很多问题。 除了混天龙一把火把众多渔船和运输船几乎给烧了个干净导致原材料严重不足外,最根本的还是木料本身不行。 造小沙船尤其是渔船的木料很多都是十分普通的轻质木,拿来造大船是完全不行的,坚固和耐久都根本得不到保证。 这也导致李平和宋宝来两人的谈话几乎是越说越上火。 “你和钱盈的事想好了吗?”李平决定说点高兴事换换心情。 现在宋宝来几乎什么事都带着钱盈,并且还常常只带她一个人,就是傻子也知道两个人有情况。何况喜闻八卦的赵兰月也不会放两人间突然开始急剧升温和质变这样的重大新闻。 “想好了。她跟我在这里见到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也和我从前能接触到的女人都不一样。 钱盈不光漂亮,还温柔贤惠会照顾人,又有智慧。关键她还崇拜我,真心的崇拜我。我喜欢她,喜欢被她照顾。”宋宝来说起钱盈两只眼睛立即开始了放光,表情也充满了甜蜜。 “她不错,你捡了个宝。”李平真心的祝福。 但宋宝来却脑袋突然一拧,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平说:“捡了个宝这话是赵兰月跟你说的?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太意外了!你不知道,我当时下巴都差点没惊的掉下来。” 有些事不需要宣布,尤其是感情,一旦发生了实质性改变,立即就会大有不同,也很难再去掩饰。 当然关键还是李平和赵兰月也没想再去掩饰。 虽然有所预感,但真的发现李平和赵兰月突然毫不避讳的就在一起了,宋宝来还是极度的震惊, “没什么怎么回事。跟你一样,彼此都有意了,也就在一起了。”李平笑着说。 “挺好的,现在赵兰月那个女魔头也终于有人能降得住了,哈哈。”宋宝来突然笑了起来。 宋宝来谨慎的没有提一句高蕾,李平自然也不会提,两个人于是只有欢乐和互相打趣。 看着前面两个人突然笑起来并互相捅来捅去,跟在后面不远处并听到了说了自己名字的钱盈却尴尬的头越来越低。 事实上,她这一路上都很别扭。 因为跟她并排而行的是张清,李平的警卫营营长。 警卫营是李平回岳州后新组建的一支部队,专门负责他和宋宝来等核心人物的警卫工作,成员全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尤其是要忠诚可靠。 这也是李平对警卫工作做出的一次重大调整。 当然,警卫营官兵的军衔也全都比普通部队官兵高,也就是高职低配。 “宋长官人不错,你跟着他,我们都放心。你辛苦了这些年,也该有个男人疼了。放心,不会有任何人说你的不是的。”张清终于决定说点什么。 他觉得自己如果继续保持沉默,会对身旁的女人造成更大的压力。 而且这番话也是他的真心。 多年在风气开放的边塞戎马生活让张清对很多事看得很开,思想上也很成熟。 就像他这几天第一次再次听到黄澍这个名字,并确定了这个黄澍正是原来的那个开封府推官,那个他认为的挖了黄河导致自己老娘惨死的罪魁祸首后。 张清尽管恨不得立刻跑去将之亲手诛杀,但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杀黄澍的时候,更知道不能只图自己快意而给李平和自己的众多兄弟们带来麻烦。 “他答应了会娶我,不介意我比他大上几岁。”钱盈用蚊子一样的声音低头说,大概是在担心张清误会她是个轻浮的女人。 张清先用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善意,然后郑重的说:“嫂嫂,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真心的希望你幸福,我相信小英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相信宋长官会娶你,至于是妻还是妾都无所谓,只要你幸福。” 钱盈脸红红的看了一眼张清,然后又低下头小声的说:“谢谢!” 晚上李平回到住处的时候,赵兰月正在等他,然后又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最喜欢吃的面。 自从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突飞猛进,赵兰月几乎每天都要挤时间往李平这里跑。 中间赵兰月也曾静观了两天高蕾的反应,但高蕾只简单的说了句祝福后就继续天天泡在伤兵那里不闻不问,并且也继续避免着同李平碰面。 赵兰月知道高蕾虽然还没有完全放下,但也下定了放弃的决心。 于是她也就放开了。 在李平唏了呼噜正大口吃的时候,赵兰月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李平问:“那个杨明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明在李平斩杀了混天龙后很快将史明的消息传了过来,并辩解称晚了些日子主要是想打探的更详细。 但由于杨明本人继续留在武昌而没有亲来岳州当面陈说,并且所谓的更详细也只不过是说清了安庆府匪患突然加重的原因。 张献忠在湖广长江以北地区的快速失败以及官府在这一地区力量的猛然增强令大量来不及退到长江以南的张献忠败军和土寇不得不通过遁入英霍山区向官军力量又开始薄弱的南直隶边缘地区流窜。 山多水多还民心普遍向贼的太湖县就曾经是这些败军土寇们的主要汇聚地。 这也是最初有兵五千众的吴学礼前去镇压失败的主要原因。 但史明在太湖县的强势出现和凶残剿杀政策,令这些败军土寇们完全待不下去了,于是就只好继续向北流窜。 并且为了生存,他们还伙同了太湖当地大量也不得不跑路的败匪乱民们在一起进行抱团。 这些正是安庆府匪患突然加重甚至有些危急的重要原因。 杨明的辩解很苍白,李平又不傻,当然不可能信。 但他也没表示什么。 而且李平已经大致明白了史明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兰月对此解释的很清楚。 赵兰月眼里的史明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甘居于人下。 史明当初在他那种公司里设立财务总监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想让企业更正规和有更大的发展。 聘请赵兰月甚至倚重也是真的看中她的大学牌子和专业能力,赵兰月其实是经过了严苛的招聘竞争才得到的那一职位。 至于赵兰月怎么会那么年轻就得到那种岗位?主要是史明的公司招不到真正的既有学历又有丰富履历的业内翘楚,当然也有史明好面子的因素在作祟。 史明需要赵兰月承担相当一部分的秘书工作,并作为他对外的门面和炫耀。 同样,这些也只有需要钱的赵兰月才能忍。 赵兰月认为以她对史明的了解看,史明不太可能冒那么大忌讳投靠的只是总督吕大器,而肯定是有别的更强势靠山。 李平也认同这个观点。 “我还没想好,暂时先不搭理他。既然现在我们还找不到比杨明更合适的人,也只能继续还用他。而且不搭理也算表明了我们的警告和态度。”李平想了想后说。 “也好。” 见李平已经慎重考虑过她的提醒,赵兰月也不再多说,于是只继续笑咪咪的看着李平吃饭。 第二天,李平刚迷迷糊糊的爬起来,马永就飞奔着来找他。 他刚刚收到侦察急报,张献忠的船队突然从湘江大举进入洞庭湖,然后张献忠仍在集结中的整个大军也以水陆并进的方式沿洞庭湖向西挺进。 同时,黄成东也给他们送来了一封只有两个字的密信。 四川! 第二百六十六章 难以改变 抛开李平所知的历史不谈,他和参谋处连续研究了几天也没搞明白张献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进军四川。 其实对原本历史上张献忠为什么会进四川,李平也不明白。 四川盆地虽然肥沃,却是坐困之地。 当粮仓和大后方去争霸天下没问题,但要把那里做为政权中心来争霸天下却在中国的历史上完全没有先例。 也许有人会举刘邦的例子。 但刘邦其实只在蜀地待了半年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杀了出来,然后迅速逐个击破立足不稳的三秦控制了真正的霸业基础—关中,也就是今天的陕西中部地区。 而张献忠进四川,却显然学不了刘邦。 刘邦可以打败因三分汉中而每个实力都较弱的三秦王杀出来(三个秦降将诸侯王,即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被分封在汉中),张献忠想取汉中却将要面对如日中天的李自成,能杀出来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这个时候,张献忠是知道李自成早已在南阳击败了孙传庭并且一路势如破竹疾风向北的。 尽管他还不知道孙传庭已死和潼关已破,但陕西人李自成会去占汉中和能够占据汉中对同样是陕西人并且还是边军出身对关中重要性更为清楚的张献忠来说绝对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当占据四川的张献忠派兵北上企图染指汉中时,当即遭到了李自成部将贺珍的强力反击,直接被打成了狗。 因而张献忠的决策的确非常让人费解。 尤其还是在他刚刚才遭受重大失败的情况下,这样的决策不仅不正常,也太过于仓促。 历史的惯性真的能有这么大吗? 至于李平自己原来想去四川,那是因为他可以凭借后世的科技树搞作弊,能够跳出别人跳不出去的条条框框。 因而费解中的李平对黄成东传来的信息持非常谨慎和怀疑的态度。 不过,他又不能不信。 因为张献忠裹挟着大量民众西进的军队遮天蔽日,有差不多几十万人,这样将老家完全放弃的倾巢而出不太可能是做假。 但这里面又有个问题。 李平控制的岳州正卡在洞庭湖连接长江的唯一水道上,张献忠如果要西进四川得来岳州才对呀,他往西去干什么?不走长江水道,难道要带着几十万人翻山越岭爬进四川吗? 但要是耍花招搞声东击西,这个玩法也不对? 带着无数疑惑,李平一边叫停了所有建设工作并将全部力量转入防御性作战准备,一边静静观察着张献忠沿洞庭湖西进到底想干什么? 同时也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让出岳州。 但西进的张献忠就只是向西,他们迅速攻下了洞庭湖西岸的常德府(湘阴县以西200多里),然后虽然又突然间的停下了脚步,不过其规模庞大船队却又没有一只靠近岳州或企图靠近岳州。 常德府 张献忠在这里停留的第五天。 孙可望在府城外的一个兵营中找到张献忠时,张献忠正阴着脸看着跪在一大片空地上瑟瑟发抖的几十上百号人沉默不语。 空地的四周围满了士兵。 张献忠不说话,围着的士兵们也没人敢说话,只有那些跪地者在不停的哭喊讨饶,气氛让人十分压抑。 孙可望小心的走到张献忠身后,先对张献忠身旁向他投来目光的李如靖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才禀报说: “父王,得义民指认,我们又抓住了七个杨姓者。我今天也又加派了数十队人马分散四方去宣扬令牌,杨贼全族必定跑不掉一个。” 张献忠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些,他将目光从地上跪着的那些人身上收回来,转过身看着孙可望赞许道:“很好。可旺,你干的不错!记得把他们还是活着插到木桩上。” “父王请放心,哪个敢对杨贼族人动菩萨心,我活剐了他。”孙可望大声的回答。 张献忠非常满意的点了下头,说:“嗯!现在你办事我最放心。” 但紧接着,他又马上叮嘱道:“不过,还是要抓紧,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据报刘文秀的人马即将赶上来跟我们汇合,那个时候我们就必须得走了。在走之前,你一定要确保将杨贼全族一扫而尽。” 张献忠所说的杨贼是大明已故督师杨嗣昌,一个把张献忠围剿得差点覆灭的人,也是一个曾经把张献忠往死里打的人,两人积怨很深。 而常德府府城武陵县正是杨嗣昌的老家。 张献忠在常德府府城停留下来也主要就是为了杨嗣昌,为了报复。 至于等因靠近两广而汇聚不及时落在最后边的刘文秀则不过是次要的。 因为不等也可以。 张献忠停留的这段时间全部任务就是干他在三月份攻下蕲水县(今浠水)后杀掉城内是宿敌也是“恩人”的熊文灿全部家族同样的勾当。 这是一件他必须要干的事,也是不干不行的事。 尽管杨嗣昌已死,张献忠还是把整个杨氏家族的所有房产全都烧了个精光,然后挖了杨嗣昌夫妇的坟墓,开棺戮尸。并且继续如原本历史上那样发了一个着名的令牌。 曰:“照得朱(诛)贼杨某,昔年曾调天下兵马,敢抗天兵,某幸早死于吾忍(刃)矣。今过武陵,乃彼房屋土田,坟墓在此。只不归顺足矣,为何拴同乡绅士庶,到处立团。合将九族尽诛,坟墓尽掘,房屋尽行烧毁;霸占土田,查还小民。有捉杨姓一人者,赏银十两;捉其子孙兄弟者,赏千金。为此牌仰该府。” 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干的这件事,并且也是专门和亲自来干的。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张献忠是在推平了整个湖广南部然后还成功进军江西,意气最风发的时候。 “儿臣不会让父王失望的。”深知张献忠秉性的孙可望用更大的声音保证道。 果然,张献忠咧开嘴笑了,似乎没有什么比搞报复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当然,这目前可能也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 但张献忠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他的脸也再次阴沉下来,然后好像终于才想来似的咬牙切齿对左右说:“把这些人也都给我插到木桩上去!我看现在砍头没什么用,必须得用点狠的。” “西王所言极是,早就该这么做了。”新任军师汪兆龄当即大声附和。 孙可望一惊,不过他掩饰的也很快,迅速就让微变色的脸的恢复了平常,最后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年轻的新任军师。 但李如靖却大惊失色。 他在焦急的看了看一脸亢奋的汪兆龄,又看了看快速进入老僧入定模式孙可望后,强压着憋闷说:“父王,请三思。都是手足,不可如此…如此…,不可如此啊!” “手足?他们决定跑的时候就不再是我们的手足了。所谓恩威并施,就是不能光用恩,也要用威。若是此时还不用非常手段,只会让众军更不知敬畏,离者更甚。”汪兆龄侃侃而谈道。 这些正跪在空地上的几十上百号人都是刚刚抓回来的逃兵和逃民,也就是他们自己人。 张献忠在白水战败逃回长沙后,其军心和民心开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严重动荡,但祸不单行,进军江西的张其在战败被杀的消息又紧接着传来。 然后正在南边率三万精锐追击三藩王的刘文秀也飞檄其在道州(今道县,原为府州,治下五县)遭遇了向南作战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三藩王即原衡州的桂王朱常瀛、原长沙的吉王朱慈奎和原荆州的惠王朱常润,他们被忠于明庭的官员和军队一路护送着不断南逃。 虽然道州之战只是一场很小的战斗,并且失利的原因也主要是轻兵冒进,但刘文秀本人却在那次战斗中被弓箭射伤。 部队也因此暂时受阻。 加之刘文秀的部队此时已出现了较严重的水土不服和疫病传播,三藩王逃的也很快,明显无法追上,故刘文秀向张献忠请求回军。 而随后传至的偷袭岳州的混天龙败亡则更是一件显而易见早被大家想到的事。 连续的噩耗让惶恐不安的张献忠冶下军民更加惊慌,很多新附的部下和归顺的权贵阶层开始出现动摇,有令不行和有禁不止的现象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激增,尤其是出现了大量逃亡现象。 即使是李如靖率大军从衡州火速就赶到了长沙和孙可望及时将周边军队全都汇聚了过来保证了长沙周边的张献忠军队总兵力迅速恢复至十万以上,也丝毫没起到稳定作用。 为稳定统治,正在因大败而情绪极不稳定的张献忠采纳了新任军师汪兆龄的意见,将屠刀第一次伸向自己的军队,伸向了普通民众,企图通过屠杀来震慑军心和民心。 汪兆龄是去年底张献忠攻桐城城时俘获的一个读书人,当时只有十九岁。潜山大败后,张献忠杀尽军中抓到的大量曾以礼相待的相公,独留了汪兆龄和另一个叫林子长的人。 只有汪兆龄和林子长未被杀,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但林子长后来寻机逃走,汪兆龄却留了下来也更有意思。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太年轻了,汪兆龄始终寂寂无闻。 直到徐以显死后,汪兆龄才在严重缺乏人才的张献忠军中崭露头角,最近更是在张献忠心目中的地位火速上升,并被拜为军师。 而他打动张献忠的就是入四川说。 白水大败后,张献忠的本意是想纠集和发动全部力量继续进攻江西,打开绕过岳州和武昌的左良玉重兵集团进入江南的通道。 张献忠判断张其在虽败,但目前在袁州的赵进并没有李平那么变态,无力对抗自己庞大的军队。而且打跑了赵进,他就可以直插南京,用不着面对李平和左良玉的重兵集团。 张献忠需要让部下们迅速重拾信心。 同时,张献忠也预感李自成会在北方取得更大的成功,他自己非常的不甘落在人后。 当初他迅速分兵派出张其在去支援并企图占领袁州就是这一思想的产物。 但汪兆龄却建议说:“江南未可图也,欲改为正号,养威蓄锐,莫如秦蜀,欲取秦必得蜀,得蜀以为根本,根本既固,然后北伐,四征天下。” 这基本上就是刘邦那个套路,汪兆龄也非常恰如其分的举了刘邦的例子。 刘邦是什么?那是大汉的开国皇帝。 对历史知之甚少的张献忠听后大喜。 然后张献忠就迅速放弃了图谋江南的打算,而决定向四川进发。 这也是本来历史上张献忠做出重大战略改变的缘由。 当时,他迅速终止了张其在已经在江西打出的大好局面,于十二月回军重夺岳州,打开了进入长江的通道,最后全军从长江入蜀。 只不过这个时空里,正处于严重战略困境的张献忠把这一决策给提前了。 而为了解决目前军心民心严重不稳的问题,张献忠也再次采纳了汪兆龄的建议。 汪兆龄的建议就是以杀立威。 事实上,汪兆龄这个在原本历史上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张献忠成都政权东阁大学士和左丞相的二吊半子智囊不仅提出了极不靠谱的入四川说,也是张献忠在四川血腥屠杀政策背后的关键性推手。 面对蜀地军民激烈的反抗,正是他建议了张献忠“将在城之民尽行屠戮…此制剽悍、安反侧之善策也”。不久,他又建议张献忠大杀士人,接着又建议杀降兵,最后甚至丧心病狂的将杀戮扩大到自己本军的营兵。 可以说,没有汪兆龄,张献忠和大西军不见得会彻底变成魔鬼。 同时这也注定了汪兆龄的结局。 张献忠死后,一直对滥杀政策极为不满的孙可望和李如靖等几个张献忠养子也是实际的军队控制者立即一起将汪兆龄诛杀。 也可能是因为这段恐怖的经历,之后的大西军开始非常注重军队纪律,李如靖坚决走向爱民如子的道路可能也与此有关。 而这个时空,李平的出现不仅没能让阻止张献忠下决心去四川,实际上还大大增加了张献忠想去四川翻盘的决心,甚至把汪兆龄推动滥杀也大大提前了。 同样,汪兆龄以杀立威的结果自然也同历史上一样只是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张献忠还下定了决心西进,并要捆绑尽可能多的人跟他一起走,逃跑者也就更加无法断绝。 “没错,他们既然决定离我而去,那就不再是我们的手足了。李如靖!你是在质疑我吗?”张献忠的怒气霍的一下就被挑了上来。 但李如靖却梗着脑袋着直面张献忠道:“父王。我军连受挫折,将士和小民因惊惧而失去信心本为正常,以杀立威本其实于事无补。现在又要兴酷刑,众军民将只会更加离心离德。父王!请您收回成命。” “你那是妇人之仁。不以威立,本王的几十万军民怕是早溃散了。李如靖,本王主意已定,任何人胆敢再聒噪一次,皆以此刑惩之。”张献忠气冲冲道。 …… 几天之后,当得知几十万张献忠大军汇合了最后追赶而至的刘文秀部并将全部船只烧毁后从陆路向北边的澧州挺进,意欲通过澧州直抵长江重镇荆州时,正在岳州紧张备战的李平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又无奈的苦笑起来。 此时,那些大量逃至岳州的张献忠军中官兵尤其是一些像陈子道那样有理想的来自麻城的军官,也包括一些曾在伪政府中任职的知识分子已经完全给李平解开了张献忠为什么一定要去四川的疑惑。 而且他目前也确定了张献忠的计划已无法再变。 李平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注释: 关于汪兆龄在哪里加入的张献忠,目前史料上有多种记载,争议也较大。其中他是被张献忠从蕲水的监狱中释放出来的也是一个比较主流的说法。本文倾向于他被俘于桐城,而且不是监狱里的犯人,仅代表个人观点。 第二百六十七章 水能载舟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常德府东北方100多里外洞庭湖北岸安乡县境内的一条小河上,一支全是由小船组成的长长船队正在逆着狭窄的河水北上。 小河不但很窄,同样也不深,船夫们完全可以轻松使用船杆撑着河底来推动船只前进。 因而虽然是逆流,小船们的吃水也普遍很深,但船队的速度却并不很慢。 安乡县地势北高南低。 自南北朝时期从西北澧州方向而来的澧水改道南下,安乡就已开始了从平原地貌向沼泽的转化。 到了明代,因为朝廷官员的“保北舍南”(防安乡北边的长江水患,就是只加固长江北岸,让长江南边担负泄洪和分流),安乡更是成了沼泽之乡。 当然,这也让长江可以通过众多经常会发生改道以及时有时无的小河相互连通后与注入洞庭湖的澧水相连,并最终连上洞庭湖。 只是这样的水道复杂多变,不但需要非常好的向导,也走不了大船。 不过,这种水网密布和遍地沼泽的地理特点也让安乡县变得地广人稀,并成为常德府与岳州府城之间的一道天然的地理屏障,如果只靠腿和轮子很难在周围百里范围内正常通行。 由于此时船队的末尾已经远离了澧水主流有很长一段距离,同时这里到岳州府城巴陵县之间还夹着仍由农民军控制的华容和石首两县。 因而这支属于大西军的船队船夫们虽然仍在轮换着奋力撑着船杆推动船只前进,但船上本来就不多的那些拿弓拿枪的士兵却大多牵拉着脑袋十分放松,甚至有些丧失警惕。 而此时,在小河一侧的一处密林中,直属侦察连的连长瘦猴儿正趴在暗处一边烦躁的嚼着枯草根一边紧盯着这支船队眼珠子不停乱转。 直属侦察连目前是李平军中唯一的专职侦察部队,自从在富池整军扩编以来,团就不再设侦察连这种单位了。 也就是说由瘦猴儿领导的直属侦察连不仅汇聚了李平全军的翘楚,更是在连续不断的战斗中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个顶个的精锐,个顶个的老练。 张献忠并没有把船全都烧掉可瞒不过被派来环绕在周围进行严密监视的他们。 瘦猴儿甚至知道这支船队大部分船只上装的都是粮食,这完全就是一个运粮船队。 为保障几十万人的人吃马嚼,张献忠几乎把富裕的长沙和衡州劫掠一空,那么多粮食在水网众多的南方全靠陆路运输显然极不方便,轻易就选择放弃方便的水路也很难让人理解。 因而运粮船队的一部分被秘密保留下来完全没让瘦猴儿感到意外,甚至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并且这一支大概是为了想尽可能做到隐蔽和不导致船队首尾过长而无法照应,押运的士兵也不多。 但即使如此,船队仍有近二百余艘的规模。 “马头,他们这一支是想顺着这些小河进入长江啊!太贼了,干!不干就没机会了。”一个趴在瘦猴儿身边的部下着急道。 马小天的外号在侦察连里可没人敢叫,叫连长对整日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大家又显得有点生疏,马头这个可以一语双关马小天是带领侦察连这匹马的马头叫法于是很快叫开了。 本着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张献忠这样的运粮船队其实并不只有一支,而是还有一支。 不同的是,另一支更大一些的直接往澧水的更上游走了。 据说那里的水道可以走更大一些的船。 侦察连发现张献忠的运粮船队秘密行险绕远驶入澧水,开始也只是以为他们是想通过澧水直达澧州来减少部分运输压力,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分出一支想直接偷跑进长江。 从安乡县境内的澧水到长江的最短直线距离不足百里,如果能直入长江,当然会节省大量时间和精力。 “开什么玩笑!敌人虽然不多,但也有几百个,而且都是精锐,咱们现在能聚过来的就十几个,这不是送死吗?你小子是不是仗打的太顺,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瘦猴儿一口吐出草根后果断拒绝说。 “马头,你看就这地形,河又这么窄,火把都可以直接扔到船上去,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伏击场所了。咱等天黑了干,也不求给他全烧掉弄沉,能搞掉多少是多少,没那么凶险。”部下不服气的辩解道。 但瘦猴儿却眼睛一瞪,说:“什么,你小子想把这些船给烧了?那可都是粮食,你这个败家子。” 在开封被差点饿死的瘦猴儿对粮食的感情是别人难以理解的。 “那也不能就放过这些粮船!”部下继续不服气的争辩。侦察连这种单位没几个善茬,敢据理力争更是一贯的传统。 不过这部下并没有质疑自己连长的勇气,这不需要质疑。 瘦猴儿深吸了一口气,揉着脑袋说:“再等等!咱总兵从来不走寻常路,这么多粮食他一定有想法,应该会派兵来,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还能有啥机会?就这地形,人家再往北走走,咱的兵来了也没用,根本没法追!除非会飞!”部下继续嘟囔着。 “你他娘的容我再想想不行吗?”瘦猴儿有点火了,估计也是被说中了最愁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紧接着一个已经被派出去很久的家伙爬了过来。 “马头,找到一个藏在附近的当地船家。这人不仅知道敌人大概会走的水道,而且知道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到这水道的前面几十里。”新来的家伙鬼鬼祟祟的说。 瘦猴儿一愣,不确定的问:“这怎么可能?别不是诓我们的。” “应该差不了。据这船家说,现在冬日水少,有些地方是可以走人的,也才有了这条路。而且这船家就是和他的船一起藏着的,明摆着是怕贼人把他吃饭的家伙给烧了,心肯定不在贼人那边。并且,并且我为了说动他,还许了他五十两银子。” 瘦猴儿听后立即大喜。 张献忠的滥杀政策一开始搞,民心很快就发生了微妙变化,瘦猴儿带领的侦察连最能直观感受到和发现这种变化,他们的侦察工作也因此变得轻松和容易了很多。 尤其是逃兵和逃民的大量出现,更让他们常常可以快速和准确的获取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这正是他们能发现被大西军高度保密的运粮船队的关键所在。 而张献忠要走,湖周边的百姓不愿意跟着走的自然也少不了。然后张献忠不但把自己的船给烧了,还要烧湖里那些不愿意跟着走的船家的船,老百姓自然也会更加离心。 瘦猴儿派人到周边搜索就是要充分利用这种民心的变化,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至少也要搞明白敌人要走的水道情况。 当然,他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 主要是时间太紧。 现在真瞎猫抓到了死耗子,他除了高兴也不再怀疑的说:“太好了。伍新风,你小子立了大功。这伙儿敌人昨天晚上行了一夜船,今个白天又继续走,今晚必然休息。我相信咱们总兵一定会派人来,哪怕都是水师营的,咱们也有机会。” 但叫伍新风的侦察兵却只是继续鬼鬼祟祟道:“那个,那个五十两银子能兑现!我知道有点多,但我许了人家。” “瞧你这点出息!五十两银子算个屁,我给你做保。”瘦猴儿气的差点笑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听我许了五十两银子,那船家说澧水的上游还有一处在这冬日也可以通水路走到长江去,只是水道相对长了很多很多,也更难行船,但更靠近荆州府。不过那条水道他不太熟悉。”侦察兵伍新风有点怯怯的又补充道。 “我去。伍新风,你小子能不能一次把屁放完。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还真怕不给你兑现啊!就凭你这消息,别说五十两银子,你许五百两大家都只会夸你。”瘦猴儿几乎是强忍着爆揍人的冲动。 接着,他马上话峰一转下令道:“伍新风,带着你的人立即把这船家送到湖边咱们通报回去的约定联络点。怎么打?听新来的指挥官的。我会留下两个人继续跟踪监视这支船队,其他的我会全带走查那支船队的动向,到时候我们找你们。” 当天傍晚,一大队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在了澧水北岸一个到处可见船只残骸的破旧小码头旁。 这个地点是侦察班长伍新风带去的本地船家建议的停泊点,这里既放便大队人马下船,也很靠近那船家熟悉的小路。 数百人和几匹马很快从船上下来并迅速开始集结。 但正在集结的队伍似乎不太专心,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岸边一排插在木桩上的人给吸引住了。 那些人被竖直插在泥土中的长长木桩一个个从屁股插进去,从嘴里冒出来,姿势极其诡异。尤其是其中一个明显还没死,仍在哼唧哼唧的叫。 这种刑罚如果操作好的话常可以避开人体最致命的几个器官,以至受刑的人往往不会当场死掉,而会承受很久的痛苦才会慢慢死去。 因而不但极具画面冲击感,也非常让人胆战心惊。 “现在无所谓暴露不暴露了,给那人个痛快。”侦察班长伍新风对身边的一个侦察兵说。 一直在与伍新风交谈的严明见状也转头对身边说:“留几个弟兄把桩子上的人都放下来,给埋了。都是爹娘养的,太惨了。” 被扶着正准备上马的本地船家停下了身子,感动的说:“谢谢官爷。还是官爷仁慈。真是呸!那些人还叫自己义军,做的都是什么事,太伤天害理了。” “他们疯了!”严明喃喃了一句。 “是啊!他们疯了。”已经快速先跳上马的伍新风跟着附和了一句。然后一边伸手去拉准备要和他同乘没有骑过马的本地船家一边不确定的问: “严营长,你真的不骑马?” “不骑,我跟弟兄们一起用自己的腿。这里我官最大,急行军我得给大伙做表率。”严明坚定的说。 张献忠率军北上和其藏了一支运粮船队并正大概率企图秘密驶入澧水这两条信息几乎是前后脚由侦察连传回岳州的。 虽然并不清楚张献忠还有更大胆的计划,但李平还是急令严明立即指挥水师营大部前去追击,同时调了一营步兵随船应对突发情况。 反正张献忠把船都烧了,李平不但用不着水师营继续守岳州,也完全敢派水师营孤军深入了。 而且那么多粮食,也值得他去冒险。 领受任务的严明本来就因为前面仗没打好而憋了一肚子火。 跟侦察连接上头后发现居然还有天赐良机,心里更是憋了一股劲,暗暗发誓一定也得干个漂亮的大活。 严明在不放弃对另一支动向还不明确的敌军运粮船队继续进行追击的前提下,决定下船亲自带队去吃掉这支已经被探明的敌军运粮船队,并带上了很多他的船员手下。 这些船员手下的任务是确保能把抢到的粮船顺利开回来。 严明的胃口很大,考虑的也很仔细。 但这里也有个问题。 他的船员们大多不善于长途行军,甚至有些人的岁数还比较大,身体素质较差。 几十里的路,还又这么急,严明觉得他非常有必要发挥模范带头作用。 “那好,天快黑了,我们得马上走,希望能赶得上截住敌人。”伍新风于是不再废话。 注释: 明代安乡县以南的大部分地区还不是陆地,而是水面,澧水的主支就在这里注入洞庭湖。甚至现在位于安乡县东边的南县在明代都是不存在的,其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在当时只有露出洞庭湖水的几小块沙洲。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念之差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岳州府城。 虽然天气很冷,但正在城中随着人流四处闲逛的米仓和何老头却兴趣盎然。 今天除应急和看管战俘的部队外,城内城外所有的部队和保障营都放了假,包括正在接受新兵训练的部队。 张献忠的大军已经毫无疑问向着更远的西北而去,水师营也只要不犯傻就可以在空无船只的洞庭湖周边横行,甚至连武昌的左良玉都至今不好意思派一兵一卒南下靠近他们,岳州目前安全的几乎不能再安全。 这样全无压力的局面是李平所从未经历过的。 他觉得有必要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舒缓一下一直以来始终紧绷的神经。 而当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后,整个岳州也瞬间欢呼雷动。 管能干些什么,反正大家几乎都跑了出来。 人们被压抑了太久,也紧张了太久。 大街小巷中到处都是像脱了缰的马儿般四处闲逛的官兵以及保障营的男男女女,甚至连城外也四散了很多人。 正在被军官训练折磨得十分痛苦的米仓自然也不能例外,而且他和一直在保障营的何老头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 虽然从未有过的全员放假放的很突然,但岳州城也因此变得很热闹。 自战乱开始就消失了的街头艺人很快开始出现,以旧物为主的杂货地摊也逐渐越摆越多,还有些百姓试探着拿出珍藏的财物及贵重物品看能不能换到些吃食或者以物易物,更有脑袋活泛的百姓直接拿出不知哪里得来的布匹和绫罗绸缎以及精美的成衣等专门向成群结队的保障营妇人们兜售。 城外的渔民和农家也不断的闻风入城,贩卖起鱼货、山珍、腊肉以及木柴等等。 然后很多风月之人包括一些家徒四壁的良家妇人们也开始在小巷中甚至大街上再不遮掩的公开做起了难得出来闲逛的官兵们的皮肉生意,并引发了严重的排队拥挤。 虽然没有酒楼和店铺营业,但城市还是仿佛回到了未经战火之前,焕发出满满的活力。 而这进一步增添了憋闷了很久然后还手中多少都有了点钱财的官兵及保障营男男女女们的兴致。 连续的大胜和连续的惊人缴获之后,李平没有忘记给部下们分润。 城市于是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喧哗。 不过凑在一起后米仓和何老头却并没有聊的不可开交,两个人主要是看热闹。 毕竟他们的年龄差摆在那里,经历也太不相同。再加上两人目前干的事也越来越渐行渐远,更难找到足够的共同话题以及产生共鸣。 投奔李平以后,何老头就被直接安排在了保障营从事一些普普通通的工作。 但米仓却先是被安排到了参谋处帮忙,整理有关李自成军队的情报。然后又归入宋宝来指挥,协助保卫岳州时大量繁琐的工程和人力调度工作。 李平白水大胜回到岳州后,米仓决定还是要当兵,然后就被直接编入了军官训练队,与那些在连续战斗中表现优异的预提军官士兵和刚提拔不久的初级军官共同接受军官强化集训。 由于米仓和何老头目前往一起凑更多是本能和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天都能填饱的肚子也很难让他们再有兴致去议论从前最喜欢议论的一日三餐,两人于是很快就默契的的将话题转移到以前的熟人们身上。 大脖子吴有根一家三口,刀子嘴且没有豆腐心的冯大婶,孤老头子蔡银匠……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襄阳从李平那里逃出来的,然后和他们一起投奔的农民军。 但现在,他们两个原来不是李平营中的却反过来又转投到了李平这里。 世事难料,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米仓知道吴有根的孩子死了,在承天府某地一次官军残余势力的小规模偷袭中,被编入童子兵的那个孩子因恰好在攻击路径的最外围而被杀,吴有根的婆娘当时就疯了。 本来高高兴兴回到襄阳城里冯大婶一家三口和蔡银匠好日子也没过多久。 李自成北上迎击孙传庭,由于冯大婶的孩子已近成年,立即被编入在襄阳扩充兵力的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的队伍,然后北上了。 当然这也可能就是不想让他们这种坐地户继续留在襄阳,因为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带走了。 而蔡银匠作为工匠,尤其还是李自成军中最偏好的金银首饰匠人,向来都是李自成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李自成北上,蔡银匠自然也只能跟着走。 最后,本计划留在承天府卫戍地方的吴有根那支部队也跟着袁宗第北上去了。 说起这些人,米仓和何老头就感慨万千。 有时候,选择真的很重要,甚至可能就是一念之差,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否还活着。 米仓更是有感而发的后悔当初自己也猪油蒙了心,看错了世态,他觉得自己同样也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自己不冲动,就算还待在李盛才那里,至少自己的妹子不会死。 而如果能更早些能投入李平麾下,很多的一切也可以避免。 但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 发完了感慨,两个人发现好像没什么事做了,没地方喝酒,他们两个又都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买的。 两个大男人,还是一老一少,也不可能跟个娘们儿似的闲逛个不停。去城外看景物,他们又不是读书人,也没那个兴致。 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只属于男人的快乐。 但是两人很快尴尬的发现,他们这事琢磨晚了。 小娘不是不好找,而且公开的半公开的还相当多,尊严在生存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但再多也架不住狼多啊! 就是那些半老徐娘甚至纯粹的半老妇人那里都排着长长的队。 米仓和何老头甚至亲眼目睹了一起因排队引发的斗殴,然后眼看着斗殴者被吹着哨赶过来的纠察兵和警察带走。 今天,部队所属的纠察兵以及新组建由保障营指挥的专职处理保障营内部违法违纪的警察不但全员无休,也忙坏了。 警察这个词本是汉字中原有的词汇,始于宋代,与巡检和警巡两个词在当时共同普遍使用,但后来由于特定的历史原因而逐渐被人遗忘。直到日本开始仿照西方组建现代警察制度,日本人从汉字里找到了这个词并开始使用。 最后中国人在清末又从日本人那里把这个词引了回来。 这种兜了一圈又回来的词在语言上称之为“回归借词”。在现代汉语中,这种“回归借词”举之不尽,通俗的“写真”“人气”“一级棒”,严肃的如“自由”“进步”等均属之。 由于这时候日本还没开始西化,警察这个词又用之有据,而且保障营内部的执法行为也很有必要同官府的捕快区别开来,因而李平让宋宝来直接使用警察这个词并没有引发奇怪和不理解。 甚至周文还很是夸讲了几句这个词找的好。 他唯一有点疑惑不解的只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保障营内再设立警察这种机构,都由部队里的相关职能部门管着不就完事了吗? 而至于李平这一套明摆着跳过官府的做派,即使是再对官府愚忠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自已营里的事都要别人来插手,那得是多窝囊的将军! 甚至这一天,刚刚才大张旗鼓出现在街面上没几天的衙门里的捕快们也全都知趣的从街面上消失了。 由于身上没带真正的硬通货—粮食,排队也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在外面也不可能找到吃饭的地方,米仓和何老头最后也只能先各回各营吃中饭,然后相约下午再出来碰运气。 吃中饭的时候,一向比较鬼的米仓在身上偷偷藏个了小兜,打算顺点剩饭。 他所在的是军官训练队,伙食一向比较富余。 米仓身上没什么钱,自然想着能省点就省点。他已经打听好了,有些小娘,一个馒头或一碗饭就够了。 哪怕是姐儿少狼多,目前已经不断的水涨船高,但带了吃的总会省下不少。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这次居然失算了。 因为有不少人和他持一样的想法,正在吃饭的家伙很多都在鬼鬼祟祟,往日里总能富余出一些的无论米还是面顷刻间就见了底,甚至很多脑袋慢只是来吃饭的人直接傻了眼。 而伙房大概也反应了过来。 都是准军官又能如何?反正够不够吃都不管了。 正在米仓郁闷的扒拉碗里饭时,陈子道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 陈子道是后补进这个军官训练队的。 他和一些农民军军官在经过了几天单独集训后也被编入了这训练队。 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和部队的来源越来越复杂,李平已不再对所有新人不加区分的搞统一训练,原有政策显而易见早已不合时宜。 虽然才插班进来才十几天,但陈子道却很快认准了米仓,有事没事都喜欢往米仓身边凑。 往日里米仓对陈子道的主动示好多少有点若即若离,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双方都曾经的农民军身份敏感,而只是对嗅觉敏锐的家伙有一种本能的防范。 陈子道能在一万对十万如此悬殊巨大的大战前果断选择叛逃,这样的嗅觉是可怕的。 米仓才不相信陈子道当时的选择仅仅是理想和正义。 选择理想和正义不代表就要去送死,不代表就要去跟弱的一方逃命。 而且加入到军官训练队后,陈子道仅仅几天之后就开始极力靠近比他小的米仓,目的当然也不可能那么单纯。 嗅觉应该才是主要的。 不过今天,米仓看到陈子道却笑了。 “陈兄,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跟兄弟说道说道。”米仓对神态还在伤感中的陈子道主动关心道。 陈子道明显有点受宠若惊,他愣了下后叹气说:“上午去俘虏营看了看我的几个老弟兄。我弃献贼而走时,他们没有跟我走,现在见了我个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我这心情也跟着不太好,但又帮不了他们什么,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 “是啊!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米仓有些意外的跟着感慨了一句,他没想到陈子道会毫无忌讳的这么坦诚,然后还正好戳中了自己。 米仓听说过白水旁的战斗结束后,陈子道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大呼庆幸,无论让干什么都积极的不得了,哪怕李平军中的一个小兵都可以去指挥陈子道。 以至于这都成了军中的一段笑谈。 不过刚感慨完,米仓马上意识到不对,他觉得这个话题往下深入是不合适的。 于是,米仓拍了拍陈子道的肩膀说:“陈兄,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了,我们不谈伤心事,下午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今天城里很热闹,兄弟想干什么,我请。”陈子道急忙应道。 米仓一下开心的笑了。 他知道陈子道作为喜好享乐的张献忠手下将领,是个有钱人,他可不会不好意思。 不过在两人去汇合何老头前,陈子道坚持要先去李平的总兵府前一趟。 不干别的,陈子道就是想去敬个他自觉已经练习合格的新式军礼,对着门敬就行。 这是他在去过战俘营后冒出的想法。 但还没到总兵府门前,他们就远远的看到有一个穿着军官服的人正无人搭理的跪在门口。 凑近了一些后,可以看到那个军衔很高但却富态白净的有些不像军官的人明显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他的脑袋牵拉着,腰也躬着,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但又不敢放弃。 这让米仓和陈子道一时也不好再往前凑了。 “这人是谁?”陈子道好奇的问。 “杨明,杨玉昆,曾任一团的教导主任,现在是旅部派驻在武昌的总联络人。”米仓撇了撇嘴说。 “他为什么跪在这里?”陈子道更好奇了,而且他似乎认为米仓一定知道答案。 “犯了一念之差呗!”米仓含糊其词的回答。 正在陈子道想细问时,他们发现参谋长马永骑着快马过来了。 但马永到了门口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转起了圈,好像很犹豫。 当然,他同样也没搭理杨明。 这可把米仓和陈子道搞糊涂了,门口的卫兵们明显也糊涂了。 但马永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在定定的看了一眼杨明后,终于还是像决定要割舍掉什么似的惆怅着走了进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岁月如歌 走进总兵府的大门,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香,马永又犹豫了。 周文在他来前的劝告也再次重新萦绕在耳边。 “可以等赵参将走了之后再去通报。如果现在去,赵参将一定会索要,咱们总兵也一定会给,而且还不少给。虽然这批粮食不少,但我们还是有必要全留在自己手上,毕竟我们的消耗太大了。” 周文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由于要等待和关注水师营的出击战况,整个参谋处的人都没有放假。 结果,正处在一片兴奋狂喜中嗷嗷叫唤的整个参谋处在当时随之迅速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赵进是在昨天深夜进入岳州城的。 从长沙而来。 赵进是在发现张献忠突然全军西进后立即冒险从长沙东边的江西袁州出的兵,然后迅速占领了已成空城的长沙。 由于赵进的出击太突然和动作太快,还差点把刘文秀给挡在了长沙以南。好在只有五千兵的赵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只坚守着长沙城不出。 而追赶张献忠步伐的刘文秀也没闲心跟赵进争锋,带着数万军队选择了绕路而走。 赵进在之后稳下心态又观察了几天,觉得有必要来一趟岳州找李平摸摸情况、解解疑惑,然后就只带着亲卫昼夜兼程赶了过来。 赵进的突然来访令李平大为惊喜,他马上就做出了今天给全军放假一天的决定,并传令除非有紧急军务,否则不希望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参谋处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李平和赵进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很多知道赵进拿李平的东西就像拿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而李平对赵进提出的需求更是几乎无所不应。 就算原来有不了解的,目前也应该知道了。 能让李平毫不迟疑的破例深夜开城门放人入城,估计也就只有赵进了。 而对于李平和赵进之间的关系,马永当然就更清楚了! 尽管因参谋处要给赵进安排护卫兵马而已经知道赵进将在今天下午离开,但马永还是没有迟疑,而是毫不犹豫的决定要立即向李平禀报。 严明指挥的水师营及配属步兵在侦察连的帮助下成功追上了张献忠偷偷摸摸的运粮船队,并且还把兵分两路的两支船队都给全歼了。 最后合计缴获粮船近四百艘,粮食保守估计在二百万斤以上,最少可满足7万人敞开肚皮吃上一个月。 目前这些粮船正在掩护下快速且顺利的顺流驶向洞庭湖,不日可达岳州。 把这样重大的消息压一压,马永别说不敢,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在路上,马匹一颠簸,脑袋一开始进入空寂状态,兴冲冲的马永却渐渐不由自主想多了,然后越来越觉得周文说的有道理。 等到了总兵府门口,马永也真正犹豫起来,盘算着是不是就听了周文的劝。 但看了看跪在门口的杨明杨玉昆,马永又觉得自已真那样做了,就等于是在玩火。 他当然知道杨明杨玉昆为什么跑来跪着,也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不被搭理。 而且当时在参谋处,除了沉默,也没有任何人附和周文。 所以马永很快还是决定排除掉周文那个令他感到可怕和疯狂的想法。 可进了总兵府,闻到也不知喝了多久居然都飘散到外院来的酒味,看到院子里正在被打包的一大堆从珠宝首饰、名贵字画到烟丝辣椒等包罗万象的好玩意,马永却再次踌躇起来。 尤其是当他了解到李平组织的合并了早饭的酒宴已经结束,目前李平、赵进、宋宝来和赵兰月四个人正在屋子里做着临别前的最后聊天。 不过踌躇归踌躇,马永终究还是没敢自作主张,看着去内宅通传的卫兵背影,他只是不安的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 1000把刀,不,2000把。 3000支长矛。 嗯… 1000套短罩甲及头盔。 还有100张弓,500杆鸟铳。 对了,再加上我们缴获的所有三眼铳和火铳。 嗯…还有我们缴获的全部火炮…再加上我们自制的火炮20门。 战马!对,还有战马100匹,其它大牲口……300头! 再来点什么? 对对对,还有造火炮的工匠,制盐的工匠,生产钢铁的工匠,高蕾他们刚出的伤病救治指南以及人体骨骼和肌肉图…… 看着脸虽红红但明显并没有喝迷糊的李平在那里掰着手指头口齿清晰的喋喋不休,马永整个人都傻掉了。 李平每说出一项,马永就感觉自己的头皮跟着跳一下,并且越往后跳的越厉害。 尤其是当李平说到火炮和战马后,马永更是连续几次使劲晃了晃脑袋,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些代表着什么,马永太清楚了。 李平基本上把他们压箱底的好东西和秘密全掏出来分享了。 尤其这些居然还都不是因为赵进索要,而是李平主动硬要给。 赵进实际上一个字都没提! 但马永清楚自己不会听错,也知道李平的脑袋是清醒的。 因为就在刚刚,李平在听了他的汇报惊喜过后还清醒的跟大家分析了一番在白水之战中被缴获了大量粮食的张献忠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粮食,以及他们此次成功的打劫对张献忠可能的影响。 “献贼粮多。 秋粮刚收不久,湖广尤其是洞庭湖周边又是鱼米之乡,张献忠手上的粮食一定相当富裕。 因而这些损失对张献忠来说还是可承受的,干扰不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同样,这应该也是张献忠敢分出一部分粮食冒险走水路运输的一个重要因素。” 李平的分析思维清晰,头脑清醒。 而且李平不光是在嘴说,还一边说一边工工整整把他要送给赵进的东西全写了下来,好让马永拿着单子进行准备,防止错忘漏。 最后,就连赵进居然都不好意思了。 “你分我点缴获的武器盔甲就够了,其他的还是算了!你人多需求多,必须要多留些储备以防意外。而且我也不是跟你客气,我现在那些人也要不了那么多东西。尤其是那些工匠,我可没精力管。”赵进罕见劝阻道。 但李平却坚持的说:“你就别推迟了。此去四川,长路漫漫,东西太多我带着也是累赘。至于那些工匠,以后我们何时能再见都是未知之数,我和宝来远在四川很难帮上大哥,所以你更一定要留下。” “去四川?”马永终于忍不住惊呼起来。 不过,李平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个以后再跟你具体说”后,就转头对宋宝来说:“工匠的事,得你去办。我估计我们去四川,会有些人不愿意继续跟着走,就像当初在襄阳那样,正好都留给大哥。” “嗯。”满脸通红的宋宝来没有任何疑义的猛点着头。 但赵进还是很不好意思。 李平只好继续劝道:“大哥,我们不能再只考虑农民军和大明政府了,我们现在就必须要认真考虑与清军作战的问题。跟清军打,拼弓马娴熟那是以短击长自已找不痛快,我们需要的是武器装备上的代差优势,火器化才是我们的长处……” 马永感觉再也承受不了了。 农民军! 大明政府! 清军! 代差优势! …… 这一个个毫无遮掩和陌生的词语让马永心惊胆跳,哪怕他早已习惯了李平的不断涌现新词。 他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 直到出了总兵府,马永很长一段时间仍处在懵的状态,他完全没想到报捷会报出这么多意外,而且然他意识到必须让有些事永远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尤其是不能让周文知道半分。 也许是李平的无私和大出血触动到了赵进,也许是意识到这回分别就真的再难相见,赵进在马永走后禁不住深情回忆起他和李平曾经的军旅岁月。 回忆起他们两人的相识、相知、成长以及种种趣闻。 这回换成本来一直在悠闲作陪的赵兰月愕然了,尤其是在发现宋宝来居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赵兰月更是又气又恼。 不过她调整的也很快。 没有质问,也没有发飙,赵兰月只是如打情骂俏般在李平身上的使劲掐了两下,然后又狠狠瞪了几眼宋宝来直把这家伙吓得打了好几个激灵,接着就微笑着当起了好听客。 在倾听时,她也会时不时以饶有兴趣的语气在中间插上几句,让李平和赵进更有兴致的把他们之间及他们个人的真实过去回忆得更为深入和更为全面。 然后,赵兰月看向李平的眼光也更加柔情。 甚至到后来,她干脆亲昵的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向李平手中。 李平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轻轻的握住了。 对于赵兰月和李平之间越来越不掩饰的亲近,赵进微微皱了皱眉。 他早就察觉到这两个人有点不正常了。 高蕾其实也参加了酒宴,只不过从不饮酒的高蕾早早就以还有事情要忙离开了,然后也没再回来。 对于高蕾的离开,李平和赵进都没有挽留,也没有当回事。 高蕾和赵进谈不上熟识,对他们的话题也很难感兴趣,不继续陪下去实在正常不过。 但赵兰月却一直留了下来,并且还陪着喝了些果酒。 这反倒让赵进颇感意外。 而且,赵进也早就注意到李平和赵兰月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太正常,他们的距离界限似乎不那么清晰,尤其是在高蕾走后,那种反差更为明显。 不过出于礼貌,赵进最初选择了闭口不问。 当赵兰月在酒席撤掉后很自然的坐到李平身旁后,赵进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当然也更加意外。 现在,两个人的手又如此亲近拉到一起,一切已经完全不言而喻。 虽然心中十分不解,甚至感觉有点别扭,但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多嘴。 都是成年人,又是第二段人生,赵进不可能干涉李平的选择。 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继续装糊涂了,于是赵进笑着问:“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嗯,在一起了。”李平抓着赵兰月的手举起来对赵进炫耀般的扬了扬。 赵兰月也急忙羞涩的陪上笑脸。 送上一句简单的祝福后,赵进没有表现出想要继续深入了解的兴趣,而是继续愉快也更放开的谈起了他和李平的过去,包括李平的糗事…… 当天下午,赵进在李平派出的一个连骑兵护送下匆匆离开了岳州。 而他自己带来的随行护卫已经临时转变为信使提前奔向武昌去找左良玉报告了。 之所以走的这么急和这么做,主要是赵进需要尽快回到长沙,然后带领军队去收复常德府,做出追击张献忠的姿态。 这是他和李平商量出的结果。 短短的岳州之行,赵进已经完全掌握了当下形势和张献忠的动态,尤其是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在越来越尴尬。 史明的弃左良玉而走和李平只打算边通报一下吕大器边自作主张直接追着张献忠杀到四川去无疑将会让本就处境很不妙的赵进更加难受。 