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王妃》 第一章 背水一战 望月国和朔云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 天青镇是两国的交界,本来宁静的小镇,此时已经是血流满地、哀鸿遍野。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 孤零零的破庙立在那里,血腥味和恶臭味蔓延在每一个角落。一身红色战甲的女子躺在地上,黑发张狂地散乱着,最惹人注意的还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从腹部耸立的状态看,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接近足月。 女子抚摸着自己肚子,黑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无端生了狰狞。 “将军!”黑色战甲的将士走了进来。 顾天澜睁开眼睛,眼神中生了一丝渴望,这让她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粮草和援兵到了?” 望月国和朔云国交战于此,顾天澜是望月国的常胜将军,很少打败仗,这一次本来是稳赢的,却因粮草断绝,将士无法果腹丧失战斗力,援兵也迟迟不到而陷入了绝境之中。十万大军相继被屠,她和他的孩子被困在这里,饥饿和痛苦折磨着她,渐渐地只剩下绝望。 “陛下来了。” 顾天澜本来绝望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他来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抛下我的,不会抛下顾家军的……” 答话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甚至还有一丝同情,顾天澜却并没有注意到。 顾天澜看到门口处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黑色的披风,头上戴着斗篷,男子身材伟岸,女子则是娇小玲珑。 男子取下头上的斗篷,顾天澜望见那张威严俊朗的脸,心中便是一喜。 “皇上,您来了。” 来人正是望月帝,她的丈夫,李邺谨。 她没想到李邺谨会亲自护送粮草来,她心中的疑惑一扫而光,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心中泛起一丝甜意。 李邺谨的脚步顿住,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天澜。顾天澜看着他的表情,完全没了以往的温柔,那般的冰冷无情,让顾天澜无端生了恐惧。 “陛下……”她又叫了一句,“可是粮草到了?陛下,再给我十日时间,我一定会将朔云的土匪赶出去的。”她信誓旦旦道。 “不必了。”李邺谨终于开口,“顾天澜,你就留在这里,你给顾家十万大军陪葬吧。” 顾天澜愣住了:“陛下,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姐姐,你向来以聪慧著称,现在竟连陛下的话都听不懂了。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死。”他身边的娇小女子取下了斗篷,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顾天澜的亲妹妹顾天晴,也是皇宫中晴贵妃,地位仅次于顾天澜这个皇后。 如果说李邺谨在这里是亲自押送粮草,那带来顾天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则无从解释了。 顾天澜还是想不通。她出生将门世家顾家,顾家无子,她作为嫡女便年纪小小上了战场,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是战功累累。十七岁那一年,她嫁给青梅竹马的李邺谨,成为了望月的皇后,整个望月国最受尊敬的女人。 朔云国一直虎视眈眈,但是却碍于她的声威不敢进犯。顾天澜怀胎十月对于朔云来说是个好机会,趁着她怀胎十月时,朔云国突然攻打望月,还派出了勇猛无双的云王公孙奕。公孙奕手下都是虎狼之师,望月国如何抵挡得了,于是怀着九个月孩子的望月皇后不得不披上战甲,与朔云一战。 她披上战甲离开京都之前,眼前的男人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万般不舍,声音温柔道:“澜儿,孤等着你和太子归来。你定要注意安全,你与太子是孤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们若出了什么意外,孤也无法独自苟活于世了。” 那般温柔的男人,现在像是换了一张嘴脸,她完全想不通,如果她的身体允许,她恨不得冲上去扯开眼前人的面孔,看他是不是别人假冒的。 但是,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同床共枕两年,自然知道他便是他,错不了。 顾天澜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为什么?” 李邺谨没有说话,顾天晴却咯咯地笑出了声:“我亲爱的姐姐,你还真是对不起你那聪慧的名声,原因自然是因为没有人想要你活着啊!” 顾天晴娇小的身体缩在李邺谨的怀里,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与恨意,哪里还是她那个乖巧怯懦的妹妹? “姐姐,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娶你吗?陛下爱的明明是我,却不得不娶你这个满手鲜血的女人,就因为你是镇国大将军,因为你手上有顾家十万镇国军。” 顾天晴的话如刀子一般刮着顾天澜的心。 顾天澜的脸色猛地变了:“不是这样的!” ——天澜,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你终于成了我的皇后了。 新婚之夜,她的丈夫是这样对她说的! 人们只看到她如今的光辉,不知道她经过怎样的风霜雪雨。她并不喜欢刀光剑影,更不喜欢鲜血淋在身上的感觉,她也羡慕她那些在家中弹琴跳舞的妹妹们。她披上战甲,不仅因为她是顾家嫡女,更因为她要守护的那个男人。她每杀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想到他看到胜利时的欣喜和欣慰。 而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她爱的男人、誓死守护的男人,厌恶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 “顾家也恨不得你死。”顾天晴那嫣红的唇间跳出的字眼无比恶毒,“你做皇后后,一直压制母族的势力。你的族兄不过杀了个青楼女子,你竟然杀死族兄,整个家族都对你极度不满,恨不得你去死。你知道顾家的人在背后是怎样说你的吗?顾家出了这样的皇后,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顾天澜记得这件事,她那族兄哪里是杀了青楼女子。他的族兄当众强抢民女,害得女子撞墙而死。她族兄为了推卸责任,便将那女子污为青楼女子,说那女子故意勾引他。岂知那女子并非普通的民女,她的兄长是言官。言官的话想来可以杀人。顾家本来就风头太甚,陛下早就对顾家不满,一直想趁机弄垮顾家,这件事可能成为导火索,毁了整个顾家。顾天澜为了保住顾家,也为了让陛下消气,不得不赐死那个族兄。 “你知道顾家为什么会让我嫁入宫中吗?我嫁给陛下的前一夜,族长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机会杀了你,取你而代之!” 她做这一切本来是为了护住母家,然而她的母家却恨不得她去死。她的母家竟看不出她的良苦用心,还真是愚蠢。 “我也恨不得你去死。我与陛下相识在你之前,情投意合,你还记得我那两场大病吗?我并非天生体弱,而是因为在你嫁入宫中之前,我不得生下孩子,所以只能将我与陛下的孩子流去!”说到这里,顾天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癫狂。 听到这里,顾天澜的脸色已经彻底扭曲了,她果然是蠢!李邺谨是她最爱的男人,顾天晴是她疼惜的妹妹,枉她聪明,却看不出李邺谨和顾天晴早就暗度陈仓,把她当成傻子耍! 李邺谨将顾天晴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一脸怜惜道:“天晴,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将是我的皇后,而这个贱人也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天澜的身体软了下去,十分绝望,而当她抚摸到自己肚子时,她的眼中突然现了一抹不甘:“你要杀我,但是我腹中的却是你的孩子,这个孩子即将出世,你怎能这般绝情?” 李邺谨走了过来,脚直接踏在了顾天澜的腹部上,猛地用力。 顾天澜感觉到肚子一阵剧痛,惊恐地叫了一声:“我的孩子!” “你真的以为他还是个孩子?顾天澜,你腹中的孩子已经是个死胎了!”李邺谨绝情道,“你还记得你每天喝得药吗?” 李邺谨无论多忙,每天都会亲自给她熬下一碗药,她本来以为李邺谨十分期待孩子,原来一直是在谋杀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一直期待的孩子,却在一点点地被他害死。 顾天澜抱着自己的肚子,突然癫狂地笑出了声。 她是蠢!她还真是蠢! 她的孩子,就因为她的愚蠢这样死去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亲对不去你,这世上恶人太多,娘亲竟看不清。”顾天澜大睁着眼睛,恶毒地瞪着顾天晴和李邺谨,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血肉。 顾天晴被她的眼光看得莫名发寒,从怀里抽出了匕首,便要往顾天澜身上此去。李邺谨拉住了她。 “天晴,这贱人是该死,但是莫要忘了我们和公孙奕的约定。” 顾天晴稍微平静了一些,小脸惶然:“陛下,我错了,我忘了陛下已经和公孙奕做了交换,只要我们将这贱女人交给公孙奕,朔云大军便会退出望月境内,五年内不再出战。” 顾天晴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莫名一笑:“陛下,公孙奕喜欢吃人肉喝人血,更爱吃幼儿的肉,这贱人落到公孙奕的手里,想想还真是有趣。” “姐姐,公孙奕会刮开你的肚子,放干你的血,吃了你腹中的胎儿……” 李邺谨也觉得有趣,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戴上斗篷,在顾天澜杀人的目光中,携手走出了这座破庙。 顾天澜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那两个骗她最深,害死她孩子的人,然而,她全身无力,剧痛从腹部蔓延开来,热流从下腹涌出,生命也随之正在流失。 最后,她隐隐约约听到李邺谨将她和十万顾家军卖给了公孙奕。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突然响起,她的神智已经逐渐模糊了。 “顾天澜,我奉云王之命,若是你从这里跪着去求我们王爷,我们王爷或许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公孙奕,公孙奕,她以为他光明磊落,却没想到他与这两个贱人是一丘之貉!她要死了,公孙奕竟然还要这样折辱她! 李邺谨、顾天晴、公孙奕,这三人,已经牢牢刻在了她的心中,若是有来世,她一定不会饶过他们的! 距离破庙十里开外处,一个披着黑色战甲的身影站在黄昏的暗光中,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 “王爷,顾家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灭,顾天澜正在破庙中,我们现在是否将她抓获?” 披着战甲的男人,脸在黄昏的光芒中若隐若现,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等她来求我,若是她来求我的话……” 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身红色战甲的凛冽身影,黑发张扬,少女的脸上美艳却也不羁。 如果她来求他,他会怎样呢?想到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女子跪伏在他的脚下,哀求他的模样,公孙奕便觉得心中涌现出一股激情。 他会将她带回朔云,从此望月再无顾天澜,而他的云王府中,则会多一位宠妾。将那狂妄不羁的女子压在身下,只是想着,公孙奕便觉得十分刺激。 夜深了,他派出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王爷!” “顾天澜求我了?”公孙奕的眼中跳跃着兴奋。 “王爷,顾天澜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云王公孙奕的脸色突然变了,本是玩味的脸,此时已经是难看至极! 死,那个狂妄地说要杀了他的女人,怎么会死? 第二章 穿越重生 朔云国,相府。 “青怜,你想得什么主意,没意思透了,这傻子哪里比得过阿黄?”年轻姑娘娇俏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相府的后院,而这年轻姑娘正是相府的二小姐顾青玉,她身边的则是比她小两岁的顾府三小姐顾青怜。 这二位小姐最得顾相宠爱,在这相府里也是最无法无天的,捉弄下人,她们玩得腻了,现如今又想出了新的玩法。 她们在后院里圈出一块地来,将几只狗放在里面饿着,等饿得够了,再将食物扔进去。饥饿的动物都会变得凶残起来,看着那些狗为了一根骨头打得头破血流,她们便觉得十分有趣。 但是,久了,也觉得无趣了。 于是,她们又想出了新主意,将那傻子扔进去。 傻子不是别人,正是顾府的嫡女,她们的嫡姐,顾水月。 她们像对待狗一样对待顾水月,两天不给她吃的,再将她扔进这狗笼里,和那些恶狗一起抢食。看人和狗抢食,想想都有一种凌虐的快感。 谁知,顾水月根本不是这些狗的对手,瞧,每只狗都可以在她身上咬一口,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还没有抢,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没意思透了! 痛,无边无际的痛。 顾水月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只狗屁股,她艰难地低下头,便发现自己一身都是狗,她身上已经被咬开了无数个口子,那些口子都剧烈地疼着。 她不是死了吗?顾天澜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肚子,便发现那隆起的肚子已经平了,她的孩子……已经死了。而她的手,黑黑的,小小的,上面长满了老茧,已经不是她那双修长白皙握剑的手了。 顾天澜闭上眼睛,压下那狂躁的思绪,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便跳入了她的脑海里。 她死了又活了,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望月将军府的顾天澜,而是朔云国相府的顾水月! 呵呵,她心中低声笑出声。果然是上天都看她上辈子活得太愚蠢,不让她死吗?只是她现在死了又活了,绝对要为孩子报仇,也要为自己报仇! 李邺谨、顾天晴,她一定要生啖他们的血肉,还有公孙奕,她也要叫他生死不如。 顾天澜在极度仇恨中冷静下来,她现在的处境显然很不妙。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闯入了她的脑海。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顾水月,虽是相府嫡女,但是却是个痴儿,年幼时尚且有母亲护着,后来母亲去世,她便彻底沦为相府小姐们的玩物了。 她们开心的时候便赏她一口吃的,不开心的时候便让她和猪狗同食。而这一切,她的父亲,顾丞相知道也是从来不管的。生出个傻子本来就是他的耻辱,若不是她外家尚且有人在,他都恨不得将她扔进粪坑里淹死算了! 顾水月便是在各种欺辱中长大的,而现在更是可怜,顾家根本不给她吃的。她想吃,就得和这些狗抢,拼了命也得抢。只是,这娇弱的姑娘又如何比得过恶狗? 那些狗咬得她不动,见她不再抢食,便放开了她,扑向那些骨头开始啃了起来。 顾家二位小姐相继离去,顾水月便被扔在这狗窝之中,与这些恶狗一起住。 “嘿,这里有几只公狗发情了呢,将这年轻的姑娘扔在里面,会不会……?” 外面传来几声猥琐的笑声,声音便消失了。 公狗发情……他们竟然……这顾府的人已经将她当成一条狗,根本没有将她从狗窝里弄出来的意思。 顾天澜完全意识到顾水月在丞相府的处境多么悲惨了。 顾天澜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尽量缩在角落里,不让那些恶狗注意到自己。她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更分不清是饿和痛了。 “今天小姐们怎么没来折磨这贱种了?” “你不知道,今日是云王凯旋而归的日子。陛下不是说了要考验云王吗?云王神武,仅以一万的兵力就胜了朔云国十万大军。不是说那顾天澜厉害吗?什么用兵如神,现在听来真是笑话,顾天澜死了,十万大军也灭了。” “云王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云王是我们朔云国的战神。你是没听说,云王归来,百姓们夹道欢迎,陛下亲自到城门迎接。无数千金小姐都在道路两旁的酒楼上订下包间,就想一睹云王的风采呢。咱们家的小姐早就抢了酒楼最好的位置了。” 过了很久,顾天澜听到两个老婆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云王——公孙奕,呵呵。他们不知道,这只是一场阴谋,公孙奕今日的荣光都是用她和十万大军的性命换来的。 一天一夜,天渐渐暗了,那些狗也开始饿了,没有食物,它们开始蠢蠢欲动,将目光落在顾天澜的身上。顾天澜感觉到了危险,她勉强睁开眼睛,她此时终于有了一丝丝力气。她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拐着脚朝着狗窝边缘走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爬出了狗窝。 她几乎是爬着回到自己的住处的。顾水月的住处其实比那狗窝好不了多少,是一间破烂的茅屋,散发着各种各样的恶臭。她回到茅屋里,将门一关,便躺在她那张寒冰似地床上。 她从枕头上取下两个黑漆漆的东西,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吞了下去,闭上眼睛便睡去。这一睡再醒来又到了夜里,顾天澜终于能从床上下来了。 她看着光秃秃的茅屋,再四处翻了翻,都没有找到能吃的东西,她只能去外面打了一碗冷水,一口灌了下去。 “哟,小姐,醒了啊。”一个妇人提着篮子走了过来。 顾天澜从顾水月的记忆里认出了她的身份,这个妇人是后院的厨娘,叫王春娘。 王春娘走了过来,踹了她一脚:“既然醒了就别偷懒,跟我来干活。” 顾天澜心中涌现出一丝厌恶和恐惧。她知道这是原主的情绪。王春娘总是强迫她干活,将她当奴隶用,她不干,王春娘就会痛打她一顿。王春娘是个粗妇,生得人高马大,打起人来十分疼,每次被暴打后,顾水月都要在床上躺很久。 顾天澜没有动,王春娘便拖着她往厨房走去,顾水月的身体瘦弱,被拖着根本挣扎不了,王春娘直接将她扔在了灶前,自己则坐在一旁拿起一个红薯吃了起来:“贱种,快给我干活,二小姐要喝猪骨汤,你要是炖不好我就扒了你的皮!” 王春娘在厨房,想要讨好主子,可惜她的厨艺跟她的人长得一样粗糙。直到她发现了这个连奴才都不如的丞相府嫡小姐。 顾水月有些痴傻,但是这些活都是会干的,而且干得不错,渐渐的,王春娘便将分派给自己的活计全部给了顾水月干,自己则邀了功绩。王春娘邀功,但是拿了赏钱甚至连一个馒头都不给顾水月。 傻子有什么好理会的,说不定她欺负的越狠,主子们越高兴呢。王春娘让顾水月干活只觉得理所当然,可以使唤主子,回去和街坊聊起,还格外骄傲。 顾天澜开始生火,王春娘看她乖乖听话,就道:“一个时辰后我回来取汤,要是熬不好我就打死你。” 厨房里只剩下顾天澜一个人。 十七岁之前,顾天澜拿的都是刀剑,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后来做了皇后,李邺谨身子骨寒,顾天澜为了替他调理好身体,专门跟御医学了炖汤,后来她炖的汤成了宫中的一道美味,不过也只有皇帝有资格享用罢了。 想到这里,顾天澜不禁咬住了自己的牙齿,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她的那些痴心之举,现在想来真是太可笑了。 熬汤,她会好好熬汤的,顾天澜的眼里迸发出一抹诡异的笑。王春娘可以随意欺负顾水月,但是现在这身体里装着的却是她顾天澜了。她顾天澜从小到大还没这样被欺负过。 她打不过王春娘,但是她有的是办法整治她。不过一个恶婆娘罢了。 顾天澜将猪骨洗干净,用开水煮过后祛除了油脂,再洗干净,放入配料去腥,烧开水后将骨头扔了进去。她现在用的可是望月皇后的熬汤手艺。 做完这一切后,她站起身,朝着自己的小茅屋走去。她将目光放在角落的篮子里,篮子里放着许多干枯的草药。这些是顾青玉和顾青怜捉弄她的小把戏。这里面的草药,有的能让人拉肚子,有的能让人全身发痒,她们给她饿的时候吃,顾水月一旦吃下去,结果都并不怎么好。顾天澜抓了一把放进了袖子里,又回到了厨房。 她将怀里的草药扔了一小把下去。猪骨的味道浓郁,将这些草药的味道全部掩盖了。等熬得差不多后,她又将这些草药挑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王春娘骂骂咧咧地来了:“贱种,汤熬好了没?二小姐还等着呢!” 王春娘推开门,就看到灶台上的一盅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王春娘便没有再骂了,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将汤给二小姐送去了。 顾天澜站在厨房的暗影里,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这种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傻子身上。而这一切,王春娘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 第三章 惩治恶奴 王春娘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的房间,怀里还藏着一点小碎银。今日里二小姐十分爱喝她熬得汤,一口气喝了两大碗,高兴之下还给了她赏钱。她明天一定要早起,托府里采办的给她带一些脂粉回来。 然而,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王春娘刚在床上躺下,几个人便冲进了她的房里,将她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大胆恶奴,竟敢谋害二小姐!” 王春娘懵了:“我怎么谋害二小姐了?” “你在汤里下药,二小姐喝了你的汤后,不仅身上起了红点,还拉肚子了。” 顾青玉最爱自己的美貌,脸上长一个红点点都要死要活的,而现在她的全身都长满了红点,整个人看起来跟鬼一样,顾青玉都快气疯了。 过了一会儿,顾青玉便包裹着脸走了过来,一脚便踹在了王春娘身上:“恶奴,你对本小姐做了什么?” “来人啊,给本小姐打死她!给本小姐乱棍打死!” 顾青玉的话音一落,下人们便一拥而上,拿着板子朝着王春娘身上打去,她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 “汤……汤!”王春娘在剧痛中终于想到了什么,“小姐,奴婢冤枉啊!不是奴婢要害小姐,是顾水月,顾水月要害您啊!” “贱人,这关顾水月什么事?那汤不是你熬得吗?” “小姐,不是奴婢,是顾水月熬的。” “那傻子怎么会熬汤?” 顾青玉明显不信,她虽然厌恶顾水月,但是却也不是傻子。 玲珑是顾青玉身边的大丫鬟,顾青玉的饮食本来一直是她负责的,后面却被王春娘抢了去,玲珑一直不服气,此时听闻此话,心中暗自一喜,连忙道:“小姐,这王春娘煮的东西难吃至极,奴婢看这里面确实有蹊跷。” 很快的,顾水月就被带了过来。 顾天澜看着皮开肉绽的王春娘,再看顾青玉包得跟鬼一样,知道她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顾水月,那汤是不是你熬得?”王春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 顾天澜道:“是啊。” 顾水月竟然承认了!王春娘狂喜。 “你个贱种,竟然想害死我,我要打死你。”顾青玉疯了,想要立即打死她。 “小姐,您不能打死她,要是打死她,传出去名声就不好听了。”顾青玉蠢,她身边的大丫鬟却不蠢,“您和王家公子有婚约,这京都多少人垂涎王公子,如果您杀了她,其他家的小姐会借此来抹黑您的。” 厨娘谋害二小姐,顾青玉可以直接处死,但是顾水月就不一样了。顾府的小姐可以随意玩弄顾水月,但是打死她,传出去名声就不好听了。顾青玉能在顾府横着走,不止因为受宠,还因为她和尚书府有婚约。 “小姐,您先忍着,我去找夫人来。”玲珑道。 过了一会儿,顾府的夫人林氏便来了。林氏是顾府的当家主母,在府中颇有威严,府中的事都是由她决断的。如果林氏判了顾水月该死,旁人都无话可说了。 “娘,顾水月在熬的汤里下毒,想要杀我!”顾青玉朝着林氏跪了下去,取上包裹着脸的东西,便见她那张原本倾城绝色的脸,此时已经长了无数的红点,肿了起来,像个猪头一样。 林氏也被吓了一跳,顾青玉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是却得顾丞相宠爱,这好好的闺女变成这样,要是顾丞相知道了…… “顾水月,你做了什么?”林氏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顾水月。 顾水月的脑袋一直低着,眼睛里毫无畏惧,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寒光,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则带着恍然与迟钝,她指着王春娘道:“她叫我给二妹熬汤,我就给二妹熬了。”她从怀里取出一把草药,“我想让汤变得好喝,就加了这些东西。” 玲珑将顾水月手里的草一把抓了过来:“夫人,这是巴豆,吃了会让人拉肚子,这种草则会让人全身发痒,果然是她,她要害二小姐。” 顾青玉正要找人出气,也连忙道:“娘,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女儿和王家还有婚约呢,要是以这丑陋之姿嫁过去,女儿的日子不好过也就罢了,影响了顾府和王府的关系,女儿才是罪该万死呢。” 林氏的脸色也变了,后院的事影响了前府的安宁,就是她这后院之主的责任了。 “顾水月,谋害亲妹,你竟然做出这样恶毒的事。你还有话要说吗?” 王春娘一喜,顾青玉的脸上也露出报复的快感。 顾水月面露惊恐:“拉肚子,痒……你骗人,你是骗子,这些草药是二妹给我的,二妹说吃了这些东西可以变好看,我想让二妹变好看,所以就加了这些东西下去。” “我想让二妹变好看有错吗?”顾水月说着便低声哭了起来,一脸痴痴傻傻的模样。 傻子是不会说谎的。 “顾青玉,你将这些东西给她吃?”林氏问顾青玉。 平日里,不管那些小姐下人们怎么欺负顾水月,林氏都不会管的,但是现在,这件事却闹到了她的面前。她明面上还是要做出公正的模样,不然怎么掌管整个顾府后院? “二妹,难道你是骗我的,这些东西吃了不会变好看?”顾水月揪着顾青玉问。 顾青玉拍开了她的手,一脸厌恶道:“是我给你又怎样,不过一个傻子罢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天天藏着。” 林氏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藏着?现在不就用到她的身上,让她自食恶果了?果然是姨娘的孩子,一个蠢脑袋。顾丞相还真喜欢这些猪脑子。 这件事到这里,也不能分清孰对孰错了,只能说顾青玉自食恶果,欺侮一个傻子,报应却落在自己身上了。 林氏最后下了定论:“二小姐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就在房里好好静养,十天内不得出院子;至于王春娘,欺侮顾府小姐,以下乱上,不可饶恕,乱棍打死。” “娘,为什么不杀了顾水月,顾水月害我变成了这样?”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一命!”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响彻了这两人的尖叫声。 而顾水月,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惩罚。这一次对于她而言,是一举两得,不仅杀死了恶奴,还让顾青玉毁了容。 顾天澜坐在自己的小茅屋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从现在开始,她就是顾水月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她必十倍奉还。欺侮她的人,她会一个个还回去,终有一天,她会将那些害死她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 李邺谨、顾天晴、公孙奕,她一刀一刀地将这些名字刻在自己的心里,终有一日会让他们为她的孩子陪葬! 第四章 皇帝赐婚 “云王,这次大获全胜,你占了大功。你已经二十五,却尚未娶妻,孤想,赏你金山银山,都不如贤妻一枚。” “我朔云女儿,任你挑选,你可有看中的?” “孤与皇后商量许久,顾丞相家长女贤良淑德,出生名门,与你最为合适。孤今日便为了你和顾相之女赐婚。” 车辚辚,马萧萧。马车刚驶出巍峨的宫门,公孙奕的脸色便变了。他那俊逸无双的脸上仿若蒙上了一层寒冰,眼中的寒冷怎么也化不开。 “王爷,那狗皇帝是故意的!” 云王踏入自己的府邸,门关上,身边的侍卫便一脸不忿道。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顾府的长女是个傻子!陛下将傻子次给您,明显就是羞辱您,羞辱整个云王府!” 公孙奕拨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侍卫知道,他又何尝不知晓! 他公孙奕功高盖主,皇帝派他出战,给他一万兵力对抗望月十万大军,就是想让他死在战场上。但是他公孙奕又岂是那么好杀的?他一想到他归来时,皇帝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便觉得可笑。 皇帝没想到的是,这其实是他设得一场局,他与望月皇帝早就达成协议,以顾天澜的命换两国的五年安宁。 望月皇帝早就想除掉顾天澜了,不惜以十万大军作陪,伤筋动骨,彻底拔出了顾家和顾家大军。而他想要的,不仅是丰硕的战功,还有那个女人……顾天澜啊顾天澜,在他公孙奕的心中,这个世上只有这样的女子配与他比肩。 顾府的傻子。呵,顾天澜的命就给他换来一个顾府的傻子。 “云王府不会有一个傻子王妃的。”云王嘲讽道,眼中全是杀意,“多余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府中的顾水月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看着水里倒映出的身影,因为长期的饥饿,顾水月已经十九岁了,看起来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十分瘦。不过天生是美人胚子,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水润漂亮,嘴唇嫣红,粗布麻衣无法掩盖明珠气质。 顾天澜习武十五年,到顾水月身上却不剩分毫了。上辈子的功法,她完全记得,现在就躲在这茅屋里,偷偷练习。顾青玉不会放过她的,她要让自己变强,只是在变强之前,还得用一些小手段。 “你们走这么快干嘛?” “王公子今天要来看二小姐,我们赶着去瞧瞧呢。” 王公子? 顾水月心念一动,稍微给自己收拾了一番,便朝着顾青玉的院子走去。 顾青玉得顾丞相宠爱,她住的院子是整个顾府最大的,站在门外就能闻得到那一股奢华之气。顾水月的住处和她比起来,已经不是天和地的差距了。 顾水月刚走到门口,就被丫鬟拉住了。 “顾水月,你想做什么?” 顾水月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痴痴傻傻中带着怯懦:“我……我错了,我想求二妹原谅。” “你走吧,二小姐不会想见你这个贱人的。” 顾水月大声哭道:“求求你,让我见见二妹吧。” 她们的吵闹声很快传到顾青玉的耳里。顾青玉被禁足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知道顾水月就在门口,早就气疯了,拿着鞭子冲了出来,看到顾水月便是狠狠地一个鞭子。 “贱人!贱人!都是你害得!” 顾青玉打得红了脸,恨不得将顾水月打死。 突然,顾青玉的鞭子被拽住了。 “青玉,你在做什么?”王公子皱着眉道。在他的印象中,青玉一直是柔弱可爱的,他哪里见过她这样骄纵凶狠的模样? 顾青玉顿时愣住了。 王公子王岚玉,出生世家,父亲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和顾青玉青梅竹马,两人在寺庙进香时一见钟情,早就订下婚约。 顾青玉早就订下打算,在满十八岁时,如果她不能嫁给王爷皇子,那就嫁给王岚玉。兵部尚书十分受宠,在朔云如日中天,她能嫁给王岚玉,在一众管家小姐里也算赚足了面子了。和王家的婚约就是她在顾府横着走的资本。 顾青玉虽然骄纵,还是有一些小心机的。她知道王公子喜欢柔弱善良的女子,所以一直装作善良的模样,在王公子的面前,顾青玉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姑娘。 而现在,她的本来面目暴露在王公子的面前。看着王公子眼里浓浓的失望,顾青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公子,不怪妹妹的,都是我的错。”顾水月脸上毫无血色,咬着牙才说出了这句话。 王岚玉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这个被打的姑娘身上。她穿着普通,像是下人装扮,但是那张脸却又生得十分娇俏可怜,瞪大眼睛时,总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她称呼顾青玉为妹妹,难道是顾府的小姐? “二妹拉肚子……都是我害得。”顾水月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因为痴傻,她说话特别慢,“我是来给二妹道歉的,二妹打我出气,应该的。” 在未婚夫前说拉肚子虽然有些丢脸,但是顾青玉急于给自己找理由,于是顺着顾水月的话往下说:“岚玉哥哥,你不知道这两天我有多惨,她给我吃错了东西,我肚子疼,还浑身痒,你看,我身上的红点还未完全消去呢。” 顾青玉撒娇道,还将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满是红点的手臂。 王岚玉稍稍温和了一些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顾水月道,“是我傻,我记性差。二妹把巴豆拿给我吃,说是糖果,我吃了,就拉肚子了。我就该知道二妹是跟我开玩笑的。后来,我就记得二妹之前跟我说的话,完全忘了我吃了后拉肚子了。我在给二妹熬汤的时候,不小心把二妹给我的那些草药全都放了下去。” 顾水月说着便哭了起来,痴傻的脸上全是愧疚。岂知傻子这傻愣愣的话点燃了一把火。 “顾青玉!她说的都是真的?”王岚玉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听闻顾青玉生病才急急忙忙而来,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幕。他隐约听到一些传闻,说相府嫡女不受宠,一直被几个妹妹欺侮,没想到这其中就包括他一直以为温柔善良的青玉妹妹! 王岚玉感觉到浓浓的失望。 “顾青玉,你太让我失望了!”王岚玉说完便甩身离去。 顾青玉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岚玉哥哥,你听我解释!” 顾水月垂着脑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便朝着自己的茅屋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傻子耿直的心里话,唯有一双眼睛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看了一个遍,看清楚她那暗藏在痴傻下的刀锋冷意。 顾家的傻子?呵,有点意思。 顾青玉那几鞭子抽得用力,顾水月全身疼,快回到茅屋的时候,脚下一绊,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那双脚踏着白色雪云靴,她的脑袋机械地转了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唇形十分漂亮的嘴唇,再往上,则是高挺的鼻梁,脸被银色的面具挡住,那双眼睛幽深若星辰,像是要将她吸了进去…… 顾水月爬了起来。 “还真是有意思。”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却也十分冰冷,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顾水月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去。 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那纤弱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房门,将门关上。 “顾水月……本王今日便暂且留着你的性命。”男人低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身影也瞬间消失了。 第五章 惨遭责罚 望月都城,邺城。 宽阔的官道上,白色的纸钱撒了一地。黑色的棺木由八人合抬着,从远处缓缓走来,身披黑色战甲的天澜军紧紧地护在两侧,英武的脸上表情冰寒似铁,整支队伍都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今日是镇国大将军、望月皇后顾天澜灵棺回来的日子。 两边站着的百姓都跪了下去,脸上带着悲伤,有些甚至痛哭出声。或许在那一瞬,他们的脑海中都闪过一个身披红色战甲的张扬女子,她的每一次回归,都会带来胜利的消息,让他们感觉到安心。而这一次,归来的却只有冰冷的棺木。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顾天澜。 顾天澜并非彻彻底底的失败者,顾家和李邺谨都恨不得她去死,但是百姓却十分爱戴她。她是大将军,护一方安宁,她也是贤后,公正爱民。 李邺谨和顾天晴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看着这一幕。顾天晴眼睛闪现着嫉恨的光芒。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死了,影响力还那么大,还要入望月的皇陵,占着皇后的位置! 李邺谨也十分郁闷,他本来想给顾天澜和十万顾家军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的,谁知邺城原属顾天澜手下的将领对顾天澜忠心耿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并放下话,如果不让顾天澜入皇陵,他们就谋反。李邺谨忍下这口气,只待日后慢慢收拾这些猛将武夫。 李邺谨搂住了顾天晴的腰道:“天晴,她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是你,你将是望月的皇后,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让百姓改观。” 顾天晴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终有一日,她将会完全替代顾天澜,将她在望月留下的痕迹安全抹去! 邺城,将军府。 顾将军府之中,几位具有话语权的人坐在一起,门一关上,他们脸上的悲伤就消失了,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遍布着一些笑意。顾天澜死了,他们完全不像是去亲人,反而像是大仇得报的样子。 “十万大军全灭,连自己命都丢了,算什么神将,根本不配做顾家的子孙!” “当初老爷子要让一个女娃上战场我本就不同意,现在顾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死得好,顾天澜为了她那贤后的形象,根本就不顾及我顾家的利益。老三家的小子才二十出头,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就被她给赐死了!” “既然不想做顾家的女儿,那就别做了。天晴那孩子就比顾天澜顾家,到时我们全力扶持天晴做皇后。” 此时,顾府中人还沉浸在将要重回望月第一世家的喜悦中,完全不知,顾天澜死了,顾家已经失去最后一顶保护伞。顾家将面临的,是灭顶之灾。 朔云都城,顾丞相府。 一道退婚信传到相府之中。 尚书王府退了和顾府二小姐顾青玉的婚事。王岚玉向来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知道顾青玉的真面目后便义无反顾地想要退了这一桩婚事。 顾青玉一双眼睛哭成了胡桃:“娘,那贱人是故意的,都是那贱人害的。” 顾青玉母亲马氏,是顾府的三姨娘。顾青玉的性子便是随了她娘亲。马氏是顾相最宠爱的小妾,顾青玉则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虽为姨娘庶女,这两人在相府的地位都不会低。 马氏带着犹疑:“你说那傻子故意?一个傻子翻得起浪?” “娘,是真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岚玉哥哥一来,她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那时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忘记了,现在岚玉哥哥居然要退婚……”顾青玉说着便哭了起来。王岚玉退婚,她的面子都丢光了,以后在相府怎么还抬得起头来? “宝贝女儿,别哭了,我刚刚已经去求了老爷,让老爷再去和王尚书说说,这桩婚事不一定退得了。”马氏将女儿抱进怀里,连忙安慰道。 “至于那顾水月,管她是不是傻子,娘都会为你报这桩仇的。”马氏的眼中闪过一抹恶毒。 顾丞相一回府,就去了三姨娘的房间。 顾丞相格外宠爱三姨娘,这在整个丞相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还是让无数人咬碎了牙。 三姨娘能吸引顾丞相,自然是有特别的地方。她出生商贾,为人圆滑,最会揣摩人心,也不会像大家闺秀那样端着架子,特别会讨顾丞相的欢心。 三姨娘替顾丞相脱去了外袍,用毛巾替他擦了擦手,便歪在了顾丞相的怀里,妩媚的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倩娘,你这是怎么了?” 三姨娘咬着唇:“还不是青玉的事,青玉那孩子,前几日被害得差点毁了容,现在又遭退婚,如今就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妾身看着格外心疼。” 顾丞相平日里最疼爱顾青玉,此时听闻,也是十分心疼:“我去看看青玉。” 推开女儿的门,便看到顾青玉痴痴地坐在镜子前,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因为白,上面的红点就更加明显了。 “爹。”半晌后,顾青玉才回头看着顾丞相,低声叫了一句。 他这个女儿十分活泼,若是之前早就跳到自己的面前,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了。 “人家都说痴儿善良,顾水月怎么就这么狠毒呢?竟然将那样毒的东西煮给青玉吃。”三姨娘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妾身有些怕夫人被蒙蔽了。” “这话怎么说?” “老爷,妾身看那顾水月根本就不傻。青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她如果傻,又怎么会挑着王公子来的日子来找青玉道歉呢?” 三姨娘添油加醋地说,再加上顾青玉一副可怜的模样,顾丞相的火气直往上冒,便要找一个出气的地方。 “叫顾水月来!”顾丞相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顾水月很快被带到了顾丞相的面前。 顾水月冷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和她现在身体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顾丞相名为顾谦,穿着一身白色华袍,温文尔雅,君子气质。然而,顾水月却知道,眼前的人绝非什么正人君子,相反,他是个小人,真正的衣冠禽兽。 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对于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好感。这个顾府里,原主最恨的就是三姨娘和顾谦,因为这两个人害死了她的娘。 三姨娘与顾老爷早就相识,在原主的娘还没嫁进来前,两人已经暗度陈仓,奈何三姨娘的父亲只是个江湖三流商人,身份地位都配不上顾家。因此,顾老爷娶了顾水月的娘为妻。也因此,顾老爷格外觉得愧对与三姨娘,对于明媒正娶的夫人看着也格外不顺眼。顾老爷和原主的娘成亲的第二天,便将三姨娘抬进来做了妾,百般宠着。 原主的娘还活着的那段日子,是顾水月活得最好的日子。顾老爷虽不喜欢她,但是却顾及着她娘家的势力,不敢缺衣少食。她娘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教她识字,她反应很慢,但是她娘从来不苛责她,只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囡囡真聪明。” 后来,她娘死了……她娘的死绝对不是偶然!她娘生病的时候,三姨娘刚好怀第三个孩子,她以自己胎弱为由,让整个相府所有的大夫都在照看她!顾水月在她的门外求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大夫去看她娘一眼! 在顾谦的记忆里,顾水月十分瘦弱,脸上的表情也是呆呆傻傻的,而现在,那冰冷的眼神——他想到了三姨娘的话,顾水月在装傻! 转眼再看去的时候,顾水月又变成了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正怯怯地看着他。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聪明?顾谦觉得自己刚刚看错了。 “顾水月,你跪下!” 顾水月木着站在那里,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他连一个傻子都治不了了?顾谦的火气直往上冒。 “顾水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顾谦的巴掌挥了过去。 在早些时候,顾青玉和顾青怜热衷于玩陷害傻子的游戏的时候,顾水月没少被顾谦打过。那个时候,顾水月被打一顿,扔回茅屋里,任她自生自灭。这个府里,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傻子去忤逆对他们有生杀大权的顾府老爷的。 但是这一次…… “啊!”顾水月的身体摔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顾谦愣了一下,他是文官,手劲根本没那么大。但是顾水月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再看顾水月那瘦弱的身躯也情有可原。 “好痛!爹,不要打我!我错了!是我笨,我害二妹生病了!”顾水月尖叫出声,“您别打我,我要死了,好难受!” 顿时,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女子的尖叫声。 顾水月的尖叫声吸引了府上很多人的注意,其中便包括顾府的老夫人。 顾水月瘦弱的身躯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脸,惊恐地叫道,身体也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顾老夫人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当看到顾老夫人来的时候,顾水月的声音便由尖锐转为沙哑,叫了这么久,她也有些累了。还好,将该叫来的人叫来了。 顾老夫人是顾府唯一管得了顾老爷的人,这也不是顾老爷多孝顺。而是因为他好装正人君子,这第一步就是装孝子。 第六章 一道圣旨 顾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顾水月这个傻子。和顾老爷的想法一样,这个傻子就是顾府的耻辱。然而,她也不怎么喜欢三姨娘那个狐媚子还有她那个刁钻的女儿。 现在的情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顾老爷因为他那三姨娘在打傻子女儿了。 这就有些丢人了。 现在,整个府里都知道,顾青玉欺骗傻子遭了报应,又因为丑态暴露被未婚夫发现,最后退了婚。全府上下看顾青玉都是个笑话,偏偏她这个儿子还当宝一样。 “老身老远就听到尖叫声了,这是怎么回事?”顾老夫人心中鄙夷,脸上还做出公正的样子,问道。 “是我的错。”顾水月的声音跟蚊子似的,“我害二妹生病了,爹打我没有错。” 啧,亏得她儿子在朝为相,现在一个傻子都比他懂事多了。顾水月越这样说,越显得顾老爷因为护短而不分青红皂白。 顾谦此时也反应过来,看着顾老夫人,再看看她身边跟着的林氏和其他几位姨娘,也觉得有些丢脸。 “母亲,没什么事,您也回去歇着吧,其他人也散了吧。”顾谦道。 顾谦本来想将这丢脸的一幕盖下去,但是众多人中有一人最不情愿,这个人就是三姨娘马氏。马氏本来想好好演绎出苦肉计,还特意让青玉涂了一些白色的脂粉,就是想让顾老爷心疼,狠狠地惩治一番顾水月那个贱人。 顾水月叫得厉害,但是她知道,除了最开始那一巴掌,顾水月根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老爷,妾身还有话想说。”眼看人要散了,三姨娘连忙道。 其他的姨娘本来就是来看好戏的,三姨娘话一出,便连忙停下了脚步。顾谦一向觉得三姨娘识大体,此时却不由得恼了,她让人留下来不就是让人看他笑话吗?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让他这个贤相的名声往哪里搁? 顾老爷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了一些:“还有什么事吗?” “老爷,水月这孩子自幼没了娘,妾身是看着她长大的,若不是妾身出生差,早就将她放在身边养了。现如今,水月也不小了,十九岁了。别人家十九岁的孩子,早就已经成亲了。今日,妾身当着老爷和老夫人的面,便想替水月求一门亲。”三姨娘说着便跪了下去,面目真诚道。 这府里谁不知道顾水月的娘就是三姨娘害死的,平日里,她和她那个女儿也没少欺负顾水月,现在说这句话就是笑话。然而,三姨娘脸皮足够厚,这样的话也讲得冠冕堂皇。 与三姨娘交好的五姨娘便来做帮手了:“三姐姐,您这不是让老爷为难吗?像三姑娘和四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求亲的人都踏平了相府的门槛了,水月为何没有人来求亲,还不是因为是个傻子?这哪个达官贵人家里想要娶个傻子做儿媳妇?” 三姨娘道:“五妹妹这话是说的没错,但是水月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相府吧?相府养水月一辈子是没关系,只是水月这姑娘家,不成亲的话,人生多少有些缺憾吧。” “莫非三姐姐有什么好的人选了?”五姨娘一脸天真好奇地问道。 “妾身上次去法华寺进香的时候遇着礼部侍郎王大人的夫人了,她说想给王大人纳一房妾氏,她还问起水月了。” 三姨娘这话一出,四姨娘陈氏不禁皱起了眉,对着顾老夫人道:“母亲,妾身没记错的话,那王大人已经五十出头了,家中也已经有八房姨娘了。” 三姨娘眼睛一挑:“莫非妹妹已经给水月找到更好的人家了?” 陈氏被她哽得无话可说。陈氏出生书香门第,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才来做了妾。她心地善良,是这个丞相府里唯一将顾水月当人看得人了。 “老爷,您觉得妾身的提议怎么样?水月总不可能呆在顾府一辈子吧……”她又提了这一句,明显抓住顾老爷不想让顾水月一辈子呆在顾府的心思。 顾老爷此时想起要在众人面前装慈父了:“水月,你三姨娘的话没错,但是这婚姻大事,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觉得如何呢?” 顾水月无声冷笑。 马氏这是想要将她卖给老淫贼吗? 不过顾老爷要装慈父,她就给他这个机会。 顾水月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道:“爹爹,水月不嫁,水月小的时候,娘亲给水月算过命,说水月是要嫁给王爷做王妃的。” 这些人既然当她是傻子,那她就用傻子的方式来回应。她们想将她随便塞一个人,没门!有本事找个王爷来将她嫁了,好虐待她! “哈哈,傻子还想做王妃,但我们朔云可没傻子王爷。” “还真想做王妃,是被老爷打傻了吧。啊,我忘了,她本来就是个傻子。” “她能做王妃,那我就能做皇后了。” 那时,回应顾水月的一阵阵的嘲讽声。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都没将顾水月的话放在心上,更美想到顾水月这个疯子的话会实现。 第二日,一道圣旨下到顾府之中。 皇帝赐婚给顾家嫡女顾水月和云王公孙奕。 这件事在整个京都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千金小姐翘首以盼,却没想到最后陛下会让云王娶一个傻子! 顾府,也全部处在石化状态。 能跟云王府联姻是何等幸运的事,但是让一个傻子女儿和云王府联姻,这个中滋味就很难品味了,尤其是那些昨日还当面嘲讽顾水月的姨娘们,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 三姨娘马氏在知道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下去:“陛下赐婚,让顾水月嫁给云王?顾水月——你确定是茅屋里住着的那个傻子吗?” “姨娘,没错,奴婢都听清了。” “那个傻子?” “是的。” 三姨娘觉得脸疼、肝疼、肺疼,全身都疼,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恨不得跑到那个茅草屋里去将顾水月掐死。 “不行,不行,我必须想办法。”马氏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整个王府,没有人比马氏更怕顾水月嫁入云王府了。她知道,一旦顾水月得势,便是她毁灭的时候了。 顾水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之前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就成了真的!