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需要军功。 非常的迫切! 他需要军功来增加自己的分量和保全自己。 同时李平坚持要给他的武器装备、物资和工匠也将在常德府进行交接。 那里同样也是他们商议出的最合适地点。 路上,回头看着岳州城淡淡的影子,赵进不禁有些感伤,然后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来。 此次见面,李平曾力邀他一起去四川,但赵进拒绝了。 未来会怎样? 赵进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李平的分道扬镳早已注定。 但不管如何,他们都不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 第二百七十章 躁动南京 崇祯十六年十二月初,南京一处高档的戏楼里正在上演着一出岳飞大破金兵的戏。 消费昂贵的戏楼内几乎座无虚席。 大概是当今国朝风雨漂泊,戏每每演到激昂处,总会引得看客们一片叫好。 正身处于其中穿着儒服男装的柳如是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阮集之做人一般,但戏班子的戏喝的倒是真好,词也写得妙。”柳如是在一次叫好后忍不住对身边的丫鬟说。 曾经是名妓的柳如是在诗词曲赋上很有些造诣,如此夸赞可见这戏是真的好。 那丫鬟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是。阮家戏班号金陵第一可不是吹的,老爷虽不喜欢阮先生的为人,但对他的文采却也是极推崇的。而且我看这戏排得也妙,很会讨现今的民心。” 正在被两人说的阮集之叫阮大铖,字集之,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进士,曾经列籍东林,为东林党领袖也是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高攀龙弟子。 不过阮大铖在居官后,因种种原因依附了魏忠贤,成为东林党实际上的对头,人品口碑自然也一落千丈,然后在崇祯朝被以附逆罪去职。 阮大铖风评很差,但却是明末非常有名的戏曲家,并且很善于利用戏剧来进行政治宣传。其着名的《双金榜》就是以戏中人分别影射东林、东厂和自己,然后为自己辩解。 “嗯,不论其他。这出戏倒是有心了!当下的时局真的需要出现岳武穆那般能力挽狂澜的英雄,也需要能够慧眼发现和赏识英雄的朝臣。只是……”柳如是点了点头后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柳如是虽然诗词曲赋造诣颇高,但真正令她出名的却是喜欢与人纵谈时势,尤其是很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以至连她的丫鬟都跟着会评论时政并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不过由于柳如是在前几年因仰慕而嫁给了年过半百的东林党领袖人物钱谦益,对时势也不可避免的有了更多的倾向性。 “只是什么?”柳如是邻桌的一个书生突然插进话来,显然在听她们说话。 看戏时相识或不相识的共同品评或者议论是十分正常的事,也是许多人的爱好。 侧头又向后瞟了一眼,柳如是习惯性的挂起一丝微笑,然后一点没介意的对那书生轻轻拱了拱手道:“只是不知朝中的奸佞是谁?” 书生刚也本能的拱起手回礼,闻言后当即一愣。 借戏言政是当下的普遍现象,老百姓不懂,读书人却大多都清楚,因而读书人看戏往往也会去深思戏后的寓意,当然每个人的理解也往往会不同。 低头思索了片刻,书生露出了一脸恍然。 然而他刚准备说点什么,与书生同桌的一个不知哪家的小姐却突然发出大声的感慨道:“不知那唤李平的小将会不会成为我朝的岳武穆,只听他的所作所为倒是和岳武穆有几分相像,如此英雄豪杰好生令人敬仰。听说他还没娶妻呢?” “你不会是心动了?听说那李平是从一个穷苦小兵积功上位的,连字都还没有,怕是十分粗鄙,你可要想好了。”同桌上的另一个大概是其闺中蜜友的小姐当即取笑起来。 那书生顿时脸色有些尴尬,无奈的只好先把精力转回本桌说:“别瞎说。那李总兵自小家境优渥,只是后来遭了难才流落乡间,可与粗鄙一点都沾不上。” “真的假的?”两个小姐都明显有些不信。 “我怎会骗你们!那李总兵乃是戚武毅的同乡,自幼饱读兵书,家教也是极好的。不然你们以为他不但善用兵、居然还懂练兵、尤其还特别精于火器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大字不识怎么可能?何况左良玉那个瘟神军中又如何会出他这么一个异类?” “原来如此。李总兵的兵马与民秋毫无犯我是亲眼所见,绝非传言。如此在一片浊流中独树一帜,我一直十分疑惑不解其因。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据说戚武毅的兵当年就是那样。”又一桌的一个商人突然加入说。 “说的极是。” “还真是这般。” “我听说……” 一瞬间,整个周边几桌都开始加入议论起李平来,并且越讨论越热烈,很多人连戏都不怎么看了,同时也搅得很多人都听不清台上还在继续唱着的戏了。 柳如是和她的丫鬟也因此面面相觑。 虽然才来南京没几天,但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李平的大名被这样热烈议论了,这个名字这段时间正在成为南京街头巷尾最热的词。 在湘阴县附近以一万兵马全歼正如日中天的张献忠十万主力,然后对率众百万远遁四川的张献忠继续穷追不舍,如此夸张的战绩耀眼得让任何人都再不能无视,同时也掀起了巨大反响。 当再细一了解,本就目瞪口呆的人们也更加震惊。 仅仅半年多的时间里,李平如同横空出世一般袭蕲州、战大冶、攻武昌、夺沔阳、克汉川、下岳州,打了一连串的恶仗大仗,不但几乎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湖广糜烂的局势,还直接把张献忠给打跑了。 关键还未尝一败。 这对被全国一片颓败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湖广乱局搅得胆战心惊的南直隶官民来说有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李平的名字也因此开始直入民间并飞速传播,然后传到了婚后一直居住在苏州府常熟县虞山的柳如是耳中。 一直对当今天下忧心忡忡的柳如是当即决定来南京了解更多的信息。 不过即使已经听过了有关李平情况的几个版本包括书生正在说的版本,柳如是这次还是决定好好倾听一番,这个版本目前好像正在后来居上逐渐占据主流,而且从条理上也的确更让人信服。 可就是燃起了这样热烈的议论,在靠门口的地方有一个穿着宽松袍服、长相刚硬的年轻人却仍然在继续肆无忌惮只盯着她看。 这让早就察觉了的柳如是很不自在。 其实,这个穿袍服年轻从进戏楼后不久就索然无味起来,显然完全听不进去戏。但他也没走,只是借着坐在后面的便利把注意力放到了楼内的布置和听戏的众人身上,然后很快就主要聚焦在柳如是身上。 与穿袍服年轻人同来的中年富态商人这时也终于忍不住笑着问:“史将军是不是没见过女子穿扮男装?” 这穿袍服的年轻人竟然是史明。 “怎么,你能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啊?我还以为你们都没看出来呢。”史明有些意外道。 中年富态商人一愣,表情古怪的答道:“为什么会看不出来?这个…这个不是很明显吗?” 史明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估计是对自己把古人当成了傻子感到不好意思。 “想知道她是谁吗?”中年富态商人见状圆滑的没有继续纠结。 “怎么你认识?” “当然。河东君柳如是在南京曾经可也是个名人,尤其在秦淮河上更是鼎鼎大名,我有幸见过几面,而她好穿儒服,也更好相辨。好穿男装的女子其实在南京也是少见的,还又容颜不俗,不怪史将军稀奇。” “柳如是?秦淮八艳?”史明脱口而出。 “秦淮八艳!什么秦淮八艳?这是哪里来的说法?”中年富态商人一脸的丈二摸不着头脑。 史明顿时有些迷惑,弱弱的问:“她不是柳如是吗?柳如是不是秦淮八艳之一吗?” “她是柳如是没错,但秦淮八艳我可没听说过有这叫法,另外七艳是谁?” 史明一下懵了。 柳如是可是他好不容易知道的一个古代名人,这归功于他喜好的武侠言情小说和重色彩爽文。而秦淮八艳更是在他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他对明朝最深或者是不多的印象。 史明完全没想到他记忆最深的秦淮八艳名号其实是来源于晚清,明朝根本没这个称呼。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从色彩爽文里得来的历史知识是相当不靠谱的。 而且他又仔细去看了看柳如是,心中暗道:“漂亮是漂亮,但确实也没多漂亮,只能算是中上姿色。若不是女扮男装,我还真不一定会注意到她。” 抓了抓脑袋,史明对还在迷惑中的中年富态商人说:“秦淮八艳这名字我是听一个好事者说的,而且也就记住了柳如是,还有一个什么董小宛。其他几人就记不住了。” “还有董小宛?不过董小宛容颜绝佳,在秦淮河上若以姿色排第二,还真没人敢排第一。倒是对得起秦淮八艳的名号。河东君么?也不能说不美,但好像在美女如云的秦淮河上还排不到前面……” 中年富态商人仔细打量着柳如是喃喃起来,显然秦淮八艳的叫法也引起了他充足的兴趣。 这是男人们都很难免俗的事。 但低声品评还没完,中年富态商人却猛然一惊,然后眼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的柳如是直盯着他和史明走过来。 “我乃柳如是,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你们好像对柳某很好奇。”柳如是款款的拱手道。 “果然是柳姑娘。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免多看了几眼,冒犯之处还请原谅。我是史明,字武忠,官军安庆府游击。”史明不慌不忙站起来礼貌的施礼后回答。 “敝姓徐,名克然。”中年富态商人也急忙跟着报名,但没报字,也没报职业。 柳如是微微一愣,惊讶道:“是战于太湖县的史明史将军?” “正是在下。”史明有些惊喜的回答。 紧接着他微挺了挺身体,然后有些得意的往柳如是身后一群被吸引了目光的看客们望去,但收获得却大多是陌生和厌恶的眼神。 而且柳如是此时也皱着眉头跟他说:“我现在是钱夫人,已不是什么柳姑娘,还望史将军谨记。没想到史将军会也喜欢这出戏,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柳如是居然招呼了一声她的丫鬟后就向门外走去。 目瞪口呆的史明看着本能婀娜着扭动而去的身影,眼睛里突然冒出一股邪火。 那是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望。 “她嫁人了?嫁给了谁?”史明阴着脸问。 “原礼部侍郎,钱谦益钱受之。”徐克然小声说。 “原礼部侍郎?我没听错!那么大的官,还原,那得多大年纪了?”史明一脸的愕然。 “你没听错,是礼部侍郎。钱老爷现在应该有六…六十多了!” “我去。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叹!”史明适时戛然而止,脸色也跟着颓然下来。同时,整个人也在无奈的长叹后低头看着桌子陷入沉默。 徐克然见状也知趣的不再说话,而只是默默的喝起了茶。 但史明的沉默只维持了片刻,然后就突然又打起精神道:“李平的情况是你们散播的?不然百姓对他的一桩桩战功怎么能做到如数家珍,尤其还能准确知道他的家境。要知道平贼将军控士数十万,家里是什么情况好像也没几个百姓能说出个大概。” 正在喝茶的徐克然一惊,被茶水呛得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在眼珠子一顿乱转的擦了擦嘴后,他陪着小心说: “李总兵声名大噪后,有关他的不实传言甚多。您也知道,我们的生意往来一直很密切,他又救过我的命。于公于私帮着纠正一些不实说法顺便传传美名都是必须要做的,而且对我们的生意也会大有裨益。 当然,如果史将军也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我也很愿意效劳。” “如果方便,那就有劳了。”史明一点没推辞的说。 “方便,方便,我今天就开始安排。”徐克然急忙点着头应道。 见史明满意的露出了笑容,徐克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问:“史将军,戏还继续看吗?” “为什么不继续看?别忘了我们是专程来的。何况阮先生的戏这么好,自然更要看完。”史明用莫名其妙的语气反问道。 说完,他就双眼目视起戏台,做起一副认真看戏的样子。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眼花缭乱 带着丫鬟离开戏楼,来到繁华的大街上,柳如是恰好碰到一辆四轮马车经过。 虽然来南京的这几天已经有幸亲眼目睹了好几次,但这一次她还是禁不住继续好奇的盯着看起来。 南京的四轮马车数量其实也不多,至少做不到可以随时看到。 尽管这些从史明军中流传出来以及卖出来的款式更加轻便灵活、颠簸性更小、造型也更加符合大明的审美,但由于使用上的受限仍然很多,尤其是一定要使用马匹拖拽,导致使用范围目前仍还很小。 一般人不知道史明的名字,柳如是却是知道的。 而且她还知道这种马车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南边的弗朗机红毛人早就在使用,史明也不是第一个开始大量使用这种马车的明人,只是他的改造最为成功。 但不管如何,四轮马车总是让南京的风景变得跟从前不一样起来。 而且由于刚刚才看到四轮马车并想到了戏楼里的史明,一顶四抬的轿子迎面而来立即让柳如是条件反射般的向抬轿子的轿夫腿上望去。 果然,四个轿夫无一例外都打着绑腿。 这同样是一个新生事物,但却比四轮马车流传要广得多,扩散速度也迅猛得多。 打绑腿不仅早已完成了在大江南北的急速扩散,而且覆盖了几乎所有需要长时间步行的职业。 正在柳如是有些恍惚的时候,一声长长的叫卖香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柳如是吃惊的寻着声音去找。 香皂她不陌生,但沿街叫卖却是闻所未闻。 很快,一个挑着扁担的小贩出现在柳如是的视线里,扁担两头的小筐里那高高摞起一块块土黄色香皂格外刺眼。 这是一个完全新生的职业。 新生到就是目前的南京人也还很不适应。 无数的目光都在好奇的盯着小贩看,好奇的盯着小贩筐里的香皂看。 香皂的价格虽然在不断下跌,但对大多数寻常百姓来说仍属于奢侈品,也难怪小贩会来这条高消费的街面上贩卖。 当然,如果一个清末的穷苦上海人穿越到这里可能就会嗤之以鼻了,因为它几乎就是清末上海小贩沿街叫卖洋皂的翻版。 由于新奇,柳如是很快凑了上去。 但又很快选择空手离开。 小贩筐里的香皂虽然其实并不贵,但却全是做工最粗制简陋的,不但没有任何其它添加,甚至连颜色都只有香皂的本色土黄色一种。 这对不缺钱的柳如是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但离开后的柳如是还是远远的张望了小贩很久,她知道小贩的出现已经预示着香皂即将成为一件大众商品,价格也可能会持续下跌到大多数普通百姓都能接受的程度。 然而就在柳如是的若有所思还没结束的时候,不远处几个相邻在一起的布庄又猛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几个布庄突然同时各钻出来几个伙计在门口吆喝着招揽行人进自家店内买布。 布庄的伙计出来沿街吆喝本来就十分少见,然后还同时出来并且是都宣称店内的布匹在大降价。 这让柳如是已经不是吃惊,而是震惊了! 不说现在由于战争的因素,布类的价格应该居高不下才对,而且南京也不是像她所住的苏州是拥有大量纺车包括大量集中式纺织大作坊的地区。 震惊中,柳如是急忙带着丫鬟随意钻了一家布庄进去。 而里面也真的在降价,虽然幅度没有伙计吆喝的那么夸张,但也是这几年来的最低价了。 一边摸着质量不错的布匹啧啧称奇,柳如是一边和许多顾客一样疑惑的询问起卖布的伙计。 然后她很快知道了答案。 这种事,布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新型家用单人小纺车以及靠水力或畜力推动的大型纺车正在南京地区开始传播。 这些新型纺车不仅纺织速度完全碾压以往的纺车,而且断头现象也大大减少,使布匹的质量也获得了同步提高。 甚至这还不算完,这些新型纺车仍在不断改进和变化中,效率也越来越高。 同时由于战争,南北交通也受到严重影响,北方虽然急需大量物资,但能够输送过去的数量却是有限的,导致南方地区的货物存量不仅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反而还产生了一定积压。 货多了,价格自然也就得下降了。 而且从事这一行业的人都不怀疑,由于过于显着的优势,那些新型纺车很快也将传播到距南京500里外的纺织重地——苏州。 那时,布匹价格也将会进一步下跌。 听到这样的解释,柳如是有些目瞪口呆,这让她想起了类似情况的另一桩大众物品。 肉! 南京的肉类价格也在逆当前的天灾人祸和战争环境下跌。 这是柳如是的丫鬟最先发现的。 由于已经来了几天,每次吃饭付钱又都是丫鬟的事,她的丫鬟很自然就发现了南京的肉类价格居然不高,尤其是鸡和鸭的价格很便宜。 稍一打听,这同样也不是什么秘密和不好说的事。 据说前几个月,城外突然有一些百姓开始搞大规模养鸡,之后从武昌到南京江对面滁州就任的原督粮参政许文岐也不务正业的指导起就任地周边百姓进行大规模养鸡和养蚯蚓。 大规模养鸡和养蚯蚓的方法完全被公开了。 蚯蚓都能被饲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琢磨出来的! 但不管如何,有了可大量提供的蚯蚓,有了可供借鉴的大规模养鸡法子,鸡的产量在提高的同时,顺带也提高了南京人最爱吃的鸭子产量。 鸡鸭供应多了,价格自然下降,然后还压缩了其他肉类需求,最后就是整个肉类价格全都下降了。 当然,下降最狠的还是鸡肉和鸡蛋的价格。 可能是受到了肥皂和布匹的触动,柳如是迷迷糊糊从布庄出来后,觉得应该去专卖女人衣物的成衣铺和胭脂水粉店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毕竟南京是整个江南地区最发达的所在,是她所住的常熟县以及最近的苏州府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来南京都好几天了,她光顾着关注时政了,还一直没有采买过,也不知道她曾经最熟悉的秦淮河上目前流行什么。 然后不久,柳如是就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从款式繁多的新款香水、香皂到前所未见的女人贴身衣物和给女性带来颠覆性福音的特殊时期用品,甚至是价格便宜还质地柔软的方便用纸,柳如是差点在一间间店铺里迷失。 水粉店居然都开始卖方便用纸了,还冠名为手纸,而且价格也低到不比普通纸张贵多少,这让柳如是大感意外。 而那些样式古怪的全新女人贴身衣物更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最初,柳如是对这种风格上过于大胆和有强烈挑逗意味的衣物还有些忌惮,羞于细看和购买。 但当她发现每间铺子里都在卖,而且不少进店的女人都一脸坦然的选购甚至毫不忌讳的与店里丫头讨论尺码,她直接再次震惊了。 然后在与几名来自秦淮河畔的姑娘聊天后,柳如是才终于知道这种衣物在南京就是从秦淮河上最先出现的,听说是从左良玉的军队那里传过来的。 最初左军中的女妓、歌姬多是被将军们强令穿着,后来则很快变成了自发行为,接着左军中的贵妇们也纷纷效仿。 当这种衣物被狎妓者和心思活泛的老鸨们带到秦淮河上后,也很快引发了全面流行,不穿的人不仅会被人讥讽假清高,也得不到客人们的欢心。 最后搞得风气一向较为开放的南京城小姐夫人们也越来越多的开始接受并争相购买。 听到这些,柳如是果断的也壮起胆子开始选购。 最后当她开始往回走时,除了原来跟着的丫鬟外,还跟了好几个店铺派给帮忙拿东西的壮妇。 路上,柳如是看着大包小裹的东西,不禁感慨万分。 南京已经不一样了,和她记忆中的南京正越来越不同,这还是她看到的变化,有许多变化恐怕她还没有看到。 而路过一条满是正在为官府做炒面军粮的街面时,柳如是的思绪也被全面打开。 官场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香皂、香水、绑腿、四轮马车、炒面这些都是从左良玉的军队中流传出来或者是最先卖出来的。 可以说,南京正在发生的这些变化有相当大一部分目前看是来自于正处在战争中的湖广。 左良玉和史明这些人、包括目前风头最盛的李平,除了打仗,也都是近期炙手可热的商贸对象,经意做的很是不错。 尤其是左梦庚,别看仗打得不怎么样,生意却做的非常大。而且也早已不满足于被商人们从中间赚上一笔,很多货物都是他直接派船发到南京销售。 其中手纸就是左梦庚很大的一块利润来源。 结果曾经把南京军民吓得肝肠欲断并到处劫掠的左军现在反成了维护长江航运顺畅和商路安全最积极的群体。 真是无比的讽刺! 就是那个从蕲州过来的推广养鸡法和红薯种植的太仆寺卿许文岐也同样不爱惜羽毛的没少掺和这些生意,据说在南京和武昌之间来回跑的船只有不少就是得他关照的。 如果说发生在西北和北方的战争还能让柳如是看出个一二三四,然后心急如焚,但近在咫尺的湖广战争却越来越让她看不明白了。 别的地方打仗就只有废墟,然后无论什么都要别的地方接济,能往外输出的也基本只有劫掠而来的金银珠宝和人口。 可这湖广怎么仗越打生意越兴盛,往外输出的金银珠宝和人口虽然也有,但却不是全部,甚至也不是大部分,而且比例还越来越小。 占大头诡异的却是各种商品,包括不断涌现出来的新商品。 然后还大量的反向吸收各种匠人。 左良玉你说他避战! 但他手下的方国安、陈可立和吴学礼等大将又都是主动出击时战死的,折损兵马超十万人。 同时,左良玉还积极主动在李自成的腹地河南成功招降了有众十万人的刘洪起,并且这个刘洪起也不负众望给李自成造成了很多麻烦。 并且左良玉曾经和现在的手下将领也有很多屡建奇功。 都不说李平。 赵进、史明、马进忠和马士秀,包括当初劫掠最凶打到南京附近的王允成,也都不是善茬。 柳如是很想找人商议商议。 她非常看不懂目前的局势! 北方是真糜烂了,完全让人看不到希望,但湖广却在绝境逢生,猛将连现,搞得局势怪异。 柳如是生出一股强烈想要去武昌的冲动。 她想去那边看看。 可是一想到自己夫君,她又十分无奈起来。 钱谦益你说他不关心时政,官场上的消息尤其是上层消息他打听的比谁都积极。 没有钱谦益,在虞山的柳如是很多事也不可能知道,包括出了李平这么一员猛将。 可说钱谦益关心时政。 钱谦益又只关注官场上的消息,对官场之外的一切则总是不削一顾的态度。而且就是官场上的消息他也只是关注,并不议论,给人一副并不打算谋求东山再起的样子。好像他自崇祯十年(1637年)被革职归乡后,真的只在安心做学问。 就连这次来南京,都是被她柳如是硬拽来的。 钱谦益觉得南京并非中央决策中心,职能也非常有限,来之毫无意义,而且他目前也不是官,实在兴趣缺缺。 同时也尴尬! 因而即使是到了南京,钱谦益就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屋子里看书。 以至柳如是非常不愿意的承认钱谦益在忧国忧民的作为上还不如她颇为敬仰的阮先生。 柳如是是认识阮大铖的,结识在秦淮河上。 不然,她也不会来了南京后专程跑去听阮家戏班的戏。 一想这里,柳如是就有点无奈。 突然,她惊醒的回头张望了一眼跟着的几个壮妇,才又意识到光图自己喜欢了,根本没考虑那一大堆大胆的女人家小衣对自诩为大儒的夫君刺激。 钱谦益目前八成是接受不了的。 然后,柳如是的脑袋开始疼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最后一趟 “你是说史明到了南京后专门找你带他去看阮集之的戏?还天天都去?”许文岐打断了正在陈说的徐克然问道。 徐克然此次是专程来滁州面见许文岐的。 之后按计划,他将跟随大概最后一趟发往李平那里的船队前往荆州。 此时的李平正在荆州等他。 再然后,随着李平入川,他们之间的贸易活动将不得不因航道漫长和水路严重曲折艰难等问题而暂时中止。 荆州本来是老回回马守应的地盘。 马守应在李自成杀罗汝才后就再也不听李自成调遣了,尤其是坚决不奉调去面见李自成。但他也没往别的地方跑,就一直待在荆州不动。 而李自成可能是出于顾虑和大局,也没有对马守应采取进一步举措。 不过不知道是积病还是惊惧,马守应这时病了。 当张献忠驱赶着多达六十万人的庞大兵民混合群体浩浩荡荡从陆路北上进入马守应控制下的澧州时,马守应表示了热烈欢迎,这让张献忠最终进入荆州也很顺利。 接着,张献忠在荆州停留了几天,收集了大量船只后水陆并进逆流向四川进发。 而患病中的马守应居然也跟着同行。 马守应的军队本来就不多,加上一部分人马如主力牛万才部还投靠了李自成而走,因而其兵力只有几千人。这可能也是他不得不热烈欢迎张献忠的原因。 因为不欢迎就是找死。 不过,马守应最终同意跟张献忠同行可能也是被张献忠给他画的大饼说动了或者是知道留在荆州也挡不住李平。 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由于入川晚了几个月,遇江水暴涨,不得不留屯三个月,并恰恰马守应在这时病死了。 后来的清政府在清初调查认为是张献忠火拼并杀害了马守应。但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因为马守应死后,其部由他的妻子及子侄辈掌营,继续打着“老回回”的旗号,大部分跟着张献忠入川了,一少部分留在荆州加入李自成继续和官军对抗。 而张献忠最终合并了老回回人马和百姓的入川总人数也达到了六十万左右。 不管原本历史怎样,这个时空里由于张献忠从长沙和衡州带出了更多的百姓,再加上更早采取了暴力和不再征求自愿措施,其汇合了马守应的人马和百姓入川总人数达到了近一百万。 张献忠和马守应几乎卷空荆州而走,李平进入荆州也同样很顺利并且很迅速,只暴发了几场小规模战斗。 得了徐克然肯定的回答后,许文岐看向坐在身旁与其年龄相仿做儒士打扮的人摇着头说:“玉璞,看来这史明是铁了心往上靠了,只是这路数有点邪!” 做儒士打扮的人是许文岐的老友,也是徐克然的东家,字玉璞,原来也曾是个读书人。 此次,他与徐克然是一起来的。 “此事颇为奇怪。按理说,史游击来南京几天了,也应该知道那阮集之是什么人了。还如此这般,难道真的不担心引火烧身?”徐克然的东家应该也想到了这点,但很困惑。 许文岐叹了口气道:“之前我也大概认为史明解救了在怀宁县乡间老宅中修养的阮集之仅仅是一个巧合,亲自护送着来南京可能也是被阮集之那张巧嘴给蒙骗了,不明白阮集之是什么人,只是以为可以靠上一个名士。 但后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现在看还真是没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也许在一开始就都是有意为之的。史明这是想剑走偏锋啊!” “剑走偏锋?” “对,剑走偏锋!” 许文岐先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你们细想想,吕俨若(吕大器,字俨若)与左良玉不睦闹的沸沸扬扬,而左良玉又操控着我朝南方的最大军力,明眼人都应能看出吕俨若这个总督干不长久了。 这个时候,史明却弃左良玉而投吕俨若不让人费解吗?而且也太冒险了。 从史明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你们跟我谈及有关他的情况看,史明并不是一个蠢人,而且还相当的聪明且有城府。 我原来以为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没看明白,或者过于心急了。 但后来意识到应该是我们想简单了! 我估计这史明应该是想走凤阳总督马瑶草(马士英,字瑶草)的路子。马瑶草现在甚得帝心,风头正盛,手伸的也很长。吕俨若保不了史明,但马瑶草却是有能力的,而且也能给他想要的。别忘了,麻城的那个刘侨和周文江都让他翻了过来!” “阮集之与马总督私交甚密广为人知,听说马总督还欠过阮集之一个天大的人情。”徐克然东家恍然的惊道。 许文岐点头说:“应该就是这样,马瑶草欠阮集之大情是实情。不过,史明还是心急了。” “还是心急了?” “对,左良玉已将为赵进请总兵之职报了上去。” 徐克然的东家一下有点没转过弯来,愣道:“赵参将报总兵了?这是好事啊……怎么又说史游击心急了呢!史游击毕竟没有赵参将那样定袁州、斩逆首张其在和袭长沙这样让人不可忽视的功绩,赵参将都被压着了,他又如何出头?再说,没有史游击的那番举动,左良玉也不会为赵参将报总兵?” 对两个主家说话一直不好插嘴的徐克也同样露出大大的疑惑,显然东家的疑问也说到他心里去了。 许文岐来回看了看两人的表情,玩味的说:“你们把左良玉也看简单了。总兵之衔目前已成滥加之势,左良玉又何尝不懂拿来邀买人心?何况他手下正良将严重匮乏。 赵进报不报总兵其实与史明不尊号令之举并没有太大干系,最多不过是迟一些和早一些的事。如果史明继续听命于左良玉,此次报请总兵也应该有他。 左良玉贵为平贼将军,拥兵数十万,手下宿将众多。他总要考虑论资排辈、放不放心以及亲疏远近等众多因素,何况他手下已经出了李平这个异类。 而且他这压了一压现在看也不算失招?至少让史明忍不住了。” “前有李总兵,后有史游击,赵参将就是升了总兵,这日后也难啊!”徐克然这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徐克然不光跟李平坐生意,史明和赵进在李平的特意嘱托下同样也是重要主顾。而且在李平决定率军西进追击入川的张献忠后,还将所有没公开的如精盐和钢铁这些生财法子都转给了赵进,并且告之了徐克然。 这也才有徐克然陪史明看戏,以及目前对赵进的担忧。 但许文岐撇了一眼徐克然后,却幽幽的说:“赵进是真正的大忠之人,左良玉高兴都来不急,又怎会为难他。你们知道,我是不赞成李平去追张献忠入川的。现国朝危难,李平更需要去北方。只是他不会听我的劝,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叹!” 说完,许文岐整个人也跟着陷入了忧郁状态。 徐克然和他的东家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许文岐居然对李平产生了意见,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不语。 于是没有外人的屋子里一时寂静了下来,也有些冷。 过了有一会儿,许文岐才终于缓过面色挥了挥手说:“不说这个了。我答应的这次一百匹马不会食言,所有的货你们也都照发。清谨(徐克然的字),还有什么困难也都说说,我能帮忙的还会尽力帮忙。” 徐克然看了看许文岐,略寻思了一下后小心说:“许寺卿,您要的辣椒和西红柿种子能不能再等些时日。其它的都好办,就是这两种作物搜集起来太难了。 这两种作物在咱们江南和周边实在太少,我们又一直在搜集,搞得现在价格奇高。我手里现有的很少,是不是先给李总兵送去为好。 现在很多人都往更南边的广州府派人去搜集了,我也早派了人。等那边的货一到,我一准儿最先给您送来。” “我这边不急,你先可着李平就是。说说其它的!我听说你原来那个船上郎中惹了官司?” 说到这个,徐克然也是一脸无奈。 那个郎中自打见证了徐克然的奇迹后,就留在了李平那里学了一段时间,然后把酒精和阑尾炎手术带到了南京。 酒精的作用不言而喻,也没什么危险,就是费粮食,这在南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阑尾炎手术就有点麻烦了。 虽然这个郎中已经很谨慎了,并且还很快就创下了很大的神医名声,但当不可避免的死亡事件发生后,事情也在不久出现了反转。 一个签下了生死状但拒绝接受现实的病人家属把这个郎中告了。 古代社会,民不举,官不究。但要是死了人,又被举了,那就是天大的事。 何况民众普遍愚昧,开膛破肚更是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也引发了巨大哗然。 结果不但这个郎中正在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恶魔,连带李平的名声都受到了很大影响。 可这种事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许文岐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开明,但也架不住舆论的一边倒。只能是从徐克然这里了解到详细的前因后果后,答应把人先保住,后边再徐徐图之。 当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徐克然和他的东家准备告辞时,许文岐叫住徐克然道:“清谨。此行荆州,你再劝劝李平给自己取个字!你看人家史明给自己取了武忠,别管俗不俗,至少展露了心意。” “李总兵性子固执,您都劝不动的事,我更劝不动。不过既然寺卿说了,那我就再试试。”徐克然抱拳道。 等人都走后,许文岐站在屋内独自喃喃道:“奸臣也罢,忠臣也罢,或是下一个左良玉,至少李平还在尽心打贼,听天命!”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三女蒙难 这几天,柳如是过得很不好。 因为在她大采购后的第二天,钱谦益的正室夫人陈氏及妾王氏、朱氏居然以探看年初被王允成乱兵惊吓的亲眷和故人是否安好为由一起来了南京。 本来,她们到南京也没什么。 柳如是从来都不担心她们会给自己造成麻烦,钱谦益对她一向很爱护。 钱谦益的几个妻妾平常与柳如是并不住在一起。 尽管也都同住在钱谦益的老家常熟县,不过钱谦益却专门给柳如是在离他家不远的虞山上盖了一栋专供二人居住的五楹二层的绛云楼。 同时,收藏书籍名家钱谦益也把他几乎所有的藏书都放到了绛云楼里,让两人可以一边过日子一边讨论学问。 虽然钱谦益这种对柳如是的极度恩宠不可避免引起了其原配夫人陈氏的强烈不满,甚至让钱谦益的几个妻妾很快联合到了一起。 但由于钱谦益对柳如是的全力袒护,加上平时又不住在一起,钱谦益的正室夫人陈氏从来未能中伤到柳如是,也没有给柳如是造成什么压力。 这让柳如是对比自己年长36岁的钱谦益十分满意。 但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 突然到来的陈氏和那两个妾很快便抓住了柳如是买来并已经穿到身上的女子小衣做文章,直指那是烟花女子勾引男人之物,柳如是还在对从前的风花雪月生活念念不忘。 确实,中国自宋以来的女子衣衫蔽体、束胸才是社会主流,释放胸部还要等到20世纪20年代民国时期出现的天乳运动。 当然,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贫苦阶层并还是以乡间为主的穷苦百姓不在其列,但她们的坦荡也同时被视为粗鄙和不知廉耻。 同时这也造成了两个阶级审美上的巨大割裂。 目前,新式内衣在城市阶层其实主要还是在秦淮河上的烟花阶层流行,敢往外穿的也基本都是烟花女子,城里的小姐夫人们买回去却都是在闺房里偷偷穿给自己看或者给自家男人看的,断不敢在外人面前穿着。 不然众多城中女子都出现了那么明显的胸前变化,非引起轰动不可,柳如是也早该发现了,不至于到了衣铺里才知道。 可能是被一系列的眼花缭乱搞迟钝了,柳如是恰恰没有及时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然后让陈氏抓住了把柄。 虽然钱谦益继续袒护她,柳如是也在醒悟后立即将内衣脱了下来并付之一炬,但她还是发现钱谦益这次的袒护有些应付敷衍,对自己的态度也第一次有点冷。 最重要的是,钱谦益随后让陈氏她们第一次跟自己住到了一个院子里,同时他还在计划着尽快离开南京。 恰好这时冒辟疆和董小宛两口子也从扬州来了南京,并在听说钱谦益他们也在南京后立即来寻。 心情郁闷的柳如是于是天天拉着董小宛在外面散心叙旧,好眼不见心不烦,也借故多在南京留几天。 董小宛是柳如是在秦淮河上的好姐妹,两人私交极密。她的夫君冒辟疆则是非常有名的年轻才俊。钱谦益对他们夫妻二人同样非常熟。 甚至当初冒辟疆给董小宛赎身不成都是钱谦益在中帮的忙。 婚后难得一见的柳如是与董小宛叙旧,钱谦益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一日,两女去决定找另一个仍在秦淮河上的好姐妹李香君并把同样正在郁闷中的她也拽了出来。 李香君今年20岁,虽然比柳如是小6岁,比董小宛小1岁,但成名却非常早。且其与柳如是擅诗词时政、董小宛以容貌见长不同,她出名于南曲,歌声甜润,深得四方游士追慕。 也就是说这三个女人的出名点并不冲突。 再加上李香君的父亲生前为东林党成员,因而与柳如是和董小宛走得也比较近。 李香君的情郎是侯方域,乃左良玉的大恩人侯恂之子。 侯方域给李香君梳拢后,李香君就除歌艺外只为侯方域一人提供深入服务。 左良玉年初纵兵劫掠长江两岸并威胁南京时,计无所出的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曾托正在南京城内的侯方域以他父亲的名义,致函左良玉,劝阻南下。 结果而与侯方域有恩怨的阮大铖冒了出来,说左良玉进兵,是因为侯方域作内应,把侯方域逼的不得不跑到宜兴去躲避,至今不敢回来。 而之后,左良玉兵灾过后,跑回老家探看的阮大铖又被因李平和史明等人围剿而乱窜加重的农民军所困,然后又被史明给救了。 因果循环就是这么奇妙! 三个女人凑到一起,那几乎就是一群鸭子,什么烦恼都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说不完的八卦。 同时都没带丫鬟的三人东逛逛西逛逛,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听戏,在一直在南京的李香君带领下看不完的新鲜和追思。 但不久,习惯了多观察观察的柳如是却发现了一个有点贼眉鼠眼的黑小子好像一直在跟着她们。 她当即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另外两女。 可令人意外的是,李香君在只看了眼那个远处的黑小子身影后就皱着眉说:“不用管他。那人叫李盛才,是这些日子有些名气的游击史明军中的一个把总。这几日天天去我那里,拿着大把的银子嚷嚷要我服侍伴宿。” “游击史明!阮集之?”柳如是惊呼起来。 她是知道阮大铖和侯方域之间恩怨的,这几天也同样猜到了史明跑去看戏的用意。甚至她和董小宛结伴再去看阮家戏班的戏时,也又遇到过一次史明。 “没错。估计这李盛才就是受阮大铖指派来恶心我和朝宗的。” 朝宗是侯方域的字。 “叹!阮大铖怎么可以这样?太令人不齿了。”柳如是愤愤不平起来,也不好再敬称阮大铖了。 “阮大铖污蔑逼走侯公子就已经够下作了,现在还如此为人,真小人也!难怪大家都骂他。”董小宛也跟着同仇敌忾起来。 “不理他就是,我们玩我们的。在金陵,谅他也不敢做非分之事。姐姐们,我知道有一家铺子里有新款式的小衣,我们去试试看,也好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李香君努力调整心情倡议道。 柳如是一愣,看了看同样一抹平的李香君胸口后,疑惑道:“这个不好?我和小宛已经嫁人,妹妹也和侯公子定了情,我们若穿着那种羞人之物,让外人看到会说我们不守妇道的。” 李香君一下笑起来说:“姐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啊!谁说我们要在外人面前穿。男人们心里面都是喜欢风情的,我们总得会讨自家男人欢心啊!不然他们整日里岂不是总想着去看别人的风情。” “这……我还是觉得不好。”柳如是还是很迟疑。 “姐姐,听说这小衣有塑形和防妇人胸部病症之效。楼里(李香君所在的媚香楼)的姐妹们也都说穿得久了,确实能感觉到舒服很多,比整日里束着强上百倍。”李香君继续劝道,看来已经深受秦淮河环境的影响。 “真的假的?别是她们为不惹骂名蒙骗大家的。”柳如是可不太信。 李香君见状轻轻咬了下牙,然后又看了看左右后小声说:“姐姐,实说。这小衣我也偷偷在无人时穿了一段时间了,效果真的还不错。据说这小衣在那左良玉军中的妇人里早已蔚然成风,游击史明和总兵李平的军中更是连他们身边的小姐和相好都毫不避讳的当众穿着。我想这小衣总有一日也会被所有人都普遍接受,再不是有伤风化之物。我们得赶早不赶晚啊!” “左军之中风气一向败坏无甚可说,可史明和李平他们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柳如是有些目瞪口呆。 “你家夫君嘴上说不喜,没准儿心里面却想的紧,只是碍于他夫人的面子才不好说。不然怎么会还让你穿了一天呢?”李香君嘻嘻笑起来。 “啊!可……” 柳如是一愣,还在继续犹豫时,猛然却注意到董小宛的脸色有些微红、眼睛在闪烁、嘴角也在轻抿,最主要是半天一直没说话。 她立即意识到容貌最出众的董小宛早已动了心。 这回她也不好再犹豫。 反正买不买可以再说,看看总是可以的。 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三个人好半天之后从专卖女人衣物的铺子里出来后,发现李盛才居然还在附近,而且还对着她们呲着牙笑了笑。 这让手中拎着刚买的东西几人十分恼火,也有些脸红红。 那是一种既摆脱不了还被窥探到隐私的感觉。 “这人怎的如此没羞没臊!”董小宛忍不住啐道。 柳如是揉了揉脑袋说:“还好我们买的东西也不多,现在天色也还早,不如去城外的莫愁湖游船,这样他就再没法跟了,我们也可以清清静静的说些私话。” 柳如是所说的城外是指内城的城外,莫愁湖实际仍处在很广大的外城城内,位于内城外的城西,同时紧临沿内城城墙外沿而走的外秦淮河,湖岸沿线的其中一块还又是居民区,从安全上讲还是没问题的。 好啊! 好啊! 李香君和董小宛都表示同意。 说干就干,几个女人当即又买了几样点心和小食,然后雇了一辆马车就直奔莫愁湖而去。 果然,她们在莫愁湖上再没发现阴魂不散的李盛才,于是几个女人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相谈的好不开心,并直到天色渐暗才恋恋不舍的靠岸打算往回走。 不过游船靠回到邻着居民区的码头上时,本来约好在此等待送她们来的那辆马车却不知何故找不见了。 然后恰好有一辆由一个老头驾驶的别的空马车经过并上前来询问。 几个女人当即简单谈了价钱后就欢喜的上了马车。 马车也很快沿着大路向南而行,直奔南京城西南的三山门而去。 不疑有他的几个女人没有多想,很快继续沉浸到叽叽喳喳之中,并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然后猛然发现她们竟被拉到了一条陌生且僻静的巷子中。 正当几个女人还在诧异时,车帘被猛的拉开,然后两个非常强壮的男人瞬间挤了进来并用手帕迅速一一捂住了她们的鼻嘴。 三个女人一共没叫出两声就全都立即丧失了意识。 当最先醒过来的柳如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被从肩到脚捆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塞住了。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想要扩大视野,然后却看到那个她今天才知道大约叫李盛才的人正在一旁淫邪盯着自己。 她本能的拼命挣扎了起来。 然后却发现李盛才很快拿过一个手帕又向她的鼻子糊过来。 令她不解的再次快速昏迷前,柳如是隐约感觉到她大概是在一条船上,并听到李盛才笑着说:“多亏了有这乙醚!”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个比个狠 这几天,史明的心情很不错。 每日里看戏、逛历史名胜和流连于赫赫有名的秦淮河烟花场所令他十分惬意。 南京的繁华与奢靡让他既震撼,又欲罢不能。 不说秦淮青楼甲天下,并且还居然都不是在城外,而是簇拥聚集在城内东南隅的十里秦淮河南岸。 甚至隔着浅浅的河水,北岸就是中国最大的科举考场——江南贡院。 一边是考场,一边是欢场,权力与淫靡怪诞的深深交织在一起。 这是一个香艳的时代,也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时代。 而令史明更最开心的是,阮大铖已经主动提出把他介绍给马士英,好让他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并有更好的前程。 努力没有白白付出,史明的心情自然更嗨。 史明并没有主动请求阮大铖把他引荐给马士英。对于攀附,他有自己的认识,也有丰富的经验。 至于阮大铖的名声,更准确的说主要只存在于东林中的恶名,史明还真不在乎。 李平曾说东林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多误国误民,后世的评价很一般。 史明记住了,他相信李平。 而且到了南京后,史明也发现阮大铖不但好结交,影响力也非常大,至少不是一个名声不好的人该有的能量。 相反,曾被东林寄予厚望的左良玉才是声名狼藉,而侯方域更是被阮大铖搞成了过街老鼠。 史明更愿意相信实力,相信能看得到的东西。 他直觉自己当初赌对了! 不过,日上三竿才从一个青楼的温柔乡中爬起来准备吃早饭时,史明隐约听到这个时段本应清清静静的屋外到处都是反常的叽叽喳喳议论声。 拍了拍身边同样疲倦的女人,女人乖巧的很快出去把一个快嘴的小厮连带着早餐一起叫了进来。 “李香君失踪了?昨天寻她一同外出的柳如是和董小宛也不见了?” 史明有点目瞪口呆。 李盛才天天去媚香楼恶心李香君,史明当然知情,虽然他并不支持,但也没有干涉。 侯方域现在的名声,他们根本就不存在敢不敢和能不能得罪的问题。 何况他们跟左良玉都拜拜了。 这次送阮大铖来南京,史明只带了李盛才,他需要李盛才献媚和伺候人的能力,也需要防止他离开后王成武和刘世雄两人按不住这个野心越来越大的家伙。 而且史明也打算借这个机会,彻底解除李盛才的兵权,让李盛才以后专门做一些迎来送往、狐假虎威和看人下菜的活。 史明的心里还是不想放弃李盛才,放弃这个跟了自己几年的司机。 何况李盛才在有些方面的能力也的确是他需要的,并且别人难以比拟。 成大事者,三教九流哪个也不能少! 史明深谙此道。 而李盛才来南京后对李香君做的事也显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阮大铖听说后很是高兴,哈哈笑了很久。 可李香君失踪了又是什么情况? 史明心中没由来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很担心李盛才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家伙把事情玩大了。 毕竟秦淮三艳好像在历史上不应该一起出过事才对!否则后世的各种低俗小说岂不会在这方面大书特书? 虽然同样大名鼎鼎的李香君真出了什么事其实倒也无所谓,他完全没听说过并极大可能也是秦淮八艳中一艳的最漂亮的董小宛更无所谓,但麻烦的是柳如是。 柳如是的背后是钱谦益,那是东林的领袖级人物和原朝中大佬,哪怕无官无职也不是他们所能得罪得起的。 当初听说柳如是嫁给了钱谦益以及知道钱谦益是什么人后,史明什么歪心思都绝了。前世的经验让他清楚的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而且,柳如是还是已婚妇女,动她是这个时代的大忌。 但很快,史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李盛才尽管越来越不让人放心,做事也越来越出格和无法无天,但那家伙的脑子还是不傻的,应该不至会干出这么二货的事。 再说他们在南京城人生地不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绑三个人,还是名人,李盛才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想到这里,史明摇了摇脑袋后自嘲的笑起来。 可过了一会儿,心中还是隐隐有不安的史明草草的穿好了衣服,决定去离着不远的媚香楼看看情况。 但到了后,他却很快在媚香楼院子门口围着的很多人包括一些官差中找到了正一脸诧异状态和他人议论纷纷的李盛才。 看到李盛才,史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甚至当史明去人群中叫出李盛才时,李盛才还大声义愤填膺了几句,并紧着跟史明介绍了介绍情况和刚听到的各种传言。 甚至在回临时租住处的一路上,李盛才仍喋喋不休的表示着诧异、好奇和疑惑,猜想更是五花八门,以至把车夫都撩拨的忍不住插嘴探讨了几句。 史明于是更加安心,只当是历史正因为他们越来越多的改变了或者这就是历史中的故事! 但刚一回到租住的院子并准备进屋好好洗漱收拾一番时,李盛才却突然命令看家的左右去守好院门,然后神神秘秘的跟着史明进了屋。 史明有点不耐烦道:“不用问了,跟阮先生辞行肯定带你一起的,你也赶紧再去洗洗收拾一下!”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史明计划明天一早就跟已在城外长江上整装待发的徐克然船队一起回返。 “大哥,不是这个事。大哥我还信不着么!我是还有个别的事,去阮先生那里之前必须要跟您先汇报一下。”李盛才小声说,同时顺手就把屋门关上了。 “什么事?快点说。” “我把李香君绑了,昨晚还给睡了,一会儿去辞行时正好说给阮先生听,阮先生一定非常高兴。” “什么?”史明脑袋当即嗡的一声,但紧接着却不愿相信的骂道:“就凭你?别乱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会让我们成笑话的。” 李盛才眼睛一瞪,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抬高声音说:“大哥,这我怎么会骗你。你太小看我了!不光那李香君,那两个女的也都被我一块绑了。不过没事,我也想到了你和阮先生可能不信,特意把那李香君的内衣和身上的首饰都带来了,其中有一个首饰还是那侯方域送的定情之物。” 说着,李盛才就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史明的眼睛彻底直了,有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李盛才炫耀式的拿着一个罩罩在他眼前摇晃才终于恍过神来。 伴随着一声怒吼,史明猛的飞起一脚将李盛才踹翻在地,然后一个健步上前俯身抓起李盛才的衣领挥着拳头骂道:“你他妈疯了!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别打,别打,大哥。我这不也是为了让阮先生开心!此事说来话长,纯属偶然,绝非有意瞒着您。干之前我想请示你来着,但没找到你。此事你可以询问跟我们同来的部下,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我是机会难得,实在不忍放弃,这才自作的主张。”被踹的嗷嗷叫唤的李盛才忍着痛急忙大喊,从说词上看显然早有准备。 “纯属偶然?机会难得?”史明愣了一下。 “对,对。你先听我说,大哥。”李盛才拼命的点头,然后着急火燎的快嘴讲起前因后果。 李盛才绑李香君还真是他临时起的意,而且干之前也确实想先找史明请示来着,但可惜没人知道史明在哪个温柔乡里。 事情的起因正是侯方域出事后就基本不外出的李香君在昨天居然离开了媚香楼。 李香君的外出令李盛才大喜过望。 他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换一个新方式去羞辱李香君来讨好阮大铖了。 但没想到,黔驴技穷的他跟了好半天却完全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而且他意识到,在大明的南方权力中心南京城里,他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调戏一个女人大概率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 哪怕这个女人的相好目前是过街老鼠侯方域。 直到李香君叫车出了内城并去往广大的外城多少有些偏僻的莫愁湖,他才猛然闪出绑人这个“天才”主意。 而对于跟李香君在一起的柳如是和董小宛,李盛才起初并不知道她们是谁。 “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你就敢干。还是临时起意,不知有多少漏洞,你要害死我们了。”史明越听越气,直接打断了李盛才,并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我事情做得很隐蔽,没人知道的。而且当时就全用船拉到长江上去了,现在被严加看管着,断不会被人发现。今天,今天我也还特意详装不知情又去了那媚香楼,没人会怀疑我们的。”李盛才一边往起爬一边打着保票说。 但史明却明显不相信道:“你怎么知道很隐蔽?” “她们不去外城,我也没想过要绑她们。三个人都是在僻静的地方用乙醚从马车里迷晕的,没人看到,也没有惊到人。往城外运也是用的船,并且直接拉到了我们在长江的船上,全程无人知晓。”李盛才先说了个大概稳定史明,接着又把整个绑人过程从头到尾的所有细节详细说了一遍。 沉着脸耐心听完后,史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面带忧虑道:“事已至此,以后再跟你算帐。先想想怎么善后!你绑李香君也就算了,绑柳如是干什么?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泄,李香君一个妓女总还能开脱,可绑柳如是却能要我们的命。” “大哥,她们三个一直不分开,我也没办法。回了城我就没机会了,这才全绑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是柳如是啊!”李盛才哭着脸说。 但紧接着,他又变脸咬起牙说:“这事我想过了。跟阮先生邀完功,咱们今晚就把人杀了沉江,然后所有参与和知道这事的那几个咱们手下也一并杀了,事情就只有你知我知和阮先生知道了,而且阮先生还没证据。” “把自己人都杀了,你还真够狠的!”史明恶狠狠的看向李盛才。 “这不也是为了稳妥么。”李盛才被吓得低头喃喃道。 但史明却在冷笑了两声后说:“我们明天不走了,再从南京城里待上几天。现在走,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嫌疑太大了。过几天走,别人更不容易怀疑。 而且人也不能现在杀,更不能在南京杀,沉江的尸体很容易浮上来,到时还会怀疑到我们。再说杀自己人,还都是亲信,太容易出意外了。 先让那几个办事的带着人回去,看紧了,等我们回去后再杀。那时那几个办事的也好杀,不至于出意外。然后都用火烧了,死无对证。” “啊!”这回换成李盛才目瞪口呆。 …… 一个时辰后,虽然在府上单独接见史明和李盛才的阮大铖经历了错愕、震惊、大怒、凝重和如释重负等一系列丰富的表情变化。 但出人意料的是,阮大铖整个人在史明还没有说完善后计划之前就平静了下来。 放下手中一直摸挲的那个侯方域送给李香君的定情首饰,阮大铖心情愉悦的拿起李香君的小衣嗅起来,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一直忐忑不安的史明被弄了个一脸懵。 “她们去买这种小衣,李香君还把它穿到了身上,真是妙啊!有歹人见色临时起意,这是绝好的理由,甚至都不用我们找人去扇风,大家就都会这么想。 哈哈!侯方域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脸,你的女人动了花心,然后被人劫了,还被睡了,丢死你的脸。”阮大铖笑嘻嘻的说完后又使劲嗅了嗅手中的柔软。 “先生喜欢,不如今晚就去我们在城外的船上也品味一番,岂不更加痛快。”李盛才在一旁大喜的插嘴说。 阮大铖闭起眼沉思了片刻,接着叹了口气说:“我就不去了,风险太大,你们好好玩!不过后面悄无声息的处理了那李香君也不美,她被辱其实等于无人知晓。” 李盛才急道:“先生说的也是,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有什么办法呢?” 阮大铖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可以在金陵城外寻一个荒郊野外,把那李香君的个人标致性物品和衣服撕破了遗留一些,好让人能够发现,这样大家就可以知道她被辱了,如此更妙!” 史明面色一呆,看向阮大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鄙夷。 他完全没想阮大铖是这样的人!更没想到阮大铖如此的睚眦必报! 当然,如果史明知道阮大铖在原本历史上的得势后想尽了一切办法休羞李香君和侯方域,甚至最后直接把李香君强征进南明的皇宫里当了歌姬,可能他现在就不会意外失态了。 好在这时李盛才的大声叫好吸引了阮大铖的目光,史明得以掩饰住自己的神态,然后信誓坦坦的保证说:“请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既让先生满意,又绝不会牵连到先生。” 阮大铖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关系着你自己的身家性命,我当然放心。不过,记得适当照顾些柳如是,别让她受太多罪。我们总归有些情谊在,我多少于心不忍。哈哈,钱谦益!” 史明嘴上答应,但心中更紧。 从阮大铖府中出来后,史明很快就出现在了长江上的一艘货船上。 他要亲自检查一番,也要亲自部署一番。 在船舱深处的一个狭小空间,史明看着嘴被堵的严严实实满是愤怒的柳如是以及一旁衣不蔽体挤在一起惊恐颤抖的李香君和董小宛半天沉默不语。 不明所以的李盛才在一旁谄笑道:“大哥,知道您这几天念叨了好几次这个女人,我昨天绝对没碰她,只动了那两个,柳如是我专门给您留着呢!小弟这点数还是有的。今晚咱们正好一起乐乐,明天就没机会了。” 史明冷冷的回头飞了一眼李盛才,骂道:“你还想玩?玩个屁。我们一会儿就走,今晚必须住在城里。”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头雾水 清晨,在一支庞大船队的一条船尾上,胖乎乎的徐克然遥看着渐渐远去的南京城站了很久很久。 这并不是他的习惯。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一般都是待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好让身体从起航前后的劳神费力中休息过来。 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的上下眼皮一直在跳,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盘算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发现哪里有纰漏。 直到他不情愿的去想起唯一不在他控制范围内的史明。 史明是在昨天快到晚上时才通知他不同行的,理由是还想在南京多玩几天。 对于这个理由,徐克然根本不相信。 他知道史明虽然喜好享受,但同时也是一个自我约束能力很强的人。 何况要真想多玩几天,也会早做安排,不可能临行前才改变主意。 不过本着生意人不该问的不问原则,徐克然只是痛快的调整了船运计划,并给史明和他留下的那部分手下安排好了新的船只。 但现在,因为跳动的眼皮,徐克然开始对史明为什么要多留几天感到好奇了。 于是他走出船舱,来到船尾,遥看着远去的南京久久发呆。 阮大铖?还是史明攀附上了什么新的权贵? 胡思乱想了半天,徐克然也没想明白这些又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 他是个生意人。 而且生意也不是只做史明一家,李平、左良玉包括左良玉手下的那些将领,他谁的生意都做,也谁都不得罪,尤其目前声威极盛的李平才是他最大的主顾,史明到底打算攀附谁对他的影响还真的微乎其微。 再说,他家的生意还有许文岐保着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徐克然手下的一个管事寻了过来犹犹豫豫的表示有事情想要禀报。 徐克然当即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个管事这些天一直负责给史明出船,利用他们在南京的熟门熟路直接走秦淮河水路把史明从城里采买的一些东西以更方便的方式运到船队上来。 同时,也会运些史明给那些不便于安排进城的众多护卫阮大铖回南京的士兵们找的风尘女子。 本来这管事是不用参加这样的远行贸易的,但因为此次船队规模特别大,缺乏人才和信得过手下的徐克然将他临时调到了船队里。 “那日真的很奇怪,一共就只运了三口箱子。并且上船后,箱子还不嫌费事的搬进了船舱里,并禁止我们的任何人靠近。就是在江上往大船上搬时,他们也罕见的完全拒绝了我们船工的帮忙,其中一口箱子都差点掉到江里去。 而且那时小的虽也被支到了船尾去控船,但还是听的真切,那口差点掉到江里的箱子里传出了连续的撞击声,里面有可能是活物。当时那李把总的神情特别紧张,我和几个船工都装作若无其事才让他放松下来。” “许是什么贵重物品,而且就算是活物又能如何?咱们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你这有点大惊小怪了?”徐克然严肃而谨慎的发表着的自己的意见。 他不能凭这些来判断什么,更不能轻易去对主顾们刨根问底和兴师问罪。他们做的买卖见不得光的事多了,很多时候都必须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一些作奸犯科的事。 但这管事的怯怯看了一眼徐克然后,却话锋一转的说:“前日媚香楼的花魁李香君失踪了这事您知道?” “知道啊!怎么了?”徐克然莫名一惊。 三个女人都是名人,背后的男人们也都不简单,事件引发的轰动效应自然十分巨大,传播的速度当然也很快,徐克然想不知道都难。 那管事的幽幽道:“三口箱子是在外城上的船,就在谣传那李香君失踪的莫愁湖附近,而且当时天马上就要黑了,但李把总还是坚持要出城并要求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出城,若非水门上当值的军官恰巧是我们最熟的,差一点都没出去。” 徐克然的脸开始黑了,看向那管事的目光充满着凛冽,不过也并没有打断或阻止继续往下说。 于是那管事的继续壮着胆子说:“失踪的是三个人,上船的恰好是三口箱子,里面又是活物,且是在三人失踪之后,还在失踪地附近,我还听说李把总前些日子天天去媚香楼想要包宿李香君,这一切也太巧了?” 徐克然的脸色终于骤变,骇然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我也是今早偶然听到有人说那李把总天天去媚香楼和前晚给史游击运货的一条船突然莫名大大加强了守卫才想到的。之前我一直在船上,并不知道李把总去媚香楼的事,也没太关注李香君失踪的事。”那个管事的弱弱道。 徐克然这回眼皮再也不跳了,他只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也嗡嗡作响,然后大量的冷汗开始从的身体里往外冒。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忍不住脱嘴爆出好几句粗口。 好在走南闯北的经历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盯着那管事用瞬间沙哑的声音说:“此事干系重大,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会让我们都没命的。先容我想一想,我们也要先确定一下,否则一旦真是误会麻烦同样小不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徐克然等那管事的离开后还是立即就回舱内写了一封信,然后让最亲近的人即刻下船走快马回南京送给家主。 不管李盛才到底做了什么,但仓促中无疑留下了大量非常容易让人想歪的痕迹,徐克然的管事能联想到,别人也一定能联想到。 徐克然必须立即把那些痕迹都擦干净。 而且那显然也不太复杂,只要把当时那条在内河船上的船工们都控制起来,一切也就解决了。 但前提是要快,并且船工们也别快嘴。 而接下来的两天,徐克然虽然表面上一幅悠闲自在的样子,甚至临时靠港补水补菜也表现得懒于去靠近给史明运兵运货的那几条船,但实际上他却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徐克然已经越来越确定那条在船队里只能算是中号的船只不正常了。 上边的守卫是都是史明的人没错。 但船是他的,上边的船工也全是他的。 那条船上的守卫及运载的兵丁相比于船只的大小来说少的非常不正常,或者说船只本应可以也应该装载更多的士兵去看护,但却没有。 而且还完全禁止任何别的闲杂人等上船,包括他们自己的人。 如果说上边真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物品,也应该放在最大的船上并派出更多的守卫才合理。 并且据徐克然假借例行巡检查船只状况和船工操作是否合规而派出的亲信与船上的船工秘密交谈后,也带回了船上的部分守卫每日三餐时都奇怪的一定要去船舱深处用餐和总会不嫌麻烦的非要在船舱里方便然后再每日晚间把屎尿带出来倾倒的咄咄怪事。 徐克然也因此基本确定了那船上一定藏着人,并且有很大概率可能就是失踪的三女。 哪怕就算不是失踪的三女,也一定是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不能见光的人。 徐克然除了焦虑还是焦虑,愁的几乎茶不思饭不想。 而且随着船队离史明大军在安庆的驻地越来越近,徐克然的嘴角上都起了水泡。 但也许是上天眷顾,接下来的一天,天气突然开始转阴,云层也越来越黑、越来越低,到了傍晚甚至起了大风,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几个管事和船老大都向徐克然请示找港或就近靠岸落帆夜宿一晚,但都让徐克然以李平总兵等待甚急和他们正可以利用大风加速航行为由严词拒绝了。 他们没人知道徐克然的内心深处正在狂喜。 到了后半夜,狂风和暴雨交织着雷电果然不期而至,江面上水势涛涛,所有的船只都猛烈的摇摇晃晃起来,尤其都还张满了帆。 就在船队终于决定紧急寻找合适处下锚时,突然一艘船上出现了严重混乱,然后就见那艘船吃水越来越深,显然是有地方漏水了并无法阻止。 很快,船上的部分船工就开始纷纷弃船跳江。 而船上的那些大多不会水性的官兵们则被吓得聚在甲板上乱作一团哇哇大叫。 由于狂风和暴雨,发现状况其它的船只根本无法靠拢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船只,救援开展的异常艰难。 而且绝大部分船只也被引导着进行远离,防止发生碰撞引发更多灾难。 危急时刻,还是靠一条小船冒险靠上去才将正在下沉船只上的官兵们解救了出来。 虽然之后,那艘船只有些意外的又坚挺了好一段时间才最终沉没,但劫后余生的官兵们却只有感激和庆幸,当然也有久久的发呆。 一个大概的头目还趁人不备对着狰狞的江面喃喃了一句:“千万莫怨我们,你们若被人发现,不管什么原因,将军都要杀我们。这样也好,起码你们不用再遭罪了!” 可惜这个头目不知道是,在他们登上救他们的小船不久,另一艘小船就靠到了他们曾守卫船只的另一侧,然后很快又利用船只的视线遮挡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此时,徐克然也正在他船上的一间船舱内仔细端详着三个狼狈不堪的湿淋淋女人,并迟疑的对其中一人叫道:“可是柳隐柳如是?” 柳如是本名杨爱,后改姓柳,名隐,字如是。 一脸惊魂未定的柳如是迷茫的抬头看了看眼前富态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出这个富态中年男人跟看押她们的人应该不是一伙儿的,至少她们嘴里堵的东西被拔了出来,人也在一开始被救时就被解绑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恶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富态中年男人一脸郁闷的使劲拍了几下脑门。不过他并没有回答柳如是对其身份的询问,也没有再询问李香君和董小宛的身份,只是叹了口气后说: “你们千万莫要叫,如果让人发现,我也帮不了你们。这屋里备好了衣服,不过都是男装,情况特殊,你们将就一下!屋里有火盆,你们赶紧烤烤火把新衣服换上!莫要着凉。有什么疑问容后再说。” 富态中年男人说完就转身走了,只留下三个女人面面相觑,但她们也确定了这个男人对她们真的没有恶意,于是三个女人禁不住抱在一起抽泣起来。 这也是她们这些天第一次抱在一起! 但烤干了身体换好了衣服整理好了妆容,富态中年男人却没有再出现。 相反,几个强壮的持刀大汉却在她们打开舱门后闯了进来,并严肃的表示他们将一直站在门外保护她们,只要她们能够保持肃静并且不离开这间船舱就绝不会对她们使用武力。 而反之,她们将会被立即重新捆绑起来并堵上嘴,或者直接杀掉她们扔到江里。 除此之外,几名大汉就一问三不知,并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一脸懵的三女直接傻了眼,完全丈二摸和尚不到头脑。好在这两天的痛苦经历让她们知道自己最好乖乖听话,等待那个富态中年男人再度出现。 但接下来的几天,富态中年男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门外的持刀大汉们也履行了他们的承诺,除了时不时进来检查一下和送水送饭以及拿马桶,完全没有对她们在房间内的自由进行任何干涉,更没有骚扰她们。 当然也绝不和她们多说一句话。 不甘心的三女也尝试了报上钱谦益和侯恂的名号并许以重金来贿赂门外的持刀大汉,但换来的却是又被绑起来堵住嘴整整一天。 最后她们无奈的只能接受现实,然后老老实实的待在连窗户都没有的船舱里胡思乱想和暗自哭泣。 她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船一直在走,在逆江而上。 这一天,船大概是停靠在了哪里,然后一个门外的守卫突然进来对他们说:“你们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下船。” “这是哪里?”年龄最长的柳如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发问。 但这回,守卫出人意料的回答了她们。 “荆州府石首县。”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家贼难防 下了船,全是男装的三女还没来得及细看不远处的石首县城即被严密保护或者说遮掩着安排进了一辆大马车。 马车随即颠颠簸簸的将她们拉向县城。 莫名其妙的三个女人的心也随着上下颠簸的马车开始再次惴惴不安起来。 石首县绝大多数人可能都没听说过它的名字,更说不清在哪里,但喜欢时政与历史的柳如是却是知道的。 这是刘备迎娶孙权妹妹的地方,也因此常被唤做刘郞浦。 唐代着名诗人吕温在游历此处时也曾留下“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的诗句。 甚至小小的石首仅在大明一朝就出了三位阁老,一位尚书和一个太史。 这里属于大名鼎鼎的荆州府。 同时这也是一个早已沦陷于闯贼之手的州府,是官贼争峰的最前沿。 柳如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也不明白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 快进县城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恶臭让三个女人忍不住偷偷将马车上的窗帘拉开一道缝细向外张望。 破损严重的城墙和城楼、浑身散发着凶狠气息的军汉以及吊在城门前道路两侧的一大长排身无寸缕的男女老少尸体和挂着的一串串狰狞人头让她们从头到脚开始发麻。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血腥与残暴。 惊恐的挂上帘子,她们每个人都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 突然,柳如是不顾恶臭浑身摸起自己的衣服来,然后急道:“我的头簪不见了,那是受之买给我的,也是被史明那恶贼搜身后仅剩的了。” 受之是钱谦益的字。 不过柳如是的着急并没能感染到李香君和董小宛,她们两个人只是呆呆的看着柳如是。 过了好一会儿,董小宛才幽幽的劝慰了一句:“姐姐莫急,许是掉到了哪个缝隙当中,好好找找就是。” 对此,柳如是并没有生气,而是独自不顾形象的继续努力在车内的每一个角落认真翻找。 她知道自己保存了最后的尊严,更没有全身上下被抢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小衣都不放过,一个头簪在她们眼里真的不能算什么。 而且可能还意味着没能同病相怜的嫉妒。 只是遗憾的是,翻遍了车内的角角落落,柳如是还是一无所获,她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且此时她也没有精力再去懊恼了。 她们正在被拉进一处僻静的院子,然后被撵下了车,被撵进了一个房间之内。 然后又是无人搭理。 这令她们更加茫然起来,同时也更加的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的门终于被打开了,胖乎乎的徐克然也突然再次现身。 不过,此次他正陪在一个浑身甲胄的年轻马脸将军身后,而那个马脸将军正非常不客气的在指引下直接闯进了她们所在的屋里。 有些被惊吓到的三女不自然的畏缩到屋角。 但马脸将军并没有因此而面露任何歉意,也没有因此变得谦谦有礼一些,只是一声不吱拉着坑坑洼洼的长脸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狼狈的她们。 恐惧,深深的恐惧! 这就是柳如是的感受,然后她开始悲愤不已。 她感觉她们好像是被卖了,现在就如同货物一般在被人审视。 当略显尴尬的徐克然终于意识到问题并急忙介绍说这是赵进赵参将时,也没能打消柳如是的惶恐。 相反,还让她更加不寒而栗! 柳如是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史明,想起了李盛才,想起目瞪口呆的亲眼目睹两个姐妹在自己身旁被辱。 那天晚上,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呜呜呜…呜呜呜… 终于,董小宛最先忍不住惊吓稀里哗啦的哭了出来。 “我这里不能留她们,明天把她们送去江陵县!让李平去处理。他马上就要入川了,天高皇帝远,怎么处置都可以,就算出了问题也没人能奈何他。”赵进皱了皱眉头后终于说话了。 江陵县是荆州府的府城,位于长江北岸,在石首县上游约一百三四十里处。而石首县则位于长江南岸,距离岳州府也大约在一百三四十里。 张献忠联合老回回入川后,李平迅速攻占了农民军所剩兵马稀少的荆州府,但却只派了一支轻兵继续紧紧跟在张献忠大军身后进行压迫。 而他的主力则停在了荆州府,进行入川前的最后物资准备。 进四川,东西不带足了,李平心里非常没底。 同时,赵进也从常德府一路乘势北攻,先取澧州,再取整个长江南岸的农民军控制区,并最终将主力驻军于既可方便贸易的长江边但又与李平保持了一定距离的石首县。 石首县与江陵县之间还隔着一个公安县,公安县也位于长江南岸。 刘备当年选取石首县来迎娶孙权妹妹,说明这个地方在地理上和军事防备角度上还是很有些独特的。 这个时候,左良玉的嫡系部队也纷纷进占了岳州府,并向着更南的长沙和衡州等地进军,同时也有一部靠近了石首县。 “这合适吗?李总兵即将千里行军,带着她们恐多有不便!”愣了一下后的徐克然苦着脸问。 赵进猛的瞪了一眼徐克然,然后不容置疑的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放我这里,我就方便了吗?你是想把我害死吗!” 说完,赵进转头就走。 “不敢,不敢。”徐克然被吓一边说一边急忙追了出去,看来暂时也不太可能有精力搭理三女了。 而正在此时,在柳如是曾乘坐的那条大船上,一个刚刚卸完货物不久的船员趁船上所剩不多的其他船员都各找角落休息的时候蹑手蹑脚下到他一直没被允许靠近的最里层那间船舱。 那天晚上,他亲眼目睹了小船去救人,也亲眼目睹上船了三个人。 只是遗憾的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只能通过三人普遍娇小的体形推断大概都是女人。 徐克然一直在对这三个人的身份严加保密,并下了死命令禁止任何人议论和对外说这件事。 甚至特别强调一经发现有人违反,将一律打死。 虽然已经跟着走船穿梭江湖很久,各种不能见光的事也见得多了,对很多秘密也早就深知要想活的长最好是不知道。 但这一次,这个能在徐克然座船上工作并实际上已被视为半个心腹的船员还是禁不住好奇起来。 主要是这次的事件太过诡异了。 都不说船沉的诡异,救人的过程也同样处处露着诡异,并且怎么明显还在防备着其他人。 他们可是一个船队的! 而且他那天恍惚觉得上船的三个人里有一个他好像是认识。 但由于风大雨大,他又离得远,没能看真切。 为了三个女人,还是他能认识的女人,并且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船和货都搞沉了,这让这个船员也更加好奇起来。 因为有心,这个船员趁三女下船时找到机会近距离瞄上了一眼,然后直接把他震惊了。 他当即就认出了李香君,然后还认出了柳如是! 这个船员平时最喜欢听个曲、赌个钱,虽然不够格去欢场中点南京的名妓,但李香君的名气还是让他想方设法跑去那种开放性的多人场合远远旁听了几次李香君的天籁之音。 同时他还和一些志同道合者很多次守候观瞻过外出游玩的李香君。 如果放到后世,他这算是妥妥的追星一族。 对于李香君,这个船员真的很熟悉,哪怕她变了装。 而名气更大的柳如是他虽见得不多,但也曾特意观瞻过,并且爱溜达的柳如是平时总是男装装扮,往往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今天柳如是又恰恰是男装,以至于也让他当即认了出来。 这个船员也因此彻底震惊,他真没想到那个史游击和他的掌柜能这么大胆。 当然也更糊涂了。 为了确信自己没有眼花,也为了找到更多的佐证,他决定偷偷潜入船舱再看一看,然后捡到了柳如是因为慌乱收拾准备下船而掉落的头簪。 正因这段时间输了很多钱而郁闷的他立即高兴的将这支打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头簪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快速悄无声息的又回到了甲板之上。 “在南京,找三女的人一定都找疯了。凭这消息和不知谁的头簪信物一定可以卖一个大价钱,不仅能立即还清所有赌债,还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个船员兴奋的暗自心想,整个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但过了一会儿,等心静下来细想。 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告发他的掌柜? 先不说告自家掌柜的密,他以后会被无数人唾弃然后再也别想混了。 就算是自己因为告密可以拿到赏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何况石首县距南京有数千里之遥,掌柜的和他身后的许寺卿以及赵参将也包括那个史游击这一大群哪个都不好惹的大人物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毁灭人证,然后用一万种方法摆脱嫌疑。 他的这个头簪和一面之词不仅什么都证明不了,甚至还可能反过来把他搞成是在贪赏而行诬陷之举。 权贵们颠倒黑白的事他可没少听过! 最后更有可能的是他不光命会丢,赏钱也别想拿到,然后所有的那些大人物们还会继续活的好好的。 作为小人物,要想多活几天,告发大人物这种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 不过攥着这支价值不菲的头簪,也让这个船员灵光一见的想到可以凭这支头簪和跑完这趟船后的丰厚报酬去加入表兄的买卖。 大家都在冒险,他也应该冒些更大的险了。 他眼看着这两年掌柜的生意一日千里,关键就在于敢赌,现在就是生意都这么大了,人家还在继续玩这么不要命的事。 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除非他打算永远只做一个底层小人物。 他同样好赌且不甘寂寞的表兄正在决定玩把大的,目前正招募合伙人共同谋划组织一批货物前往张家口,然后将东西卖给到那里采买的女真鞑子。 听说自打朝廷明面上彻底断了与女真鞑子的贸易以及东江镇土崩瓦解之后,女真鞑子们就都是在张家口假蒙古人之名买关内的东西,价格也给的极高。 女真鞑子们在大明抢来的金银财宝正令他们越来越阔气,也越来越喜欢奢侈品和新鲜玩意。 而南京现在恰恰又出了很多新东西,那些女真鞑子们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虽然此行道路漫长、还要通过贼控区,并且要万分小心垄断张家口贸易的山西商人从中作祟,但利润也是超高额的。 听说早些年苏杭那边凡是成功跟女真鞑子搞上贸易的都发了,目前继续吃这碗饭大发其财的人还是不少。 例子从来不缺,关键就看谁胆大。 哪怕他们的本钱很小,能组织的货物量也很小,但只要选对了东西,选好了东西,只要一次还是能够发家。 这趟买卖,他的表兄已经酝酿了很久。 在他出这次船前,他表兄前期攀上的一个京城里的山西商人也已来信,许诺只要分出一半的利润就可以帮助他们安全通过贼军地盘并到达张家口。 山西人重诺,这趟买卖绝对有的做。 并且山西人也有这个能力。 此时人尽皆知的“京师大贾数晋人”绝非一句虚言。 明天他就要跟着几条船先回去了,他一定要利用好这次机会,尽快加入表兄的商队。 至于卖不卖三女的消息,可以等以后视情再说。 第二天一早,终于再次出现并钻到马车中与三女同乘往船上回的徐克然一个劲儿的道起了歉。 他解释说自己和史明真的不是一伙儿的,对史明绑架她们也事先完全不知情,出手相救纯粹是于心不忍。 但同时,他也不能放了她们,他不能也不敢害了史明。 把她们带到这里只是无奈之举。 徐克然强调,李平和赵进都是正直之人,断不会做那些令人不耻之事,否则他也不可能把她们送来送去。 只不过,他的解释并没能让三女始终冷冰冰的脸色有所缓和。 而且恰好说到这里时,又再次路过城门,那阵阵恶臭令所有人都再次忍不住作呕起来,三个女人看向徐克然的眼神也更加的鄙夷和不信任。 可惜,见惯了战争惨状的徐克然并没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只是以为自己没有释放她们的行为让他无论说什么都太显苍白无力,也不太可能获取到信任。 因而在长叹了一口气后,他也不再辩解。 注释: 关于苏杭商人与满清贸易的情况,《清实录》明载,天命三年(1618),时有山东、山西、河东、河西、苏杭等处在抚顺贸易者16人,努尔哈赤“皆厚给资费,书七大恨之言,付之遣还”。 第二百七十七章 羊入虎口 崇祯十六年十二月中下旬也是公元1644年2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荆州府府城江陵县。 柳如是、李香君和董小宛三女乘船抵达这里已经有一天多了。 但她们还是被继续圈在船舱里。 莫名其妙的三人只能惴惴不安在昏暗的船舱内走来走去,猜测着李平到底会把她们如何。 同时,她们也很疲劳,包括两个晚上的一天多时间里船上几乎彻夜不停装卸货物的声音搅得她们休息非常不好。 突然,舱门被打开了。 接着,一个眉清目秀身着窄袖劲装的年轻飒爽女子在胖乎乎的徐克然陪同下出现在她们面前。 “就是她们三个?” “对。” “你们马上收拾一下,跟我走。”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对话,年轻女人接着就走了出去,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一脸迷茫的三女只好看向徐克然。 “她是总兵李平下属的女官何秀儿,你们以后听她的就是。不会有事的,他们人都很好。”徐克然满脸笑意的说了一句,接着也转身出去了! 三个女人这回更懵了,同时也流露出严重的不信与不屑。 但她们也显然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 而且在徐克然转身出去后,三个服装统一且同样都是窄袖劲装的强壮年轻女子已经紧跟着闯了进来,面无表情一对一的督促并紧盯着她们立即收拾可有可无的行装。 然而,走上甲板,还来不及细看四周,刚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的她们又紧接着被撵着上一条停靠在她们船旁的一条小了整整一圈的船。 不上岸,还是上船? 而且船还小了! 柳如是迷惑的看向站在甲板上正盯着她们的那个叫何秀儿的女官。 阳光下,她们的容貌应该可以看的非常清晰,同时女官何秀儿的五官和肌肤也一样一目了然,当然也看起来更加秀美。 但女官何秀儿若说有多美也谈不上,只能说是略有姿色。 而且这女官何秀儿的皮肤也明显可以看出来比较黑,并且很紧致,不那么细腻,反正跟白和娇嫩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李平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柳如是一脸的狐疑。 但更奇怪的是,女官何秀儿的眼睛里全是好奇,正在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们,见柳如是看她,还抿嘴露出一丝友好的微笑。 而且这时,柳如是开始注意到那几个曾经看管她们的护卫以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江上救她们而令她印象特别深刻的几个船员正在背着大包小包穿过让她们上的那条船,然后紧接着再登上另一条更小的船。 柳如是禁不住思索起来。 不过,跳上小了整整一圈的新船,新船上那一群紧盯着她们的浑身散发着彪悍气息的军汉很快让她再无暇多想。 她的心中也更加冰凉! 而且来不及惊惧,她们就又被撵入船舱。 进入船舱前,柳如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保重”。 她回身仰起头向原来的大船上张望,只见胖乎乎的徐克然正站在那里对她“拱手”。 心情复杂的柳如是没有理会,而是转回身径直跟着二个姐妹钻入了船舱。 明亮的光线、畅快的空气,新的舱房里竟然有窗户,而且很大,并且还是开着的。 正在强烈的不适应时,女官何秀儿与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军汉前后脚走了进来。 “我姓齐,你们可以叫我齐长官。她姓何,你们可以叫她何长官。从今天起,你们的一切生活和安全由我们负责。下面我宣布几条规矩,希望你们严格遵守。”人高马大的军汉进门后就一本正经的说。 紧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以更加严肃的表情和更高的声音说:“从今以后,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你们的本名及你们从前的一切,以后柳如是就叫沈如,李香君就叫沈香,董小宛就叫沈宛。 不要想着逃跑或者企图通过他人为你们传递消息;你们无论吃饭睡觉还是做任何事都将有我们的人跟着,不许出现任何消失在我们视线之外的行为;同时目前暂时不能离开船舱。如若不按我说的这些做,你们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当然只要你们听话,我们也断不会为难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跟我们说,我们能满足的一定会尽力满足。”女官何秀儿眨着眼接着补充道。 柳如是愣了愣,然后突然大声喝问起来:“你家总兵知不知道当初那李盛才绑架我们是为了献媚于阉党余孽阮大铖,他知不知道这是在跟被天下君子们敬仰的整个东林作对,知不知道这是为朝廷所不能容忍的弥天大罪,知不知道这是小人行径?” 柳如是已在那晚李盛才行禽兽之事炫耀时得知了自己被绑的原因,现在突然发问其实是早有准备。 她在赌李平和史明赵进等人是不一样的,她在赌有关李平军纪严明的传言是真的,同时也在赌李平并不了解全部事实和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这此话原本是要在见到李平时才准备说的,但柳如是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她决定提前发难引起重视。 果然,柳如是喝问完,那个自称齐长官的壮硕军汉和女官何秀儿都有些愣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看起来在努力不苟言笑的他们也没有因此恼羞成怒。 不过,李香君却在此时突然从后面拽了拽柳如是的袖子,好像是想要劝谏赶紧作罢。 正在柳如是奇怪的回头准备解释时,一个鬼头鬼脑的少年突然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并说:“你的问题,我们回答不了。等见了我家总兵,他应该会给你答案。不过我觉得你们的一切,我家总兵应该都是知道的。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先乖乖听从安排。” “江鹏,你怎么来了?”女官何秀儿转头惊讶的问。 被叫了名字的董江鹏嘻嘻笑了一声,然后跳进来看着壮硕军汉和何秀儿说:“齐大哥,秀姑,总兵让我来陪陪爷爷,顺便跟爷爷再多学学这江上的本事。” 董江鹏的爷爷目前就在这条船上,虽然他在襄阳时一直操的都是小船,但年轻时却曾沿长江的上下游漂泊过很久,上过不少船,也跑过很多地方,对长江的水文特点比较熟悉,是真正的老把式。 “你爷爷的本事你还没全学到手吗?”壮硕军汉挠了挠脑袋问。 这壮硕军汉叫齐钢,是齐铁匠的儿子,当初曾和张清瘦猴儿等人一起参加的入伍训练。 不过与曾经的边军张清瘦猴儿等人现在都深受重用不同,从前并没有打过仗而只会打铁的齐钢目前只是李平专属高职低配的警卫营里一名副连长。 虽然入伍后齐钢也凭着大体格和朴实勇猛立下了不少战功,但他还是算超常提拔了,是沾了他爹光的。 李平为了牢牢掌握部队,并不避讳同时也在有意大力提拔和使用那些有能力的亲近人员。 当然也因为齐铁匠这层关系,齐钢和董江鹏两人很熟。 “还差点儿,还差点儿,姜总是老的辣么!”董江鹏耸了耸肩说。 但何秀儿这时却踮起脚摸了摸已经比她高了不少的董江鹏脑袋,然后笑着说:“你好像又长高了点,总兵让你来是为让我们看着的这几人?” 虽然才一年多点的时间,但曾经那个一米五左右只比何秀儿略矮不多的瘦弱小子已经大变了样,天天可以吃饱吃好让正在长身体的董江鹏得到了充分发育。 何秀儿本来就不矮,而董江鹏目前却已经超过了她一大截,完全可以比肩此时湖广地区的大部分成年男性。 只是脸还稚嫩的很。 对何秀儿的问题,董江鹏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 何秀儿自然也没有再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很快转正身,对着柳如是三女说:“旁边的船舱里有浴桶,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干净的新衣服也备好了,你们抓紧洗上一洗,把新衣服换上。” 说完这些,女官何秀儿不待回答便招呼着齐钢和董江鹏出去了。 “你为何拽我?我觉得需要提前…”柳如是找到机会准备向李香君小声解释。 但李香君却打断了她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所有女人的胸脯都是鼓着的,那李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些话不能再说了,再说许会恼了他们。” “就是,这里的女人都好不要脸,全都没羞没臊。”董小宛也跟着嘟囔了一句。 这时,之前那几个服装统一的劲装强壮年轻女子已经又进来了,于是三女急忙都不再说话。 柳如是也趁此把目光放到这几个女人的胸脯上,她原来一直把精力都用来关注别的了,还真没太留意这个。乡间粗壮女人们的胸前壮观一些向来是很正常的,尤其这几人还都穿的是略紧身一些的劲装。 但然后的细看却让柳如是心头又是一惊。 都是女人,从形状上还是很容易分辨出里面是自然的还是穿了什么造成的。 连粗使的下人们都是如此,这李平军中和李平是什么德行可想而知。 她们可能还真是又羊入虎口了! 而紧接着,她们被撵入隔壁舱内并不得不在监视下羞愤的沐浴身体又再次令她们开始强烈不安起来。 上好的香皂、妆粉、胭脂,还有香水,精美的铜镜,所有的新衣服也全是用料上乘的女装,并且还好多身可供挑选,甚至还准备了好几个号码的胸罩以及其它的女人妆容用品,并且每个人都还有几样精巧的首饰。 这是要干什么的前奏? 再结合那个少年所说的等见了他家总兵。 她们一会儿就要去见李平了吗? 一切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三个女人不免悲从心来,然后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正在监视的几个强壮年轻女子全都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她们也没有过问,迟疑了一会儿后就又继续督促三女抓紧沐浴和必须把自己洗干净。 洗干净了身体,并换上女装,不仅柳如是三女自己感觉到浑身神清气爽,就连再见到她们的船上每个男女女也都个个眼睛一亮,然后忍不住多看甚至偷看。 三个女人都是美女扎堆的南京秦淮河翘楚,姿色虽说并不一定全都可以位列到最上乘,但至少也都在中上。 而且若只论气质这一块儿,那她们就完全是独树一帜且不输任何人的了。 因而沐浴后散发着清新气息且换上了上等衣装的三女用光彩照人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再见她们的何秀儿更是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惊讶和羡慕,很是夸赞了几句。 不过,除了和颜悦色的陪她们喝茶,何秀儿却完全没有再提及任何其他事,好像她们接下来的就只是坐在船舱的窗前喝茶。 她们居然只是被安排了喝茶。 还是上好的茶。 此时,曾经看押她们的护卫和救她们的船员们上的那条小船已经驶离,她们的船也在缓缓驶向江心,窗外江面上的一切再无遮挡。 突然,四周传来成片的鼓声以及阵阵大概是唢呐一类的乐器声,然后对岸江边的无数大小船只纷纷升起风帆开始起航,到处都充斥各种各样的呼喊、号子声以及忙碌的船员们身影。 从未见过如此壮观场面的三女都禁不住侧头观望。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柳如是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发问。 “去四川啊!我们要去剿灭张献忠那个大贼,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何秀儿很正经的说。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夷陵迷雾 既然要溯江而上,大军开拔时的风力和风向至少是要尚可的。 反正肯定不可能无风或者逆风。 虽然天气有可能变化无常,不过常在江面上走的人也都知道绝对的逆风情况是极少见的。 而只要不是绝对的逆风,有经验的船老大就总是能让船只借风前进。 因而尽管是逆水行舟,船只或快或慢,或直线或曲线,柳如是所坐的船还是在第二天不到傍晚就抵达了二百多里外同属荆州府的夷陵州(今湖北宜昌)。 也正是到了这里,柳如是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换小船,并且这一路上她也完全没有看到有比他们船只更大的船同行。 夷陵州附近的江面不仅窄了很多,水流也开始湍急,而且两岸高山林立,并一眼望不到头。 甚至在这里,她们还再次换了一次船,更小的船。 而原来那艘本来就不太大的船以及其它所有同类大小的船都开始卸人卸物准备返航。 这意味着宽敞的船舱和舒适的环境将从此与她们告别,并应该也与所有的其他任何人包括她们还没见过的总兵官李平告别。 当然,看守她们的人也减少了。 借着换船的时机和在“小”船上因空间受限而对她们看管越来越不那么严格,柳如是心情复杂的继续仔细观察着周边和岸上的一切。 仅仅才一天多的时间,她就看到了太多令她匪夷所思的东西。 虽然当时只能待在船舱里,但航行中凭借船上对她们并不设限的窗户以及两个视线良好的白天,柳如是可以轻易的观察到正在入川的兵马并不都是坐船,而是水陆并进,并且大部分人其实是走陆路的。 但最奇怪的也就在这里! 因为那些她周边船上的乘客们明显大部分都是妇人、老者和儿童,真正的军汉们很少。 而通过对并不遥远的岸边观察,也能轻易分辨出正在令人赞叹的有序大规模沿江快速行进的人群绝大部分都是军汉以及壮年男性。 这几乎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把船让给老人、妇人和儿童,军汉们却自己步行,这简直闻所未闻,好像是只有书里才有的事。 柳如是已经搞清了这支军队的正式军人基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包括看管她们的女兵。 是啊! 这支军队里竟然还有女兵,并且数量看起来还并不稀少,这同样令人震惊。 而且这些疑问,她也已经都在一直陪着她们的女官何秀儿那里得到了佐证。 虽然接触时间还很短,但见多识广的柳如是已经判断出言语不多的何秀儿是个善良的姑娘。 况且在这些问题上,何秀儿也没必要骗她们。 而且不光何秀儿是个善良的姑娘,看管她们的那几个整日绷着脸的女兵以及那些初看起来彪悍凶狠的军汉也同样令人意外。 他们不仅全都展现出了极强的规矩意识,也展现出了很高的教养。 如果说规矩意识和严格的军纪可能密不可分,但教养这东西却不是简单的军纪约束可以得到的。 它往往需要教育来塑造,也需要环境来熏陶。 “沈如姐姐,左右现在大家都睡不着,就再给我们讲几个有关大唐的故事!最好是大唐有多强大的故事。”下船离开了很久的董江鹏一回到船上就凑上来请求。 这个叫董江鹏的少年应该是知道柳如是的所长,船上一路无事,他很快就缠了上来。 当然,是很有礼貌的前来纠缠。 董江鹏时不时的纠缠着柳如是讲一些有关历史名人及重大事件的故事,尤其是关于强汉和盛唐的。 同时,也经常会让她教写字和算学。 而每每这些时候,何秀儿、齐钢以及其他同船的军人们只要有闲也大多会凑过来津津有味的认真倾听和学习。 柳如是也因此意外的知道了李平的军队中是强制组织文化学习的,并且士兵提拔成军官以及军官再晋升都是要必须通过文化考试的。 这令柳如是极度震惊,甚至其震惊程度也让其它一切匪夷所思都无法匹及。 因为这是历史上都旷古未有的。 这也让她所见到的李平军中人员无论船夫还是普通士兵个个都令人意外的干干净净、衣着整洁、甚至大多有刷牙习惯和普遍使用昂贵的厕纸不再那么令人无法想像和可以理解了。 毕竟读书人都是爱干净的,也是讲究的。 “好啊!…嗯…那我就讲一个关于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丞相魏征的故事!”柳如是先是爽快的答应然后略寻思了一下就想到了这次想讲什么。 她决定耍个心眼,看能不能从内部一点点瓦解这些并不凶神恶煞的看管人员。 而董江鹏也不疑有他,立即高兴的招呼其他有兴趣和暂时没事的人一起前来倾听。 趁着船上以及船下其他人陆陆续续围过来时,柳如是看着两岸突然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忙碌的灯火问道:“已经连续行军两天了,大家应该都很疲劳,怎么不歇息,反还越来越繁忙了?” 柳如是猜到了董江鹏下船大概去了哪里,她想多引引话,然后再顺势去套套话,没准能套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们明天一早就继续走,不按计划组织休整一天了。”董江鹏想都没想的就说。 “啊!为什么?”柳如是愣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刚凑过来的齐钢和何秀儿以及其他所有人也都一愣,他们由于还没有收到任何指示,刚才也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是坐船,虽然昼夜兼程,但总体上还算轻松。 但沿江边道路行军的人马可就不一样了! 那些人此时应该大多很疲惫,而且有很多也应该还没有到达夷陵州,一些目前虽然仍在夜色下继续行军往这边赶,但也有些估计已经在沿途组织休息了。 董江鹏撇了撇嘴说:“齐大哥,秀姑,你们估计马上就该收到命令了。刚收到的信息,张献忠已攻克了万县和涪州,目前正在围攻重庆府城。我们必须立即加快行军,不然四川的百姓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万县即今天的重庆万州区,距重庆府城约500里,因“万川毕汇”和“万商毕集”而得名,是进入四川盆地前大山中的最后一个重要关隘和交通节点。 而涪州即今天的重庆涪陵区,距重庆府城约150里,是进入四川盆地后的第一个重要关隘,古代人测量的这里距江陵(也是就荆州)水路约1700里。 历史上张献忠于崇祯十七年初北上入川,二月十一日破万县,接着因江水大涨和粮草征集困难而止步了三个月,后汇集荆州老回回部迅速破涪州,接着是重庆府城,全面入川。 现在张献忠部虽然更为庞杂,也远不如历史上精锐,但其行军速度与历史上还是差不多的,而且由于没有在万县止步,也给了四川盆地内的守军更少的反应和准备时间,因而过万县后的进击速度更快。 “这沿江据说都是天险要隘,怎么这张献忠的进军还能如此之快,看来四川的官军们都是废物。我看重庆府城怕是也守不住了,我们的确得赶紧走了!”一个士兵听完董江鹏的话当即惊呼道。 而且他的话音刚落,就收获了一片应声附和。 有个士兵还嚷嚷说本以为可以在下川江(重庆以下的长江四川江段)解决掉张献忠,现在看是不可能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争取让四川的百姓们少遭些罪。 李平已经成功煽起了官兵们对张献忠一系列恶行的强烈愤怒,让官兵们认识到了追击和打败张献忠的必要性,解决了部队入川的动力问题。 而且他对张献忠的一系列完胜也让部队对彻底打败张献忠充满了信心。 同时,李平也组织了对官兵们解释入川的山川地理,让官兵们能全面了解过夷陵州后在漫长的山区尤其是险恶的三峡地区行军的艰难性和补给的困难,推测张献忠能打到重庆应该是一个较长期的过程。 这样就让自己为什么不急不忙的要在荆州多停留一段时间进行万全准备而不急追张献忠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着周围的大兵小将们都在义愤填膺,柳如是有点发懵,要不是知道自己正身陷囫囵,她差点也去同仇敌忾了。 同时她也更迷惑了,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不过议论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董江鹏很快想起了正事,催促起柳如是赶紧给他们讲故事,他们船上也因此很快安静下来。 这时候讲李世民和魏征之间的故事可不单纯,一旁的李香君和董小宛都有些忧心忡忡,但听众们却大多听得津津有味。 柳如是观察到董江鹏不久后曾微微皱了皱眉,看她的眼神也有了些复杂,不过却很快又表情如旧。 这让柳如是很有些意外。 突然,远处有一群忙碌的人唱起了歌,然后更多的地方纷纷也跟着喝了起来。 不过,歌声并不是一致的,而是曲调风格各异。 并且有的甚至是独唱。 当然,大多数歌是催人奋进的,也与当下的忙碌相得益彰,但也有些却并不那么合拍,甚至有的是情歌或者说不清算是什么歌。 但不管如何,周围的繁忙很快因此变得欢快起来,也更加有效率。 这让柳如是不禁有些分神。 但在看了看围着她的大多见怪不怪而一脸企盼想继续听故事的脸,她又只能收回好奇,专心致志的去讲已经讲了一半的故事。 但李香君和董小宛就不同了。 她们两人几乎全神贯注的去倾听起那些对她们而言根本是怪异的歌曲,甚至李香君还只见唇动而不闻声的跟着其中几首歌在心中哼哼起来。 风格完全迥异并且多样的后世歌曲无疑对这个时代的人是具有极大冲击力的。 两天来,女官何秀儿闲来无事时哼唱的几首歌以及周边船上和两岸边时常会传出的这些曲调风格前所未见、歌词也大多为白话甚至有时很俗、但却朗朗上口的后世歌曲无疑是令柳如是三人尤其是曲艺达人李香君震撼的又一个点。 哪怕是三人中最不善音律的柳如是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 秦淮风月的熏染让柳如是再不善音律也拥有远比常人强很多的音乐素养,她也自然分得清好坏并对全新的曲调具有较强的敏感性。 何况这些歌曲尤其是那些独唱很多还差异性极大,其风格之多样和新颖更是几乎令人目不暇接,然后还完全与此时大明境内所能听到任何歌曲都全然不同。 以歌见长的曲艺达人李香君的震撼也就自然可想可知,她就差如痴如醉了。 而且当夜已经很深,周围也早就完全寂静下来时,因船小了而不得不挤在柳如是身边一同睡觉的李香君很长时间都无法入睡,她有点兴奋的还继续在心中反复哼唱着几首新听到的歌曲。 李香君睡不着,柳如是也睡不着。 她也在思绪万千! 才短短不足两天,这支军队就已经带给她了巨大的震惊和不解,也有太多的迷惑。 而且不说这些全新的歌曲,董江鹏、何秀儿和齐钢这几个她们接触最多的人尤其是董江鹏嘴中经常会冒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也让她听不明白,并且还与口音完全无关。 什么“科学”、“文化”、“军事”、“社会”和“手术”等等,有些词通过字意她还大概能够明白其意,但有些却必须要人家详细解释才行。 这里似乎就像是一个全新的社会,与她曾经熟悉和所知的所有地方都全然不同。 她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同时也生出了无数好奇。 接下来的旅程会是怎样?柳如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再那么害怕,甚至有了些去一窥究竟的小小期待。 第二百七十九章 千里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这是后世大多数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李白诗作《早发白帝城》中的一句。 唐朝时期的白帝城位于现在重庆市区以东800多里外的奉节县,而江陵就是湖北荆州。《水经注》里写,这段距离有1200里,现代测大约为400公里左右。 这里要说明一点,《水经注》是南北朝时期写的,那时的一里合目前约300到400多米。用了一个区间是因为当时中国长期四分五裂且朝代更迭频繁导致各地计量差别很大和很混乱,以至没有一个相对统一和可以确认的值。 当然唐代的一里约合454.2米。 不过也不能以现代的测量值为准,因为江道在一千多年里是有改变的。 既然是千里江陵一日还,也就是说从奉节乘船顺江而下一天就可以到达江陵,也就是荆州。 而凶险难行的长江三峡西侧也正是奉节,最东端则恰巧是在宜昌,也就是柳如是目前所处的夷陵州。 顺江而下一天可达,但逆江就是两回事了。 从夷陵州起航不久,柳如是就被两岸越发的雄伟和壮丽深深震撼,同时也意识到了入川的艰难。 江中不但到处是险滩,还经常遇到非常险恶以及落差很大的急流。 船只也因此在很多地段靠自身根本无法行进,而必须要靠拉纤才行。 这也让柳如是再次认识到他们换船的必要性。 目前,她周边所有的船只大多是一种又细又长叫泷船的船。这种船多在十七八米到二十五六米之间,单桅九仓平底。据说特别适合在狭窄和水位悬差险峻的江河上行驶。 而其它不是泷船的船也全都是细长型,但更小,只能叫小舟,既载不了几个人,也装不了多少货。 但即使全是这种特殊型船只,并且有人拉纤,柳如是所坐的泷船又还是最大最坚固的一型,董江鹏的爷爷和船上的其它船工在进入西陵峡时还是表现得万分紧张和小心。 正当大多数人还在不以为意和好奇的观看着两岸怎么也看不够的险峻美景时,事故也在下午所有人最懈怠和困乏时突然而至。 柳如是前边不远处一条正贴近岸边被拉纤而行的泷船突然被激流冲向江心,岸上拉船的纤夫被绳索拉着撞向岩石。一个纤夫明显当场就不行了,还有两个则在痛苦的哀嚎。 事故发生的非常突然,也引起了很大骚动。 从船上,柳如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沿江栈道上的人都停滞了下来探头探脑,江中所有的船也都急忙靠岸暂时停了下来。 当然岸上也有一些人迅速跑去抢救伤者,而她周围的船也在努力去帮助那艘遇险的船只。 由于长江上的很多泷船都被之前的张献忠带走了,导致李平所能收集到的泷船数量严重不足,这也成了他没有急着追张献忠而在荆州多停留一些时间的好说辞之一。 虽然利用这段时间,李平扩大了搜索面,也紧急拆解了很多其它类船只取材赶工新制了一些泷船。 但即使这样,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甚至连纤夫都找不足。 因而从夷陵州再出发时,紧张的船只绝大部分都被用来运载物品了而不再载人,并且一些纤夫的工作也由士兵们去承担了。 同时由于糟糕和陡峭的沿江栈道根本无法通行马车,不能用船运的东西就基本只能是人背马驮。之前还在坐船的老人、妇人包括孩子们身上现在也不得不多多少少都背上了一些负重。 当柳如是船上的一个本地船工有感而发的痛心历数起仅仅近期发生在川江水道上众多的一桩桩惨痛事故时,听者无不动容,也终于明白了这些老船工们紧张的原因。 长江三峡天险,绝不是一句空话。 事实上,1898年,英国旅行家伊莎贝拉博德游历三峡时统计过,仅一月份在今湖北宜昌与重庆万州之间的上水航道,就有41条帆船遇险。 而后来的一个统计表明,从清宣统三年(1911年)至民国8年间,川江失事的木船达1513艘,平均每年就有180艘船只在川江沉湮。 不过柳如是没有想到,她居然就是在这时见到了李平的第一面。 正在她站在靠岸边的船上一边继续动容的听着老船工絮絮叨叨一边向四周张望时,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在几名挎刀军汉的开道下步行扒开停滞拥挤的人群从距她不远的栈道上经过向前。 这个时候柳如是还没意识到这个只穿着朴素布衣的年轻人就是李平。 很短的时间内,被簇拥着开道向前的就已经有好几拨人了。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还没有骑马。 但恰好这时,董江鹏不经意的回过头来,然后不自觉的小声喊了一声总兵。 柳如是一下愣了神。 然后她的目光就紧紧锁向李平,并注视着李平直奔距她不远处正在被抢救的纤夫那里。 由于李平到达出事地点后,停滞甚至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消散了,人流包括船流也开始在周边群起的吆喝和哨子声中继续有序向前。 柳如是也得以把李平看的清清楚楚。 高高的个子,但也不是很高,相貌只能算是中等!下巴上像这里的很多男性军汉们一样让人难以理解的没有留胡须,只有嘴唇上留有休整整齐和不多的胡子。 皮肤看起来很黑,略有些粗糙,但也很有光泽。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经常暴露在阳光下的健壮年轻男子。 虽然光滑的脸庞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说话的样子也一点都不咄咄逼人,但眉宇间的自信和威严也是不容置疑的。站在他周边的人明显都在努力和认真聆听他说出的每一句话。 一个总兵居然亲自去查看最下等的纤夫并且那几个明显还不是士兵而是真正的土着纤夫伤情,这令柳如是大感意外。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 周围路过的人群无论士兵还是百姓却似乎对李平的出现并不意外,也没有特别的畏惧,他们大多见怪不怪的自然而仪态正常的从一旁经过。 柳如是也这才想起,李平刚才从她身边的岸上挤过时,前方开道的士兵并没有恐吓人群,阻碍的人群也并没有像很多下层百姓士兵看到高官贵人时惶恐避让,他们当时大多只是正常的让开道路,无外乎多了些小心而已。 这时,柳如是的船开始动了,在纤夫的拉动下继续向前。 柳如是的眼睛也继续盯在李平身上,包括经过他时。 但李平却在这时不经意的转过头看向她这边,然后颇感意外的定定看向她,两人双目一接,柳如是本能的急忙扭头避开。 