还是云王,那云王可是她的死对头。云王这次大战的功绩就是靠她的死换来的,甚至可以说这次赐婚都是死换来的。只是,以一万大军胜了十万大军,这么大的功绩,最后只换来一个‘傻子’王妃,这云王的处境也不怎么妙嘛。 不过云王的处境不妙和她有什么关系?很快的,她的嘴角便勾出了一抹笑。 上天真是可怜她,这就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公孙奕——呵呵,她会嫁入王府,好好做云王的王妃,力求让云王他断子绝孙的! 同一时刻,正坐在云王府中查看书信的云王,不由得觉得下身一寒。 第七章 神秘美男 顾水月一直将自己关在茅屋之中。如果有人推开门的话,就可以看到娇弱的姑娘盘腿坐在床上,俨然是习武者的姿态。 顾天澜是望月国第一高手,修炼的心法叫《天罡灵法》,这种心法是武学中的高阶心法,入门十分难,需要有天赋。顾天澜花了十年的时间修炼到顶尖的地步,如果不是李邺谨一直在对她下毒,没有人能轻易杀得了她。 顾水月的身体很弱,然而她试了一下,发现顾水月的身体竟然适合练这一门心法! 她盘腿坐着,让丹田处微弱到不可计的内力绕着身周筋脉走了一圈。 顾水月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肚子饿得厉害。 即使她和云王有了婚约,顾府依旧不将她放在眼里。住处没变,吃的也要自己去找。顾水月托着腮想了一会,看来她得给顾府下一剂猛药了。 不过在下这剂猛药之前,她先得填饱肚子。顾水月从床上下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深了,厨房里空无一人,顾水月进了厨房,发现锅里还有两个窝窝头。她饿得厉害,不管是冷是热,抓着便往嘴里塞了进去。 “喝口水。”一杯水递到了顾水月的面前。 顾水月太饿了,吃的十分快,现在刚好噎着,这杯水来得太及时了。顾水月喝了一口水,吃饱了的她,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她现在完全可以凭着双手打死一头牛。 “谢……” 顾水月的‘谢’字说了一半,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她转头,那人脸上银色面具闪耀出的光芒映入了她的眼睛。 又是他! 顾水月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男人道:“墨寒。” 墨寒,没听过。顾水月撇了撇嘴。 那时,顾水月并不知道,公孙奕,字墨寒。公孙奕无人不知,公孙墨寒却鲜少人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她肯定会趁在自己还未欠下公孙奕那么多债的时候,先杀了他报仇的。 这世上没有如果。 男人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里带着一丝邪气:“顾水月,很不幸告诉你一件事,知道我的名字的人,通常只有两个下场。” 顾水月:“……什么?” “第一个,死。” “第二个呢?” “求我。” 顾水月:“……”神经病吧! 顾水月对神经病向来没什么耐心,经过粗略的评估,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神经病的对手,便将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男人的眼神终于微微变了:“呵,还真是有趣,是谁说顾家的嫡女是傻子的?” 这样决绝不屈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另外一道鲜红似血的身影。顾天澜,那个刻在他心底的名字。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在没有第二个顾天澜。 男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脸上虽然覆盖着银色的面具,但是她依旧能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条类似蚯蚓的东西,这样的凸起越来越多,男人的脸上就像横亘着无数条蚯蚓! “啊!”男人突然低吼一声,身体便倒在地上,在地上打起滚来。 看着他滚动的频率,顾水月可以断定他十分痛苦。 顾水月本来想趁机逃跑的,但是看着这样的毒她根本无法逃跑,因为她的父亲便是死于这种毒。这不仅是毒,还是一种蛊,被称为噬心蛊,不定时发作,如同无数只虫子在血脉里爬着,这样的痛苦,即使是她父亲那样的铮铮铁汉也挨不过去。这毒一旦发作,则至少持续两个时辰,每一刻都是折磨。 顾水月只迟疑了一下,便选择留下来。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匕首一划,便将他身上的衣物划开了。 这人穿着衣服看起来纤瘦的模样,除去衣服身体十分结实——当然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顾水月将他上半身的衣物全部除去,男人身上只着亵裤,露出精壮的腰身,顾水月的匕首在他的左右手臂、胸膛三处一起开了个口,暗黑色的血便顺着那三个口流了出来。大约半刻钟后,她怀里抱着的男人突然安静了下来,顾水月迅速为他包扎了那三个伤口。 刚刚为了禁锢住他,顾水月花了好大力气,等他安静下来,她缓了一下,才放开他,站了起来。顾水月刚想悄悄溜出去,脚上突然被拉了一下,她摔在地上,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顾水月冷着眼看着他:“我救了你。” 男人放开了她:“顾水月,我暂且留着你的命。你的命早晚都是我的。” 顾水月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切消散在暗夜里,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夜深了,顾水月坐在床上,突然看到外面一道黑影闪过。 顾水月觉得有些不正常,她坐在床边,盯着门口的位置。一个东西伸了进来,吹进来一股迷烟,接着,顾水月就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她很快察觉到那是什么,但是一切已经晚了,她全身乏力,瘫倒在床上,一股热气还从她身上腾了起来,让她想要解除身上的束缚。 “大柱,美人儿在里面呢。” “什么美人儿,不过是个傻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小姐啊,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比你那些黑皮相好的强多了。” “嘿嘿,说的也对,脱了衣服还管她是不是傻子呢。” 一阵淫邪的笑声响了起来。 “大柱,你可得记得姨娘的吩咐,弄得久一些啊。这事成了,三姨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的。” 顾水月浑身发热地躺在床上,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里,其实在她中药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有人要害她。 这是想害了她的名节! 她和公孙奕的赐婚令太多人忍不住了,只要毁了她的名节,这桩婚事就彻底泡汤了。皇帝一怒之下极有可能赐死她,这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顾水月涨红了脸,可怜她现在全身乏力,根本动弹不得。摇摇欲坠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脑肥肠的胖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朝着顾水月的床边走去,一阵酒气也扑面而来。 两双眼睛无声地盯着暗夜里发生的一切。 “王爷,看来这次不用我们动手了,顾府的人直接解决了这傻子。”侍卫像是看好戏一样,转眼便发现身边的人没了身影,“王爷,您这是……” “顾水月的命,只有本王能取!” 第八章 化险为夷 公孙奕跳进了茅屋里,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房间里藏留着香甜的气息,那扑在顾水月身上的男人显然也中了药,正恶心地在那蹭来蹭去。公孙奕手掌狠狠地在男人脑袋上一劈,男人便晕了过去。 公孙奕直接将他扔在了床底下,他将床上的人抱起,一跃便跳出了茅屋。 怀里的女人娇小柔弱,一张小脸泛着红光,嘴唇微微张着,媚眼如丝,一双藕臂正勾着他,她的衣裳已经半开,露出酥胸及一半浑圆。公孙奕看着,突然觉得一股邪火从下腹冒了出来,勾得他口干舌燥,最可恶的是这女人竟然还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公孙奕忍下了一掌拍晕她的冲动,对着空气说了一声:“夜鹰,拿药来。” 黑暗中突现一抹身影,夜鹰将药递给了云王。 “你再去做一件事……” 本来笼罩在黑暗里冷清的顾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夫人,妾身身板的老嬷嬷刚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林氏披着衣服出门,没有化妆,脸色惨白,皱纹很明显。她揉了揉疲惫的眉眼,看着眼前的马氏,耐心问道:“怎么回事?” 马氏道:“夫人,有人看到一个野男人进了顾水月的屋子。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顾水月现在不是和云王有婚约吗?这要是传出去,云王迁怒下来,顾府必定会受到连累。” 林氏也严肃起来:“那去看看。” 林氏、马氏,还有其他诸位姨娘,带着一众下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顾水月所住的小茅屋走去。她们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茅屋里传来的****,几个人的脸色变幻莫测,不过都是幸灾乐祸多些。 林氏的脸色也变了:“顾水月这贱人,这时候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 她说完,便径直推开了茅屋的房门,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便映入了她的眼睛。 火把照亮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床上两个白花花的身体交叠地躺在一起,正做着那肮脏事。 “顾水月!”马氏尖叫出声,“夫人,没想到顾水月竟然做出这样下贱的事,她这样败坏相府的名声,应该乱棍打死!” “三姨娘,不可喧哗。”林氏呵斥道。 三姨娘像是反应过来:“夫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没想到这贱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只是顾水月,恐怕整个云王府都要被连累了。” “这顾水月要是嫁入云王府,云王发现她非处子之身……”三姨娘道,“夫人,顾家会完的。” 按照三姨娘的话,顾水月绝对不能嫁入云王府,而阻止她嫁给云王的理由很多,比如暴毙身亡。 三姨娘的眼中闪过一道恶毒的光芒,顾水月,这是你逼我的! “三姨娘,我做了什么下贱的事会没了处子之身?”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马氏和林氏转头,就见本该出现在房里的人,此时竟出现在她们的身后。 马氏和林氏都愣住了:“顾水月,你怎么在这里?” 顾水月捂住自己的肚子:“我半夜拉肚子了,一直往茅房跑,跑了大半夜,现在才回来,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马氏的目光落在茅屋里交叠的两个人身上,顾水月在这里,那房里的人…… 林氏气得疯了:“来人,快把床上那两个畜生拉开!” 林氏放下话,下人们便冲了上去,将那两个人拉开,这时,屋外的人也看清了里面两个人的脸。一个是负责倒马桶的大柱,另一个正是二小姐顾青玉! 顾青玉刚刚被退婚,现在竟然跟一个倒马桶地搞在一块! 马氏一看,脸色一变,顿时要晕了过去。她的宝贝女儿和下贱的下人搞在一起,还被这么多人看光了,这一下,即使再怎么倒贴,王家都不会再答应这门婚事了,她女儿也不可能嫁个好人家了。 “居然是二妹呀,二妹还真是荤素不忌,被退了婚,竟然连这样的人都下得了口。”她笑得嘲讽,而后表情转为天真,“三姨娘,你刚是说做这样下贱的事要乱棍打死吗?” 这个时候,马氏怎么也无法将她当做一个傻子的痴傻单纯之言了。她相信她女儿的话,顾水月是在装傻。 “夫人,是有人要害青玉啊!您看青玉的脸色很不正常,明显就是下了药。再说青玉正禁足,就该在自己的院子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马氏看向林氏,祈求道,“夫人,这里是顾水月的住处,是顾水月,她陷害青玉!” “三姨娘,你的意思是我给二妹下药,再背到这里来。欲加之罪,果然是不需要理由的。” 顾水月生得十分瘦弱,和丰满圆润的顾青玉一比,简直就是小身板。顾水月能背的动顾青玉? 马氏冷笑道:“你一个人自然做不到,但是你不是有帮手吗?” 马氏盯着奸夫大柱,意有所指道。 “三姨娘,你为了替你女儿脱罪,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到我这个傻子身上吗?”顾水月声音平静道,“夫人在这里,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林氏本来一直在看两人斗,现在却无法置身事外了。 刚刚,林氏一直在暗自观察顾水月。短短几日,这人真叫她刮目相看。顾水月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哪里还有原先傻子的木讷模样?就连马氏这样牙尖嘴利的人,也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实际上,马氏确实在强词夺理。 林氏早就看马氏不顺眼了。马氏出生低下,靠着狐媚手段将丞相迷得晕头转向。马氏在这相府里几乎是横着走的,因为顾丞相偏爱,林氏无可奈何。而现在,却是一个整治马氏的好机会…… 林氏公正道:“三姨娘,你说是顾水月陷害顾青玉,那就要拿出证据来。水月和云王有了婚约,你污蔑水月的话,便是污蔑云王府。” 林氏的话明显偏向顾水月。 马氏急了,一把便抱住了地上女儿:“妾身不管,妾身的女儿就是受冤枉失了名节。你们谁都不准动我的女儿,除非你们让老爷来!” 马氏这便是耍赖到底了。 她以为那是顾水月的时候要乱棍打死,而当发现是自己的女儿时则谁也不能动了。林氏看着她那无赖模样,一张脸顿时气红了。 “来人,将这奸夫乱棍打死,将顾青玉关进柴房,明天禀报老爷处置!” 林氏的话一出,三姨娘便有些崩溃了:“柴房?林百媚,你凭什么将我女儿关柴房?” 整个顾府都响彻了三姨娘的哭声。 林氏一挥手,便有人将三姨娘拖了下去。 顾水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林氏道:“你是将来的云王妃,这样的地方也不能住了,我让下人给你收拾一间房。” 顾水月搬进了一间小院子里,这院子比不上其他小姐的院子,但是比她原来住的小茅屋强多了。 林氏这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她帮她惩治了马氏后的示好吗? 顾水月原来的记忆告诉她,林氏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顾水月刚想关上门,暗影里便走出来了一个人影。男人脸上覆盖着一层银色的面具,走路悄然无声,如阴灵一般,走到了她的身边。 顾水月道:“多谢。” 她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但是这一次,如果不是他,那她将陷入永无翻身之地。 男人道:“若是你蠢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他的意思便是,她足够聪明。 眼前的女人确实很聪明,公孙奕觉得,他都不由得有些欣赏她了。这样的女人死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不装傻了?”男人问道。 刚刚那伶牙俐齿的模样,整个顾府都知道她在装傻了。 “装傻只是一种自保的手段,而现在不需要了。”顾水月淡淡道。她先前装傻只是因为无依无靠,她现在有了和云王的婚约做靠山,顾府的人不敢随便对她怎样了,她也要借机好好给自己立下威。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见多了美人,顾天澜便是绝世美人,眼前的人绝对算不上绝世美人,但是眉目之间透着一股灵动,整张脸都有了灵气,他喜欢聪明的人。想到刚刚将这女人抱在怀里的触感,滑腻的肌肤贴在他的手上、身上,男人的心中涌现出一股灼热的浪。不过很快隐去。 “这一次帮你,还你上一次帮我。从现在开始,我每帮你一次,就要计一次了。” 第九章 杀鸡儆猴 “水月,这顾府太大,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我管着这个偌大的家,很多事顾不过来,以前真是委屈了你了。” “这住处可还满意?这衣服穿着挺合身的啊。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娘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林氏一脸和蔼地对顾水月道,她作为林家的当家主母,往日不给她吃的,纵容人欺负她,仿佛真的是因为忙不过来一般。 林氏一脸笑意,等出了顾水月的院子,脸色便冷了下来。 “夫人,不过一个贱胚子,用得着对她那么好吗?即使嫁给了云王,就她那样的,肯定不受宠。”林氏身边的老嬷嬷满脸不解道。 换了住处,添了衣物,每天都有吃的,现在夫人还亲自上门看她,老嬷嬷总觉得林氏太好了,把那傻子惯上天了。 “我如今天天听着马氏的院子里传来鬼哭狼嚎声,便觉得舒心。这些,可都是顾水月的功劳。”林氏道。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痛快过。 她是作为续弦加入顾府的,身份比不上原配出生名门,但是和马氏这个商户女比,还是高了无数个档次。她入府的时候,马氏已经在顾府站稳了脚跟。林氏入府第二天,马氏就上来耀武扬威了,偏偏顾谦宠她,林氏无可奈何。 一个下贱的姨娘,穿着最好的丝绸,女儿住着最大的院子,拥有一门富贵的婚事,就连自己的女儿都得奉承她。林氏心中,不知道憋了多少气。 而现在,她竟然折在一个傻子手里,就凭这一点,林氏就不能看轻了顾水月。 她捧着顾水月,就是打马氏的脸。 林氏何乐而不为。 “夫人,老爷找您呢。” 林氏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里面坐了两个人,分别是顾谦和马氏。 几日不见,马氏憔悴了许多,早就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靠在顾老爷的怀里,显得娇俏可怜。 顾老爷一脸心疼地看着她,等再看林氏的时候,脸色便变得威严起来:“你还关着青玉?” 林氏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早就凉了,也习惯了,她道:“老爷,如今整个府里都知道顾青玉和下人私通的事了,妾正想问您,该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老爷,青玉是被人陷害的,您是看着她长大的,青玉心高气傲,怎么看得上那个倒马桶的。青玉本来受了委屈,如今被关着,她本来就病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没命了。青玉有个三长两短,妾这个做娘的也不活了。” 顾老爷本来就嫌顾青玉丢了顾家的面子,但是却耐不住马氏的缠。马氏出生商贾,她娘是青楼女子,最懂怎么讨好男人,马氏也学到了其中精华。顾老爷往温柔乡里一滚,心就软了。逆女顾青玉又成了亲生女儿。 马氏又道:“老爷,若是今日姐姐不放了青玉,妾就撞死在这里。” 马氏说着就要往柱子上撞去,顾老爷顿时慌了,连忙将宝贝心肝儿马氏抱进怀里,一边对林氏道:“快去放了青玉。” “老爷,这事妾身可做不了主。”林氏心中冷笑,脸上还是一副温婉的模样。 顾老爷看他:“你什么意思?” “顾青玉欺得是顾水月,顾水月的身份今日不同往日,她可是云王府的准王妃。要放了顾青玉,还得顾水月点头。”林氏道。 这后院的事是林氏做主,她又搬出云王,顾谦多少有些顾忌,只得道:“叫顾水月来。” 顾水月很快被叫来了。 当顾水月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她里面穿着藏青色的裙子,外面披着白色的小袄,头发盘起,碧绿色的簪子闪着莹莹光亮,最惹人注意的还要属她的脸,微微上挑的眉眼,水光潋滟的双眼,小巧的鼻梁和嘴唇,每一寸肌肤都像是精雕细琢而成,往日里大家都注意到她的傻气,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长相。顾水月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她娘当年便是京都赫赫有名的美人。 短短的时间里,顾水月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身上的傻气和怯懦荡然无存,像是个端庄秀雅的大家闺秀,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 顾谦这个老狐狸,见了她也想要移开目光。 顾水月进了门,直接往椅子上一坐,挑了挑眉看着另外三个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谦最先反应过来:“你妹妹也知错了,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吧。”顾水月虽然变了,但是他在家中依旧是一家之主,在这个家中有决定权。 “她在我的住处偷情,恶心的我几日吃不下饭,顾府不在乎名声,我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却觉得恶心。”顾水月淡淡道。 马氏的脸色气得变了:“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得!” 顾水月对她的辱骂浑不在意,而是撑着脑袋想了想:“如果她跟我道歉的话,我就原谅她。” 顾老爷道:“夫人,就按水月说的来吧。” 道歉?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了马氏这贱人和顾青玉? 林氏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叫人去将顾青玉带了出来。 “娘,娘,我不想活了。”顾青玉一来就扑进了马氏的怀里。 昔日里嚣张跋扈的顾家二小姐,此时已经是十分狼狈。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一张娇俏的小脸上仍旧布满了很多红点,哭闹的样子就像个小泼妇。 顾青玉从小到大都没这样悲惨过,名声全毁了,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吃的是恶心的吃食,平日里奉承她的下人也露出丑陋的嘴脸,顾青玉发誓,等她出来,一定要狠狠的报仇! “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女儿好惨啊,都是顾水月,顾水月那个贱人,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顾老爷,我在这里是想听顾青玉道歉的,可不是要听她说将我千刀万剐。意图谋害王妃,这罪名可不小,这就不仅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也不将云王放在眼里啊。”顾水月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幽幽道。 顾青玉扭头看顾水月,丑陋的脸上迸发出仇恨的光芒:“顾水月你这个贱人竟要我道歉?你算个什么东西!傻子,贱人,我才是顾府的小姐。”她看向顾谦和马氏,“爹、娘,你们为我做主啊,杀了她,都是这个贱人害我到这样的地步,害我被退婚,害我没了名声。” 一向疼爱她的顾老爷和马氏都没有帮她报仇。 顾谦道:“顾青玉,你像什么话,快向你姐姐道歉。” “道歉?哈哈,我才不道歉,我没有错!你们不帮我报仇,我自己报!”顾青玉心中涌现出滔天怒意,说着便朝着顾水月冲了过去,想要去扯她的头发,抓她的脸,把她扯烂! “啊!”顾青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瞳孔放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低下头,就看到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落在地上。 顾青玉的动作定格了。 顾水月将她胸口的匕首,用手帕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干净了,一脚便将顾青玉踹了出去,像在踹一块破布一样。 那一刻,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了。 顾水月杀人了,脸上还带着笑。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滔天杀气,其余人都觉得冰冷的气息袭来,不敢动弹! 上辈子的顾天澜可没少杀过人。 顾青玉欺她,辱她,甚至想毁她清白,早就该死了。 她今天就在这里杀鸡儆猴,告诉整个顾府的人,谁再敢欺侮她,就是这样的下场。 匕首入鞘,顾水月甩袖而去。 第十章 风波再起 马氏已经彻底疯了。 “青玉没有死,我的女儿没有死,你们在骗我,不准带走她!” “老爷,他们都是坏人,青玉活得好好的,还要嫁给王尚书的公子呢,怎么会死了呢?” 马氏脸上的妆容完全毁了,脸色狰狞可怕,拉着顾谦的手,一个劲地尖叫着。 顾府中有六房姨娘,马氏排在第二,除了林氏,其余姨娘都比马氏年轻,但是顾丞相依旧独宠马氏。由此可见这马氏有些本事,也知顾谦对马氏的喜爱程度。 顾谦看着自己一向宠爱的姨娘变成这样疯疯癫癫的模样,心中不可谓不郁闷,想到顾水月刚刚那凶残的样子,顾老爷就觉得一股恶气梗在心头,怎么都出不了。 他烦躁地推开了马氏:“不是让你们将她带下去吗?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吃的?” 马氏受宠,嚣张惯了,顾老爷没有下命令,下人们哪敢动手? 顾老爷的命令一下,下人们连忙冲了过来,扯着马氏,便将她拉了出去。他们的动作十分粗鲁,平日里马氏对下人并不好,动辄打骂,这些人自然趁机落井下石。 耳根终于清静了,顾老爷抽疼的脑袋也稍微好了一些。 林氏端着一杯热茶,递到了顾老爷的面前,柔声道:“老爷,妾身替您按按穴位吧。” 顾老爷点了点头。 林氏的指腹柔软,手法独特,按在太阳穴处,按了几下,顾老爷便觉得好受了很多。 顾谦扭头看林氏,看着她端庄秀雅的面容,心念一动,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吃惯了马氏那样泼辣的,如今看林氏这样端庄的,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还好有夫人。” 林氏的眼神柔软,柔声道:“老爷说什么话呢,妾身嫁入顾家,便是顾家的人了,身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无论老爷需不需要,妾身都会在老爷身边的。” 顾谦拍着林氏的手:“夫人,青玉虽然有错,但是毕竟是顾府的小姐,顾水月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行凶,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顾谦的眼中闪过一道戾气,“我不会放过她的!” “老爷,顾水月是顾府的嫡女,顾青玉是庶女,在朔云,嫡女地位比庶女高出很多,嫡女杀死庶女并不是什么大罪,再说,顾水月现在是云王的未婚妻,身份早就不一般了。顾府要是治顾水月的罪,云王那里就过不去。” “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到,但是顾水月今日敢杀人,等嫁入了云王府,还会将我顾府放在眼里吗?”顾谦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云王的权势正如日中天,许多人都想着巴结云王府呢,他不允许那个贱种破坏云王府和顾府的关系! “老爷,妾身倒是有一个主意……”林氏凑到了顾谦的耳边,低声道。 待林氏说完,顾谦脸上的阴云顿时散了,连连夸赞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顾水月推开自己的房门,一阵陌生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一眼便看到坐在房中的人。男人脸上银白色的面具闪耀着刺目的光芒,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这个家伙还真阴魂不散了! 顾水月进了门,关上门,坐到了床上,盘腿坐下,开始吐纳气息,将那个男人完全当成了空气。 男人坐在椅子上,顾水月坐在床上,两人谁都不看谁,像是在比耐力。 顾水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朝着男人坐着的地方看去,黑漆漆的一片。她现在内力微乎其微,男人太过强大,所以即使男人在,她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顾水月从床上下去,脚下突然踩着一个类似圆柱形的东西,身体一不稳,便摔了出去。 顾水月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男人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呵,投怀送抱?”男人嘲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其实是一场耐力的比试,从表面上看,是公孙奕赢了,但是实际上,公孙奕早就忍不住了。 顾水月的脑海中则闪过一个想法。 她刚踩到的东西应该是一截木头,她刚上床的时候是没有的,除非有人故意将那根木头放到她的床下,而最大的嫌疑者此时正抱着她。 顾水月心中冷笑一声,想和她斗? 顾水月并没有理会男人的嘲讽声,更没有急于挣脱男人的怀抱,她伸出手,直接勾住了男人的脖子,酥软的胸便直接贴在了男人坚硬的胸膛上,柔软的嘴唇从男人的脸上滑过,从那一张一合的嘴唇间透出的声音足以让世间最有耐力的男人酥软。 “爷不喜欢吗?” 公孙奕的脑海中不由闪过那一日,怀中娇软的身躯不停地扭动着,通红的小脸眼里非常,水润的眸子里布满春情……公孙奕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耳边男人的喘息声重了,顾水月的冷笑差点出声。 男人炙热的手臂搂住了顾水月,两个人几乎紧紧地贴在一起,接下来,顾水月便笑不出来了,她感觉到一双粗粝的大手落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一种欲望与渴望。她的身体被男人紧紧扣在怀里,那双手在她的脖子上抚摸着,渐渐往下,突然,扣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暧昧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是一股强大的杀意。 “你不是顾水月,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和你有关吗?”顾水月冰冷地回嘴。 当然有关,你可是陛下赐给本王的王妃。公孙奕心中想着。不过这样的女人,比那傻子还是有趣多了。只是距离婚期还有三个月,这顾府明显就是虎穴狼窝,希望这女人能够活到嫁给他。 公孙奕放开了顾水月,身影从窗户跳了出去,很快消失不见。 顾水月靠着墙壁才站住。 刚刚那股杀气不是假的,这个男人太过强大,也太过危险。 他是谁? 和原主相识?还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顾水月想不透便不再想了,无论他是谁,有何目的,她只要兵来将挡就好了。 “大小姐,奴婢绣红,是夫人派来伺候小姐的。” 顾水月看着眼前的丫鬟,这个丫鬟并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在林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跟在绣红身后的还有两个粗使丫头,她们的脸上的表情十分不甘。顾水月有和云王的婚约,但是这顾府里显然没有人将她当做未来的王妃看。跟着个不受宠的嫡小姐,领着可怜的月钱,哪里比得上跟着受宠的小姐和姨娘,偶尔还可以得几个赏钱? “大小姐,夫人让您去前院,说是采买了一些东西,让您去挑呢。” 这等待遇,原主是从来没享受过。原来的顾水月连吃都吃不饱,也没有丫鬟伺候,府里采买了什么,也根本没她的份。她若是原主,此时该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绣红不着痕迹地去观察顾水月的脸色,发现她的脸色淡淡的,不由得暗自称奇。看来夫人说的没错,顾水月确实有些不同了。 绣红领着顾水月去了林氏的院子,那里摆满了东西,有绫罗绸缎,有珠花首饰,各种各样。这些东西一看就很贵重,但是顾水月是谁,原来的望月皇后,一国之母,什么珍贵的东西没见过? 除了顾水月外,那里已经候着两位小姐了,顾青怜——还有一个,顾水月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着,另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青妍。 顾谦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就是顾水月,形同无物;二女儿顾青玉,三姨娘马氏所出,骄横跋扈,得顾谦宠爱,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三女儿顾青怜,林氏的女儿,很会见风使舵,以前和顾青玉姐妹情深的样子,一起欺负顾水月,现在又装出高冷的样子,和林氏有几分像;四女儿顾青妍,生母早亡,她的母亲是顾老夫人的侄女,母亲去世后,就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顾青妍被保护的很好,养出一副耿直任性的性格来。 顾青妍根本不将顾水月放在眼里:“这绸缎的颜色真好看,我刚好想做一件裙子,这珠花也好看,我也要了!”恨不得将采买的东西全部搬回家去。 顾青怜拉住了她的手:“青妍,不可任性,这些还是让大姐先来挑吧。大姐将来是云王妃,身份比我们这些丞相府的小姐高很多,这有好的东西自然是要让大姐挑。” 顾青妍怒气冲冲地瞪着顾水月,满脸的不忿。 什么云王妃,不就是个傻子,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吗? 顾水月倒是看出了顾青怜的套路。顾青妍是顾老夫人的人,她这样做,给她来了不只是顾青妍的仇恨,还有老夫人的仇恨。 顾水月现在其实只要表示谦让,就可以化解了这场仇恨值。顾水月也不是没见识的人,根本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是…… “我要这匹布。”顾水月点了一匹布道,“这个手镯,这个耳坠……” 顾水月一连点了好几样东西。 送上门来的东西,她岂有不要的道理? 顾青怜本来还有些开心的,果然是每见识的贱种,轻而易举地落了她的圈套。但是看着顾水月将她喜欢的东西一个一个点走了,脸色很快就绷不住了,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绣红,将这些东西都搬到我院子里去吧。”顾水月吩咐身后的大丫鬟道。 绣红悄悄地看了顾青怜一眼。 顾青怜气得脸色惨白,还是咬了咬牙,朝着绣红点了点头! “姐姐,这个簪子色泽红润,样式高雅,最衬姐姐的肤色了,姐姐要时常戴着哦。”顾青怜道。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那个簪子上,嵌着红色的宝石,是这一堆东西里顾水月唯一看得入眼的东西了。 “自然。”顾水月道。 说完便带着几个丫头浩浩荡荡地走了。 顾青怜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 “三姐,不过一个贱胚子,什么云王妃,你干嘛要对她那么好!”顾青怜转头,就看到一张小脸气得红彤彤的顾青妍。 顾青怜决定再加一把火:“青妍,大姐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以后还得倚仗她呢,她如今就算是想住你的院子,你也得允了她啊。啊,绣红刚提了,说大姐觉得自己的院子不好,想换个有山有水的呢。” 整个顾府里依山傍水的只有顾青妍的院子,紧紧挨着顾老夫人的! 第十一章 挑拨离间 “小姐,夫人对您真好,以前府里采买了东西都是几位小姐一起分的,这次却让小姐先挑。” “青怜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呢,这样看来,夫人待小姐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一些了。” 一路上,绣红一直在顾水月的耳边唠叨着林氏的好。 顾水月止住了脚步,盯着绣红看了一会儿。 “你先带着他们回院子吧,我一个人走走。” 绣红走了,顾水月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朱红雕漆的回廊下,披着白色披风的少妇立在那处,目光正盯着远处绽放的红梅,白霜爬上了她的脸,三月的春雨落入了她的眼眸,那深处,有莫名的情绪缠绕着。 顾水月的脚步顿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顾府的四姨娘,陈氏,这府邸中唯一将她当人看的人。顾水月的记忆里对这陈氏还是有些印象的,和其他的姨娘不同,陈氏嫁入顾家并非自己情愿的。她不争宠,也不受宠,也没有孩子,在这顾府里的存在感十分低,日子比原来的顾水月好不了多少。 顾水月走了过去,与她并排站着。 两人在这回廊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小心大夫人。”陈氏低声道。 她的声音很低,很快消散在风中,顾水月扭头看她。陈氏冷如白玉似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这天越来越寒了,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冷着了。” 顾水月分辨得出好意和恶意,即使陈氏不提醒,顾水月也知道林氏面上和善,心中狠毒。不过,她还是接受了来自陈氏的好意。她向来爱憎分明,别人对她好,她也对人好,别人对她恶,她便双倍奉还。 顾水月朝着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直到顾水月的身影完全消失,陈氏才扭头去看她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期许。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顾府里呆的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要腐烂在这里,直到这个顾水月的出现,她像是看到了一点光。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怨毒混杂疯狂的光芒,这道光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然滋生着。 “祖母,那顾水月太嚣张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王妃了,谁不知道,云王根本不可能喜欢她,等她嫁到了云王府也是不受宠的。她不仅抢走了我喜欢的丝绸,还要住我的院子。祖母,你一定要为妍儿做主啊!” 顾青妍趴在顾老夫人的膝盖上,一双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顾老夫人年近五十,但是眉目秀丽,依稀可辨年轻时候的风华,她抚摸着顾青妍的脑袋,一脸疼爱道:“妍儿,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顾水月问你要了。” “她倒是没当面跟我说,三姐说她想要个有山有水的院子,整个府里只有我的院子是这样的,这不是摆明了吗?” 顾老夫人顿时恍然大悟,她也不知道将这小孙女养成这样心思单纯是好事还是坏事:“妍儿,不要顾青怜母女说什么,你就觉得是什么,否则被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祖母,妍儿没那么笨,三姐也没有说谎,今日里府里采买的东西都被她挑走了,妍儿一样都没拿到!”顾青妍气呼呼道。 顾老夫人想着顾水月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但是还不想做林氏的刀,便道:“妍儿,你有什么喜欢的,祖母给你买就好了。” 顾青妍气得站了起来,顾老夫人以前对她多么宠爱,现在也站到顾水月那边去了,顾青妍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扭头便冲了出去。 “祖母不给我做主,我自己去!”顾青妍大吼道。 顾青妍从顾老夫人处离开,就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往顾水月那里去了。 “顾水月,你跟我滚出来!” 顾水月听到一声大吼声,走了出来就看到顾青妍站在门外,后面带着五六个仆从,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顾水月看着她。她还以为接下来找她麻烦的会是顾老夫人呢,没想到竟是顾青妍自己。 “顾水月,我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谁是这府里的小姐!”顾青妍恶狠狠道。 “四小姐,您可别这样。”绣红连忙站了出来,挡在了顾水月的面前,一副护主的模样。 “滚开,来人啊,给我打!”顾青妍怒气冲冲道。 她身后的下人便冲了上来,要来抓顾水月。顾水月现在的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她很快就躲过了那些下人的攻击。 顾青妍气得疯了,转头就要朝着顾水月扑来。 “四小姐,大小姐是云王的未婚妻,她像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些下人都得死。” 绣红护主心切,手里直接拿着一个簪子朝着顾青妍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顾水月终于明白了顾青怜的阴谋。 顾老夫人是什么人,轻易的挑拨离间根本挑不起顾老夫人对她的仇恨,而一旦顾青妍出了事,触及顾老夫人的底线,那顾老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林氏确实比马氏聪明多了,她想要除掉顾水月,却一点也不沾血污,而是要借顾老夫人的手! 绣红手里拿的簪子正是她戴在头上的,等刺进了顾青妍的身体里,谁都说不清了。 “妍儿!”顾老夫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响了起来。 整个院子本来就乱成一片,现在更乱了! 顾水月的手直接伸了过去,挡住了绣红刺向顾青妍的簪子,一脚便将绣红踹了出去。 顾青妍站在那里,完全愣住了。一滴红色的血液落在地上,顾青妍终于反应过来,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妍儿,我的妍儿。”顾老夫人连忙将顾青妍抱进了怀里,有些惊慌失措。 等她确定顾青妍完好无损后,她才去看顾水月。只见顾水月的手上被刺进一个伤口,鲜血正顺着手指流了下来。顾水月脸色正常,直接拿出袖子里的手帕,包住了手上的伤口,她的动作十分娴熟,仿佛不是第一次受伤一般。 “绣红,竟敢谋害主子,该当何罪!”顾水月冰冷的目光落在绣红身上。 绣红被踹得不轻,脸完全白了。 她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了,只要将簪子刺进顾青妍的身上,大夫人就会为她做主寻一门好亲事。然而,她没想到顾水月反应的那么快,大夫人让她不要低看了顾水月,原因就在这里。她本来已经被吓傻了,却不愧为跟着林氏的大丫头,很快反应过来。 她朝着顾水月跪了下去:“奴婢看着四小姐要伤害大小姐,心中护主心切做出这样极端的事,奴婢错了,请主子责罚。” 她护主,只是护主的方式有些极端。顾水月是个聪明人,这段时间她也奉承了顾水月许多,让顾水月觉得自己的身份与往日不同。无论是立威,还是因为傲气,顾水月都应该护着她。 而且,她是顾水月的丫鬟,她做的一切都代表是顾水月的意思。 顾水月看向顾老夫人:“绣红欺主,但她是夫人放在我身边伺候的,我无权处置她,老夫人,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顾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顾水月这样说,她立即就想到其中的关节。她知道林氏想挑拨离间,却没想到林氏竟然这样大胆,竟然敢打主意打到顾青妍的身上! 绣红的脸色更加白了。 “妄图弑主,罪该万死,来人啊,将这个丫头拖出去乱棍打死!”顾老夫人下令道。 顾老夫人动怒了,杀了绣红,便是想警告林氏一番。 “什么,绣红死了?”林氏手中的茶杯打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落在脚上,她却像是毫无所觉。 这是一场她精心设下的局。 她这样做的原因不仅是让老夫人恨上顾水月。她知道老夫人的手段,顾水月要是得罪了老夫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顾府的。还有一个原因,她要让顾水月成为一个孽障。顾水月性情大变,杀死了顾青玉,要是顾青妍再死在她的手上,那就是妖孽附身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云王府不退婚才怪。 她没想到的是,顾青妍相安无事,绣红却死了。绣红可是她身边最聪慧的大丫头! 绣红死了也就罢了,老夫人还命人将绣红意图刺杀顾青妍的簪子送到了林氏这里。这其中的意味就复杂了。除了警告,还有一些别的含义。 林氏盯着那沾着鲜血的簪子,看着十分不舒服。她本来想要借机杀了顾水月,没想到反而自己得罪了顾老夫人,得了警告。 “娘,这下怎么办?”顾青怜也有些忧心忡忡。 “我果然还是低看了顾水月。”林氏道,眼中闪过一道狠毒的意味,“无论如何,顾水月不能留了!” 第十二章 带血石簪 两个粗使丫头看顾水月,就像看着恶魔一样。 这也难怪她们害怕。 顾水月杀顾青玉的时候,她们并不在场,但是刚刚那一幕,她们可看得清楚。顾水月将绣红踹了出去,对手上的伤口浑不在意,绣红是在她的面前被活活打死的,顾水月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最后还对顾老夫人道:“这簪子是夫人赏下来的,还是送回夫人那里去吧。” 顾老夫人道:“你说的有道理。” 而更诡异的是,之后宋嬷嬷——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竟然将一根更贵重的簪子送到了顾水月的面前。 “小姐原来的簪子弄脏了,夫人命奴才给小姐送来一根新的,这根簪子是夫人早些年得来的珍品,正适合小姐。” 顾水月接过了宋嬷嬷手里的簪子。 那是一根通体碧蓝的簪子,色泽漂亮,像是有蓝宝石打磨而成的,不仅如此,簪子的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闻着有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 顾水月似乎很喜爱这支簪子,放在手心里把玩着,爱不释手的模样。 宋嬷嬷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回去复命了。 “顾水月很喜欢?”林氏问道。 “自然,那东西那么漂亮,任何姑娘家都会喜欢。顾水月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着,后来甚至直接戴到了头上。她那张脸,还真随了她那短命的娘,狐媚脸,那根簪子还真配她。” 林氏本来的阴郁一扫而光,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喜欢就好。” 宋嬷嬷酸溜溜道,“夫人,那簪子不是要留给小姐的吗?那样贵重的东西给她简直是浪费。” 林氏的嘴角噙着一抹端庄的笑:“贵重的簪子,只有福泽深的人能够拥有,顾水月一看就是无福之人。所以,这簪子啊,迟早会回到我的手里。” 林氏的笑虽然端庄,宋嬷嬷看着,却觉得背后起了一股莫名的冷意。 顾水月对那簪子的喜爱确实不是装的。她见多识广,贵为一国之后,她见过不少珍惜的玩意,但是像这根簪子这样精致的,着实少见。 而且,她喜欢那种香味。这虽然是宝石的簪子,却带着一股木头的清香。 顾水月有些费解。那根刺伤她的手的簪子借着顾老夫人的手送到林氏那里,本来就打了她的脸,林氏为何还会再送一根更好的簪子过来呢?示弱? 顾水月盯着手中的簪子看了一会儿,便将簪子插在了自己的头上。铜镜中映出的女子皮肤白皙,光彩照人,这枚簪子则是锦上添花,光彩照人。 “大小姐这簪子真好看。” 顾水月搬进这院子半月有余,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则是四姨娘陈氏。 陈氏穿着素白色的衣裳,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食人间烟火,高傲地如同谪仙一般。陈氏是这个府里,顾水月唯一有好感的人。她将陈氏请了进来,泡了一壶茶。 陈氏的目光一直落在顾水月头上的簪子上。 “大小姐,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簪子吗?” 顾水月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递给了陈氏。陈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然后放在鼻端闻了闻,脸色顿时变了。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此时更白了,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猛地吸了两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才压抑住恐惧,将那枚簪子还给了顾水月。 “这枚簪子有什么问题吗?”顾水月问道。 “小姐,这簪子是怎么得来的?”陈氏问道。 “大夫人赏的。”顾水月道。 “小姐,这簪子是不祥之物,不能戴,赶紧扔了。”陈氏一脸紧张道。 顾水月盯着手中的簪子,试探着问道:“姨娘可是知道些什么?这簪子看起来很贵重,又是大夫人赏的,贸然扔了,不是很好吧。” 陈氏深吸了两口气,将那段沉寂在她记忆深处的往事说了出来。 陈氏并不是主动嫁入顾府的。陈氏出生书香门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家境不错,陈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早就订了亲。顾老爷与陈氏相识于洛河河畔,对陈氏一见钟情,一直想将陈氏纳入府中,陈氏却不愿意,陈家也有风骨,不愿自己的女儿为妾。后来,陈家出了意外,陈家老爷入狱,陈氏也嫁进了顾府。 陈氏刚刚入府的时候,顾谦十分宠爱她,几乎夜夜宿在她的房里。 “我入府的第二年,便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景行。老爷很喜欢这孩子,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屋子里送。” “景行的身体并不是太好,咽咽啼哭,后来,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这样一枚簪子,放在我儿的床头,他便不再哭泣。我那时还当捡着宝,恨不得将这簪子供起来。” “直到有一天……”陈氏的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我推开门就看到一地的血,摇篮空了,但是丫鬟婆子们守在门外,说没有人进来过。后来查出来景行是被一条蛇给害了!” “顾府里怎么会有蛇呢?即使有蛇,这蛇为何偏偏伤了我的孩子。我知道,老爷宠爱我早就让很多人红了眼,他们竟然狠毒至此。我一直想要找原因,为我的孩子报仇,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就连老爷也说我在无理取闹,那是一场意外。到后来,我终于有了发现,问题就出在那枚簪子上。” “那枚簪子的味道和小姐你的这枚是一样的。这种香气叫做墨莲香,可以吸引毒蛇。你看着漂亮华贵的簪子,其实是一枚夺命符!” “林夜如,”陈氏咬牙切齿,“我怎么想也没想到是这个恶妇害死我的孩子!” 陈氏说完后,顾水月才知道林氏的用意。 林氏的手段果然比马氏高了很多,用一根簪子吸引毒蛇来杀死她。到时她便是死于意外,即使是云王府那边也无需交代,只说她无福嫁给云王就可以了。 “大小姐,你现在就将这枚簪子还给林夜如那恶妇,千万不能留在自己的身边。”陈氏急切道。 顾水月将那根冰凉的簪子握在手心:“如果就这样将簪子还给她,那不是便宜了她?四姨娘,你不想报仇吗?” 报仇?她做梦都想报仇?但是,怎么报仇? 林氏现在是顾府高高在上的主母,掌控着整个顾府后院的生死,就连顾老爷,对她都有所顾忌。她们这些姨娘和小姐的命运,其实都是掌控在林氏的手里的。即使她想和林氏拼命,也找不到可以拼命的法子,她对比林氏,就像蝼蚁一般。 顾水月将那枚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轻声笑了起来,她倒要看看,林氏如何利用那毒蛇来杀她? “只是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养蛇人?” “让开,让开!”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很快分出了一条道路,十几个人护着一个笼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笼子里装着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吊睛白额大虫,身上红白花纹交错着,蹲在那里体型无比巨大,它的嘴大张着,露出锋锐的牙齿,牙齿上依旧挂着一些碎肉,它的口水里混杂着鲜血,血腥味扑面而来。 人们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觉得十分可怕,连忙躲开了。 “这些人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抓老虎?”有人好奇地问道。 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些人都是淳王府的。淳王爷,你该听说过了吧。” 问的人恍然大悟。 自然是听说过的。 淳王的名声传遍整个朔云,是个十分不着调的王爷。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十分得太后和圣上的宠爱,完全是个被宠坏的王爷。 他的不着调在于他喜欢养一些珍奇猛兽,他的王府完全就是个动物园,有狮子、老虎,甚至还有剧毒的蛇。淳王时常拿一些野兽来戏弄人,不仅是民间百姓,就连皇宫中的宫妃都十分害怕他。