也正是扭头,柳如是才发现李香君和董小宛刚才也在傻傻的看李平,她们此时也在慌乱的避开李平的目光。 而同船的董江鹏和几个士兵则正向李平举起右手行着他们古怪的军礼。 柳如是咬了下嘴唇,又转头去看。 然后看到李平还在盯着她们,眼神也有些闪烁。 柳如是一惊,不过倔强使她这回没再闪躲,而是继续保持着姿态并直视着李平。 但李平这时却突然歪嘴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还对她挥了下手。 柳如是一愣,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整个人都僵了。 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的第二天,她又见到了李平,而且还是以一种更不可思议的方式。 李平居然跑去当纤夫了,并且拉的就是昨天出事的那条船,就在她前面不远。 而且还拉了很久很久。 只要是需要拉纤的地方就一直在拉,一直未见停歇。 昨天柳如是对有不少纤夫是士兵在干并没有太过为意,毕竟奴役士兵们当苦力是军队中的一种常态,尤其据说李平军中的不少士兵还本就是纤夫。 但李平亲自上阵就不一样了,并且还不是简单的只做几下样子。 柳如是可以清楚的听到周围官兵百姓们不断涌起的欢呼雷动,看到他们的情绪不断高涨,甚至爆燃。 整个江中和岸上的行军速度也在这种情况下都得到了明显提高。 而且在李平的带动下,很多士兵包括她船上的军头齐钢和因换了小了不少的泷船而仅剩的几个男性士兵以及少年董江鹏也都纷纷有样学样的跑去替换纤夫们拉纤。 苦力、军汉、百姓在此时早已没有了那么清晰的界限,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一体,就像一个充满友爱的互助大家庭。 当然,李平表现出的体力状态也令人吃惊,让柳如是很有些怀疑李平可能是在出工不出力。 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早早吃好简单的便饭后无所事事的柳如是站在船旁的岸边对着一群正沿岸上栈道边穿插行进边说说唱唱鼓舞大家的男女兵们发起了呆。 这些男的大多帅气、女的大多漂亮的男女兵尤其是那些女兵是又一道意外和亮丽的风景。 从何秀儿口中,柳如是知道了这些几天来总是能在道路上见到的说说唱唱给大家鼓劲的这些男女兵们是文宣队的,是李平亲自下令组建的。 他们平时会在各个营区巡回表演一些歌舞和话本,给士兵和随军的百姓们带去欢乐和享受,让艰苦单调的生活不再乏味,同时还增添了大量见识,明白了很多道理。 而行军时,这些文宣队的男女兵则会成群分散而开,用一些非常小的小节目甚至就是简单的几句朗朗上口的歌谣来给大家鼓劲。 比如那群正被柳如是盯着的男女兵正在唱的:“苦不苦,累不累,想想四川百姓等我救。快快走,加把劲,追上恶贼张献忠,杀贼救民功德高,功德高。” 简单的话语既道出了大家正在进军四川的重大意义,也说明了进军的紧迫性,使人不敢懈怠。 但更重要的是,能被这种词鼓动的人也一定要心有善念和志存高远才行。 几天了,柳如是没有听到过一句抢粮抢钱抢女人这类低俗激发匪性的鼓动。 所有的鼓动都是正面的,都是讲究大义的。 这让柳如是不禁思绪良多,也发起了呆,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正越来越乱。 “总兵来了!”突然一声轻喊惊醒了正沉浸在一团乱绪中的柳如是。 她顺着大家的目光去看,然后就见李平在几个人的陪同下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并且很快就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沈如!我是李平。” 简单的言语,温和的语气,甚至嘴角上还挂着一丝表示友好的笑容。同时,不自然用手去抹额头上微汗的动作也暴露出说话的人有些紧张。 但也是这个抹额头的动作,让柳如是在迷茫中注意到李平简朴的衣服上多处以及仍有一大片明显仍处于微湿状态的汗迹。 上午拉纤的时候,这家伙是真卖力了啊!而且还卖了大力。 当然,额头上的那些微汗就说不清是长时间拉纤后引发的继发余汗,还是紧张所致了。 李平不但真的去做了苦力活,还居然见自己会紧张,从小在妓院里长大并给人当过侍婢的柳如是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让她大感意外。 不过倔强还是让她在回过神来后当即反驳道:“我不叫沈如,我叫柳如是。” 李平明显愣了一下,空气也在这瞬间掉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看向李平,几声怒喝也从柳如是身后传来。 但奇怪的是,李平并没有脸色大变,也没有暴怒,而是相反看起来有些尴尬。 不过在沉默了一下后,他还是板起了些脸说:“我知道。但很抱歉,你现在只能是沈如。” 伴随“哼”的一声,柳如是怒目瞪向李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大胆。 这时,李香君和董小宛惴惴不安的站到了柳如是身旁,她们是被叫过来的。 她们都紧张的看向柳如是,李香君还轻轻的拉了拉柳如是的衣角。 柳如是其实也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去挑衅握着她们生杀大权的李平,只是她现在不知该如何往回收了。 但李平却出人意料的在三女聚齐后再次脸色舒缓的说:“我很抱歉。我不能出卖自己的朋友,也不能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我做不到那么高尚。你们恐怕很长时间都只能跟着我了,所以真的很抱歉!” 李平没有生气,还居然向她们道歉? 三个女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因小失大,是在助虐为纣,是在置天下大义和朝廷法度于不顾,是在跟国之君子们作对,这是要万劫不复的……”柳如是猛然间燃起了希望大声道。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无奈摇起头的李平所打断。 “不用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看来你们现在还没有完全认清自己的处境。我善待你们,只是我很抱歉,我也想说一声抱歉。但仅此而已。 至于是是非非,对对与错错,我们的看法并不一致,并且可能比你们想像的差别还要大,比如我就非常不喜欢你们口中所谓的东林君子,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存什么幻想。 如果你们能安安分分,我会继续善待你们。但反之,我同样也不会客气。你现在还不接受自己是沈如,那就只能被严管一段时间,直到接受为止。”李平很认真也很坚定的说。 而且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失去了继续接触的兴趣。 柳如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齐钢和何秀儿像受惊了一般冲出去紧跟在李平身后,然后只能一脸愕然…… 第二百八十章 不一样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船上所有人都对柳如是三女冷起了脸,也不再缠着她们请教学问和听故事,甚至如非必要都没人与她们说话。 她们的自由也开始受到非常严格的限制,大多数时候都被勒令待在窄小的船舱内,即使是放风和舒展身体时也不再被允许下船,哪怕只是离开船只半步。 虽然现在天气比较寒冷,船舱里不但不闷,甚至还会暖和一些,但这还是令三女很难受,也很憋屈。 尤其是方便的时候! 只想想狭小难以避人的空间和几乎一点儿音都隔不了的尴尬,就足以让人发疯。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她们得到的食物也开始变得简陋,与船上的官兵和船工们不再有任何差别。 其实就是不再被特殊照顾,而是吃与大家一样的行军餐,并且很少再能见到大米了。 结果只吃了两次干巴巴的炒面,又实在受不了而饿了几顿,三个吃惯了米饭和早以习惯了精美饮食的女人就在饥饿面前彻底妥协。 她们居然开始对从前碰都不碰的馒头大饼这类北方面食趋之若鹜,即使它们又冷又硬。 炒面必须是最后的选项。 好在她们能得到的饮水始终都是烧开过的洁净水,而不用担心闹肚子。 在这方面,这支军队再次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与众不同。 李平居然用军法来强令禁止任何人喝生水,而且不分兵民。 并且这还与江水中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肿胀漂浮尸体无关,而是据说从李平掌军开始就如此了。 不过,江水中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肿胀漂浮尸体也让人开始感受到越来越浓重的战争氛围。 追击有百万众的巨寇张献忠,无论李平据说曾经有怎样的辉煌,这无疑仍是一场让人心惊胆战的旅程。 无聊和苦闷中,整日憋在船舱里的三女只好翻看起船上存放的大量士兵们学习用书。 虽然早已经震惊过了,但细看起来却又让她们再次不住的震惊。 而这还与几乎所有书中根本不能理解的完全使用就是她们也很多没见过的简写字无关! 这些士兵们的学习用书虽说大多内容比较粗浅,但却有着严格的分门别类,并且从最简单的认字识字到算学、历史、地理甚至医学无所不包。 据说,这些书通常会发放到李平军中的每个连。官兵们根据需要共同学习或者自行找专门的保管人借阅。 由于董江鹏的因素以及看管她们的是李平最精锐和亲近的警卫营,加上大量连一级通常得不到的书也被存在了她们船上方便统一保管和运输,船上的书也因此门类比较齐全并且有部分书的内容还比较深。 结果有相当多的内容,就是知识量和杂学最丰富的柳如是也往往都没接触过。 尤其是越读,她们接触到的书中陌生词汇也越多。有时候陌生词汇的数量甚至多到让她们根本无法读下去的程度,搞得她们不得不频繁请教十分为难的何秀儿。 其实最了解和最时常会口中冒出这些陌生词汇的是董江鹏。 但由于董江鹏现在常常不再露面以及就是来到船上后也总是故意躲着她们,她们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去请教脸还是无法拉下太多并且同为女人的何秀儿。 会出现连柳如是这个文化素养很高并见多识广的人都读不懂书的情况确实很让人意外。 柳如是三女也非常懵。 但她们也只能懵着! 因为这不仅涉及到时代发展导致的词汇量猛增和学科类书籍中会有大量专有名词问题,也涉及到现代汉语中大量的日文中借问题。 虽然很多人很反感小日本,但现代汉语中的大量日文中借又是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 政治、经济、文化、科学、化学、物理、生物、军事、法律、社会、工事、家具、切换、手续、手术、哲学等等这些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词其实都是来源于日文的。 据专门研究这一情况的陈力卫教授估计,现代汉语常用词汇里的日语借词至少有四千个。 当然,这四千个词有些是汉语本有的,到了日语被赋予了新的意思,譬如“物理”,原本指的是“格物之理”,是个哲学名词,到了日语,成了科学名词。 像经济、主义、社会、文化、艺术、革命和生产等这些词也是先由中文进入日文,在日文中被赋予了近代新义后又被中文吸收过来。 而有些就是日语原创的了。譬如现代军队离不开的常用语“军事”一词,其实是在中日战争中传过来的。 还有像“取缔、组合、立场、入口、出口、广场”是属于纯和语的汉字表记。而“瓦斯、俱乐部、淋巴、浪漫、混凝土”这此词则是日本创造的对外来语的汉字音译。至于“电话、哲学、美术、主观、象征”则是日本独自创造的新译词。 同样还有一些词,如“情报、番号、推量、目的、故障、出版、文盲”则属于和制汉语,也就是日本人利用汉字创的词。 以上所有这些词都是现代中国人十分常用的词,可以说离开这些词你会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或者表达意思了。 严格的讲,在现代汉语56万个常用词中,日语借词共有4032个,也就是占比72。当然如果将日语借词范围放宽的话,数量还会增多。 而在现代汉语的政治、法律和经济领域内的4000个常用词中,日语借词的比例则高达38。 这也是有些日本人在谈论汉语中的日语借词时,会有一种文化上优越感的原因。 由于现代汉语中有这么多的日语借词,以及由于时代发展导致的新词汇量猛增和学科类书籍中特有的大量全新专有名词,也就是几乎海量的这个时代根本还没有的词汇,李平几乎不可能选择弃之不用。 而且推近代科学和现代思想,他也不可能可以避开这些词。 当不再顾及很多东西时,李平自然也会开始很放开的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并直接采用拿来主义,然后影响周围的人学会使用。 当然这也不可避免的会使李平军队中的语言环境越来越与周围格格不入,其差别可能比方言之间的差别都要大,毕竟方言之间大多还能找到相对应的词汇。 而李平的新“词汇”却是大多找不到能对应释义的词汇的,而必须使用语句来解释,有的还甚至一句两句都解释不明白。 这个差别也是目前李平的军队与周围最大和最无法忽视的差别。可能也是现代中国人与古代中国人在语言和表意上最不能被忽视的差别。 但同时,这种差别也必须离李平的核心圈越近越明显。 李平等现代人的影响毕竟是渐进的,越靠近他们以及在李平军中越久的人被影响的越多,而外围和较新近加入的则目前还不会那么明显或受影响还很小。 不过这些现代词汇在李平、宋宝来、高蕾和赵兰月这几个现代人亲手写出的用来推动知识水平的书里同样也会赤祼祼不再遮掩的全面大爆发。 因此初来乍到的柳如是三女发懵和看不懂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于太多的不一样,以及发现的差别越来越多和越来越不能理解,柳如是三女也越来越迷茫。 尤其这里书中语言所展示出的差异性几乎已经达到了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 当然她们也很快明白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应该是指向这支军队的统率——李平的。 但这却又更加让人迷惑。 柳如是就生出了一种李平是来自于异域的感觉。 她把这种感觉跟李香君和董小宛说了,但那两人却不太以为意,只觉得柳如是想多了。 中国如此之大,风俗习惯气象万千,奇人异士更是多如牛毛,不好科举之学而志在杂学的同样屡见不鲜,她们孤陋寡闻些也实在正常不过。 何况李平又长得是纯正中国相貌,说的也是流利中国话。更遑论他还是地道的山东人,又年纪轻轻,没听说过也应该没时间去过哪个异域。 柳如是无奈,也只能把这份奇异感觉压在心底。 由于行军速度很快,这一天,柳如是三女跟随李平的大军抵达了巴东县。 等过了巴东县,她们也将正式进入四川。 但就在这里进行入川前难得的短暂休整时,柳如是三女也再次目睹了又一个令她们十分吃惊的事情。 两颗人头被插在竹竿上沿路敲锣示众传看。 据跟着人头的不断大声反复宣说者言,这两个人是隶属三团二营六连的士兵,在远离县城的山中执行搜索任务时抢劫了一户百姓。根据政治处的命令,被砍头示众以明军纪。 军纪如此严明,虽然已渐有体会的柳如是三女不是太意外,但也还是又受了一次触动。 尤其是她们听到船上去打探详细消息的士兵回来跟其他士兵和船工们说,这两个被砍头的士兵只是抢了东西而并没有伤人,而且抢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 如果他们不是兵而是保障营里的百姓或者营工,目前这种行军的情况下可能只会被警察们罚以鞭刑并要求多倍赔偿了事。 命应该还不至于丢。 但可惜,他们是兵。 不过,处决士兵的命令是来自那个管理着文宣队的政治处,而不是李平。 柳如是三女却是比较意外的。 柳如是意识到李平的下属部门不但有权处理最严厉的军纪执行,还分工明确,并且一直在充分发挥着职能。 而李平似乎也不需要利用这样的事件来为他个人树立威严。 虽然产生了很多新的感慨并思绪良多,但三个女人却也很快不再有心情关注此事。 可以休整一天,不再急着赶路,到处都生火做起了米饭。今天的主食看来是米饭已经无疑,这让三个女人垂涎不已并再无心关注其它任何事。 其实到处生火做起米饭与柳如是三女并无什么关系。 李平自离开襄阳后,他再得到的主要粮食就是大米,而且后附的那些百姓士兵也大多来自纯吃大米的地区。 既然是休整,有了足够的空闲,有了足够的场地,又可以采集到足够的柴火,自然就要把主食调整成存量最多的大米。 正在三个女人满心欢喜的等着吃香喷喷的米饭时,一个衣装朴素的陌生漂亮少女在几名精干士兵的陪同下突然来到她们船上。 这是这些天来除船上的看守人员和李平外第一个靠近她们的人,而且没有被驱离。 这自然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也显然很突然。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船上所有人都对这位衣装朴素的少女格外的毕恭毕敬并在少女只轻轻一句话就全都毫不迟疑的下船回避。 惊讶中,柳如是注意到少女的妆容虽然也很淡,但显然也是经过了精雕细琢的,不但新颖别致,还给人非常舒服的和美的感觉,尤其是有一种与众不同但却又好像很熟悉的美感。 并且其举止神态也十分特别。 既洒脱自如,又气质绝佳。 而少女紧接着的自我介绍也又令人大吃一惊。 “我叫赵兰月,李平即将过门的妻子。早就听说几位姐姐既美貌又有才华,十分仰慕。今日前来叨扰,还请姐姐们不要嫌弃。” 当然,这也让柳如是三女在接下来对赵兰月有些不太礼貌的不住上下打量她们和对她们家世、婚姻等隐私展示了极大的好奇不得不耐住了性子。 虽然赵兰月一直表现得很和善,但欢快的氛围也是不存在的,更多只是一问一答。 当赵兰月在待了好久终于离开后,三个女人一头雾水,彼此相视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甚至连送进来的米饭也一时都忘了吃。 最后还是董小宛最先开口道:“这女人好不知羞。她也知道自己还未嫁人,也知道要嫁与的是这里最大的官。可你们看她那胸脯挺的!还大言不惭是人家未过门的!怎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别看董小宛出身不好,又是以美貌闻名秦淮,但却十分自重,并且也是三个女人中最保守的。 但柳如是却迷离的答非所问道:“她说话的方式好特别,妆容也好特别。那些奇怪的话语比董江鹏还要多,何秀儿的妆容也应该就是模仿的她。虽然简单清淡,但很有特点,韵味也很独特,很好看。” “嗯。”李香君从一旁猛的点头表示认同。 “啊?” 董小宛直接愣住了。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兵指重庆 到达巴东县的当天晚上,在城内的一处宅院中,当李平心急火燎的推门而入时,趴在桌子上正浅睡的赵兰月猛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睁着迷离的眼睛欣喜道: “你来了!” “在城外发现了一伙规模较大的农民军武装,跟部队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正好参谋处又有件紧要事想向我汇报,就又耽搁了一会儿。实在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平一边紧着解释一边急忙乖乖坐到桌子前,连帽子和外套都没好意思脱。 他的心很虚! 两人今晚约好了一起吃饭。 但赵兰月却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还很善解人意的说:“没事的,军务要紧,我多等一会儿没关系。你先把外衣脱了,再去洗洗手,我们吃饭。” 说完,她就喊外边的侍女上一直放在锅里保温着的饭菜。 当李平洗好了手再次坐到桌子前,赵兰月趁着饭菜还没上齐关心的问:“城外的农民军不要紧?” “没事,就是一群饿坏了的散兵游勇,刚从更深处的大山里靠过来,不知道我们到达了这里。我们派出一个营的部队靠上去,还没接触,他们就溃散了。抓了不少俘虏。”李平急忙回应说。 赵兰月“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就再也没兴趣的招呼还规规矩矩坐着的李平别等菜上不上齐了,先吃。 其实对于城外出现农民军的情况,赵兰月也确实没必要给予过多关注。 当李平在夷陵州(今湖北宜昌)收到张献忠已攻克万县和涪州然后开始围攻重庆府城的消息时,他的前锋部队其实已经到达并占据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夔州府的府治奉节县好几天了。 不探前路,李平不可能冒然率领全部人马进入险峻的长江三峡。 并且李平的先锋部队还是由满建制的一团和张清指挥的一个营骑兵以及扩编了的直属侦察营一部共同组成的,非常精锐。 绝大部分有关张献忠大军动向的情报都是由这支先锋部队发来的,并且可以通过顺江而下很及时的送到李平手中。 当然,反向的命令时间就比较漫长了。 当李平在夷陵州收到张献忠的最新军情决定加快行军时,他那支在奉节的先锋部队当时也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争论。 原因是一团的参谋长杜三江提议既然已经确认张献忠正在集中兵力进攻重庆府城,那他们现在就应该趁机向万县发起进攻,将这个沿江山区中的最后一个重要关隘拿下,为按计划已经开始入川的主力扫清全部障碍。 同时没准儿还能再抢到些物资。 这一路上,追上去并一直紧紧粘在张献忠大军屁股后面的他们东西没少抢,把张献忠搞得几乎暴跳如雷,同时也把张献忠所有在后面的部队都逼迫得步伐不敢怠慢。 但一团的团长韩九开始却并不认同杜三江的意见。 韩九认为万县不同于之前被他们攻占的兵力大多很少且明显基本无心坚守的那些关隘,张献忠目前仍在万县留有大量兵力,并正在加固城防,明摆着是想把他们阻挡在万县。 而他们目前却离主力太远了,而且由于一路上需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占领已经攻占的关隘,导致现有的兵力严重不足。 并且他们目前也根本不清楚李平率领的主力是否已经开始入川。 这时进攻有大量敌人决心坚守的城池不但十分凶险,也很不稳妥。 况且张献忠此次入川,为保证行军顺利,特别注意收买沿江地区的民心。不仅很重视军纪,不再滥杀和强征百姓,还向一向穷苦的山区百姓们放粮并打击恶霸,这使得沿江的百姓普遍对张献忠持有好感。 甚至张献忠入川时打的大旗上写的就是“澄清川岳”这四个充满正能量的大字。 同时,很多掉队和被打散的张献忠部队也跑到了沿江两侧的群山中去暂避,让一团对已经攻占的沿江关隘不但不能放手不管,还要万分当心! 所以韩九觉得应该守好奉节县等待主力或者是等待李平的进一步指示。 毕竟长江三峡这一路太长了。 而奉节县不但是夔州府的府治,也是最凶险难行的长江三峡西侧。他们把整个长江三峡(长江三峡东至就是宜昌,也就是夷陵州)都拿下其实就已经完成了李平交给他们的任务,而守好它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 但杜三江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杜三江认为他们的部队又不是无恶不作,并且还军纪更加严明,三峡地区的百姓不太可能也没有理由冒生命危险向他们发难。 老百姓们又不傻,不可能得了点好处就决心造反,而且贼军还只是路过的。 至于掉队和被打散并实际主要是掉队的张献忠部队则完全不足惧,他们是没有胆量从山里跑出来找死的。 而进攻万县也没那么凶险,成功的机率其实非常大。 张献忠的部队由于很多是新征和强征的,加上张献忠性情大变后对本军过于残酷,导致其军心十分涣散,部下一路上逃散非常严重。 一团一路上能够多次成功打劫其落后部队及物资并俘获和收容了,实际上主要是收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近万敌方军民就与此密不可分。 现在张献忠进攻距万县500多里远以坚固和险峻闻名的重庆府城,其不多的精锐必然尽被调去,而不可能还想着两头都要顾继续留些远远的放在万县。 留在万县的敌人目前大概率全是乌合之众,就是再多也不足惧。 而且万县的敌人目前应该也没搞清他们有多少人,是不是后面的大军已经上来了。 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应该抓住。 对于韩九和杜三江的争论,临时配属给一团的骑兵部队指挥官张清一开始也很犹豫,他觉得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 况且他大概清楚李平派一团做为先锋的原因。 一团的精锐放心、韩九的简单稳重以及杜三江的好谋善断几乎缺一不可。 不过,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支持论据更多也更充分的杜三江。 打仗么,就不能太保守! 最终,在激烈的争论后,韩九也认可了杜三江的提议。 他们在给李平发出了决断依据和决定将向万县发起进攻的信息后,立即展开了行动。 因而以上所有这些情况,李平都是知道的,赵兰月也知道。如果不是出现了大股农民军,李平可能都不会去特别过问。 虽然赵兰月不再过问,但吃了几口饭后,李平却主动又闲聊起军情说: “据最新传来的消息,不但十分确定了张献忠已经攻占重庆,而且张献忠已经离开了重庆,正向成都进发。” “这么快?”赵兰月惊讶道。 “是啊!这家伙估计又是想打措手不及。听说重庆的大小官员包括在重庆躲避李自成的明瑞王朱常浩(封地在汉中)就是没想到张献忠会攻来的这么快和这么猛,一个都没跑掉,全被杀了。 这么快又直奔成都而去,大概是还想再复制一遍重庆的战果。 而且据说张献忠在攻占重庆时,俘虏了数万官兵。他把这数万人每人都砍去了一条胳膊接着又释放,以此来恐吓四川军民抵抗的后果。现在四川的军民估计都怕死他了!抵抗的意志肯定也受到了严重削弱。”李平绘声绘色的讲道。 张献忠比原本的历史上虽然只早入川了二个月,但攻下重庆府却整整提前了六个多月。这里面有没再受江水暴涨而止军三个月的因素,也有被李平的部队跟在屁股后面压等其他的因素。 当然也让他攻下重庆比原本的历史上更加顺利和迅速。 不过,其暴虐本色却一点没减,甚至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可真残忍。”赵兰月感慨了一句。 可能是说出这句话产生了触景生情,她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说:“你们现在也很够残忍的,犯了错的士兵杀了也就杀了,公审一下或者当众行刑就可以了,有必要插在竹竿上到处展示吗?好野蛮!也不怕吓到小孩子。” 李平一愣,急忙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宋朝的名相寇准曾在这里任过县令。因为戏曲的原因,寇准在民间的声望是很高的,在这里自然也更甚。段强做之前跟我报过,周文也建议他要更严厉一些。为了争取民心,我也就同意了。” “寇准?”赵兰月也愣了一下。 寇准的大名她显然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低头又喃喃了两句没想到之后,赵兰月很快却又眼睛明亮起来话锋一转的玩味看着李平说:“你前面说的那些,好像都应该不算是紧要事!” 张献忠的残暴早已不新鲜,而且由于他们已经收到前锋部队在“万川毕汇”和“万商毕集”的万县取得了大捷,有关重庆周边的消息他们已经可以较快和较方便获取,因而他们在前天就已经知道重庆有可能已被攻克。 至于张献忠会继续去攻成都,他们同样也因为先知而不稀奇。 “是,的确算不上。” 李平这回直接愣住了,直到发现赵兰月的眼神有些幽怨,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不禁有些莞尔! 他还是挺喜欢赵兰月流露出小女人的一面的。她要是真什么都不在意,估计自己反倒会不是滋味。 清了清嗓子后,他认真的说:“参谋处几个人找我是他们推算李自成有可能不会向北京进军,而是再次转南。并且正分出一部分兵力也在出兵四川,并且很可能在之后还会大举进军四川,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为什么?”赵兰月果然一脸的意外。 “很简单。因为李自成的北上战略在本质上其实是个大凶招。北方早就是一片焦土了,又连续多年天灾人祸加战事不断,哪里还有粮食。虽然孙传庭善于屯田积攒了一些余粮,但击败他获取的那些粮食也只能是杯水车薪!而没有粮食谁也玩不了!现在只有四川是离李自成部队最近的还有粮食的地方。”李平表情有些古怪的说。 但赵兰月反应很快的马上反驳道:“可李自成在消灭了孙传庭后,不就可以直接打北京了吗?别的地方没粮食,北京总有!而且打下北京,很多形势在本质上也就变了。” “但北京又哪里那么好打。那可是北京啊!大明的首都。清军连想都不敢想,战斗力弱爆了很多的农民军又如何能打下来?何况李自成打开封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而北京无论城防还是人口或者兵力都是开封完全不能相比的!甚至也没得比。”李平的表情更怪,眉毛也皱到了一起说。 “可,可历史上北京不是就在明年被打下来了么!”赵兰月迟疑道。 “但我总不能这么告诉他们!那他们不都得炸锅。而且我也想不通啊!参谋处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细想想,北京被农民军打下来的确是个很怪异的事!”李平满脸的疑惑。 赵兰月歪起脑袋作思考状,也疑惑起来。 就这个问题,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但也还是没讨论出个啥。最后只能作罢。 不过赵兰月幽怨的眼神也早完全见不到了踪影。 李平也越吃越香,并边吃边欣赏起面前的佳人。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李平喜欢聪明的女人。 而且赵兰月目前的妆很淡,也更加自然,更有看头。 自两人的关系发生变化后,赵兰月就越来越不浓妆艳抹,因为她知道李平不喜欢。 况且她也不再需要那样的伪装。 而自漫长的入川行军开始后,她更是连衣装也跟着朴素,甚至常常打着绑腿跟保障营的百姓们一起行走。 这更让李平欣赏。 李平边吃边盯着赵兰月看,赵兰月当然知道,她已经习惯了,而且她也很坦然受之李平的恬不知耻。 当然也翻了几个白眼,以表示不齿。 又翻了一个白眼后,赵兰月看似随意的说道:“我今天去看那几个女人了。” 李平开始有点没反应过来,恍然后又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好奇的问:“感觉如何?” “她们挺可怜的。不过也都很漂亮,个个别具韵味。尤其是柳如是,26岁,正是最风姿卓越的年华。然后她们还都很有名,最能满足男人们的猎奇心里。”赵兰月眨着眼睛笑着说。 但李平这回却没接赵兰月的打趣,而是绷起脸说:“她们是个大麻烦,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可杀了她们,我又做不出来。” “啊!”赵兰月完全没想到的一愣,并且愣了很久。 当确认李平不是在开玩笑后,她有些懵懵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继续带着她们。等大明亡了,再还她们自由!”李平一脸的无奈。 赵兰月又歪起脑袋,但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显然她也没什么好主意! 而李平偏偏这时又惆怅道:“马上就过年了!很抱歉,我们这个年看来只能在旅途中度过了。我们必须尽快走出三峡。” 但赵兰月闻言后却很不以为意的瞬间露出温柔的笑容说:“没事的。至少这回我们可以一起过年啊!” 李平看着赵兰月脸上的柔软和温情,心情顷刻大好,一把就握住了赵兰月的手…… 崇祯十七年元旦,李平率军越过万县。 同一天,隶属于先锋部队的由瘦猴儿马小天带领的一个侦察小组也成功摸到了距重庆府城只一江之隔的某处,并在角落里隔着江水远远遥看着建在三面环水的渝中半岛上的城池影子。 也是这一天,李自成在西安正式称帝,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还是这一天,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师正异像连连、波涛汹涌。 第二百八十二章 也许是天意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北京。 大明皇帝朱由检满心欢喜的早早就起了床。 因为按照传统,皇帝要在这一天清晨接受百官的新年朝贺。 崇祯希望今年能有一个好的开端。 同时,他也很需要祝福。 因而崇祯很重视。 不过,起床后的崇祯却震惊的发现外面正大风呼啸,天地整个都笼罩在罕见的沙尘暴之中。 大风霾,在古代星相术士眼中是边事刀兵大起的征象,乃大凶之兆。 即使不懂星相的人,也知道这至少不是好兆头。 崇祯的心当即就乱了! 他呆立了很久。 直到昨晚陪伴他的皇后周氏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才故作镇定的摆脱出恶劣情绪,强颜欢笑着在周氏有些反常的过分温情服侍下去收拾洗漱。 昨天是除夕之夜,于公于私,两人都是要在一起的。 而且周氏从崇祯当信王时就陪伴在左右,和崇祯的感情很深,也非常得崇祯信任,崇祯刚一继位就册立其为皇后。 崇祯很了解周氏,同时他也知道周氏很了解自己,并真心的担心自己。 然而在一切准备妥当赶往皇极殿的路上,面对飞沙走石、难辨的天色和混沌的景物,崇祯却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很快再次满面阴云。 皇极殿在清代被改称太和殿,也就是俗称的金銮殿,是上朝和举行各种重要典礼的场所,也是紫禁城内体量最大和等级最高的建筑物。 来到皇极殿门口,崇祯还是决定整理一下心情,于是勉强又挤出一丝笑容。 但刚一进殿,他却再次脸色大变。 因为整个大殿内竟没有一个大臣的身影,只有一个锦衣卫首领立于堂下。 这时,集合百官的钟声都已经停了。 崇祯一下子就懵了,除了脸色铁青外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这种事他从未遇到过,也从未听说过。 这时,孤零零的锦衣卫首领也很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昨夜在宫内当值,到底啥情况其实也不清楚。 但这家伙眼珠子转了半天,还是决定抖起胆子打圆场说:“今日天公不作美,群臣大概没有听到钟声,所以未能及时入宫。请皇上下令再次鸣钟,这样百官听到了钟声,肯定会尽快赶来。” 崇祯的脸色一阵变幻,半天之后才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音符。 他显然并不想认可锦衣卫首领的话。 此时的他,在内心正笃定的认为无能和不听话的大臣们一定是故意的,早就串联好了,为的是在新年向自己示威,无数草泥马开始在他心里面狂奔。 可不管多么生气,崇祯似乎也明白暂时只能借驴下坡。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话对一向极好面子的他是说不出口的。 由于所有人都对崇祯的那个音符感到不明所以,大家只能等着崇祯的下文。 但崇祯并没有下文。 大殿内也因此安静的可怕,空气中满是怪诞的味道,同时也把外面的风声衬托得更加刺耳。 当所有人都彼此干瞪着眼不说话莫名其妙了好半天之后,最熟悉也是最亲近崇祯的太监们最后不得不站了出来,他们必须当炮灰来“自作主张”。 但诡异的是,太监们又连敲了好几遍钟,钟鼓齐鸣仍“久无至者”。 还是不见一个大臣的影子。 崇祯这回彻底目瞪口呆了,他的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色,手也开始了哆嗦。 但坐在龙椅上剧烈喘息了好一会儿,崇祯却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生气,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他总不能不要脸面的让人去喊那些按理来说早就等候在长安左右两门外的大臣们“你们快来上朝!” 那岂不是正落了这些臣子们的套! 而且法不责众,他也不能治所有大臣的罪! 目前,他更急需的是摆脱当下的尴尬。 于是他的头脑开始疯狂旋转! 终于,在眼睛通红的看了看下面瑟瑟发抖的那个锦衣卫首领后,崇祯咬牙切齿的决定先去拜祭太庙,然后再回来接受百官朝拜。 这样不仅可以化解暂时的尴尬,也可以晾一晾那些给他搞事情的大臣们。 可惜,祸总是不单行。 在有司准备车驾时,居然又发生了由于驾车和仪仗所需马匹超过百余而一时间无法凑齐的离奇事情。 崇祯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了。 拜祭太庙虽然时间提前了一点,但那只是一点点,是按时辰算的,而不是按天来计算的。 而且拜祭太庙早有计划,并且年年如此。 这有司是如何准备的? 这是严重的失职! 崇祯忍不住面色狰狞的厉声斥责起管事太监。 如果今天不是大过年,担心不吉利,他一定会爆粗口,甚至可能会杀人。 直到有人提议可以先将长安门外下马碑附近供百官们骑乘的马匹赶进宫来临时凑数才暂时止住了崇祯的暴怒。 紫禁城内不许骑马,百官们进宫又必须只能走长安左右两门,因此他们骑乘来的马匹就只能暂时放在那两门的下马碑附近。 那里一定有马。 崇祯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你们不来上朝,那我就赶走你们的马,明着告诉你们老子先忙别的去了,不接受你们的绑架。 而且也可以不用自掉身价的去提醒百官们该上朝了! 可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出发之际。 司礼监太监又小心翼翼的启奏,认为外面的马匹没有经过训练,今天这种天气下很容易发生意外和混乱。不说万一出事伤到人,就是发生混乱对拜祭太庙这种需要隆重的仪式也是不妥的。 而如果不小心伤到了皇帝,那更是不能接受的。 崇祯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 于是他在着重声名了拜祭太庙兹事体大和个人安危微不足道之后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建议,然后郁闷的又回到大殿内心神不宁的等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群臣。 他的心很忐忑,也想了很多。 准备拜祭太庙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但在这么久的时间内还是没有大臣们前来,崇祯的心已经彻底乱了,也非常无助。 好在又过了一段时间,姗姗来迟的大臣们终于开始陆续出现。 崇祯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文武官员从长安左右两门分别进入,因为需要按照文武分班站立,所以百官们需要经过中门以调节自己的站位。 但是由于崇祯已经早早的来到了大殿之上,在皇帝的注视之下,百官们只好纷纷低着头,在队列之中绕来绕去。 再加上大臣们来的断断续续,迟晚不一,整个过程不但又花费了很长时间,也看起来非常不庄重,甚至有些滑稽。 不过好在没再出别的乱子。 就这样,这个正统大明王朝历史上的最后一次新年朝会,皇帝干等大臣们数个小时,最终仪式草草完事。 当然,以崇祯性子,他当时并没能忍住斥责大臣们为何迟迟不来? 不过所有大臣都异口同声说,因为风暴没有听到钟声。 崇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当然还是不相信这套之前锦衣卫首领已经说过的解释。 估计任何别的人也都很难相信! 因为皇宫内的一切都是特别设计的,也早就验证好了。自然不可能没考虑过天气异常的影响。别说大风,就是发生雷雨,提前在长安左右两门外等候的大臣也不可能听不到钟声。 紫禁城二百多年,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何况为保证群臣上朝,长安左右两门也会在钟响之后立即就被打开。 听不到上朝的钟声,难到还看不见进宫的门已经打开了吗! 那可是每天的第一次开门。 再有,一个门外的人听不到钟声、看不到门开,怎么两个门外的所有人全都是如此。 这也太巧了! 说不是合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面对大臣们的集体统一装楞充傻,崇祯就是再愤怒,也只能忍下去。 而如此诡异的事情还不是编的,而是真实的历史。 直到回到自己的寝宫,崇祯才再也忍不住全面爆发。 他十分光火的向皇后周氏倾述起心中的愤怒,悲凉的慨叹手下竟没有一个肱股之臣,指责群臣皆负他。 但皇后周氏在静静的听完后却不愠不火的说:“这可能也怨不得大家。皇上不出宫,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崇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后不悦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他们一个个不能做好自己的本份,还怪我不成?再说,这与我出不出宫有何关系?” 崇祯和周氏也算老夫老妻了,两人共育有三子三女,包括地位一直很稳固的太子也是长子朱慈烺,因而彼此间说话早已没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没有特殊的情况,他们基本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一般也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也往往不用担心因语气不好而伤到对方。 “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说皇上应该学会体谅他人。”皇后周氏语气颇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崇祯遇到的窘境,她其实早已听说。 尽管也不清楚确切的原因,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先从别人的角度去想问题。 而且国朝局面已经崩坏至些,她知道有此问题已不能再深究! 于是在叹了口气后,周氏迎着崇祯已经开始有些不善的目光接着说:“我想可能都是这瘟疫造成的。现在京师瘟疫大行,死者无算。有说法这都是那白衣鬼在勾魂,于是全城的百姓们纷纷通宵敲击铁器,“声达九重”以驱鬼。 今日大风霾,清晨时白日黑夜根本无从分辨,百姓们应该也在继续敲击铁器。群臣在宫外等候,想来是受到了干扰。再加上又大风呼啸,听不见钟声怕也是正常。 而皇上又一向是个极重规矩的人,群臣听不到钟声,又无人前去召唤,哪怕就是看到左右二门已经打开,他们又如何敢私自进宫! 至于准备车马的有司,想来也有他们的难处。 这可怕的瘟疫,人都死了那么多,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听说城里的马几乎已十去八九。城里的马如此,宫里的马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估摸为保证皇上拜祭太庙,有司可能用的是拆东补西的权宜之法。而皇上临时调整行程,他们就措手不及了。但之后,他们不就没再出问题吗?” 虽然周氏的这番劝慰是比较温婉的,解释上也很说的过去,遣词也是斟酌的,但崇祯的脸色却不仅没有好转,还变得更加难看。 对外面的瘟疫,崇祯当然知道,很猛烈也知道,毕竟这不新近才发生的,而是已经闹了很久。 有关瘟疫的奏折更是如同雪花般往宫里飞。 同时也让崇祯秉承天意治理天下的天子地位受到了进一步的重创。 莫名其妙的天下陷入极寒、各地接续不断的地震、暴雨以及洪水、连年不断的旱灾和蝗灾,越来越难以抵御的外敌入侵和天下群起的暴动…… 几乎所有预示着天子可能有失德的天地异像全都凑到了一起,并且一个比一个猛烈,也看起来哪一个也都没有丝毫结束或者减弱的迹象。 这在历史上几乎闻所未闻。 也逼迫得自尊心极强的崇祯不得不四次下罪己诏,成为目前历史上下过罪己诏次数最多的皇帝(死前还会再下两次,达到六次)。 而现在,瘟疫又直接把国家的统治中心—京师都变成了鬼城,更成旷古奇闻。 崇祯也被吓得不轻。 不过即使是瘟疫已经横扫了京城并把崇祯吓得不轻,但作为皇帝的崇祯却仍然对瘟疫认识很模糊,也从来没有去认真了解或者派人去了解过瘟疫和其所造成的破坏。 至于采取什么有力的措施,就更谈不上了。 甚至几乎可以说无所作为。 也不知道这是虱子多了不怕咬还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或者是已经对灾祸产生了忌讳。反正,少见的从来不出宫的皇帝—崇祯对待瘟疫的态度很奇怪。 因而皇后周氏的劝慰不仅没起作用,崇祯在听完后还更加恼怒道:“瘟疫,瘟疫!什么都拿瘟疫当借口。底下的人为引起我们的注意和逃避责任,向来喜欢说些夸大之言,带你看的也往往有很多做戏的成份。你听听看看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当真。 当然,瘟疫目前着实有些猛烈,朕也知道。但应该还没到他们说的那种程度。你看王公大臣们不就一个个都活的好好的么,也没见哪个人丢了性命。” “皇上,你怎可如此执拗?”皇后周氏目瞪口呆的看着崇祯,然后有些生气说:“你觉得百姓们都是闲的,整夜不睡觉敲铁器好玩是吗?” 但崇祯却一脸不服道:“百姓们怎么可能通宵敲击铁器,偶而晚上敲一会儿是可能的,全然都是这样还通宵我是不信的。否则各个衙门岂会放任不管,难道他们都是干吃饭的么?” “衙门到是想管,他们管得了吗?不信,你自己出宫去看看。”周氏几乎喊了出来。 “现在外面瘟疫这么猛,我怎么可能此时出宫,你想让我也染上病吗?而且不出宫又有什么关系,该知道的事哪一样我不知道。”崇祯也嗓门大了起来,眼睛也因愤怒而开始变红。 崇祯知道瘟疫是传染的,他也知道害怕。 “好了,好了!你如是这般想,我也不说什么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从来不听。你心里的委屈我也明白,我只是希望皇上不要想太多,别因此跟群臣怄气。”周氏有些颓然道。 她不想再争论了,也知道争论没什么用。 自己的男人是什么性格,她太清楚了。 天下已这般模样,崇祯却还是如此刚愎自用,她真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然,她也清楚今天的种种离奇状况对向来以严格和自律着称的崇祯所造成的刺激。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都的确很让人难以接受。 同样,也很不吉利。 此时,无论崇祯还是皇后周氏都还不清楚那个后来灭亡了大明的李自成正是在这一天恰巧于西安正式称帝。 而且同在这一天,大明的龙兴之地——安徽凤阳也发生了一次诡异的强烈地震。 时凤阳守陵谷国珍为此发了急报。 《清史记事本末》记载到:“皇陵附近庐舍人民坍坏尤甚。” 有时候古人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就是如此! 第二百八十三章 恐怖的鼠疫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九,也即公元1644年2月16日。 这天的黄昏,在北京城内一条空荡荡的大道上,一个福建人低着头孤独而疲惫的行走着。 虽然现在是冬天,天黑的早,离起更(一更,19点)开始夜禁的时间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招牌林立的大道两侧所有房屋的门窗却诡异的全都紧闭着。 而且别说道路上完全见不到任何其他人影,就是四周的角角落落里也看不到任何活物,包括乞丐。 甚至连猫、狗都绝了迹。 只有空旷! 可你要说没有人气,又是不对的。 四围房屋内杂乱而响亮的叮叮咚咚敲击铁器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 吵的人心烦! 也告诉着这个世界,这里有人,大部分房屋里都有人。 但这也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更加诡异,然后可怕。 不过福建人应该是不怕的。 他走的不紧不慢,偶尔还会驻足抬头环顾一会儿,发会儿呆。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忧愁。 天气很冷,福建人的心也很冷。 这个新年,他过得很糟心。 虽然北京的严寒令他很不适应,但连续好些天,他还是满怀希望的每日早早就出了门。 对他这样一个担任后补县佐虚职的人来说,新年是最好的、可能也是最合适的去接近那些曾经难以靠近的各种实权派官员的机会。 但遗憾的是,他目前只有失望。 这些天下来,除了累成狗和被冻得鼻涕哗啦,福建人竟几乎无所成。 别说当面给官员们拜年了,绝大多数官员家的门他都没进去。就是有个别侥幸见到面的,也都不是位高权重和有话语权的。 瘟疫让官员们几乎谢绝了所有生客。 就是他反复报上甚至介绍自以为已经有了些名气的姓名和事迹也啥用没有。 好像达官贵人们对他所做的一切根本没兴趣或者不想感兴趣。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他本人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有时候,当明白了他是谁后,那些官员的仆人们居然会大惊失色,然后惊恐的躲避,并在没有为自家主人通报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用木棍和扫把分隔着彼此距离将他迅速赶走。 这令福建人非常郁闷,也非常上火。 突然,在大道的拐弯处转出一个行人,这冷不丁让双方都吓了一跳。 不过惊讶过后,福建人马上向对方露出一个微笑以示友好,然后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颓废的仪态。 但行人却继续惊恐的看着福建人,并停下脚步犹豫起来。 当明白了福建人丝毫没有停步和绕开彼此的意思后,那人很快变得更加惊恐。然后匆忙向道路一侧跑去,接着手脚娴熟的直接爬上了墙。 看着对方宛若老手般在墙上开始熟练的行走和翻越屋脊,并直到自己身后很远才跳回道路上远远跑开,福建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脸的苦笑。 他知道那人是想躲避瘟疫,并没做错什么。 “薄暮人屏不行…甚至白日成阵,墙上及屋脊行走,揶揄居人…”清初笔记《甲申朝事小纪》记下了北京城当实的真实写照。 福建人的心情很复杂,很疲惫,也很萧索。 连日来的奔波,自己能不能进入上官们的视线,他其实不那么介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向上官们推荐自己的发现,推荐自己连月来在诊治瘟疫方面的心得。 瘟疫如此汹汹,但国朝上下却始终消极被动,几乎无所作为。 他的心在滴血! 福建人是去年十月才来到北京的,当时北京的情况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整个北方普遍爆发了瘟疫,颇具医术的他早已有耳闻。 这场瘟疫实际始于崇祯六年,最先是在山西,然后开始向周边扩散,并在多个地区引发了十室九空的大疫。 结果,瘟疫不但加剧了西北的混乱,也进一步刺激和扩大了民乱的规模,并成为农民军蓬勃发展不可遏制的有力推手。 到了崇祯十三年,疫情也传到了直隶。顺德府、河间府和大名府均出现了大疫,多个县出现了人死大半的记录。 崇祯十四年,疫情又进一步发展。在大名府,“春无雨,蝗蝻食麦尽,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 也是在这一年,疫情传入了北京城。 不过,当时未在北京城内引起大爆发,而是在周边的天津等地有大规模爆发。 由于记载和范围都比较广,加上自古就有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说法,因而蝗灾和旱灾连连甚至规模空前的北方会爆发瘟疫并在有些地区产生极大烈度对懂医术的福建人来说并不意外。 只是福建人没想到,北京的情况也会这么严重。 这可是京师啊! 其实,北京的疫情全面爆发是在崇祯十六年二月,也就是去年二月,然后以恐怖的烈度迅速席卷了全城。 仅到了四月份,城内死者就开始日以万计了。沿街的小户居民也十之五六死去,别说街头玩耍的小孩子再也见不到了,就是乞丐都死光了,最后城门都被运出的棺材堵塞住了。 由于老百姓也就是民间给这场瘟疫起了一个“疙瘩瘟”和“疙疽病”的名字,后世的人们也因此得以确切的知道了这场瘟疫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鼠疫,并且是腺鼠疫。 腺鼠疫患者的显着特征之一就是淋巴结肿大。而当时的“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这种传染之烈也只有鼠疫才能有如此威力。 到了十二月份,北京城内的死亡人口有记载的数据为“有棺、无棺,九门计数已二十余万。” 这还是统计到的,没有统计到的肯定还有。 要知道这时的北京全城人口据估计也只有八十至一百万左右,也就是说最保守的是鼠疫已杀死了全城五分之一的人。 平民如此,军队的状况自然也不可能好。 北京的官军名义上说有十来万,大疫过后,干脆少了一半。按一位明朝遗民张怡的说法,当李自成杀过来时,能上京城城墙上防守的军人,连一万人都凑不齐。 以至城墙上要五个城垛才有一个士兵,而且都是老弱病残,“鸠形鹄面,充数而已”。 甚至有一个不能太确认真伪的统计。 据说北京爆发瘟疫之初有27万匹战马。但到了李自成破城之前,北京的军队中能够作战的马匹就仅剩下了1000匹了。 而一个更大的估略和很不能确定的统计则认为,崇祯年间这场持续性鼠疫总共造成北方地区先后损失了一千万人口。 同时,这场鼠疫也成为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次超级瘟疫大流行之一。 另一次超级瘟疫是在两汉交替时至东汉时期。 这个时候,估计很多人也能理解为什么面对清兵的第七次南略,大明在北京地区集结的庞大军队居然匪夷所思的无所作为了,以及清军为什么在巨大的优势面前都不靠近北京城和坚决绕开一些地区了。 北京及周边正在爆发的这场超级瘟疫肯定是一个方面。 但疫情到了这种程度,我们崇祯皇帝又干了什么? 他一开始居然什么都没干。 直到七月,驸马巩永革上疏说,请皇帝“轸念孓遗,亟赐拯救”。 这时,崇祯才下了一道谕旨,拨银两万两,令五城巡城御史收埋死尸,再拨一千两银子给太医院,医治病民。然而病人、死人太多,这点银子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用。 甚至面对宫中出现的不幸受害者,崇祯也继续发挥了抠门的本性。开始宫中每死一人,还能得到四千钱的抚恤。后来尽管宫人们死亡很少,但还是连这个钱也没了。 这就是崇祯针对疫情所做的全部。 这里也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不得不提。 虽然古代对鼠疫的防治完全没有认识,但它被归入的统称——瘟疫,大家却是明白的。 并且这也是当时写入各种正式记载的正式名称。 由于中国历史文化的特殊传承性,读书人基本都知道瘟疫最好远离。 而鼠疫防治的重点恰恰是隔离。 由于皇宫和大臣们为防止被传染都在跟百姓们划清界限,同时也有条件,并且还本身就是分开区域居住的,再加上卫生条件要比平民们好很多,因此王公大臣们的死亡其实是比较少的,普通宫人们的死亡也很少。 这场超级鼠疫在北京造成的死亡基本上是以小民为主。 但你说崇祯就完全不担心疫情吗?就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吗?或者说就真的打算躺平吗? 也不是。 崇祯当时想过南迁,一跑了之,这也是他第一次动南迁的心思。 崇祯想跑?没搞错! 这还真没搞错。 崇祯其实并没有像很多人想像的那么有气节。 