淳王今年二十有八,却至今未曾娶妻,便是因为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 据说淳王有一爱宠是一条巨大的蟒蛇,淳王睡觉的时候都抱着那蟒蛇。嫁给淳王就意味着要和一条蟒蛇同床共枕,试问这世上哪里有这样丧心病狂的女子?即使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该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总而言之,淳王在整个京城都是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出来开衙建府的时候,四边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等他住了几年后,四边的府邸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顾丞相一家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淳王对顾丞相还是颇为赞赏的,偶尔还会去丞相府串门。 装着老虎的笼子刚在门口停下,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便从里面冲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笼子中的老虎。 “王爷,这是云王从望月猎的老虎,特意赠给王爷的生辰礼物。”侍卫禀报道。 淳王的长相和他不着调的个性完全相反。他生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桃花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嘴唇一弯,莫名带出一些邪气。 “哈,还是公孙兄懂本王,这是本王今年收到最满意的生辰礼了。” 笼子被一众人推了进去,门刚关上,一条青色的身影便窜了出来,朝着那笼子里钻了进去,和那凶残的老虎打了起来。 那是一条青色的蛇,手臂一般粗细,三角的脑袋象征它是一条剧毒之蛇。 它的体型远远比不上巨大的老虎,然而就在这样巨大的诧异下,巨大的老虎倒在了笼子里,口吐白沫,显然是被这毒蛇要咬死了。 青色的毒蛇盘在老虎的身上,朝着一群人吐着蛇信子,如同王者一般,彰显着自己的胜利。 那些目击者们,此时都不由得有些腿软,因为他们觉得这毒蛇看他们的目光就像看食物一样! 第十三章 开始反击 “夫人,淳王府的毒蛇,今日当街咬死一个人。” 林氏正悠闲地喝着茶,听着下人的禀报,心情更加愉悦了。 如果说之前的陷害只是小试牛刀,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她就不信,这次还弄不死顾水月。 顾水月虽然厉害,但是她这一次是个万全之策。 顾水月和那条蟒蛇斗,输了,就成为蟒蛇的腹中之物,赢了,那条蟒蛇死了,以淳王爷暴戾的性子也不会放过顾水月。 上一次,有个人无意中伤了淳王爷的爱宠,最后的下场就是被乱棍打死了。 林氏想着顾水月被毒蛇一口一口吞噬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且,无论如何,谁都想不到会是那根簪子的问题,更联想不到她的身上。这完全是杀人于无形。 顾水月,想和她斗,还是嫩了许多! 此时的顾水月还未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她盘腿坐在床上,引着内力在体内走了一圈。她如今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如果她和原本的身体一样强,身怀绝世武功,根本不用和顾府的人这样虚与委蛇,想搞死一个姨娘还要大费周章。 她要变强。 只有变强,她才能杀死那些想要害她的人,她还要为她和她的孩子报仇,让李邺谨和顾天晴堕入炼狱之中! 沙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危险已经悄然降临这个院子中。 诱人的味道,美味的食物,它被吸引着,灵活的身体在草丛中极速滑过,寻找那食物的所在。 “嘶……” 顾水月睁开眼睛,就看到窗户已经被推开了,一个三角的蛇头出现在那里,正吐着猩红的信子,看向顾水月的眼神,完全是食物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一样。那是一条浑身通青的蛇,脖子上还挂着一根代表身份的红绳。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蛇,而是家养的身份不凡的蛇。 顾水月没有动,而是从怀里取出了匕首,微微抬着下巴,以高傲的眼神看着那毒蛇。 一人一蛇便这样对峙着。 “嗖!” 那青色的身影便这样弹了过来,朝着顾水月身上咬去,而同时,顾水月也抽出了手中的匕首…… 隶属于顾水月的院子里的两个粗使丫头现在正跪在林氏的面前。 “院门关紧了?”林氏问道。 “禀夫人,关紧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别想出来。” “你们守在外面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比如尖叫声?” “不曾。” 林氏若有所思:“我知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粗使丫头都退了下去。 “夫人,依奴婢看,那贱胚子一口就被那毒蛇咬死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宋嬷嬷道。 “夫人,淳王爷闯到后院来了!”有下人匆匆跑了过来,在门外禀报道。 “来了!”林氏低声道,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无论咬没咬死,她都得死。” 林氏的脸上很快恢复了端庄秀雅的神色,走了出来,果然看到那俊美华贵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堆侍卫,气势浩荡。 “臣妇拜见淳王。”林氏走了过去,朝着淳王行了一个礼,“淳王爷来,可是有什么事?” 淳王的去路被林氏挡住了,显得十分不耐:“本王来找本王的爱宠,还望顾夫人见谅。” “王爷的爱宠可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青蛇?”林氏问道。 淳王终于正眼看了一眼林氏:“正是,你见过?” “臣妇刚听下人来禀报过,王爷不如往西院找找看。”林氏道。 顾水月所居的院子正是西边的院子。 淳王听闻,便调转了方向,朝着西边走去了。林氏带着一种丫鬟婆子也连忙跟了上去。 “王爷,青将军从这里走过。” “王爷,青将军进了这个院子。” 侍从们仔细地辨别着地上的痕迹,一边朝着淳王禀报着。 淳王急吼吼地走了过去,一脚便踹开了那扇院门,朝着内院走去。 内院的门推开,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片,淳王四处找了找,当看到地上的红绳时,他的脸色猛地变了,眼神中起了一丝暴戾之气。 “王爷,青将军到过这里。” “青将军向来高傲,这根红玉绳代表的是青将军的身份……” 即使是淳王这个主人,青将军也不肯他碰这根红绳,现在这根红绳被摘了下来,那只能说明…… 淳王猛地抽出刀,抵在了林氏的面前:“你们顾府对本王的青将军做了什么?你知道青将军是什么身份吗?青将军有个好歹,别说你们这些人,就是顾谦,也别想活了!” 淳王已经是怒火中烧。 淳王爱蛇如命,青将军并不是一条简单的蛇,是他的爱宠,也是他的伴侣。他说的话也并非狂妄,实则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林氏垂着眸,声音里像是有些慌乱:“王爷,臣妇不知。” 宋嬷嬷接话道:“这是顾家大小姐的院子。这位小姐自大病醒来就有些不正常了,行凶杀人,臣妇以为,她莫不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给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淳王的眉头皱了起来:“顾家大小姐,她在哪里?” 林氏连忙道:“你们都给我去找大小姐。” 很快的,消息便传来了。 “夫人,找到大小姐了,她在湖边,好像在烧烤着什么。” 下人的话音刚落,淳王爷的身影便消失了。他偶尔来顾府作客,所以知道位置,他是第一个冲到湖边的,很快便看到盘腿坐在河边的女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一个纤细的背影,淳王走了过去,便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瓜子脸,娇柔的面孔,眉如远黛墨色,眼如含秋波点点,唇色嫣红,五官精致漂亮,这年轻的姑娘,整个人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又有一种淡然无波的气质。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这女子都是独特的。 很快的,淳王爷便没有空来欣赏美人了,他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一阵香气上。他的眼睛顿时红了,其中涌动着怒意:“你在做什么?” 很快的,其他人也追了上来。 林氏看着这幅情景,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她没想到顾水月竟然这样厉害,不仅杀了那条剧毒的蛇,还将那蛇拿来烤蛇肉吃。她不动声色地去看淳王的表情,果然见他已经怒火中烧,眼中杀意大盛。 淳王爷作为天之骄子,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的爱宠会成为其他人腹中的食物? 林氏做出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顾水月,你做了什么?你可知你烤得是什么东西吗?这是淳王爷的东西,你竟然敢!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顾水月的手里正抓着一团东西,那东西已经被烤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黑扑扑的一片。她将那东西往林氏面前一递:“夫人说的是这东西吗?” 林氏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不过看那蛇已经死透了,她又是一阵欣喜。林氏按捺住欣喜,对淳王道:“王爷,水月不懂事,还求您饶她一命,水月身手不凡,再让她替你寻一条来给您……” 她的话无异于点了一把火。 淳王冷笑道:“呵,你以为山野之间随便寻一条蛇便可以与本王的青将军相比吗?”他抽出了刀刃,直接抵在了顾水月的脖子上,“今日,本王便要你与本王的青将军陪葬。” 淳王的刀刃刚要割破顾水月那纤细的脖子,她手中黑漆漆的一团突然动了。 它盘成一团,此时将脑袋悄悄地伸了出来,看到顾水月,像是看到什么恶魔一样,再见淳王,则像见到亲爹。 它刚想朝着亲爹那里爬过去,顾水月一个眼神过来,它便不敢动了,只得乖乖地团在那里,只拿绿豆大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淳王。 淳王手中的刀落在地上,连忙走了过来,将顾水月手里的一盘抱进了怀里,手一抹,那黑色的灰便抹去了,露出原本青色的身体来。 青将军紧紧地缠在了淳王的手臂上。 淳王不由得惊呆了,青将军是他从小养大的,小时候,当它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很喜欢缠着他,等越来越大,青将军的性格也越来越傲慢,根本不会这样和他亲近。 青将军的性子为何突然大变呢? “这小蛇有些不乖,我便教教它做蛇的道理。”一直不曾开口的女子突然道。 淳王看向她:“你叫顾水月,顾府的大小姐?” “前者没错,后者有待商榷。”顾水月道。 淳王并没有纠结她的说法,而是愈加稀奇:“你不怕青将军?” 这世间的女子,见了青将军,莫不是尖声惊叫,躲得远远的,这敢教训青将军的,眼前的女子还是第一人。 “这蛇通灵性,有五六岁孩子的灵智,教育它自然没什么难的。”顾水月道。 她说的是实话,但是不是全部。 顾天澜的坐骑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一头白虎。她自幼便与其他孩子不同,她通灵性,能与动物为友。这件事其实一直是个秘密,唯一知道的便是她的祖父。祖父告诉她,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她就会被当成怪物。 顾天澜记住了祖父的话,所以即使是那时与她最亲近的李邺谨,都不知道她这个秘密。顾天澜其实挺庆幸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李邺谨,否则也会成为李邺谨的一个利用点。 她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青将军的脑袋,那向来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毒蛇,在她的手下像个娇憨的小宝宝,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手心。 淳王看向她的表情,更加稀奇了,稀奇之中,又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涌动着。 顾水月的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用毒蛇来杀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主意了。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了林氏的身上,林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机十分深,而现在,她脸上的震惊完全没有掩盖,便那样暴露了出来。 林氏没想到事情竟然来了这样一个反转,她本来以为顾水月死定了,却没想到顾水月竟然连这毒蛇都能驯服,还叫淳王爷刮目相看! 林氏注意到顾水月的目光,很快反应过来,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假意求情道:“原来淳王的爱宠并没有事,既然无碍,便请淳王饶了水月吧。” “夫人还真是宅心仁厚,水月是不是该跪下来感谢夫人的大恩大德呢?”顾水月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看着林氏道。 林氏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了,她感觉到顾水月话里浓浓的火药味。 顾水月怎么会对她有敌意呢?不应该的,她这个计谋万无一失,即使顾水月驯服了这毒蛇,也不该将这件事的起因归罪到她的身上来。 宋嬷嬷对顾水月的语气有些不忿:“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担忧你,你就这样回报夫人?” 顾水月根本不看宋嬷嬷,将她完全忽略了,而是直视林氏:“夫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这顾府的院子这般多,我的住处离淳王府最远,这毒蛇为何偏偏挑中我那里,想要吃了我呢?” 第十四章 收拾林氏 “本王也颇为好奇,青将军为何会找上水月姑娘?”淳王道。 林氏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或许是水月与青将军投缘,所以青将军才寻了水月。” 顾水月忍不住鼓了鼓掌:“夫人这话说得真好听,其实夫人想和青将军投缘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顾水月说着,便将头发上的簪子取了下来:“只是不知道夫人想不想试试?” 林氏盯着那簪子,脸色猛地白了。 顾水月是怎么知道这支簪子的事的? “水月,你这是何意?”林氏笑得十分勉强。 “夫人将这簪子赠与我,我现在只想将这簪子还给夫人。”顾水月道。 在顾水月取下那支簪子的时候,青将军那绿豆般的眼睛便紧紧盯着簪子,眼神灼灼渴望。 顾水月将簪子递到了林氏的面前,林氏不敢接,但是不接也不是。 她后退了两步:“宋嬷嬷,既然水月不想要,就将那簪子收回了吧。” 宋嬷嬷也是知道这簪子的作用的,旁边有虎视眈眈的毒蛇,她拿了那簪子就等于找死。此时的宋嬷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她看了看林氏的脸色,终于颤抖着伸出手,将那簪子接了过来。 在她接过簪子的那瞬间,青将军便从淳王的手臂上滑了下来。 “啊!”宋嬷嬷一声尖叫,青将军已经缠到了她的身上,张着嘴,朝着她吐着猩红的信子。 宋嬷嬷整个人都僵硬了,止不住的尖叫声。青将军被她叫得十分不耐烦,转眼就恶狠狠地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 宋嬷嬷眼皮一翻,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林氏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她知道顾水月知道了,只是没想到顾水月竟然这么狠。 她的贴身老嬷嬷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境地了,但是顾水月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夫人,看来青将军和老嬷嬷之间也十分投缘。夫人可想出其中的缘由?”顾水月的脸上带着笑,却笑得像恶魔一样。 她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那根蓝色的玉石簪子,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青将军爬上了顾水月的手臂,缠在她手上,吐着信子去舔那簪子。 林氏知道顾水月在逼她,想要她承认这簪子的作用,也就承认了她赠簪子给她是图谋不轨。 林氏道:“并不知。” 顾水月将簪子递到了林氏的面前:“那夫人可想试试?” 林氏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看了看那簪子,又看了一眼缠绕在顾水月手臂上的毒蛇,静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林氏接过了顾水月手上的簪子。当她接过簪子的那瞬间,青将军便缠绕到了她的身上。林氏的脸色猛地白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是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对,顾水月都要为林氏鼓掌了。能对自己这般狠的女人,才是真正狠的人。 当青将军从林氏的身上下去的时候,林氏全身都虚脱了,她转过身,惨白着脸离去。 淳王一直在旁边看戏。这场戏称不上精彩绝伦,他出生皇家,看过很多戏比这个精彩多了,但是这场戏却格外吸引他。他很快发现,有意思的不是这场戏,而是戏中人,这个名为顾水月的女子。 若说最开始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惊艳,而现在,她整个人都像是泛着光一样,吸引着他。 “顾水月?” 顾水月看着身边站着的养蛇人,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他。淳王接过,顾水月又将仍然窝在她怀里的青将军放到了淳王的怀里,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淳王看着她离去,而他怀里的小家伙,也伸长了脑袋盯着顾水月离去的方向瞧着。 淳王觉得很有意思:“你喜欢她?” 淳王是哼着小曲儿回家的,下人们都觉得十分稀奇,不过看着他怀里威风凛凛的青将军,也都躲得远远的。 莫不是寻回了青将军,所以王爷才这般开心? 王爷开心,下人们也跟着开心起来。若是青将军出了什么事,淳王难免要迁怒,而他们这些伺候青将军的下人,落不了好下场。 淳王爷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就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的锦缎,脚踏塑金云纹靴,头发用银冠竖着,坐在那处,便是俊美非凡,气势逼人。 其他人都敬他畏他,唯有喜欢毒蛇的淳王,十分喜爱他。 淳王见了他,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走进了房间,发出爽朗的笑声:“公孙兄是何时来的?” 公孙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并非纯黑,而是有些灰色,里面蕴藏着冰冷的流光溢彩,很好看,却也很冷。 他看过来时,也带着一股冷气飘了过来。 本来窝在淳王怀里的青将军爬到了淳王的背上,伸出蛇脑袋偷看公孙奕。 “本王想青将军了。”公孙奕道。 青将军:“……” 它被淳王从背上扯了下来。纵然它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被送到了公孙奕的手上。公孙奕拿着青将军扭了一个圈,又打了一个结,青将军嘴巴张着,连吐信子的力气都没有。 任何东西都是有天敌的。 青将军的天敌便是公孙奕。在所有人包括淳王这个主人面前都威风凛凛的青将军,一到公孙奕的手里就成了一条死蛇,动都不敢动一下。 公孙奕玩得够了,才将青将军扔回了淳王的手里。青将军瞬间由一条死蛇变成活力四射的蛇,瞬间钻进了淳王的怀里,说什么都不肯将脑袋伸出来了。 “公孙兄,我本以为青将军只怕你一人,没想到我今日见到了第二人。”淳王显得有些兴奋,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桃花眼闪闪发亮。 “第二人?”公孙奕颇有些好奇。 青将军不是一般的蛇,而是有灵性的。他身上杀气太重,戾气太浓,青将军才怕他。换言之,能让这条毒蛇害怕的便是比它还毒的人。 “是一个姑娘,那姑娘生得十分貌美。顾府的大小姐,名叫顾水月。”淳王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本王突然想到一件事,上一次入宫的时候,母后还问本王可曾有中意的姑娘……” 淳王向来随心所欲,不会看人的脸色,更不会在意,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公孙奕的脸色黑了许多,薄唇紧紧抿着,浓眉拧了起来,像是极度不郁。 “淳王,陛下上次为本王赐婚,赐的女子正是顾家嫡女—顾水月。”公孙奕说完,身影便化作一阵冷风,消失了。 淳王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公孙奕离去的方向。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 “赐婚而已,这不是还没成亲吗?”半晌后,他拨动着青将军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林氏病了,来势汹汹。 那一日,林氏强撑着让这条毒蛇缠着她。这病,除了受惊吓,恐怕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她本来信心满满,可以弄死顾水月,却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如此下场,自然郁结于胸。惊吓加抑郁,林氏便一病不起了。 顾府后院暂时由顾老夫人掌管着。 后院忙乱,没人顾及顾水月,顾水月的生活安逸了许多。 冷……顾水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正盯着她。蛇是冷血动物,身边躺着一条蛇,就像躺着一块冰块,顾水月随手便将毒蛇扔在了外面,但是那蛇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有人接住了。 顾水月看见来人,顿时一阵头疼。 都说淳王爷为人乖戾,枉顾人命,却不知有这样黏人的时候。 两日,顾水月便见了淳王三次。 “淳王府正缺一位王妃,本王看你面相正合适。”开启神棍模式。 “云王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你不知他府中的妾氏多少横死,你不如跟了本王,本王会好好疼爱你的。”开启深情模式。 “顾水月,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若是不允本王,本王便让你不得安宁!” 淳王爷换了无数副面孔,顾水月依旧不为所动。这一次走狰狞路线,当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脑袋上一阵巨疼,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顾水月的耳根终于清静了,她扭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许久不见的银色面具。 男人直接将地上的淳王爷扔过了墙,这个院子里便剩下他们二人了。 房间的门关上,冷气从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顾水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男人便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挤到了角落里,然后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男人银灰色的眸子酝酿的冷光扑面而来,顾水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向来无往不胜的顾天澜,从来没有这样落于下乘的时候,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气势在她之上。那种浑身冷然的戾气,必定是战场上杀了无数人才能累积下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也只有久居上位者才能养成。 这个男人,在朔云,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倒是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却不过如此。”男人说完,便收回了手,放开了钳住她下巴的手。 “我姿色普通,但是至少敢裸露出来,而不是像有些人……”顾水月回以一个嘲讽的笑,“只知道遮遮掩掩!” 顾水月话音落,突然伸手,目标正是男人脸上的面具! 第十五章 顾府长子 男人很快躲开了。 顾水月的手摸了一个空,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可惜的表情。不过这个结果也毫不意外,她如今太弱,和男人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男人继续开启嘲讽模式:“顾水月,你有婚约在身,还这般与人纠缠,看来顾府并未曾教过你什么是妇道。” “顾府有没有教过我妇道与你何干?”顾水月反唇相讥,“莫非你是公孙奕派来的爪牙,看到你主子被戴了绿帽子,所以才这般狗急跳墙?” 男人银灰色的眸子静静地盯了她片刻:“还真是伶牙俐齿。” 话音落,身影便消失了。 顾水月漂亮的水眸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面具男是公孙奕的人?想到公孙奕,不由得便想到了李邺谨和顾天晴,想到她死去的孩子,顾水月本来平淡的眸子里闪过惊涛骇浪。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那狂暴的情绪。 “大小姐。” 顾水月扭头,便看到四姨娘陈氏正站在门外,盈盈如秋水的眸子看着她。 毫无疑问,四姨娘是个美人,她在这阴暗的府邸呆了太多年,长年的抑郁和痛苦让她明媚的脸上也蒙上了尘埃。而今,那蒙尘的脸终于绽放出些许光辉。 “刚路过大小姐的院子,便想进来看看。”陈氏道。 顾水月对陈氏的一丝好感来自这具身体对陈氏的喜好,她做的一切,并非替陈氏报仇,而是作为林氏陷害她的反击。 “林夜如病了,病的不轻,大夫来来回回好几趟,都只说受了惊吓。”陈氏道,“好多年了,自从我孩子离去后,我便不曾这般开心过了。” “林家在京城并不算什么大户,林夜如嫁入顾府,上有重门阀的老夫人,下有备受宠爱的马氏,林夜如却一直坐稳顾家主母的位置,便是有她的本事。我斗不过她。” “大小姐,林夜如虽然卧病在床,但是她是个凶狠的人,这次缓过来必定会有更凶残的办法来对付小姐,所以小姐要做好准备。” “我听前院的人说,过不了几天,大公子就要回来了。” 顾府的大公子顾景凡,是顾府的长子,并非林氏所出,但是是由林氏养大的。顾景凡是林氏最大的倚仗。 陈氏离开后,顾水月对这顾景凡便留意了几分。 顾景凡今年十九岁,少年公子,容貌不凡,自幼聪慧,一岁能言,三岁成诗,本身又是练武奇才,如今拜在普安寺主持门下,武功精进,如今归来,便是想参加明年春季的春闱。 顾谦对这个长子十分满意,而顾景凡对林氏十分依赖,就是看在顾景凡的面子上,顾谦都会纵容林氏一些。 比如这一次,林氏出手,顾水月不仅没死,还叫淳王看了他顾府的笑话。今日早朝之上,向来随意的淳王在朝堂上开了玩笑,调侃他的后院精彩不断,顾谦的脸当场就绿了。 他一肚子气回了后院,看到林氏躺在床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林氏端庄有余,但是没什么情趣,不像三姨娘那样会讨好人。但是,他觉得林氏是个聪明人,所以一直对她另眼相看,却没想到她办出了一件这样的事。 “爹,顾水月将淳王的毒蛇扔在娘的身上,那毒蛇缠着娘许久。”顾青怜眼里含着泪道。 顾谦的脸色不太好看,更不想听到这样的话,顾青怜向来会看人脸色,此次却因为太过伤心,并没有看到顾谦的脸色。 林氏低声咳了咳,顾青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垂着头,不再言语。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如果此时是顾青玉,他肯定心疼的不得了,早就去找顾水月算账了。为何换成了她,他就更加生气了呢?顾青怜知道她的父亲心生来就是偏的,明明她才是嫡女。娘也明明是因为爹受这些委屈的,他却完全没有为娘做主的意思。 林氏却比顾青怜看透许多,她早就意识到这件事,她在这府邸里能立足下去并非靠顾老爷的怜惜。再说怜惜又有什么用?马氏如今还不是落得个疯疯癫癫的下场? 林氏看着顾老爷,道:“妾刚刚收到景凡的信,说是三日后回来。” 一说到顾景凡,顾谦的脸色瞬间好看了很多。 “信在哪里?我看看。” 很快有嬷嬷将信送到了顾老爷的面前。顾老爷读完了信,心中的阴郁像是一扫而光,对林氏也温柔了许多:“夫人好好养病,快些好起来,不然等景凡回来,又要心疼了。” 顾老爷说完便离去了。 顾青怜将熬好的药端了起来,喂了一口给林氏。 林氏却转过了头。 “娘,您喝药吧,不然怎么好起来呢?” 林氏勾起一个笑:“好起来?我若是好起来了,景凡又怎么知道他的母亲受到怎样的侮辱与委屈呢?” 三日后。 顾府今日的气氛与前几日的死气沉沉完全不一样,下人们早早起了床,将整个顾府都打扫了一遍,等日上中天的时候,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直接踏入了顾府之中。 俊秀的青年翻身下马,很快就有下人涌了上来,有人牵过马,有人拿他手上的包袱,有人地上润湿的毛巾,顾府的大公子便这样被一群人簇拥着。 下人传来消息,让顾水月一起去参加晚宴。她向来是被遗忘的那个。在她刚刚整治了林氏之后收到这样的邀请,这明显就是一场鸿门宴,不怀好意。 尽管如此,顾水月还从不知‘退缩’二字,她换上一身衣服,便去了。 这场晚宴弄得很隆重,可以看出顾谦对这个大儿子的重视程度。 顾谦一共有四女三子,除去死去的顾青玉,剩下的都参加了这场晚宴。 顾谦,顾老夫人,林氏,五个姨娘,三女三子,顾府的人已经聚齐了。顾水月的位置还在显眼的位置。 顾景凡并不是林氏所出,但是是林氏养大的,对林氏十分尊崇。他坐在林氏的身边,时时刻刻照顾着林氏,十分孝顺。 林氏坐在顾水月的对面,穿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那白色的狐裘更显得她面无血色。她坐在那里,精神很差,几乎半依偎在顾景凡的身上。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顾景凡的身上。 他的脸上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棱角已然分明,五官硬朗,他有顾谦的温润气质,但是因为常年习武,身上多了一股英武之气。 以顾水月看人的目光,顾景凡此人,在顾府之中确实出类拔萃,并且十分重感情。顾谦四子三女,唯有顾景凡不是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他是林氏的儿子。 所以他们注定是敌人。 顾水月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目光。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顾景凡的目光看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疑惑。 “大哥,这是水月姐姐。”顾青怜道。 顾景凡是天之骄子,顾水月是痴女蠢儿,两人很少有交集。顾景凡对顾水月的了解只停留在母亲和妹妹的话语之间。 以前,妹妹提起顾水月,总是以嫌恶的语气道:“那个傻子。” 母亲也总道:“顾家的嫡长女,生得好,命却不好,痴痴傻傻的,被三姨娘和她女儿欺侮。” 而如今,面前的女子,瓜子脸,尖下巴,水润的眸子里像含着盈盈水光,清秀的眉宇间带着一股端庄秀雅的气质,如同一颗明珠,散落在一众人中,却依旧闪闪发亮。 林氏的咳嗽声响起。 顾青怜声音里透出一股担忧:“娘,你可是看到水月姐姐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水月姐姐不过和您开玩笑,才将那蛇引到娘的身上,惹得娘惊吓过度病了这么久。但是想来,水月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林氏的身子骨向来硬朗。 顾景凡离去的时候,林氏将他送到城外。林氏虽然温婉,但是却不像一般的女子柔弱。她微笑着送他离去,他依旧记得他离去时,母亲脸上的不舍。 一年后,他再归来。母亲重病在床,脸色苍白,像丢了魂一般,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样。 他几次问起母亲的病症,母亲都含糊带过。 如今从妹妹的口中得知原因,顾景凡才知母亲含糊的原因,向来是想后院和睦,不想他和顾水月心生罅隙。 只是枉母亲顾全大局,顾水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的表情。 顾景凡看顾水月的表情,顿时冷了下去。 第十六章 为母做主 顾水月感觉到顾景凡对她态度的变化。 林氏害她不成引火烧身,最后得病,顾青怜的话也是颠倒黑白。但是,顾水月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作为顾天澜的时候,她阅人无数,也见过很多顾景凡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重感情,很忠诚,但是往往是愚忠,是愚孝。他的心完全偏向林氏那一边,无论她解释什么,顾景凡都不会听的,反而觉得她在挑拨离间。 顾水月垂下眸子,根本不关注饭桌上的风云涌动。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要害顾水月啊。” 顾水月没有解释,却有人说出了真相。顾水月转头看去,没想到说这话的竟然是顾老夫人身边的顾青妍。 顾青妍见顾水月看过来,冷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了小脑袋。十五岁的小姑娘,性子鲁莽单纯,在顾老夫人的提点下,想必想通了自己被当枪使的事,现在看不惯顾水月被欺侮,便出声道不平了。 顾青怜的脸色微微变了。 “四妹妹,有些话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顾青怜道。 “证据?那簪子不就是证据吗?你娘赏给顾水月的簪子能吸引毒蛇,这不是明显想害死顾水月吗?”顾青妍反唇相讥道。 “娘出生名门,怎么懂那些歪门邪道?那簪子在顾水月的手上那么久,谁知道顾水月动了什么手脚?”顾青怜道,瞥了顾水月一眼,意有所指道,“反常即妖,水月姐姐醒来后性情大变,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会这些歪门邪道也很正常。四妹妹,你心性单纯,别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顾青妍的脸涨红了:“你!” 顾老夫人握住了顾青妍的手,眼神里带着警告,不准她再出声。顾青妍只能不甘地闭上了嘴。 顾景凡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俊美的脸上十分不快:“娘的品性便是我的品性,四妹或者其他妹妹还有什么怀疑的,不如向着我来。” 顾老爷也发话了:“今日是给景凡接风洗尘的,你们在饭桌上吵什么?再吵就别吃了,去跪一夜的祠堂!” 顾老爷的话一出口,其他人便再也不敢做声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听到筷子碰撞的声音。 顾老夫人借口身体不适,带着顾青妍离去,明显不想加入这些争斗中。顾老夫人并不喜欢林氏,奈何林氏是顾景凡的娘,顾景凡又是顾府的希望,她也不能将林氏怎样。她是个聪明人,选择隔岸观火。 林氏的胃口很不好,吃了两口不吃了,只给顾景凡布菜,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她的心思却已经飘向了另一个地方。她只要看着顾水月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用晚膳,就觉得十分难受。她永远不会忘记顾水月对她做的事和那一日受到的屈辱,这样的屈辱她必须从顾水月的身上讨回来,并且让她双倍奉还。 她的手中捏着一串珠子,目光总往一个地方望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她握着珠子的力道加大了,来了! 突然,一道青色的影子沿着桌底爬了过来,刚要爬上林氏的凳子时,顾景凡手起刀落,那青色的影子便变成了两段。 那是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 “顾水月,你又要对娘做什么?”顾青怜尖细的声音响起。 林氏脸色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顾景凡抱着林氏便冲进了附近的厢房里,下人们连忙去请大夫,一时间,整个顾府都是手忙脚乱。 顾水月知道这一切都是针对她的。林氏所为,不过想让顾景凡彻底恨上她。 然而,她却没什么好怕的。她从饭桌上站了起来,根本没有理会那忙乱的一幕,而是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惜华苑。 林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整个人无声无息,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 大夫忙活了许久,才道:“夫人是因惊吓过度而病倒,刚又遇到惊吓的根源,所以才雪上加霜的。夫人这病,并非药力能治疗的。夫人需静养,切不可再受到惊吓了。” 大夫离去后。 顾景凡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以眼神示意顾青怜,兄妹二人便走出了房间。 “青怜,娘原先是怎样病倒的?”顾景凡道。 顾青怜红了眼睛,咬着唇道:“不是青怜不说,是娘交代不可告诉大哥的。” “青怜,娘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顾青怜迟疑了片刻,便道:“是顾水月。顾水月从上个月醒来,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会拳脚功夫?但是顾水月会。陛下赐婚,顾水月和云王有婚约,她在这府里就完全横着走了。她杀了青玉姐姐,又害得三姨娘疯了,现在就想方设法折腾娘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些蛇都听她的话。淳王殿下的那条毒蛇,见了她特别乖巧。娘为了后院安宁,本来一再退让,却没想到顾水月根本不知道适可而止,竟然将淳王的毒蛇引到娘的身上,将娘吓成了那样。今日,便是她耍的小手段,明显想将娘和我逼到绝境!” 顾青怜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看起来委屈极了。 顾景凡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娘乃是顾府的主母,竟然被一个妖女这样欺负!”顾景凡说完便要朝外走去,明显要去找顾水月算账。 顾青怜连忙拉住了顾景凡:“大哥,你别去。你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妖女,娘已经这样了,青怜不想大哥再受伤,不然青怜不知道怎么办了。而且她和云王有婚约,若是我们伤了她,云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顾景凡看着可怜兮兮的妹妹,才将那暴怒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确实需要冷静。 “一个傻子突然性情大变,不仅身怀武功,还能控制毒蛇?”顾景凡低声道。 顾青怜点了点头:“哥哥,你说顾水月会不会是妖怪附身?她会不会是来吃了顾家的?先是三姨娘和青玉姐姐,再到我和娘亲……” 一提及林氏,顾景凡直接站起身,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那桌子直接拍裂开来。 “只要我在一日,无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让她对母亲有任何不利的!” 顾景凡说完,便拿着剑出了门,径直朝着顾水月住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见顾景凡离开了,顾青怜便收起了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她转身推开门,走进房内。 “娘,顾水月那么狡猾,哥哥对付的了她吗?”顾青怜替林氏捶着腿,一边道。 林氏脸色苍白,但是那股端庄秀雅的气质仍在,因为大病,她气息浮动,眼神却十分坚定。她拍着顾青怜的手道:“顾景凡是真性情,至情至性,顾水月那些歪门邪道根本用不到他的身上。所以,他对付顾水月,只会用最直接的方法,这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硬碰硬了。而论武艺,你忘了你哥哥的本事了吗?” “哥哥的武功,在整个京城都是排的上号的。”顾青怜道。 顾水月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毕竟是女子的花拳绣腿,对付她们这些内院的女子差不多,若要和男子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如果他连顾水月都收拾不了,那我这几年就白对他好了,也算我看走了眼。”林氏脸色冷了下去,道。 月色当空,顾水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她朝着院子门口望去,就看到顾景凡提着一柄剑站在门口,那双眸子正冰寒地看着她。 顾景凡将手中的剑抽了出来,月光下,剑光冰寒。 顾水月知道,他是来杀她的,而且这个男人的武功明显在她之上。但是,她站在那里,从容不迫,脸上没有呈现出任何恐惧的神色。 顾景凡的剑架在了顾水月的脖子上。 顾水月丝毫没有躲闪,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 顾景凡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本是怒气冲冲而来,现在却被这女子的一笑给笑糊涂了。他杀过人,但是那些人死前无一不是恐惧。 “你笑什么?”顾景凡冷冷道。 顾水月道:“我自然是笑你可笑。你为堂堂男子,却不辨好坏,不辨忠奸,愚忠,愚孝。我明明是被欺侮的那个,在你眼中却成了恶人。你以为林氏对你好,但是林氏若对你真的好,又怎会唆使你来杀我呢?你春闱在即,若是杀了我,对你的仕途必定有影响。” 顾景凡不为所动:“你胡说八道,娘根本不曾说过你半句不是,你却句句诋毁她,谁善谁恶,一辨便知。” “哦?既然不是林氏说的,那你又如何知道我是恶人呢?”顾水月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顽石果然是顽石,她向来看人准,这次也不例外。 “若非你做的太过分,丝毫不给娘亲和妹妹留出路,妹妹又如何会将委屈说出来了?”顾景凡的眼里蕴藏着怒气。 他的眼中杀意大盛,只要他稍稍用力,这恶毒的女子的脖子便会被他割断,他最重要的人便不会再忍受她的欺侮。 顾景凡刚想用力,手上突然一阵刺痛,怎么也用不了力气。 顾景凡看向对面的女子,心中腾起一股陌生的恐惧,他想到了妹妹的话——这女子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妖女。 他完全动不了,全身像是被定住一般,只能看着女子的脸缓缓靠近,那嫣红的唇靠近他的耳朵。 “不如我们来试试,看看林氏对你是真好,还是假好。” 女子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景凡突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十七章 解毒之药 “砰”的一声,眼前高大的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顾水月的额头上也已经出了一层汗。从晚宴归来后,她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善了。论武功,她明显不是顾景凡的对手,所以只能智取。 所谓智取,下毒便是其中的一个法子。 当她还是顾天澜的时候,身为后宫之主,又是镇国大将军,见多了形形**的人,时常被人下毒,对这毒也颇有影响。 她下在顾景凡身上的毒,下毒的方法并不难,对懂的人来说下毒和解毒都很简单,而对于不懂的人,这就是一种罕见的毒。顾水月将这种毒淬在一根针上,但是要将这根针刺入顾景凡的身上则是一个难题。她知道顾景凡这种人极其固执,她根本说服不了他,她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想分散顾景凡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将针刺入顾景凡的手臂上。毒素很快传遍全身,顾景凡便晕了过去。 刚刚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顾景凡分神了,这说明这块顽石也并非无药可救。 顾景凡倒在地上,这件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很快的,一阵脚步声便响了起来,像是许多人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顾水月,你这个妖女,你对景凡做了什么?” 许多人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这顾府的老爷——顾谦。顾谦看着自己赋予众望的儿子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目眦尽裂地看着顾水月,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了。 火光映衬下,顾水月的脸更加白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站在那里,竟透出一股诡异的空灵感。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顾谦的身上:“你如今才想起来我是个妖女吗?他要来杀我,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纵容的吗?” 林氏鼓动顾景凡来杀她,而顾谦没有阻止,便是在纵容。顾水月没有想到,自己在顾谦的眼里已经是这般大的眼中钉了,甚至不惜牺牲儿子的仕途。 顾谦恼羞成怒地瞪了顾水月一眼:“来人啊,给我将这妖女抓起来!” 短短一个月时间,顾水月在顾府的位置已经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傻子,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妖女。顾谦的话音落,其余人都迟疑了一下,竟无人敢做第一人。 顾谦的眼里冒了火:“顾府的银钱就养出你们这些废物吗?你们既然这般无用,还呆在顾府作甚?” 听到这句话,那些人方才围了上来,将顾水月抓了起来。 说是抓,顾水月其实根本没有反抗。她被关进了柴房里,外面一群人看守着她。 顾水月看着柴房的摆设,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尽管如此,这里比她刚刚醒来住得房间还是好了很多。 顾水月合衣在木板床上躺了下来。 夜里虽冷,但是她现在的心法已经练到第一层,可以驱寒了。顾水月闭上眼睛,内力沿着血脉走了一圈,身体便渐渐暖和了起来。 顾水月在柴房里睡得正香,但是对于顾谦和林氏来说,却是一个不眠夜。 顾景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大夫来了又去,顾谦甚至去请了宫里的太医,都只看出顾景凡是中了毒,却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 “这便是你想得好主意?”顾谦看向林氏,眼中全然冰冷,“林夜如,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林氏的脸白如纸,看着床上的顾景凡发着呆。 她没想到顾水月竟然会这般厉害,竟然连顾景凡也伤了。她搭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里,她却像是丝毫无所觉一般。 “妾身没有想到,顾水月竟然这样大胆……” “你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顾氏衰微,顾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有能力的子弟了,如今朝中只有我一人居于高位。没有助力,居于高位,高处不胜寒,如今已经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景凡在一众孩子里是最有出息的,能文能武,若无意外,明年的春闱,无论是文试还是武试,景凡都能金榜题名。那时便是我顾家子弟崭露头角的时候。而今,景凡伤成这样……”顾谦越想越气,看林氏也越看不顺眼起来。 他冷哼一声,似乎不想在这房间里多呆一刻,便转身离去了。 顾谦离去后,林氏便坐在顾景凡的床头,盯着他看着。 她的脸上早就没了刚刚在顾老爷面前的惶恐与不安,而是带着些微的笑意。 她对顾水月的恨已经陷入了一个偏执的境地,她想要顾水月死——哪怕毁了顾家也无所谓。 顾景凡能杀了顾水月固然是好,若是不行,则用顾景凡的命来换顾水月的万劫不复。 无论林氏如何想,顾谦却不能让顾景凡死。他现在已经后悔死了,他就不该纵容林氏的计谋,最后落得丢了孩子又套不到狼的下场。 “你究竟对景凡做了什么?” 顾水月睁开眼就看到高高在上的顾丞相居然纡尊降贵地站在柴房里。 “顾景凡乃是朔云高手,我一个弱女子能对他做什么?”顾水月道。 十九岁的姑娘,脸上依旧带着一股稚气,尖尖的下巴显得有些稚嫩可爱,那双眼睛也是水盈盈的,看起来确实单纯无害。但是如果此时,顾谦还相信眼前的人是弱女子的话,那他简直就是傻子了。 越是鲜艳的花朵越是毒,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狠辣。 “顾水月,若是景凡活不了,你也绝对别想活。你杀了景凡,便是断了顾家的活路,那时我便没什么可怕的了。”顾丞相的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 顾谦虽是文臣,但是在官场多年,本身具备不凡的气势,他发怒的样子十分可怕。 顾水月却不怕他:“我不过一条命,顾家却是一个家族,用我一条命换整个顾家的气运,这笔买卖很划算。” 顾水月根本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顾谦被他气得冒火,却也只能将那股火生生咽了下去,柔声道:“水月,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姓顾,也是顾家的人。顾家的气运便关乎你的命运。你和云王有婚约,待到了云王府中,并不是只有靠云王的宠爱就能在云王府中立足,更多的是要看娘家的势力。你娘家的势力强,云王才会宠你,你在云王府中才能做好这个王妃。” 顾谦堪称变脸界的一绝,刚刚的凶狠消失不见,一脸温柔。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顾水月的脸色,见她眼神微动,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同时一阵冷笑。不过一个十九岁的女子,再聪明通透也不能跟他斗。 顾谦继续柔声道:“水月,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娘的死耿耿于怀,但是这已经过去了,青玉死了,三姨娘也疯了,你也为你娘报了仇。你和顾家是一体的,顾家荣,则你荣,顾家衰,则你衰。你可知为父为何这般为了顾家的荣衰这般奔波?其中一部分便是为了让顾家的女儿有所倚仗,在夫家不会受欺侮。” 顾天澜贵为皇后,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张嘴脸,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耻的,能将自己的私心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能将伪善的面具戴得这样完美无瑕。 即使是前世的顾天澜,面对此时的顾谦,都极有可能被他说动了。 但是她历经两世,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人心。她见识过顾谦的残忍,也见识过他的绝情。顾青玉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而他却可以这般轻易地谈起顾青玉的死,甚至将她的死当做筹码,可见他的喜爱是要建立在对他有利的筹码上。 顾谦道:“水月,景凡是你的哥哥,或许你们之间有些误会,等他醒来,我会安排让你们和好,以后,他便会护你周全。” 顾水月像是被说动了一般:“顾景凡中的是一种毒,但是这种毒并非无药可解,解药便是碧血莲。” “碧血莲。” 顾谦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表情便松懈了下来。并非因为这碧血莲珍稀难得,实际上,这碧血莲很珍贵,整个天下也不过两朵。 幸运的是,其中一朵就在顾府中,林氏手上。 林氏家族世代都是行医世家,林氏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御医。 碧血莲是林氏家族的家传宝物。这珍稀的碧血莲,便是作为林氏的陪嫁之物,送到顾府中的。换句话说,解药就在林氏手里。 