他只是太好面子。 他当时提出的理由是清军的此次入侵难以抵挡,但提出的时间却恰恰是在清军北返之际,也就是清军开始撤军了他才提出来。 而当时北京城内疫情却恰恰是最严重和每天死人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全面爆发开来的时候。 当然,这时他动心想跑的理由也肯定不可能只是瘟疫,而应该是一个综合性因素。 除了清军入侵造成的巨大破坏外,还有一组数据仅供参与。 据一个国外学者的不严谨估算,明末在经过持续的干旱、蝗虫、鼠疫、洪水和饥荒等后,全国损失了多达40的人口。 而这些损失还主要发生在北方。 尽管这个数据的真实性很值得商榷,但还是很令人闻之悚然。 虽然瘟疫可能不一定是崇祯想跑的主要因素,但是重要推手以及压垮崇祯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也毛病不大。 不过,崇祯想跑的意见却当即就被懿安张皇后,也就是上任皇帝的皇后同时也是崇祯哥哥的老婆以“宗庙陵寝在此,迁安往?”给严厉怼了回来。 好面子的崇祯只好暂时作罢。 当终于快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福建人本能的也是习惯性的远远先张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他住处附近的街道上乌泱泱的又堆满了人。别说根本看不到他住处所在的那个胡同口,就是想挤到胡同口那里都得花上不少时间。 他住处周围竟成了北京城内唯一还有人敢于聚集的地方。 福建人不禁再次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他知道自己是那些普遍身上起了很多疙瘩并严重虚弱以至于根本没有力气长久站立而只能坐在或躺在地上的人们唯一希望。 可夜禁前,他即使再拼命,也诊治不了这些人的百分之一。 这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些他始终接近不了的上官们,想起了皇帝。 他很好奇皇帝现在在干什么?知道有他这号人吗? 虽然才到北京两个月,但福建人目前却在治疗这场鼠疫方面很有名。 有名到什么程度? 史书上夸张的记载说每日排队找他治病者多达万人。 而福建人治鼠疫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刺血法。 这是他在北京对瘟疫进行研究和试验救治方法时偶然发现的。 从现代来说,原理大概是有效调动提高了人体免疫功能和激发了体内防御功能。 效果确实是有的。 但也还达不到包治以及治愈大多数人的程度,只能说是对部分人有一定作用。 不过由于福建人开始治病救人时已是不利于病毒传播和发展的严冬,同时老弱病残们也早挺不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大多是身体素质和抵抗力较好的人。 于是福建人的刺血法治好了不少人,也让他的医术被神化。 同时,由于前期人口的大量死亡导致的人口密度急剧下降也使鼠疫的传播能力跟着在剧烈下降,北京的鼠疫目前已渐渐开始趋于平缓。 福建人也进一步封神。 只是让福建人郁闷的是,他就是有了如此大的名声,他的刺血法还只是他自己在使用。 不但北京的官府没有任何人联系过他,他想推广或者得到一些资助以便于更好的治病救人现在都找不到门。 不过在无奈的叹息过后,尽管很疲惫,也很失望,但看前远处那些萎靡虚弱的病人,福建人还是撸起袖子强打起精神,然后毫不迟疑的大踏步向前走去。 福建人在想崇祯皇帝正在干什么,但崇祯皇帝可没想他。 事实上,眼睛大概是长在了头顶上的崇祯到现在也不知道有福建人这号人,福建人的名字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更可悲的是,福建人甚至在史书上都没能留下名字。 历史上的福建人将在北京城破时被农民军杀死。 农民军也没鸟他。 当然,农民军也没落下什么好果子。 因果相报,虽然北京的鼠疫在城破时已经走向尾声,但还是把李自成的军队给染上了,然后让其军队状况迅速出现了急剧下降。 接着或多或少左右了历史上处于最鼎盛状态的李自成不可思议的完败于清军和迅速退出北京。 史料记载李自成的军队在离开北京后的情况就是“凡贼所经地方皆大疫,不经者不疫”。 福建人的遭遇无疑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悲剧,而最不应该让福建人成为悲剧的那个人,也就是崇祯在这个异像连连的新年里到底又在干什么? 崇祯其实真的挺忙的!他在忙着冥思苦想怎么南迁。 没错。 崇祯又想跑了! 前几日,也就是初三的时候,左中允(六品阶)李明睿针对当前北京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上书建言南迁,一下子戳中了崇祯的心坎。 崇祯见到奏疏后,急不可耐的连夜将李明睿召入宫中问询,并具体到了有关军饷、接应和驻扎等事务。 目前,他正在酝酿怎么跑和怎么提出来,然后怎么促成此事。 他自己说南迁肯定是不行的,而李明睿的官又太小,必须得有大臣在朝堂上正式提出来,然后还得获得大多数人支持才行。 今天,崇祯收到了李自成在西安称帝的报告,他在愤怒过后很快意识到必须要加快南迁的进程才行。 同时,他也意识到必须得仔细梳理一下手上还能用的军队,尤其是重兵集团。 于是他很快毫无意外的把目光投向了南方,左良玉和李平名字也立刻跳入他的脑海。 然后崇祯不可抑制的连续念了好几遍那个一直给他带来惊喜并且也是在这个新年里唯一给他带来惊喜——李平的名字。 崇祯在初二那天收到了李平在白水大败张献忠的报告。 不过想到左良玉,崇祯却又微微皱了皱眉。 很快,崇祯觉得他现在有必要做点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李平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世事无常 对数千里之外北京的乱象,已进入四川的李平并不了解。 而且就是知道了,也轮不到他管。 况且李平现在也有自己的烦恼。 同样是正月初九,李平亲率的主力就已经抵达了重庆最外围的防线铜锣峡,并在当天就发起了攻击。 但接下来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张献忠的军队仍然牢牢控制着铜锣峡,而李平则后退到了涪州跟保障营做伴止步不前。 本来仗打得不顺,上上下下就很憋闷。 偏偏在这个时候,庞大的俘虏营和保障营也跟着来凑热闹。不但冒出很多不和谐的声音,还发生了多起聚众逃亡事件。 甚至俘虏营还曾险些发生暴动。 还好李平深知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也或者可以是说李平和他的部属们因为经过这类事而都已有所预见,上上下下全及时采取了果断的措施,才没有引发严重后果。 但这样的折腾和风波也让涪州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闷。 心情压抑之下,李平就往赵兰月那里跑的有点勤。尝尝她的厨艺,一起散散步,以此来解压。 这一天,李平正在赵兰月那里大快朵颐的吃面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毫无征兆的咣当一声大力推开。 由于这是赵兰月的住处,还是他们二人独自在屋内,根本没想过有人敢这么大胆的李平在诧异中差点被嘴中塞满的食物噎住,当时就呛的咳嗽起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赵兰月更是愕然,她脸色骤变,眼中瞬间就闪出寒光准备爆发。 但当震惊中的两人看清紧接着直接闯进屋内的来人,李平却目瞪口呆眼珠子发着直硬生生把后面的咳嗽给憋了回去,同时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赵兰月瞬间也打了蔫,不但一下就熄了火,还手足无措的急忙站起来颤着音说:“高姐姐,你怎么来了?” 不速之客居然是高蕾,难怪敢这么大胆!难怪外面的警卫和侍女们无人敢拦和没有机会通传。 而且高蕾的脸色还前所未见的看起来糟透了。 闯进屋的高蕾没有理会赵兰月,怒气冲冲的盯着李平说:“李平,你果然在这里!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受阻在此地,等着张献忠把人都杀光了,你再去捡便宜?”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赵兰月惊讶的叫了出来,她瞬间就明白了高蕾的意思。 不过,李平却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啊”了一声。 “你还给我装?”高蕾气愤的喊了起来。“不去认真打仗,却躲在这里清闲,你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张献忠的军队你什么时候怕过,又怎么会打不过。你不能为了不想脏自己的手,就眼睁睁看着他屠杀四川人民!那些都是人,有生命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腹黑,这么心狠!” “姐姐,李平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目前是真的攻不下铜锣峡,攻不下重庆,你听我解释……”赵兰月满脸通红的立即想要辩解。 但就在这时,宋宝来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的突然跑进来,并在看到屋内尴尬的场面后立即喊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话没说明白,是我胡说八道,高蕾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你不用替他辩解。”高蕾脸色黑着脸瞪着宋宝来怒道。 李平和赵兰月一脸疑惑的看向宋宝来。 两人显然有点懵。 宋宝来出现时机好怪异,说的话也很怪异。 “你误会了!真误会了。先坐下,把门关上,咱们慢慢说,别让外面的人看笑话。”宋宝来边说边喘着粗气去拉高蕾。 高蕾开始挣扎了几下,不过也迟疑的回头看了一眼。 可能是意识到门口虽然空荡荡,但估计那些警卫和侍女们此时都在竖起耳朵,于是她很快气呼呼的任由宋宝来把她拽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还没有完全夫去理智。 不过关好了门,宋宝来却心虚的看着李平急忙先解释道:“刚才高蕾去了我那里,想问问打重庆的事,她注意到我们这段时间的伤员很少。 我当时正忙着,也没经大脑,就随口说打铜锣峡一共就攻了两次,而且攻击不顺后很快就把攻击停了下来,伤员自然不太多。现在部队大部分都撤了回来,没什么作战行动,伤员自然就更少了。 高蕾惊讶的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就开玩笑胡说不好打就不打了呗!正好让张献忠多杀点人,最好把官绅地主们都杀光了才好,这样我们后面能省不少麻烦。而且张献忠民心尽失后,我们后面不但好打,自己还能少受很多损失。 高蕾当时也没说什么,也没再多问,而是转身就走了。 我当时因为正忙也没当回事,更没注意她的脸色。直到听一个从别处过来的手下说看到高蕾的脸色特别难看、嘴里还叨咕着你的名字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赶紧追了过来。” “他说错了吗?这不就是你原本打算一直跟着张献忠的原因吗?”高蕾怒气更甚的紧跟着恨着道。 李平这时终于一脸的恍然,同时也有些五味杂陈。 自从他和赵兰月的关系发生变化后,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高蕾找了理由不再跟赵兰月住在一起了。 而且不但如此,高蕾还跟大家都减少了往来,尤其是没有特别的情况就基本不会出现在李平面前。 而李平为了不使自己尴尬,同样也不会去主动招惹高蕾。 虽然赵兰月一直装疯卖傻还会常常去骚扰高蕾,但也不可能在像从前那样随意和无话不说了,有关军事作战这类过于严肃和由李平亲自负责的事务自然也会被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免提及以防止冷场。 结果由于缺少交流,高蕾对李平目前的各项军政举措和目的知之甚少,各种消息也十分闭塞。 而且确实,跟在张献忠后面,直接接收被张献忠把官绅地主都杀光的四川也是李平最初的策略之一。 并且李平还有过腹黑的历史。 在这种情况下,信息不畅的高蕾起了疑惑并进而怀疑李平的动机和人品自然也难以避免。 本来对高蕾非常明显躲开大家的做法,李平就有些不安,他有一种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现在高蕾生出疑惑,不找他也不找赵兰月问清楚,却跑去找宋宝来拐弯询问,李平更是感受到了他们间越来越深的隔阂,心中也更加不是滋味。 “我能解释吗?”李平叹了口气后苦苦的说。 赵兰月这时也跟着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李平,又看了看高蕾,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别多嘴。 “你说!我听着。”高蕾的语气虽然仍然气愤,但也能感受到她在努力让自己冷静。 尤其她说完这话时,咬着嘴唇看了一眼赵兰月,大概是在不安和懊悔。 李平知道此时为了取信于人不能再花时间去考虑怎么组织语言,于是马上开始用最简单的按时间线讲法滔滔不绝起来。 对于目前战场上的困境,还真不怪李平不努力。 张献忠离开重庆后,把李如靖留在了重庆,同时留给了李如靖十万人。 李如靖的部队因为没有参加白水大战,和刘文秀的部队是张献忠目前仅存的两支还拥有精锐力量的部队,尤其李如靖还没经历过大冶败战,又是唯一还有老部属精锐的部队。 让李如靖守重庆表明了张献忠决定和坚决要把李平挡在四川腹地之外的决心。 而李如靖取代原本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偏将刘廷举守重庆,也说明了张献忠针对李平尾随入川的极度重视和重大改变。 张献忠留给李如靖的十万人虽然也不全是兵,但毕竟是十万人,且包含了李如靖几乎所有原来的手下,而且还是守,再加上李如靖又是个素有威望的狠角色。 这种情况下,李平想凭一万兵取胜自然没那么容易。 更令李平不得不谨慎的是,他已经差不多确定了李如靖就应该是那个历史上的大神级人物李定国了。 但李平最初还是没有犹豫。 因为根据他的掌握,李如靖手下的精锐和老兵其实也不多,他们毕竟交过手,对其底细有过比较深的了解。 于是李平最开始是想看能不能打个乘胜仗,利用连胜之威和压倒性的心理优势摧毁对方。 但没想到的是,铜锣峡的险峻超出了李平的想像,而李如靖更是在铜锣峡上非常狠的至少放了一万人马,包括大量精锐。 结果,不能也不敢引发巨大伤亡的李平对铜锣峡先后组织的正面进攻和偷袭就都失败了。 这个时候,李平自然要想别的办法。 但又出了问题,张献忠前两个月攻重庆时的方法几乎堪称出神入化,达到了让李平只能仰视的程度。 铜锣峡是有名的天险,壁高五百多米,悬崖峭壁,夹江对峙,是经过长江进入重庆必须要过的关。 由于明军当时也布有重兵,并且设置了铁索封锁峡口江面,同时在山上备有大量火炮和滚石檑木,张献忠开始的强攻同样也不顺。 但张献忠很快改故布大军牵制和继续佯攻,然后自己率精锐从陆路翻山越岭,直接跳过重庆城,攻击上游70余公里的江津,然后乘船顺流而下,突然登陆重庆城后方,接着采取声东击西的方式夺取了三面环水半岛上唯一的陆路关口——佛图关。 由于后路被断,重庆城内惊慌失措,错误的调铜锣峡守军主力回援重庆城,结果导致铜锣峡守军不战自溃。 而重庆成为孤城后,张献忠又采纳部下建议,派兵在官山坡掘坟,把坚硬的棺材板拿来做防盾。一边不断派兵举着棺材板攻城,一边又悄悄派人在石城墙下打洞,安放大量火药。最后成功把城墙炸垮,攻入了重庆。 可以说打重庆,张献忠把能用的计谋和各种花活都用了个遍,让李平再想搞什么创新都难。 而且这还让李如靖可以充分吸取明军失败的教训。 再加上张献忠和李平也算打了很多回了,双方都已经很了解对方,这让李如靖虽然拥有十万人马,却非常谨慎的令主力只分兵几个关键要点坚决死守不出。 搞得李平一点脾气都没有。 各种佯动、调虎离山和埋伏等计策也试了,作用自然是没有。 但如果李如靖完全死守不出也还好。 可这家伙还时不时会派出小股精兵干他最擅长的偷袭搞李平一下。 这就让兵少的李平非常难受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报的进一步掌握,李平又发现了更多麻烦事。 从万历十八年(1590年)至二十八年的四川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叛乱到从天启元年(1621年)开始至崇祯十年历时十七年之久的奢安之乱。 四川全境几乎就没消停过,未经过战火的地方屈指可数。而且别说成都和重庆这两个四川最重要的城市都被攻陷过,甚至叛乱者20多年前还在重庆建立过大梁国。 也就是说四川,尤其是重庆,明庭的统治力和认同感是很有问题的。 接着张献忠又数次入四川,并在四川几乎东南西北转了一大圈,破城无数,窜扰全川。 同时也收粉无数。 张献忠这次入四川这么顺利都与这些因素有重大关系,同时也令李平想用官军身份来依靠和号召当地百姓变得难上加难。 然后目前守重庆的还是李如靖。 这哥们完全不同于张献忠,而且胆子还大。直接就改了张献忠的屠杀政策,对部下采取了非常严格的约束,并为此杀了不少不听话的将领和士兵。 结果很快就稳定了重庆的民心,也让李平争取当地民心努力更为艰难。 然而就这还没完! 紧接着又出现了更麻烦的事。 张献忠离开重庆后一个多月就打下了成都,并恰好此时得到了李自成在西安称帝的消息,于是张献忠也急忙称帝了。 这比历史上早了整整11个月。 张献忠称帝的消息传到重庆后,李如靖,不,现在应该叫张如靖立即将消息广为传播。 张献忠称帝后,李如靖和孙可望、刘文秀这几个义子立即都按原本历史上那样改姓了张献忠的姓。 结果,张献忠称帝的消息令重庆的贼军,哦!不,现在也该正式叫大西军了。 重庆的大西军大为振奋,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个时候,李平的仗就更没法打了。他甚至需要考虑会不会被人家给灭掉。 说到这里,就是再不懂军事的人也不可能不明白了。 而高蕾的表情更是早已非常尴尬。 这些事,她相信李平不可能骗她,也没必要骗她。同时,她也彻底明白了李平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 “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不该那个样子。对不起,兰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高蕾低着头捏着衣角懦懦的说。 她已经快哭出来了。 “没事的,你不知道这些原委。你是个好人,看不得龌龊的事,生气是应该的。其实还是怪我,应该主动通报你这些事情的。”李平急忙安慰道。 赵兰月这时也赶紧走到高蕾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慰起来。 简单控制了一下情绪后,可能是实在受不了尴尬,高蕾决定立即离开,赵兰月以正好想说说话为由进行极力挽留也没能奏效。 闯祸精宋宝来见状也以不放心高蕾为名赶紧逃走了。 当屋子里终于陷入平静,赵兰月看着仍站在门口看着外面静静矗立的李平,想了想后走向前一把从后面抱住李平的腰,然后轻轻说: “有总督袁继咸的军令,咱们撤出四川不丢人,也可以不用担心大家不理解,而且没准儿可能还是更好的一片天地!” 第二百八十五章 征贼将军 崇祯十七年二月中旬,武昌,平贼将军府。 齐聚于此的一众大小将军们正罕见的齐刷刷牵拉着脑袋在听左良玉父子二人大发雷霆。 这两年左良玉已经很少发脾气,特别是当众,而父子二人一起发脾气更是前所未有。 没有人敢吱声。 由于过于激动,坐在椅子的左良玉用双手把自己的上身撑得直直的,并且每说上几句就要剧烈咳嗽一会儿。以至时不时会有将领斗胆担起头忧心忡忡看向他们的老帅。 但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却对此视而不见,还在满面通红的继续暴跳如雷。 坐在一旁的总督袁继咸和巡按御史黄澍也都沉默不语。 由于吕大器与南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重兵集团左良玉的矛盾完全走向公开化和不可调和,大明朝廷不得不撤换了吕大器,袁继咸也于正月再次就任了总督一职。 感觉好像有点儿戏,但历史就是如此。 虽然深知左良玉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袁继咸却始终没有劝左良玉息怒。 他知道现在不是劝的时候,而且他也不想劝。 而袁继咸不说话,黄澍就同样也不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左良玉的军队在经过连续的疯狂扩充之后,现在号有八十万之众,庞大的不仅让人震惊,也让人非常仰视。 大明朝廷也因此都开了因文武不和把文官并且还是重臣(吕大器)给换掉的先河。 这是绝对的恩宠有加,给足了面子。 但连续几个月了,左良玉虽屡次令部下向北上的关键性州府承天府发起攻击,却都遭到了失败。 驻守承天府的闯贼果毅将军白旺尽管兵不多,但却神奇的把兵多将广的左良玉各军打得找不着北,甚至还把汉川又给夺了回去。 尽管了解底细的都知道左良玉号称的八十万兵其实只是个虚数,里面水份很大。 而且这些兵也不是都在武昌附近,除了有不少需要分驻在广大的湖广其它地区和九江外,还有如远在河南拥兵十万的原土寇刘洪起这样的招降武装。 但不管如何,作为左良玉大本营的武昌周边二十万人马怎么也还是有的,在实际兵力上对仅有正兵万余的白旺优势仍然是绝对的。 因而左良玉的失败就非常令人尴尬了。 如果说之前左良玉和他的手下们可能多少有些没有真正尽心,甚至有可能一直在虚以为蛇,可前几日由左良玉第一次亲自安排部署和首次的多路大军共同进击、并且每一路还都能保证单独形成优势军力、且在左良玉又特别再三严令要务必奋勇向前的情况下仍然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这就让人完全无法接受了! 而各军的伤亡也还是不疼不痒,也就是没人伤筋动骨,更是又撒上了一把盐。 这种情况下,左良玉要是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发发威也的确不合适了。 何况左良玉现在还正憋着气。 “平贼,平贼,你们这个样子,我这个平贼将军都成笑话了,也难怪皇上要再封征贼将军。咳咳…咳咳…我看我也带不了你们了,不如你们都去跟了征贼将军!咳咳…咳咳…他不日即将返回湖广,你们可以方便投效。”左良玉在愤怒中终于提起了征贼将军,也恶心了一把众将。 征贼将军是一个由崇祯新封的将军,也是所有人都知道扎在左良玉心中的一根刺。 大明历史上有征虏、平虏、靖虏、征南、征西、征夷、平夷、平蛮、征蛮、平燕和平辽等等一票将军名号,但挂贼字的将军却只有平贼将军一个。 而且正常来说,一个时期一事也只会有一个将军。 现在突然又封出一个征贼将军,有些事自然不言而喻。 尤其这个征贼将军还是他们的老熟人,左良玉手下曾经最小的一级军官——李平。 这也是左良玉突然亲自部署和急令多路大军会攻承天并在今日罕见的任由左梦庚当着他的面在众将面前大放厥词的根本原因。 他应该是知道必须对皇帝有所交代了,知道他维系住地位的最重要前提是不能让皇帝有选择。 而且别说左良玉失态了! 几乎所有人在听说李平被封征贼将军后都错愕不已,有些人下巴都差点没掉到地上,左良玉各军也当时就轰动了。 不服的,抱怨的,骂的,什么样不满的反应都有,反正是沸沸扬扬。 甚至就连袁继咸也觉得很不合适, 李平太年轻了,杀贼的历史更是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两年,实在不能服众。 既坏了规矩,也会寒了很多武将的心。 让众将去到这个以前他们正眼都不会瞧的小年轻面前听令或者是以后见面必须要卑躬屈膝,的确会恶心到不少人。 “大帅,我等羞愧,我等羞愧啊!大帅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永远只愿跟随你,也只认您。” “就是,就是,大帅是我等的再生父母,我们愿誓死追随!” “老将军,我们无能,请您重重责罚,重重责罚。但莫要说赶我们走的话。” …… 大厅中响起一片嘈杂混乱的喊声,一直不敢发声的左良玉部将们这时纷纷开始自责和表起了忠心,很多人甚至大哭起来,场面极其令人感动。 但袁继咸却在这时揉起了脑袋。 骂了半天,看似雷霆震怒,但却没有任何要实际处罚哪个将领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能有多大用处? 而且这也让他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令李平回湖广是做了多大的恶事一般。 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左良玉的部队不行,他总得找能打的部队! 因而袁继咸在正月刚一重任总督,就立即派人去追李平,令其返回湖广然后准备向北出击。 孙传庭败亡,袁继咸已经意识到北方将会出现大麻烦。近几日听说李自成已经誓师向京师进发,更坚定了他的判断。 同时也让他心急如焚。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李平会突然被封了征贼将军,这好像是有点麻烦。 不过也只是麻烦。 和大局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而且他们那个小心眼皇帝捏着鼻子把吕大器给换了,也不知道肚子里窝了多少火。看着左良玉拥兵数十万却继续徘徊在南方不干事,更不知憋了多少气。 从这个角度想,袁继咸发现自己也挺同情皇帝的,然后也能理解皇帝的这一系列不按常理出牌了。 揉着脑袋,袁继咸很快又想起另外一件头疼事。 李平自从擅自入川后就跟他们断了联系,现在也不知道收没收到他的军令。 按时间说,他的军令应该已经传到了才对,然后信使做快船顺江而下也该回来了。 但现在,李平仍然没有任何音信传来,他派去传令的人也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让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大明的将领们但凡有了些能耐就开始不那么听话这个传统以及李平一贯喜欢我行我素的作风。 袁继咸的心里越发不安。 越想越头疼,袁继咸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静静站在人群中的总兵赵进,然后聚焦了好长一段时间。 赵进晋总兵与他重任总督一职的通知是一起下来的。 此次左良玉会攻承天,在李平入川后接管荆州的赵进没有参加。 时正值驻襄阳的大顺军派出一部分人马会合了老回回马守应不愿跟张献忠入川的那部分人在试图重新控制荆州,而且双方已经交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左良玉进攻承天府失败了,但赵进却取得了重大胜利。 不但守住了荆州全境,而且重创了来犯敌军,斩杀俘获达数千人。 左良玉今日大骂众将,但听说昨晚在府内专门款待和大力表扬了召之即来的赵进,并许下了很多赏赐。 等左良玉父子终于发完脾气,袁继咸匆匆回到自己的府邸。 章旷老老实实的还在等他。 “你即刻收拾一下,入川,不要在这里等了。我刚才与总兵赵进做了交代,让他派兵护送你,同时他也答应会给征贼将军休书一封。”袁继咸一见面就开口说。 章旷是在袁继咸去左良玉那里前才到的武昌,两人已经说过一会儿话了。 袁继咸的话让章旷微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好像并不意外的很快正色答应道:“明白,我即刻就走,请问侍郎还有什么交代的。” 章旷很尊重袁继咸,他知道自己能达圣听完全是因为袁继咸的缘故。 李平拜征贼将军是正月初十上的朝议,然后命令在二月初就飞一般以前所未有的神速传到了武昌,同时到达到的还有令章旷为监军。 但恰巧此时章旷刚刚按逃跑大王原武昌城内的监军参政王扬基的命令去了德安府。 德安府在汉阳府的正北边,夹在承天府和黄州府之间,大概是今天的湖北安陆和随州地区。 王扬基在承天府被攻占前就已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同时令其去巡抚不知道已被李自成攻占的承天和德安两府,只是当时还没有收到命令。 现杀回来并收到命令的王扬基下令让章旷去刚刚被收复了半境包括府城的德安府主持地方,章旷不敢不从。 因而章旷收到自己任李平军中监军的信息比较晚。 而且由于袁继咸给他通知说可以在武昌等李平的大军回来,给李平征贼将军的通报已经先行发往四川了,再加上收复德安府的战斗还在继续,所以章旷就也没太急的先将手上紧要事务处理完成后才赶过来。 不过听完交代的章旷在走出袁继咸府邸后,却轻轻的摇了摇脑袋,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章旷是绝顶聪明之人,以智闻名,他知道袁继咸把事情想简单了。 可对象是自己要监军的大将,有些话他不能轻言。 不过好在章旷目前正与黄澍不和,他很不爽黄澍的作事和为人,黄澍也一直在针对他,所以他对去四川还是很乐意的,一点不会觉得辛苦。 只是让赵进派兵送自己和给李平休书,想来赵进应该是当时面对袁继咸不好推脱,但过后会不会不认帐? 这看来又是一桩头疼事! 而且果不其然,赵进这个时候确实在头疼,他刚刚与总兵惠登相做了一番简短交谈后分手告别。 惠登相当初在武昌和李平分别后退往了郧阳府,并参与了协守郧阳府的部分战斗。去年十二月,他和别外一名原左良玉部领徐勇以原不属勋为由,穿过李自成控制区来武昌重归左良玉麾下,并也荣升了总兵。 德安府城就是惠登相和另外一个叫毛宪文的出兵收复的,但没有经历过大战和哪怕较激烈一些的战斗。大顺军正在收缩防御,轻易选择了放弃。 但不管如何,这对左良玉来说仍是一桩重大胜利。 而且也正是由于左良玉的部队在大量占据各路贼军们不断放弃和不准备坚守的地区,他对承天府进攻的连续失败才让不了解具体战事的文官们很难跳出来激烈指责。 因为德安府,惠登相的部队也没有参加进攻承天府的战斗,不过他也没有像赵进那样受到左良玉的专门款待。并且在武昌听训后,他也需要尽快回去,继续按左良玉的将令光复整个德安府全境和清缴残贼。 赵进来此次武昌,很多左良玉的部将由于众多原因不敢向其展示亲切,但惠登相是个例外。 而且他还一点没有忌讳的向赵进恭喜了李平升征贼将军。甚至可能是由于马上即将离开武昌和对赵进也真的很有好感,他还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老弟,如今天下大乱,人心不古,很多事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还望小心谨慎。” 赵进知道惠登相看到了袁继咸找他,当时他就在不远处等着,也知道左良玉这次大张旗鼓的一定要把众将从各处召集过来就只大骂一顿有些奇怪。 所以给李平的信还真的不太好写!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两片天地 崇祯十七年二月下旬,几艘悬挂着大西军旗帜的船只在正午时分停在了距重庆府江津县不远处的一个沿江小村庄旁。 接着,几十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大西军士兵大摇大摆的从船上跳了下来。 宁静的村子很快鸡飞狗跳起来。 一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踹门闯入自己家中的几个士兵恐慌道:“各位大爷,不知是哪里的豪杰?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说着,老头就匆忙跪了下去。 为首的大西军士兵轻蔑的撇了一眼老头,然后一边打量着贫瘠的院子一边大声喝道:“爷爷们是大西军,因军务路过此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赶快拿出来伺候。” “你们是大西军?”老头抬头看着这几个光鲜亮丽的士兵满是疑惑,显然不太相信。 “大胆。爷爷们是大西军这事还会诓你不成?告诉你,爷爷们不仅是大西军,还是西京来的。” “西京!西京是什么地方?”老头一脸的懵,但也松了一口气,没那么慌了。 但为首的大西军士兵这时却突然眼珠子一转,然后莫名嘿嘿一笑说:“你不知道西京是哪里?” 老头挠了挠脑袋想了片刻,但还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张献忠称帝才没多久,而江津又距成都有近千里之遥,这里乡下的普通老百姓基本很难知道张献忠将成都改为了西京。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老妇声音从院中最大的屋中传来:“军爷们一定是饿了,我这就给几位军爷做些饭去。家中虽无酒肉,但还有些鱼干,甚是美味。我全都给军爷们做上,保管军爷们吃饱吃好。” 接着,屋中畏缩的探出两个妇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不过,刚刚探出身的她们却惊惧的左右张望,显然是被左邻右舍越来越凶的动静吓到了。 乡下,又是战乱的年头,过不上好日子的百姓都是一日两餐,再加上村里的船只也都早被收走防止被明军利用而不再有人打鱼,无所事事的正午通常只有安静,绝少会有人吵闹。 “呸!竟只有些鱼干。”一个大西军士兵瞬间失望的骂道。 而另一个大西军士兵却在看了一眼为首的大西军士兵后接着先前的话题嚷嚷道:“连西京是我大西的京师都不知道,我看这家人不是反贼就是明军的奸细。” “我看也是。”为首的大西军士兵慢半拍的坏笑点了点头,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而他的眼睛则早已直勾勾的瞄向还在屋门口的年轻妇人。 “是啊,是啊!”“说的没错,别想躲过我们的眼睛!”反应过来其他的大西军士兵纷纷跟着起哄。 老头大骇,再次满面惊恐道:“我们不是反贼,也不是明军奸细!小老儿一家刚刚逃难回来,这才不知西京。还请几位军爷原谅则个。” “是啊!几位军爷,我们真的不知道。前些日子江津打仗,我们都跑去了山中躲避,这才回来没几天,请军爷们明查。”那年轻的妇人见状不妙急忙跑出来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哎呦!这妇人长得竟还满标致的,皮肤也白白的。我们选这家看来还是捡着了。”为首的大西军士兵一脸惊奇的仔细打量着跪到面前的女人,然后突然伸出手就想要去摸女人的脸。 但可惜,他没有摸到。 年轻的妇人居然大胆的向后躲闪起来,同时老头也脸色剧变的喊着“军爷,不可啊!”半伸出手想要拽开他。 为首的大西军士兵一下勃然大怒,一脚将老头踹倒后暴喝道:“竟然活腻了!既然是从山里出来的,看来是反贼了。证据确凿,尔等全都该杀,要想活命……” “啊…” 这时从外面不知哪一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数人猛然悲惨的大嚎,显然是有人被杀了。 刚刚说了一半话的大西军士兵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着后面还在看戏的士兵说:“娘的,人家已经放开干了,咱们也别扭扭捏捏了,你们先去屋中搜搜看可还有什么人。” 在看到众士兵随即兴奋的哄叫着分头冲向几间屋子后,为首的大西军士兵一把将刀抽出来直接架在已经吓傻了的老头脖子上恶狠狠道: “尔等要想活命,就把钱财全贡献出来以为我等军资,再让这小妇人把大爷们都伺候乐了。不然就定你们个反贼之罪,全都剁碎了扔到江中喂鱼。” “请军爷放过我们!请军爷们放过我们!”已吓瘫在屋口的老妇开始大哭起来。 “你们不是大西军吗?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诬陷我等小民,你们就不怕军法吗?”年轻的妇人这时突然大声质问。 为首的大西军士兵愣了一下,他感觉有点莫名,但马上还是不耐烦起来恼怒道:“爷爷们就是军法,说你们是反贼,你们就是反贼。你们认命就是,再多废话先砍了这老头。” 正说着,一个孩子哇哇的哭声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一个大西军士兵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开口嚷嚷道:“房里就这一个孩子,没他人了。” “莫要伤我的儿!”年轻妇人花容失色的大叫。 为首的大西军士兵一下乐了,奸笑道:“只要你们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若是再让我听到一声惹人烦的呱噪,我就剁了那孩子。” 说着,却突然手起一刀,将老头的一条手臂砍了下来。 伴随着老头的惨叫,年轻妇人的眼睛当场就直了,拼命捂住嘴巴不敢作声。 而老妇则更大哀嚎的如同疯了一般冲向老头,但当看到为首的大西军士兵再次举刀欲砍时,她和老头马上同步止住了痛苦的声音,只满脸惊恐的剧烈抽动着身体。 为首的大西军士兵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把扯住的女人头发就往屋里拽。 看到老大进了屋,还在抓着哭闹孩子的大西军士兵狠狠咽了口吐沫,然后走向老妇抬起就是一脚道:“快去做饭,老子饿了,正好想尝尝你那鱼干。” 不过等老妇好不容易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准备往柴房走时,屋内却又冲出一个大西军士兵直奔老妇并直接撕扯起她的裤子道:“太馋人了!老子等不及了,你且让我先凑合一下。” 抓着孩子的大西军士兵有点没反应过来直接愣住了,而老头则两眼一抹黑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这时,整个不大的小村子已经完全喧嚣起来,各种哭声、喊声、叫声和笑声不绝于耳。 不过虽然村子很小,又事发突然和让村民们完全没想到,但村民们却并没有被全然一勺烩了,而且还四散逃走了不少。 而正在村中肆虐的大西军也没有追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事情败露一般。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西军都不担心。 在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中,就有一个尖嗓子大西军正独自坐在一间屋子内尴尬的看着外面淫乱以及血腥的场面忧虑不已。 刚刚摆到他眼前的鱼鲜也没能让他提起食欲。 当发现另外一间屋子里的一个大西军已经从女人身上下来并四处去翻箱倒柜时,他急忙出屋并小心的跨过两具无头尸体追了上去。 “不是说只进村寻些野味来吃吗?现在已做的实在太过。这里距江津太近了,不能再如此继续下去了,不然……” “没卵子就是没卵子!”尖嗓子的劝说被很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脸也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同时也一下就失去继续劝谏的心情。 他被触到了痛脚。 尖嗓子是个太监! 不过他并没有发怒,只是讪讪而回。 那个大西军虽说只是他的护卫首领,但他却是明朝王府中的旧人。 张献忠刚当皇帝,现制造成品太监还来不及,只能暂时用他们这样的人,以后可说不准会怎么!所以尖嗓子对自己的地位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 终于当所有从船上下来的大西军都酒足饭饱和满足完兽欲准备登船离开时,突然从江津方向疾驰而来的一大队打着大西军旗帜的兵马却气势汹汹的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过穿着绫罗绸缎的大西军们却一点没有害怕,而且还很快就让新来的比他们人数多很多的土布军服大西军一点脾气没有的收起兵器和让开道路。 甚至还不得不沿江护送他们。 而当他们在傍晚顺利抵达江津城后,江津的码头上也早已等了一大票人在恭迎。 可能是被江津守军们的敬畏激发了膨胀,尖嗓子的护卫首领下船后还没走几步就看着仍然人来人往的大开城门装腔作势道:“一靠近江津我就发现这漫长的沿江城外居然人烟颇盛,现在此处城门竟也还可以出入,你们就不怕那李贼前来偷袭?不怕暴民趁机作乱?真是胡闹。” 他觉得既然他们的皇帝在攻重庆时就是走江津奇袭的重庆府城后方,因而这里本应戒备森严、九门紧闭才对。 听了护卫首领的话,尖嗓子吓了一跳,作为原蜀王府里的太监,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他有点不安的看向陪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铁甲将领。 他知道这个铁甲将领是当前江津的第二号头目,论军职比自己的护卫首领高很多。 不过铁甲将领虽然看起来愣了一下,并且明显生起了怒气,但在有些怪怪的看了一眼一直低调和很少说话的尖嗓子后,脸色却很快变换回来客气道: “众位兄弟,你们有所不知。这江津九门,八个城门沿江,我们只开沿江最靠中间的这个门,贼人们要想通过长长的沿江城下突然靠近这里断不可能。 而且此门后有大军时刻待命,可以保证在有事时关闭上城门,因而不用担心贼人偷袭和暴民作乱。 不闭死所有的城门和允许百姓继续在江边和城下聚集,乃是我们定东王说了,一个县城开了这么多门还八个沿江,想来是周边百姓商贾对此地有非常的需求,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不可轻易断了大家生活。” 定东王就是张如靖。 张献忠当了皇帝,他几个养子都封了王。 不过原本历史上孙可望为平东王、刘文秀为抚南王、李如靖为安西王,艾能奇为定北王。现在不仅少了艾能奇,李如靖也成了定东王。 而尖嗓子却是张献忠派来给张如靖传旨的太监。 由于张献忠刚刚称帝不久,大西军上上下下目前对圣旨还是非常重视的,也很新奇。江津的大西军更是才第二次遇到传圣旨的人,上一次还是得知张献忠称帝和他们老大被封为定东王。 因而在得知有圣旨路过并且还是要给他们老大传旨的,江津的第二号头目才会特意屈尊专门出城迎接,并且也不敢跟这些传旨的人翻脸。 “这是你们定东王说的?”这回轮到护卫尖嗓子的首领和他的部下们全部发愣了。 他们敢在铁甲将领面前狐假虎威,但面对上张献忠仅存的三个养子之一同时也威名赫赫的定东王可就不行了。 “真的,这我怎么会骗你?”铁甲将领瞪着眼睛道。 “那些悬挂的首级是什么人的?是明军奸细的,还是暴民的?少是不少,但我看怎么时间都够久的,好像没有新鲜的!”护卫尖嗓子的首领尴尬的急忙指着不远处城门的墙上转移话题。 “哦,都是我们军中欺压了百姓的人,挂在那里警示众军,也让百姓们知道我们不会胡作非为。”铁甲将领瓮声瓮气的说,眼神中也闪出一丝凌冽。 中午的惨案他已经知道了! “你们还真是……”护卫尖嗓子的首领话说了一半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的部下们也纷纷面面相觑,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过他们的表情里也并没有害怕,而只是震惊。 只有尖嗓子满脸的凝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的心里在发颤。 但尖嗓子的护卫首领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麻烦,他很快就缓过神来,然后还颇为不屑的看了看铁甲将领后继续没大没小的语重心长说:“你们这样杀自己兄弟是不好的,太过了。” 接着就没心没肺的大步向前走去。 这回轮到铁甲将领震惊了,而且是真的震惊了,他的脸色现出了铁青。 但更令铁甲将领没想到的是,仅仅一个时辰之后,他的脸则干脆绿了。 他的愤怒也再无法遮掩。 看着安排圣旨护卫人员用晚餐和休息处满地的狼藉与血水、正在赤裸哭啼的厨娘和女待,以及一个个满不在乎的眼神,铁甲将领在咆哮中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把刀拔出来。 不久,在江津守军最高指挥官的直接命令下,一条快船就不顾危险的趁着夜色出了城,然后张满帆顺流直奔重庆府城方向疾驶而去。 而在城内一个房间内,尖嗓子也满是担忧的久久在站立在窗前不敢入睡。 与缺少见识的护卫们只知道圣旨的大概内容不同,尖嗓子清楚的知道圣旨的每一个字。 他认字,也经过风雨。 他无法预测这道圣旨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第二百八十七章 左右为难 清晨,站在铜锣峡北岸铁山坪某个高处上的大西军定东王张如靖一如既往的观察着远方稀疏模糊的明军身影。 守重庆,关键在于铜锣峡,这是张如靖的认识,也是他的基本方略。 其实当初明军防御张献忠也是这个大致方略。 但不同的是,当时的进攻方张献忠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而明军的重点也首在守住城池。 但此次作为防守方并且反拥有兵力优势的张如靖的重点任务却不是守城,他要的是必须挡住李平。 重庆城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形成的一个有山半岛上,三面环水,只有西边通陆路。 说白了,既非常利于防守,也很容易被困在城里。 因而铜锣峡的关键性就出来。 只要铜锣峡不失和保有一支强大力量,兵少并且缺少了那支令人忌惮舰队的李平就不敢轻易越过他们去横渡长江或嘉陵江进攻重庆城。 这样,整个重庆府的防御也就会得以实现。 除非李平真的胆大到敢跳过重庆不怕被前后夹击和不要后路去向成都进攻。 为了能更集中力量和确保万无一失,张如靖的整个重庆防御方针也坚持只在铜锣峡、重庆城、江津、还有北边约一百里外的另一个两水交汇处同时也是名气更为巨大的易守望难攻之地——合州钓鱼城这四个要害之地部署了成建制的作战力量。 同时,张如靖本人更是亲自到铜锣峡上压阵,并且还带上了他的半数精锐。 甚至为了能够进一步鼓舞士气和便于直接指挥部队实施偷袭出击,张如靖还特别留在了一旦失守就会因两江所挡而难以逃脱的铜锣峡北岸。 这也是已经具备强大攻坚能力和具有充足偷袭经验的李平打铜锣峡接连失利的重要原因。 虽然成功挫败了李平对铜锣峡的图谋并令李平不得不沮丧的退到涪州,但张如靖还是坚持每天都要亲自对峡外遗留的明军进行观察。 那些明军隶属于李平将主力撤走后留下的一支小部队。 虽然人很少,但这些明军却很活跃。 除了每日继续抵近对他们进行观察、范围极大的实施周边地形探索和到处设置陷阱障碍之外,下水摸鱼、狩猎、拾柴以及遛狗打鸟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居然同样也干得不亦乐乎。 以至有时你都分不清这股明军到底是在监视他们,还是在训练,或者是在生活。 就比如每天早上,你常常能看到这些明军们干各种各样的事,甚至是有人专门独自练嗓子高歌。 由于担心是陷阱,张如靖对这支明军只组织了几次谨慎的小规模试探偷袭。 但全部遭到了失败。 这支明军看似四处分兵和漫不经心,但却防范极严,而且还全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如靖搞不清李平留下这么一支宝贵精锐监视他们的意义,也搞不清这支明军整日如此稀奇古怪的目的。 如果是想吸引他们出峡去攻,这也太明显了,而且也不可能吸引到多少人,对夺取铜锣峡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而如果是障眼法,又好像没有这么搞的。 不过出于谨慎,张如靖还是坚持每天一早就亲自远远观察一番,以便能及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只是今天,张如靖的心有点乱,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 就在刚刚不久,他收到了来自江津的急报。 “怎么办?”成为摆在他面前十分紧迫的要务,他不敢马虎,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知道这不仅关乎着民心所向,也关乎着军心所向。 自白水大败后,大西军就开始走向以杀止逃和以杀聚众的道路,军纪和人心也逐渐走向崩溃。 从湖广挺进四川,沿路示众的无数军兵以及裹挟百姓的尸体和身体零件几乎让每一个大西军将士都触目惊心。同时,愈演愈烈的逃亡却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更麻烦的是,大西军在挺进四川的过程中一直在受到强力的抵抗。 虽然大西军依靠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和战术上的成功进展还算顺力,但由于精锐的严重缺乏,伤亡也非常巨大,逃亡也更甚。 结果张献忠在暴怒以及汪兆龄的怂恿之下才成功进入四川腹地就放弃了刚刚确立不久的与民为善来争取四川民心的政策,部队的军纪也随之成了脱缰的野马。 这让张如靖忧心忡忡,他一向管束较严并且早已人心严重浮动的部队也更加动荡。不仅因不满导致的逃亡再次大量出现,军纪也在人性本恶的耳濡目染和大氛围影响下有走向崩坏的趋势。 不得已,张如靖在留守重庆后果断对部下大开杀戒以稳定局势。 虽然他最后成功遏制住了部队也走向败坏并暂时稳定住了重庆的民心,但他知道这一切目前仍很脆弱,有些伤害也永远不可能抚平。 而李平的到来,也果然掀起了巨大波澜。 原驻守涪州并给他们入川造成过大麻烦的明军参将曾英,以及曾亲自率兵前往奉节阻挡他们的着名女将秦良玉都再次杀了出来,纷纷聚集到李平军前。 曾英和秦良玉虽然当初因被他们击溃而兵马几乎损失殆尽,但这两人都是本地将领,而且还都声望很高,又人熟地熟,结果不仅仅在李平入川的振奋下短时间内就又重新拉起近万的队伍为李平效力,还让重庆及周边的百姓也都纷纷蠢蠢欲动。 这给张如靖带来了巨大压力。 而早就闻名其全军的李平所部军纪以及整日在铜锣峡外边自报门号的白水之战叛将陈子道也给张如靖的部队带来了很大干扰。 哪怕是张如靖就在铜锣峡上,哪怕是张如靖连续挫败了李平,但铜锣峡上的大西军仍然发生了多起叛逃事件,其中还包括不少精锐,尤其是很多曾经充满理想加入他们的麻城兵。 当然这也让张如靖就在铜锣峡上被李平准确掌握。 一想到这些,张如靖就头疼不已。 他知道发生在江津的惨案不应该姑息,而且还最好要从快,以防止事件发酵引发连锁反应。 但他能怎么处理? 那些可是来传圣旨的人啊! 杀了他们与造反何异? 可不杀他们,任何惩处又都与姑息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更令人头疼的是,他没想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突然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虽然通过与自己关系一向很好的刘文秀书信往来,张如靖清楚的知道大西军主力在向成都进发和攻略全川的过程中,由于自己留在了重庆而精锐更为稀少,以至每战更为艰难,张献忠也更加恼怒,然后大西军也更加暴虐。 结果四川的官军和百姓们也越来越倾向于抵抗,然后大西军就更加暴虐,然后抵抗烈度也更甚,最后形成了恶性循环。 等到张献忠称帝后,四川各处更是反叛激增,甚至很多刚打下或者刚投降的地方不久就发生暴乱而丢失,然后川兵和川民还尽屠外籍大西军。 最后,张献忠在暴怒中先是下令杀尽军中的川官川兵,接着又彻底放开对普通百姓的屠杀,只要稍有不从即可杀之。 以至刘文秀在信中忧心忡忡描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暴虐。比如,有兵入民家女时,还要求受辱者全家必须笑脸相迎,否则即视为反贼而杀全家。 把张如靖搞得彻底震惊了! 同时也让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其实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搞屠杀也不是突然之间就开始的,而是经历了一个长期和非常复杂的演变渐进过程,并且最开始他和四川人民还是有蜜月期的。 张献忠入川时打的“澄清川岳”大旗也并不是胡说八道。 只不过因为李平,因为历史的变化,此时的演变被加快了。 尽管张献忠的大西军本军已经陷入疯癫,但大西军上上下下对张如靖的军队以及脾气秉性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尤其是张如靖的部下因被整肃军纪而吓坏了逃去西京的不在少数,因而基本上都知道在张如靖的地盘上不能胡来。 第一次来传圣旨的人以及那些平时往来的信使们就都很老实。 所以江津的事就有点让张如靖想不明白了。 同时也让他更加担忧。 “定东王,其他各处的观察都确认外面的明军今晨活动又有明显减少,可能有些人已经撤了。”一个刚从别处过来的亲信打断了张如靖的走神。 “李将军真的就要走了!”张如靖好像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摇了摇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张如靖终于下定决心说:“你们准备一下,我需要立即回府城一趟。” “回府城?” 张如靖的亲信们全都有些惊讶,语气中也满是疑惑。 他们太熟悉张如靖了,知道张如靖对李平的敬畏与谨慎。第一次圣旨传来时,张如靖就待在铜锣峡上没动,而是让人把圣旨带了过来。 这一次,尽管据多方确切消息报告说李平受封了征贼将军并不日即将返回湖广去对付正在向北京进发的李自成,但张如靖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并且还保持着极大的怀疑,甚至特意声明只要李平还没有离开四川,他就会继续做阵铜锣峡。 “对,回府城。我得去迎圣旨!”张如靖咬牙道。 这个时候,尖嗓子和他的护卫们也正离开江津向重庆进发。 顺利离开江津,让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尖嗓子总算轻松了一些。 虽然他还是忧心忡忡,虽然接下来的一路他们一直被江津派出的大量兵马严密包围着,但尖嗓子的护卫们却始终满不在乎,他们继续有说有笑,并且毫不避讳谈论昨日施虐的快乐。 直到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重庆城外的码头。 码头上成群整齐而安静的披甲军人让尖嗓子的护卫们第一次完全安静了下来。 当几个曾经上次来过这里的眼尖护卫指着人群中一个双目如炬的年轻将领小声说那就是定东王时,所有护卫们的神色也全都严肃了起来,曾经始终挺着的身躯也都不自觉微弯了一些。 人的名,树的影。 他们再跋扈,也不敢在定东王面前显摆。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匆忙从船上下到了码头上。 尖嗓子没见过张如靖。 这次传旨张献忠特别换了人。 正在尖嗓子有些意外张如靖怎么会到码头上来接他们以及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要拿出圣旨时,已经板着脸迎上来的张如靖先开了口:“传旨请等进城之后,我们先办案。” “办案?”尖嗓子猛的心头一紧。 “各位,我曾有令:杀人者死,抢掠者死,女者亦死。你们在西京如何我管不着,但江津却是我的地头。你们既然敢做,那也就别怪我无情,我只能将各位的人头挂在江津城头了!”张如靖突然大声喊道。 而且他的话音刚落,周围肃立的士兵们就一拥而上将尖嗓子身后还在迷茫中的护卫们纷纷按倒在了地上。 尖嗓子的护卫首领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恐惧的大喊:“定东王,你没有权力杀我们,你们也不能杀我们,皇上对你杀自己人已经非常不满了。你看看圣旨,你看看圣旨……” 张如靖面色一紧,明显略迟疑了一下,但接着他却继续坚定的大喊:“动手!动手!” “兄弟们,别杀我,别杀我,你们想对抗皇命…啊…”护卫首领的话还没说完,就在惨呼声戛然而止,接着他瞪着如牛玲般大小眼睛的头颅就和其他几十颗头颅几乎同时滚落到了地上。 这时候尖嗓子已经完全吓傻了,身上被喷了不少血的他看了看就在自己脚下仍闪着不甘目光的护卫首领脑袋以及那被放开后还在抽动的躯体,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如靖。 他突然发觉到自己的下边好像是湿了,一堆热乎乎的东西正顺着大腿往下流,紧接着他的腿就一软,然后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但张如靖却在这时突然对他伸出了手说:“圣使莫怕,我只诛恶者,万不会伤害圣使。惊到了圣使,还望海涵,一会儿入城之后我定当赔罪。” 第二百八十八章 雷人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说你为个蜀人竟杀了喒(咱)好些人,驴球子,老子心上不痛快得紧。 前时不说你,是懒得理你。 蜀人不可信,你莫要再护着他们,与喒老子不同心。该杀杀!重庆若是失了,我阉了你。钦此!” 虽然是被隆重客气的引入城内,虽然已经重新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裳,虽然所有的刀兵都已收起,但尖嗓子还是几乎颤抖着读完这道极具侮辱性和否定性的圣旨。 之后,他便面如死灰。 而且果然,跪在地上接旨的张如靖半天都没有发出声来,脸色也在急剧变化,跪在四周的一票将佐们也在发出了一片猛吸冷气的声音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正当尖嗓子汗如雨下,感觉又要站不住时,一句洪亮的“谢主隆恩”让他总算如蒙大赦,他急忙将手中的圣旨交到还在老老实实跪着的张如靖手上。 接了圣旨站起来,张如靖却吁了一口气。 他正在心中庆幸自己还算机灵,把杀人放在了接旨前,然后接旨也没有让除心腹将领之外的任何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新吸附的本地地方官员参加。 否则,还真说不清楚了!也麻烦大了! 突然,张如靖注意到亲信还在愣着不动,部下们也都纷纷满脸凝重的在紧盯着他,于是他急忙对着亲信喊道:“愣着干什么呢?赶快看赏。” 惴惴不安的拿了银子,然后又被继续恭敬的张如靖嘘寒问暖了一会儿,并且还回答不少张如靖对张献忠的真切关心,尖嗓子反倒懵了。 直到被安排去休息用膳时,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使劲把自己的大腿都掐出了血来,他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的难关应该是过去了。 这个时候,他几乎宣泄式的大骂起那些护卫们,毫无遮拦,也不避人。 如果不是那些护卫胡来,他又如何需要过这一关。 圣旨虽粗,甚至苛责,但尖嗓子最开始对这次来传旨还并没有太多担心。 张献忠从小没读过书,起事后也对读书没兴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老粗,也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主儿。 甚至张献忠在称帝后还下令不要整那么多朝廷规矩!以后他在朝堂上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下诏书、公文,一律口语书写,他咋说下面就必须咋写,改动一个字就砍头! 他的圣旨将会多么雷人也就不意外了。 而且也确实非常雷人! 张献忠当了皇帝,自然要选皇后,并且还要母仪天下的,于是他很快也选定了抓到的原户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也是四川人陈演的女儿。 但在知道繁琐的仪式后,张献忠却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耐烦,当即就下了一道有名的也是极其粗鄙不堪的《册皇后诏》:“皇后何必仪注,只要喒(咱)老子球头硬,养得他快活,便是一块皇后矣,钦此。” 尖嗓子相信作为张献忠现存的三个养子之一,张如靖不可能不了解张献忠的秉性,毕竟张献忠的粗鲁和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张如靖很可能都已经听说了那道《册皇后诏》的内容。 提前做好功课,这是尖嗓子与他没见过世面的护卫们最大的不同。 唯一的麻烦,其实也是最大的麻烦,就是张献忠在圣旨中流露出的对张如靖浓烈的疑心。 不过,尖嗓子当时推测也不至于让两人就此翻脸,至少不应该是马上。 但张如靖的狠辣与大胆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也把他吓傻了。 其实尖嗓子猜的也没错,张如靖这个时候正在愁云满面,甚至一点儿回府中去看多日不见的妻子和孩子的心思都没有。 而且不止张如靖,张如靖的部下们也都在唉声叹气。 “定东王,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这是对您起了疑心啊!” “是啊!我们现在与皇上的政令越来越南辕北辙,这终归不是个事!以皇上的脾气,早晚要收拾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 “圣旨的内容切不可传将出去,哪个说出去,我就剁了谁。”张如靖目光冷冷的又说了一遍。 其实对现在的情况,张如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整肃军纪,他杀的自己人都过了千,包括不少大小将领。 民心是稳定住了,军纪也控制住了,但军队内部也出现了很大动荡。 有很多不满者。 尤其是那些后跟他甚至是到重庆后才划归到他麾下的部队。 因此逃跑的也相当多。 其中不少就跑去了重归张献忠的主力,或者是找张献忠告状。 虽然预料到了张献忠可能会有不满,但张如靖却没想到张献忠的不满会如此强烈,然后还用这种毫不留情打脸的方式斥责自己。 他意识到张献忠早已不再是那个他曾经充满憧憬追随和敬仰的人了。 不过虽然深深的失望,但张如靖目前也没有别的心思。 他今年二十三岁,十岁时就为张献忠所掠,然后养以为己子。从此,他跟随张献忠转战南北十几年,结下了深深的感情。 这种厚重的感情绝不是什么能轻易撼动的。 终于,张如靖长叹了一声,然后坚定的说:“我们现在的重心就是守好重庆,只要能把重庆守好,其他的一切慢慢都会好的,父王也会理解我的。我明天一早回铜锣峡。” 张如靖的部下们彼此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不过作为与张献忠有十几年深厚感情并且还是三王之一的张如靖可以不计较张献忠的粗鲁。 但别人却很难。 而且张献忠发出的充满苛责与谩骂的圣旨也不是只有对张如靖的一道。 此时在四川东北部保宁府府治阆中的骁骑营都督刘进忠也收到了一份圣旨。 由于是第一次收到圣旨,刘进忠极其重视。 他不但组织了盛大的迎接仪式,还用红绸铺地从官府一直到城外。圣旨一到,更是请当地的生员登坛朗读,并责令官员士绅以及众百姓一起齐刷刷跪地聆听。 然而《谕刘进忠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喒(咱)老子呌(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的毞,钦此!” 当幸灾乐祸的生员读到最后一句时,坛下登时发出一片哄笑,刘进忠的脸也当场绿了。 在片刻的茫然之后,刘进忠暴怒着冲上坛顶,抢过圣旨找了几个认字的亲信去确认。 当识字的亲信们战战兢兢的确认生员没有自由发挥后,刘进忠痛苦的他大吼一声,然后丢下众人灰溜溜的逃回了府。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刘进忠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接着又不停的破口大骂,他的脸也开始发紫。 他感到十分委屈,也出奇的愤怒。 进入四川后,大西军一路所向披靡,这让刘进忠十分兴奋,而听闻张献忠已经准备跟李自成一样称帝后,向来好大喜功的他也决定做点什么大事情来讨得张献忠欢心和谋取更好的职位。 恰好这个时候刘进忠被正缺乏将才的张献忠派去独自领兵攻略毗邻成都府的保宁府。 由于此时保守府还正面临着北面陕西大顺军不断前出的威胁,明军的斗志混乱而薄弱,因而刘进忠拿下保宁府出奇的顺利。 这让刘进忠的心里十分膨胀,胃口也越来越大。 由于很清楚张献忠与李自成很不对付,也知道张献忠对李自成先称帝十分不满,还知道张献忠不可能困守四川而已有日后出兵攻陕的心思。 他出兵保宁前,张献忠曾明确告诫过他不可擅自图谋汉中,而要等大西军平定四川后统一安排。 但立功心切的刘进忠可不愿意等下去! 他觉得李自成大军正在北上正是最佳时机,陕西的兵力一定很空虚。现在不干,更待何时?于是他在夺取了保宁府还立足未稳之际就迅速又向距离自己很近的汉中出兵。 但没想到,他居然被击败了。 然后他的好心还被当成了驴肝肺!并且张献忠还如此公开侮辱自己。 士可杀不可辱,尤其还是古人最不能容忍的辱母,更是奇耻大辱。 “献贼,你竟敢辱我老娘,我若不报此仇,枉为男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不跟你干了,我且去投了大顺,让你好看!”刘进忠在愤怒中吼叫出来。 想到就干,刘进忠旋即就跑出屋找亲信聚拢兵马去了。 一道圣旨的威力竟有这么大,张献忠估计做梦都没想到,旁人好像也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但其实,这道圣旨在历史上的杀伤力更为巨大,可以说直接导致了张献忠的死亡。 历史上这道原文未变的圣旨其实发生在清军攻川前,刘进忠没有听从张献忠的劝告,率先向汉中的清军发起了进攻,但失败了。 当刘进忠收到张献忠大怒之下发来的圣旨后,羞愤之下直接投了清军,然后带领清军攻入四川。并在一次双方的前出侦察偶遇中为清军指认出了张献忠,于是清军用一支重箭近距离突然发起攻击并一箭就将张献忠射死。 当然,张献忠在历史上也确实图谋过汉中。 不过当时是亲自率军进攻,而且前锋是李定国,前期也打得很顺,甚至一度攻入汉中地区,后来被回援的李自成部将贺珍击败。 如果说给张如靖的雷人圣旨造成的目前还是迷茫,给刘进忠的雷人圣旨是逼反了他,那还有一道口谕则将一个阶层彻底的推向了大西军的对立面。 在成都,有一个家伙更加倒霉,并且影响也更为巨大。 张献忠既然称了帝,那自然要开科取士,于是第一科状元恰恰在昨日诞生了。 这状元名叫张大受,仪表堂堂,而且年未三十。 群臣在大殿上把这个新任状元一顿夸赞,张献忠也龙颜大悦,十分欢喜。当时就赏赐了美女四人、府邸一座和家丁20人外加赏金和宴席。 张大受见此状况也非常高兴,一夜都没睡着,为表示感谢连忙于今日专程求见张献忠要再次谢恩。 但张献忠一听自己的状元来了,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脱口就下了道口谕:“这驴养的,老子爱得他紧,一见他心上就更是爱得不得了。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给我把他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 这样,刚上任的状元一家老小加上赏赐的美女家丁就都立马被满门抄斩了,搞得张状元直到死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而且这件事也影响极其巨大。 蜀人和整个知识份子阶层对张献忠的最后一点儿念想也就此断绝。 不过对张献忠新搞出的这些动静,正在涪州的李平大军还不清楚。 这一天的上午,因为在何老头那里多耽搁了些时间而正在卡着规定的最后收假和完成集合时限往部队跑的米仓恰好路过李平的府邸,然后他看到了秦良玉和曾英满脸忧伤的正要共同求见李平。 大军即将开拔离去,先头部队甚至昨天就已经走了,这两名不可能跟着走本地将领很清楚事情已再无回旋,四川的未来将充满暗淡。 也许他们是要做最后的告别!米仓想。 等转过头,跑入一条街道,米仓又看到了目前只挂着教导处干事这个虚职的杨明杨玉昆正在充满激情的向一群正拿着乱七八糟东西无精打采路过的保障营男男女女卖力宣扬着离开四川北上打贼的必要性。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然后若有所思起来。 突然,起风了! 曾经白云飘飘的天空也很快就被一团团快速移动着的阴云所取代。 米仓意识到,有些事情可能就要发生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兵不厌诈 米仓回到城里一团的驻地时,部队已经开始吹哨。 在营门口,他碰到了正在巡视的团长韩九,米仓心虚的赶紧立正给团长敬了个礼。 但韩九没有回礼,而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骂道:“兔崽子,快他娘的给老子跑。” 跑回连队,米仓赶紧收拾其实早已收拾了好几遍的行囊,然后准备吃饭和集合。 今年中午吃饭提前了很多,部队也被要求在正午前完成集结。 昨天他们就接到了明确命令,今天将会在午后向东运动一段距离,以迷惑和牵制敌人。同时策应和替换一直靠前防御而没有机会休整的二团准备回缩,为明天大军离开涪州做好掩护,并在以后担任整个大军的后卫。 一团的老兵最多,这样的任务看起来非常理所应当。 进四川,他们是先锋;那离开四川,他们也应该是后卫。 不过,米仓对此却嗤之以鼻。 把涉及到部队动向的命令提前如此之多公布非常不符合他对这支部队的了解。 果然,吃完饭并且全团完成集合后,米仓注意到这段时间担任最高等级值班战备并禁止人员外出也是直到现在才全员都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两个营是处于缺人状态的,而且是那种比较明显的缺人。 尽管他们所有的建制还都在。 这两个营应该是被秘密抽调了人员!可人员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整建制的抽调?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米仓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而且他知道,当全团整个集合起来后,这两个营的缺人状态将会被有效掩盖,不是非常熟悉这支部队的人是不可能搞清楚的。 同时他一直觉得陈子道到现在还不回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至于四团在昨天作为先头部队先走了以及今早近半的骑兵部队也走了这样的事就更有意思了。 返回湖广一路畅通,派那么多部队打先锋的意义何在? 然后,既然要替换二团,为什么不早几天或者一早就走,干嘛要等到现在。而且他们一团居然在今天上午还神奇的给大家放了一会儿假! 因为以前的经历,米仓现在对细节非常敏感。 “排长,今天中午吃的真好!就是饭开的太早,没吃下多少。不过好在还发了这些好吃的,可真不赖!要不是通知了是干啥,我都会以为是让咱们去打仗!”。一个跟在米仓身后的士兵在部队开始陆续出营行军时突然小声打断了米仓一直的思绪。 这个士兵原来是陈子道的手下,参加完新兵整训后被补充进一团。由于知道米仓和陈子道关系不错,所以跟米仓非常亲近。 “周毅,不许说话!”离他们很近的一个班长突然怒斥道。 扭过头正准备接话的米仓看了眼那个班长,然后在周围士兵全都注视过来的眼神中对正在吐舌头的周毅露出一个笑容,而后扭回了头。 其实这种白天的非急行军根本没那么严格的规矩,很多时候大家只是习惯轻易不说话。 虽然有点撅面子,但毕竟那个班长训斥的是自已班里的兵,而且当时他还没说出话来,米仓不太好发作,而且他也不想与那个班长一般见识。 他知道那个班长对他有些抵触。 据说原本最有可能是那个班长来接任排长,但没想到米仓突然空降而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米仓早已不再单纯。 而且到一团来当排长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初,宋宝来很想把在协助保卫岳州的勤务调配过程中有过出色表现的米仓留在保障营的警察部门任职,教导处的石磊也看中了他,但米仓自己却坚持想继续当兵,并且还一定要到基层部队去。 他想弥补上曾经的遗憾。 同时,在参谋处帮忙的经历也让他意识到基层履历的重要性。 但到基层部队,尤其还是一团,米仓以前极不正规的军事经历让他不太可能直接获得合适的职务,事情有些难办。 不过米仓自己很果断,自愿从排长干起。 这事甚至惊动了李平,而李平也立即满足了他。 吃的出奇的好,发的干粮还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炒面而全是鸡蛋肉干这样的硬货,连一个普通士兵都看出不正常了,扭回头再次陷入自己思绪的米仓嘴角继续微扬着摇了摇头。 但这回还没容他多想,一个声音再次打断了他。 “排长,今天中午的伙食是真好。我没忍住,吃多了!也不知道一会出了城后行军会不会提速。要是不巧岔了气,那可就给您丢面子了。”另一个班长突然从别处钻过来笑嘻嘻的没话找话说。 米仓相信这个班长绝对是故意的。 这年头有傻子,有呆子,也有聪明人。 米仓曾经在旅参谋处工作过一段时间,又在宋长官那里也待过,并且在襄阳时就同李将军同属一军之下,这些情况都不是秘密,也非常令人瞩目。 而且米仓在挺进四川的一系列战斗过程中立下过很多战功,表现非常出色,早已证明了他的能力。 这次米仓回营几乎就是迟到了,他的连长都装作没看见。 “那你最好赶快酝酿酝酿,然后抓紧去方便一下,不然等出城后要是跑起来可就没机会了。”米仓没多想脱口而出。 “哎呦!还要跑啊?排长,你可别吓唬我。”虽然语气好像很意外,但人却还在继续笑嘻嘻,显然就没当回事,更做实了这家伙就是来唠嗑的。 “行了,混小子!回你的班里去。”米仓看破不说破的笑骂了一句。 目送着笑嘻嘻的家伙夸张的乖巧应声小跑离开,米仓又特意冷起脸向后看了几秒,果然那个对他有抵触情绪的家伙脸已经黑了。 米仓不喜欢一般见识,不代表他能够容忍挑衅。 很快,长长的队伍就到达了百姓还在川流不息的大开着的城门开始鱼贯出城。 在米仓就要出城的时候,骑着马的团长韩九恰巧从后面走到了他前面。 城门口守卫的军官可能跟韩九很熟识,突然很大声的问:“韩团长,你们团怎么从这个方向出城啊?” 好像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一样。 而韩九居然也粗着嗓子喊着回答:“哎呦,是老弟啊!这不是明天大军就要开拔撤出涪州了么,我们往东运动运动,迷惑一下贼人,防止他们趁机作乱,也让二团喘口气。” “哦!原来如此。贼首李如靖善袭,咱确实得小心些。” 两人一问一答,还都大着嗓门,吸引了不少百姓瞩目,好像也一点不担心真有贼人探子长了一双飞毛腿。 因为实在好奇,米仓禁不住四处多瞅了瞅。 然后他居然在后面的一处街角看到了脸上既十分兴奋又好像有恍然之色的杨明。 米仓愣住了。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人也正在好奇的看他。 正站在城门上方城墙上的石磊很惊讶的顺着米仓向后看的方向也找到了杨明,然后又转回米仓身上,接着又转回去。 他有些不解。 然后陷入了沉思。 不久之后,他赶到了李平的府邸,此时秦良玉和曾英还没有离开。 不这二人脸上连日来的阴霾早已消失不见,取代的则是至今还挂在脸上无法消散的笑容。 他们太兴奋了! 而听了李平令石磊不用避讳的公开汇报了一团已经按计划出城之后,两人更是再次不胜感慨起来。 “李将军,你把我们骗得好苦,不过这欺敌之术也真的是缜密啊!如此,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放心的了。”老将秦良玉拄着拐杖叹息说。 秦良玉今年70岁了,身体状态其实已经很差。 历史上她在被张献忠击败后就退守到山区中的石柱宣慰司,而后再未走出山区,并在4年后去世。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秦良玉知道自己目前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号召力。 而且有了李平,也不再需要她顶在前面。 由于秦良玉又说了“骗”和“苦”,语气也有些莫名的落寞,李平再次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又急忙道歉说:“老夫人,真的很抱歉。非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李如靖狡诈,为了能让一切都像真的,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老身都明白,李将军万不可再说抱歉之类的话。自己人都不曾有怀疑,这才是真正高明的欺敌之术,也很有必要。这回不愁那李如靖不上当,此战李将军一定能大获全胜。”秦良玉也急忙解释。 “可急死我了。如此大战我却要置身事外,太憋屈了!李将军,老夫人,你们就让我现在回去整顿兵马!我就找我那几个义子,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况且涪州距铜锣峡一百多里,贼人就是发现异常又如何来得急去通报。”曾英这时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 曾英这个人比较有意思,别看他只有23岁,但却非常喜欢收义子,甚至有些义子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大或者比他还大。他手下的一些骨干将领其实就是他的义子。 虽然喜欢收义子,但他的口碑却非常好,很多义子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加上好结交的性格,人称曾公子。 “曾公子,还是谨慎小心些好,我们就别添乱了。还是按李将军所说,我们到晚上再去整顿兵马,那时最为稳妥。”秦良玉笑着打趣帮李平安抚道。 见曾英无奈的点了点头,秦良玉突然又想起一事,然后严肃的问道:“李将军走与不走,我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毕竟京师有难,袁总督也有军令,违令终归是不妥的。” 秦良玉虽然只是一个女人,又是土生土长的四川本地人,但她却有很强的大局观,不然十几年前也不会自掏家产充作军饷率军进京勤王。 张献忠此次进犯四川,虽然身体状态已经不再适合征战,手上也已没什么精兵,但当重庆下令让她增援时,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率军顶了上去。 就是前些日子以为李平真要走时,她也没有丝毫阻拦和哀求。 因为她知道孰轻孰重。 初闻李平决定不走时,她尽管很开心,但很快就想到了这样做是不好的,也是不对的。 李平解释说左良玉已有兵七十万而其兵仅万余,北上打击李自成并不差他这点人,而且皇帝目前也并没有下勤王诏,加上他已在四川,路途遥远,现在返身的意义实在不大。 由于这几年一直在四川,加上战乱导致的信息不畅,秦良玉并不清楚左良玉目前的实际情况,也不是很清楚湖广和全国的局势,左良玉留在她心中更多的还是原来英勇善战的形象,同时她也不太相信农民军能打进北京。 因而对李平的解释,秦良玉当时觉得也有道理。加上当时更多的被开心左右,也没多想。可现在待了这半天,人也冷静了很多,她终于还是觉得不妥起来。 听秦良玉这么一说,曾英也是一愣,马上不安的看向李平。 李平是只为了面子打这一仗,是只暂时不走还是如何,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毕竟违抗军令不是可以随便闹着玩的,后患也很大。尤其李平还这么年轻,根本没有任何根基。 “若勤王令下,我定当绝不迟疑。我原为四川总兵,现在又拜征贼将军,而湖广已有平贼将军,我想皇上的意思应该也是让我先剿灭张献忠。”李平义正词严的表态。 怎么应对秦良玉和曾英,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见李平搬出了皇帝,秦良玉这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由于不可能一直陪着要继续装模作样留在府中的秦良玉和曾英,当李平以要谋划军务为名离开后,石磊终于找到机会跑到李平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米仓一直在奇怪的看杨明?而你今天在我府外也看到了杨明?确实很奇怪!这个杨明恐怕不简单,这个米仓也有点意思。你这段时间多盯着点杨明,等这仗打完了,跟米仓谈谈。”李平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下后交代道。 在李平和石磊正谈着杨明时,杨明正一脸兴奋。 确定李平要回湖广了无异了,他终于不用担心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了,也不用再焦虑联络不上左夫人了。 他太怀念在武昌时被众人追捧和花天酒地的快乐时光了,尤其是在左夫人的安排下几乎夜夜做新郞。 而一想到那面如桃花的玉人在轻声细语中说出的“公子大才,与其受人猜忌,不如来助我家夫君,我以先祖起誓,必不会亏待于你……”杨明就更是兴奋不已。 杨明很清楚他在李平这里已经不可能再受重用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这点道理还是能看明白的。 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后来送到他床上的叫雪晴的女人脸盘子有点大,也有点太壮,不太对他的胃口。 考虑到以后可能要长期在一起,他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还真有点吃不消。 可人家把最亲近的贴身待女都给自己笑纳了,这份心意和用意以及日后的方便要是都领会不了,那自己可就太蠢了。 不过杨明兴奋,米仓可就郁闷了。 有时候,他很讨厌自己会把事情猜中。 出城没多久,他们的行军果然就开始加快,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越来越快。 而到了晚上,部队在吃过饭后更是只休息了一会儿就进入了急行军。 这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不简单了! 第二百九十章 出其不意 凌晨,张如靖在睡梦中惊醒。 心神不安的看了看身边仍在熟睡的女人,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走到窗前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突然感觉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转头一看,却是妻子刘氏。 “你不该起来的,我只是习惯了早起,睡不着。现在天色还早,你快回去再睡会儿!”张如靖温柔的说。 但刘氏没有理会他,而且还抱得更紧了。 张如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没能哄住妻子。 张如靖没有小妾,刘氏是他唯一的妻子,太了解他了。而且也怪自己刚才竟没能发现妻子起来。 “你吃过早饭就走吗?”紧抱了一会儿后的刘氏突然小声问。 “不,晚些!可能要到中午或晚上。有些事还是要处理一下,来传旨的圣使我也需要再见一见,再做一些工作,不能让父王误会。” “嗯。”刘氏似乎有些开心,紧抱着的双手也松开了很多。 张如靖见状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抱住妻子说:“我陪你再去躺会儿!” 可是到了床上,怀抱着妻子,张如靖不知怎的却完全无法平静,他总是感到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但为什么? 义父张献忠是很让他焦虑,但他们毕竟远隔着千里,再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 那是铜锣峡吗? 可昨晚他收到的消息还是涪州那里的明军一切正常。涪州距铜锣峡有一百多里,大军根本不可能一个晚上就飞过来。 就算有意外,铜锣峡上的防线还是他亲自打造的,非常坚固,纯非短时间可以攻破。 也就是说无论有什么变化,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 那为什么呢? 也许真的是义父张献忠?但这也让张如靖更加焦虑。 这时,天已经开始发亮。 此时在铜锣峡北岸山脉铁山坪上一个卡着关键性通路并依险峻地势而建的外围要塞上,一个睡眼朦胧的大西军士兵正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泥泞的山路上逐渐显现出的一个个明军身影。 虽然光线还不够充足,但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格外透亮,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尤其是那些明军还很多身披着铁甲,不但在晨光中更为显眼,那些铁甲的部件也在激情碰撞中越来越清晰可辨。 揉了揉眼睛,这个已探出头去的大西军士兵终于确定这与平日里时常会见到的单个或整队明军哨探完全是两回事,他必须立即报警。 但刚想叫,突然一支利箭伴随着清晰的弓弦声从他的下巴直穿而入,打碎了他的整个口腔,然后斜插入小脑。 血瞬间就沿着大西军士兵的耳眼鼻嘴七窍往外钻,人也紧跟着开始痉挛,接着完全失去控制。 大西军士兵想叫,但却叫不出声来,嘴巴已经被利箭钉住的他只能发出一些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呜呜声。 但好在他已经听到周围的伙伴们有人正在发出大喊。 不过当他从要塞上栽下去时,却猛然发现要塞的底端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些浑身披满杂草树枝的泥猴子。 这些泥猴子有些正举着弩,而有些则正在准备攀爬。 也许是肾上腺激素让时间的流逝变缓慢了很多,这个大脑并未受损的大西军士兵不仅观察到了很多细节,还意识到自己正是被这些泥猴子射中的。 甚至他还有时间感叹自己难怪听到了弓弦声! 但才想到这里,他就好像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他的世界就进入了黑暗。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时,哨子声在要塞上已经响了起来。 大西军虽然猝不及防,但反应并不慢,毕竟他们在张如靖的严令和亲自督导下一直处于很高的戒备状态。而且他们还对李平军队中的哨子直接采取了拿来主义,保证了报警的迅速和及时。 不过,当要塞上一个整夜都披着甲的大西军军官反应很快的只看了眼远处就用发僵的手本能拿起一个火把去打算点燃早已提前调整好了射向的一门火炮时,意外发生了。 他发现火炮的火药引线还没装。 大西军军官抬头看了眼阴云还未散尽的天空后懊恼的骂了一句。 他才想起来昨夜那场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 那场雨不仅让他们在外面布设的大量火把全都成了摆设,也让他们把所有预装好弹药的火炮都进行了清膛,然后因为害怕火药受潮也没再重新提前进行装填。 更糟的是,他们因为松懈以及懒惰也没再把外面遍设的火把重新点起来,最后直接导致了没能及时发现明军的靠近。 不过,谁又能想到这些据说已经开始离开的明军会杀个回马枪! 而且离着这么远,他们是怎么飞过来的! 正在他这一走神的时候。 一个圆乎乎冒着烟的东西突然从要塞下方飞上来并落在了这个大西军军官的脚下。 接着一声巨响,大西军军官在一股推力或者说是惊吓中竟直接跌倒,然后没有盔甲覆盖的小腿某处也有些生疼,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 大西军军官懵着脑袋在地上呆坐了片刻,直到周围开始响起更多的炸响,他才在呛人而又熟悉的火药味道和烟雾中想到要站起来。 但正在他往起爬时,身边的又一声炸响以及紧随而来的头盔上叮咚一响又让他在一惊中坐了回去。 不过马上,这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大西军军官意识到自己必须赶紧站起来。于是他不敢再多想,也顾不得去查看小腿上的伤情。 好在他这回很顺利的站了起来,小腿上的问题看来应该不大。 但就在他稳好身体后用手去扶正发歪的头盔时,一个人影突然跳到他的眼前然后猛烈将他扑倒。 “坏了!” 大西军军官心中猛的一颤。 果然,一把短剑在他倒地后由于笨重的盔甲而根本来不及快速应对之际又快又灵活的插入他的脖子,然后又迅速拔出。 脖子咕咚咕咚开始往外冒血的大西军军官只能抽搐着看着满是泥浆味的人影从他身上爬起,看着这人影冲向下一个目标,看着越来越多的泥猴子跳上来…… 要塞很快被攻破。 不过,被攻破的这个外围要塞只是大西军在铁山坪上主要塞区以北的多个外围要塞之一,驻防兵力非常有限,并且它的被攻击也将为邻近不远的主要塞区直接进行预警。 那里才是战斗的关键,而且也不可能再形成突袭的效果了。 但不久后,当穿着厚重盔甲的马永气喘吁吁带领着约两个团的进攻部队抵达大西军面积广大的主要塞区北侧一个防御段时,他还是可见敌人的震惊和慌乱,尤其是塞墙上的敌人数量明显偏少。 敌人应该是确实措手不及,并且没想到他突破的这么快。 其实别说敌人没想到,就连此次作战的总指挥马永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这么快。 马永知道自己非常的幸运,一切都顺利的不但大大超出了原预计,而且还给敌人造成了最大的突然性。 不过马永看起来好像却不是很开心,相反他还很不安。 铜锣峡本身就全长53公里,壁高达513米,而北岸的山脉铁山坪又是一条长达一百多公里的超级细长形山峦的一部分,而且山顶总体平坦开阔,起伏不是很大。 因而哪怕大西军设在铁山坪上的主要塞区只是借着地势和山峦起伏占据着靠江的山峰,但面积还是很大。 同时,这也让主要塞区唯一平坦的北面自然而然成了所有人都能预见到的敌人会发起攻击或者说可以发起攻击的地方。 李如靖在主要塞之外的北面设立多个外围前哨要塞也是因此。 至少穿着盔甲的马永如果不想累死在爬山的路上或者望高兴叹就只能走这个方向进攻,并且至少必须要经过其中一个外围前哨要塞,然后还得拔掉它。 虽然马永的突袭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但其实对接下来真正的艰难却并没实质性的帮助,尤其在对面敌军当中坐镇的还是令李平都非常头疼的李如靖。 此时马永还不习惯管李如靖叫张如靖,而且他也不知道李如靖已经去了重庆城。 并且不光他不知道李如靖目前不在要塞里,就是要塞内的大西军除了极少数人也都不知道。 不过尽管很头疼,马永也得硬着头皮上。 骨头直接挑最硬的啃,一战定乾坤,这是李平定下的决策。 “立即进攻!” 马永毫不迟疑的下达了命令。 他知道事不迟疑,也不敢等下去,他必须尽可能利用敌人的措手不及。 在军号声中,主要由四团组成的身穿着多层盔甲并全都拿着厚重大盾的重甲部队率先气喘吁吁向前开始推进,接着是二团的部分部队以及秘密组建的一支新部队——工兵营。 至于搞了一夜急行军累成狗的一团则被做为预备队。 而马永的没有犹豫也果然收到了良好的回报,敌人众多的火炮只打响了寥寥数门。 大西军的火炮基本都是来源于铜锣峡上原本明军的,质量不但参差不齐,炮手也大多本就是明军,训练极其不足。 再加炮手和存储在干燥区的火药不能及时到位以及雨后火炮炮膛潮湿带来的额外工作量,不能及时或者有效打响确实不是很意外。 这也是马永不让在泥泞中行军了很久的部队休息而急着组织进攻的重要原因。 当然,也有一门敌人的火炮并且还是装实心弹的准确打在了进攻部队身上,并激起数声惨叫。 但仅此而已,由马永亲自站在最前排率队进攻的部队继续坚定而不迟疑的向前推进。 很快,大西军的弓弩也纷纷开始发射,并且这回总算密集了一些。 但效果却更差。 箭矢面对多层盔甲和大盾基本无能为力。 真正给进攻部队造成大麻烦的其实是到处遍布的陷阱,有一个小队就整个都掉了下去然后被里面的尖木桩杀死或杀伤。 但陷阱也只是个麻烦。 昨夜的雨让很多陷阱都露出了原形,更多的是给进攻部队的前进造成了很大干扰。 马永真的足够幸运。 不过战争就是如此。运筹帷幄很重要,奇谋妙计也很重要,但幸运有时候可能更为重要。 在付出了完全可以接受甚至是远远低于预期的伤亡后,进攻部队很快又在后面一大群背着长长木板和其它工具的工兵们快速架起的多座简易便桥帮助下成功跨过了两道壕沟,没错是两道壕沟。 然后终于抵达了一段只有两人左右高的要塞墙下。 为了这一刻,很多人已经秘密训练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 当然,现在也是最考验他们的时刻。 其实除了前哨要塞,整个铁山坪上大西军主要塞区的防护墙都不高,毕竟这里不是永久性城池。而马永选择的又是最低矮的一段。 甚至就是这种规格的塞墙,还是李如靖在接手原明军营盘后进行了大力加固加高才形成的。当然,他还又多挖了一道壕沟,并且设置了无数陷阱让人难以靠近。 塞墙是不高,但上面的大西军也不是吃素的。 滚木、礌石、石灰、火油、鸟铳、火铳、弓弩、火炮等等进攻者的噩梦,就没有缺的。而且到现在,大西军的支援兵力也已渐渐到位。 大西军虽然措手不及,但他们的训练和战备能力也还是保持着的。 真正的恶战即将到来! 正在后方垫着脚伸着脖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看的米仓在这时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他太清楚攻城的惨烈了! 米仓的心中充满了担忧。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全是狠活 对于明军如此迅速和如此顺利就推进到塞墙之下,要塞上的大西军们十分震惊。 而接下来的发生一幕则更让他们目瞪口呆! 无数带着长绳冒着烟的圆乎乎东西以及冒着火的小罐子突然被要塞下躲在明军重甲兵身后的轻装兵用前所未见的绳抛方式扔了上来。 要塞上随即炸声四起,然后是一片火海。 而一些堆积在要塞上的火药、火油被引燃引炸以及石灰粪汁当被炸得漫天飞舞更进一步增添了震撼效果。 让人有一种恍惚要塞上的大西军们才是正在攻城然后被打入炼狱的错觉。 从未经历过如此状况的大西军们一下子全懵了。 很多人本能的就跳下并不宽的塞墙进行躲避。 然而就趁着这混乱的时机,一些穿着重甲的明军以令人吃惊的速度以及莫名其妙的方式抓着空档就爬了上来,把那些勇敢的以及仅仅是彻底懵了还留在原地的大西军们直接看傻了眼。 而最先一批跳上要塞的马永在焦急的看了一眼南边后,也顾不得其它就先与一名反应较快冲过来并同样穿着全身铁甲的敌人对砍起来。 他们脚下还在继续燃烧着的油火并不大,对两个穿着铁甲战斗的人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这些油火其实是根据后世燃烧瓶原理制造的燃烧罐所引发的。只要不是被这东西直接命中身体引起附着燃烧,伤害是有限的。 当然,被引燃的由塞墙上原本火油存储罐导致的大火另算。 至于冒着烟的圆乎乎东西,那是手雷,靠的是瞬间爆炸伤害,最开始显然也未能有效驱逐或伤害穿着铁甲的大西军。 由于是黑火药填充,这种新型武器无论是爆炸还是破片就是在极近距离也很难给人造成大的伤害,可能威力都没有被它直接砸在脑袋上伤害大,更多的作用其实是吓人。 当然扔到人群里,也确实能把人吓个半死。 解放战争时,我们一些边区生产的手榴弹就是如此。 炸开后的破片不说往往只有几瓣,而且杀伤力也十分可怜,以至被国军士兵嗤之以鼻还不如没爆炸的臭蛋直接砸在身上疼。 不过很多国军也确实被解放军用这东西搞出的漫天飞雨吓住了。 20世纪经历了现代战争磨砺多年的边区尚且如此,被宋宝来紧急赶工的手雷威力自然也可想而知,并且由于暂时无法解决拉火问题,每个手雷都必须得用明火去点燃,操作上具有很大的不便利性。 李平以前不用,就是考虑目前手雷的实战意义实在有限,而且还要消耗大量的宝贵资源以及更为宝贵的人工。 工业就是这样,比很多人想像的要复杂多得多。 再说个例子,建国后我们决定由云南昆明的一家兵工厂仿制苏联的rpd轻机枪,也就是着名的56式班机。 该厂前身是1939年由党国兵工署创办的,抗战时就曾成功仿制过捷克式轻机枪,具备较强的底子和技术力量,经验也是有的。 而且当时苏联还答应了会提供全套图纸和配套齐全的所有刀具模具。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我们大多数人可能也会觉得这事应该很简单。 不过在收到苏联确实毫无保留发来的一万八千多张图纸、7600种设计工艺装置后,该厂当时却傻了眼,尤其是面对十八种从未接触过的新工艺更是压力山大。 但这就是工业。 看着很简单,实际很复杂,工业成品上每一个看似微小的进步,背后往往需要庞杂的体系来支撑,并且这个体系还要整体实现跨步。 可一旦出活,就是碾压。 因而,要塞上的大西军虽然猝不及防,但损失其实真的不大,更多的只是懵了。 而且马永与冲过来的敌人互相砍了半天,竟谁也没能伤害到谁。 马永穿着铁甲,敌人也穿着。 冷兵器时代的铁甲尤其很多将领习惯性的外层套铁甲里面还套锁子甲或棉甲甚至是全都套的多层甲防护力在近战中是相当给力的。 不过好在要塞上的敌人虽然披甲率也很高但大部分并不是铁甲,并且绝大多数还是单层甲和半身甲。大西军可没有李平的军队在不断对抗强敌胜利后的高缴获率。 更有利的是,马永攻上来不仅很突然,他的后续也还在源源不断。 不断有明军官兵沿着要塞下几个各由一大一小两队重甲厚盾士兵摆出的上下相叠乌龟壳形成的斜坡阶梯继续跳上要塞。 这种龟盾登城方式是曾经的罗马军队在进攻不高的要塞时使用的一种典形战术。 简单、速度快,还具备很强的防破坏能力,但也对士兵的训练、力量和块头要求很高,尤其是要塞的高度绝对不能高。 因为叠出两层就是它的极限。 很快,一个士兵冲到了马永身边帮忙。 两人合力将那个大概是大西军将领的家伙弄倒后,马永终于找到机会一刀捅进敌人的面孔。 但拔出刀后,马永却并没有如释重负。 相反,他还更加焦虑的看向南方。 他知道,暂时的突破并不能代表什么。随着大西军逐渐反应过来,完全可以用绝对的优势兵力将他们打下去或者给他们造成巨大伤亡。 但就在马永焦虑时,大西军要塞之中的南面突然响起了阵阵猛烈的鸟铳开火声响以及爆炸声响。 马永见状一下松了一口气,然后大喊着去组织部队。 而大西军们则全都惊惧不安起来,他们纷纷惊慌的看向背后方向,正在组织防御和准备打反突击的大西军将领更是脸都绿了。 大多都不是菜鸟的他们当然知道来自背后的声响不可能是友军们在自己跟自己玩,而且如果排除干扰去仔细倾听,完全可以听到若隐若现的喊杀声。 更要命的是,连不适合近战的鸟铳手都大量进来了,这得是有多少明军啊!他们的要塞是不是已经被大量明军从别处偷偷突破了。 所有大西军的心都乱了。 而此时,正在要塞内领着人冲杀的陈子道也在心急如焚。 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人说:“不要管其他,我会保护好你,你只管把路带好就是。” 这个被陈子道抓住的人正是原此处要塞中的一个大西军小头目,也是麻城人。 正是他和另外几个如他这样熟悉要塞内虚实以及道路情况的弃暗投明者在凌晨带着陈子道和瘦猴儿等数百人从沿江一段无人防守的悬崖爬了上来。 这数百人中的大部分正是一团被神秘抽调走的人,他们一直在接受秘密的特别训练,尤其是危险艰难的攀岩训练。 前期陈子道和瘦猴儿在铜锣峡周边大量看似匪夷所思的举动,不仅为攻城大部队的偷偷靠近提供了有力掩护,也为他们潜入戒备最为森严的铜锣峡江边创造了有利条件。 而昨夜的雨更是帮了大忙。 并且虽然雨后的空气更加清爽了,但雨后江面上在清晨也往往会出现大雾锁江,而且今天还恰恰出现了。这进一步有效掩护了陈子道和瘦猴儿等人没有被对岸南山上的大西军发现,让他们的突入异常顺利。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 本来协调进攻就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他们不敢太早,要防止影响到攻城大部队对敌人前哨要塞的突击和拔除。 正常来说,他们最好在敌人前哨要塞被攻击或被拔掉时潜入敌人主要塞区进行袭扰,让敌人混乱,让攻城大部队能够更加轻松的靠近要塞并开展攻城。 如果能趁乱能直接提前占据某个塞门或者某一段塞墙,就更好了。 为此,他们每个人都带了一把手铳和两个手雷。 不为杀伤多少敌人,主要是能制造出足够的动静来迷惑敌人和将阻挡他们的敌人在先期打懵打乱。 当然能带鸟铳肯定是最好,但那东西太长太重了,十分影响爬山和占用体力,而且也不可能成为他们作战的主武器。 至于燃烧罐,由于没法在潜水和攀爬时携带,更是只能放弃。 可问题是,虽然武器装备没问题,攀爬装备也没问题,他们已经把能开的科技都开了,但他们要爬的悬崖不是几十米高,而是有几百米高,而且还雨后湿滑,又有大雾干扰,他们想掌握好配合的时间是非常困难的。 何况他们也没想到攻城部队会进展的那么快。 好在敌人要塞内的遇袭警报和混乱以及那些炮声能够为他们提供很好的时间点校正,让他们能够进行调整,不至于晚上太多。 本来按计划,他们应该一半人由瘦猴带领去四处袭扰让敌人分不清状况而不能集中力量,一半人由陈子道带领向北去策应。 但现在,瘦猴儿已经将大部分人都给了陈子道,并把剩下的手雷也大部分带走了,但这份更加的信任却也让陈子道压力更为巨大。 他非常担心自己完不成任务。 其实,陈子道根本不用担心。 大西军本来就被打懵了,本来就对李平的军队有心理阴影,而他们的核心定东王张如靖却偏偏在这最需要的时刻迟迟不见人影。 更麻烦的是,张如靖因为是短暂秘密离开,没有非常明晰他离开后的指挥关系,导致大西军一时间无法形成有效的统一指挥。 结果在多重因素作用下,铁山坪上的大西军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当陈子道很顺利的就领着人出现在正拼命抵挡马永的大西军身后时,大西军的防线几乎瞬间就崩溃了,铁山坪上的厮杀也很快变成了彻底的一边倒。 雨后清晨江上的雾虽大,但散的也快,甚至当阳光才刚刚开始普照,所有的雾气就已尽数散去。 这时,在与铁山坪一江之隔的南山营塞上一直瞪大着眼睛企图观战的成群大西军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也写满了惊惧和绝望。 虽然铁山坪上的厮杀声还在,但他们的眼中却充满了那熟悉的李平军队独有旗帜。 南山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张如靖不在铁山坪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突然间整个南山上的大西军就哗然四散,然后所有人都开始争先逃走。 但不久后,当从南山上下来的大西军正混乱而争先恐后的经过一块谷地向着重庆方向逃离时,一旁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目瞪口呆之后,很多南山上的大西军干脆直接选择了放弃抵抗坐在地上。 他们知道李平的军队军纪严明,也知道跑也没什么用了。 而且就算能跑出去,又能如何? 这个时候,正坐在船上顺着江向着铜锣峡急赶的张如靖也在被铜锣峡逃出的船只截停后无奈转头。 重庆城距铜锣峡水面距离虽有约30里,但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却只有不到15里,铜锣峡上的炮声很容易就可以传到重庆城里。 所以张如靖知道铜锣峡出事从时间来说并不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铜锣峡会丢的这么快。 而且他在回到重庆城后不久,正忧心忡忡的思考对策之时,突然又收到侦骑急报说发现一支明军正在嘉陵江上组织渡江。 这时还没到正午。 “这么快?他们哪里来的船?”张如靖不仅再度大惊失色,还愣住了。 重庆城不仅卡在长江和嘉陵江的交汇处,而且目前从江津到重庆以及从合州钓鱼城到重庆这两段江面上的全部船只也都被张如靖清空了。 也就说李平的船如果想要带部队过江抵达重庆城所在的陆地,仅仅是攻下了铜锣峡并没有什么用,还必须得先到重庆然后从重庆城防的炮口下通过才行。 虽然发出了疑问,但张如靖却并没有指望部下们能够作出回答,他只是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不过,这也让他更为惊惧。 他终于明白李平不仅是下了一盘大棋,而且谋划也大。 张如靖于是果断的作出了弃守重庆并向泸州暂退的决定,并命令部队要立即开始行动。 结果本就已经人心惶惶的重庆城当即乱了套。 在混乱中,几个百姓也很快被抓到张如靖面前,愤怒的大西军士兵指称这几个百姓不仅当众蛊惑他人迎接明军,还企图拉拢一些大西军也跟着投降甚至想要关闭上城门阻止大西军撤离以便到明军那里请功。 不论何罪,斩杀百姓必须得到张如靖本人的亲自批准,这是张如靖主持重庆后定下的铁律。 他的部下不敢违抗,其实也是被杀怕了。 但张如靖并没有如众人想像的那样会勃然大怒,而是呆呆的端详起这几个看上去没有一个像是读书人的百姓,并且在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说:“先关起来,等我军撤离后就放了!” 张如靖的部下们一下全愣了,几个颤颤巍巍以为死定了的百姓也愣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穷追猛打 正午刚过,李平和曾英就骑着快马赶到了铜锣峡。 秦良玉由于年事已高,没有一起同行。 简单看了战场又听完仍处在兴奋中的马永汇报,李平虽然对张如靖这条大鱼漏网有些遗憾,但也十分满意。 战争就是这样,你不能指望事事如愿,也不可能事事如愿。 何况他们能顺利的攻克铜锣峡并且伤亡还远远小于预计不能不说有张如靖不在的因素。 看着马永那么开心,李平也很开心。 马永一直没有独立指挥过什么大的行动,在李平的有意为之下也一直在和一线领兵绝缘,加上又不是善谋类型的,让他在参谋处长这个岗位上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发虚。 尤其是他的副手周文的风头越来越盛,给他更是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李平越来越觉得不妥。 这次打铜锣峡,李平没用更合适的周文,也是考虑了一些这方面因素。 军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永远是政治。制衡一旦出现问题,那就要想办法调整。 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大局。 不过喜悦归喜悦,李平并没有因此忘了正事。 漏网了张如靖,那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平不得不好好思考一番,而且他还必须尽快拿主意。 重庆城离铜锣峡太近了,李平无法预测张如靖会干出什么来,那家伙毕竟名义上还有近九万军队。 即使是扣除掉部署在江津和合州钓鱼城的人马,重庆城里的大西军也起码还有五万人以上。哪怕其中的精锐应该已经很少,但毕竟是五万人。 见李平陷入思考,马永自然不敢打扰。 曾英也同样难得变成了乖得不能再乖的乖宝宝。 本来对比自己年纪还小两岁的李平,曾英是颇有些不服的,毕竟李平在湖广的战绩他没有亲见,而这个时代武将虚夸战功又是一件很普遍的事。 当然,曾英倒是也不怀疑李平很有能力。 别说能追着张献忠百万大军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观形而知军,李平军队那令人无比震撼的军容就看在他眼里,那也不是虚的。 因而曾英对李平恭敬是真恭敬,但年轻人不愿意轻易服输的那股子劲儿也多少还有些。 不过现在,他是彻底服了,也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都是武将,而且之前和秦良玉还都被大西军并且就是被张如靖打得几乎全军覆灭,因而曾英太清楚铜锣峡这一仗意味着什么了。 他自认自己是打不出这种神仙仗的,更没有这种恐怖的实力。 正在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静候时,与李平同来并在刚才去了解掌握更详细情况的周文突然带着几个人急切出现,然后一点没有顾忌的打断了李平的思考。 “张如靖的军队正在撤出重庆,好像是想跑,我建议我们应该想办法派出一部分兵力进行追击,看能不能再削弱一下敌军。”周文言简意赅的说。 “现在就跑了?消息确切吗?”李平很是吃了一惊。 攻下铜锣峡后,重庆城里的大西军可能会弃城,李平想到了。 但这么快,这么坚决,李平是真没想到。 毕竟张如靖做为守方并非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实力,而且如果张如靖确实觉得死守重庆已不再妥当,如此仓促的跑也是不合适的,部队太容易乱了。 见李平疑惑,跟随周文同来的侦察科长赵冬冬立即汇报说:“应该没有问题,整个重庆都乱了,贼军正在大量从城中涌出,我们派出去吓唬重庆守军的那支小部队也不得不进行暂避。” 被张如靖发现从北面嘉陵江上渡江的那支部队其实规模很小。他们的原计划是等进攻铜锣峡的行动完全展开后,利用事先藏在陆地上的小船虚张声势渡江并靠近重庆城,让城内守军因惊惧而不敢去增援铜锣峡。 其主要任务是为进攻铜锣峡保驾护航。 当然如果大军攻取铜锣峡一切顺利,他们也会利用重庆城三面环水的地理特点借着大胜之势看能不能将失去了张如靖这个敌酋而六神无主的重庆守军直接堵在城里,最后达到全歼整个敌军的目的。 攻取铜锣峡,李平考虑的很全面,也很复杂,所图也确实不小。 为了能够达到麻痹敌人和实现突袭,他的整个领导机关头目除了马永和赵冬冬以检查部队的名义很正常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外,其他人全都在涪州的大家视野之内。 赵冬冬所任的侦察科是李平在入川前整训时新组建的,目的是将侦察工作进一步强化和专业化。 为此不仅进行了机关建设,同时也增设了直属的便衣侦察队,并在团一级设立了专职侦察参谋和侦察排。 任何事务都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一开始不可能什么都大而全,但一旦摊子大了,有些事也必须考虑和更专业化。 历史上我军在抗战时期的侦察工作就是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以顺应规模、任务以及需求的变化。 1939年之前,我军的整个侦察机构不仅军地分立,还兼顾着情报与安保工作,层次不清,随意性很大。甚至着名的由刘伯承任师长的129师在1940年之前,只在师设有侦察科,而旅、团并无侦察机关,专业侦察力量很少。 直到1941年7月,129师才提出在旅设立侦察股和侦察连,在团设立侦察参谋和侦察排。 这其中任务需求肯定是主要的,但129师规模上的质变肯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既然敌人要跑没问题,那他们会打算去哪里?”李平思考了片刻后提出疑问。 他相信现在更加专业化的侦察科,而且敌军这么大的动静也基本没有搞错的可能,当然也不可能是诈。 周文立即接道:“都说天生的重庆,铁打的泸州!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想退往长江上游的泸州。去合州的可能性不大,那等于给我们让开了通往成都的水路。 而且李如靖的主力退往泸州,合州与泸州的大西军将可以互为犄角。并且逼的我们只能先取合州,否则合州将会成为卡在我们侧后的一根钉子。这样退到泸州的大西军也可以得到足够的喘息。” 这番判断,周文应该是已经思量过了。 “有道理!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即组织追击。也不要派出什么一部分兵力了,所有在这附近的部队全都给我上,立即,马上,争取在李如靖的军队到达泸州前击溃他。至于重庆,会有曾参将的部队来接收。”李平迅速下定了决心。 “什么!立即,马上?”马永满脸的为难。 曾英更是惊的眼睛都直了,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周文也愣住了,但他反应也快,斟酌着说:“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我们的部队刚打完仗,十分疲惫,非常需要得到休息。而且怎么过江也是一个大问题,至少骑兵暂时是没法过江的。” 