顾景凡虽然动不了,也睁不开眼,但是意识一直是清晰的,外面的谈话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里。 他从伺候他的下人话中知道,他中了毒,解药便是碧血莲。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中一喜。解药在他娘的手里,而他娘这样疼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解药让他服用。 待他醒过来,肯定不会再着了顾水月那妖女的道,他一定会让顾水月为她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他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顾水月为什么会对他下这种解药便在顾府中的毒。他想到了昏迷前顾水月的那句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第十八章 顽石开窍 顾景凡躺在床上,因为看不见,动不了,所以听觉变得十分灵敏。 他躺在床上,当知道碧血莲可以让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便安心等待了起来。然而随着时间逐渐过去,他变得渐渐急躁起来。 难道顾水月那个贱人又动了什么手脚? 当然,还有一个让他更难接受的可能——他的母亲并不愿意将碧血莲用在他的身上。 不会的,一切都是顾水月的阴谋,顾水月想要离间他们母子。 很快的,顾景凡就知道了答案。 大约在中午的时候,林氏便来了,与林氏一起的,还有顾老爷。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顾老爷显得很急躁。 “你看看他都变成什么样了!如今根本不是宝贝碧血莲的时候!”顾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与顾老爷的急躁相比,林氏显得过分冷静了。 “老爷,那毒死顾水月下的,顾水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说出解药?她提碧血莲,明显就是故意的。”林氏道。 “故意不故意,试过才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景凡就活不了了。”顾老爷道。 “若是真给了景凡用,便着了顾水月的道,那才是真的害了景凡。老爷,妾身也是为了景凡好啊!”林氏说得情真意切,“太后有恙,父亲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今日里终于得了空,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了。以父亲的医术,肯定能治得了景凡的。老爷,景凡是妾身的孩子,妾身也担忧。” 顾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那便待林太医来看了再说吧。” 顾谦和林氏随后离去,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安静中。 顾景凡本来急切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一段时间后,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大约有三四个人走进了房间。有人走到床边,拿起顾景凡的手,替他把脉。 “景凡需要安静,你们二人先退下去吧。”林氏的声音。 两个人退了下去,门再次被关上了。 “父亲,景凡如何了?”林氏问道。 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中了毒,这种毒很罕见。” “顾水月说碧血莲可以解这毒。”林氏道。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顾水月并没有说谎,这种毒只有碧血莲能解。夜如,取碧血莲莲叶两片,水洗后,放入炖锅,加入连翘两钱、射干八钱,熬两个时辰,取药汁让景凡服下,这毒便能解了。” 林氏一时没有回话。 “父亲,碧血莲并不能解景凡的毒,反而会加重景凡的毒。”林氏道。 林太医愣了一下:“夜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碧血莲明明能解毒,为何说不能?” “父亲,顾水月不能留。老爷之所以不对顾水月下手,是因为有所顾忌。但是景凡要是出了事,老爷必定会十分愤怒,那时,便是顾水月的死期了。” “但是景凡是个好孩子,对你尤为孝顺,若是这般对他,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父亲,顾水月那女人十分可怕。看她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但凡有机会,她会毁了整个顾家的。我想借这个机会来让老爷看清楚。失去了景凡,顾家还有救,但是顾水月留着,顾家迟早要完。” 林太医像是被说动了,半晌后才道:“罢了,你一向聪慧,你是顾府的媳妇,为顾府着想。你是为父的女儿,为父则要替你着想。” 又过了一会儿,林太医道:“毕竟,景凡并不是你的亲儿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房间。当他们离开房间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顾景凡觉得自己如堕冰窖之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温柔善良、对他爱护有加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他死,要用他的死,来杀死顾水月。 顾景凡很希望这是一场梦,是顾水月的阴谋,但是那个声音那般熟悉,他根本无法辩驳、无可逃避。 顾景凡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如何?”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如果可以的话,顾景凡恨不得从床上跳下去,将他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知道这样残忍的真相。 顾水月站在床边,盯着床上躺着的人,尽管他动不了,顾水月还是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怨念。 她在床边的位置上坐下,悠闲地看了四周一眼,而后才道:“顾景凡,你不该恨我,而是该感谢我,否则的话,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水月看到现在的顾景凡,不由得想到上辈子的顾天澜。顾天澜枉为皇后,自以为了解人心,实则活在一个愚蠢的世界里。她以为最亲的人,时时刻刻都想她去死。她的仇敌早就举起了刀,而她竟然傻傻地撞了上去。 她看顾景凡,是不是就犹如李邺谨和顾天晴看着顾天澜,像看个傻子一般。 相比而言,顾景凡比她幸福很多。 “林氏要你死,而我则要救你。顾景凡,你活了十九年,竟连好坏都分不清了吗?” 顾水月说完这句话后,顾景凡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顾景凡并不愚蠢,而是他太过信任林氏。而当真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景凡渐渐接受了。 顾家一直沉浸在一片愁云惨淡里。 顾景凡迟迟不醒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醒来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林氏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吃不眠,便那样流着眼泪,将眼睛哭红了,她本来就病着,因为顾景凡的事,更加受打击,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夫人,夫人!”老嬷嬷急匆匆地跑来。 林氏红着眼睛看去,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可是景凡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我本该守在景凡身边的,但是瞧着他的时候,心中十分难受。我真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我。顾水月恨的是我,景凡是代我受罪。”林氏说着便抽泣了起来,“景凡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拉着顾水月去为他陪葬!” “夫人,大公子醒了。”老嬷嬷满脸喜色道。 林氏止住了哭,像是十分意外:“你说什么?” 但是却没有丝毫惊喜。 “夫人,大公子醒过来了。”老嬷嬷又重复了一遍。 林氏反应过来:“景凡醒了?怎么回事?” “老爷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个药方,治好了大公子。”老嬷嬷道。 林氏的眸子垂了下去,掩去了意外和失望,再抬起来的时候便是满脸喜悦,甚至连妆都没有梳,一点端庄秀雅的样子都没了,急匆匆地朝着顾景凡的院子走去。 林氏进了顾景凡的院子,便见俊朗的青年已经醒了过来。 顾景凡靠着枕头坐着,脸色依旧惨白,但是精神不错,状态看起来良好。 林氏三步做两步走了过去,一脸激动道:“景凡,你终于醒了,吓死为娘了。” 林氏紧紧地抓住了顾景凡的手。 顾景凡的手从林氏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林氏愣了一下,要知道,顾景凡是她养大的,他对她怀着深深的孺慕之情,对她十分孝顺。林氏向来敏锐,此时自然察觉到顾景凡对她的排斥了。 顾景凡不该对她这样疏离的,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林氏迅速回忆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破绽。她一直在努力扮演着一个温柔的母亲。 “你知道为娘有多担心你吗?这几日,一直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就盼着你能醒过来。而今,你终于醒过来了,为娘太开心了。”林氏道。 顾景凡将手缩进了袖子里,低沉的声音道:“我刚醒来,有些不太舒服,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林氏只得道:“那你便好好歇着,娘就不扰着你了。” 林氏满脸担忧地走出了房间,出门后,她的脸色蓦地变了。 而房间中靠坐着的顾景凡,盯着林氏离去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冷了下去,脸上的线条紧绷着。 “出来吧。”他对着空气中说了一声。 顾水月从暗处走了下来,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林夜如这慈母演得真好。” 顾景凡的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就像木头一样。 顾水月的目标很简单,她想要林氏死。林氏三番五次地想要杀她,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当然,以她如今的身手,可以杀了林氏。 但是,她不想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毁了自己的计划。她还要嫁入云王府,做云王妃呢。顾景凡是林氏在顾府之中栖身立命的倚仗,只要顾景凡这倚仗没了,林氏便也完了。顾水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得不怀好意。 顾景凡的目光刚好落在她的身上,当看到她这个笑时,不由得背后一寒,却又完全移不开目光。眼前的女子不是他那怯懦的傻子妹妹,而像是浑身带着毒的罂粟,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顾景凡,这样的毒妇,你还要护着她吗?”顾水月直接逼问道。 顾景凡垂下了眼眸,思索半晌后才道:“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没有生恩,也有养恩。若非她,我早就死了。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的。” 顾水月:“……” 她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她以为顾景凡这块顽石终于开窍了,没想到只是开了个缝隙,立即就闭上了。她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般固执到愚蠢的人! 第十九章 设下陷阱 “娘亲。” 圆乎乎的小家伙站在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娘亲,来和宝儿玩耍啊。” 她连忙站了起来,想要将小家伙抱进怀里,她的脑袋一直有些懵懵懂懂的,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她将小家伙搂进怀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怀里的孩子怎么这样冷呢?她垂下头,就看到孩子本来精致漂亮的脸蛋已经是一片乌青,鲜红的血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顾水月猛地睁开眼睛,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黑。 这是一场梦,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腹部平坦,她的孩子已经没了……顾水月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戾气,她陷入极度的愤怒中,恨不得将立即将那害过她的人碎尸万段,竟连房间里多出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等稍微平静下来,她才感觉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个气息。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出去,顾水月立即起身,披着外袍,也从窗户翻了过去。 前方一直有个黑影。那人的身手比顾水月好很多,但是顾水月并没有跟丢,很明显,那人有意让顾水月追在他的身后。 两人出了顾府的宅子,在陷在黑暗里的安宁的京城里转了几个弯,前面的人身影突然停住转身,顾水月脚下的步伐根本停不住,便狠狠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你追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投怀送抱?” 熟悉的声音,欠扁的语气,顾水月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银色的面具和一双银灰色的眸子。 顾水月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女人还真是善变,刚刚还热情似火,现在就寒冷似冰了。”男人面无表情道。 “……” 那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看起来格外可笑。 男人盯着眼前的女子,银灰色的眼中带着探究。她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些未散去的戾气,让他不由的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她有这般大的恨意。她的眼中像是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让人不由得想要探究。 顾水月却并没有多余的耐心:“我数十下,如果你再不说何事,我便走了。” “一、二……” 男人颇为无奈。 眼前的人真是叫他刮目相看到极限了。他这一生,见识过很多人,但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让他无可奈何。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顾水月:“你又欠我一次。” 男人说完,身影便消失了。 此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天渐渐亮了。 顾水月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 当顾水月将那封信看完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也终于明白面具男给她送来了一份怎样的礼物。 这封信上,记录的便是顾景凡的身世。 她一直以为顾景凡是因为生母去世了,才养在林氏身边的,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林氏又怎么会是这样心善的人? 顾水月沿着那条小巷走到了尽头,天还没亮,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那是个老妇人,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苍老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如今是冬天,清晨更是寒凉,她正洗着好几人的衣物,手已经冻得一片通红。 顾水月站了一会儿,她像是发现了顾水月的存在,缓缓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浑浊不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仿佛才看清了顾水月的样貌。 “大娘,这么早洗衣服?”顾水月道。 “主人家的衣服太多了,这些得洗半日,若是起得晚了,便晒不了太阳了。”老妇人道。 顾水月从那封信里知道,她是给人家里做帮工,干着十分辛苦的活,拿的钱却十分少。 “大娘,你的孩子呢?”顾水月继续问道。 老妇人听闻她这句问,下意识地看向了一个方向,眼神里带着压抑的思念与痛苦。半晌后,她才垂下了头。 “半生流离,没有孩子。”她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不再理会顾水月了。 “大娘,你错了,你并非没有孩子,而是孩子被人抢走了。难道你就不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吗?” 顾水月说完,老妇人手上的动作便停止了,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神看着顾水月,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她只是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 “大娘,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孩子。”顾水月道。 她的声音平淡,但是对于老妇来说,却带着莫大的诱惑。 无数个夜里,她都无法入眠,她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否过得好。 无数次,她想要悄悄靠近去看看她的孩子,但是最终,她都忍住了。 她已经老了,头发已经斑白了,或许已经活不了多少时间了。她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了。她的孩子……思念的种子冲破了坚硬的心防,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若是以往,她会默默地忍受那种煎熬与痛苦,但是此时,那种强烈的渴望压倒了她的忍耐,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姑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只要能让她看一眼她的孩子,即使是粉身碎骨她也愿意! 顾水月带着老妇人从正门进入了顾府的大门。 顾水月在顾府已经是风云人物,她的身边安插着很多人的眼睛,其中便包括林氏。她前脚刚进顾府,后脚便传到了林氏耳里。 “带着一个老妇……顾水月,她又在搞什么鬼?”林氏皱着眉道。 林氏聪明半生,却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身上。顾水月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顾水月活着一日,林氏便觉得寝食难安。 “夫人,那老妇大约六旬,很瘦,佝偻着背,头发斑白,手上生茧,是个干粗活的。”老嬷嬷将自己看到的细细说来,“奴婢听丫鬟们说,顾水月想让她入府伺候自己。” “这是顾府,我还是顾府的主母,顾府是丞相府,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林氏本来安排了好几个丫鬟伺候顾水月的,但是因为是她的人,全部被顾水月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因此,林氏一直怀恨在心。 再加上顾景凡对她态度的变化,林氏更加没了安全感。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顾水月身上,恨不得立即撕了她。 偌大的院子里,本来住着的只有顾水月一人。 老妇对顾府十分熟悉,但是却一直垂着脑袋,显得很拘束。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回到这个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地方。 老妇名为秋娘,顾水月唤她为秋嬷嬷。她在外面一直是干粗活的,手脚十分利索,很快就将顾水月的院子收拾干净了。 “小姐的母亲可是李夫人?”秋娘偷偷看了顾水月两眼,然后问道。 秋娘入府的时候,府中的夫人还是李氏。李氏入府后不久,顾丞相便将马氏抬进了府中。马氏得丞相宠爱,又跋扈,李氏这个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在秋娘的记忆中,李氏是一个美丽如仙一般的女主,她隐约从眼前这位小姐的脸上看出那位夫人的身影。 顾水月点了点头。 “李夫人是个好人。”秋娘道,“只是可惜了……” 冬日的天气寒冷,刚刚下了一场雪,树上挂的都是银装素裹,地上许多地方都结冰了,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脚步声变得尤为清晰。 顾水月扭头望去,便看到林氏带着她身边的老嬷嬷正站在门外,一双眼睛正怨毒地看着她。 “水月大小姐,莫非你是觉得我这个主母做得不好,竟要自己出去买下人吗?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愿意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起,但是却也要顾及其他人的感受。这丞相府可不止你一人,这乌七八糟的人要是带了疾病,染上其他人……” 林氏早就撕下了端庄秀雅的面具,像个恶毒的泼妇一样,直接将最难听的话说了出来。 而当看到顾水月身旁站着的老妇时,林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那老妇,就像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沈秋娘!” 第二十章 解决林氏 沈秋娘其人,在林氏的生活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本该早就消失在时光深处。 若非沈秋娘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林氏早就该忘记还曾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了。她的出生在京城的一众贵女里算不上拔尖的,但毕竟是出生在御医世家,丈夫更是重权在手的丞相,她是高高在上的云彩,而沈秋娘,不过一个普通的丫鬟,即使替顾丞相生下了儿子,却连妾都做不了,是低到尘埃里的泥土。在林氏的眼中,沈秋娘是极其微不足道的存在。 若是此时在大街上遇到沈秋娘,林氏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里。而如今不一样,沈秋娘出现在顾府中,还是顾水月带回来的。这就极其不寻常了。 顾景凡的反常,顾水月带回沈秋娘,将这一连串的事联系起来,牵扯出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林氏强自镇定下来,不会的,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顾水月不可能知道的。 她凌厉的目光落在了沈秋娘身上,依旧是那样高高在上。 沈秋娘在看到林氏的时候,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直到顾水月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林氏的目光,沈秋娘才勉强站住,没有吓晕过去。 “顾夫人不给我派丫鬟,莫非还不准我用自己的月俸去买个下人?”顾水月道的话中别有深意,“再说,秋嬷嬷可比那些粗使丫鬟好多了,至少不会轻易地被人当枪使。” 或许是因为心虚,林氏怒瞪了顾水月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回到自己院子中的林氏显得坐立不安。 很多年前的事闯入了她的脑海里,那时,她刚刚嫁入顾府不久,与三姨娘相比,确实有心机很多,但是尚且年轻。她不像短命的李氏那样能忍,看着三姨娘那贱人凌驾在正室之上,但是她知道马氏得宠,她若是将气撒在马氏的身上,在顾丞相眼里就会成为一个毒妇。 恰好此时,沈秋娘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低贱的丫鬟,爬上了老爷的床,即使生下了儿子,却因为身份低贱,连妾氏都做不了…… 这是个极好的出气筒。 林氏陷入了埋藏在深处的记忆里,脸上青一会白一会,像是魔怔了一般。 惜华苑中人人自危。 自从林氏病后,她的脾性突然大变,暴躁且易怒,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夫人,茶已经泡好了。”老嬷嬷将茶放在了林氏的手边,小心翼翼道。 林氏突然站起身,一挥手,便将那装满热茶的杯子挥在了地上。 “顾水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下贱人,还想威胁到我?”林氏表情狰狞道。 老嬷嬷像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一般,连忙垂下脑袋,一点声都不敢出。 于此同时,沈秋娘的脸也是五颜六色,像是陷在那段往事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秋嬷嬷!秋嬷嬷!”顾水月喊了好几声,沈秋娘才回过神来,痴愣愣地看着顾水月。 “秋嬷嬷,你不想报仇吗?不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吗?”顾水月问道。 沈秋娘惊恐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耀眼的光芒:“想,很想,日日夜夜都想。” 她想,想要报仇,更想要要回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两样,无论哪一样对她而言都遥不可及。 在她已然绝望的时候,这年轻的姑娘突然闯入了她的生活里,沈秋娘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很快,你就可以报仇了。” 沈秋娘看着顾水月那张漂亮的有些妖异的脸,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沈秋娘重新振作了起来, 夜里,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月色当空,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喝得醉醺醺的老爷突然闯进了自己的屋里,她本来以为那是改变命运的一刻,却没想到其实是陷在深渊里。 窗户突然打开了,沈秋娘连忙睁开眼睛,大声叫了一句:“什么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巴,一个东西狠狠敲在她的脑袋上,她便失去了知觉。 沈秋娘是被冷水泼醒的。 这是冬日,还是夜里,本来就寒冷至极,冷水泼在脸上,就像有冰刀刮在脸上。 沈秋娘艰难地转过了头,便看到坐在椅子上,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林氏。 林氏见她醒了,便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泄愤一般,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沈秋娘的脸上:“沈秋娘,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竟然还敢回顾府,你是想回来找死吗?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要,如今偏偏要往死路上走,正是无可救药。” 害怕到了极点,便不再惊恐了,沈秋娘便那样瞪着眼睛,看着林氏。 “林夜如,你真的留过生路给我吗?你抢走了我的孩子,将我赶出了顾府,你做得这些也能叫给我生路?这十几年来,我过得生不如死,就像活在地狱里。” “你将我们母子带回惜华苑。在外人眼里,你是深明大义的主母,疼惜顾府的子息。但是在这惜华苑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对我们母子的。你将我们当做玩物,将你的不甘都发泄在我的身上。你让我做最下贱的活,替你洗衣倒马桶,你让我在冬日里泡在水里,你将针刺进我的手里让我做针线活,你还将我的孩子……” 沈秋娘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你用我的孩子试药,并且威胁我,若是我不将孩子给你,就让我的孩子死。你让我们母子分离……我的景凡,我的孩子。” 沈秋娘说着,眼眶发红,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想到她的孩子躺在床上,短短的日子里就瘦成了皮包骨,出的气比近的气少。她含泪看了她的孩子最后一眼,便离开了顾府。 她无可奈何,在这惜华苑里,林夜如便是天,没有人敢忤逆她。她便无选择,只能将自己的孩子交到了这毒妇的手里。 “那又如何?你不过一个下贱地不知廉耻的丫鬟,竟妄想不属于你的生活,和马氏那个贱种一样。景凡,呵,景凡已经是我的孩子了。在他眼里,他的生母是个抛下他与人私奔的**,只有我才是他的母亲,他尊我爱我……” 林氏的话还未说完,门突然被推开了,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她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水月站在那里,而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顾景凡。 顾景凡的身体底子好,解毒后身体迅速恢复了,除了脸色发白外,看不出其他不妥来。而此时,他站在那里,目光在林氏和沈秋娘之间扫着,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本来以为林氏只是恨顾水月太深,千方百计想要她死,所以做出这样极端的事。他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若非亲耳听到,他根本不敢相信他一向尊重的养母竟是这样的人。 刚刚那些对话,以及现在躺在地上的可怜的老妇,都证明了林氏是怎样恶毒的人。 “景凡!” “景凡!”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声出自林氏,带着惊慌,急切地想要辩驳,另一声出自沈秋娘,含着深深的思念与期待。 “景凡,这一切都是顾水月的阴谋,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林氏徒劳辩驳道。 顾景凡没有走向林氏,而是将地上的老妇身边,将沈秋娘扶了起来。沈秋娘痴痴地看着景凡,十四年了,她的孩子已经从一个娇弱的小孩长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还能触碰到他…… 林氏被这一幕刺激到了,到了这时,她也该明白这是个陷阱。这个陷阱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倚靠。她并非顾丞相最宠爱的女人,但却是这后院的掌权者,是顾府的主母。然而,顾水月让她失去了一切。顾谦厌弃她,老夫人也早就看不惯她,没了顾景凡,她在这个府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顾水月。 林氏恶毒的目光投向了顾水月,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顾水月,抽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在夜色里泛着银光,朝着顾水月刺去。 顾水月还未躲,顾景凡突然站起身,脚一踹,便将林氏连人带刀踹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准备出嫁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顾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丞相府里最飞扬跋扈的小姐死了,顾丞相最宠爱的姨娘疯了,就连掌管后院的林氏,也失去当家主母的地位。林氏受不了这般打击,当夜便以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顾府后院里两个最为风云的女子,便这样消失了痕迹。 冬日也这般悄悄地溜走了,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春日已经悄悄萌芽,湖边的柳条已经抽出了新枝。 沈秋娘手上挎着一个篮子,踏着一地的翠绿,沿着石子路走了一段距离,转身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的竹床上,年轻的姑娘正躺在那里,黑发如瀑布散落下来,巴掌大的瓜子脸莹白如玉,漂亮地如同暗夜里的明珠一般。看一个人,看了足足一个多月,本该早就看惯了的。但是沈秋娘一进院子,还是愣了一下。 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一般人,她就像一块玉,被时光打磨着,每一天都变得不一样,每一天都更加光彩照人。 “小姐,盖一层毯子吧,莫要冷着了。”沈秋娘从房间里拿来一张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顾水月半眯着眼睛。 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功法练到了一层,并不惧怕这样的寒冷。但是看着沈秋娘眼中的担忧,她还是拉住了毯子:“谢谢秋嬷嬷。” “小姐,您这是说什么话呢?我如今的生活都是小姐给的,若非小姐,我还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景凡了……” 沈秋娘说着,眼眶便红了。 她如今能留下顾府,能时常看到景凡,这对她而言简直像做梦一般。虽然他们不像正常母子一般相处,但是这对沈秋娘来说已经足够了。 小姐是她最大的恩人,她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小姐,离您的婚期只有半个月了。”沈秋娘道,脸上显得忧心忡忡,“这云王,恐非良配。” 当然不是良配。 和李邺谨、顾天晴做交易的人,算什么良配呢?顾水月记着上辈子的仇。不过她要嫁给云王,并非是要寻良配,而是要借机报仇的。 公孙奕什么品行,后院几何,这都并非她在意的事。她要的是寻找合适的机会毁了公孙奕,毁了云王府。 “秋嬷嬷,你不必忧心。我入云王府,自是取我想要的东西。” 沈秋娘看着小姐,看着她眼中闪过的光芒,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冷。眼前的人,像是带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她永远让人看不透,这样的女子,嫁入云王府,或许并不会吃亏。沈秋娘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 红袖添香,袅袅青烟,淡淡的清香飘荡在房中中,山水屏风后,有两人,一躺着,一人坐着。 顾老夫人半倚着,雍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自己的儿子,但是仔细瞧,便会发现她的眼中并没有半分笑意。 顾谦坐着朱红色的椅子上。相由心生,他本来是文人模样,一派斯文的模样,如今心中焦躁不安,脸上便添了戾气,还算俊朗的脸无端有些狰狞,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母亲,过几日便是顾水月的婚期了。” 这便是他忧心的根源。 林氏死了,他作为顾府的男主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林氏是和顾水月斗输了才死的。林氏已经没了利用价值,顾谦对林氏的死并不觉得可惜或难过,他害怕的是顾水月。在顾谦看来,林氏是他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就连林氏也败在顾水月的手中……由此可见顾水月有多么可怕。 随着婚期的临近,顾水月迟早会离开顾家,嫁入云王府。云王府风头最盛,即使云王功高盖主,早惹得上面那一位不满了,但是云王想要对付顾府还是轻而易举的。 顾谦是文官,顾景凡还未入朝,根基尚浅,此时的顾府是十分岌岌可危的。 “顾水月,不能留。”顾谦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顾老夫人突然笑了,她一心向佛,身上带着一股檀香味,笑起来像尊佛一样。 “母亲,您笑什么?”顾谦好奇地问道。 “我儿啊,我在笑你杞人忧天。” “母亲何出此言?” “顾水月傻子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赐婚将个傻子许配给云王,本就别有用心。云王迫于无奈,不得不娶了她,待娶入府,真能好好待她?” “你可知道云王府中的情况?云王本身心情暴戾乖张、喜怒无常,云王府后院的女子经常无端暴毙。云王府后院的水比顾府深了许多。云王后院众多,有侧王妃二人,一为孟氏。孟氏是公孙老夫人的外甥女,如今掌管着云王府的后院。还有一人则为阿史那氏,阿史那氏是突厥女子,比中原女子风情万种许多,性子豪放,得云王宠爱。无论是孟氏,还是阿史那氏,比之林夜如和马倩娘,不知道强了多少。”顾老夫人娓娓道来,“你觉得,顾水月入了云王府,真能坐稳当这云王妃吗?” 顾老夫人这一条一条地说了下来,顾谦也觉恍然大悟。 顾水月要利用云王府来对付顾府,首先,她要得到云王的宠爱,第二,她要有足够的价值让云王觉得可以为了她来对付顾府。 然而,现状是,顾水月嫁入云王府会举步维艰,连坐稳云王妃的位置都岌岌可危。云王府后院比顾府复杂许多,其中盘根错节,涉及各方利益,更有各方神通,顾水月能在其中活多久,都是未知数。 老夫人宽慰之后,顾谦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娘,我顾府与云王府联姻,这桩婚事一定要风光大办。”顾谦温文尔雅道。 因为这一桩事,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顾水月的日子十分好过。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天宸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纹龙雕栏玉柱挺立着,金黄色的光芒闪耀在每一个角落,一派威严的气势蔓延着。 “陛下,明日就是云王的婚期了。”妖娆的年轻女子倚在帝王的脚下,柔弱无骨地靠在帝皇的身上,娇软的拳头替皇帝轻轻捶着,媚眼如丝道。 朔云皇帝三十五六的模样,正当壮年,身强体壮,气势非凡,他生着英武的国字脸,五官深邃硬朗,嘴唇紧紧抿着,不怒自威。 听闻爱妾的话,皇帝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中带着一股戾气,睁眼时,那张俊朗的脸添了几分冷厉,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呵,朕倒是给忘了,明日便是公孙爱卿的婚期了。” “陛下日理万机,忘了很正常。”女子声音娇柔道。 皇帝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臂,一用力便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女子惊呼一声,脸色绯红,却也顺势靠在帝皇宽阔的胸膛里,在他胸口画着圈圈。 “公孙爱卿是我朔云的栋梁之才,朕不该忘的。”皇帝道,“顾家女可是朕精心为公孙奕挑得王妃!” 女子的眼眸低垂,满含笑意,她最得圣宠,自然也是最懂圣心。 “顾家嫡女,痴痴傻傻,毫无嫡女的地位,沦为姨娘和庶女的玩物。等顾家女入了云王府,肯定有好戏看了。”女子抿着唇,咯咯的笑出声来。 “英明神武的云王娶了个傻子,想想还真是有意思。”女子道,“臣妾在宫中一走,听闻的都是这段趣事,云王公孙奕如今成了百姓眼里的笑话,大家都等着看戏呢。想来云王府的后院是不得安宁了,云王府后院这把火要烧起来了。” 帝皇的脸上果然露出愉悦的光芒。 公孙奕再厉害又如何?再多的战功,也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臣子,还是要听从他的安排。他可以决定他的地位和终身大事,他要他娶一个傻子,他还是得娶。 顾府后院的明争暗斗,对于顾谦来说是极其丢脸的事,所以这件事并未传出去,更未传到皇宫之中。 皇帝和宫妃对顾家嫡女的了解还停留在之前的调查——痴傻,愚蠢。 如果他们知道这几个月里顾水月已经将顾府搅得天翻地覆,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二十二日 新婚之日 二月二,龙抬头,宜嫁娶。 这本来是个极其热闹的事,却因为另一件事更加热闹起来了。 今日是云王娶妻的日子。这其中,嫉恨的有,不甘的有,看笑话的也有。嫉恨顾府和云王府联姻,不甘嫁给云王的不是自己,看笑话的,则是看荣宠加身的迎娶了一个傻子的。 作为事件的主角、今日的新娘,顾水月则是最为冷静的。她任由丫鬟替自己穿上大红的喜袍,红色的盖头该在了头上,眼前的景致都蒙上了一层红色,喜娘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跨过火盆,上了花轿。 一声‘起轿’,花轿便颠颠地往前前进了。 “今日迎亲的怎不是云王?云王不是今日的新郎吗?” “据说云王身体不适,便让府里的管家来迎了。” “身体不适?怕是心里不适吧!好好的王爷,战功显赫,娶的居然是个傻子。虽然说皇命难违,但云王心里难免不爽,这不来也很正常。” “新郎未来迎亲,这新王妃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顾水月坐在花轿中,双手放在身前,一派秀雅端庄的模样。人群之中,一些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来迎亲的不是公孙奕? 听着百姓的议论声,顾水月觉得有些可笑。公孙奕为了打胜仗,可谓煞费苦心,九死一生,甚至和李邺谨那样的人做了交易,最后却换来一个被皇帝猜忌的下场。 公孙奕和朔云皇帝相互怀疑,这对顾水月来说,觉得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有些人都在怜悯她的时候,顾水月的心情其实是极好的。 花轿的长龙走过长长的大街,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花轿最终停在了富丽堂皇的云王府前。 顾水月被人背着下了花轿,进了王府,与她一起拜堂的却是一只公鸡。 这一切都已经预示着她嫁入王府就等于失宠的结果。 新娘被送入了洞房,新郎却依旧未出现。顾水月体质比原身好了很多,这番折腾下来并不觉得累,但是穿着复杂的喜服,戴着繁重的头饰,整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等门关上,脚步声消失,顾水月便扯下了盖头,将最重的头饰取下来,靠着床坐着。若是有人推门而入,就可以看到新娘子完全没有任何伤心的表情,而是慵懒地靠在那里。 “碧月,这不太好吧,她毕竟是王妃。” “什么王妃,不过一个傻子,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侧妃娘娘说了,若是这件事做成了,必定大大有赏。”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自然没有逃过顾水月的耳朵,顾水月坐直了身体,将红色的盖头盖在头上,做出一副没有动的模样。 门被推开,那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娘娘,您累着了吧,不如先把盖头掀下来吃点东西。”一个丫鬟道。 顾水月自然不客气,便直接将自己的盖头掀了下来。 她的眼前站着两个丫鬟,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的小袄,模样周正。那两个丫鬟,看着顾水月的脸时,也怔了一下。 她们只听闻新王妃是个傻子,却没想到新王妃竟然长得这般好看。身材窈窕纤细,黑发如瀑布一般散落下来,红色的衣袍更显得她面色如玉中带着一丝红润,美艳至极。 这王府侧王妃妾氏等一众人,可谓在长相上各有千秋,但是都抵不过眼前女子的一丝一毫。 这张脸确实绝色,可惜是个傻子。 丫鬟的眼中惊艳之后是鄙夷,她道:“娘娘,您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丫鬟的语气很恭敬,很贴心。 顾水月盯着那丫鬟看了两眼:“碧月?” 碧月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傻子王妃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滴水不漏。 “奴婢碧月。” 如非刚刚听到这丫鬟的话,根本看不出这恭谨的丫鬟有问题。 她如今刚入王府,举步维艰,不可风头太甚,需要先藏拙。顾水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什么吃的?” 碧月从汤盅里舀出一碗汤,送到了顾水月的面前:“娘娘,这是阿史那娘娘亲自熬得汤,说是要孝敬娘娘的。” 在她入府之前,这个府里能称得上娘娘的只有两人,侧王妃孟氏和侧王妃阿史那氏。阿史那颜是契丹公主,在一场对战中对云王一见钟情,即使为妾,也要嫁给云王。 这件事闹得轰轰烈烈,当年顾水月还是顾天澜,还是望月的皇后,就曾听闻这件事,还点评了一句——阿史那公主是性情中人。 阿史那所为,于情合,于礼却不合。阿史那氏太过刚烈,对公孙奕用情太深,做事也会偏执。 她没想到有一日还可以和这个性情中人有交集。 顾水月盯着那碗汤,没有接。 “我不饿。”顾水月道。 碧月的脸色变了:“娘娘,夜还漫长,您若是饿昏了,那就是我们这些奴才的失责了。若是侧妃娘娘怪罪下来,奴婢不知道如何交代。” “这王府是我这个正妃做主,还是侧妃娘娘做主?”顾水月眼睛斜睨了碧月一眼,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碧月被她的眼神看得退缩了一下,知道这王妃并非像传闻中的那样傻。退一步想,即使不傻又如何?都这个时辰了,王爷都没有来,这就摆明了这正妃娘娘只是个摆设,哪里比得上实权在握和受宠的两位侧妃娘娘? 她换了一个语气道:“娘娘误解了,您入了府自然是您做主,但是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怪罪的自然是我们这些奴婢,便请娘娘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吃点东西吧。” 说着便执着地将那碗汤往顾水月面前送。 顾水月接过了那碗汤。 碧月眼中暗藏着一丝喜意。 另外一个丫鬟忍不住出声道:“娘娘……”她的眼中含着一丝担忧,欲言又止。 碧月暗自瞪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开口了。 看来碧月的任务就是令她喝下这碗汤。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呢?恶作剧?还是下毒?新婚之夜毒死王妃,这可是大罪,即使她不受宠,公孙奕后院的这些女人们也不敢这么做。这样想来,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碗汤里加的东西更多的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顾水月将汤放到嘴边,碧月眼中的笑意都掩盖不住了,顾水月突然将汤放下了。 “碧月,这汤便赏给你了。”顾水月道。 碧月愣了一下。 “你刚不是要我体谅你们这些下人吗?我看你嘴唇干涸,明显比我更需要这碗汤。” “娘娘,奴婢喝水就可以了,怎敢喝汤?” “我已经嫁入王府,便是王府的女主人了,莫非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顾水月道。 “奴婢不敢逾矩……”想到汤里加的东西,碧月是打死都不肯吃的。 “跪下!”顾水月的声音突然冷厉了下来。 碧月本能地跪了下去。 “本王妃赏你东西你都不要,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王妃吗?你眼里还有规矩吗?”顾水月冷声道。 碧月觉得头皮发麻,接过那碗汤,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她刚让顾水月体谅下人,顾水月便将汤还给了她名曰体谅下人。她如今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即使喝了,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顾水月的错,因为这汤是她呈上来的。相反的,她反而要掩饰这碗汤带来的后果。 碧月觉得自己吃了一个哑巴亏。 傻子王妃并非傻子。直到这个时候,碧月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娘娘,你休息片刻,奴婢便先下去了。”碧月道。 “我还不困呢,你们陪我说说话。”顾水月道。 “咕咕……”碧月的肚子里突然传来了两声响,她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像是忍了又忍,忍到了极限,顾水月才挥了挥手道‘退下’,碧月便一阵风似地飞走了。 这一刻,顾水月也知道这碗汤的作用了。 新嫁娘穿着红袍跑茅厕,想来也是十分丢脸的事。 这便是阿史那颜送给她的‘新婚礼物’?这还真是阿史那颜的作风。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另外一个丫鬟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饮珠。” “饮珠,好名字。” “娘娘谬赞。” “你觉得这件事如何?”顾水月问道。 她觉得饮珠是个聪明人,问得便是刚刚的事。 饮珠迟疑了一会儿,在顾水月鼓励的眼神下,便道:“娘娘,今晚王爷便宿在阿史那娘娘那儿,奴婢以为,娘娘还是莫计较今晚的事了。” 她的新婚之夜,公孙奕却宿在阿史那颜那里,这究竟是说公孙奕太宠爱阿史那,还是太厌恶她了呢? 顾水月揣摩着其中的含义,无论其中的哪一种,她在这王府中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第二十三章 各有心思 碧月在茅厕里拉到虚脱,到第二天天亮才从茅厕里走出来,她脸色惨白,像个鬼一样。 她在茅厕里已经诅咒了顾水月无数次,此时脸上带着愤恨和狰狞,十分可怕,吓得那迎面而来的小丫头往后缩了半步。 “碧月姐姐,阿史那娘娘找您呢。”小丫头小心翼翼道,看见碧月就像看见救星一样。 阿史那性格暴躁,有着突厥人的秉性,稍有不快动辄打骂,这王府里很多人都怕她。碧月胆子大,是阿史那王妃面前的红人。因着阿史那的关系,碧月虽是贱籍,但是地位并不比一等丫鬟差。 碧月听到阿史那找她,本来惨白的脸色已经是青灰了。她宁愿蹲回茅厕去闻那恶臭也不想去见阿史那王妃,但是她知道如果她不去,下场更惨。碧月只得拖着虚脱的身体朝着水榭阁走去。 水榭阁傍水而建,‘水榭阁’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明显是出自云王之手,更显这处地方的不同凡响。 碧月一走到阿史那的面前,便直接跪了下去,将头磕在地上,只能看得到一片红色的衣角,如血一般。 一身红衣的阿史那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她的指甲涂得艳红,更显皮肤白皙。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手中的大黑猫,另一只手则拿着瓜子磕着,两个粗壮的婢女跪在她的面前,随时去接她吐出的瓜子壳。 “娘娘,奴婢错了,没有完成娘娘的吩咐,请娘娘责罚。”碧月求饶道。 阿史那颜的手突然用力,蔻丹红的指甲便嵌进了大猫的身体里,那大猫尖叫一声。碧月的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这大野猫是王妃的最爱,这般行径说明她很生气。 “我让你将汤端给顾水月喝,结果你就自己喝了?”阿史那颜道。 “娘娘,奴婢也是无奈之举,那顾水月并不是个傻子,相反精明的很,她看出汤有问题,逼迫奴婢喝下去的。奴婢小看了她,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替娘娘好好教训她的。”碧月一边磕着头一边求饶道。 “给你一个机会?”阿史那颜走了过来,一脚便将她踹了出去,“我这里不需要废物。将她赶出水榭阁,贬为末等丫鬟。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王妃是何等的聪明!” 阿史那颜往梳妆镜前一坐,很快便有婢女围了上来,替她梳妆更衣。她是异族人,却并非像突厥女子生得那般粗犷,她比中原女子高许多,但是身材丰满,胸前的两抹像是要跳出来一般,脸如满月,皮肤白里透红,如同水蜜桃一般,十分诱人。 顾水月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好。 第一,这是陌生地方,她本来警惕性极高,根本不可能在危险未知的地方熟睡。 第二,她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让公孙奕断子绝孙。 她仇人众多,公孙奕只是其中一个,所以不能为了杀死公孙奕而丢了自己的命。 如果仅靠武功的话,那恐怕她得练个十年八年,才能去刺杀李邺谨和顾天晴,当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要让这对渣男恶女失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让他们的后半生都在痛苦中度过。而要做到这一切,她必须要有权势。 顾水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必须做好这个云王妃。一步一步往上,走到权力的中心,直到有足够的权力去对抗李邺谨。终有一日,她会让李邺谨后悔有此生的。 “娘娘,您醒了吗?” 饮珠推开门就看到新王妃坐在梳妆镜前,不由得有些同情。 她在外面守着夜,因此知道一晚上王爷都没有来过,而今天早上,这件事将传遍整个王府。这注定了这位王妃在王府里的日子不会好过,而她作为王妃的侍女,面临的命运同样悲惨。 “娘娘,新婚第二日,您是要去拜见老王妃的,若是迟了,便不合礼仪了。只是奴婢手笨,只能替娘娘穿衣,却不会梳妆。” 饮珠之前得罪了侧王妃孟氏,便被孟氏点名来伺候顾水月了。她是新王妃的贴身侍女,这替王妃梳妆打扮本不是她的活,是由专门的丫鬟负责的。但是,王妃失宠,整个王府都知晓了,那些没有被点名的丫鬟便不想来触这个霉头了,所以至今,都未曾有人来伺候她梳洗。 若是不去拜见老王妃,肯定会惹老王妃不快,若是这般披头散发去拜见老夫人,同样不合礼仪。 饮珠不由得急了,有些不知所措:“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顾水月倒是淡定:“饮珠,替我打些水来。” 饮珠连忙出门去打水。 顾水月前辈子是皇后,但是在皇后之前,则是将军府的女儿,她从小便开始打理自己。顾水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蓝色的衣裳,穿上,她生得白,蓝色皮肤最衬皮肤。顾水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感叹这顾水月确实生得好,巴掌大的瓜子脸,如同璞玉一般,生来就是一张魅惑男人的脸。 顾水月欣赏了自己的脸一会儿,便将头发挽了起来。此时,饮珠的水也打了进来。 洗漱,净面,在顾水月的指挥下,饮珠也井井有条起来。 很快的,铜镜中呈现出一个一身蓝衣的窈窕少女,眉目款款,如含水一般,那一眼,便叫人酥软了。 饮珠也看得愣住了:“娘娘,您真好看。” 她此时突然意识到,跟着新王妃,并非一件十分不幸的事。眼前的王妃娘娘,深不可测,她甚至有一种感觉,终有一日,她会走出这寂静的院子,成为不可逾越的存在。 “饮珠,引我去老夫人的院子吧。” 含春苑。 此处乃是整个王府最为僻静的地方,老王妃便居于此。百善孝为先,整个朔云,都推崇孝道,不孝乃是大罪,一旦背上这个名声便可能与仕途无缘了。 一大早,整个含春苑里便已经姹紫嫣红。这姹紫嫣红来自于云王的一众王妃和妾氏,每个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可谓春未来,百花已绽放。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妃还不来,果然是正王妃,有架子。” “再有架势,也不该让老夫人等啊。” “听闻王妃的反应有些迟钝,莫不是还未反应过来?” 这般一言一语下,那正堂坐着的人脸色蓦地难看了。 正在此时,一袭蓝衣突然撞入了众人的眼中。云王的审美正常,所以这一众花儿都是绝色,但是在看到来人的模样时,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艳。 顾水月是独自一人来的,她的目光落在首位的老妇身上。老妇大约五十的年岁,穿着一身麻色的衣裳,面带厉色,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顾水月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一般,朝着她盈盈一拜:“媳妇儿拜见母妃娘娘。” “这般时候才来,姐姐,您可真叫我们好等。” 老王妃未说话,一个娇俏的声音插了起来。 “姐姐不在意我们这些姐妹罢了,但是老夫人可不一样。” “妹妹们莫要说了,顾姐姐刚来王府,许多礼仪不懂也正常。”这个声音与众不同一些。 顾水月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此人看似替她说好话,但是却暗含深意,反而加剧了矛盾。 果然——“不懂礼仪便可以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了吗?!” “母妃,臣妾早就醒来了,本来想来拜见母妃的,但是怕无颜冲撞了母妃,便自己洗漱了才过来。臣妾在顾府之中是有下人伺候的,但是王府节俭,并无丫鬟伺候,臣妾之前并不知晓。若是知道,臣妾定当再早些起来。臣妾有错,请母妃责罚臣妾。” “王府节俭?你是在暗指王府穷的连顾府都不如?”顾水月这话一出,便有人忍不住道。 “王府开支大,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连丫鬟都没有呢?”顾水月道。 “王爷有封地,陛下也赏下许多,难道连这些开支都支持不了?”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鄙夷,“王府的下人很多,只是……” 顾水月突然抬起头,看向那说话之人:“那你的意思是说下人有,但是我不配用吗?” 那人没有说话,但是一脸默认了的模样。 顾水月顿时收起了那副懦弱的样子,对着上位的老夫人又是一拜:“母妃,陛下赐婚,臣妾嫁与王爷,臣妾不知王爷为何不喜,也不知为何连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既然王府无臣妾的立身之地,那臣妾求去,请母妃为臣妾做主。” 顾水月这话一出,在座的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顾水月是王妃,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她们只想联手整治她一番。但是她毕竟是陛下赐婚,这件事要是闹到陛下那里去,那就是整个王府的不是了。 老夫人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看向顾水月的目光也不同了。 “水月,莫要听这些口无遮拦的人一派胡言。王爷昨夜未去你的房里并非因为不喜欢你,而是因为身体有疾,如今在静养,等静养好了,自然会与你同房。你是正王妃,伺候的一个人都不能少。莫娘,替老身选几个可靠的丫鬟到水月身边伺候着。”老夫人对身边的老嬷嬷道,目光落在刚刚那个呛声顾水月的女子身上,声音冷厉起来,“尉迟秀,口无遮拦,对王妃出言不逊,即日起禁足一月,月钱减半,好好反省。” “母妃!”尉迟秀还想再说话,老夫人一个冰冷的眼神甩了过去,尉迟秀紧紧咬着嘴唇,便不敢再说话了。 老夫人看向顾水月:“水月,你觉得如何?” 顾水月道:“妾身凭母妃做主。” 一时间,众人看向顾水月的目光都变了。 这一下,谁都不能将新来的王妃当一个傻子看了。她们以为新王妃虽然出生官宦世家,却是个傻子。但是从刚刚的伶牙俐齿看,新王妃并不是傻子,相反,聪明的很。 “哟,瞧我这是错过了什么?”女子带着笑意的娇俏声音从远处传来。 人未至,声已到。 顾水月转头看去,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的衣角。 第二十四章 云王出现 来的人并非一人,而是两人。 女子一身红衣,一张娃娃脸,娇俏可爱,但是身材丰满,别具韵味。而她身边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色金丝滚边锦袍,勾勒出挺拔高挑的身材,那张脸更是生得俊朗非凡,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冷光闪耀着,让人生畏,不敢靠近。 女子的整个身体几乎贴在了男人的身上,男人一只手搂着女子的腰,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 这一幕惹来了在场所有女子嫉恨的目光。 顾水月的注意力却落在男人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上。这个人是陌生的,但是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却十分熟悉,那个面具男! 而且,很显然,这个男人就是云王公孙奕! 那个总是神出鬼没救了她许多次而且次次都出言不逊的面具男就是公孙奕?! 她早就见过了仇人了,并且这仇人还救过她许多次——顾水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公孙奕的目光从顾水月的脸上扫过,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没有丝毫停顿。 公孙奕搂着女子走到了老王妃的面前:“母妃。” 老王妃点了点头。 公孙奕便坐到了首位的另一个位置上,而那女子则径直坐到了公孙奕的腿上,一双美目盯着顾水月瞧着。 “妾恭喜王爷身体康复。”被禁足的尉迟秀走了出来,朝着首位的云王盈盈一拜,道。 尉迟秀拜完,眼睛便扫过顾水月,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称病不与新王妃同房的王爷,转眼却搂着另一爱妾出现,病只是一个借口,事实便是云王并不喜欢新王妃。这相当于狠狠打了顾水月的脸。 然而,她并非从顾水月的脸上看出任何伤心的神色来。 顾水月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宛若旁观者,自是岿然不动。 老王妃的脸却有些挂不住了。她刚刚还劝慰顾水月说王爷是因为身有疾才不与顾水月同房的,儿子的到来也打了她的脸。 不提也罢,尉迟秀一提,老王妃的脸便觉得火辣辣的。她看向尉迟秀的眼神顿时冷了下去。 贴身丫鬟拉了拉她的袖子,尉迟秀这才察觉到老夫人不善的目光,她连忙缩了回去,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尉迟秀,你已禁足,便不该在此了。” 老王妃又道,“老身有些罚了,便先去歇着了。”说完,便由老嬷嬷扶着去卧房了。 老王妃一走,这房间里便是王爷和他的后花园了。 一群女子在一起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尤其是当她们都有同一个男人的时候。这就相当于一群狗围着一根骨头,必定要争个头破血流。 不幸的是,顾水月也是众多狗中的一只。 顾水月眼眸抬起,看着高高在上的云王,而他身边的女子,便该是侧王妃阿史那颜了。阿史那颜很像中原人,生着一张娃娃脸,但是五官不像中原人那般柔和,凌厉许多,有一些异族人的特征。 阿史那颜从云王的怀里钻了出来,径直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 顾水月是正王妃,阿史那颜是侧妃,顾水月是妻,她便是妾,按照品级,阿史那颜必须向她行礼,侍奉她。然而,阿史那颜根本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而是直接挑起了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眼眸:“你就是顾水月?” 房间里一下静了。 敢这般嚣张挑衅的也只有阿史那颜一人了。 高高在上的云王没有丝毫愤怒的模样,面色宠溺,像是纵容阿史那颜的行为。 唯有顾水月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玩味。 看戏? 呵! 顾水月伸出手,将那挑起她下巴的手拿开,看着阿史那颜:“是又如何?” 阿史那颜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呀,这张脸生得挺标致的,为何王爷不喜欢呢?” 顾水月突然凑近,红唇亲启,用只有阿史那颜听得见的声音道:“莫非是因为床上功夫不如你好?” 阿史那颜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间,而后狠狠地瞪了顾水月一眼。 阿史那颜看向云王,漂亮的眸子里无辜而好奇:“爷,您为什么不喜欢王妃姐姐呢?” 公孙奕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冰冷的眸子盯着顾水月看了一会儿,配合阿史那颜道:“她有什么地方值得本王喜欢呢?美艳不如秋兰,端庄不及惜玉,可爱不及颜儿……”接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顾水月的胸一眼。 一直冷静自持的顾水月也破了功,不自禁地看了自己的胸一眼。 原身长期营养不良,所以身材纤弱,论胸……顾水月看了阿史那颜的胸一眼,便自愧弗如了。 云王便这般当着自己一众妾的面,狠狠地鄙视了自己的新王妃一顿。云王此举,根本没有给顾水月在这个王府里留任何生路。 阿史那颜的眼珠转了转,自觉探出了顾水月在云王心里的位置。 不是傻子如何?口齿伶俐又如何?在这王府里,云王便是天,若不得云王宠爱,便什么都不是了。 她又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弯下腰,双眸与顾水月对视着,眼眸里散发出不善的光芒:“王妃姐姐,你可听到王爷的话了?” 阿史那颜说完,手突然朝顾水月伸去,她是突厥女子,突厥好战,女子也不例外,所以女子的身手都很好。她那一下很快,径直朝着顾水月的胸口袭去,顾水月本能地去挡,下一瞬间,阿史那颜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张嫩白的小脸顿时变成惨白了,大大的眸子里因为疼痛而泛起了水光。 “王妃姐姐,王爷说的话或许令姐姐不快了,但是王爷的喜好与我无关,王妃姐姐何必将气撒在我身上呢?”阿史那颜咬着唇道,看起来可怜急了。 顾水月不得不佩服这位阿史那公主的本事了。 这位公主殿下可谓步步试探,步步为营。她先试探了她在云王心中的位置,在察觉云王对她毫不在意之后,便这样明目张胆地陷害了她了。她刚刚那一下只是虚晃一招,要的便是顾水月出手。只有顾水月知道自己那一下只在防御,根本没有攻击,更不可能将阿史那颜推在地上。 然而,没有人在意其中细节。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顾水月恼羞成怒地将阿史那颜推倒在地上。 不受宠的正王妃对上备受宠爱的侧王妃——许多人都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云王的表现。 “爷,妾的腿断了,爷可要为妾做主啊!”阿史那颜看了公孙奕一眼,眼中哀柔婉转,可怜至极,却也可爱至极。 公孙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她却紧紧贴在地上,明显不想善罢甘休。 公孙奕俊逸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颜儿想要如何?”他自是看出了他这位侧王妃是装的,并没有摔断腿。 “颜儿委屈,爷要替颜儿做主,否则就让颜儿痛死好了。” “如何做主?” “不如也让王妃姐姐尝尝腿断了的滋味。”阿史那颜眼睛一转,道。 公孙奕没有迟疑,对着空气道:“夜鹰。” 下一瞬,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便凭空而出了。 “打断她的腿。”公孙奕指着顾水月道。 阿史那颜的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小得意,公孙奕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头。 顾水月:“……”这对奸夫**旁若无人地想要折磨她啊!她要是这样不反抗的话,不仅要被打断腿,别说掌管王府后院了,就连立足的地位便没了。 在夜鹰靠近的那一刹那,顾水月挡住了他的手,对着云王道:“请王爷先让妾身看看阿史那妃的伤势,若是她只是骨折,而妾身却被打断腿,岂不是不公平?” 夜鹰迟疑地看了云王一眼,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便退开了。 顾水月走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伸出手在阿史那颜的腿上按了一下。 一阵密密麻麻地疼从阿史那颜的脚踝处传遍全身,她忍不住想要尖叫时,便听顾水月道:“你一直捂着这里,便是这里断了吗?我在你这穴道处点了一下,若是断了,你是没有任何痛感的,若是没有断,则会痛。” 阿史那颜一张小脸疼得扭曲了,听闻此话,便将尖叫声咽了下去。 小丫头还真是能忍! 顾水月的手转到另一侧,按了下去。 那种疼痛简直难以言喻。阿史那颜的脸完全扭曲了,尖声道:“王妃姐姐,莫要按了,看来我的腿没有断,刚刚是我误解了!” 顾水月这才松开了手。她看向公孙奕,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王爷,侧王妃的腿没有断,那便不用罚妾身也被打断腿了吧?” 公孙奕点了点头。 阿史那颜恨不得用拳头将地上砸出一个洞来,要是知道这顾水月这般狡猾,她就该真的将自己的腿折了! 她还有一点想不通的是,如果王爷真的不在乎顾水月的话,就该配合她演好这场戏,不让顾水月有翻盘的机会才对! 第二十五章 以暴制暴 作为新王妃身边唯一的丫鬟,饮珠并未跟着新王妃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并不是饮珠不想去,而是她没有资格去。在这个府里,丫鬟是分三六九等的,老王妃身份尊贵,只有一等丫鬟才能到她面前露脸。饮珠出生清白,但是因为得罪了人,已经降到二等丫鬟了。 若非因新王妃不得待见,人人都怕到她身边伺候,这差事是轮不到饮珠头上的。 饮珠先回了院子,整整一个时辰,她都坐立难安,生怕王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她担忧王妃,也并非是因为忠心,更多的原因是王妃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再换个地方,她只能去做粗使丫头了。 所以,当顾水月踏入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饮珠惊喜的脸。 “娘娘,您回来了!”饮珠一喜,当看到顾水月身后跟着的三个丫鬟时,又有些疑惑。 顾水月道:“这是老夫人特意选来的人,饮珠,你去安排她们三个的活计吧。” 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三个丫鬟,娘娘这一趟并未吃亏,还得了好处!饮珠愈加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跟了个好主子,没了之前沉稳的模样,就连走路都是带着风的。 顾水月卸去了脸上的妆容,露出一张清新秀雅的脸。她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娘娘,侧妃娘娘那里来人了。”饮珠在外面道。 这府里有两个侧妃,一个是阿史那氏,另一个是孟氏。顾水月并不知道来的是谁的人。 “让她们在客厅里候着。”顾水月道。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客厅中,那里有一个婆子带着两个丫鬟候着。婆子见了顾水月便行了一个礼:“王妃娘娘。” 这礼仪做得很足,顾水月便知道这婆子不是阿史那颜的人,而是孟氏的人。孟氏掌管着王府的后院,行事作风比阿史那颜稳了许多。 “娘娘,侧妃娘娘本来是想自己来拜见您的,但是又怕扰着您的休息,便着奴婢将东西送了过来。这是些衣物和首饰是侧妃娘娘早就吩咐下来采买的,是特意为您准备的。若是您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奴婢,奴婢会汇报给侧妃娘娘的。”老婆子道。 老婆子的话说得八面玲珑。 顾水月看着那些衣服和首饰,却觉得有些堵心。 孟氏掌家,是因为老王妃不想过问,府中又没有王妃。而她现在入了王府,是正王妃,也是王府的女主人。孟氏该做的不是为她安排吃穿用度,而是将这管家的权力交到她的手里。 她现在在王府根基尚浅,唯一能做的便是站稳脚跟,之后的事还要徐徐图之。 顾水月脸上不动声色,道:“还是孟妹妹想得周到。” 顾水月朝着饮珠使了一个眼色,饮珠便上来接过了丫鬟手里的东西。老婆子明显还有话说:“娘娘真是客气了。只是这些东西都算不得好的,娘娘别介意。真正好的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那赏下来的东西,老王妃那里挑过了,剩下的便都到了阿史那娘娘那里去了。王爷说过阿史那娘娘是天上的明月,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那些东西,她即使用来做裹脚布,也是不肯分给其他夫人的。” 老婆子苦口婆心道:“娘娘,恕奴婢多言一句,阿史那娘娘十分得王爷宠爱,娘娘还是让着些阿史那娘娘吧。前几日有位贵妾,就因为和阿史那娘娘撞了衣衫,便被阿史那娘娘划了脸扔出府去了。王爷本来还挺喜欢那位贵妾的,但是对于这件事,却是半句都未曾过问过。” 老婆子说完这些话才离去的。 老婆子送来的东西确实不能入眼。这并非顾水月曾为皇后,眼光高,而是这些东西太过粗糙,而那衣服,竟是用粗布做成的,这样的衣物,只有普通老百姓才会穿。 “饮珠,你觉得那老婆子说得话如何?”顾水月坐在那里,歪着脑袋问饮珠。 饮珠想了想道:“她说的话并没有错,阿史那娘娘确实很受宠爱,娘娘这般处境,若是和阿史那娘娘对上,确实占不了半分便宜。但是……”她皱着眉,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奴婢觉得那老嬷嬷说的话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那老婆子的意图太明显了,明显到饮珠都听出来了。她一直在渲染公孙奕对阿史那颜多么好,如果她是普通女子,不曾经历生死,嫁给夫婿,却听闻夫婿对一个妾氏这般珍爱,必定是怒火中烧、醋意翻腾,会处处针对那妾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孟氏明显想当那渔人。 这王府之中,阿史那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孟氏那种人。 她若是稍微愚蠢一些,便着了孟氏的道了。 然而,顾水月聪慧,却并不代表阿史那颜聪慧。顾水月懒得和阿史那颜那种胸大无脑的人斗,阿史那颜却彻底嫉恨上了她,想方设法地想要制服她。 “娘娘,阿史那娘娘来了!” 夜里,顾水月刚要歇下,便听到饮珠匆匆跑了进来,颇为紧张道。 顾水月只得将衣袍再次披上,走到门口,便看到阿史那颜气势汹汹的来了。阿史那颜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带着两个粗壮的丫鬟。 阿史那颜是突厥人,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是突厥的,身材高大,长相粗犷,手臂足足有阿史那颜两个粗。顾水月看着那两个丫鬟手臂上的肌肉和胸前不知是胸还是胸肌的东西,眼皮不禁跳了跳。 阿史那颜见识过顾水月的厉害,知道自己和顾水月相比简直是小绵羊和大灰狼。她吃了个闷亏,坐立不安,非要讨回来,却又不能将自己这只小绵羊送到狼口里,便带着两个帮凶来了。 当年她嫁给云王的时候,她父王怕她吃亏,给她陪嫁了两个大丫鬟,这两个大丫鬟绝不是普通的丫鬟,相反的,她们都是突厥的高手,一拳可以打死一只狼的那种。 有了两个丫鬟做后盾,阿史那颜的底气足了很多。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顾水月一眼,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王妃姐姐,你还没睡呢!” 顾水月看着她那个不怀好意的笑,眼皮又跳了跳:“若非某样东西乱吠,我已经睡了。” 阿史那颜脸上的笑立即收了,恶狠狠地瞪了顾水月一眼:“你!” 阿史那颜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将愤恨吞了下去,挤出一个扭曲的笑:“王妃姐姐,颜儿惦记着您呢。今日,王妃姐姐说了一句话,妹妹可是一直记在心上。一想到姐姐嫁了人,夜里却还要独守空房,还真是可怜。想姐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却要忍受这样的寂寞,妹妹便替姐姐难受。” 顾水月:“……” “莫非妹妹要来替我暖床?”面对无耻的人,只能更无耻,顾水月道,“看妹妹这般身材,确实是个适合暖床的。” 阿史那颜笑得更加扭曲了:“姐姐不是说因为床上功夫不如妹妹好,所以王爷才不喜欢你的吧。今日妹妹来,便是要教姐姐一些床上功夫。” 阿史那颜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顾水月的门,一个丫鬟将在一旁呆住的饮珠赶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了。 门里一共四个人,顾水月一个人,阿史那颜三个人,一对三。 “姐姐先换上这套衣服吧。”阿史那颜从一个丫鬟手里拿过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并不能称得上衣服,只能说是一件轻纱,穿在身上,根本不能遮羞。 阿史那颜根本就是想要借机羞辱她。 “姐姐是要自己换上呢?还是妹妹来帮你?”阿史那颜笑眯眯道,眼中充满了得意。 她一定要将今日受到的欺侮讨回来! 见顾水月不动,阿史那颜使了一个眼色,一个粗壮的丫鬟便抓住了顾水月的手臂,那丫鬟的力气十分大,抓得顾水月手一疼,顾水月竟一时挣不开。 另一个丫鬟也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衣服,那丫鬟一扯,顾水月胸前的衣物便碎了,露出雪白的肌肤。 “慢着!”顾水月叫道。 “姐姐决定自己穿了?”阿史那颜道。 阿史那颜其实更想看顾水月自己穿上这层薄纱。她穿了,便代表她屈服了。 “我可以自己穿,但是她们两人必须出去。”顾水月道。 隔着一扇门,只要她出声,两个丫鬟就可以立即进来。阿史那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两个丫鬟出了门,只将门带上,并没有锁上。 顾水月站了起来,将外袍脱了下来。阿史那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派悠闲地看着她。 “我换上这件‘衣服’,然后呢?”顾水月问道。 “我会将姐姐送到王爷那里去的。王爷若是见了这样的姐姐,肯定会情不自禁,姐姐便不必夜夜独守空房了,王爷肯定会叫姐姐快活的。”阿史那颜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阿史那颜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折辱她。 她是遇强则强之人,如果新婚之夜,顾水月喝下那汤拉一晚上的肚子,阿史那颜或许就会罢手,不会再与她作对。然而,顾水月没有。 今日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上个月的这个时候,有个丫鬟欲攀高枝,悄悄躲在王爷的房里,是横着出来的,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像是遭遇了什么野兽。但是阿史那颜却知道,那里并没有野兽,只有王爷…… “姐姐,快些啊,要是耽误了时辰可不好,那妹妹只能叫丫鬟进来帮帮姐姐了。”阿史那颜撑着脑袋看着她,满脸期待。 她今日便要叫顾水月看看,她阿史那颜可不是好惹的! 第二十六章 将计就计 顾水月像是认命了一般,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里衣,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红色的肚兜来。 她腰身纤细,但是却并不干瘪,有种恰到好处的匀称。女子坐在那里,黑发如瀑布一般散落了下来,杏眸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明眸善睐的女子,单纯的眸色里却又一丝冰冷,如同雪山之巅的莲,诱人却又冰寒。 阿史那颜同为女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被迷惑住了。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景,连顾水月是如何走到自己面前的没有察觉到。 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顾水月,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史那颜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声质问,却发现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瞪大眼睛在那里,动不了,也出不了声,眼睁睁看着顾水月解下她的衣袍…… 那一刻,阿史那颜心中终于涌现出恐惧,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终于遇到了克星。 两个粗壮的丫鬟守在门口,耳朵都竖起来,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时间有些久了,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些不安,若是里面的主子出了什么问题,那她们就别想活了。 这么久了,公主怎么还没出来? 进去看看? 公主没有吩咐,我们进去会被打死的。 两人无声交流了片刻,正犹豫不决间…… “进来吧。” 主子的声音响起。 两个丫鬟走了进去,便看到她们的主子被对着她们坐着,正坐在窗边。而床上,用红色的布裹着一具身体。 主子已经吩咐过,她们用药迷晕了顾水月,再将她送到王爷那里去。 ‘阿史那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两个丫鬟不敢多问,连忙将床上的人抬了起来,往外走去。她们走出许久才发现主子没有跟上来。 不过这也正常。 她们的目的是悄无声息地将顾水月送到王爷的床上,让王爷以为顾水月是自己爬上他的床争宠的,这其中,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主子若是跟着,不仅目标变大了,而且会被人发现这是主子做的。 两个丫鬟想着,连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健步如飞起来。 被两个丫鬟抬着的阿史那颜简直生不如死。 黑暗中,她已经气得小脸通红,恨不得狠狠呵斥这两个蠢奴,然后将顾水月吊打一顿,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丫鬟在夜色里行进着,穿过荒无人烟的小道,溜进了王爷的院子里,进了王爷的卧房,将她放在床上。 因为她事先打点过,所以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人发现她们,这也将阿史那颜的最后一点期盼也抹灭了。她之前做的一切,像是在作茧自缚,将自己送入绝境里。 她现在全身**,只披着红色的纱绸,被人发现肯定丢脸到家,但是她宁愿丢脸到家,也不想死在王爷的院子里,最后被安上莫名的死因,悄悄处理掉! 她才十七岁,她不想死! 该死的顾水月,该死的蠢奴,该死的孟惜玉,阿史那颜将自己讨厌的人轮流骂了几遍。然而,这对她改变现状完全无帮助。 脚步声响起,来人的脚步声有些乱。‘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那人走了进来,反身便将门锁上了。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若非听到开门声和关门声,阿史那颜根本就察觉不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阿史那颜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本来微弱到忽略不计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仿佛一只野兽,正在奋力压抑着心中的兽性。 空气渐渐冷凝下来。 阿史那颜想到那一日从这房间里抬出去的面无全非的丫鬟,她完全忘记了咒骂顾水月。她如今就像砧板上的肉,下一刻就可能被人堕落。 “哗啦!” 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开了,一阵强光摄入了她的眼睛。阿史那颜眨了眨眼睛,强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眸! 眼前的人熟悉而陌生,是王爷的脸,但是本来英俊的脸变得无比狰狞,兽性彰显,格外可怖。男人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暴戾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要将她撕裂了一般! 阿史那颜的感觉并没有错,男人对眼前的美色视而不见,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只要他再稍微用力,就可以扭断她的脖子。 窒息,恐惧,然而却无法动弹,剩下的唯有绝望。 就在阿史那颜以为自己要彻底完蛋的时候,眼前如野兽一般的男人突然被推开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来人动作极为矫健,且熟门熟路,直接将高大的男人压倒在地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脖子,竟将野兽一般凶狠的男人打晕了。 来人拿出刀子,迅速在男人的身上割开了几个口子,黑色的鲜血流了下来,男人脸上的狰狞竟消散了一些,神色渐渐安静下来。 或许刚刚因为太过恐惧,阿史那颜并没有发现自己能动了。此时,她终于察觉到了,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了那黑色的身影面前,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相信:“顾水月……?” 顾水月并没有理会她,她手中的匕首先是放在公孙奕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子啊他的胸口处比了比,似乎想要刺下去,然后又放在了他的下半身,像是要一刀切了他的子孙根…… 阿史那颜的心也跟着她手中的刀一晃一晃的,忍不住叫道:“顾水月,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切哪里好一些?”顾水月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极为犹豫不决。 “他是你的夫君,切了那里总归不太好。”阿史那颜纠结地咬着唇道。 顾水月像是认真思索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落在他的脸上:“此处?” “他的脸是顶顶的好,我敢保证,整个朔云没有人的脸生得比他好的了,你这样做简直是暴殄天物……”阿史那颜道。 她当初初见云王,一见倾心,便是因为这张脸。 顾水月手中的尖刀指向云王的胸口:“那便只有此处了,颜儿,姐姐今日便谢谢你的建议了。” 阿史那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此时终于察觉她掉入了一个坑里。顾水月要杀云王,而她莫名就成了帮凶! 眼看着要成为谋杀云王的凶手,不仅要被朔云通缉,还可能成为引发朔云和突厥大战的元凶,阿史那颜却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 顾水月手中的刀没有刺下去,而是突然收回了手。 顾水月脸上的狠戾消失了,充满了女子的柔媚,这变脸简直比变天还快。 “王爷,您醒了。”顾水月一脸惊喜道,“妾身本来想拜见王爷的,刚到门外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声,妾身忧心王爷,便顾不得礼仪冲了进来。妾身失仪,请王爷责罚。” 顾水月垂眸的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阿史那颜看得目瞪口呆。 若非看到刚刚顾水月在云王身上割了几刀,云王身上尚且流着血,她几乎要怀疑顾水月说的是真的了。 阿史那颜之所以得宠,也并非因为漂亮的脸和直爽的性子,她向来会顺杆子往上爬,而这本是个讨好云王的机会,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阿史那颜才将张大的嘴巴闭上了,跪到了云王的面前:“王爷,您没事吧,妾身担心死了。” 她极力想做出一副担心云王的模样,但却总是分心,目光总往顾水月身上瞟去,生怕顾水月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来将她的夫君给捅了。捅了也就罢了,问起罪来,顾水月肯定会拉上她垫背。 她阿史那颜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还真有了害怕的东西。 公孙奕看着自己身上的口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了。他原本冰冷的灰眸,再看到顾水月的时候,便带上了似笑非笑的笑意。 他便静静地看着顾水月演戏。 “王爷,地下凉,您先起来吧。身上可有哪处不舒服?妾身去唤大夫来。”顾水月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往外走去。 演了这么久的戏原来目的就是想溜? “颜儿,你去,顾水月,你留下。”公孙奕无情地拆穿了顾水月的阴谋。 溜走的计策失败,顾水月只得停下脚步。 阿史那颜裹着被子朝外走去,房间里便只剩下顾水月和公孙奕二人了。 “爱妃,扶本王上床吧。”公孙奕慢悠悠道。 他躺在地上,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顾水月恨不得上去踩两脚。 “爷,妾身身体柔弱,怕摔着王爷,王爷不如叫您的暗卫将您扶上床吧。”顾水月道。 “爱妃喜欢侍寝的时候有暗卫在旁边看着?”公孙奕眯着眼睛道,“爱妃原来有这般癖好。” 顾水月:“……” 顾水月咬牙走了过去,公孙奕的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顾水月用力想要将他扶起来,云王却纹丝不动。 云王突然用力,顾水月身体一软,便撞进了她的怀里。他胸前的肌肉十分坚硬,顾水月撞到鼻子,眼泪差点流出来。 浓郁的男子气息钻入了鼻子里,顾水月想要挣扎,才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若是知道有这一刻,她刚刚就该直接将匕首插入他的心脏的,一了百了,她也报了仇。 “爱妃这般主动,若本王再不做些什么,都不是男人了。”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此时的云王,褪去了那冰冷的面具,又变成了那无耻的面具男。 公孙奕本来是想做些什么逗弄怀里的小猫儿的,但是还没等他做什么,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猫儿的小爪子抓在了他的手臂上,而那刚好是开口子的地方,那种痛真是难以言喻。 趁着公孙奕一瞬的分神,顾水月灵巧地从他怀里滑了出来,转身便出了门。 公孙奕看着空了的怀抱,不由得有些遗憾。 第二十七章 设下圈套 新婚第二夜,云王依旧没有踏入新王妃的房间。 阿史那颜在云王的房间中待到第二日才离去,离去时,脖子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外人看来,云王对阿史那氏宠爱非常,只有阿史那颜自己知道其中的心酸。她脖子被掐的青青紫紫,本来想好好调养一番,却半夜被叫回了云王的院子,在云王的门外守了后半夜的夜! “娘娘,三朝回门,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了。王爷不来找您,您不如去找王爷。您天生丽质,王爷没有不喜欢您的道理。”饮珠替顾水月梳着头发,一边道。 饮珠其实也是善意提醒。 三朝回门对于一个新妇来说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新婚夫妇一起回门,说明丈夫对妻子的疼爱,夫妇二人的琴瑟和鸣,婚后生活幸福美满。若是只有新妇一人归,便表明丈夫对妻子十分不喜。 如今是整个王府都知道顾水月失宠了,若是回门时,云王没有陪着,那整个京都都知道顾水月失宠了。 “娘娘,王爷是天上的月亮,被众星拱着。娘娘虽然光辉炫目,却唯有近一些,王爷才能看得清啊。”饮珠道。 她的‘光辉’,公孙奕早就领教过了。顾水月更未想过去讨好公孙奕,她一旦做小伏低,公孙奕就会得寸进尺。她是绝对不会向公孙奕低头的。 但是有一件事饮珠说的没错,她必须让公孙奕跟她回门。顾谦还活着,顾府依旧荣耀如故,她的仇还没有报完全。 “娘娘,阿史那娘娘那边派人来了。”下人进来禀报道。 饮珠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昨日夜里,阿史那颜带着人闯入王妃的房间,将王妃堵在房里,明显来者不善。饮珠知道阿史那颜是和王妃对上了,她不知道后来王妃是怎样脱险的,但看着王妃平安,也没有多问其中细节了。此时听闻阿史那颜派人来了,便觉得麻烦又来了。 王妃倒是淡然:“让她们进来吧。” 两个粗壮的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顾水月看着她们鼻青脸肿的脸,只能从她们的身材辨认出她们正是昨天夜里阿史那颜带来绑架她的那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明显被痛打了一顿。 两个丫鬟看着顾水月的脸有些惊惧。她们手里各捧着一个盘子。 一个道:“这是阿史那娘娘不用的衣服,娘娘说给王妃娘娘用。” 另一个道:“这是阿史那娘娘不用的首饰,娘娘说赏给王妃了。” 阿史那颜不用的东西就给王妃娘娘用,这不是侮辱她家娘娘吗? 饮珠气呼呼地瞪着她们,顾水月却拉住了她的手。 那两个粗壮的丫鬟将东西放下,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一般。 “娘娘,侧妃娘娘太过分了!”饮珠的脸都气红了,恨不得将阿史那颜送来的东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顾水月却走了过去,手从衣服上的布料上滑过,最后拿起另一盘里的一个玉扳指,摩挲了起来。 “这种丝绸极其罕见,产自望月之北的一个小国,整个朔云,恐怕只有太后和皇后身上才有。”顾水月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道,“这种玉并非普通的玉,而是绿松石,价值连城。” 饮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早就忘了刚刚的怒气。 她诧异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方面,她知道王妃是相府嫡女,但是却早就听闻这个嫡女并不受宠。但是从她的一举一动和见多识广看,她完全称得上相府嫡女这个身份。 第二方面,阿史那娘娘不要的东西怎会这般珍贵?她又为何将这般珍贵的东西送到娘娘这里来? 炫耀?还是别有用心? “娘娘,是否要将这些东西送回去?”饮珠道。 “颜儿送过来的,自然要收下,不然就枉费了她的一番好意了。”顾水月柔声道。 颜儿……娘娘何时和阿史那娘娘这般亲昵了?饮珠看着顾水月温柔如水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水榭阁里逗弄着野猫的阿史那颜,莫名打了一个哈欠,手上的劲突然用大了,野猫愤而咬了她一口,阿史那颜用力甩了一下,本来狂躁的野猫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妹妹,野猫伤人,还是家猫好一些。妹妹看我这只波斯猫如何?妹妹若是喜欢,便赠予妹妹了。” 阿史那颜抬起头,便看到温婉的女子逆光站着,如书卷里走出的仙子一般,尤带着三月江南的氤氲水汽。 孟惜玉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将手里雪白的波斯猫递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 阿史那颜本来是蹲在地上的,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孟惜玉,光洁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恶。 孟惜玉收回了手里的猫,嫩白的手指抚摸着手里的波斯猫:“姐姐知道妹妹受了委屈。你我姐妹二人共同侍奉王爷,向来亲近,如亲姐妹一般,这王府之中也和睦。如今王妃之位有主,我为侧妃,品级低了一级,侍奉她也无可厚非。但妹妹你是突厥公主,身份尊贵,没想到她步步紧逼,一点不让,竟将妹妹逼到这般境地。” “姐姐今日来,便是想跟妹妹出个主意的。妹妹可还记得围场的几匹还没驯服的烈马,王爷曾下令若是谁能驯服那些野马便许她一件事。明日是王妃的回门之日,若无夫君陪着,她便丢尽了脸,若是她知晓这件事,会不会拼命一搏……” 孟惜玉还未说完,阿史那颜的眼睛便是一亮:“我定要去与顾水月比试一番!” 孟惜玉看着阿史那颜兴奋离去的身影,眼里弥漫着几丝笑意。 阿史那颜并不是个蠢人,但是却十分冲动,尤其是在她和顾水月势同水火之后,她根本不会思考自己是否被当刀使了。当然,即使她想到自己被当成了借刀杀人的刀,也会欣然前往。 她轻松的几句话,便完成了挑拨离间。 新婚之夜的下药,昨夜里的陷害,再到今日将旧衣物送到顾水月面前,这一桩桩的事,都有人汇报到她的面前。 她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只需做个隔岸观火的看戏者。 午时,阳光正烈,驱散了春日的寒凉。 枣红马背之上,男子**着上半身,烈日照耀下渗出几滴汗水,古铜色的肌肉紧紧绷着,如猛兽一般,平添野性。 那马是烈马,还是未驯服的烈马,疯狂地嘶吼着,极速狂奔着,枣红马想尽办法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那般力度,足以将身上的人摔得粉身碎骨。而马上的人紧紧拉住缰绳,手臂上的肌肉凸起,有力的双腿紧紧扼住了马身,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将他甩脱。 烈日下,一人一马便这样僵持着,搏斗着,看得围观者都屏住呼吸,捏紧了双手。 渐渐的,马的嘶吼声变弱,挣扎的弧度也越来越小,最终匍匐在地,认输了。 男子壮硕的身影跳了下来,很快有人递上湿润的毛巾。而马场外站着的一群人都惊呼起来。 “那么烈的马都驯服了,王爷好厉害。” “论勇猛,王爷称第二,朔云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这一群人,自然是云王奕的后宫。 阿史那颜已经完全沉醉在公孙奕的美颜之中,直到孟惜玉的手在她背后戳了戳,阿史那颜才反应过来,蹦蹦跳跳地走到公孙奕面前:“王爷,还有几匹马未被驯服,颜儿也想试试。” 她今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梳得干净利落,明显是有备而来。 阿史那一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性子豪爽。云王最爱的便是她这一点。 “颜儿喜欢便去挑一匹吧。” 阿史那颜的眼珠转了转,落在人群中悄无声息的人身上:“王妃姐姐,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吧。” 本来被人忽视的人瞬间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众人都是带着看好戏的目光看的。 所谓烈马,性子暴烈,一般人就会被摔得粉身裂骨。刚刚那一幕,众人都见到了,唯有王爷这般勇猛的人才能制住。阿史那颜出生突厥,自小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若是真驯服了,那便更得云王喜爱了。然而顾水月,丞相府的小姐,怕是连马都没骑过,更何况是未驯服的烈马。 王妃娘娘为争宠不自量力欲征服烈马,最终被摔得一命呜呼。 明日里,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了。 看来这位新王妃是真将阿史那颜得罪的狠了。 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后退,也绝不往前一步。 许多人觉得她肯定是怕了,便有人起哄道:“王妃娘娘,你便与侧妃娘娘比试一番吧。” 也有激将的:“娘娘若是怕了就罢了,可不要勉强自己。” 唯有阿史那颜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满眼的期盼。 在场的众人里,恐怕只有阿史那颜是要与她比试,而其他人则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顾水月沉吟了一会,道:“是不是驯服了这野马,王爷便可答应一个条件?” 云王公孙奕确实许下过这样的承诺,这承诺不只是针对云王府后院,不是单单的闺房情趣,而是针对整个天下的。云王爱马是一方面,若借由烈马引来能人那便是皆大欢喜。 这段时间里,来尝试的人并不少,但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当然,王爷一言九鼎。” “那若是我在颜儿妹妹之前驯服了,又当如何?”顾水月盈盈水目,看了云王一眼,问道。 云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王爷便答应妾身两个条件吧。” 第二十八章 反败为胜 云王没有回答,阿史那颜便连忙道:“若是姐姐能赢我,莫说两个条件了,姐姐就算要天上的月亮,妹妹也去给姐姐摘来。” 这在众人看来就是明晃晃地挑衅了。 顾水月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云王,她当然要云王亲口说,这男人的无耻程度她领教过了,自然要他一个明确的诺言她才能安心。 “好。”云王道。 “那妾身去换一身衣物。” 这在云王后院一众人来看来,顾水月根本不可能完成,结果只有摔得半残和摔死了的区别了。当然,摔死了正好,这样王妃的位置就又空出来了。 然而,她们只知道顾水月是相府的嫡小姐,只读诗画,不摸马匹,却不知道她前身是望月的大将军顾天澜。顾天澜幼年学武,几乎是从马背上长大的。 她对马的熟悉程度,绝对不亚于云王公孙奕。 她唯一有所担忧的是,她如今所拥有的这副娇弱的小身板,会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当顾水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身上则穿着一件黑色劲装,原本漂亮到妖媚的女子,此时却多了一些英气,浑身的气质都变了。 此时的她,像是要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脚步沉稳,气势昂扬。公孙奕看着她,眼神怔了一下,他从她的身上隐约看出一些熟悉的影子来。 ——那个挽着长剑骑在马背上的女子,踏着鲜血的海洋,渐渐远去,也带着了荒野上唯一的一道光亮。 顾天澜。 顾水月和阿史那颜站在马厩前,开始选马。 两匹马,一匹白色,一匹红色,都是产自草原的汗血宝马,马的眼睛带着倔强与野性,明显是未被驯服的。 “姐姐,你先选吧。”阿史那颜道。 她是诚心要让顾水月选的,她也是想诚心和她比试的,这世上令她刮目相看的男子和女子都很少,公孙奕是一个,顾水月是另一个。她已经屈服在公孙奕之下,唯有顾水月,她想比比。 顾水月对马十分熟悉,一眼扫过去,从体格看,红色的马更健壮,但是白色的马腿上的肌肉壮实许多,且眼神更为凶悍。 所以,驯服白马的难度比红马更高许多。 “白色这一匹吧。”顾水月道。 “姐姐难道看不出白色这一匹更难驯服吗?”阿史那颜一扭头,便对身后的马工道,“我要白色这一匹!” 还真是个耿直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心机重重的王府里活下来的。 顾水月别无选择,只能用红色的这一匹。 她刚刚已经粗略评估过了,若是白色的这一匹,还有些难度,但是红色这一匹,于她并无难度。 “阿史那颜争强好胜,明显会选更为强壮的那一匹,却没想选了白色这一匹。看来她真的是想置顾水月于死地。” “娘娘放心吧,奴才在两匹马的食料里都加了东西……待会儿马儿发狂了,无论哪一个,都逃不掉。” “没想到你想得这般周到,待这件事成了,定当重重有赏。” “那奴才便先谢过王妃娘娘了。” 在这马场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段对话正在悄悄发生。而处于事件中心,极有可能要和阎王爷见面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阿史那颜率先上马,双腿紧紧夹住马背,手则紧紧扯着缰绳,白马狂吼一声,便朝着一个地方狂奔起来。 顾水月看着白马远去,翻身一跃则上了红马。红马的前脚向上高高抬起,意图将顾水月从后面摔下去,顾水月借着缰绳的力道稳住了上半身,双脚的力量稳住了下半身。红马嘶吼一声,也紧随着白马的脚步,狂奔了起来。 这片马场,也是一片草原,边缘无边无际。 顾水月便随着马儿狂奔,渐渐的,白马的体力开始渐渐不支,速度慢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几个甩的动作,顾水月若是依旧没有掉下去,那这匹白马就驯服地差不多了。 顾水月刚放松下来些许,便觉得这个马儿有些怪异,它的脚不停地刨着脚上的泥土,鬃毛竖了起来,显得十分狂躁不安。 这匹马有问题! 顾水月立即便察觉了,她想要翻身下马,然而一切都晚了。 这匹马嘶吼了一声,前身不停地往上纵着,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的许多次都来得猛了许多,顾水月就像风中的一块破布被甩来甩去,手上的皮肤被磨开了,阵阵疼痛,渐渐麻木,双腿间也已经发麻,而身下的马却没有丝毫驯服的迹象。这马已经严重超出体力了,按道理早就该驯服了,如今却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姿态。 这马寻死,势必也要拉上自己垫背。 电光火石间,顾水月已经察觉到这是一场阴谋。她从腰间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没有任何犹豫,便狠狠地刺入了马的脖子里,一股腥热的血液扑面而来。 马疯狂地挣扎了一下,渐渐的,挣扎的力道便弱了,然后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顾水月跪在白马的身边,伸出手,将它怒睁的大眼睛闭上。 战场上,人与马本来就是一体的,没有人比一个将士更爱马。 没有她这一刀,这匹白色良驹会精疲力竭而亡,她这一刀,不过让马儿更有尊严的死去。 “啊!”一声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是阿史那颜的尖叫声。 顾水月连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翻过了眼前的一段小山坡,便看到前方不远处,阿史那颜已经被甩在地上,一脸的血,红色的马前腿已经抬起,它一旦塌下去,便会将阿史那颜踩得血肉纷飞! 此时,阿史那颜的眼中只剩惊恐,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这般久了,两位娘娘怎的还未回来?” 烈日之下,一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们,由下人打着伞,扇着扇子,一边朝着远处看去。 她们嘴上这般说,心中则是恨不得那两个人死在马场上,永远不得归来。 