但李平却坚决道:“敌人刚经历大败,又仓促撤退,还那么多人,不可能不乱。我们只是累点,但部队是有组织的,也是坚强的,这是绝好的机会。李如靖犯错误了!”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满眼血丝的张如靖焦躁不安的登上一个高处向四周查看。 昨夜对他来说好像就是一场噩梦!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在昨天做出的决定。 下午撤出重庆时虽然很混乱但总体还好。 张如靖很清楚突然的撤军不大乱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把部队甚至是只要能把大部分部队撤出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且随后的夜色也将会为他的撤退提供最有力的掩护。 刚打完铜锣峡的明军因为疲惫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也没必要冒巨大风险仓促组织渡江对他们实施追击。 何况明军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多少船,不具备大规模渡江的能力。 张如靖觉得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 一旦等明军休息过来了,等明军后面的船队上来了,才真的有可能出大问题。 至于那支从北面嘉陵江上渡过来的明军也很快被他们确认兵力十分有限,这与张如靖的预测基本一致。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张如靖派出的阻拦部队给纠缠住了,没有造成大的麻烦。 而刚刚经历了铜锣峡惨败,重庆城内已经胆寒的大西军也根本不需要督促,更不需要费什么口舌,甚至没什么人拖泥带水和贪图财物,所有人在接到撤退命令后都争先恐后的生怕落下自己。 最后除了确实很乱,大西军撤出重庆城总体反倒很意外的顺利。 甚至下午向西撤的过程也很顺利,这让混乱和恐慌也随之渐渐平复了不少。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才进入夜晚没多久,正在赶夜路的他们却突然遭到了明军步军的尾击。 由于大西军此次撤退求快为主,也来不及精心组织,这导致首尾不但拉的很长,队尾也大多是妇幼老弱,结果没什么战斗力的队尾当即就乱了。 张如靖虽然大惊,但反应也快,立即令手上所剩不多的骑兵以及部分步军前去增援解救以及阻挡,以防止撤退大军因惊恐而发生集体式崩盘。 张如靖很清楚,他的部下们现在十分脆弱,和惊弓之鸟没什么差别。 不过,张如靖估计正在对他们进行尾击的明军数量应该也很少,可能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体力和意志力也许很出色,但也是强弩之末,只是想趁着夜色再混水摸鱼一把。 只要他们不被吓住,不因此而惊慌失措,问题就不大。 这样的事他以前也没少干,很清楚虚实。 但张如靖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失算! 很快,各方面的情况表明正在对他们进行尾击的明军不仅似乎在越来越多,而且还不断的一直对他们实施猛烈攻击。 尤其是明军的哨子声和军号声响个不停,并越来越密,越来越刺耳,让人发颤。 这导致恐慌情绪在大西军当中无法遏制的愈演愈烈,混乱也紧接着席卷了所有大西军。 更麻烦的是,张如靖派出增援的骑兵和步军居然也很快遭到了挫败,然后惊惧四散。结果队尾不但彻底崩溃,整个大西军也被那些腿长逃回来的败退骑兵搅动的全都乱了套。 大惊失色的张如靖连忙使出浑身解数企图想要稳住部队,但紧接着却又惊愕的发现长江南岸突然出现了大量打起火把的明军骑兵与他在江水中逆江而上的船队并驾齐驱。 这些明军骑兵应该是白天伏击铜锣峡南岸南山上大西军的那些骑兵。 他们现在出现的时机显然是经过了选择的。 而且他们也成功的让大西军彻底炸了锅。 所有大西军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纷纷开始争先逃命,所有的建制都乱了,而夜色又让任何企图恢复秩序的想法都变成了不可能。 张如靖也直接懵了。 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 虽然此时江津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但更大的危机恐怕也即将到来。 果然,当溃逃的大西军本能的蜂拥抵达江津时,由于江津县城在长江的南岸,同时南岸的明军骑兵也已经抵达了江津县城之下,导致逃至江津的大西军根本不可能入城,也得不到城池提供的任何支援。 大西军在哗然之后,终于完全失去了控制。 张如靖此时也只能拼命聚拢身边的心腹和部队,然后引导众人向西继续狂奔,连妻儿都无暇顾及。 回头反击,张如靖想都没想。 他知道部队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根本没有丝毫战斗的勇气,也不具备任何重整的可能。 但只是单纯的跑也不是那么容易,那些正追击他们的明军步军似乎完全不知疲倦,不但整个晚上始终阴魂不散,还一刻也没有放弃对他们进行攻击。 搞得张如靖眼看着周围的众军不断崩溃,不断消散,能继续跟着奔逃的人呈断崖式不断减少。 好不容易天亮了,心急如焚的张如靖想看看有没有办法重新聚拢一些部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失散的妻儿,但登上高处的他却痛苦的很快又发现了明军的影子。 他不禁悲哀的想起了前年的潜山大败。 那一次,大明总兵黄得功斩杀张献忠部众六千余人,并俘获张献忠所部男女一万多人,甚至还差点生擒了张献忠。张如靖的妻儿在那次也被俘了,直到很久之后才得侥幸救了出来。 而这一次,他败得好像更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错愕、迷茫以及不能理解之后,仰天长叹的张如靖也只能带领身边的人继续西奔……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攻心为上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六,张如靖的妻子刘氏怀抱着年幼的儿子李溥兴在明军的押解下疲惫的走向泸州城。 虽然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这里,但在野外风餐露宿的被关押了多日后,城市无疑还是让刘氏感到一丝慰藉。 不过随着离城池越来越近,围观的百姓开始渐多,空气中也渐渐弥漫起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味,并且还越来越浓重。 百姓们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激动,咒骂大西军的声音不但开始不绝于耳,一些愤怒的百姓还会对庞大俘虏队列边缘的大西军拳打脚踢或者干脆直接往俘虏群里扔石头。 虽然负责押解的明军士兵也在维护甚至有时也会不惜对百姓使用暴力手段,但由于更多的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和得过且过,因而效果并不好。 大西军俘虏们也因此一个个走的战战兢兢,拼命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现在只能默默忍受。 突然,一块飞石带着呼啸声猛然出现在刘氏的瞳孔里,眼看躲不开的刘氏在惊恐中只好本能的用手拼命护住孩子的头。 这时,一只大手突然出现,将飞石一下打偏,然后砸到了刘氏身旁的尖嗓子身上。 尖嗓子痛苦的“哎呦”了一声。 但在转头看清击飞石头的那支手主人后,马上又怯懦的转回头去。 张献忠派来给张如靖传旨的太监尖嗓子与刘氏在当时撤往泸州的过程中出于谨慎都没有坐船,然后一起被俘,并被看押在了一起。 “谢谢你,米排长。”刘氏急忙道谢。 “不客气,你要小心些。来,把孩子给我抱会儿,这样更安全,你也可以休息一下。”米仓摇了摇有些生痛的手后伸手就来抱孩子。 “这太谢谢你了!”刘氏一边紧着感谢一边很放心的将孩子送到米仓手中。 看上去,她很信任米仓。 甚至当米仓抱上一点都不哭闹的孩子后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多问,更没有显露出担忧。 当然,看着米仓抱着孩子一边到处窜一边督促着明军士兵要尽力保护好俘虏尤其是女眷们不受到伤害,刘氏也有些发呆。 虽然并没有受到特殊的优待,甚至连马骡都被收走,但对于米仓,对于这些明军,刘氏却心存感激,也怀有深深的好感。 当被俘后,看到明军士兵不但没有侮辱虐待他们,也没有洗劫他们,反而还尽力救助他们的每一个伤员时,刘氏真实感受到了有关这支明军的传闻不虚,也让她惶恐不安的心很快放下了。 即使是后来跟尖嗓子一起不断接受盘问,刘氏也没有再起惊恐。 经历过无数战乱,本身又当过俘虏,刘氏很清楚俘虏通常是什么待遇,或者说会有多么悲惨。 但这支明军却颠覆了她所有原本的认知,其军纪之严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尤其是被指派专门负责看押她的米仓有一天居然还特意通告她不用担心张如靖的安危,他得到消息张如靖已经安全逃去了合州。 刘氏知道这绝不是米仓的私自行为。 这也让她对这支明军的仁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而他们,自诩为义军,却在跟这样一支军队作战,然后百姓们也越来越反对他们,甚至现在几乎跟过街老鼠一般。 这是多么的荒唐! 刘氏知道,不光是她自己,她身边的很多人也都有了这样的疑惑。 正在刘氏继续走神时,尖嗓子突然在一旁惊讶道:“我们也不进城吗?” 刘氏一愣,张望后很快发现前面的队伍果然正在拐弯,正在偏离已进入视野的城门。 俘虏们太多,当然不可能都会进城。 但他们这一批俘虏毕竟不一样,尤其是她和尖嗓子,不应该被关在城外才对? 正在奇怪中,一股更加浓郁的味道随着一阵微风猛的扑面而来,那是强烈的恶臭终于确定无疑。 所有的疑惑也很快被解开。 当看着距城门不远处一个超级大坑内数以千计已经高度腐烂和正在腐烂的尸体时,当听着站在高台上的一些明军以及百姓用奇怪的一头小一头大的圆筒向掩着鼻子缓慢围绕大坑而行的他们简要陈述泸州大西军创造的骇人听闻杀戮时,受到深深刺激的刘氏和大多数俘虏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张如靖的军队由于一直军纪维护较严,大多人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良知,也有耻辱心。 而对于重庆以外的情况,能够接触到大量上层信息的刘氏知道的也更多一些,但这也让她更加羞愧。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泸州的百姓们为什么如此愤怒,也理解了曾杀得他们大败的这些强悍明军士兵为什么在维护他们时居然会软弱和无能。 这回再往泸州城走尤其是进入泸州城后,面对着围观百姓们更为猛烈的愤怒,大西军俘虏们个个垂头丧气,也更加沉默,有些人甚至都不再躲避攻击而任由被伤害。 而这一切,也被正站在城墙上一直静静观看的李平全部收入眼底。 “其军可用。”李平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与李平并排而立的章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道:“将军想好了?” 章旷是在昨天才赶到刚刚克复不久的泸州的,然后见到了李平。 李平攻取泸州十分迅速,也很意外。 之前,张如靖带领着仅剩的一千多全都有马骡的残军逃到了泸州,但很快就又失望的离开去往合州。 由于重庆防线上有张如靖的十万军队,张献忠在泸州并没有留下多少军队,泸州大西军的主要兵力是里兵。 里兵是大西政权为了维持地方治安,在张献忠称帝后于各州县组织的地方武装。 里兵按户口分派,三丁抽一,负责守城,并行连坐,每一家犯事,左右邻人,一例处死。 这种军事组织方式充分反映了大西军在军事建设上的落后属性,只会沿袭原始野蛮的统治方式,并用乡族关系来维持自己的政权。 里兵其实也无所谓,除了比不上精锐,也并不比大西军数量占绝对多数的那些强掳来的由普通百姓组成的军队弱,甚至可能还更强一些。 因为他们实行残酷的连坐。 但问题是,随着大西军与四川人民越来越水火不容,甚至在其主军也就是原有武装体系中开始尽杀吸纳和补充的川官川兵,里兵制也变得非常矛盾和可笑。 尤其里兵还刚刚才初创,思想上、操控上以及稳定性上的问题都还很多。 张如靖在重庆就果断的没搞里兵。 而泸州的大西军主力已经是里兵,却还继续秉承着张献忠的残暴作风,在执行张献忠的疯狂指示上也继续不折不扣。 也许他们是想把恐惧进行到底,用恐惧来控制住一切。 但这无疑也是非常危险的。 结果,泸州的里兵在明军兵临城下的压力或者说是鼓舞下最终反噬了大西军。 追杀到泸州城下的李平大军还在继续集结中,并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准备拔掉江津时,泸州城内占据着人数优势的大西军里兵却先发生了暴动。 李平抓住战机,泸州当即被攻克。 当泸州的大西军守将及其主要骨干的脑袋被扔至江津城下,绝望之下的江津大西军守军很快选择了投降。 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李平却陷入了沉思。 攻取泸州的意外顺利以及江津大西军守军的轻易选择投降让他充分意识到大西军正在面临着严重的统治危机以及自我认同危机。 而对张献忠派来给张如靖传旨太监尖嗓子以及张如靖夫人刘氏的审讯,也让他掌握到了更多大西军高层目前的疯狂与混乱,了解到了大西军治下的四川已处在了暴风雨的前奏。 与此同时,李平手中数量空前巨大的俘虏也急需进行妥善处理和谨慎安排。 张如靖的十万人马虽然被李平歼灭了八万余,但俘虏就有近七万。而且张如靖在铜锣峡上的一万多最精锐部队死伤不过三分之一,张如靖部下更多的伤亡其实是产生于向西撤退途中。 追杀引发的各类伤亡往往会很大,甚至很多人是死于践踏和慌不择路。 这么多俘虏,尤其还包含了数量巨大的敌军精锐,这对李平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并且张如靖逃到合州后,也还有近两万人马,哪怕精锐已经很少但仍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以及号召力。 而李平现在却没必要也没有意义再去进攻合州。 毕竟张如靖可以打不过继续跑,而李平却不能无休止的追下去。 这时,夸张的七万余张如靖军队俘虏就成了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李平既不能把他们留在被张如靖经营了数月之久的重庆,也不能留给精兵稀少和绝大部分部队是新兵的曾英和秦良玉。 对大西军普遍仇恨的泸州以及自己身边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可接下来怎么办? 李平自己带着这么多俘虏,怎么吸收和保证不出问题无疑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李平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新的思维,有些事情也不能再永远一成不变。 没有及时掩埋泸州大西军的罪孽就是他整个计划的前奏。 “我想好了。我们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同时利用这段时间对军队进行重新编组,争取把俘虏的这些张如靖部下都给吸收好了。”李平坚定的说。 李平所说的静观其变并不是指大明的北方战局,而是指张献忠的大西政权,他知道章旷明白他的意思。 对于章旷的态度,李平似乎并不担心。 甚至在昨天,李平对章旷的到来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在不久后就对章旷和盘托出了他要继续打击张献忠的计划和思考。 当然,李平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章旷如实转达的袁继咸军令。 “京师雄固,周边精锐众多,一再入关的建夷尚且望之兴叹,闯贼又能奈之何?况我已军至四川,不说兵力寡薄于京师所求杯水车薪。这距京师万里,也是鞭长莫及啊! 再说张献忠已然称帝,不但不再是巨贼这般简单,还正在大肆屠戮四川军民,我又如何能弃之不管。” 这是李平辩解。 李平不知道章旷信不信,也不确定他会全信。但不管如何,章旷很快表示了理解,然后就再也不提此事。 李平知道章旷很聪明,他很喜欢章旷。 章旷和李平来到这个时代认识的很多官员都不太一样,他的官声并不太好,但却不是腐败和无能。而是他主政时为了百姓利益曾大力打击过地方豪强和乡绅阶层。 而地方豪强和乡绅阶层掌握着这个时代的话语权。 但章旷没有因此畏缩,他认为地方豪强以及乡绅们的目无法纪和强取豪夺是大明当下的恶疾。 这样的思维,是李平所喜欢的。 而且此次来到李平军中,章旷带来了赵进的信。 赵进的信当时没有封口,但章旷却当着赵进的面进行了封口,并告诉了李平这是一封原本没有封口的信。 如此章旷,李平想不喜欢都难,没有比章旷作监军对李平更合适的人了! 当然,李平也不会因此想当然的认为章旷是在屈从于他,那不是章旷的性格。 李平的辩解确实是有道理的。 就是提前知道了历史,李平也没想明白周边拥有数量惊人军队的北京怎么就被李自成轻易给攻破了。 这真的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李平都想不明白,章旷不是神,自然也不可能想到。 再加上南北距离过远导致的战报严重滞后,对章旷来说,北京可能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但还不至于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何况李平出川后,怎么跟左良玉的几十万军队协调,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甚至没准会一加一小于一。 “那张如靖你打算怎么办?”章旷提出了疑问。虽然不长于军事,但他还是能看出这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隐患。 “攻心为上。”李平看着远处刘氏的背影说。 “攻心为上?张如靖会受这种威胁吗?”章旷顺着李平的目光看了眼,然后迷惑道。 李平笑了,说:“为什么要威胁他!让刘氏给张如靖写封报平安的信,写什么内容我们不要管,然后把刘氏身边的亲近之人放走几个送信就好。一定要放走几个,不能是一个。” 章旷惊讶的看向李平,接着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九十四章 自掘坟墓 当李平决心在泸州静观其变的时候,大明帝国的北方正在发生着巨变。 就是在三月初六,也是1644年4月12日,崇祯皇帝正式发布了“命天下兵勤王”的诏书,并下令蓟辽总督王永吉和辽东总兵吴三桂立即放弃宁远,带领全部人马入关勤王。 同时被直接点名要求带兵火速来勤王的还有蓟镇西协总兵唐通(驻地河北唐山)以及当时在山东临清的山东总兵刘泽清。 连关宁防线都不要了,说明北京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但“命天下兵勤王”的诏书却这个时候才发出来,也说明形势的变化是很突然的。 而且就在前天,也就是三月初四,崇祯才大手笔的连封了四个伯。分别是吴三桂为平西伯,左良玉为宁南伯、唐通为定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 但那时却没有下勤王诏,也没有调兵。 一切看起来好像很矛盾,也让人不太能理解。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其实与明廷的重大判断失误以及崇祯本人的心不在此有很大关系。 之前,崇祯和他的大臣们都判断李自成不会直捣拥有重兵和坚固城防的宣、大边镇,而是会从山西走冀南来绕路,因而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选择也多。 到时候再调北方边军或山东的部队入援也不迟,甚至南方的部队都可能也有时间调一调。 被天下公认的明王朝最大劲敌清军都霍霍好几次了最后也没事,大家都没太把李自成这群农民军当回事。 因而北京的气氛一直并没那么十分紧张。 同时,崇祯本人的重心也一直在南迁上。这还跟李自成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为了躲避恐怖的天灾和清军的不断骚扰。 二个月前,针对左中允李明睿上书把崇祯心里挠得直痒痒的那个南迁计划,崇祯在正月初十封了李平征贼将军后,接着很快就把路线、后勤和护驾等等一系列问题全都思量考虑完毕。 这是崇祯第三次考虑南迁,也是最认真的一次。 正月十九,崇祯即上朝向内阁六部重臣痛哭陈述当下的艰难,希望大臣中能有人站出来提议南迁,他好立即顺势应和把事情定下。 但崇祯做梦也没想到早把他看得透透的大臣们居然来个了集体装聋作哑,也就是群臣不语。 有给崇祯背了与满清议和黑锅然后还被崇祯给杀了的兵部尚书陈新甲这么个活生生例子,大臣们又不傻。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根本轮不到在这种大事上发言的李明睿只好公开上书把事情挑破。 而大臣们也干脆,要么打死不吱声,要么就反对。 大家都怕被秋后算账,没人相信崇祯,有心也不敢说。 不过,崇祯也没放弃。 他一面命人前往南京查看沿途水陆兵马安排,一面命天津巡抚冯元飙置办漕船三百待命,反正铁了心要跑。 北京的防御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靠边站了!勤王诏和调兵令更是不可能下,因为这涉及到让全国军队去哪里勤王的问题。 但可惜,崇祯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是无果。 之后,崇祯又利用别的契机折腾了两次南迁,包括最后一次在三月初四惊闻大同突然投降,但还是全部失败。 到了三月初六,明白南迁已经彻底无望的崇祯只好专心考虑北京的防卫问题了。 于是也才有了这时才发“命天下兵勤王”以及放弃宁远。 就是这个时候,崇祯其实也没想到他的末日即将到来,并且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 三月初四的连封四伯对他来说还只是统揽性的预防动作,主要是没想到宣府在当时也降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封伯时把后来点名调兵的刘泽清给单独落下。 而在李自成那边,最开始的一切也基本如明廷所料,同时也是李平凭常理推断出来的那样,李自成不但困难重重,而且进展也并不顺利。 由于一直在玩三年免征聚拢人心,加上整个北方又已经完全被战争和天灾搞得不成样子,没有任何财政收入也没有建立任何税收制度的李自成看似风光,实际上却无比艰难。 想逃脱经济规律,没人能做到。 而李自成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他在去年十月刚攻入西安就明确提出并实施了一项后人普遍知之甚少但却影响巨大的“追赃助饷”政策。 当然这同时也是一项政治举措,用以慑敌安民。 但主要还是经济举措。 “九卿五万,中承三万,监司万两,州县长吏半之”,于民间则“请乡绅输助,多则三四十两,或三、五两,唯举人免输。” 明人也有称之为“掠金令”。 这项政策只从字里行间就知道很容易将代表着权贵阶层的整个知识阶级和地主阶级推到大顺政权的对立面。 尤其是它还完全不考虑那些明朝官吏们是否廉洁,并纵容和不受节制的使用刑罚。 也就是说只要拿不出钱来,就上刑,直到拿出来为止。 这显而易见在执行上非常容易变味。 当然,如果只作为短期内的应急手段其实也无可厚非,而且还可以获得普通民众更为热烈的支持,但决不可长期和广泛实行。 不过,缺粮少银的李自成却没有办法收手。 经济上艰难,政治上出现重大失策,战场上自然也好不了。 李自成东进北京号称一百五十万,实际上却兵力很有限,连二十万都不一定有。他是想养也养不起。而且就这样,部队的供给还是困难重重,战斗力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直接影响。 当度过了初期的顺利后,李自成很快就在山西,尤其是在宁武关被打得几乎怀疑人生,以至几度萌生退意。 直到三月初一,在付出了数万人(有说七万)的惨重伤亡后,尤其是损失了大量宝贵精锐,李自成才攻破由辽宁锦州人周遇吉坚守的兵力仅四千多人的宁武关,并发出感慨: “宁武虽破,吾将士死伤多。自此达京师,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吾部下宁有孑遗哉!不如还秦休息,图后举。” 但接下来,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戏剧性的转折,而且还是连神剧都不敢演的那种转折。 正当李自成和他的将领们都在惨重伤亡和灰暗前景面前没有主意的时候,大同总兵姜镶的降表居然到了,然后当大喜过望的李自成款待姜镶的使者时,宣府总兵王承荫的降表也到了。 说白了就是李自成感到自己很艰难,但明军不知道啊! 很多人都被李自成在讨明缴文中号称的一百五十万给吓着了!尤其是李自成刚刚称帝,那种新生政权带来的压迫感也更强。 而李自成在攻破宁武后因被打急眼不但一反常态的“遂屠宁武,婴幼不遗”,还一把火把宁武关给烧成了瓦砾则更加让人恐惧。 看到了抵抗的代价,明军更不愿意螳臂挡车。 再加上此时整个北方都在连年的天灾兵乱面前苟延残喘着虚弱不堪,崇祯目前的心思又全在跑上而几乎无所作为。 当然也不能说崇祯完全没有作为。 一月二十六日,崇祯曾派阁臣李建泰“代帝亲征”去山西督军并迎击李自成,但却只给了这哥们3000兵,然后还是到处抽调的。 李建泰也没让人失望,到了邯郸听说李自成的军队已经东来,就直接回头跑去保定躲起来了。 这种几乎如同儿戏的作为还不如不做,效果自然也是反的。 在这一系列情况下,大同和宣府的投降就既意外也不意外了。 崇祯也好,明廷也好,李平也好,都忽略了一个影响战争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人的心理因素。 尤其是很多身处大明北方的臣子和将领们心态在长期的军事失败和完全见不到曙光下已经崩了。 连续的清兵南略给北方军民心理上带来的沉重打击和造成的心理极度疲惫状态绝不能被忽视。 虽然宣府总兵王承荫是偷偷降的,李自成的军队在三月初六抵达宣化(今张家口)时,王承荫的部下和地方官员都还不知道而一脸懵,北京在三月初六自然也还不可能知道。 但大同降了,整个山西突然全丢了,北京在三月初四就已经知道了,这也才有了崇祯也是明廷的一系列紧急动作。 三月初七,天津巡抚冯元飙之子冯恺章入京,由于李自成是两路进军,此时南行最佳路线的京杭漕运已经被断绝,他是来建议崇祯自天津从海路南迁的。 但此时,崇祯已经完全对南迁绝望,而且从海路走在操作上更无可能。 不过,崇祯想专心北京的防务,这个时候却晚了。 宣化距北京太近了! 别说其他各处的军队现在根本无法及时赶到北京,而且不善军事的他还昏招继续迭出。 在临清的山东总兵刘泽清因为恐惧李自成而谎称坠马受伤拒不奉诏就不说了,吴三桂接到的命令居然是要带全部人马入关。 后人有很多说吴三桂故意磨磨蹭蹭不能说一定不对,但肯定是偏颇的。 当时整个宁远有兵四万、民八万。 吴三桂放弃宁远必须要把八万百姓一起撤入关才行,他不可能就只带着军队走。一方面,他不带上百姓就等于百姓们送给了满清屠杀或劫走。 另一方面,宁远当时是兵民结合的要塞,尤其是在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下,很多百姓其实也是军属。吴三桂要是敢做出抛弃军属的事,他估计没到山海关就变成光杆司令了。 但带着百姓们一起走,还十二万人,吴三桂想快也快不起来,一天一百里那种速度想都不要想,能走五十里都不错了。 而且这还要考虑距北京有近九百里远的吴三桂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命令。 反正官署在遵化的王永吉一点儿没耽搁是三月初九才赶到宁远的。 再考虑到一点准备没有的吴三桂突然间要把全部兵民都撤出来也是需要准备时间的!不可能说走就走。吴三桂的出发时间再拖上一两天甚至两三天都不为过。 而且,吴三桂怎么可能想得到连清兵都无可奈何的北京会抵挡不了一伙儿他从未看上过眼的农民军几天时间。按正常逻辑,几个月可能有点悬,但最少十天半个月也应该没问题! 因而,吴三桂在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确实也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崇祯这个命令本身问题就很大,最主要是很迟。 而更离谱的是,只带了八千兵的唐通倒是很听话也很快,但崇祯很不大方的只赐给唐总兵个人白银四十两、手下兵丁每人五钱然后让他去守居庸关。 没错,是只有四十两。 不过考虑到崇祯刚给唐通封伯以及事态紧急,也算能过得去。 但崇祯却不放心的又多此一举给唐通派了个监军太监杜之秩。 结果就是这个杜之秩,在唐通领兵出关迎击李自成时,他在后面开关投降了,导致还算敢战的唐通腹背受敌不得不降。 居庸关一破,又没有其他援军可以赶到,北京还已经被鼠疫搞成了死城,北京也就如我们后来所熟知的那样于三月十九日也是1644年4月25日迅速被攻破。 就是这个时候,崇祯其实也还是想跑的,并没有像很多人想像的那样打算直接殉节。只是折腾了几次都没成功而已,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自尽。 崇祯的死,可以说完全是他自己作死的。 当然后来有很多人说这与左良玉有莫大干系,是拥有明朝当时最大军事力量的左良玉见死不救,并杜撰出了无数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但这个事,还真不怪左良玉。 首先崇祯一直想南迁,他不可能有计划调左良玉北上。 就是崇祯在三月初六点名让人带兵入援时,也没提左良玉。崇祯再不善军事,也知道远在湖广的左良玉不可能来得及。 而且不止左良玉,崇祯也没给他在凤阳的嫡系黄得功下令,因为知道也来不及。 同样原因,李平虽然是军事新星,更不可能接到命令。 并且当时,崇祯也没有完全昏头。他在三月初四给左良玉封伯时没有再提李平,就已经考虑到了左良玉和李平之间的微妙关系。 至于有人会说左良玉为什么不主动提前带兵绕过李自成控制区北上入京? 无论哪朝哪代,大将如果敢无诏带兵入京,那是什么性质?不开玩笑吗! 而且北方的战局,身在南方的左良玉也不可能及时掌握。 再者,北京一开始都没急,他急什么? 甚至“命天下兵勤王”的诏书直到崇祯身死,南方都还没收到。 根据文献记载,由于长期接不到北京发出的勤王通知,也搞不清北方的战局,当时江南地区官员越来越感到不安,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出兵是需要一定时间准备的。 直到四月初一,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领衔才发布了“号召天下臣民起义勤王捐赀急事”的南都公檄。 史可法大家都知道,作为一个进入后世课本里的着名忠臣,他肯定不会隐瞒军情,也不会耽误事。 但到四月七日,史可法才完成准备工作并亲自率兵渡江准备北上勤王。 并且又过了几天,史可法才听说了崇祯皇帝可能已经身死的消息。而且是听说和可能,没法确定。 最后又到了四月十七日,这个消息才被从北京逃出来的原大学士魏炤乘证实。 南京都得不到消息,左良玉又怎么可能及时得到什么消息。 所以,崇祯就是被他自己玩死的,怨不得别人。 但崇祯死了,李自成也没强到哪里去,“追赃助饷”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坑让李自成也自掘坟墓。 人性本恶,人类也最怕生出恶念。 而李自成的军队又直到近两年才管束日严,之前可一点儿也不吃素,里面的大量流氓们早都憋坏了。 这时候,大家突然发现有一件恶事可以干,而且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干,那会发生什么? 所有的邪恶都聚集于此中爆发然后愈演愈烈不是自然的吗! 任何事情都是有根源的,李自成的军队进入北京后不可能莫名其妙或者简简单单的就迅速腐化并且还是不合常理的全体性一起腐化,所有的祸根其实早已埋下。 而汇聚天下权贵的北京和“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科道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的追赃助饷标准更是如同一场饕餮盛宴让尝过了甜头的大顺军们纷纷磨刀霍霍,李自成手下头号大将刘宗敏甚至一开始就制作了五千具夹棍。 在这样的氛围下,追赃助饷也随之达到了顶点并彻底变味,然后完全失控。 结果,大顺军在这种疯狂面前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速度开始腐化堕落。 对明朝官员的“追赃”也很快就滥及无辜到“满街遍捉士大夫”,甚至出现了以貌取人:“见面稍魁肥,即疑有财,系颈征贿”,到最后更是发展到“民亦派纳银两,各有差等”。 仅因“追赃”而死于刑逼者的也很快就过了千。 以至才到四月一日,不是什么好鸟的李自成军师宋献策都说:“天象惨烈,日色无光,亟宜停刑。” 这种情况,别说那些降官们和地主阶级了,就是老百姓对大顺军会是什么观感用猪脑袋也能想明白。 至于对北京有大恩的治鼠疫福建人被杀都不提了。 结果大批降官降兵在发现大顺政权原来如此后都后悔不已,他们迅速再度站到大顺军的对立面,并一找到机会就开始反叛。 甚至最典型,也是引发最大后果的就是吴三桂。 吴三桂的一度投降到后来反叛,完全就是追赃滥用和胡搞影响了对关键人物的争取。 而到了四月初七,李自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下令叫停了北京的追赃助饷,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吴三桂会降而复叛(四月十三日才知)。 但和当初的崇祯一样,也为时已晚。 而且在北京之外的地区,追赃仍在继续,影响也越来越大,新生的大顺政权迅速陷入信任危机,并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生着剧烈动摇。 同时,一支军队一旦开始陷入严重腐化,大家也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再加上鼠疫的影响,大顺军的战斗力也开始直线下降。 后来的结果,也就广为人知了。 大顺政权的由盛转衰之快直接创造了中国古代史的记录。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种什么瓜结什么果。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二百九十五章 泸州整训 崇祯十七年的四月,也是1644年的5月。 此时泸州的平均温度虽然大多在十几二十多度,体感让人很舒服,但天空却不是在阴着,就是在下雨。 泸州正在进入雨季。 这对一支想抓训练的军队来说并不友好。 下雨天偶尔搞搞训练可以,但绝不能长态化。毕竟人和人穿的衣服不能总是湿着,否则是会引发大量健康问题的。 不过,也有的军队部门会比较喜欢。 比如一些需要大量文书工作的机关,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有理由也更容易抽调到人员来帮忙。 李平在泸州对军队实施新的整编后,所有部门最缺的就是人,尤其是大量新组建的机关更是一团乱。 这次整编,李平组建了将军府来作为新的总指挥部。 将军府下设三个师(每师下辖三个团)、一个骑兵旅(下辖二个团)、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团和一个舟桥团。 部队总兵力也扩充到三万多人。 如此规模的扩充,又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新的指挥机构,再加上将军府内的三个总部机关也增设了很多更细化和更专业化的部门,人力自然开始紧张。 机关毕竟与部队是不一样的,它的很多岗位对人的文化程度以及见识和能力都是有一定要求的,文盲基本干不了,也不可能随便抓个人来干。 与此同时,此次整编被大大强化的教导系统又进一步增加了这种人员缺口。 实际上由于严重缺人,有些师和团一级机关的部门甚至暂时只有部门长一个人,就是三个总部机关里的部门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但机关不建又不行,因为它不仅是战斗力的倍增器,也是实现和保证部队正规化的最重要抓手。 由于上午一直在下大雨也不见有停的迹象,驻地在泸州城里并有过情报整理工作经验的连长米仓就被抓到了新组建的将军府总参谋厅情报局帮忙。 部队里的三个机关都还叫处,将军府里此次顺势改成了厅。 而米仓被直接升为了连长,则既是因为大扩编,也是因为连续的战功,包括在追击张如靖败军的过程中又立下的大功。 那个夜晚,因为混乱和连部失散的米仓并没有选择保守自救和畏缩不前。而是继续坚决的按照既定战术要求充分利用夜色和敌军的混乱在敌群中不断穿插,让敌人崩溃。 这是一个于敌于己都非常危险的战术,但只要成功,效果也会非常大。 从后来的结果看,这个战术基本实现了成功也取得了巨大战果。 而进入持续大追击后,米仓也继续坚决贯彻只要发现哪里有敌军战斗力量聚集,就勇敢的冲上去将之打散、驱散或者吓散。 当然这也让他没有功夫俘虏任何敌人,但凡遇到投降的敌人就只让他们扔掉兵器后等着后续友军处理。 最后米仓指挥的排也不知打了多少仗,甚至快到泸州才找到自己的连部。 而这个时候,他的排也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混合加强排。排里原有的近一半兵不见了,但又比原来多了很多人,只不过更多的兵完全是其他兄弟排或者兄弟连队的。 积极主动实施自主战斗,失散官兵迅速就近接受指挥和加入其他单位战斗,包括米仓在大追击过程中也主动接受周围连营的指挥并及时了解最新的作战命令,一团充分展现了一支真正精锐的样子,也令米仓十分感慨。 尤其是一团当时在前一天刚刚经历了急行军,又紧接着参加了进攻铜锣峡的战斗,然后又开始了追击作战,并且还跑在最前面。 追击战把敌人打出了心理阴影,米仓同样也心有余悸。 米仓曾眼睁睁看着他指挥的部队中有一个兵直接就跑死了,而他们全团后来据统计更是跑死了十几个。 但即使这样,部队仍然始终没有散,也仍然始终在坚持着战斗,在严格执行着命令,其顽强和纪律意识更令人心惊。 这也让米仓坚定了要继续留在这个团队里战斗和学习的决心。 战后评功,虽然没有参加上攻打铜锣峡最残酷的那段进攻战斗,虽然没有俘虏到几个敌人,但米仓还是被记了大功,最后在大扩军的背景下直接由排长升为连长。 由于中午雨还是没有停,米仓只能留在将军府吃饭。 打完了饭,米仓有些心烦意乱的一边打着一把他随便从某个房间里顺来的不知道是谁的油伞一边拿着饭碗在各个院里院外到处溜达,寻找着他的团长杜三江。 今天所有副团职以上军官又都来了将军府开会,午餐也还是在将军府机关食堂跟着机关人员一块凑合。 由于人太多,别管是部队里多大的官还是机关里的普通军官士兵,很多人都是打了饭后三三两两随便找地方对付。 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会摆架子,也没什么人敢报怨。 在一处屋檐下,米仓找到了他的团长。 但在他搞出惹人注目的动静后,杜三江却只是意外的看了他两眼,就又继续表情如旧的跟旁边的人边吃边说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视若无睹。 见没达到目的,米仓有点失望,他现在非常想回到连里去。 作为一个连长,尤其还是一个新连长,然后还是现在大整编时期大量人事和指挥关系都出现大变化的情况下,米仓认为自己经常不在连队并不合适。 但米仓自己又没办法。 胳膊扭不过大腿,他没被情报局直接给收编了就已经不错了。 情报局一直想要他,也没事就做他工作。 米仓希望团长杜三江能注意到他总是不务正业,然后发个火,这样他就能够找到理由现在就回去并且以后让情报局也不好再总找他帮忙。 由于没达到目的,加上刚才的动静又受到了周围瞩目,米仓有点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举目四望。 这时,他看到了老团长也是现在的三师师长韩九正在从一间屋子的窗口看他。 两人四目相接,韩九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给了他一个笑容。 米仓急忙也回复了一个笑容,同时心中闪过一丝遗憾。 他意识到如果韩九还是他的团长或者是他的师长,他的“阴谋”一定可以得逞。 不对! 那样话,他其实根本也用不着愁这种事,韩九根本不可能允许他目前的情况发生。 正在米仓懊恼时,他的伞里面猛然钻进一个人来。 由于事发突然,又没有防备,米仓吓了一跳。 不过在看清来人后,米仓却立即露出一副高兴的表情。 来人是陈子道。 可能刚才找杜三江团长有点急,米仓竟然没注意到这家伙躲在什么地方。 而陈子道也没令米仓失望,他的出现不仅缓解了米仓的尴尬,而且这家伙还很聪明的在简单客气后直接用正好想找伞去别的地方为由把米仓给拉走了。 等到了一个僻静处,陈子道一脸臭臭的说:“杜团长年纪比较小,又在机关里干的时间比较长,有些话他没法说,甚至可能都意识不到。他跟韩师长可不一样,你那是白费心机。” 对陈子道的如此了然,米仓并不意外。 毕竟有些事他跟陈子道发过牢骚,而且陈子道本身也非常聪明,嗅觉更是很敏锐。 现在,米仓不太防着陈子道了。 自从一起找过小娘后,两人的关系就突飞猛进,男人间的感情总是很奇怪。 何况陈子道现在还是一团之长了。 米仓又不傻,知道要是不想推开彼此,那在聪明人面前最好别有太多小心思,心菲也要敞开一些。 “叹!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然后还意识到你说的这些有点晚,也有点心急,总想试试。”米仓郁闷道。 陈子道撇了撇嘴,然后笑起来说:“我跟你说的,你再考虑考虑。到我团里来,你的这些烦恼就都没有了!就算我不好使,周师长的话还是好使的,而且他肯定会管。” 陈子道说的周师长是周文,由总参谋厅副厅长兼任二师师长。一师的师长是由总参谋厅厅长马永兼任的。 陈子道的团在二师编制下。 由于指挥部门严重缺人,陈子道也找了米仓好几次,希望米仓能到他团里的机关任职,并保证职务还能再上一级。 见这家伙还不死心,米仓这次索性更直接了一些说:“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我去你那里,你既不可能给我再升两级,也不可能给我弄个股长当当。不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关键是发展上也没有我现在这个标准团的连长好啊!再说如果只为升官,我留在情报局岂不是更好?” 团机关各处里的部门长都叫股长,属于副营级军官,副参谋长、副主任这些是正营级军官。 米仓由排长直接升为连长已经属于越级升迁了,在团队里再升两级基本不可能,哪怕是在陈子道这样完全新编的团。 而再升一级在陈子道的团里问题倒不大,但没有相关工作经验的他却决不可能成为团机关各处下某个部门的一把手。 团里面可没有情报部门。 说白了就是想搞大大越超常规,由于有陈子道这个例子,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但至少陈子道没这本事,也说了不算。 关于人事调整,李平的要求一贯很严。 陈子道虽然是一团之长,但他主管军官调整并在自身升迁上自成体系的教导处在违规面前可不会鸟他。 而且大扩编后,一团是李平目前直接明确的唯一一个标准团,不但编制最大、装备最好、老兵比例最高,其机关也是唯一一个能做到满编的。 说白了,这根本就是示范团。 这样的部队,大家都默认其内部职务相当于其他团更高一级职务。 与之能相比的,只有将军府警卫营。 面对米仓的这番说辞,陈子道不好意思的讪笑起来。 他自己能突然跃居高位并获得独立领兵权,他其实没想到,但心里也是清楚怎么回事的。 他完全是李平树立给大西军降军们的一个典型。 双方打了这么久,所有大西军都知道李平军中的一个团是什么概念,知道团长这种位置有多重。 而且米仓说的没错。 米仓如果一开始就留在情报部门而不下团队,他现在的军职早就更上至少两层楼了。 同样从满足米仓心愿上讲,他这个团也是跟一团比不了的,甚至别说一团,就是他本师内的二团,也比不了。 这次扩编,原各团的番号没有重排,而是直接插入各师。 虽然二团此次整编被抽走的人员稍微有点多,但原有骨干力量至少半数还在,也是目前全师作战的核心。 实际上此次整编,三个师每个师都被编入一个老团队做为核心团,这也是后来历史上我军的一个传统做法,也是李平一贯在扩军过程中坚持的做法。 其目的是保证部队可以扩而不散和扩而不乱,并尽可能保存住原有的基本战斗力,同时又让新组建的大单位有一支可靠和坚强的力量可以依靠。 只有四团被拆分的比较狠,它只保留住了原来的二个营,不到一半,其它各营则和另外三个团各分出的一个到两个营被填充到了那些新组建的团队里做为核心营。 原来各团普遍都设有五个步兵营,这次调整后最多就只有四个了。 不过四团的编制留在了一师内,这也让一师更强。 这种整编方法下,在原来番号的老团队,尤其是一团,以后的发展无疑会更好。 而且由于这次扩编主要吸收的是大西军俘虏兵,并且俘虏兵的总体数量还超过了李平原有的官兵数量,加上又一下涉及新建如此多的部队,很多新建团的人员补充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对俘虏兵的甄别选人也还在继续。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军服。 因为李平的大军现在正处在流动过程中,也就意味着难以获得足够和合适的布匹,并且也没能力组织大规模军服生产,而原有存货又不可能支撑如此大规模的人员扩充。 自然而然,新建团也就不可能被供应军服。 而大西军又一直没什么统一服装,想在俘虏兵原有服装基础上临时改都没办法。 结果新建团的官兵所穿也就成了五花八门,地位差就是不想显露也不可能,而且还体现的很明显。 不过陈子道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甚至还很快就嬉皮笑脸的转换话题道:“这几天,我看章监军脸色不太好,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反倒让米仓愣了愣。 米仓一直怀疑陈子道对自己只是出于客气和试试的心态,能忽悠就忽悠,忽悠不了也无所谓,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明白。 甚至就是希望自己到他团里去以及继续和自己保持如此亲密的关系,目的也没那么纯。 至少绝不是他手下缺人和希望熟悉的人来帮忙那么简单。 而话题转到了章旷身上,然后还是问米仓这个小小的连长,多少也暴露出了陈子道的一些心思。 米仓帮忙的是情报局的情报整理处。 由于严重缺人,这个处现在大部分工作都是有文化并长期跟随过赵兰月和高蕾的女性在干,尤其是李平的侍女李静也经常在这个处忙活。 女人么! 只要有两个就是一群鸭子,何况还是一帮。 米仓可不止是信息灵通,信息的深度和广度也很不一般。 但说到章旷,米仓愣过之后却也有些迟疑,有些事他必须思量一下能不能说。 陈子道显然也清楚。 他并没有催促米仓,也没有露出不满,只是静静的等着,但他脸上的表情又很玩味,嘴角有些似笑非笑,眼睛也在闪烁。 米仓注意到了陈子道的奇怪,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以为陈子道真的好奇,于是很快小声说: “将军否决了章监军希望让更多读书人进入教导处以及到营、连去任新设立的教导员提议,而且保障营现在有很多地方都不让章监军靠近,章监军有点火大。”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定制一元 米仓的话让陈子道有些意外,他明显愣了片刻,但接着却咧开嘴兴奋起来,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米仓问: “你觉得将军为什么会拒绝?” “这我怎么知道!将军总有将军的考虑,据说他和章监军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米仓努力平静的说。 但陈子道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米仓,他捅了一下米仓后继续笑嘻嘻道:“还据说!别跟我装傻,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要想活的长,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知道的最好别去知道。”米仓翻了个白眼,他不太想把这个话题深入。 他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就算再好,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至少现在不能说。 不过陈子道并不这么想,他用非常奇特的眼神看了一眼米仓,然后撇了撇嘴说: “我跟你说,我们这些师团一级的军官们整日的开会就挺有意思的了,然后我还注意到我们开会从来就没有邀请过章监军,咱将军在会上也从来没有提过朝廷,更没有讲过皇上,是不是更有意思!” “你什么意思?”米仓一惊,整个人也随之紧绷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陈子道问章旷时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了。合着那家伙以为他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只是在跟米仓引话题。 但没想到米仓给了他更意外的。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挺喜欢的,喜欢开会,也喜欢将军的所有做法,所以你别紧张。咱俩都曾经是朝廷的叛逆,对朝廷,我想我们的看法应该差别不大。反正我是信得着你的,也不怕说这些话。”陈子道正了正脸色后很认真的说。 陈子道特别强调开会显然意有所指,他不反感开会也并非胡说八道。 开会是李平军中特有的一个词汇,但并不是特有的行为,大明这个时候一般叫议事。 大明官军并不喜欢开会,但开会却是农民军尤其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种大寇们很重要的传统,并且整个队伍从大到小只要有时间每一级都要天天开。 当然他们名曰议话。 为什么大明的反叛力量们会如此重视开会和如此频繁的开会,目的只要仔细想一想其实就能明白。 后世的很多人都对开会有本能的反感,但开会又是在中国特有的社会环境下不可否认的可以最有效统一思想、及时掌握下情、有效实现上传下达和快速协调解决问题的方式,尤其是统一思想,最关键的也是统一思想。 而新生力量最需要的就是统一思想。 没有人知道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些大明的反叛者们对开会的爱好最终对后世产生了多少影响。 对于陈子道的解释,米仓很想继续板着脸,但由于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最后只好揉着脑门无奈道:“我们现在是大明官军,陈兄请慎言。” 陈子道笑了笑,满不在乎道:“知道,知道。这里不就咱俩吗!我也是憋得慌,平时又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呵呵,章监军有的头疼了!” 见米仓再次生出一脸黑线,陈子道更乐了,他捅了一下米仓继续添油道:“听说咱保障营的秘密好像不少啊?有什么你知道,能说的,跟哥哥说说。” 米仓这回是真无语了,他眼珠子一转,眼神中闪出一丝好久不见的狡黠。接着他随意往左右摆了下头,好像是在张望,然后故作惊讶道:“快看,你们师的严主任。” “严主任!”陈子道果然大惊,人也紧张的急忙扭头去找。 严明是新任的二师教导主任,水师的编制在此次已被正式取消。 入川前,水师营的那些炮船以及近半的水师营官兵都被李平送给了赵进。水师营余下的官兵大多是有家眷或亲人在保障营里不愿意去的。 李平并没有采取强制。 由于没有了炮船,也没有了炮,在四川的河流内也没有必要再次重建装备火炮的水上部队,加上所有非武装船只也逐渐都被归入了保障营而不再由部队管辖,水师营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水师营留存人员在入川过程中就有一部分已经分流到了炮兵部队、一部分分流到了保障营,还有一部分则成了新组建的主业为架桥的舟桥团骨干。 至于严明,他最初跟随水师营炮船暂时在赵进手下临时帮忙继续负责了一段时间,待赵进指派接管的人基本熟悉后,他正好跟随章旷一起入川重归李平麾下。 严明不可能去跟随赵进,即使赵进真的愿意,李平也不愿意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而在这次整编中,严明又被李平赋予了新的重任。 严明向来不苟言笑,并且人如其名在带部队时以严着称,执行李平的指示也从来都是不折不扣,不然也不会在当初被李平选中去负责独立性极高和需要建立大量新规矩的水师部队。 显然,严明深受李平信任,也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而陈子道因其特殊身份,是大家包括他自己都心知肚名的目前重点关注对象。 因而要问陈子道都怕谁,现在直接负责他思想状态的严明绝对首当其冲。 不过,米仓本想就是吓唬吓唬陈子道,让这家伙别再继续不方便继续的话题了,但陈子道却身体僵硬的把脑袋久久定格在了一个方向上。 米仓感觉不对,急忙顺着那方向去看。 结果见了鬼的说曹操曹操到,戴着斗笠披着油衣的严明不但直接出现在视线里,而且还马上就到他们身边了。 “听说陈团长在这边,方便吗?有些事想和你交流一下。”走过来的严明很客气的说。 严明都明着说是专门找陈子道有事了,又是陈子道的直接上级,哪怕是不懂事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得回避了。 米仓急忙闪人。 由于把伞留给了陈子道,米仓只能冒雨跑到一处屋檐下,然后独自一人静静的看着大雨, 由于加入李平队伍的时间尚短,又几乎和独身入伙没太大差别,米仓除了何老头外真正的朋友其实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这可能也是他会和比他大不少的陈子道迅速走近的重要原因。 而一个人的时候,思维总是会很活跃,想的也多。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经历,米仓早已不再轻浮,相反开始有些内敛,年纪不大的他也把更多的精力和聪明放在了观察上。 他早就发现李平搞出的这个堪称异类的教导体系十分不简单,但奇怪的是,原来的教导体系内除了石磊外,却又一直没什么出众的人物。 杨明杨玉昆倒也算一个,但这个人却又离死已经不远。 而这一次,李平大大加强了整个教导系统,不仅在营连增设了教导员,一大批深受李平信任的军事军官也同时转岗进入了教导系统。 明面上这好像是李平针对降兵和俘虏兵超过了其原有军事力量采取的一项可以理解的加强措施,但米仓觉得这应该只是一部分原因。 李平拒绝章旷的提议就已经说明了事情不简单。 而对于严明出任二师的教导主任,包括陈子道的团被编在了二师,也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 要知道一师如此重要的部队却由始终声名不显的原三团教导主任何波出任,而降兵和俘虏兵最多的三师教导主任的资历与声望则更浅。 偏偏无独有偶,二师的师长是目前唯一有功名的团以上,不,是营以上军官。 米仓早就发现李平虽然极度重视知识,但却又好像一直在防着有过功名的读书人,就是那个杨明杨玉昆,李平在使用上也一直很奇怪,包括那家伙出事之前。 反正因为好奇而专门了解过杨明杨玉昆所有情况的米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至少他觉得一向英明的李平不应该对杨明的那些劣迹完全不知晓。 而且李平至今没有取字,他的部下们也大都习惯性的不再提自己的字,包括周文。 当然也有很多例外,杨玉昆就是其中一个,他还是没有看清形势改变习惯。 李平似乎在有意或者无意划清着跟读书人们之间的界限。 而且李平也明显更喜欢由他自己的教育方式教出来的人以及那些无心科举和无力科举的读过书的人。 而陈子道这一次说出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闻。 所有的一切,显然都有李平精心的思考,而不是什么偶然或者凑巧之类的。 尤其是李平的军队在军制上和大明所有官军都太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异类。 李平到底在图谋什么,恐怕即使不是那个什么,也是想自成一片别人插不进手来的天地。 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米仓发现自己居然无所谓,甚至还深深的钦佩那一步步的心计,他哑然失笑。 只是米仓不知道,他的凝神与失笑全都落在了一个人的眼睛里。 李平已经远远的注意了米仓半天。 将军府内的总部机关一共就那么几个院子,下午还要工作的米仓也不可能跑远。 其实李平也没有特别要看米仓,他恰巧刚跟和石磊谈完杨明的事,中间还谈到了给两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米仓,结果刚出来准备想放松一下思绪,看看雨,静一静,却正好看到了没有雨具却在大雨中奔跑的米仓。 正是米仓,让李平决定要再挖一挖杨明,结果挖出了他完全没想到的情况。 “杨明不太正常,他在受贬后是沉闷了一些但又好像没受太大影响,而在大军入川后却突然开始异常沉闷,并且几乎见不到人,这很奇怪。 但当听闻大军准备出川北上,他又开始变得活跃;然后似乎十分关注大军的动向和动向原因,并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将军府附近,这更奇怪了……” 这些是米仓在石磊与其专门谈话时说的,而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米仓看到的没有错。 对于米仓出色的观察力和敏锐,李平十分惊讶。 而对于这次整编,尤其是全面加强教导系统,米仓看到的其实总体上也偏差不大。 以前由于编制小,加上李平对很多事情也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教导系统一直只有机关,而没有下面的根系。 那些加入进来的读书人大多要么直接从事需要知识的军事或后勤工作,要么由教导处委派在各个连队间来回流动着教官兵们认字,连队里实际上并没有教导系统的常设岗位。 同时,李平也不允许那些被委派到连队的读书人干除教官兵们认字以外的其他工作。 甚至在教导机关,像杨明那样的人也是少数。李平一直在严格控制读书人尤其是那些有过功名的读书人在教导系统内的比例。 道理也很简单。 让一帮深受皇权思想影响的书生尤其是已经有了功名的大明既得利益者去搞思想工作,去搞宣传鼓动,去管军官考核使用,这个部队会发生什么问题还用想吗! 而全面加强教导系统建设包括开始在营连设立教导员也是当前形势的迫切要求。 部队多了,人员成份越来越复杂了,一些部队以后也必然要长期分兵独立行动包括驻防,原有教导军官个人能力普遍偏弱的体系显然已不再适应这一要求。 甚至皇帝的监军都来了。 李平自然要加强对部队的控制。 而且这次大扩军后,大西军降兵和俘虏兵在很多连队内的兵力都超过了半数,甚至一些连长一个月前还是大西军,并且他们曾经的老大张如靖还就在不远处窥伺着,李平不去加强对部队的控制是很容易出大问题的。 当然,这也是一个很顺理成章的绝好契机。 因而教导系统现在是非常关键的,任务也是很重的。 但由于没有先例,很多人其实对教导系统的认识又是严重不足的,加上事实上造成了分权,矛盾也不可避免。 其他人认识不足还好说,中高级军官们认识不足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新编制体制在执行过程中也不可避免的会存在大量问题,尤其李平最终选择的是一元制,这并不是一个他熟悉的体制,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糅合出来的杂牌体制。 一元制和二元制,李平纠结了很久。 不仅师团继续就只有教导主任,营连新设立的教导员在职务上也明确了是比营连长们要低一级的,与副职军衔同级。 但为了防止教导员们的权力因此被弱化过多和难以有效发挥职能,李平又明确了教导员们的职权比副职们高,是营连长们的第一顺位指挥接替者。 选择一元制,有很多关系李平也需要不断适应和调整。甚至行不行,他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那支军队在战争时期,有很多部队是军政一肩挑的,并运行的很好,但由于根本制度上的变化可供借鉴的还是很少。 这个时候,军事训练就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其实是把人和人的思想抓住,并理顺整个体系。 所以开会、频繁的开会,通过会议不断统一部队主要是中高级军官们的思想,通过集体交流不断发现和调整解决部队在执行新编制过程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也就成为了一种必需。 看着米仓明显在思考的样子,李平禁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一个干保卫的好料子,可惜了。” 不过感慨完,李平却又眉头一皱。 他一下想起了章旷,那也是一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同时也是他非常欣赏的一个人。 但李平也只能一声叹息。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杨明之死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张大网 回将军府的路上,张清一直心事重重。 对于征贼将军的考虑,跟瘦猴儿原野等人,有些话他讲了,但也有些话他没讲。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真不能讲了。 作为整日在李平身边的警卫营长,张清很清楚李平这次除了要表明他无论什么身份的人都敢杀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目的。 那就是要打击读书人的形象,煽动官兵对最忠于大明的卫道群体的不信任,以便于他进一步牢牢抓住军队,而不是让军队中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以及朝廷官员抓住或者影响军队。 说读书人没底线的是李平,但对读书人严加防范的还是李平,这看起来好像很矛盾。 但其实又不矛盾。 因为李平现在是官军。 到李平这里投军的读书人与想当官想疯了而投到农民军那里的读书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李平军中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非常忠于大明的,甚至很多还是在逆境和生死面前都坚决不愿从贼的大明死忠粉,包括让人感到不齿的杨明。 不然,杨明也不至于在当初选择逃难,并在差点就身死的情况下都没有回头。 面对这么一群读书人,李平不搞事情那只能是脑袋抽风了。 张清已经确切的知道了李平其心已异,李平也根本没瞒他。 张清直到现在都对前些天李平当着他的面前谈论大明气数已尽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当时在场的有马永,有段强,有胡忠山,有石磊,有钱冬子,有韩九,还有严明。 然后就是包括他在内的几个警卫人员,没有其他人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丰富。 他当然也十分震惊。 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当李平说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震惊不已。 张清也终于明白了李平选他当警卫营长没那么简单。 接着,他心中越来越多的疑惑也随着李平开始组织的小范围秘密会议而被解开,包括给杨明定罪。 李平,那绝对是一个心思非常复杂的年轻人,一个复杂程度与其年龄极度不匹配的年轻人。 复杂的让人敬畏。 但李平又是嫉恶如仇的,心中怀的也是大义。 在他身边,你能深深体会到他良好的教养、他思想上的正直以及他渊博浩瀚的知识。 张清很彷徨,也很迷茫。 同时,他知道随着李平对读书人的正式开刀以及其它一系列举措,李平的心思也将越来越昭然若揭,而自己也好像没有了选择。 虽然他也对当今的世道极其不满,但那可是大明啊!一个已经存续了二百多年的大明啊!一个经历过无数危难仍傲然挺立的大明啊。 大明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张清很怀疑,也不敢相信。 怀着心思,张清回到了将军府。 但还没进门,却碰到正垂头气而出的监军章旷。 换衣服的时候,张清把刚才在厅上执勤的罗小六拉过来问:“章监军所来何事?” 自从开始入川,才新组建不久的警卫营就开始了不断的人事变动,而从章旷到来后,警卫营里的官兵更是迅速大半都曾干过农民军了。 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 “章监军已经见过杨明他们那伙人了,听意思应该是将军同意的,然后章监军更恼火了。”罗小六表情怪怪的说。 李平说大明气数已尽那天,罗小六也在场。 “哦?”张清有点意外。 他知道章旷对杨明那些人的事事先完全没有得到一丁点儿的消息,以至当时吓了一大跳,也急的不行。 章旷当然坚决反对李平擅杀读书人。 “那气氛如何?”张清狐疑的接着问。 罗小六挠了挠脑袋,说:“气氛还好,章监军恼火归恼火,但也没有太过激动。” “气氛还好?这是怎么说?”张清愣了一下。 章旷虽说非常聪明,也一点都不迂腐,但同时他又是个是非分明和个性执拗之人。之前李平说杨明等人通贼,章旷反对的角度主要是为李平考虑,而不是杨明那些人不该杀。 但现在当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李平对待贺柱子明显的差别方式,让张清可以想像章旷定然会暴跳如雷,也不太可能会善罢甘休。 “嗯,你不知道当将军说既已通报全军他们通贼就断不可能再收回来时章监军的表情。等将军又挑明了说交给他们文官处置,贪腐和品行低劣也要不了这些人的命,世道如此,不能怪他任性,章监军的表情就更精彩了。”罗小六说着说着直接笑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章监军继续又说了很多很严厉的话,也说了很多苦苦相劝的话,但将军还是不为所动,最后章监军只能再次叹气而走呗。” 罗小六的话让张清懵了好一会儿,不过一时想不明白,也没必要现在钻牛角尖,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借着换好衣服,张清又顺着问:“现在将军那里还有人吗?” 张清觉得见过杨明后,他非常有必要去立即汇报一下。 “有人。将军去了后宅,宋总理、赵小姐和钱姑娘来了,刚才一直等在那里。” 宋宝来在这次改制中被正式任命为保障营总理事务官,然后简称总理,这也算李平给宋宝来谋的一个福利,满足了一下他小小的虚荣心和低级趣味。 同时还能更明确彰显宋宝来的地位。 总叫宋宝来为营官确实不太合适。 “钱姑娘?后宅?”张清愣了一下。 他刚才见过杨明后和瘦猴儿等人叙了一会儿旧,没想到钱盈却直接到了这里来,而且他们还直接就等在李平的后宅。 这似乎有点不太寻常。 怀着疑问,张清先把将军府内的几个警卫点都转了一圈,又特别去看了看护卫宋总理前来的警卫队员,然后才顺理成章的去向后宅。 此次整编后,警卫营已不再为宋宝来提供警卫工作。 一支穿着黑色警察服并由宋宝来全权指挥的警卫队被组建了起来,专门负责保障营重要人物的警卫工作。 与时同时,一支兵力达数千人并也穿警服的警备护卫队也被组建了起来。其基本任务是对保障营提供军事保护,以便把军队给解放出来,让军队可以完全专注于作战任务。 虽然这支警备护卫队的人事权还在李平手上,并且类似于军队三总部的总指挥长是徐长恩、而总教导长是钱冬子,但李平明确非紧急情况将一般不会调用警备护卫队,警备护卫队主要接受宋宝来的直接指挥。 最终,这一系列举动进一步提升和宣示了宋宝来绝对二号人物的地位。 到了后宅,张清当然不可能选择进去。 由于现在后宅的院门口已不再设警卫,张清先是好像检查似的往后宅院外两侧厢房看了几眼,然后似乎是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继续假模假式又在整个外院转了一圈,这才直奔一间开着门窗的厢房。 那里,一个淡妆盘发的端庄丽人正在窗前静静的独自品茶。 自从张清进入外院,她的目光就一直在张清身上。 “庄书办,我陪你说会儿话!免得你无趣。”进入厢房后的张清嚷着嗓子故意大大咧咧一点都不见外的直接就坐到了庄婷对面。 这让两个人看起来很熟,也没有刻意避讳什么。 事实上,两个人也确实很熟,假客气可能反会引人注目。 庄婷是赵兰月最倚重的书办之一,也是最常带在身边的人,主要从事后世类似于秘书的工作。 她是商人之女,曾经家境殷实。 但由于家中的买卖为权贵所窥并遭到巧取豪夺,而她父母因不甘心进行了奋力反抗,四处告官,最终惹恼了权贵。结果她父母以及她已成年的兄长都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并很快不明不白的身死,已年近十岁的她也被拐卖到了武昌城内的一家青楼。 左良玉从襄阳退到武昌时,已年十八的庄婷被掳,然后因善音律、身材娇好、长相颇佳以及还只是卖艺而没有卖身被左军笑纳给了左良玉,然后又被已不近女色(应该是身体因病已不允许)的左良玉送给了李平。 李平离开黄陂时,曾将庄婷和其他送来的美女及粗使妇人一起用小船送回武昌,但庄婷却又跟船返了回来。 庄婷敏锐意识到李平的军队是一支不一样的军队,最主要她想借此逃出魔窟。 由于通文墨,又懂音律,还在青楼里练就了接人待物和比较开放的思想,然后她的身世也非常让人放心,庄婷很快被赵兰月选中并重点培养。 张清任警卫营长后,由于工作性质少不了要跟庄婷打交道,甚至由于李平和赵兰月的特殊关系而导致他们会有大量的独处时间,这让两个人也自然想不熟都不可能,然后未婚并受到妹妹一再刺激的张清也很快被庄婷所吸引。 毕竟张清不是柳下惠。 而女人又是最敏锐的,既然郎有情,庄婷也在这个时代属于年龄非常不小了,加上又一直在跟着赵兰月身边而思想更加开放,当然也很快有了心。 有很多时候,爱情就是这样,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渐渐的互相吸引,是经过了认真思考后的结果。 当然这个时代,也绝少有人敢在没了解清楚对方的身份和地位等等一系列因素的情况去一见钟情。 因为有些人是高攀不起的,有些人是惹不起的,有些人是沾不得的,而还有些人是绝对不能有任何非份之想。 庄婷是女人,赵兰月同样也是女人,赵兰月很快就发现了张清和庄婷两人间的不正常。 赵兰月自然乐见其成,不但有意给两人创造了更多的独处时间,还直接把事给点破了。 不过,一直向下属鼓吹自由恋爱的赵兰月也没有急着满世界宣扬,而是让两人先私下好好处一处。 赵兰月没急着对外说,张清和庄婷自然也不会好意思说,甚至张清连他妹妹都还瞒着。 虽然这让两个人多少还有点偷偷摸摸,也没有明确定下情事,但张清也清楚他其实已不可能自拔。 而且他和李平也越捆越紧,再难脱身。 “钱姑娘有身孕了?”庄婷在张清刚一坐下就小声说。 “什么?”张清被震惊的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不安的四处看了看。 四周以及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异样,没有人关注这里,而且王小凤恰好正从后宅拎着什么东西一扭一扭的走出来,应该会把大部分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匆忙坐回去后,张清压着嗓子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可开不得玩笑,这是不可能的!” 庄婷也看了眼王小凤,然后轻轻抿了下嘴,有些局促的说:“这种事我怎么会开玩笑,赵小姐说生不生得孩子可不一定就是女人家的原因,有时候其实是男人的事。” 张清愣了一下,本能的想反驳却又发现说不出口,然后还有些恍然,最后只好长叹了一声后说:“什么时候的事?赵小姐和宋总理今日来也是这事?” “也是才发现的,找了好几个郎中确认,高小姐也看了。”庄婷紧紧看着张清说。然后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今日其实是特意在外面等你的,赵小姐觉得还是让我先说与你听比较好,你若在我们走前还未回来,我还得去寻你。” 张清苦笑了一下,说:“我还奇怪后宅今日这么多客人你为何没陪在赵小姐身边,原来竟是如此” “你得想开些,这是好事。”庄婷有些不放心的抢先说。 张清懵了一下,然后真诚道:“你不用劝我,钱姑娘是个好女人,有了身孕当然是喜事,我只是太过没想到吃了些惊罢了。希望宋总理不会亏待她。” 见张清这么说,表情也不似做假,庄婷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却声音突然变得更小并且脸也跟着变红说: “赵小姐的意思也是如此。她说宋总理折腾了许久,也没见哪个怀上孩子。钱姑娘既然已有身孕,是个大喜事,也一定要马上给人家一个名份,必须立即操办婚礼。而既然要办婚礼,明天就不能杀人了,不然不吉利。所以这才急匆匆的来找将军商议。” “对,对,是该马上给个名份的,赵小姐考虑的委实周到。”张清有些高兴的说。 但就在这时,张清注意到王小凤正呆呆的站在对面厢房的门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张清有些奇怪,也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庄婷好奇的顺着张清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奇怪起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还不死心 崇祯十七年五月初,泸州城里一场盛大的婚礼被火急火燎的操办了出来。 由于是真正兄弟的婚礼,李平很快就喝多了。 而人喝多了酒,通常会感到很热,也容易憋尿。 在畅快的放完水往酒席返的路上,当穿过一条长廊时,一阵凉风恰好顺着长廊不急不缓的灌过,燥热的李平顿时感到浑身舒服。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享受。 然后目光也不自觉的就放到了摆在长廊环绕的院子里那一桌桌热火朝天的酒席上。 宋宝来的婚礼规模远比当初胡忠山的要大得多,军队和保障营里的很多人都受邀参加了婚礼,这些露天和较为偏远的酒席是那些中级或者再略低一些的军官和管事们的位置。 四川不缺粮,自然也不差酒,这些军官和管事们同样被供应了充足的酒肉,这让平时很难有机会沾到酒的他们个个喝的兴高采烈,同时也很快真情流露。 而且由于本来就没给他们明确具体座位,他们在落座和喝酒的时候很多都是本能的按照亲疏远近而不管什么职务高低和不同系统甚至军内军外。 这使他们的喝酒场景相对真实的反应出了彼此间的关系状况。 虽然这些军官和管事们的职务都不是很高,但李平还是几乎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并大概知道他们之前的身份。 在这个问题上,李平一向认为这是一个好领导应该具备的。 没事翻翻花名册,绝对是个好习惯。 看着这些正在热火朝天喝酒的部众,李平很快就看出了他们总体上在按照故旧、同乡、曾经的身份以及职业甚至是否一起接受过整编整训等多种多样包括混合的方式在推杯换盏。 其中的界线并不清晰,也不存在明显的相互排斥现象。 然后李平突然间就想起了我军建军初期的一些故事,并感到十分欣慰。 历史总是与我们通常以为的很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那段历史对我军后来的建军方式产生了多少影响,反正涅盘重生后的我军从没有出现过像国军那样的内部派系林立、嫡系杂牌以及三六九等泾渭分明和相互间的大乱斗。 而李平一开始就坚持对部队搞混编,包括一个班内也必须要各色、各地兵员搭配,这些其实都是前世的那支力量在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基础上形成的已经非常成熟的做法。 对李平来说,既是拿来主义,也是一种习惯。 这与一些西方国家包括现在的农民军以及官军喜欢以小地域为基础组建部队的方式截然不同。 甚至李平后来搞更进一步越来越复杂的人事调整,其实也是拿来主义,是保证部队不出现派系化、乡族化这些相互间排斥现象的重要保证。 当然,李平了解很多历史也是一个关键。 由于很欣慰,李平的表情很舒缓,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 “钱盈!这名字的寓意真好,和宝来也是绝配了。看宝来那嘴乐得,都快歪了。”赵兰月突然走过来笑盈盈一把抱住李平胳膊的感慨道。 思绪中的李平被惊了一下,他诧异的看向赵兰月,发现她的脸红红的,一看就也喝了不少酒。 于是李平一边随口跟着附和一边想要把胳膊抽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觉得这样不好。 但赵兰月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让动,而且还笑嘻嘻的说:“想什么呢?是在羡慕吗?结婚真好!” 李平无奈的看了看左右,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急忙避开他们。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突然又觉得好像也无所谓了。 于是再次放松下来轻轻问:“怎么,想结婚了?” 赵兰月立即吃吃的更大声笑起来,脸也变得更红。 正在两人腻腻歪歪的时候,长廊的拐角突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的主人可能是没想到李平和赵兰月会当众腻歪,她满脸的诧异,接着急忙扭头就走。 当看到高蕾,李平心中咯噔了一下,赵兰月也立即如受惊的兔子般放开了李平。 “我去陪陪高姐姐。娶我,你也要抓紧了!”赵兰月狠狠戳了一下李平的胸口后就大步流星追了过去。 压住心中被撩起的火焰回到席上又喝了几杯酒,李平决定提前离开。 婚礼要办,还要盛大,但同时也不能放松警惕。 为此,李平特别推行了一种新的情报方式。而这种统计式的新情报方式也果然发现了这几天泸州城外的平民活动情况有明显增多的异常现象。 李平从想过可以发现所有的敌方侦察人员以及挖出所有的奸细。 这是不现实的。 现在,他高度怀疑目前的平民活动异常情况是张如靖在想借机偷袭。 而且根据情报,成都的张献忠也已经整顿了全部军力正在杀过来。 他更不能掉以轻心。 因而李平不能让自己完全喝醉,他需要保持住清醒。 不过回到休息的地方,李平却发现了一件尴尬事。 为了显示对宋宝来婚礼的重视,也为了麻痹可能混进城中的奸细,李平让刘小惠和李静她们都去参加婚礼了,结果自己的后宅就只剩下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王小凤了。 对于王小凤,李平很没脾气。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李平就一直想把她从身边调走。 但这个女人的脸皮绝对堪比城墙,反正就是各种理由死赖着不走。即使是一时间实在没办法,过几天人家又总能想到办法再回来。 这让李平十分无语,但又不好翻脸。 随着李平的权势越来越大,最初跟着他的人都已经水涨船高,很多人甚至已经成为一方大将,但傻大个儿刘强却始终继续窝在李平身边。 而且地位也非常尴尬。 对于傻大个儿,李平目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除非是脑袋抽风,李平不可能对傻大个儿委以重任,更不可能让傻大个儿去带兵或者是管理一方。 但也这让李平在处理王小凤的问题上只能谨慎和没法硬拉下脸。 对呀!王小凤怎么没去喝喜酒? 李平没想明白。 不过看着王小凤殷勤甚至有些兴奋的给他泡茶和准备湿毛巾,李平决定还是不问了。 而且他现在也需要人伺候。 人被伺候惯了,总是会染上一些臭毛病! 只是当王小凤又打来一盆洗脚水并执意要帮他脱鞋洗脚的时候,李平立即就想到了熟悉的画风,然后脸色也开始变冷。 但他的呵斥还没出口,王小凤却先哭了起来。 这一哭,李平就有点懵了。 而且紧接着,王小凤就控诉起了傻大个儿刘强。 没错! 控诉刘强,控诉刘强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 对这个问题,李平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李平对刘强又交好上了别的女人早有耳闻,像他目前这种在刀口上过日子的人如果对自己身边人的私生活完全不清不楚,那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但知道了,他也不能说傻大个儿什么! 别说他自己还不如傻大个儿呢,没资格!而且这也是很多男人的劣根性,没办法。 从最底层跃居高位后,当你发现自己已经从以前找棵树都很困难变成了现在有一大片森林可以供你挑选,然后还不是单选。 你会怎样? 反正别说有点鬼心眼的傻大个儿刘强了,就是段强那么木讷的一个人都左拥右抱起来,胡忠山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王小凤一个“聪明人”。 再说王小凤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凭什么就觉得傻大个儿就只能守着她。 保障营里破了家的大家闺秀和失了节的贵妇小姐一抓一大把,那可都是像傻大个儿这类底层曾经只能仰望甚至做梦都不敢去想的,随便拉出一个就足以秒杀王小凤。 还有,王小凤居然还一点不避讳说她以现在行军打仗不方便为由一直在采取措施不要孩子,自然更拴不住傻大个儿了。 王小凤到底在想什么?在说什么? 当李平在震惊中诧异走神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王小凤很自然的洗上了。 该死的酒精! 李平心里刚骂了自己一句,已经半天都不再哭啼啼的王小凤突然邪魅一笑,然后努力轻声细语道:“妾虽卑微,但妾身却是能生的。将军如此大业,身边的那几人这么久了肚子都不见动静,将军不急,别人也会急的。 况那刘强既已有了别的女人,我自然在他心中也再无足轻重,将军也就不算夺人所好,不用再有顾忌……” 看着王小凤在那里喋喋不休,并且还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露骨,李平目瞪口呆起来。 接着他勃然大怒,猛的一脚将王小凤踢倒。 李平意识自己必须要狠下心了,需要来点狠活,必须彻底绝了王小凤的痴心妄想。 否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不久,当刘小惠和李静联袂而回时,立即就被李平喊进了房间,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乎不可思议的一幕。 被堵住嘴捆在地上的王小凤像一支被褪了毛待宰的大白猪一样瑟瑟发抖,然后李平还当着她们的面将王小凤贬得一无是处。 当看到刘小惠和李静那一刻,王小凤就彻底崩溃了,眼泪如同山洪一样开始爆发,脖子也都变得通红。 良久过后,李平冷冷的对尴尬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吱的刘小惠说:“把她安排得离我远一些,我不想再看见她。” 说完,李平若无其事的到一旁用冷水洗了洗脸,然后就转身走了,把这里留了大眼瞪小眼的刘小惠和李静二人。 出了内院,一声猛烈的哀嚎从李平身后如约而至。 李平不自觉的停了一下脚步,摇了摇头后正准备继续直奔参谋厅,却看到参谋厅的一名参谋在警卫人员引导下找了过来。 张如靖果然发动了偷袭! 第三百章 已经疯了 合州 满身血污的张如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着呆。 偷袭泸州,他想到了失败,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可怕的是回来后看到部下们那绝望的眼神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当然,他也很迷茫。 这次偷袭,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数百名精锐差不多损失殆尽。那几乎是他部队的全部核心,还包括差不多全部的得力部将。 这是一场豪赌,也倾尽了他全力。 以至于现在,他只能孤零零的坐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没希望了,包括他自己。 双方交战了这么久,如果连偷袭都没有用的话,那就真的没有用了。 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部下也都不认为正在整顿大军杀过来的皇帝可以击败李平。 白水之战都打不赢,现在更不可能! 再多的人也没用。 何况他们的皇帝已经疯了。 随着天生的重庆和铁打的泸州这两个铜墙铁壁相继失守以及刘进忠的叛变,张献忠的成都大西政权出现了严重动摇,四川人民反抗大西政权统治的活动也开始越来越激烈。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嘉定州(今乐山)的杨展。 杨展是嘉定人,崇祯十年的武进士第三名,年初曾随总兵刘佳印驰援成都,但还没到成都就被打败,然后逃到了嘉定州的犍为县。 由于他是当地人,又是名人,很多人都认识他,在当地乡绅的支持下,杨展迅速又聚拢起一支军队,然后趁大西军此时刚刚攻占嘉定立足未稳之际先破犍为县城,再破嘉定州城。 由于这是张献忠攻入四川后第一次被当地军民成功反扑,再加上嘉定离成都很近,张献忠在震惊之下迅速派张可望(孙可望)来再夺嘉定,并数次将杨展击败,迫使杨展不得不躲入四川盆地外围的连绵深山之中。 当大西政权出现严重动摇时,杨展找到机会果断的又杀了出来,并再夺嘉定州,甚至还攻陷了其他地区,声势极大,并击败了又被派来解决他的张文秀(刘文秀)。 杨展和曾英是历史上四川抗击张献忠最出众和闹得最欢的两个人,其他人都差得很远。 当然历史上的杨展是到达成都后参加了守城的,城破后被俘,然后跳水逃走,但随着这个时空张献忠攻陷成都的大大提前,一切都变了。 不过杨展被孙可望击败和击败刘文秀也都是真的。 张如靖的失败,泸州的里兵暴动导致城池被李平攻破,近在身边的杨展杀出来并正迅速席卷整个川南,以及其他地区尤其是里兵的不断暴动,彻底激怒了张献忠。 张献忠越来越猜疑暴戾,不但迁怒于四川百姓,而且还干出了一件历史上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借口举行“特科”考试,命将各府县生员一律送至成都大慈寺,到齐之后的五千人被诱入青羊宫,进一个杀一个,全部杀光。 只有雅州(今雅安)诸生幸免。 当时混入大西政权的监军郝梦旋密图反水,伪造了张献忠的诏书,把起送在途的本州生员全部追回,诸生才逃过此劫。 接着,张献忠决定集中全部力量迎击李平,而不是等着李平打过来和坐等全川暴动。 张献忠明白局势越拖对李平越有利,对他越没利。 四川不缺粮,李平等得起。 坐困成都对他来说是死路一条。 但在这之前他要先干掉杨展,以提升士气和震慑周边,同时也为保证他对上李平后的后方安全。 当然,他的整个后方都必须安全。 于是在聚集大军准备离开成都前,张献忠又下令除大西官员家属外,成都城内居民一律杀绝,并分遣军队到所属州县搜杀百姓。 完全没受时空变化干扰的又干了一件他在历史上稍后时间点会干的事。 当听闻了张献忠所干的事情后,张如靖和他的部下们全都一脸死灰。 张如靖很清楚他的部下们已经对整个大西军和他们的事业都开始出现了严重动摇。 他们还继续听命去偷袭泸州,不过是对张如靖个人的信任以及忠诚,同时也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但现在?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 别说张如靖和他的部下,就连李平的老相识黄成东都觉得张献忠疯了。 他冒险派出了一名亲信给李平带去了愿意做内应和会在关键时刻反水的口信。 黄成东可不敢写信留下证据,他还不想死。 背叛张献忠也是因为不想死。 黄成东虽然很混,但从来不傻,也不愚。 “定东王,夫人来信了!”正在张如靖发呆的时候,一个部下突然在院外轻呼。 张如靖一愣,唤人进来后却又见惴惴不安的部下身后正跟着两个满脸狐疑的军官。 说是跟着,但其实说押着也可以。 张如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两个军官是张献忠在前些日子新派来的一队兵马的正副头目。 他们带来了将张如靖臭骂了一顿的新圣旨,然后留下专职负责传递两方军情。 张如靖心里明白,这是要监视他,也在试探他。 这队只有几百人的兵马到来后,不但堂而皇之的自行就驻扎在了张如靖身边,而且还到处为非作歹。 好像他们对张如靖的作风一无所知,也一点都不担心张如靖会将他们如之前那支护卫圣旨的卫队般以正军法。 但这次,张如靖只能忍下来。 而且此次力排众议做出偷袭和事实上非常莽撞的押上几乎全部核心的决定,张如靖心里明白自己其实也有些乱了。 张如靖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张献忠,也急于在张献忠的大军到来前做些什么以表明自己的忠诚和努力。 他非常担心失去张献忠的信任。 “信里说什么?”张如靖没有去要信,而是在轻轻叹了口气后直接问道。 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展示自己的光明磊落。 “我不识字。”部下一脸夸张的丧丧表情。 张如靖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他知道这个部下是识字的,不然他也不会问。 “在下不才,正好还认得几个字,我替定东王读。”张献忠派来的那队兵马的正头目立即不容置疑的接口道。 张如靖的部下愣了一下,有些恼怒的看向那头目,然后又看了看张如靖,但得到的只是张如靖的点头。 刘氏的来信很简单,就是报了一下自己的平安,然后询问张如靖怎么样?有没有在这次交战中受伤? 对! 有没有在这次交战中受伤? 听到这里,张如靖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匆忙看向那两个张献忠派来军官,发现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过,张如靖却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夫人真是神算啊!不但知道定东王会去偷袭,还知道定东王会全身而退。定东王带去的那些精锐到底是死了,还是降了,看来是个问题了!”读信的军官狞笑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是在怀疑我们定东王吗?我们定东王可是皇上的义子,对皇上一向忠诚,由不得你们泼脏水?” 来送信的张如靖部下气愤的反驳,但看上去也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的眼神也不自觉的转到张如靖身上游移飘忽起来。 拿着信的正头目军官冷笑了一声,然后盯着张如靖道:“泼脏水?呵呵。定东王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啊!你有问题,可不是我们说的,是皇上。现在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就是,就是。皇上一直奇怪那铜锣峡天险,他亲率大军都奈何不得半分,而那李平却以稀少兵力半天即破,然后更神奇的是定东王还弃重庆坚城不守,把大军莫名其妙带出城全丢了。说你没问题,哪个能信!”张献忠派来的副头目军官怒气冲冲的跟着嚷嚷起来。 “皇上?怎么会……我若有问题,又如何会让你们读信。这是明军的阴谋,请二位明察。”张如靖脸色骤变。 但拿着信的正头目军官却不客气道:“那是你没想到你婆娘会在信里说这些罢了,她太关心你的安危,这才失了马脚。而且你婆娘也没想到这信会被我们看到,你们书信往来多次,她许是习惯了一切无虞。” “二位,请容我解释,千万不要误会,千万不要……。”张如靖急了。 但拿着信的正头目军官却高声大喝的打断他说:“不用了,有什么想说的去跟皇上解释。来人,把张如靖拿下。” 随着话音落下,一大队显然早有准备的士兵立即从门外冲了进来。 来送信的张如靖部下一愣,本能的就把刀拔了出来,想要护到张如靖身边。 张如靖也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匆忙按住部下的手说:“把刀收起来,皇上会给我清白的。” …… 张如靖被捕,迅速震惊了整个合州。 他的部下纷纷赶了过来,群情激奋的里三层外三层把张献忠派来的那队兵马围了起来。 哪怕张如靖亲自出来苦苦相劝,他的部下们也不愿意散去。 张献忠派来的那队兵马在大惊中决定立即将张如靖押往成都。 为了能够离开,他们把刀架在张如靖的脖子上开路。 虽然张如靖部下们怕投鼠忌器,给他们让开了道路,但张如靖却神情更加不安,并不住的摇头叹息。 他知道,大西军已经会失去了这支军队,与李平的决战也将再难有意外。 当得知张如靖被捕,正聚在一起研究对张献忠大军作战方案的李平和他的部下们也都一脸懵,甚至在目瞪口呆之后,李平更是放声爆笑。 待李平笑声停下,马永立即建议道:“这样看,那黄成东我们大抵也可以信任了。张献忠疯了,这小子想保命,应该不会诈我们。我们是不是让他派来的人回去,回上一个口信,看看后面怎么相互联系。” 但马永的话音刚落,周文却急忙反对道:“不可。” 李平也不自觉的又笑了起来并抢话道:“对,不可。其实黄成东一直都不是问题,这小子不傻,他把人派过来不提回信说明他想把风险和意外降到最低,当然他现在近在咫尺却还如此也说明他还没下定决心,想要首鼠两端。 没错,他就是想保自己的命。至于我们收没收到信以及我们回不回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安全。 不过对我们而言,知道了他的态度就可以了,没必要多此一举,给他增加暴露的风险。这小子是属老鼠的,明着干的事,他估计还不敢,也没必要逼他,主要是于我们用处也不大,还不如留好当暗棋没准会有什么意外之喜。” 李平说的应该是和周文想到的一致,李平一说完,周文就点头表示认同,并且也没再补充。 马永一脸恍然,参谋厅里正在研究作战方案的其他人也纷纷或快或慢的跟着点头,并更加开心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人还会在意要把令人挠头和耗费精力的作战方案推倒重来。 而说到了黄成东,这家伙此时也正在叙州府的一间密室里和他的心腹在说着此事。 不过,黄成东可不开心。 相反,他正在焦虑的吞云吐雾。 叙州府紧挨着泸州府,再往西就是嘉定州,大概是今天的宜宾市。 叙州府的北面就是成都府,张献忠攻成都就是走的泸州、叙州、成都这条线,然后才去打的嘉定州。 黄成东原来并不在叙州府,他是跟着张献忠一路杀到了成都的。但在泸州被李平攻占以及嘉定州失守后,他被张献忠紧急派遣跟随原张可望的部将也是现在大西政权的前军都督白文选来到这里接管防务。 都督是大西政权在军职上仅次于三个义子王的官职。 白文选是陕西吴堡人,从小爱好舞枪弄棒,十几岁就加入了张献忠的军队,加上其祖父和父亲都是读书人,可以说能文能武。 后来他在缅甸保护南明政权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很高的军事能力,尤善于快速整顿和组织失去斗志的部队。 由于他在的脚在战场上受过伤,也人称跛脚将军。 在防御李平的问题上,张献忠一点都不糊涂。 因为白文选,在叙州的黄成东非常谨小慎微。 密室里的心腹当初都曾跟着黄成东一起被俘,然后一起被释放,是黄东成绝对放心的人。 “这家伙疯了…这家伙疯了…”黄成东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将军,真的没有别的路了?那征贼将军的兵马一向军纪严明,咱们投过去,日后恐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而且就咱这点儿本钱也入不得征贼将军的眼,投不投估计人家都不在乎,恐怕最多也就能保个命。”一个心腹心有不舍的哭丧道。 黄成东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道:“我也知道啊!可还有别的办法吗?张献忠败亡现在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悬念了!咱们又不像刘进忠那厮挨着陕西可以去投李闯。叹!所以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最好能再搞份大礼。” “要不,要不咱们想办法把白文选办了,纳城而降?”一个心腹迟疑着建议道。 但黄成东却白了那心腹一眼后郁闷的说:“还是别想了!这白跛子是有本事的,弄他太难。而且这家伙又一向看不上我,对我也很防备,风险太大了!” 第三百〇一章 金钱开路 崇祯十七年六月,叙州。 黄成东惴惴不安的看着一脸寒霜的张献忠。 虽然只月余不见,但张献忠却明显又要老上了一些,脸上也更多了戾气。 看起来更凶狠,也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当然,张献忠在离开成都前把成都全屠了,接着又绕路去打嘉定州然后把嘉定州也给屠了,这样的丧心病狂也的确让人胆寒。 然后杨展居然又跑掉了,听说这让张献忠非常暴躁。 而且他们还刚刚又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北京居然被李自成给攻破了,大明的皇帝已经挂了。 与之相比,虽然也称了帝,张献忠却不但还坐困在四川,而且还被仅有数万人马的官军李平给纠缠得痛不欲生。 这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相当的令人是没面子,也很让人挫败。 当然,最大的震撼还是北京被攻破和大明皇帝挂了这事。 所有人的心思都发生了变化,所有人也都清楚他们生活的这片大地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现在,黄成东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这个已经精神不正常和被严重刺激了的恶魔。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面对张献忠的勇气,也更加坚定了必须要离开的决心。 尤其是他预感白跛子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点什么。 面对张献忠气势汹汹而来的百万大军,李平当然不可能在泸州等着被围攻。 泸州位于长江和沱江的交汇处,泸州城更是直接处于两江相夹的半岛上,与重庆城的地理特点非常像,这大概是古人筑城的一个特点。 由于沿自北而来的沱江可以更快的到达成都,张献忠当初从泸州沿沱江北过叙州然后直奔成都、而不是继续沿长江继续西进过嘉定州再到成都就是这个原因。 但这样的城防,与重庆城一样,非常有利于防御西进的军队,但对东进的军队就是重大利好了。 张献忠沿两江顺江而下一个会师就可以轻松的直接困死泸州城。 这种情况下,李平才不会傻傻的等着被包围和去打什么防守反击,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喜欢丧失主动的人。 他的军队在张献忠大军刚靠过来就立即大张旗鼓的迎了上去,传递出“我知道你来了和我不怕你”的信号。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下马威。 也就说,双方最前沿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对峙,虽然成建制的部队还没有发生实质上接触并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但双方的侦察部队已经开始互相往来了。 不过此时无论是李平还是黄成东都不太会实质性的对着对方下手,但问题是这又是只有上层才明白的事,是重要的机密,不能告诉底下然后让他们去演戏。 结果,双方也只能控制彼此间的接触,因为实在没必要为此发生损失。 但如此,也不可避免的多少会露出一些不正常的倪端。 而且黄成东为了让李平放心,还干脆让几个部下直接带着自己军队的部署情报主动跑去被李平的部队俘获。 白文选不是白痴,黄成东感觉到这家伙这段时间看自己总是怪怪的,也远比平时更关注自己。 他非常担心白文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大明的皇帝都没了,我们还打个啥?派人去跟李平谈谈。李自成在北方,咱老子愿意跟他一起平分南方。咱们抄了那么多金银,拿出一半给他送去。那么多金银,光看看都让咱老子吓死了,不信那李平不动心。就算李平犯二想不通,他的部下们万不可能不动心。”张献忠咬着牙说。 话声刚落,一直安静的大厅中传出一片咋舌的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张献忠面前早已变成一群小猫的众将纷纷罕见的大胆起来左顾右盼,眼睛也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但没有人交头接耳。 黄成东一脸匪夷所思的直勾勾看向张献忠,然后脑子开始急速旋转,脸上也渐渐露出一副极为复杂的表情。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特别关注他,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 “送他一半金银,为什么?”年仅二十岁的左丞相汪兆龄眼睛瞪得溜圆的瓮声道。 他明显不同意。 这是年轻的汪兆龄本能反应,现在也只有他敢接张献忠的话。 能让同样已经成魔的汪兆龄如此失态,因为这真的是好大一笔财富,一笔超级超级大的财富,一笔足以让任何人都头晕目眩的财富。 说到这些,就必须要提到天府之国的四川藩王到底有多富。 张献忠攻入四川,干掉了两个富可敌国的藩王,就藩重庆的瑞王和就藩成都的蜀王。 史载大西军攻克重庆时,末代瑞王朱常浩的庄田租银基数竟高达200万亩,以至于要靠陕西、河南、山西、四川各省分摊、加派赋税才能交够这位王爷的“年租”。 当然,由于大明天灾战乱连连,这些加派的赋税估计绝大部分实际上收不上来,也到不了瑞王的手,但瑞王很富还是肯定的。 蜀王朱至澍与瑞王朱常浩相比毫不逊色,他的王府庄田已经占到当时都江堰灌溉土地面积(约300万亩)的70,200多万亩是妥妥的。 由于蜀王朱至澍的地是见得着的,蜀王是实富,也是真正的巨富。 有一份未经考证的资料认为,如果参照明代就藩山东的德王、鲁王的田赋标准(上等耕地每亩3钱银、中等耕地1钱7分银)粗略估算的话,瑞王、蜀王每年光收地租银(明代1两等于16钱,姑且按成都平原“天府之国”上等和中等耕地各一半)就能有至少28万两进项。 由此推断出来张献忠在四川所获的官银、王府库银不会少于1000万两,折合总重约373吨。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 由于一些其它因素,包括很多钱是收不上来的以及白银的流通量等问题,也包括很多财富是以更值钱的珠宝珍奇或者粮食布匹等形式存在的,实际上肯定没那么夸张。 但就算只有一半,或者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也是很惊人的。 然后再加上张献忠屠尽成都和抢掳整个四川,这个数字更是惊人。 然后还别忘了,张献忠在入四川前还抢了同样很富裕的武昌楚王和差一些的长沙吉王,其他几个小王就不提了。 综合在一起的这个数字是相当恐怖的。 当然,张献忠不可能独吞所有这些财富,有相当一部分甚至大部分应该是在他庞大数量的部下们手上,但好美色和好财宝的大魔王张献忠手中亲自掌握的数量也应该是极其可观的。 可能张献忠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只是光看就能让他自己迷糊。 2018年冲上热搜的江口沉银露出水面,就从一个侧面揭开了很多传说真的不是传说。 所以一直在张献忠面前噤若寒蝉的部下们才会集体性的控制不住失态。 张献忠下的本太狠了! “没有诚意,人家能信吗?舍不得本,人家能动心吗?”张献忠冷笑道。 汪兆龄一愣,急道:“皇上不可啊!大明京城已破,大明的皇上也死了,明军已如丧家之犬,正是士气低迷、六神无主之时,我军此时以百万雄兵攻之必胜。怎么可以跟那李平讲和,然后还要分他一半金银,这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皇上,想想我们的大业!” 听到这里,黄成东居然跟着点了点头,并很快露出懊恼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汪兆龄好像有点道理,然后开始有点想不明白李平怎么去抵挡这支百万大军了。 北京被攻破和大明皇帝挂了这事完全是一个超出了黄成东想像的意外事件。 黄成东不是小白,他当然能想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给明军带来巨大的影响。 不说会出现严重的混乱,至少也会军无斗志! 主帅完蛋,全军跟着完蛋的事,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不少。 而且这还是官军和整个大明最大的boss挂了。 没有了斗志的军队,还打个球。 但张献忠却令人意外的一点没有犹豫坚定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老子心意已决,任何人都莫要劝,别让咱老子生气。” 大厅中瞬间一片寂静。 汪兆龄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了看张献忠越来越凶狠和不容置疑的表情后,最终没有说出口。 满意的扫视了一圈后,张献忠盯向始终垂手而立在一旁的张如靖沉声道:“这事张如靖你去办,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把阵仗搞得大一些,把诚意给咱老子带到,把金银珠宝都露出来,一定要晃瞎沿途李平军中官兵的眼。” 被点名的张如靖明显十分意外,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张献忠的扫视下,他在一个激灵后急忙激动的跪到张献忠面前应命。 看到这里,黄成东一脸无奈的抬头翻起了白眼,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是懊恼,还是高兴,还是害怕,或者其它的什么。 由于两军已经对峙上了,张献忠请和的事自然是特事特办,仅仅一天之后,张如靖就出发了。 而且为了能够达到张献忠要求的效果,张如靖没有选择更快捷更方便和更有利于保证金银财宝安全的坐船方式,而是选择了走陆路,把所有金银财宝放在敞开的牲口车里,让一车车金银财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这也的确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性效果。 虽然李平的军队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纪律,没有不相干的部队沿途过来围观,但接洽部队的很多官兵也还是眼睛都绿了,不少人的目光久久都不愿意从金银财宝上离开,并且有一少部分人出现了严重失态。 在如此众多的金银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完全的冷静。 甚至就是押运的大西军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众多的金银财宝被聚集在一起曝光,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竟抢了这么多东西。 结果由于纪律性的问题,他们表现得更加不堪,也更加如痴如醉。 即使张如靖采取了最冷酷的手段和实行连坐,一路上仍有数十人被就地正法。 由于李平不可能将其帅帐和主力部队位置暴露给张如靖,张如靖和他带来的金银财宝很快被直接引导到了泸州城。 结果,布满白幡的泸州一下就沸腾了,为大明皇帝哀悼的氛围直接荡然无存。 李平比张献忠稍早一些得到了崇祯身死的消息,然后也坐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至少在形式上! 张如靖和他的车队还没进泸州城,大量听到风声的城外百姓和保障营的男男女女们就已经纷沓而至,争相围观尾随,并久久不愿离去。 而等张如靖和他的车队进入泸州城后,更是顷刻间就被早已在城内翘首以盼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内沿途街道两边的房顶、墙头和高处也都站满了人。 “天啊!那些都是银子,还有金子!” “是银子,是银子,我的眼睛都快被亮瞎了。天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不对,是连这些银子的九牛一毛都没见过。” “那些珠宝首饰好漂亮啊!天啊!都是金的,银的,还有珍珠,还有宝石,天啊!太漂亮了,太多了,怎么会这么多!” 无数的人狂热的大喊着,拥挤着,议论着,让人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即使是拼命维护秩序的军队和警察也很多忍不住不断回头窥探。 已经先赶回城中并站在城墙上观看的李平同样也在流着哈喇子,那些金银珠宝在阳光下真的很耀眼。 李平除了咋舌,还是咋舌。 同时也对张献忠的大手笔钦佩不已。 然后,他还有一丝强烈的激动,以及暗暗的自卑。 重整了好半天的情绪,他才惴惴不安的走下城墙。 当夜,李平大宴前来的大西军,并激动的与张如靖在席间畅谈。 李平身边的所有人都注意了李平明显不复往日的沉稳,在张如靖面前奇怪的有些拘谨,也有些刻意奉承。 然后每个人的心思都复杂了起来。 有些事,李平的部属大多心里或多或少明白一些。 而那些知道李平说过“大明气数已尽”的人,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也有深深的震惊。 即使是不知道的或者懵懵懂懂的,在李平最信任的兄弟宋宝来在酒宴开始前干出躺到金银财宝堆里撒欢的事情后,也差不多懂了一些。 毕竟宋宝来敢如此大胆,说没有得到李平的默许,没有人会相信。 尤其李平在当时居然还笑了。 是啊! 正如张如靖所说,大明的皇帝都没了,天下已变,他们还拼命剿什么匪? 而且现在大西军还能算匪吗? 目前大家不应该是各自保存好实力,不说争霸天下,也要自成一方诸侯么! 这个时候,在李平回城后就一直没能见到李平面的章旷则已经完全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李平居然下了命令,把他给禁足了。 章旷都快疯了,他当然知道李平不想见他,更不想让他去破坏其与大西军的接触。 这让章旷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有些事,他更不可能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