阿史那颜占了王爷的宠爱,顾水月则占了王府正王妃的位置,这两人,实在令人讨厌。 侧王妃孟氏走到了云王的面前,一脸担忧道:“王爷,那些野马的性子暴烈,王妃姐姐和颜儿妹妹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的眼角飘过,就见云王的脸紧绷着,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明显就对马场的女人十分担心,她话音一落,公孙奕便甩袍起身,朝着马场走了过去。 孟惜玉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和快意。 阿史那颜,看你死了,还怎般与我争宠! 你死了,我便是这王府里唯一的王妃了! 孟惜玉转身,脸上重新笼罩着担忧:“快牵马来,我要去马场上看看两位王妃。” 她脸上的担忧,丝毫不亚于公孙奕。 公孙奕纵马在广阔的马场上,他心中压抑着一股莫名的沉闷,那种感觉,便与他在战场上,初闻顾天澜的死讯是一致的。 他不自觉地甩了一下马鞭,马更加狂奔了起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 公孙奕的马停了下来。 孟惜玉骑着一匹温顺的马儿,速度比不上公孙奕的马,当她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喜,再往前一些,映入眼帘的却并非顾水月的尸首,而是一匹马的尸首。 她不由得皱了眉,再往前一些,便看到公孙奕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而站在他身边,也同样是一个血人,他们的脚边,赫然是另一匹马的尸首。 云王怀里抱着的是阿史那颜,顾水月虽然浑身是血,但是依旧站得笔挺。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像是从阎王那里走回来的修罗一般。 两匹马都死了,但是顾水月没有死! 顾水月的目光突然看了过来,那般慑人,孟惜玉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阿史那颜的伤在额头上,但是并不算太重,加上惊吓过度,昏迷了过去。 大夫说只要静养几日便可以恢复了,而顾水月身上,除了手臂上受了一点伤,几乎上可以称为安然无恙。 一个安然无恙,一个惊吓过度,死的是两匹马,孟惜玉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显然低估了顾水月的本事。 此时的孟惜玉才意识到,她面临的是一个比阿史那颜还要强很多的对手。她没有云王的宠爱,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和护她的强大母族,但是却依旧屹立不倒。 “娘娘,您莫要心烦,要知道在王爷眼中,那两匹马比顾水月重要多了,如今顾水月伤了那两匹马,莫说要赏赐了,还不知道会怎样惩罚呢。” 孟惜玉的心腹丫鬟,采青,在她耳边低声道。 听到采青的话,孟惜玉方才渐渐冷静下来。 是的,这件事还没完。 顾水月与阿史那颜积怨已深,借机在马的食物里下药,意图谋害阿史那娘娘。 不知道这桩罪名扣在顾水月的身上,她这正王妃的位置还能否坐稳? 第二十九章 死而后生 顾水月洗了一个澡,将一身的血腥味洗去,换上熏好香的衣服,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娘娘真厉害,奴婢远远瞧着都觉得心情激荡,娘娘威风的模样就像战场上的将军。”饮珠站在一旁,伺候着顾水月梳妆。 “娘娘,阿史那娘娘受了伤,您却安然无恙,这明显就是您赢了。王爷说要答应您两个条件,您一定要提让王爷陪您回门啊。”饮珠道,“还有一个条件,娘娘可想好了?” 顾水月还未说话,院子的门被粗鲁的推开了,两个粗壮的侍卫从外面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明显来者不善。 侍卫是王府的侍卫,只听命于王爷,与一般的仆从不一般。两个侍卫面貌俊挺,脸上带着倨傲,完全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他们的王妃而客气。实际上,他们觉得眼前这般普通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们的主子。 “娘娘。”饮珠不由得有些害怕,这明明不是赏的节奏啊。 “王妃,王爷传唤你。”一个侍卫道。 顾水月用眼神安抚了饮珠,便随着那两个侍卫往外走去。 他们去的地方阴气森森,赫然就是王府的一处特殊的地方。顾水月到的时候,云王已经在那里了,他右下方坐着的是侧妃孟氏,而左下角则是个年约三十的壮硕男人。那男人大刀阔斧地坐着,面容严肃,眼神冰冷,隐隐带着一股杀气,右脸处一道疤痕,颇为狰狞。 顾水月一出现的时候,那男人的目光便落在顾水月身上,杀气随之集中在她的身上。 “你便是顾水月,是你害了我的公主?”他的口音里带着一股浓重的异域口音,再加上他的话,顾水月可以断定,他是突厥人。 “你是何人?”顾水月问道。 男人逼视着她,明显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坐在一旁的孟惜玉道:“这一位是阿史德大人,是突厥在京城的属官。” “王爷,公主是我王最宠爱的女儿,公主伤毫发,便是伤我王的心。今日竟然有人想要谋害公主,请王爷明察,给我王一个答复。”阿史那德的声音僵硬道。 “你一口断定我害了你家公主,你是有什么证据吗?”顾水月道。 阿史德朝着身边的奴仆点了点头,很快的,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下人很快便带了上来,跪在地上,面露惊恐。 “这是马场的养马人,你做了什么,招来。”阿史德道。 养马人看了顾水月一眼,顾水月被他看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天早晨的时候,王妃娘娘找了奴才,叫奴才将一种东西撒到喂马的草料上。奴才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如果知道那东西会害了阿史那娘娘,奴才绝对不敢做的!” “胡言乱语,我何时见过你。再说,若是我命令你的,我自己也要骑那马,莫非我也要害了自己的命?”顾水月杏眸瞪着他,那养马人垂下的脑袋,讷讷不敢言。 “姐姐能够用刀杀死两把发狂的马,便足以说明姐姐的身手不凡,即使下了药,姐姐想必也有把我制服那两匹马吧。”一直沉默的孟惜玉突然开口道。 “若我真有心害阿史那颜,那我杀死了两匹马,为何不杀死阿史那颜?”顾水月反问道。 这是一个陷阱,对方有备而来,还请上了突厥的属官,明显是想将她置于死地。 顾水月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乖乖认冤的。 “还真是伶牙俐齿,证据面前,你还想抵赖?”阿史德厉声道。 “如果这也称得上证据的话,那我说是有人指使这养马人冤枉我也算证据了?一张口的事,谁都可以说。”顾水月语气淡淡道。 阿史德脸色发红:“你!罢了,”阿史德看向养马人,“你不是还有证据吗?” 养马人点了点头,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玉扳指:“娘娘交代奴才的事之后,还赏了奴才一样东西……” 那个玉扳指赫然就是云王赏给阿史那颜,阿史那颜后来又以自己不要为由转赠给顾水月的东西。 这样东西,昨日里,昨日还放在她卧房的抽屉里。 “这是侧妃娘娘送给顾水月的东西!”站在阿史德身后的丫鬟出口道。 若说人言可以操纵,那这物证则更具有说服力。 阿史德看向云王:“王爷,公主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云王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子,俊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淡淡地扫了阿史德一眼,气势在那儿,阿史德张狂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一下。 “这样啊……”云王的声音有些散漫,“你想要如何呢?” 云王的声音倨傲,眼神中也带着傲慢,阿史德心中不快,但是想到云王的积威便忍了下去:“我希望王爷能够将顾水月交给我部处置。” 阿史德杀气腾腾而来,若是顾水月落在她手上,明显只有死路一条。孟惜玉手指搅在一起,心中欢愉,脸上却未露出半分来。 “就这般简单?” 云王刚说完,便觉得一股热辣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转头,便与顾水月对上了:“但是顾水月毕竟是云王府的人,这件事便交由本王处置,本王必定会给阿史那氏一个交代。” 云王说完便甩袖离去,留下一众人,敢怒不敢言。 阿史德深吸了一口气,用森森冷意看了顾水月一眼:“那我便等着云王的回复了。” 孟惜玉坐在冷森的刑堂,浑身也缭绕着一股冷意。 王爷居然护着顾水月! 王爷迎娶顾水月是因为一道圣旨,实际上,云王是十分厌恶这桩婚事的! 将顾水月交给突厥人,既解决了讨厌的人,圣上那里也无话可说。 云王本来只要顺手推舟将顾水月交给突厥人便罢了。她没想到的是云王居然会护着顾水月! 顾水月被关了紧闭,两个侍卫将她押了下去,关在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那些侍卫本来以为她会胡搅蛮缠,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却没想到她呆在小院子里,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发呆。 饮珠来到顾水月的身边伺候。 “今日白日里,可有人进了我的房间?”顾水月问道。 饮珠仔细想了想:“采红进来过。” “采红是老夫人赏下来的……”这件事明显是一个连环计。 马发狂,要么她死,即使她不死,也将这桩事扣在她头上。 “孟妃娘娘身边有个心腹丫鬟叫采青。”饮珠道。 “采红,采青,孟氏……” 孟氏,确实是个强敌。如今王府由孟氏管家,她是孟氏最大的威胁。 夜里,风寒,顾水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刚要入眠,便听到窗户被打开了。 窗户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悄声走到了顾水月的身旁,手中的匕首朝着床上刺去! 在那一刻,顾水月的身体一转,身体便落在地上,躲过了那一刺。 趁着短暂的瞬间,顾水月借着月光打量着来人的身形,壮硕男子,敏捷,内力不凡。 顾水月刚跃到窗上,想要跳出去,腿被那人一扯,便被摔在地上。屋里这般大的动静,外面也听到了,两个侍卫从外面冲了进来,便看到他们的王妃和一个黑衣人缠在一起。再仔细一看,两人并非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而是在斗法! 有人想要谋杀顾水月! 两人很快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制服那黑衣人,却被黑衣人轻易制服了,一脚一个便踹了出去。 顾水月也彻底意识到来者不善,想要置她于死地,更可怕的是,对方比她厉害! 顾水月应付的越来越吃力,直到那人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阿史德大人,这是朔云,你便这样在云王府里杀人,可曾想过两国的关系?” “你害公主,云王又护着你,但是我不能任由你逍遥!”阿史德道,“公主是我王手心里护着长大的,任何人伤害她,只有死路一条!” “阿史那颜没有醒,你便凭着一面之词说我害了阿史那颜?” “那我便先杀了你,待公主醒来,若是我杀错了人,那便再杀了那害公主的人!” 若非场合不合适,顾水月还真想翻白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蛮不讲理之人。 阿史那颜在这人眼中是天上的神女吗?! 就在顾水月以为自己真要死在这人手里时,一个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响起:“阿史德,住手!” 那声音一发出,阿史德的眼中便是一阵欣喜,看向来人:“公主,您醒了!” 阿史那颜额头上包裹着白白的纱布,脸色苍白,但是行走已经恢复如常。 阿史德冲到了她面前跪下。刚刚还如野兽一般凶猛的阿史德,瞬间变成了一只大型犬,等着主子的吩咐。 阿史那颜却直接略过了阿史德,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抓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顾水月,你没死吧!” 顾水月借力坐了起来:“没死,多谢颜儿妹妹关心。” “哼,谁关心你了!” “颜儿妹妹若是不关心我,又何必匆匆而来?”顾水月慢悠悠道。 阿史那颜被说中了心思,苍白的小脸便是一红,扭头便要走。 顾水月连忙抓住了她的袖子。阿史那颜扭头看她,顾水月眨了眨眼,收起了调笑的语气道:“颜儿妹妹别走,姐姐还想请你帮一个忙。” 第三十章 反将一军 阿史那颜刚入夜就醒来了。 阿史那颜如何是肯吃亏的人,自然要千方百计地讨回来。养马人和那枚作为证据的玉扳指很快被送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 孟惜玉没想到阿史那颜醒地这般快。 “阿史那颜一根筋,她要查的东西,就会查到底。”孟惜玉道。 “娘娘,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李三的妹妹在府中当差,他绝对不敢将这件事说出去的。”采青在孟惜玉的耳边,低声劝慰道。 李三便是那养马人的名字。 “希望如此吧。”孟惜玉有些坐立难安。 她在黑暗里端坐了半晌,对心腹丫鬟道:“采青,死人比活人可靠许多。” 采青瞬间明白了:“娘娘,奴婢知道了。” 只要李三死了,这件事便死无对证。 阿史那颜将李三抓了,严刑拷打,将他打得血肉模糊,便扔在院子里,由其痛苦地**着。 “是谁将那玉扳指给你的?” “是王妃赏的。” “继续打!” 阿史那颜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李三血肉模糊的模样,等欣赏的够了,便将他往柴房里一扔,像扔野狗一般。 夜深了,浓重的夜色掩盖住一切罪恶与黑暗。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纤弱的女子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 “哥哥,你醒醒。”女子低声道。 李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人便是一惊:“灵儿,你怎么在这里?” “灵儿担心哥哥的安全。哥哥,这是灵儿熬得药,哥哥喝一点吧。”灵儿说着,便拿着汤匙咬了一口递到了李三的面前。 李三张开口,药还未入口,门突然被推开了。 暗红的火光照亮了柴房,也照亮了房间里的两人。阿史德走了进来一脚便踹开了李灵儿手里的碗。 随之而来的,都是王府了不得的人物——阿史那颜、顾水月。 “将地上的碗捡起来。”顾水月道。 阿史德站着不动。 “颜儿,让他把碗捡起来。”顾水月对着阿史那颜道。 “阿史德!” 阿史德只得将自己踢落在地上的碗捡了起来。 顾水月很欣赏他这种不想干却又不得不干的模样。阿史德冤枉她,还差点杀了她,顾水月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不介意狐假虎威小小报复一下。 顾水月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针,插入碗中仅剩的汤汁里,银针迅速黑了。 顾水月杏眸一冷,冰冷的眼神看向李灵儿:“杀人灭口?” 李灵儿苍白的脸上唯有茫然,像是听不懂顾水月在说什么。 “你在这汤里下了毒,想要毒死他。”顾水月指着地上的李三道。 李灵儿脸上的茫然转为惊恐,连忙摇头道:“我没有下毒,我怎么会下毒毒死哥哥呢?我和哥哥自幼便是相依为命,我死了也不能害死哥哥啊!” 在证据面前,李灵儿的辩解都显得十分无力。 李三却知道自己的妹妹这是让人利用了。 让自己的亲妹妹来毒死自己——还真是狠!不仅要自己死,还要自己护着的妹妹为自己陪葬! 李三红着眼睛,朝着阿史那颜和顾水月跪了下去:“两位娘娘,灵儿心性单纯,是被利用的。” “你说我害了颜儿妹妹便是我害了颜儿妹妹,你说李灵儿是被利用就是被利用?那这世上的真相都由你说了算?”顾水月道。 李三连忙道:“求娘娘饶命,奴才知道是谁利用了灵儿!奴才都招!” 云王和云王侧妃孟氏半夜被叫醒起来,看一出戏。 孟惜玉到的时候,云王和顾水月、阿史那颜都在场。夜里,王府的刑堂显得更加阴森。云王左边坐着顾水月,阿史那颜紧紧挨着顾水月坐着,孟惜玉便在云王右侧的位置上坐下。 看着被带进来的李三时,孟惜玉的脸色便微微变了。 李三并没有死。 孟惜玉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采青的脸上,采青的眼中也有些不安,孟惜玉心中咯噔一下,便有不好的预感。 “王爷,您一定要为颜儿做主啊!”阿史那颜可怜兮兮地看了云王一眼,配上她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的纱布,看起来更为楚楚可怜了。 “颜儿受了什么委屈?”云王问道。 “此人在马的草料里下了药,让那马儿发狂,颜儿差点命丧黄泉。这小小奴才不敢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明显受人指使,想要杀死颜儿。”阿史那颜咬牙切齿道,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撇在孟惜玉身上。 孟惜玉背后愈加发寒了。 云王的目光逼视着李三,李三不由得垂下了眸,而后道:“奴才确实受人指使。奴才说了谎,将玉扳指给奴才的人并非王妃娘娘,而是另有其人。那人将玉扳指给奴才,让奴才咬定那是王妃娘娘给的就好了。那人还说,这件事若是奴才做成了,奴才最多被赶出王府,但是奴才的妹妹却可以提为一等丫鬟,还能许配给王爷的侍卫。若是奴才不做的话,奴才和妹妹都会被赶出王府。” 李三是个聪明人。她们用妹妹要挟他,他才不得不妥协。但是此时他便知道,若是他不道出实情,那他和妹妹都完蛋了。与其成为替罪羊死的不明不白,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可以保得到妹妹一条命。 “那个将玉扳指给你的人是何人?”阿史那颜问道。 李三抬起头来,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停顿在采青的身上:“是她。”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采青。 采青是孟氏的陪嫁丫鬟,是她的心腹。李三指认了采青,这件事便和孟惜玉脱不了干系了。 采青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去:“王爷,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根本不认识这人,更不曾给过他什么东西。再说那玉扳指是王妃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奴婢手里呢?”采青看向李三,与他对峙道,“莫非你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所以才血口喷人,冤枉我吗?” 李三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孟惜玉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此时,她也柔婉地开口道:“王爷,看来这针对的不只是采青,也针对妾身。采青是妾身的陪嫁丫鬟,陪着妾身一起长大的。妾身相信采青的为人,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孟妃娘娘,凡事可不能说的太早。”阿史那颜扬了扬下巴道。 她拍了拍手,阿史德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丫鬟,长相与采青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明显没有采青这般镇定。那丫鬟惊惶不定地看了看四周,很快看到了采青,不由得朝着她走了几步。 “姐姐!” 采青一个眼神过来,那丫鬟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定住了。 “采红,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顾水月将玉扳指给采红看。 采红连忙低下头,摇了摇头。 “采红,你今天早上进了我的卧房,你便以为没人知道了吗?这玉扳指可是你拿出来的?!”顾水月厉声道。 采红吓得跪了下去,浑身颤抖。 采青看到采红这般模样就觉得要完,她刚想说话,顾水月一个凌厉的眼神便扫了过来。 “采红,你这是偷盗之罪,若是再拒不承认的话,可是罪上加罪!” 采红颤抖着嘴唇道:“是奴婢偷的,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采红这话一出,采青的脸色便白了,孟惜玉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 “采红偷走玉扳指给采青,采青将这玉扳指给李三,成为冤枉我的证据。”顾水月用短短几个字便概括了这个阴谋,“只是可怜了颜儿,差点枉死。” 采青是孟惜玉的人。 阿史那颜看向孟惜玉:“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让我与顾水月比试,然后在草料里下毒,让马发狂,差点害死我,再冤枉在顾水月的身上。”阿史那颜看向云王,“王爷,顾水月并没有害我,顾水月救了我,若不是她,颜儿早就死在了马蹄之下了。” 阿史那颜向来胆子大,但是当马蹄差点从她身上塌下去的时候,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而在濒死的那一刻,有人将她从马蹄之下拖了出来。当马血喷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身上除了血之外,还有一层冷汗。 这件事的真相昭然若揭。 云王看向孟惜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本来站着的采青跪了下去:“王爷,这件事是奴婢指使的,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连累孟妃娘娘了。” 阿史那颜一脸嘲讽道:“刚刚还要为自己的陪嫁丫鬟担保的孟妃娘娘,你怎么看?” 孟惜玉很快反应过来,温婉的脸上变得冷厉起来:“采青,枉我信任你,你为何要这般做?” 采青道:“小姐出生大户人家,知书达理,嫁与王爷,本该是神仙眷侣。奴婢是在替娘娘委屈,阿史那颜不过一番邦女子,嚣张跋扈,将娘娘完全不放在眼里。王府里有什么好的东西,全部都给了阿史那颜。娘娘穿的用的,都是阿史那颜不要的。为了维持王府的开支,娘娘每日都绞尽脑汁,省吃俭用。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娘娘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采办的。若是没有阿史那颜,娘娘就不用受这些委屈了!” 采青这番话下来,若非立场不对,顾水月都忍不住为她叫好。采青不愧为孟惜玉的心腹,心机这般深,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她为何要杀阿史那颜,又替她主子叫了屈,将孟惜玉置于被害者的位置。 如果再要做的好一些的话……死无对证! 顾水月刚反应过来,就见采青朝着柱子撞了过去,顿时撞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了! 第三十一章 三朝回门 采青确实是一个忠仆,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了她的主子。相反的,这对于孟惜玉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孟惜玉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这本来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一环套一环,天衣无缝,最终却变成了一个套着她的圈套。采青用她的死换来解开这个圈套。 阿史那颜性子粗野,就像草原上的野马,这样野性的女子,怎会被顾水月收买,和顾水月一起对付自己呢? 孟惜玉怎么想也想不通。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采青的尸首被抬了下去。 灯火通明中,顾水月的眼眸同样明亮,她看向慵懒如常的云王:“王爷,妾身与颜儿妹妹的比试是妾身赢了,王爷说过要答应妾身两个条件的。” 阿史那颜也道:“王爷,确实是姐姐赢了。” 云王虽然喜怒无常,但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爱妃有何条件?” 顾水月道:“第一,明日里王爷与妾身一同回门。第二,妾身为正妃,这云王府后院便该由妾身掌管。” 待妾身掌权了,定会好好‘关照’云王府的后院的,保证做到让云王府断子绝孙。 顾水月垂下眸,掩住了眼中的冷芒。 待顾水月提出两个条件,孟惜玉整个人已经是浑浑噩噩。她刚刚失去心腹丫鬟,现在又要失去掌管王府后院的权力吗? 孟惜玉不由得看向云王,云王却未曾看她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水月身上,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缱绻,那种眼神,她从未从云王的脸上看到过,即使是对着所谓最受宠的阿史那颜。 刑堂里静了片刻,云王道:“好。” 这一声让孟惜玉如堕冰窖之中。 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涌现出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二月五日,晴。 顾府。 今日是顾水月嫁入云王府的第三日,尽管顾水月和顾府之间并无什么感情,但是习俗不可废。按照习俗,今日是新嫁娘三朝回门的日子。 顾谦早就着人去打听了,顾水月在顾府之中并不得宠爱。所以今日,当是顾水月一人回来了。 即使如此,做事滴水不漏的顾老夫人还是吩咐了下去,将顾府装扮了一番,做出要迎接新嫁娘的姿态来。 因是云王妃回门的日子,圣上特准丞相在家中休息。顾谦在四姨娘的房中宿到日上三更起来。 自三姨娘疯了,林氏自尽,顾丞相清心寡欲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注意到了满身书卷气的四姨娘陈氏。 顾谦曾经宠爱过陈氏,这说明陈氏是他喜好的类型。后来,陈氏独子去世后疯疯癫癫的,顾谦对她的喜爱便淡了,加上三姨娘马氏极会服侍人,顾谦的注意力便完全转移到马氏身上了。 陈氏性子温婉,一身书香气,温柔体贴,恰好给了顾谦一个休憩的港湾。 天亮了,两人依旧在床上温存了一番,顾丞相在陈氏的服侍下穿了衣服。 “顾水月可回来了?”顾谦问小厮道。 小厮站在门外道:“老爷,还未曾回来呢。” 顾谦冷笑了一声:“怕是不敢回来了吧。” 顾水月那张酷似李氏的美艳的脸就像恶鬼一般,顾谦并不想看到那张脸,所以宁愿她不回门。 “老爷,您莫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喝口妾泡得茶吧。”陈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将早已泡好的茶端到了顾谦的面前。 顾谦端起茶喝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神经也放松了许多,浑身舒适。 “老爷,顾水月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小厮匆匆来禀报道。 顾谦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看来今日还是逃不了要看到那张讨厌的脸的结局。 他站起身,待陈氏替他整理好衣袍,便转身往外走去了。 陈氏坐在那里,手搅动着茶叶,脸上的笑容与刚刚的温婉截然不同,有些癫狂。 顾谦赶到前厅的时候,顾老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门口跪了一地的人,这般架势,顾谦心中便有些难安了。他走到了顾老夫人的面前:“母亲……” “云王妃是和云王一道回来的。”顾老夫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她话音刚落,一身锦色的衣袍便映入了顾谦的眼中。看着那颇为熟悉且俊朗到近乎妖异的脸,顾谦的脊背一寒,便跪了下去。 云王是王,是圣上钦点的异姓王,而他是臣,所以这一下跪本就是礼仪。 过了一会儿,云王依旧没有令他起来的命令。 顾谦的余光扫过那红色的裙角,自然知道那裙角是属于何人。顾谦的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忿。 论血缘上来说,顾水月是他的女儿,论情感,顾水月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贱种。而今日,他竟然给这贱种下跪了! “岳父大人,你这一跪小婿可受不起,岳父大人快请起。”过了一会儿,云王的声音才响起。 只是其中毫无愧意。如果真受不起,就早该叫他起来了。 顾谦心中恼怒,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来。 他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王爷客气了。” 他抬头,目光不免和顾水月那个贱种有所碰触。 只见顾水月身上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头发已经梳成了出嫁女子的模样,露出光洁的额头,水盈盈的双眸嵌在莹白色的小脸上,整个人都洋溢着明艳的光芒。 顾水月半身倚靠在云王的身上,云王的手搭在腰间,云王高大俊朗,女子娇柔美艳,两人看着十分相配,且感情相当不错。 看到这一幕,顾谦的心便冷了下去。 他这几日的淡定一下消失不见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云王竟然会宠爱顾水月。 “王爷,王妃,进府里坐着吧。”顾老夫人首先反应过来,对着云王微微一笑,便让人迎着两人进了正厅。 云王在首位坐下,顾水月本欲坐到另一侧的,却没想到公孙奕手一拉,便将顾水月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顾水月:“……” 她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响,奈何云王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她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作软绵绵的模样靠在公孙奕的怀里,脸上还表现出十分幸福的模样。 “不是爱妃要做出你我夫妻恩爱的模样吗?本王自然要由着爱妃了。” 公孙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确实是顾水月要求的。只有让顾府的人看到云王对她足够宠爱,她和云王的感情足够好,才能借助云王的权势来对抗顾府。 只是她没想到云王这么会玩,都差点玩脱了! 尽管顾水月恨不得剁了公孙奕那不老实的手,但是不得不承认,效果还是很好的。 顾谦坐在那里,仿佛被强行喂的不是狗粮,而是一把毒药。毒药穿肠,只差吐血而亡了。 顾谦仕途顺畅,现在又贵为丞相,上跪皇帝父母,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给这贱种下跪。如今,还要看着她坐在上座,偏偏他还无可奈何。 “爱妃眉头轻蹙,可是哪里不开心?”公孙奕用手点了点顾水月的眉头,颇为担忧的问道。 顾水月的眉头蹙了起来:“妾身想到了一些旧事,心里有些难受。” “旧事惹爱妃不开心了?” “回门本是开心的事,妾身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爱妃,闷在心里可不好,为夫替你揉揉。” 公孙奕说着便要去揉顾水月的胸口,顾水月伸出手,抓住了公孙奕的图谋不轨的手,眼睛里已经冒出了火,脸上却要做出娇羞的模样,红了一张小脸。 顾谦看到这一幕,额头上的青筋已经跳出了。旧事,顾水月是要来翻旧账了吗? 顾谦心中烦躁异常,去看顾老夫人的脸色,顾老夫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还用眼神安抚着顾谦。 顾谦刚冷静下来,便听顾水月道:“王爷莫要揉了,妾身也不闷着了。妾身虽是顾府的嫡小姐,但是父亲却对其他妹妹好。妾身长到这么大了,过了十几年的生日,还未成得到爹爹的一份生辰礼物呢。” 云王在此,顾谦只得勉强露出慈蔼的笑:“我一直忙着朝中的事,娘娘年岁最长,也最懂事,便难免有些忽略了。请娘娘莫怪。” “我的二十岁生辰也快来了,不如爹爹今日便送我一份礼物吧。” 顾谦被这声‘爹爹’叫得心惊肉战。 “娘娘想要什么?”顾谦问道。 顾水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谦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龙吟珠。” 这三个字从顾水月的红唇间蹦出来时,不论顾谦了,就连一直镇定自若的顾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第三十二章 讨回旧债 龙吟珠这东西,其实并不是属于顾府的。 这东西本来是顾水月原身的母亲李氏的。顾水月的脑海中依旧保留着一些原身的记忆,在原身的记忆里,李氏对这东西十分看重,一直都随身携带着。李氏时常在原身的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这东西的重要性,并且说这东西是留给原身的。 “月儿,若是娘哪一日不在了,这东西会保护你的。” “月儿,这是一样宝贝,你一定要收好,待你长大一些,娘便会告诉你这宝贝如何用。” 然而,还未待她娘说出其中的关窍,便一命呜呼了,这龙吟珠也落入顾谦的手中。顾水月痴痴傻傻,被扔在后院,连吃的都没有,更遑论要回这龙吟珠了。 顾水月也是前几日才想起这样东西的。 此时,从顾谦和顾老夫人的脸色看来,这龙吟珠确实是一样好东西。 无论是属于原身顾水月的东西,还是属于顾天澜的东西,她都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的。 顾家家世显赫,李家在一众世家中一般,顾家选中李家,选中李氏,便与她手中的龙吟珠有关。 李氏的母族居于塞外,本来就有些神秘。塞外多珍宝,龙吟珠是李氏母族之物。 民间传闻,整个朔云共有三件宝物,一件是皇宫里太后手中的鸾玉佩,本身带灵性,戴在身上可冬暖夏凉,于身体十分有益;第二件是碧血莲,可起死回生,解百毒;第三件则是这龙吟珠。前两者都知道功效,这第三者,用途未知,神秘至极。 顾家在选择和李家联姻的时候,便是打听到了这件事。 李氏死后,顾谦根本没想过这龙吟珠该属于顾水月,而是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他花了很长时间来研究这枚珠子,都没研究透,便学了太后,将这珠子挂在身上。他本来有些骨疾,戴上这珠子,身体好了很多。顾谦便觉得这龙吟珠的作用和鸾玉佩是相似的。 他没想到,有一日,顾水月会向他讨回这样东西。 龙吟珠正挂在顾谦的脖子上,顾谦连说这个东西丢了的借口都没有了。 “顾老爷,这东西是娘亲留给我的,莫非你还想据为己有吗?”顾水月收起娇憨的模样,声音变得冰冷。 顾谦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骨节‘咯吱咯吱’的响着,像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顾老夫人道:“娘娘莫要误会了,这东西不过丞相暂时收着罢了,当然是要给娘娘的。” 顾老夫人一提醒,顾谦回神,咬牙将脖子上挂着的龙吟珠取了下来,递到了顾水月的手里。 这天夜里,顾水月和云王并没有离去,而是睡在云王府里。 顾水月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选了顾府里最好的院子,而这院子里住的便是顾谦! 顾谦连夜将自己的东西搬出了院子,整个人差点气成一团火了。 “讨债鬼!顾水月就是回来讨债的!母亲,您看到了吗?您还说她会死在云王的手里。现在呢?她成了云王的掌中宝!” “要了龙吟珠,又要住我的院子,明日她是不是要整个顾府了?” “我早就该杀了她的!杀了她就一了百了,就不会像今天一样受气了!” 顾老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与顾谦暴怒的模样截然相反。 “所以你在责怪老身劝慰你了?”顾老夫人道。 顾谦看着老夫人隐隐发怒的脸,连忙道:“母亲,儿子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顾水月欺人太甚,儿子一时难以忍受才口不择言。” 贱种狐假虎威,将他欺侮到这般田地,什么教养,什么忍耐,什么阴谋,顾谦早就忘到了脑后了。 “顾水月确实有些过分了。”顾老夫人淡淡道。 顾谦在椅子上坐下:“母亲以为该如何?” 顾老夫人一只手提着袖子,另一只手在茶杯里的茶水中沾了沾,然后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字。 顾谦扭头去看,赫然看到一个‘杀’字。 “母亲,顾水月身边有公孙奕,公孙奕在整个朔云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我们如何……”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迅速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在佛珠清脆的声音中混杂着她的声音:“调虎离山。” 此时正与公孙奕斗智斗勇的顾水月显然还没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顾水月欣赏够了顾谦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满意足地住进了顾谦的院子。当洗浴的时候,问题便来了。 浴桶里的水装满了,门关上了,丫鬟要来服侍顾水月褪去衣物了,然而,公孙奕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半靠在塌上,一手撑着脑袋,黑色的头发挡住了半边脸颊,银灰色的眸子如冰冷的星辰一般,便那般打量着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欣赏美景。 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请王爷回避片刻。” “你我已经拜堂成亲,本是夫妻,为何要回避?” 顾水月对着伺候的丫鬟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丫鬟们退了下去。 “娘子让侍女们走了,莫非是要为夫亲自伺候?” “王爷,如今只有我们二人,便不必再演恩爱夫妻了。” 云王银灰色的眸子里散发出一股冷光,空气瞬间冷凝起来。 “爱妃觉得我在演戏?” 云王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突然靠近,顾水月后退了一步,云王往前一步,直到墙角,再无退路,顾水月便被他困在角落里,钻入鼻间的都是男子陌生的气息。 公孙奕伸出手:“本王夜观星象,月明星稀,今夜——宜洞房。” 顾水月:“……” 她的手握成拳,朝着云王的胸口砸去,公孙奕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爱妃真是热情。” 顾水月差点气绝身亡! 此人无耻起来真叫人招架不住。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窗外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公孙奕明显察觉到了,转身便从窗户跃了出去。 顾水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前半辈子见多识广,以为自己见过许多人,也看过许多人的许多面,却未曾见过如公孙奕这般的人。 此人在战场上勇猛无双,脾性喜怒无常,同时阴狠毒辣,前几面她都见识过了,但是无耻这一面还是此时才见, 顾水月发现,公孙奕的最后一种面孔才是最难对付的! 她连忙拢紧被公孙奕扯开的衣服。此时也顾不得洗浴了,而是连忙关上了窗户,然后将口袋里藏着的龙吟珠拿了出来。 这东西十分珍贵,难保公孙奕不起争夺之心,所以顾水月一直藏着不敢拿出来。 那是个拇指般大小的透明珠子,白日里见是完全透明的,夜里放在烛光下,里面有淡蓝色的光芒弥漫着。 顾水月用衣物摩挲了一番,又对着烛光照了照,却没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 作为朔云三宝之一的东西不该这般普通,而且原身的娘也曾说过这东西别有用途。但是顾谦戴在身边这么久都没发现其中的关窍,便说明这东西的用途是可遇不可求。 顾水月收回了珠子,刚在怀里藏好,突然闻到空气中隐隐的波动。 一袭红色的身影从外面闪了进来,翩然而落,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 来人一身红衣,脸上笼罩着白色的青衫,纤弱的身形,但却是个男子。 男子的手突然挥出,一道白光闪过,顾水月身后的墙壁上,一根银针将一朵红色花的剪纸插在了墙上。 顾水月盯着来人看着:“你是何人?” 来人指了指顾水月的身后。 那剪纸确实剪得不错,比大街上看到的剪纸好看多了。顾水月盯着那剪纸看了一眼,又看向来人:“你是谁?” “你不识得我?” 顾水月一脸天真:“你觉得我该认识你?” 轻纱下的面容,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采花贼。” “哦。” 来人似乎十分不甘:“你便无半分诧异,也无半分害怕?” “我说我害怕你会离开吗?”顾水月面无表情道。 “不会。” “那便罢了。” “……” 红衣人遇上个脑回路清奇的女子,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与顾水月的目光对视半晌,男子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是要杀死这女子,然后伪装成她被采花贼先奸后杀的模样。 红衣人掏出怀中的银刃,朝着顾水月刺了过去,顾水月极速后退了两步,退到墙角,眼看退无可退。红衣人举起手中的刀刃,刚想刺进去,他的手像是被敲了一下,一阵发麻,手中的刀刃便落在了地上。 红衣人四处看了看,却并未看到任何人。 趁着他走神的片刻,顾水月捡起地上的刀刃,朝着红衣人刺了过去,刀刃刺进他的手臂,红衣被染得更加红了。 红衣人意识到自己杀不了顾水月的时候,便不再恋战,转身便朝着窗户跃了出去。 顾水月手中紧紧握着刀,不由得有些好奇。那红衣人比她厉害许多,那一下他手中的刀完全可以割破她的喉咙,但是他却像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般,还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顾水月陷入了疑惑中,等到她意识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来人已经离她很近了。顾水月知道对方是高手。 一阵淡香扑面而来,顾水月连忙屏住呼吸,眩晕的感觉并没有随之而来。 香中没毒?而是来人自带的香气? 顾水月刚想扭头,一只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上,捂住了她的眼睛。顾水月刚想反击,那人的手指在她的脖子上轻轻点了一下,顾水月刚想出声,那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淡淡的香气钻入了她的鼻孔中。 顾水月全身无力,她根本无力抵抗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你是谁?” 破空声响起,顾水月的眼前,正对的墙壁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艳的花被钉在了墙上,鲜红欲滴。 “真正的采花贼。” 走了一个假采花贼,来了一个真采花贼。 第三十三章 斗采花贼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王一身玄衣,站在那里,英俊的脸上像是染着墨一般,十分可怖,如同地狱的厉鬼一般,浑身的冷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本是云王和云王妃临时宿下的卧房。然而现在,云王妃却不见了,唯有墙上的那朵鲜花,鲜红似血。 “王爷,这红花是采花贼宁九霄的标志。宁九霄采花无数,都会在现场留下这朵花。宁九霄生性残暴,从之前被采的姑娘来看,王妃恐怕……凶多吉少。” 顾谦脸上的表情表现得十分沉痛:“臣已经派人去寻了,无论是活人,还是尸首,水月都是我顾家的嫡女,臣一定会将她寻回来的。” 顾谦的话音无异于火上浇油。 云王本就冰冷的脸上如今可以黑得滴出墨来了。 宁九霄,好大的胆子! 公孙奕一旦想到那女人落在了一个采花贼的手里,便觉得愤怒非常,恨不得将那宁九霄抓出来碎尸万段。 公孙奕的手猛地拍在那桌子上,那上等的红木桌便裂成了无数块。 公孙奕将墙上的花儿碾成了碎片,转身便往外走去。 顾谦站在房间里,脸上的担忧一扇耳光,变得无比愉悦起来。 顾水月,想和他斗,还是太嫩了一些。 “宁九霄神出鬼没,专挑贵女下手,且因武功高强,至今未被抓过。”顾谦低声囔囔道,“令人假扮宁九霄杀死顾水月,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落在采花贼的手里,就算活着回来,命保住了,清白也没了。云王再宠她,也不会要一双破鞋。等没了云王的宠爱,顾水月就什么都不是了。” “只是,我下的命令是让他直接杀死顾水月,为何要带走她呢?” 这是顾谦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绝对意想想不到的是,昨夜里,真正的宁九霄出现了。带走顾水月的并不是他派来假扮宁九霄的人,而是真正的宁九霄。 顾水月被迷晕了,再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而她身下也是软绵绵的。那软绵绵的东西并非什么卧榻,而是一双腿。顾水月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男子斜靠着马车坐着,见她醒来,目光便看了过来。 与那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水月不禁愣了一下。 那人身上穿着松垮垮的红色衣袍,黑色的头发散落了下来,遮住大部分的面容,唯余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带着一丝迷离。 此人的长相十分阴柔,若非他的胸部一片平坦,顾水月几乎要怀疑他是个女子了。 “你是谁?” “宁九霄。”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适合采花的地方。” 顾水月的脑子迅速转动了起来,分析着她目前的处境。 宁九霄是个采花贼,她被一个采花贼掳了,这个采花贼现在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夺走她的清白。 她虽然和云王成亲了,但是云王不曾碰过她,她可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黄花大闺女。 她虽然并不在意公孙奕对她的看法,但是现在公孙奕还有利用价值,她必须依附他,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 所以,她一旦失去了清白,再被大做文章,之前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清白,从采花贼的手里逃出去。 “宁公子觉得何处才适合采花?”顾水月假意和他聊天,实则为了套出更多的讯息。 “花前月下,细流在畔……”宁九霄低声道。 顾水月:“……” 宁九霄真是个有格调的采花贼,睡个觉还讲究这般多。 顾水月心中无力吐槽,脸上却还是带着少女的娇羞:“宁公子想得真周到。” 若说之前,宁九霄在遵循一种他一贯的习惯,而此时,他终于觉察出眼前的女子,和他以前一贯采的花儿有些区别了。 “你还是第一个夸我想得周到的人。” “水月不过说得实话罢了。”顾水月道,“不过宁公子,我觉得不止花前月下,还要花香氤氲,夜色朦胧……” 宁九霄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我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顾水月道。 宁九霄的脸上有些疑惑:“你为何与其他姑娘不一样?” 因为我不想束手就擒被你采啊! 顾水月的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水盈盈的眼睛看了宁九霄一眼,脸上发红道:“因为我喜欢宁公子啊。” “喜欢?” “翩翩公子,陌上少年郎,又如何不喜欢呢?” 顾水月从宁九霄的腿上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覆盖着厚实肌肉的胸膛。这采花贼长得虽然像女人,但是身材却一点不像女人。 宁九霄是高手,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公子,我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有花,有月,有繁花似锦,这地方,就在京城之中……” 马车调转了车头,沿着原路返回。 顾水月心中松了一口气。 离京城越远,便意味着她被救出去的可能性越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花前月下,繁花似锦,这处便在京城的一处园林中。 顾水月被采花贼紧紧搂在怀里,解开了衣带。她已经拖延了这般长的时间,若是公孙奕还找不到她的话,那真是个废物了。 就在顾水月觉得公孙奕名不副实,根本对不起他那阴狠狡诈的名声时,眼前突然一道玄色身影闪过,于此同时,伏在她身上的宁九霄被一股大力扯开。 来人十分强大,但是宁九霄却不是好相与之辈,他的身体像蛇一般,缠绕着公孙奕,公孙奕练得武功至刚,可谓天下第一,然而遇上至柔的宁九霄,一身力气根本无处使。 两人缠斗越来越激烈,势均力敌。顾水月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有些心惊。上辈子,她是镇国大将军,手下的密探遍布朔云的各个角落。朔云十大高手,公孙奕赫然排在第一,而上面却没有宁九霄的名字。她没想到朔云之中竟还藏着这等高手,或许是因为宁九霄职业太过于不堪入目,所以才未被记录在高手之列。 这般高手,若是能为己所用…… 顾水月正走神之时,只见宁九霄的身体被甩进了湖水中,激起一层浪,而公孙奕则安然无恙地站在那一处。 这一场难分胜负的打斗,最终还是公孙奕赢了。 公孙奕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看着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公孙奕脱下了身上的玄色衣袍,直接盖在了顾水月身上,连人都衣袍一起抱了起来,脚下一跃,身体被飞出了墙外。 玄色衣袍上沾染的全是公孙奕的气息,顾水月被他抱在怀中,心中突然有一丝怪异。 上辈子,是她护着李邺谨,护着他坐稳望月皇帝之位。她为女子,却一直挡在他身前,为他解除内忧外患。顾水月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被保护的滋味。 待顾水月想到抱着自己的正是自己上辈子的仇人时,心中的柔软便散了,变得冰冷起来。 顾天澜从来不靠任何人,更不能对任何人产生依赖感,尤其是自己的仇人。 顾水月是被公孙奕一路抱回王府的,在一众王府侍卫的目光下。 自己的女人被采花贼掳了,公孙奕的脸上不只是愤怒,识得情爱滋味的男人都知道,那是嫉妒。 许多人会对顾氏失宠这一消息发生改观,然而这一件事对于顾水月来说并非好事。 被一个采花贼掳走了,即使值得同情,但依旧是不好的名声,之前被侵犯且活着的女子里,最终都选择了以死明志。 尤其她还是陛下赐婚给云王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恨不得身败名裂。 顾水月被公孙奕带回了王府,几十个下人将浴桶里装满了水,将她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番。公孙奕便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顾水月披着衣袍站在房间里,下人完全退了下去,公孙奕一双银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顾水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宁九霄并未对我做什么。” 公孙奕盯着她看了半晌:“好好歇着。”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水月便被嘈杂的吵闹声吵醒了。 “饮珠,外面发生了何事?”顾水月披衣下床,问道。 饮珠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自在:“娘娘……” “是什么人?顾府的人,还是孟惜玉?”顾水月问道。 饮珠道:“是您母族的人。” 最先按耐不住的居然是顾谦。看来宁九霄的事,和顾谦也脱不了干系。 顾水月在侍女们的伺候下着衣梳妆完毕,盛装出门,刚走到大门口便听到一个声音道:“顾家家门不幸,嫁入王府的女儿竟做出这样的事,顾家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圣上的重托。请王爷休弃小女,老夫这便将小女接回家去好好管教。” 顾水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顾谦道貌盎然地站在那处,脸上更是浩然正气。 而他的身后,已经围了许多百姓,正等着看这一闹剧。 顾水月看着这一幕,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看来顾谦是恨不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干了有损妇道的事! 第三十四章 顾府灭亡 “顾丞相,你的话还是可笑,我在顾府生活了二十年,被继母欺,被庶女欺,甚至连奴婢都不如,你何时将我当成过顾家的女儿?”顾水月没有离去,而是径直走到顾谦的面前,逼问道。 一直大义凛然的顾谦显然想不到顾水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这样做是一种两败俱伤的做法,她这样做,便说明她和顾府彻底决裂了。 这虽然驳了顾府的面子,但是也同样说明她与顾府的关系凉薄。她没有娘家的助力,现在又背负着失去贞洁的罪名,无数人会借机要了她的命。 顾水月笔直地站着,如果战场归来的将军一般,气势凛然,顾谦这样的老狐狸都愣了。 顾谦逐渐反应过来。 她若是跟自己归去,尚且还有一线生机,断绝了顾府的关系,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找死! “水月,为父一心在朝堂,后院之事都交由林氏打理,不曾想到她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是为父愧对于你。血浓于水,你是顾家的女儿,如今失了名节,是顾府对不起云王。你回顾府,我留在此处向云王赔罪。”顾谦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切罪行推到死去的林氏身上,然后将自己摘出来,可谓将''狡诈无耻''四字发挥到极限。 顾水月心中冷笑不已。 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有嘲讽的,有看笑话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但是其中有一双眼睛是与众不同的。 那像是一双狼的眼睛,蛰伏在深处,冰冷无情,俯视众生。那双眼睛是属于公孙奕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赌,如果赌赢了,采花贼的事就会就此揭过,她还会有意外之喜,如果输了……不会输的,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输! 顾水月直直望向顾谦,但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目光越过顾谦,落在更远的第一个点上:"妾自嫁入云王府,与云王之间或许有些许误会,但是妾对王爷确实是一心一意的。如今有歹人欲破坏妾与王爷的关系,污蔑臣妾的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百口莫辩,今日便以死来证明妾的清白,证明妾对云王的一片真心。" 顾水月说完,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刺了进去。 顾水月的动作太快,顾谦根本反应不及。看到匕首刺入顾水月的胸口,他首先是一阵惊喜,顾水月这个贱种就要死了!然而下一瞬,他眼前黑快一黑,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水月手中的匕首被踢了出去,被一人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公孙奕紧紧地抱着顾水月,手捂住她的胸口,嫣红的鲜血还是流了出来。公孙奕的脸色由黑转白,这位向来冷静稳重的王爷,此时暴露出鲜少的慌乱。 "来人,快去叫大夫!" 他一边叫着一边抱着顾水月往里走去。 顾水月的脑袋一歪朝着公孙奕胸口的位置。她胸口很疼,但是脑袋却无比清醒。 感受着公孙奕炙热的怀抱,听着公孙奕慌乱的叫喊声,她知道,这一次,她赌赢了。 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了,她已经隐约窥见了一个真相。在冷酷无情的云王心中,她是特别的。换句话说,公孙奕喜欢她。云王的宠爱是云王府后院的女人们最大的依恃。这个真相足以让许多女人从最卑贱的存在成为王府独一无二的存在。 虽然只是一个赌,但是顾水月对自己确实下了狠手,若非刚刚公孙奕出现,那匕首早已刺入了她的心脏。因为只有足够逼真,公孙奕才会相信。 顾水月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日。 在顾水月昏迷的两日里,本来寂静的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那所谓采花贼在京城城郊被捕获。采花贼并不是真的采花贼,而是一江湖人士,冒用了宁九霄的名声。 一江湖人士为何要冒充宁九霄掳走顾水月? 这一查便查出了大问题,这江湖人士并非单纯的江湖人士,竟和朝廷官员有关联,其中便有顾谦。 越往下查,结果愈令人心惊。 昔日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已经是门可罗雀。 顾谦坐在书房里,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白发爬上他的头,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云王公孙奕曾向许多人举起屠刀,蛮族,望月,现在轮到丞相府了。公孙奕的屠刀如此锋锐,以至于丞相府无法抵抗。 公孙奕做事做绝,根本不会留任何生路。一条一条的罪责加诸于顾谦的身上,宠妾灭妻,虐待嫡女,贪污受贿,买卖官职…… 言官们集体向皇帝上书,短短两日时间,顾谦从贤明的丞相变成了奸恶的小人。 对于顾谦而言,唯一庆幸的事是,他知道原因是什么。 顾水月,这令他咬牙切齿的名字。 他从来不曾想到,有一日,显赫一时的顾府会毁在顾水月的身上。 他更不知道,那痴傻的毫无存在感的女儿,有一日竟会夺得云王的宠爱。 顾谦穿着丞相的官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牌匾,便将头上的官帽取了下来。 第二日,丞相顾谦向皇帝上书,称自己罪孽深重,恳求告老还乡。看着自己御案前状告顾谦的折子已经堆成了一人高,皇帝最终准了顾谦告老还乡的请求。 "老爷,此去甚远,您好好歇着,喝一杯妾身泡的茶吧。"顾谦接过了陈氏递过来的茶水,同时握住了陈氏的手。 "谦有幸娶得娘子,待归了乡,便将你抬为正房。"顾谦看着温婉多情的陈氏道。 在他看来,他并未完全输,长子顾景凡等着春闱,蓄势待发,来日定会金榜题名,他有财,身边又有忠诚的娇妻美眷,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终有一日,他会归来,让顾水月这贱人生不如死。 顾谦正想得入神,嘴角有一抹狰狞的笑,后而觉得头一热,便晕了过去。 顾谦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他面前站着的除了陈氏外,还有披着白色披风的顾水月! 他宠爱的陈氏怎会和顾水月在一起?! "顾水月,你想做什么?"顾谦怒喝道。 "血浓于水,我是来给父亲送终的!"顾水月穿着红色的狐裘,外披白色的披风,只露出一张娇艳的小脸来。这张美艳的小脸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 "你敢!顾水月,你简直胆大妄为,我是你的父亲!还有你,我待你这般好,要扶你为正房,你为何要帮着顾水月这毒妇来害我!"顾谦目眦尽裂,瞪着眼前的两个毒妇。 陈氏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斟了一杯茶,朝着顾谦走了过来,不理会顾谦的嘶吼声,强行将茶灌了进去。 一代丞相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陈氏朝着顾水月跪了下去:"感谢小姐今生给我报仇的机会,"林氏,顾谦,至此,所有害死她孩子的仇人都已经死了,"来生当牛做马,我都会报答小姐的恩情的。" 顾水月飘然离去。 陈氏的杀子之仇报了,她的杀生杀子之仇,何时才能报呢? 顾水月带着一身冷意进了房,刚关上门,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背后靠着坚硬火热的胸膛,顾水月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片刻后才软下来,眼眸含水:"王爷这是何意?" "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本王也来讨点自己想要的东西。"公孙奕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水月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所作的一切,公孙奕都看在她眼里,她能达到目的,是因为公孙奕纵容她。 顾水月刚想说话,公孙奕突然含住了她的耳朵。 "妾身明白王爷想要什么了,这场交易看来是王爷亏了。"顾水月道。 云王的脸色突然冷了,空气中的气氛冷了下来,一室旖旎一扫而空。 "交易?顾水月,这并不是交易,本王纵容你,是因为……顾水月,终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的!" 公孙奕离去后,房间里压迫的气息便消失了。 争强好胜的云王根本不允许她是因为恩情才委身于他。他喜欢她,也必定要她也喜欢了他。 顾水月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云王确实是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 "娘娘,圣上准了顾谦告老还乡的请求,顾老爷在归途被宠妾谋害,从今以后,京城再无顾丞相,顾水月也再无可以依靠的母族了。"采青死后,茹秀成了孟惜玉身边的大丫鬟。 茹秀比起采青来说,差的显然不是一两点。 她显然没看出来,顾水月在王府立足的根本,不是强大的母族,而是王爷的宠爱。 "顾水月是正妃,我是侧妃,这王府的后院本就该由顾水月掌管。想来我也可以清闲一些了。"孟惜玉道。 "娘娘,您真的要将帐册交给顾水月吗?"茹秀一下慌了,在她看来,就是孟惜玉怕了顾水月。凭着帐册在孟惜玉手里,她还可以得不少好处呢! "娘娘,您不该这般轻易屈服的,顾水月根基不如您,身世也不如您,她凭什么跟您争!" "茹秀,大胆,本妃的事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孟惜玉厉声道,茹秀顿时不敢言了。 她自然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将账本给顾水月。 她要以退为进,让顾水月知难而退。 她自幼便是以贵族之妻培养的,不仅懂诗词,更懂算账,顾水月算什么东西,她凭着那张脸得到云王的亲徕,但是并非凭着那张脸就可以管好王府的! 不久的之后,王爷就会发现,谁才是他的贤内助。 顾水月的院子里开辟出一个房间来做了书房,当她再踏入书房的时候,便看到书架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帐册和名单。 "娘娘,这一本是王府下人的名单,这一本是王府主子们的月例,这是下人们的工钱……"一本一本的帐册堆在顾水月的面前。 饮珠盯着这一本一本的帐册,简直目瞪口呆。 这庞大的王府,盘根错节,十分难以管理。孟惜玉将这些账单一股脑儿地扔给了自家娘娘,连个帮手的人都没有派。 饮珠不由得看相顾水月:"娘娘,这该怎么办?" 顾水月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她面临着两辈子以来最大的难题。 上辈子,她是顾天澜,是镇国大将军,是望月的皇后,但是却并非万能的。她懂作战,懂权谋,却不懂怎么看账本。她统领后宫时,身边尚且有得力的人帮忙管理着,而她现在身边,唯有一个饮珠。 顾水月只得和饮珠大眼瞪小眼。 第三十五章 掌家转机 看着这堆积成山的帐册,顾水月完全可以窥见孟惜玉的阴谋。 "下人们的工钱是什么时候发的?" "每月初一。" "主子们的月例是何时发的?" "每月十五。" 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九了,若是六日内,她无法理清这些账本,那么便无法正确地发出主子们的月例,那她将被一众主子们讨伐,下个月初一,她再无法发出下人们的工钱时,这些下人们都会请辞。等到那个时候,整个王府都乱了。就算云王喜欢她,也完全不会容忍顾水月乱来,将他的王府弄得一团糟。 对比之下,孟惜玉完全是个完美的贤内助。那个时候,一切权力都会回到孟惜玉的手里。 孟惜玉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刃。 此时的顾水月面临着两个选择。 第一,去向孟惜玉要一些帮手,帮助自己管帐。 第二,将掌家的权力交还给孟惜玉,及时止损,避免捅出更大的娄子来。 顾水月选择第三个。 第一个,孟惜玉的人不会全力帮她,说不定还会使什么绊子,到时她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第二个,顾水月从来不是个会认输的人。她若这次向孟惜玉妥协了,那便真的要做一个依靠脸讨王爷喜爱的宠妃了。这样的她如何向望月帝,向顾天晴复仇? 顾水月选择自己去找帮手。王府里精通账务人都是孟惜玉的人,她只能从府外找。 顾水月捏紧手心的龙吟珠,一边走在大街上。这是她第一次走在朔云的大街上。望月在南,朔云在北,一南一北,风土人情也相差许多。 南方的大街上,多是一些脂粉首饰小玩意儿,北方的大街上,则是大刀马鞍等。顾水月径直穿过京城最热闹的街市,走进一家不起眼的铺子。 掌柜势力的眼神从顾水月的身上扫过,顿时没了兴趣,只因顾水月除了气质出众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道中落的官家子弟,掌柜迅速给顾水月下了定义。 顾水月将手中的龙吟珠直接递到了掌柜的面前。 "星河转,明月见。掌柜的,我当这个,这个值几何?" 掌柜的一脸不耐烦道:"一文不值。" "一万两。" "送我都不要。" "我给你一万两。" 顾水月说完,掌柜的眼睛突然变得深沉起来。那不再是一双商人势力的眼睛,而是带着忠诚与沉稳,一个训练有素的将士的眼神。 作为望月国最大的仇敌,朔云是顾天澜最关注的国家。上辈子,她在朔云安插了许多人,这些人包含贩夫走卒,商人,甚至于朝廷命官。顾天澜的记忆极好,这间坐落在朔云闹市区的不起眼的当铺,便是她手下的一处暗线。 她死后,十万大军被屠杀殆尽,这些暗线便弥足珍贵,不到万不得已,顾水月是不会使用这些暗线的。 掌柜的压抑着激动,低声道:"属下安闲,拜见主人。" 他们这些暗线是只属于顾天澜的,顾天澜死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暗线们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境地,一度濒临瓦解。主人已经不在了,他们坚守在原地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些人选择离开,有的人则留了下来。留下来的都是对顾天澜绝对忠诚的人,他们宁愿守着一个诺言到老到死,他们的子孙同样会守着这个诺言。 安闲没有想到,有一日他还听到这样的接头语,这一天还来得这般快。他以为他会这样平静的老死。他激动地眼泪差点流下来。 "我刚开玩笑的,掌柜的,你再帮我看看这颗珠子的价值。"顾水月道。 安闲将珠子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拇指一般大小的透明珠子,从外观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顾谦找过许多人看过,都不曾看出这珠子的来头。 "这位公子,您要不要摔一下试试?"掌柜的突然给出一个十分离奇的答案。 顾水月是男装打扮,除了刚刚一时失态叫出主人外,他恢复了对待一个客人的态度。 "摔了?"顾水月也吓了一跳,这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是想想,顾谦将这颗珠子视若珍宝,这或许是他唯一没有尝试过的法子了。 顾水月看向老掌柜,便见他面色认真,一点也不像说笑。 能被她选为暗线的人,都并非普通人,比如眼前的老掌柜,就精通珠宝一类的东西,同时也是算账高手。 顾水月拿起那珠子,一咬牙,便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砰"的一声,珠子被摔得粉碎,一缕银白色的光亮闪耀着飞了起来,飞出门外,然后消失了。 顾水月看了老掌柜一眼,眼神闪过一丝了悟,很快归于平静。老掌柜摊了摊手:"这位公子,这是你摔得,与老朽无关。" 顾水月袖中的匕首落在老掌柜的脖子上:"一颗破珠子算不得什么事,刚刚只不过顺便问到,本公子今天其实是来找你的。" 水月轩的老掌柜,号称京城第一神算子,十分精通算账。 水月轩的老掌柜安闲便这样半逼迫着被顾水月带回了王府,成为了自己的帮手。 一大堆帐目堆在安闲的面前,而顾水月则负责将刀抵着安闲的脖子让他干活。 "娘娘,听说顾水月挟持了水月轩的掌柜的为她算账。"这边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孟惜玉的耳里。 "挟持?"孟惜玉正喝着茶,迅速捕捉到了这一个字。 "许多人看着顾水月将匕首抵在老掌柜的脖子上带回来的,那老掌柜精通算账,若是他替顾水月解决了这一难题怎么办?" 孟惜玉却显得不慌不忙:"外行人看帐目,简直如天马行空。那老掌柜既然是被逼迫的,那就明显不会全心全意帮顾水月做事,他在帐目里做一些手脚,顾水月根本看不出来。茹秀,找机会去接近那位老掌柜,让他……"孟惜玉压低声音,在茹秀耳边道。 茹秀听了孟惜玉的主意,顿时一喜。 她不比采青聪慧,但是被孟惜玉选在身边,明显不是太过蠢笨的人。 茹秀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和那个老掌柜有了独处的机会。 "老爷子,王妃娘娘看重您,竟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您。"茹秀假意道。 安掌柜一张精明的老脸顿时气得通红:"若是真得看重,她就该捧着茶请老朽来,而不是用匕首伺候!王妃娘娘地位不凡,她有吩咐,老朽又怎敢不从?" 安闲的几句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显就对顾水月极为不满。 茹秀又是一喜:"我也觉得王妃娘娘有些过分了,老爷子您可是心中有一口气?" "何止一口气,老朽的气都快将这一栋宅子烧了!" "我这里便有一个让老爷子解气的方法。"茹秀压低声音道,"老爷子您不如将分配给二爷的钱改少一些,二爷是老夫人心上的一块宝,要是知道王妃娘娘一掌家就克扣了二爷的银钱,老夫人可不会饶过王妃娘娘。到时候,您这气不是出了吗?" 安掌柜本来黑着一张脸,此时听了茹秀的话,脸上顿时一喜:"多谢姑娘指点,老朽这口恶气总算出了!" 茹秀看着安掌柜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对侧妃娘娘产生了敬佩之情,这才是真正的不费一兵一卒,就杀敌人于无形啊! 茹秀不知道的是,安闲匆匆回了书房,门一关,他脸上的欣喜顿时转为一片忧色。 他走到了顾水月的身边,将茹秀刚刚和他说的话毫不保留地告诉了顾水月。 "主子,属下刚假意答应了她,但绝对不会按照她说的去做。这王府处处危机,您定要小心。"安闲苦口婆心道。 顾水月扔着手里的匕首玩,以同样压低的声音道:"安掌柜,为何不按她说的做呢?你被我胁迫看账本,本来就心中有气,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出一口恶气?" 纵然浸淫权谋多年,安闲听到这话还是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求别人陷害自己的。和顾水月的目光一碰触,安闲的脑海中顿时闪过四个字—将计就计! "主子,我明白了。" 顾水月点了点头,手中的匕首便抵在了安闲的脖子上:"安掌柜,你这茅厕也上了,茶也喝了,就该好好干活了,否则别怪本王妃手上的刀不长眼。" 安掌柜的脸上露出一脸不甘愿的表情,却迫于脖子上的匕首不得不屈服,只能认认真真地看账本。 顾水月和安掌柜,都是老戏骨,外人只看出他们的剑拔弩张,根本没看出他们是在演戏。 好戏,才刚刚开演! 第三十六章 出其不意 顾天澜是个禁忌,她留下的暗线更是隐秘。顾水月动用了这股力量,就必须步步小心。为了不让人发觉她和安闲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他们一直在演戏。 水月轩的老掌柜为何要帮她做事?他们素不相识,安闲脾性古怪,尖酸刻薄,可谓彻彻底底的奸商,自然不会做出助人为乐这样的事。顾水月便选择了胁迫,她将刀搁在安掌柜的脖子上,胁迫他为自己办事,反正自己悍妇的名声早就在王府里传遍了。 这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 夜里,顾水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直在想龙吟珠的事。 白日里,安闲将龙吟珠狠狠地摔在地上,玉石碎片中,白色的荧光闪现出来。那荧光是什么东西呢?顾水月见多识广,也难以分辨其中的奥秘。 所谓秘宝,或许便是这般深不可测吧。 二月十五。 这一日是给整个王府的主子们发月钱的日子。 比起其他的府邸,云王府算不得大,但是却绝对算不上小。上至老王妃,下至云王的一众后院,再加上各房老爷小姐,这些人的月钱组成了一本庞大的账本。 水月轩的安掌柜确实不是吃素的,短短的几日时间,将这些全部理清了,做了一个详尽的账本,交到了顾水月的手里。顾水月从库房支取了这些银钱,吩咐几个下人按照账本上的记录分装好,再交到各主子的手里。 "娘娘,孟妃娘娘怕您这里人手不够,令奴婢来协助您发月钱的。"一大早,茹秀便来这里报道了。 顾水月也忙得团团转,对茹秀的到来十分欣然:"你来的正好,惜玉有心了。" 茹秀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话来应对顾水月的,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简单。果然是忙得连戒心都没了?她心中一喜,连忙加入那些分装银子的队伍里。 "这是给老夫人的,这是二爷的。" 茹秀听到''二爷''两个字,连忙凑了过去:"这袋银子是给二爷的?我负责西边的院子,二爷的便交给我吧。" 那丫鬟没有怀疑,便将那东西给了茹秀。那是用红色布包封装的银子,外面写着''二爷''两个字。 茹秀拿着银袋子便出了门。待转过了几个弯,到僻静无人处,茹秀变悄悄将那布袋打开看了。 二两银子! 茹秀顿时一喜。二爷是王爷的嫡亲弟弟,老夫人心尖上的宝贝,加上身体不好,老夫人格外疼他,所以他的月钱格外丰厚,本来是二十两的。 这二两银子的份额可是云王府最下等的侍妾该拿的。 要是二爷看到自己的月钱和侍妾拿的一样……茹秀几乎可以想象到二爷的怒火了。若是惹怒了老夫人,就算王爷护着顾水月也没用了! 水月轩的安掌柜果然会办事! 茹秀踏着轻快的脚步朝着二爷的院子走去。 二爷公孙麟,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少年公子,但是因身体不好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鲜少出来。 公孙麟所居的院子顶好,完全可以与王爷所居的相媲美,由此可见二爷的地位超群。 茹秀敲开了二爷的门,很快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便跑过来打开了门。 "秀哥儿,这是给二爷的月钱。"茹秀将手中的银子递了过去。 小厮接过了银子,道了声谢。茹秀的眼珠子转了转,便道:"秀哥儿,有件事得先知会你一声。" "姐姐请说。" "如今这王府里是王妃娘娘掌家。娘娘看了帐目,主张开源节流,所以降了月钱,麻烦秀哥儿跟二爷说一声。王妃娘娘这也是为王府将来着想,还请二爷莫要见怪。" 听闻此,小厮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他们二爷什么身份?王府再开源节流也不该少了二爷的月钱啊。看来这新王妃也不是个会办事的。 小厮心里嘀咕着,又问道:"那其他院子的呢?" "其他人的我便不太清楚了,不过上个月老夫人赏下来的给王爷做侍妾的那一位,月钱也由三两降到二两了。" 茹秀说完便走了。 小厮拿着银子进了院子,打开门,公孙麟正躺在床上,黑发如墨,本该俊雅的脸上气色十分惨白。那是一张和云王公孙奕有六分相似的脸,但是棱角更温和一些,黑色的眼眸有些凉薄,却并无杀戮与戾气。与公孙奕比起来,二爷公孙麟称得上是温润如玉。 "爷,府里发月钱了。"小厮将袋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公孙麟没有接,低声道:"你打开赏一些下去吧。" 小厮打开了银钱袋子,当看到里面银钱的数量时,顿时目瞪口呆。银袋子里装的都是一些碎银,小厮来回数了好几遍便确定这袋子里装得确实是二两银子! 小厮的脸色顿时涨红了:"爷,新王妃太过分了,竟然将您的月钱降为二两了。王府侍妾拿的银子也是二两!" 小厮说着顿时觉得十分委屈。 他们二爷在王府里如同明珠一般,老夫人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搬到二爷的院子里,二爷何尝受过这些委屈! 公孙麟温润的目光盯着那二两碎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身体不好,常年待在院子里,心思本来就有些敏感。新王妃刚刚掌家就将他的月钱降了十倍,放到和侍妾一样的水准,难道觉得他与王府的侍妾没什么区别了吗?对于公孙麟而言,那二两银子就是轻视与侮辱。 公孙麟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二两银子,心中闪过许多猜测,莫非兄长也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于王府毫无用处,只会拖累王府吗? 小厮已经气得快炸了:"爷,奴才这就去秉了老夫人,让老夫人为爷做主!" 这小厮是老王妃精挑细选出来放在二爷身边伺候的,每隔几日,老王妃总会召他到面前问问公孙麟的近况。所以,他要见老夫人并非什么难事,只要说与二爷相关的事,老王妃无论是在吃饭,还是在就寝,都会立即接见他。 小厮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将自家主子受得委屈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老王妃静静听完,坐在那里,没有摔杯子,也没有怒骂,但是脸色已然铁青,难看至极。 "娘娘,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饮珠松了一口气道。很快的,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安掌柜气呼呼地走了,说是让您别再去烦他了。但是王府这么多帐目,您恐怕搞不定。" "不是''恐怕'',是''是''。"顾水月慢条斯理道。 她本来就是武将出生,还是保留着许多武将的习惯的,比如一看到书就头晕。 "看来得想个法子将安掌柜留在王府。"顾水月道。 饮珠的眼睛也是一亮:"若是有这样的帮手,娘娘你管王府绝对比孟惜玉管得好!只是该怎样将安掌柜留在王府呢?" 是啊,该找什么借口,才能让安闲顺理成章留在王府呢? "娘娘,老夫人想要见您。"丫鬟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 此时并非早上请安的时候,也并非用膳的时候,老夫人为什么要见娘娘呢?饮珠听着,便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娘娘。"饮珠有些不安道,"莫非是月钱出了什么问题吗?" 顾水月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顾水月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已经有一众人等着了。 侧妃阿史那颜,侧妃孟惜玉,还有几位妾侍。老夫人坐在中间,眼神阴晴不定,脸色并不好看。 门口处,一个小厮正对她怒目而视,像是恨不得上来打她一顿,门里,阿史那颜正满脸担忧地对着自己使着眼色。 这一切显然都不是好兆头啊。 顾水月脸色不变地走了进去,朝着老夫人行礼道:"妾身请母妃安。" 老王妃在喝着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水月一般,空气中凝固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王妃没有说话,顾水月也一直维持着一样的姿势。老王妃明显心情不好,要给顾水月一个教训。 顾水月扎马步可以扎一天,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天也不成问题。阿史那颜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从位置上走了下来,走到顾水月的身边,朝着老王妃盈盈一拜:"母妃,姐姐上次重伤,王爷可是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的,姐姐若是再伤了,王爷该心疼了。" 老王妃这才开口道:"坐吧。" 蛮族便是蛮族,以为这般就是帮了顾水月了吗?拿王爷来威胁老王妃,老王妃心里更加恼怒。看着老王妃黑了几分的脸色,孟惜玉心中便有些轻蔑。 "水月,王府便这般穷了吗?王爷封地广阔,年年有人上贡,老身不知王府竟然穷到这般地步了!"老夫人的茶杯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凌厉的眼睛盯着她。 老夫人鲜少发怒,发起怒来则十分可怕。 "妾身不知母妃的意思。"顾水月道,像是一无所知。 "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是你负责分发的?" "是的,母妃。" "你可否降低了各个院子的月钱?"老夫人继续逼问道。 顾水月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孟惜玉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 "母妃,想来您错怪姐姐了。姐姐出生书香门第,怕是没有学过算账。姐姐或许并没想减少大家的月钱,只是有些算不清罢了。"孟惜玉道。 孟惜玉这句话,表面上是在替顾水月说话,实际上则是给她挖了一个坑。 回答是,她既然不懂算账,为何要接过这个摊子,这不是胡闹吗? 回答不是,那就是明摆是她主张扣了各个院子的月钱,那得罪的将是整个云王府! 孟惜玉一脸诚恳地等待着顾水月的回答。 顾水月,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握得住王府掌家的权力! 第三十七章 漂亮反击 顾水月道:"母妃,妾身只是有些疑惑,为何会传出妾克扣了月钱的消息?" 她脸色镇静,不慌不忙,眼眸中带着单纯的好奇。这般时候了还这般镇定,有些时候,孟惜玉都忍不住想要佩服她。 那一直对她怒目而视的小厮立即开口道:"二爷的月钱本来是二十两的,却被你降到了二两!二爷何等身份!你这妇人竟敢欺侮到二爷的身上!" "不可能,王府各位的月钱都是按照上个月的惯例发的,我并未减少月钱的份额。"顾水月道。 所谓的为王府好,所以擅自克扣众位主子的月钱,现在事发后又开始装傻,想将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吗? 小厮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冷笑着问道:"王妃娘娘,这可是给二爷的钱袋子?" 顾水月看着钱袋子上的字,点了点头。 "奴才将里面的银子数了好几遍,真真切切的只有二两银子!"小厮道。 顾水月没有与小厮对峙,而是对着老王妃道:"母妃,这件事妾身确实不知,妾身想确认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谁告诉他妾身克扣了月钱。第二件事,妾身想看看账本上的记录是否也是二两。" 面临着老王妃的怒火和小厮的指责,顾水月依旧维持着镇定,并且很快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位新上任的王妃不可谓不聪慧。 孟惜玉安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不过很快又松开了。月钱是根据账本上的记录来分发的,安掌柜在账本上做了手脚,等拿来账本一看,上面白纸黑字,顾水月就无从抵赖了。 孟惜玉道:"母妃,姐姐既然这般笃定,不如看看账本,以证清白。" 老王妃木着脸坐在那里,显然已然气急。 "老夫人,这桩亲事毕竟是圣上赐婚……"老王妃身旁的老婆子低声道。 老王妃疼爱二爷,因为二爷受委屈而丧失了理智,恨不得将顾水月往死里折磨,但是顾水月毕竟是皇帝赐婚,为了王府,她都不可以做的太过分。 老王妃忍下心中怒气,方才对身边的老婆子道:"你去取吧。" 顾水月看向那小厮:"是谁告诉你我克扣了月钱的?" 小厮扭头,根本不看她。 "凡事都讲究人证物证,你无法提供人证,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以一人之言污蔑我?" 小厮脸色一变:"这自然不是奴才胡编乱造的,是茹秀姑娘分发月钱的时候告诉奴才的。" "茹秀?那丫头不是孟姐姐的人吗?"阿史那颜眼珠转了转,看着孟惜玉,颇有深意道。 孟惜玉脸色不变道:"姐姐初掌王府,妾担忧姐姐人手不够,便让茹秀去帮忙了。" "母妃,您让人去找物证了,这人证也该一起来呀。"阿史那颜道。 老王妃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 很快的,一本账本和茹秀全部被带进了院子里。 茹秀一看这阵势便是一喜。 老夫人满脸怒气地坐在那里,顾水月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像是在审问什么,再看门口站着的小厮秀哥儿,茹秀几乎可以确定,自家娘娘的法子奏效了。 二爷何等身份,就算他忍得下这等侮辱,他身边的小厮也忍不下去。 顾水月要完蛋了。 孟惜玉的眼神扫了过来,茹秀连忙收敛了欣喜,朝着老王妃拜了下去:"奴婢拜见老夫人。" "可是你说我降低了王府各位主子的月钱的?"顾水月问道。 茹秀迟疑了一下,秀哥儿在这里,她说谎明显不合适,况且,这本来就是真相。茹秀点了点头。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降低了月钱的呢?"顾水月继续问道。 茹秀愣住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本来提点过安掌柜了,当她打开二爷的钱袋子,看到里面是二两的时候,便确定了这件事。难道要说她打开二爷的钱袋子来看了? 茹秀道:"是其他人告诉奴婢的。" "谁告诉你的?"顾水月问道。 茹秀想了想道:"那时有许多人,大家都这么说的。" 茹秀的话似乎无懈可击,问到这里,顾水月便没有继续往下问了,而是陷入了沉默中。 这在众人看来,便是无可辩驳了。 孟惜玉看着茹秀,眼底流露出赞赏的意思,茹秀虽然不比采青,但是绝对不会蠢。 很快的,那老婆子手中拿着一本帐册过来,呈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翻开了帐册,翻到了折好的那一页。 孟惜玉垂着眼眸,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老王妃的怒气。 她掌管王府后院多年,顾水月妄图抢走她的掌家权,还真是可笑。这一次她便要给顾水月一个狠狠的教训,让她知道她虽为正王妃,却是有好多事是做不到的。 片刻后,老夫人放下了账本,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是唯独没有盛怒。 "这是怎么回事?" 孟惜玉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 "惜玉,你看看。"老王妃道。 那账本由老婆子递到了孟惜玉的手上。孟惜玉看着账本上记录的内容时,一时也愣住了。 锦程阁二老爷,月钱二十两。 上面清晰地写着二十两,而不是二两。 这怎么可能? "妾身是按照这本上面的账单分发月钱的,妹妹看看,月钱可否少了?"顾水月问道。 孟惜玉掌管后院好几年,每个人的月钱都可以背下来。她翻看了几页便发现,这些月钱和她上个月发的是一样的,没有少。 孟惜玉的小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然后道:"单看记录的话,未曾少。"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侍妾的身上:"我给你的月钱少了吗?" 那侍妾道:"没有变,一直是二两。" 顾水月看向茹秀:"月钱并未少,却有人告诉你少了,莫非是那些丫鬟都在造谣?" 茹秀脸色一白,只得咬牙将罪名推在其他人身上:"奴婢也不知道那些姐姐们为什么要那样说。" "造谣生事,可谓大忌,将那些丫鬟全部带上来。"顾水月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起来。 很快的,那些丫鬟们都被带了上来。丫鬟们不知何事,都有些畏畏缩缩地跪在那里。 "你们何人告诉茹秀本妃降低了月钱?"顾水月问道。 那几个丫鬟微微抬起头,面面相觑后都摇了摇头。 "茹秀说是你们告诉她的。"顾水月以叙事的口吻道。 那几个丫鬟都看向茹秀。 "奴婢没有和茹秀说过呀。" "月钱根本没有降,又为何说要降了呢?" "奴婢可以作证,其他姐妹们并没有告诉茹秀这件事。" 若是这些丫鬟都是顾水月手下的,那她们的话并不具有说服力。但是不是,这些丫鬟,是各个府中抽调过来的,她们不可能和顾水月串通好,都站在顾水月那边。 丫鬟们不能说谎,那就只能是茹秀说谎了。 茹秀垂着脑袋,脸色白到了两耳,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道:"各位姐姐们不曾说,那便是奴婢误会了。" "你是如何误会的呢?"顾水月问道。 茹秀的冷汗落了下来,身体已经压抑不住开始颤抖:"奴婢好奇心重,好奇主子们的月钱是多少,所以每次送过去前都会打开看看。上个月二爷的月钱是二十两,奴婢今日打开却发现只有二两,所以自然想到是月钱降了。" 茹秀此话一出,孟惜玉的脸色突然变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水月,恰好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心中咯噔一下,完了。 顾水月的问话一直是环环相扣,将茹秀引入其中,别说茹秀了,就连她,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账本没有错,其他人的月钱也没有错,偏偏二爷的月钱变少了。而这装月钱的袋子,刚好被一个丫鬟打开过。"顾水月看向孟惜玉,"妹妹觉得,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惜玉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心中立即下了决定,面色陡然变冷:"茹秀,你竟如此大胆,竟敢偷拿二爷的月钱!赶紧将你所拿月钱拿出,死罪可免!" 茹秀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瞬间从指认顾水月的人证转变为偷拿二爷月钱的罪人了。而且这罪名还是指使她这般做的孟氏给她扣上的。 这一次,孟惜玉同样选择了保帅弃卒,就像舍弃采青时一般。那次的做法让她全身而退。然而,她忽略的是,茹秀不是采青。 茹秀没有采青聪慧,听出她要保自己一条命的意思,她更没有采青忠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主子的平安。 四周的人都以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旦认了,便是得罪了二爷,得罪了老夫人。 不能认! 茹秀磕着头,面色惊惶道:"奴婢并没有拿二爷的钱,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拿二爷的钱啊。" "那你为何要打开二爷的钱袋子?" 茹秀看了孟惜玉一眼,抽泣道:"奴婢不知道,是侧妃娘娘让奴婢看的。" 茹秀的话音一落,无数双眼睛便都盯在了孟惜玉的身上! 第三十八章 真正仇敌 顾水月环环相扣,想要拉入扣中的不是茹秀,而是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的孟惜玉浑身顿时紧绷起来。 同时,她也意识到茹秀不是采青。茹秀这个蠢丫头!如果自己安然无恙,定会保她一条性命,如今她竟然拉自己下水,简直是自寻死路! 孟惜玉走到了顾水月的身边,朝着上位的老王妃跪了下去:"母妃,妾身有错。妾身管教丫鬟不利,叫贴身丫鬟被人利用,竟然做出这般荒唐的来。惊扰二爷,惊扰母妃,请母妃折罚。" 这本时候不是据理力争,而是承认错误,以退为进,不得不说,孟惜玉确实是个聪明人。 顾水月没有说话,阿史那颜阴阳怪气道:"被人利用?孟姐姐,是被你利用吧。" "这是有心人设下的一个局,妾身无可辩驳,请母妃折罚。惊扰二爷之处,妾身亲自登门请罪。至于妹妹说是妾身利用之事,妾身确实没有做过,还请妹妹慎言。"孟惜玉道。 我辩驳不了,那我就不辩驳了,公道自在人心。顾水月从孟惜玉的话中解读出这么一层意思。这样便将决定权交到了老王妃的手里,看老王妃心中的公道是如何的了。 老王妃很快下了决定:"丫鬟茹秀品行不端,枉议主人,欺上瞒下,罪无可恕,拖下去乱棍打死。孟氏管教不力,罚抄写佛经十日,由老身亲自管教!" 老王妃给这件事下了定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她一挥手,一众人便相继离去,就连老王妃身侧的老婆子都退了下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老王妃和孟惜玉二人。 孟惜玉依旧跪在地上。 半晌后,老王妃道:"起来吧。" 孟惜玉起来,走到了老王妃的身边,敛眉替她捶着肩膀道:"多谢姑母护着我,这件事环环相扣,明显就是针对我而来。" 老王妃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孟惜玉看着她脸色又道:"姑母,顾氏真不简单。她入王府不过短短数日,阿史那颜那样桀骜的秉性都顺从她,就连王爷对她也是青眼有加。她的心思,深如海,并非一般人啊。" 孟惜玉这两句话下来,就暗示了指使这件事的便是顾水月! 老王妃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孟惜玉,将她瞪得全身发寒。 孟惜玉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跪了下去。 "惜玉,你是觉得老身已经老糊涂了吗?连真假都分不清了吗?你不仅算计了麟儿,如今还要算计到老身的身上来吗?" 孟惜玉的脸色猛地白了。 "这件事是你做的,你想要夺回你的掌家权。老身不管你如何做,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利用麟儿,利用老身!" 孟惜玉的眼泪落了下来:"姑母,我错了,我是鬼迷了心窍。我入了王府四年了,这四年来,王爷从来不曾碰过我,我唯一拥有的便是这掌家的权了。如今顾水月竟然要抢走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没有了这掌家权,我和那些落入冷宫的妇人又有何区别?姑母,我开始嫁入王府的时候也想像您一样,荣宠一身,后来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姑母这般举世无双的,我如今不求太多,只求能在王府有个安身之所。" 孟惜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老王妃脸上的表情稍微温和了一些:"惜玉,纵然你有错,老身也不会允许外人欺侮了你,只要老身在一日,这王府之中便有你安身立命之所。" 孟惜玉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也挡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她的眼中盛满了感激,深深地拜了下去:"惜玉谢过姑母,惜玉会一辈子侍奉姑母的。" "那老太婆是傻的吗?"阿史那颜跟着顾水月回了她的院子,一关上门,阿史那颜便忍不住大声吼道。 顾水月脸上没有丝毫愤怒,不慌不忙地泡茶。此时听闻阿史那颜这般说话,才抬起头来道:"颜儿,慎言。" 阿史那颜鼓着两腮,虽然气愤至极,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水月,这件事明显就是孟惜玉的阴谋,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般人都看出来了,为何偏偏老夫人看不出来呢?" "你为何觉得她没有看出来?"顾水月问道。 阿史那颜张大嘴巴,瞪着她:"水月,你的意思是哪老太婆早就知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 "她知道还不惩罚孟惜玉,这不是包庇吗?" 顾水月没有再说话了。 孟惜玉是老王妃的侄女。 这次虽然没有扳倒孟惜玉,但是她至少确定了一个事实。她要对付的不止是孟惜玉,而是这王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公孙奕的母亲,朝廷命妇,这难度可比孟惜玉大多了。 顾水月再次上门拜访水月轩的掌柜安闲。 安掌柜的脾性可不小,竟将这云王府的王妃关在门外。云王妃也不恼,而是面色沉静地站在水月轩的门口,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身边的丫鬟聊起天来。 "本妃闺名水月,与这当铺同名,看来本妃与安掌柜确实有几分缘分。" 什么缘分嘛,明明是这鬼当铺冲撞了娘娘的名字!这安掌柜也是不识好歹,娘娘都上门了,他居然关门不见!亏得自家娘娘脾性好,否则早就让这水月轩关门了。 饮珠心中暗自想着。 "昔日有三顾茅庐之典故,安掌柜才识不凡,本妃等一日又何妨?"顾水月又道。 她这话音刚落,门便打开了,安掌柜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岂知你是明主,还是草包!" 明主皇叔刘备,草包刘禅。 顾水月脸上依旧带着笑:"安掌柜试一试便知。" 顾水月虽不懂算账,却有过目不忘之本事,安掌柜将一套算法交与顾水月,她在三日之内便掌握其中奥秘。这件事流传出来,还传为一段佳话。 安掌柜对云王妃心服口服,他脾性怪异,竟也是性情中人,当即关了当铺,去给顾水月做起管家来。 有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帮手,顾水月不会算账,不再成为她不能掌家的原因。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处地方也发生了一件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一桩普通的欠款事件。 唯一特殊的是,这欠款的人家和顾水月有几分关系。 这家人姓李,乃是顾水月的母族,她母亲李氏嫁入顾府后,不得顾丞相宠爱,又只生下一个女儿。顾水月的母亲成了一个弃子,李家渐渐断了和他们母子的联系。 如今的李家当家人名唤李敬成,是顾水月母亲的哥哥,在朝中的官职是吏部侍郎。吏部侍郎,从三品,主管朝廷人事任免,这个官职是个有实权的肥差。李敬成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并非是自己的真本事,而是其他两点,第一,家族庇荫,第二,善于钻营和溜须拍马。 这李敬成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听闻顾水月在顾府之中受欺侮的时候,李敬成夫妇没有丝毫要为她出头的意思,反而庆幸早和她们母女断了联系,没有受她们所累。 顾水月嫁入云王府,他们也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完全和顾水月撇清了关系。 而如今,他们已经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一张借条摆在了李敬成夫妇的面前,这张借条是由他们的嫡长子写下的,欠款两万两。当然,若是欠的其他人的,李敬成还可以用自己的权力让对方松口。可惜的是,借款人是淳王,那个混世魔王。 "老爷,这该怎么办?这欠条上写着十日之内必须还款,这十日我们去哪里凑两万两?" 李敬成善于经营,又是肥差,本来是不缺钱的,但是嫡长子好赌,渐渐掏空了家产,现在竟然借钱借到淳王的头上。淳王可不是好惹的,说是十天还款就是十天还款,要是十天不还,极有可能让他儿子去喂自己的宠物老虎。 正在李敬成夫妇到处凑钱,却离两万两还差一大截的时候,云王妃求贤若渴,终于求得水月轩安掌柜为管家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里。 云王妃,不就是顾水月吗? 他们再一打听,便发现短短几日,顾水月不仅得到了云王的宠爱,还掌握了云王府的财权! "云王权势滔天,每次战胜归来拿的赏赐不计其数,两万两银子对于云王府来说绝对是个小数目。水月是我们的外甥女,她的母亲姓李,是我们李家养大的。这几年虽然疏于走动,但是血缘亲情摆在那里,水月不可能连这个小忙也不帮的。"李敬成道。 李夫人也是一喜:"老爷说的是,明日妾就送上拜帖,去拜访云王妃。" 第三十九章 无耻母族 顾水月收到拜帖的时候,对着上面的落款看了许久。 "舅母?" 在她的记忆里,顾水月唯一的亲人便是她的母亲,母亲死后,她便是孑然一生,林氏不是她的亲人,顾谦不是她的亲人,顾老夫人也不是她的亲人。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舅母是何许人。母亲李氏有一位兄长,这舅母应该就是这位兄长的夫人。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舅母和舅父的记忆十分淡薄。唯一的一次便是,母亲带着她回家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却被舅母一家拦在门外。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是李家的人了,就别再回来了。" "叫小姐少爷们别出门,可别被这傻子传染了傻病!" 凶悍的妇人站在李府门口,气势汹汹地对她们母子道。 而如今,她刚刚在云王府站稳脚跟,李家的拜帖就送了过来,这便是典型的势利眼。这样的人见利忘义,见到有利可图,便会蜂拥而上,十分讨厌。 "娘娘,可否要见这位夫人?"饮珠问道。 顾水月想了想便道:"让她进来吧。" 顾水月安排在客厅见客。饮珠引着李夫人进了客厅,这一过程中,李夫人一直在东张西望。 "云王府还真是气派。"她暗暗感叹道,脸上不禁带上了笑意。 她在客厅上坐下,瞧着桌上摆着白玉茶杯,也拿起来看了看,这副模样,完全不像侍郎夫人,倒像是个没见识的山野妇人。 王妃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呢?饮珠暗自想着。 果然是圣眷正浓,云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珍贵,想必两万两银子对于云王府来说算不得什么。 李夫人心中稍安,坐直了身体,露出长辈该有的模样来:"所谓亲人,不仅要血缘亲,也要关系亲,顾府的人对水月并不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对于水月来说,我和老爷是她最亲的亲人了。水月嫁入王府数日,我念着水月,便下了拜帖来看看。" 饮珠笑着应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夫人喝完了一杯茶,顾水月依旧没有出现,她便有些不耐烦了。她虽然是来要钱的,但是却不能做出乞讨的模样,她要顾水月心甘情愿的给。 她并不知道顾水月的性子,但是她母亲脾性软,念感情,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得十分百分来回报。女类其母,想来顾水月的性子也是如此。 李夫人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听到脚步声响起,便将手上的空杯子狠狠地放在桌子上:"这是什么茶?莫非你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就是给这些给水月喝的?水月性格好,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这些下人就可怠慢了。有我李家在的一日,就不允你们欺负水月一分!" 李夫人话音刚落,便见一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处。 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裙装,面容妩媚,身上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势。李夫人上一次见到顾水月时,她尚且是幼儿。眼前的女子十分陌生,但是从她那几分熟悉的五官来看,李夫人可以确定,此人就是顾水月。 "莫非舅母是来帮我做主的吗?"年轻女子没有立即迈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处,笑盈盈地看着李夫人。 看来刚刚的做戏生效了。李夫人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脸担忧的模样:"水月,舅母只是担心你,看到你一切都好,舅母便放心了。" 顾水月迈步走了进来,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水月是晚辈,却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李夫人有些不舒服。 顾水月却像毫无所觉,撑着脑袋看着李夫人:"舅母,这王府里有很多欺侮我呢,你不如给我做主?" 李夫人愣了一下,她刚刚只是做戏,却没真想过帮顾水月做主。这可是云王府,哪个人她都不敢得罪。 "舅母似乎不情愿呢,莫非刚刚那话只是说说而已?"顾水月漫不经心道。 李夫人的脸色顿时红了。顾水月的话太直接了,她心中最丑陋的那一面被揭露出来,李夫人心中觉得有些难堪。 李夫人硬着头皮道:"谁敢欺负我们水月呢?" 顾水月掩着唇笑了起来:"是王爷呢,欺负得可狠了。" 李夫人脸色先是一白,领悟到其中的含义,又是一红,同时爷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叫她去找哪位夫人讨回公道。她苦口婆心道:"水月,闺房中的事不可开玩笑,舅母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其他人面前说,难免惹人非议。" 顾水月''咯咯''地笑出了声:"舅母对水月真好,这让水月想到了小时候,舅母对水月和娘亲也是关怀备至。" 李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几句话下来,她已经是提心吊胆,和顾水月说起话来似乎十分累。 李夫人意识到,顾水月似乎比她那软弱的娘亲难对付很多。 李夫人自然清楚自己过去做了什么,她只能厚着脸皮道:"当年的事,舅母确实是有苦衷的,水月你能理解舅母,舅母很开心。水月,你外祖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你舅父为官清廉,每个月月俸就那么点,李府一大家子的都只靠着那微薄的月俸过活。要治好你外祖的病,需要一些珍稀药材。" 顾水月问道:"买这些药材需要多少钱呢?" 李夫人心中一喜。顾水月的母亲还在的时候,十分关心那两个老东西,想尽办法想要见他们一面。没想到那两个老东西放在顾水月身上适用。 李夫人估量着刚刚看到的情形,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三万两!"两万两还了淳王的债务,还有一万两可以留着府中开支。 顾水月似笑非笑道:"三万两?" 李夫人看着顾水月的脸色,又道:"府里凑凑应该有五千两,如今只缺两万五千两。" "所以,舅母是来向我讨钱的吗?"顾水月笑眯眯道。两万五千两,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讨钱''两个字刺得李夫人跳了起来,黑着脸道:"顾水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看病需要钱,又如何叫我向你讨钱?" "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看病,我自然是乐意至极。舅母,不如你将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着人去买,再熬好了给外祖父和外祖母送去?"顾水月诚恳道。 李夫人脸色青白交加,恨不得立即离去,但是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将怒气忍了下来:"水月,李府确实缺一些钱。" "舅母想从我这里要钱,就先将当初从我母亲那里敲诈走的嫁妆还回来先。"顾水月收敛了笑意,冷冷道。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将她的舅母,侍郎夫人扔在了客厅里。 李夫人在客厅里站了很久,脸色已经涨得通红,而后怒气匆匆离去。 李夫人回到侍郎府,几乎将家中的东西摔了一个遍。她的胸中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着,那火烧尽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恨不得拿着刀去将顾水月砍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李敬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进来,走到了李夫人的身边,问道。 "还不是你那个好外甥女!"李夫人道,"气死我了!她竟然要我赔她娘的嫁妆!" 当初她以两个老东西生病为由从顾水月的娘手里要回了不少嫁妆,那些都是她那愚蠢的娘愿意给的,她竟然叫她给还她! 李锦绣,你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她竟然这样说?"李敬成也吓了一跳,"那不是个傻子吗?" "呵,傻子?我被一个傻子耍得团团转!"李夫人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便一阵眩晕,"老爷,看来这两万两银子是要不到了!我可怜的儿啊,我该去哪里凑两万两来救你啊!" 李夫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李敬成道:"夫人莫急,这钱若是我们去要,确实有些不妥,但是让母亲去要……" 李夫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母亲是她的外祖母,母亲可未曾欠她李锦绣的嫁妆!母亲去要最好不过了,顾水月也不敢不给,老爷真是英明。" 李敬成''哈哈''笑了两声:"夫人谬赞了。" 第四十章 无耻升级 "娘娘,这世上怎么有这般无耻的人?"饮珠问道。 刚刚那一幕,饮珠也在现场,她虽然不知道顾水月的过去,但是从刚刚那番对话中,已经猜出了一些前因后果。 "娘娘,她真的是您的亲舅母?"饮珠又问了一句。 亲人也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吗?在人落难时落井下石,等人富贵时又厚着脸皮贴上来,竟然还问人要钱。 "饮珠,这世上有百样人,有些人的无耻程度甚至让你无法想象。为人妹者,可抢夺姐姐的 丈夫,害死姐姐的孩子,为人夫者,可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王妃娘娘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冒出一顾戾气和冷气,仿佛这一切她都亲生经历过。饮珠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王妃娘娘有些陌生。 "但是,饮珠,你不用害怕,这个世界上是有公道的。害人者,最终不会落得好下场!"她死了又活过来就是公道,她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李府。 "你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李家老爷子梗着脖子道。 李夫人本来还有些好言好语的,此时也不免火大,她猛地灌了一口水:"不去就罢了,反正这李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等没米下锅了,也不是我一个人挨饿。" 李老爷子冷笑道:"你们之前是怎么待锦绣母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那孩子稍微有点出息了,你们就巴巴要将她的钱财富贵全拿走。李敬成,你还真是李家的好儿郎!" 李老爷子清廉一生,却没想到生出这样一个孩子来。为了李敬成吏部侍郎的官职,他豁出老脸,跟好几个老友拉了关系。如今,他长年待在家中,也不好意思与那些老友有来往了。 李敬成在一旁看着,听到老爷子的话,才开口道:"父亲,我也是迫于无奈啊!这也不是我们要钱,而是言儿那孩子。"李敬成看向李老夫人,"母亲,言儿这次惹大祸了!" 李老夫人本来是和李老爷子站在同一战线的,她本来就有些愧对女儿,此时听闻外孙女嫁了王爷,日子还过得不错,便有些欣慰。但是听到事情涉及到孙儿,她不由得道:"言儿出了什么事?" 李敬成将那张欠条拿了出来,递到了李老夫人的面前:"母亲,您看看。" 李老夫人看完,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了:"两万两!" "淳王爷是怎样的人?他说一不二,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怕。言儿欠了淳王爷两万两,李府根本就没两万两。言儿这孩子虽然有些出格,不思进取,但是毕竟是李家的子孙,我不能看着他死。"李敬成道。 "还不是你们教出的好儿子!"李老爷子看着那欠条,吹胡子瞪眼道。 "爹,子不教父子过,是我们没教好。但是这般时候已经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了,言儿要是有什么事,我们李家就要绝后了!"李敬成道。 ''绝后''这两个字的分量十分重,重重地压在两位老人的头上。 "我去。"已经年过六旬的李老夫人道,"老身也想去看看锦绣的孩子。" 云王府。 "娘娘,门外有一自称是您外祖母的妇人呈上了拜帖。" 顾水月将那拜帖拿过来看了看,当看到落款时,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她所谓舅父舅母的下一招棋吗? 在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离世后,外祖曾偷偷给她送过钱。 顾水月不禁想到自己的外祖母。顾天澜是顾将军唯一的孩子,自幼便当男孩子教养,她父亲以兴国安邦为己任,一心辅佐望月帝,对她的要求也十分严格。顾天澜享受父亲的温情是十分少的,但是,她的外祖却对她十分好。她练武练得全身发疼,是外祖母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抚,她感染风寒时,是外祖母守了她整整一夜。 纵然知道顾水月外祖母的来意,她依旧无法做到关门以对。 顾水月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张开手,饮珠会意,拿着外袍替她披上了。 李老太太年逾六旬,头发斑白,身体也不是很好,脸色惨白,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清明。她见到顾水月,眼泪便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月儿,你可是月儿,真是像极了吾儿。" 顾水月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从老妇人的眼中看到了怜惜与心疼。顾水月在她的身边坐下,眼睛里带着审视。 她如今就替原主享受着来自母族的最后一丝温情,待这老妇提出她的要求时,最后一丝牵挂也断了。 李老夫人哭了好一会儿,将眼睛哭得通红,声音哽咽道:"真是我的月儿,月儿,这些年你受苦了。锦绣去世的时候,我与你祖父不能替你娘做主,你娘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我们还不能护着你。夜里想起,外祖母都不得再入睡。" 这位老夫人的演技确实比李夫人强多了,如果她现在身体的灵魂是真的顾水月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的要求的。 哭得已经够了,她什么时候开始提银子的事呢? 顾水月心中暗自想着。 李老夫人便这样静静地哭了一会儿,又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然后起身道:"水月,这许多女人在一起,免不了有些争斗,一般后院尚且不得安宁,这王府的后院更是大。你作为掌家,一定要步步小心,凡事要三思。外祖母看着你一切安好便罢了,下次再来看你。" 顾水月一直是沉默的,看着李老夫人转身离去,不禁道:"外祖母。" 李老夫人转头看她,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月儿,我知道你的想法。外祖母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交出这样一个儿子,娶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李老爷子一生清廉,李老夫人行事端庄,却不想有这样蝇营狗苟的儿子和唯利是图的儿媳,将李家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清名都败坏了。这也就罢了,唯一的孙子也是彻彻底底的浪荡公子,欺男霸女,不思进取,如今又欠下巨额的钱财。 "李家的气数已经尽了,用两万两救了言儿又如何?他下一次会欠三万两,欠四万两,那时谁来替他还呢?"李老夫人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悲哀与无力。 唯有彻底失望才能说出这般的话来。 "言儿是我的孙儿,你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又何必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孙儿,来拖累我的外孙女呢?"李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若是不来,我那儿子与儿媳妇是不会死心的。我来了,也刚好看我的外孙女一面。" 而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老夫人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顾水月愣在那里,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被李邺谨和顾天晴害死的时候,遭遇了这世间最大的恶。她醒来后,无数人想置她于死地,她是踏着血雨腥风前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恶,所有的善都是假的。 而这一次,是自她重生之后感觉到的第一次温情。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啊。 顾天澜并不是一无所有。顾天澜死了,她留下的暗线依旧坚守在那里,守着一个许多人看来没有意义的诺言。 顾水月也不是一无所有。她的外祖母,依旧记挂着她。 李老夫人一回到李府,李敬成和李夫人便围了上来。 "母亲,怎么样了?可是拿到那两万两银子了?" "云王府那般奢华富贵,两万两对于云王府来说绝对是个小数目。顾水月若是不给,那就真是忘恩负义,一点血缘亲情都不顾及!" "忘恩负义?你对水月有过何种恩?何种义?"李老夫人看了李夫人一眼,将那嚣张跋扈的妇人看得便是一愣。 "不要再去打水月的主意了,人在做,天在看。"李老夫人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李夫人愣了一下,然后便大声哭闹道:"老爷,她是什么意思?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吗?难道他们连孙儿都不想要了吗?" 李敬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夫人莫急,既然亲情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选择另一条路。顾水月丝毫不顾忌亲情,那我们也无需顾及了。这件事不是顾水月想不想给的问题,而是她必须给。" 李夫人的眼泪挂在脸上,便那样眨着眼睛看着他:"老爷,您这是何意?" "你知道顾谦对顾水月为何那般凉薄吗?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顾谦绝情绝对不是因为她痴傻那么简单。" "这个秘密涉及她的身世,若是揭露出来,那顾水月这王妃就做不成了。" "顾谦位极人臣,他的嫡女绝对有做云王妃的资格。但是罪臣之女,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第四十一章 帮教子孙 一封信送到了顾水月的手里,当顾水月看完信上的内容时,脸色顿时变了。 顾水月并非顾谦的女儿,而是罪臣之女。她的亲生父亲已经被贬为庶人,所以李家才急急将她母亲嫁入顾府的,而顾府要的便是龙吟珠,对这一点不甚在意,两家便这般达成了一致。 信上列举了几点证据,包括顾水月的生辰八字与顾李联姻的日子,证实了这件事。 这个年代十分讲究门户相当。世家的夫人必须也是世家女,即使世家子十分喜爱一个女子,也不能将她抬为夫人。若是不顾伦常,强行这样做,只会沦为街头巷尾的笑话。 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的世家贵族还是很少的。 尤其是在云王府这样比世家还要高一个等级的府邸。云王妻为丞相女,两个侧王妃,一个为世家女,另一个则为突厥公主。从这些方面就可以看出云王府极其重视门第观念。 顾谦虽然死了,但是毕竟位极人臣,顾家是世家,顾谦之死只能说明顾谦的人品不行,对其子女的世家身份还是没什么影响的。所以顾谦死后,没人敢拿顾水月的身份来做文章。 然而这封信上的内容却足以在她的身份上大做文章,尤其是她现在面临的敌人还是老王妃的时候,非世家出生足以让她一败涂地。 顾水月将那封信放在灯烛下烧了。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指节敲击着桌子,陷入了沉思里。 看来李敬成是非要这两万两不可了。 顾水月虽然掌家,但是王府的每一笔花销都必须记录的十分清晰。所以,顾水月其实很穷,将她的首饰当了,最多只能过千两。李敬成还是高估了她。 当然,她是不可能给李敬成两万两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她这次屈服了,李敬成就会抓住她的把柄,不停地问她要东西。顾水月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顾水月让饮珠取来纸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便让饮珠着人送去李府。 夜深了,掩盖了许多罪恶和欲念。 十里亭是京城城郊的一处凉亭,此处仅靠着溪流,若是晴日,风和日丽的情况下,这亭子里会聚集许多文人,品诗论画,并不热闹,但是风中也会夹杂着文雅的书卷气。 今日是雨天,方圆十里内,除了砍柴人,便没有其他人了。 十里亭中站着两个人。 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披风,却依旧挡不住窈窕的身形,帽子下崭露出的一张脸,足以让人惊艳。 男子穿着一身丝绸华服,脸上蓄着胡须,身材微胖,眼睛里透着精光。 这一男一女,正是李敬成和顾水月。 "水月,你约舅父在此见面,可是准备好了两万两?"李敬成问道。 "我没有两万两。"顾水月直接道,"将我首饰全部当了,再加上嫁妆,也不过一千两。" "云王府那般富有,你怎么可能没有两万两?"李敬成的脸黑了下来。 "云王府有钱,那是云王爷的,我有掌家权,但是却没有任意挥霍的权利。"顾水月道。 "水月,看来你是不想帮舅父这个忙了。"李敬成道,"你这般无情,便别怪舅父无义了。" 顾水月微微一笑:"我可没有说不帮我舅父这个忙。" 李敬成疑惑地看向她。 "舅父要这两万两的最终目的是要救表哥,我们不如直接省略了这个中间过程,我直接去救表哥。"顾水月道。 "淳王一言九鼎,说要两万两就是两万两,没有两万两他是不会放过我儿的。" "我和淳王有几分交情。你给我两日时间,若是淳王答应收回这张欠条,那便算我完成了你的要求。若是不行,你将我的秘密公之于众便罢了。"顾水月道。 李敬成狐疑地看了她两眼,看着她一脸笃定,这毕竟是唯一可以救他儿子的方法了,便答应了她。 "水月,这件事可关系着你云王妃的位置,你千万不得马虎啊!"李敬成半威胁了一顿,便离去了。 顾水月在凉亭里站了一会儿,清风吹起了她额前的黑发,黑发飘起,挡住了她眼睛散发出的冰冷的目光。 这日子愈发无趣了。 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躺在草丛中,被一条青色的蛇缠住,一只幼年的老虎窝在离他不远处,朝着四周虎视眈眈。 这一幕,若是落在一般人眼里,非得要吓得半死了。但在这淳王府中,众人却早已习以为常。 淳王摸着缠着他的青蛇的肚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 青蛇眨着绿豆大小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淳王心满意足道:"有你陪我无趣,这日子似乎没那般无趣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见到青蛇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明显是有感兴趣的事了,身体嗖地从他身上抽走了。 上一刻还一起无聊的难兄难弟下一刻就跑了,淳王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朝着青蛇穿梭而去的身影追去。 他追着青蛇出了淳王府,穿过了几个街巷,最终进入了一家酒肆。如今是正午时分,酒肆里的人并不多。 淳王一眼便看到背对着他站着的女子。那是个熟悉的背影,淳王为了追求这女子,曾经亲手画过几百张这女子各角度的画像。所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认得出她。 "顾水月。"淳王叫了一声。 女子转身,果然是熟悉的脸。不过淳王的注意力很快由她的脸上转到了她的胸前,那里正鼓起一大块。 淳王看着她的胸前,眼睛越瞪越大,表情也越来越扭曲。 "想笑便笑吧。"顾水月颇为无奈道。 青将军从她衣领出钻了进去,便在她胸前做窝了,无论她怎么拉,也拉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本王了!别人的胸前都是两坨,偏偏你的……哈哈哈哈。"淳王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形象全无,只差在地上打滚了。 顾水月等他笑得够了,才道:"帮我一个忙。" "你已经是他人妇了,伤了本王的心,本王为何要帮你?" 淳王一颗少男心保持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动了一次心,才发现动心的对象是他人的未婚妻。淳王也曾动过欺男霸女的念头,他连去母后面前的哭词都想好了,势必要感动得母后跟他一起欺男霸女。奈何对方是公孙奕,他还未入宫,就被镇压了。母后直接将他关在宫门外,闭门不见。 淳王出师未捷,将自己关在府里沉寂了许久,才终于从悲伤里走出来。 "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可以改嫁。"顾水月一脸正经道。 "改嫁?你是要休了公孙奕,还是要杀了他?水月妹妹火气这般大,可是公孙奕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淳王突然凑近,兴味盎然地问道,"公孙奕后院三千,莫不是身体被掏空了,满足不了水月妹妹了?" 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顾水月知道淳王追着她,并非因为他真的喜欢她,而是觉得她有趣,合她口味。觉得有趣就要娶一个人,这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十分奇异,但是放在淳王身上就很正常了。 淳王身上有个十分明显的特点,他爱玩。他这样的人秉性不坏,只是有时玩得会过了界。 淳王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什么忙?"淳王问道。 "王爷可曾记得自己借了两万两给一个叫李言的人?" 淳王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无趣的蠢蛋?他那么蠢还和本王赌,一下欠了本王两万两,真是无趣透了。水月儿,你怎么问起这个蠢蛋来了?" 顾水月道:"这个蠢蛋的父亲是我的舅父,这个蠢蛋是我的表哥。" 淳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水月妹妹是要让本王放过那蠢蛋吗?" 顾水月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请王爷帮我狠狠教训他一顿。" 她的脑海中闪过李老太太谈及子孙不肖时的无奈。李老太太对顾水月是真的好。 她向来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 既然李敬成找上门来了,她便替李家好好管教这不肖子孙。 淳王看着顾水月眼中闪过一道噬血的光芒,不由得觉得更有趣了。 "本王都听水月妹妹的。" 第四十二章 教训李言 京城的大街上,醉醺醺的年轻公子被两个小厮扶着,歪歪斜斜地走着。这年轻公子穿着锦衣华服,却十分瘦,嘴唇苍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身体被掏空了。 哪位达官贵人家的浪荡子弟。 百姓们看了一眼,都自动判断出他的身份,不由得远离了一些。 年轻公子半眯着眼睛,一边喊着''本公子没醉'',一边朝着四周看去。突然,他眼睛一亮,用力挣脱了两个小厮的搀扶,朝着一个地方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他的目的是个容貌秀美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金丝滚边的白色衣裙,头上的珠钗在阳光下散发着熠熠光芒,更为惹人注意的是姑娘的脸,精致的五官,独特的气质,盈盈而立,便是倾国倾城。 被浪荡子盯上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年轻公子抓住了姑娘的手臂:"这位美人儿,可愿随本公子去赏花?" 被调戏的姑娘惊慌错愕,不知所措,开始大声呼救,浪荡公子岂肯轻易罢手,必定要叫上几个恶奴,将那姑娘强行拖走。路人这般想到。这般绝色,注定要被糟蹋了。 就连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厮都撸起袖子,随时准备上去搭把手。 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因为那姑娘柔声应道:"好呀。" 于是,浪荡公子便拉着绝色姑娘的手,相携赏花去了。 这浪荡公子便是李敬成的嫡长子李言。李言年约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他喜好吃喝嫖赌,将纨绔子弟该做的事都做遍了,而那该读的圣贤书,是一本没读。 说是赏花,不过是个借口,李言从未想过将美好时光浪费在这般没有意义的事情身上。他拉着这姑娘去了自己的一处别院。那处别院比李府还要奢华许多,是李言建来专供自己玩乐的地方。 李言拉着姑娘进了房门,将一众仆从赶出了院门,抱着那姑娘便要往床上滚。 抱一下,姑娘没动。 抱两下,姑娘依旧是岿然不动。 李言的酒顿时醒了五分,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子依旧是纤弱的模样,并未变身千斤重的恶煞。李言伸出手想推推那姑娘,手便被抓住了。 "啊!"李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被石头碾过,骨头都要碎了,随即,他的嘴巴便被堵住了,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李言心中一喜,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当来人走到他的面前时,李言的酒彻底醒了。 淳王! 淳王并未理会被扔在地上打滚的李言,而是掏出自己的手帕执起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然后讨好道:"水月何必亲自动手,这不是脏了自己的手吗?这种脏活累活就交给小王来做。" 看了一眼李言,又道:"本王是个读书人,向来都是以理服人。本王不会打你的,李公子放心。" 李言的眼睛中冒出一道光。要知道他从小是被父母捧着长大的,从未被人打过,最怕的便是痛。 后来想起,李言就会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淳王这个从会走路起就会戏弄人的混世魔王,除了打一顿外,有千万种方式让他生不如死,后悔为人。 顾水月被请到了另一间房喝茶,淳王则开始了他的''以理服人''。 以理服人第一式,淳王将一本《孝经》交给了李言,让他仔细研读。又因为担心他寂寞,十分好心地留下了自己心爱的青将军陪伴他。 "待你背完了这本书,就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淳王道。 试想一下一边背着书,不远处盘成一团的青蛇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景象。李言便在这般毛骨悚然的氛围里背着书。朔云十分注重孝道,十岁小儿都会背《孝经》,但是李言却不会。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好好背《孝经》的,他会将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以理服人第二式,淳王觉得读书是一件辛苦的事,所以为李言准备了一大锅的热汤,让他放松一番。这热汤与普通洗澡水不同的是,当人在上面洗的时候,下面的火还在烧,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会越来越烫。 李言赤身裸体地坐在这热汤之中,淳王又给了他另一本书,只有背完了那一本书,他方才能从热汤里出来。 顾水月喝了几杯茶,在房间里睡了一个午觉,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李言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本王还有好几个以理服人的法子,岂知他身体这般弱。"淳王一脸玩不够的神情。 "待他好了,王爷可再尽兴。"顾水月道。 躺在地上已经半死的李言恨不得自己永远好不起来。 李言被搬回了自己的床上,淳王留下一个小厮在此照顾他。 顾水月交给那小厮一种药:"每个时辰给他服用一次,明天他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第二日,顾水月一早上便来到了这别院之中。 李言身体本来已经大好,一见顾水月到来,便连忙躺回了床上,作出一副奄奄一息的姿态。 "既然快死了,便不要占着地方,将他找个地方埋了吧。"顾水月对那小厮道。 本来奄奄一息的李言腾地坐了起来,瞪着顾水月道:"你这恶妇究竟是何人?竟要将本公子折磨致死。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竟敢这般对本公子!" "这可不是我做的,莫非李公子要去状告淳王?"顾水月坐在一旁,眼皮掀了掀,凉凉的眼神看着他。 李言顿时怂了:"你这女子莫要拿淳王吓唬本公子!这都是你的阴谋,本公子要报仇也该找你。" "出了西直门往东,那里有一座府邸,我就住在那里,欢迎李公子上门寻仇。"顾水月道。 李言的脸色一变:"那不是云王府吗?" 顾水月道:"小女不才,正是云王妃。" 得罪了淳王可能被慢慢玩死,得罪了云王就是一刀毙命。总而言之,无论得罪哪一位,都是死路一条。 李言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发泄不出来。他只得铁青着脸躺在床上,已无生念。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李言问道。 "你有人生,却没有人养,我便替李家的人好好管教你。"顾水月道。 "如今已经管教过了,我可以回家了吗?"这本来是他的别院,现在全部换成了淳王的人,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他住在这里就如同住在牢笼里一般。 "当然可以。"顾水月将一张纸交给了李言,"你以后按照上面的做,我便保你性命无忧。" 李言拿过那张纸一看,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懵了。 每日卯时起床,读两个时辰的书,午休一个时辰,再去读一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武。 没有吃,没有喝,没有嫖,也没有赌,这张纸上记录的生活比和尚还规律。 李言垂死挣扎道:"如果我不遵守会怎样?" 顾水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包里放着十粒药丸:"你还记得你之前吃的药丸吗?如果你不吃,就会全身溃烂而死。这里有十粒,我会交给你身边的小厮,如果你完成了这张纸上记录的内容,你的小厮就会给你一粒。" 那小厮已经换成了淳王的人。这便是顾水月要借助淳王势力的原因。 看着李言想要反抗却不敢反抗的模样,顾水月觉得心情别样的好。 像李言这样已经成型的纨绔子弟,不能用礼义廉耻来管教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纨绔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顾水月这样做可谓一举两得。 第一,她替李家老太太管教了孙儿,让他不再胡作非为,而是在家好好看书练武。 第二,李敬成手里握着她身世的秘密,而顾水月的手中则握着他儿子的命。孰轻孰重,想必李侍郎一想便知道了。 顾水月将李言完好无损地还到了李敬成的手里,那张欠条的事也就此作罢。 "淳王真的不追究这件事了?"李敬成难以置信地问道。 以淳王这般说一不二的秉性,顾水月都能让他收回欠条,这说明顾水月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手里尚且握着顾水月的秘密…… 李敬成迅速盘算起来还可从顾水月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李敬成的想法自然逃不过顾水月的眼睛。李敬成的眼里充满了算计,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果然是至理名言。 一,二,三…… 顾水月心中默数着,当数到十的时候,本来安然无恙的李言突然躺在地上,开始打起滚来。 "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完全扭曲了。 "言儿,言儿,你怎么了?"李敬成吓了一跳,拉着李言问道。 等李言痛得够了,顾水月才朝着李言身边站着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将一粒药丸放进了李言的口里。李言身上的痛苦褪去,他躺在地上,还有些懵,等看了一眼顾水月,迅速跳了起来,冲进书房,开始看起书来。 比起钻心之痛,每日读几个时辰的书算什么? 李敬成浓眉拧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看着顾水月:"你对言儿做了什么?" 顾水月道:"这正是我要和舅父谈的事。言表哥身患隐疾,昨日里被淳王爷一吓就犯病了,如今全靠这黑色的药丸续命。如果不吃,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而死。这药丸本来是珍稀药材,念着亲戚关系,我就只收本钱,每个月二十两,舅父交给表哥身边的小厮就可以了。" 顾水月说完,李敬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刚还想从顾水月身上算计些好处,转眼就被顾水月威胁了。偏偏顾水月还是一脸施恩的表情。 "表哥是舅父唯一的孩子,想必舅父不会舍不得这救命的钱吧?"顾水月表情诚恳地问道。 李敬成差点咬碎了牙,从喉咙口挤出一个字:"是。" 第四十三章 寿诞难题 柳叶抽出了新芽,花儿渐渐绽放,春日已经悄悄来临。 风拂过院子,吹起帘子的一角,书房里,青年披着衣,宽大的衣袍衬托出纤细的身材,但是他的脸色十分好看,可谓纤细但不纤弱。 青年手中正捧着书,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期间有丫鬟送上解渴的茶,青年都没空闲喝一口。 李老太太在李言的书房外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看着突然转性的孙儿,心中欣慰无比。 "李家终于有希望了。" 李老太太轻声感叹一句,然后离去。她心中愉悦,连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云王府。 王府掌家的权利已经渐渐地转移到了顾水月手里。孟惜玉掌管王府四年,像是真的有些累了,对许多事务完全不过问,一股脑儿都交给了顾水月。 春日里踏花寻蝶,偶尔手执画笔画丹青,孟惜玉做上了真正的悠闲王妃。 "顾水月这两日在做什么?" 连续失去了两个丫鬟,孟惜玉身边的人换成了一个老婆子。这老婆子是老王妃身边的人,在云王府呆的时间足够久,也足够聪慧,城府深,沉得住气,比起那些年轻的丫鬟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老婆子道:"顾水月的母家表兄欠了淳王两万两银子,李家的人知道顾水月掌管云王府后院后,想要顾水月出两万两。" 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顾水月不会出。"孟惜玉道。 "娘娘,您说的没错。" "她刚刚掌家,要是从账上挪两万两出去,必定会被人捉住把柄。"孟惜玉道。 顾水月不会这么愚蠢的。 从上次的事件后,孟惜玉就重新审视了顾水月这个人。顾水月并非如她想象的愚蠢,相反的,她很聪明,并且深喑后院争斗。孟惜玉想,顾水月在顾府并非一味的受欺侮,她是韬光养晦,并且习得不少后院争斗的手段。 "娘娘,下个月就是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了,顾水月刚刚掌家,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老婆子道。 孟惜玉听着这件事,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 有了安掌柜后,顾水月在帐目方面没什么问题了。但是掌家并不只是会算账那么简单,还要操办大大小小的喜事。其中便包括老夫人的寿辰。老王妃本就地位不凡,再加上到时来的许多达官贵人,这关乎着老王妃和王府的面子,若是办砸了,别说掌家,顾水月这王妃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孟惜玉之前操办过云王的寿辰,那时,老王妃派了身边好几个老婆子一起协助她,等到寿辰当日,孟惜玉还出了一个不小的差错,若非老王妃镇住场子,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顾水月,本来是养在深闺的不受宠的女子,纵然有几分心机,有几分本事,但是却也没办法接下这么大的摊子。她身边只有一个心腹丫鬟饮珠,没有其他人从旁协助,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 孟惜玉终于明白了老夫人为何让她多修身养性,不用急。 "那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孟惜玉道。 "娘娘,下个月十五日是老夫人的五十大寿,请您早些安排了。老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恐不能帮衬到娘娘了。"老夫人身边的老婆子道。 待老婆子走后,饮珠便有些坐不住了。 "娘娘,这该如何是好?距离老夫人的寿诞不足一个月了,这种事本该提前好几个月准备的,您一个月又如何安排得好?" 这么一个担子突然落到了顾水月身上,不说顾水月,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傻了。 "娘娘,您不如去向老夫人寻求一些帮助?"饮珠道。 饮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到端坐着的不慌不忙的顾水月,不由得更加急了:"娘娘,您倒是说一句话呀。" 顾水月这才仰头看向饮珠:"你觉得老夫人会帮我们吗?" 饮珠对上顾水月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 老王妃会帮她们吗? 娘娘刚刚掌家,于情于理,老王妃都该帮衬着一些的。因为这关乎着的是王府的面子。 但是,这么重大的事,为何临近了才告知她们?并且未派下一个人来帮她们?而且老夫人传话里也明示了,自己身体不适,没法帮到顾水月。 看来老夫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饮珠的眉头蹙了起来,复又松开:"娘娘,不如您去跟王爷提提,让王爷派人协助您?" 王爷对王妃但凡有一分喜爱,都不该坐视不理,任由娘娘走入这般死局。 "饮珠,你觉得我不可能做好这件事?"顾水月问道。 饮珠脸色一白,连忙道:"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奴婢觉得这件事就是有人安排的一个坑,让娘娘往里跳的。" 顾水月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坑,她们不止想让我跳下去,还想讲我埋在坑底,永远上不来。" "娘娘!"饮珠急切地叫了一声。 "而且,也没有人会帮我们。老夫人自然站在孟惜玉那一边,云王……若是我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又如何能站在王爷的身侧?"顾水月道。 这件事是个坑,但同样也是一个挑战。 顾水月觉得,如果她是公孙奕的话,绝对会选择袖手旁观。公孙奕对她是有几分特别,甚至可以用上''喜欢''二字,但是在王爷和王妃之间,拥有喜爱是完全不够的。公孙奕的爱人,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与他比肩。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量,顾水月觉得,公孙奕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对她而言,公孙奕是她的仇人,但是对比李邺谨和顾天晴,公孙奕最多只算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她最大的仇人是李邺谨和顾天晴。她要找李邺谨和顾天晴报仇后,再来对付公孙奕。在这之前,她可以将公孙奕发展为盟友。 公孙奕绝对是个很好的盟友,他有心机,有谋略,武艺高强。而且,他还有些喜爱她。她只需将这喜爱发展成爱,这结盟关系便会更加牢固。 这对顾水月而言是个机会。 "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没有任何人的帮助,我也能做好这件事。" 饮珠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她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厉害。她并非低看了自家娘娘,而是这件事难度太大了,对于一个未经过风浪的大家闺秀而言,太难了。 饮珠这种想法无可厚非,因为她不知道顾水月曾经经历一世。上一世她是望月皇后,她办过太后的寿宴,甚至皇帝的寿宴。其中任一都比她现在面临的要盛大复杂许多。 她如今唯一拘禁的地方,便是人手不够。 "饮珠,去唤安闲来。"顾水月道。 客厅中有三个人,顾水月,安闲以及饮珠。在这偌大的王府中,顾水月可以信任的便只有这二人。 "安闲,我会列出生辰所需物品的清单,再将清单交给你,由你亲自采买,务必要保证采买的东西不得出任何差错。" "饮珠,你向其他人打探一下老夫人的喜好与禁忌,这一点十分重要。" "而我,则负责将生辰当日的流程列出来。" 顾水月将任务迅速分配了下去,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 顾水月的话中沉稳冷静,仿若天生的上位者,安闲和饮珠对她的话都没有任何质疑。 安闲领命离去,饮珠也与相熟的丫鬟打探起来。 "顾水月那里有什么动静吗?"孟惜玉看着自己修剪的十分精致的指甲,问道。 "回娘娘的话,暂时没什么动静,静悄悄的。"老婆子回秉道。 对于孟惜玉来说,这一切都在意料其中。 "她不是不想做,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吧。顾水月但凡聪明一些,都该乖乖将王府掌家权交回给我。" 否则等到了寿诞那一日,她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四十四章 暗下绊子 小丫头端着盘子沿着绿荫小道匆匆走过,红色的身影在树影间若隐若现。另一个小丫头从后面追了上来,在前面红衣小丫头的背上拍了一下。 红衣小丫头转头,诧异看着身后的绿衣小丫头:"绿萝,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该在侧王妃娘娘身边伺候着吗?" "阿明姐姐,我刚得了空便来看你了,你在忙些什么呢?"绿萝眨着眼睛问道。 "当然是老夫人的寿辰。" 绿萝看着阿明手里端着的东西,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安管家吩咐下来,我们照做就是了。" "老夫人的寿辰准备地怎么样了?"绿萝问道。 "乱糟糟的,我们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阿明颇有些无奈。 绿萝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阿明姐姐辛苦了。" "罢了,我要去忙了。"阿明说完,便端着东西匆匆离去了。 阿明一走,绿萝脸上的心疼便转为笑容,欢欢喜喜地朝着侧妃娘娘汇报去了。 听完小丫头的汇报,孟惜玉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沉寂了两日,顾水月终于从最初的懵懂里醒神过来,开始着手准备老夫人的寿辰了。 但是醒神又如何?还不是不知所措,准备得一团糟? "我还真是佩服她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孟惜玉嘲讽道。等撞得头破血流,后悔也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几日,顾水月那边不断有消息传过来。孟惜玉听着这些事,就连夜里睡觉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比如,顾水月的晚宴选址问题。以往,晚宴一般摆在后花园中,那里有个戏台子,老夫人喜欢听戏。而顾水月竟然将晚宴设在西边的院子里,那里人迹罕至,几近废弃。 又比如,宾客名单里竟然有陈国夫人。这位夫人是皇帝宠妃的妹妹,特封的诰命夫人。这位夫人在闺中时曾经与老夫人有些龃龉,老夫人十分厌恶陈国夫人,而顾水月竟然邀请了她。她几乎可以想象老夫人在自己的寿宴上看到陈国夫人时的脸色了。 孟惜玉越来越期待老夫人寿诞那一天了。 顾水月已经忙得脚不着地。 她几乎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这让她有一种回到望月皇宫的感觉。那时,她是皇后,是国母,她要以最好的方式展现在百姓们的面前,而她举办的每一场宴会都必须尽善尽美。 她不能拖望月帝的后腿,她努力做一个贤内助,并且也做到了。尽管最后的结果很讽刺,但是顾水月从未后悔过。 一天忙碌下来,顾水月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几乎是飘忽的,她如今只想沐浴,再睡个觉。 下人们将浴桶里打满了水,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缕花瓣,这些花瓣有缓解疲劳的作用。顾水月将自己头部以下完全沐浴在热水中,全身说不出的放松与舒爽。 突然,一只粗粝的手落在顾水月的肩膀上,顾水月本能地伸出手,擒住了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用力一扭。 这完全是个将士的本能。 顾水月睁开眼睛,便落入了一双暗沉沉的眸子里。 顾水月脸上的冷厉小时,转为柔婉,柔声唤了一句:"王爷。" 自那日公孙奕对她欲图不轨,被她化解后,便整整几日未曾见到他了。顾水月的手甫一放开,公孙奕便收回了手。 他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抱臂,便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顾水月便在他的目光下,洗了一遍身子,擦干,然后披衣出水。 公孙奕朝着她招了招手。 顾水月走了过去,公孙奕拉住她的手,手突然一用力,便将顾水月拉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种姿势之于男女本来是十分暧昧的。顾水月却不挣扎。 顾水月的头发仍是湿的,公孙奕长臂一伸,便将挂着的毛巾取了过来,替顾水月擦起头发来。公孙奕的动作很温柔,顾水月歪着脑袋闭着眼睛,十分柔顺乖巧的模样。 公孙奕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心中突然腾起一种想法,若是她只是个单纯的大家闺秀,本性便是这般柔顺乖巧的模样,那该多好。但是刚刚那一幕,便显示了她并非单纯的闺阁中的女子。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公孙奕。 他被一个女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而他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失控的感觉十分不好。 "水月,跟本王玩个游戏吧。"公孙奕道。 顾水月睁眼看他,眼神单纯而好奇:"什么游戏?" "投壶。"公孙奕道。 投壶,便是将一个壶摆在那里,人站在固定的距离外,将剪投入壶中。中则赢。 顾水月在军中的时候经常玩。 投壶的工具很快送了进来。 顾水月手中拿着十支箭,漂亮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公孙奕。她不知道公孙奕为何要玩这个游戏。 "赢得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秘密。"公孙奕道。 顾水月唇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顾水月身披白色的长袍,一伸手,便露出嫩白的手臂,素白的手指间捏着一支羽箭,一用力,箭便直接落在了壶中。 两人比试,第一局,顾水月赢。 顾水月本来完全可以投中十支的,她却投中九支,本来就是试探,没想到公孙奕只投中八支。公孙奕给了顾水月一个问话的机会。 "王爷身上中了一种毒,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王爷完全可以解掉这种毒,为何一直放任毒素在自己体内蔓延呢?"顾水月问道。 灯烛下,公孙奕的脸色有些晦暗莫名:"因为这种毒是十分亲密的人下的,本王不解毒,是为了如她的愿。" 第二局,顾水月依旧是九支,公孙奕十支。公孙奕赢。 公孙奕问:"你不是顾水月。" 刚刚投壶的姿态,顾水月刻意笨拙,却依旧难掩熟练。她姿态窈窕中带着风流,一举一动十分豪爽,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云王爷儿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想问自己这件事吗? 这件事十分难答。 她现在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模式,但是若说自己是顾天澜,那刻刻钟被公孙奕砍了。 顾水月道:"庄生梦蝶,不知是庄生化蝶,还是蝶化庄生。妾是顾水月,又不是顾水月。" "蝶是顾水月,庄生又是何人?" "王爷,您已经问过一个问题了。" 点到为止,最好。 公孙奕便不再问了。 顾水月躺在床上,公孙奕没有离去,而逝脱下了外袍,钻进了被窝里。 他将顾水月搂进了怀里。顾水月的身体不由得僵硬了。 "在你心甘情愿前,本王不会做什么的。" 公孙奕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 或许是太累了,顾水月竟消失了警惕心,在堪称死对头的怀里,沉沉睡去。 本来还为顾天澜的她,在战场上与公孙奕殊死搏斗的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么一天的。 第二日,顾水月醒来,公孙奕已经梳洗完毕。他穿着玄色金丝滚边的长袍,挺拔峻挺地站在床边,等着她醒来。 公孙奕看着满眼疲累的她,昨夜里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嘲讽:"爱妃若是觉得办寿宴太累,本王便去与母妃说。" "不累。"顾水月坚定地摇了摇头,"妾不累,若是连寿宴都办不好,妾怎么做云王妃,又如何配与王爷站在一起?" 公孙奕脸上的嘲讽消失,本来冰封的心渐渐融化,脸上复又夜里的柔情,深深地看了顾水月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顾水月匆匆梳洗一番,便陷入了忙碌里。 顾水月的忙碌并没有白费,经过半个多月的辛苦,寿宴终于初具雏形。 该采买的已经采买了,该布置的已经布置了,该送的请帖也已经送了出去。 而孟惜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顾水月的成果了。她已经等不到寿宴那一日了。 孟惜玉由一个老婆子和丫鬟绿萝陪着,来到了西院宴会所设地。 这里本来是一片荒地,孟惜玉掌家的时候,只踏足过一次。她本来想将这里开辟出来做王爷练功的地方的,但是这里溪流太多,竹林太密,开辟的难度太大,孟惜玉便任由其荒废了。 "娘娘,这里溪流太多了,夜里又暗,一不小心就踩在坑里了。王妃将晚宴设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疯了?"绿萝道。 老婆子拍了一下小丫头的脑袋:"莫要胡说,王妃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复又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虽然奴婢也猜不到她的道理。" 孟惜玉的脸上也带着笑。 道理还不简单吗?不就是顾水月疯了? 当她们踏入那片荒地时,三个人都惊呆了。 那片竹林依旧在,只是被休整过了,上面挂着一些红色的灯笼,喜气洋洋。而那坑坑洼洼的地早就填上了,小的溪流汇聚成大的溪流,从竹林中央淌过。溪流旁边用石子铺出一条石子路,摆放着一些桌椅。 茂林修竹,曲水流觞。 文雅中不失喜气。 老王妃出生名门世家,最好雅事,这比请个名角给老夫人唱戏更能讨好她千百倍。 孟惜玉一脸喜气地走进西院,却脸色十分难看得离开。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水月竟然有这么一招。她不仅没有慌乱,还在短短的时间里建立了这么一块适合办晚宴的地方。 老夫人是她的姑母,但是她也是爱才之人,见了这样一幕,难免对顾水月刮目相看。 她已经失去了王爷的宠爱,能依靠的唯有姑母了。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顾水月将这桩寿宴办砸了! 第四十五章 心生一计 王府正为老夫人的寿宴准备地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些阴谋也在暗自滋生着。 "娘娘,顾水月从酒庄采买了许多酒,都摆放在库里。那酒都是陈年的好酒,酒香扑鼻,所以从外面过,也能闻到阵阵酒香。" 孟惜玉闻着那酒香不由得有些烦躁,她匆匆走出了一段距离,再回头时,眼睛突然一亮。 孟惜玉对着身边的老婆子道:"你去城东的药铺买一种药,然后将这种药下在酒里去。" "娘娘!"老婆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 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要是这些达官贵人有个好歹,必定会深究,深究到她们头上,那她老婆子和侧妃娘娘都得完蛋。 "这种药不会危及身体,只能让人拉肚子。若是参加晚宴的众人都拉了肚子,只能说明饭菜不干净,办晚宴的人不尽心罢了。"孟惜玉道。 听她这般说,老婆子才安下心来,看来侧妃娘娘并没有被顾水月气得昏了头脑。 "娘娘,这件事就交给老奴了。"老婆子打了包票,便离去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这一段对话都落入了身周的小丫鬟耳里。 待孟惜玉离去了,小丫鬟连忙扔了自己手中的扫帚,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安闲正在帐房里算着账,一个小丫头的脑袋便伸了进来:"安管家,奴婢有事要禀报。" 这小丫鬟是安闲安插在孟惜玉那里的眼线。安掌柜变成了安管家,但是一些本性并没有变,他善于钻营,稍微有了点权势便开始布线。他不想主子和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安闲连忙招了招手,小丫头便溜了进来,将门合上了,低声将刚刚听到的话一字一句汇报给了安闲。 安闲的脸色也变得冷凝起来。 主子在这王府之中确实是步步惊心啊。 就拿这寿宴来说,只要有人稍微做点手脚,便可能让他们半月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安闲思索了一下,便去将这件事禀报给了顾水月。 "娘娘,晚宴上必须要有酒助兴,酒中有青梅酒,许多夫人小姐都喜欢,若是她们真的在酒里做了手脚,很多人都会受影响。娘娘,不若多派些人守住酒库?"安闲道。 顾水月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这守的人必定是值得信任的人,而我在这王府中可信任的只有两人。"顾水月道。 这两人便是安闲和饮珠,将他们二人派去守着,轮流休息,也可能被人钻了空子。而且,安闲和饮珠都有其他的事要做。 "这……"纵然安闲善计谋,此时也难倒他了。安闲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们在这王府中就像一个孤岛。他们的敌人十分强大,而他们却有致命的弱点—没有自己的人。 "暂不理会这件事,安闲,你去忙你的,这件事我自有办法。"顾水月道。 她的声音从容淡定,安闲却没有任何怀疑,便退了下去。 那是他的主子,他信任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老夫人寿辰这一日。 云王手握重兵,并且打了许多场胜战,深得皇帝喜爱,在京城中可谓如日中天。 云王公孙奕性子喜怒无常,但对母亲确实孝顺。京城的一众官员贵女都不会放弃这个讨好接近云王的机会,但凡收到请帖的人,都来了,其中便包括陈国夫人。 孟惜玉难得清闲,早早地便装扮了一番。画着精致的妆,穿着淡粉色的长裙,宛若少女一般。 "娘娘为何要这般盛装?"老婆子有些不解道。 今日的晚宴上将会有许多贵女,尤其是一些数意云王的贵女,若是装扮得太出色便会引来注意,也会引来敌意。以往,孟惜玉的装扮都很素。 "陈国夫人喜好艳丽,我不过替母妃争一口气罢了。"孟惜玉道。 老婆子恍然大悟:"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宾客陆续来临。 "曲水流觞,丝竹袅袅,这寿宴真是别具一格。" "竹,不畏严寒,品行高洁,这不是象征着老王妃的品性吗?" "雅,真是雅极。" 宾客们的议论声传到了老夫人的耳里。 老夫人的脸上虽然没有显现出什么,但是眼睛中却透露出一丝喜悦,对这喜宴的安排十分满意。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老夫人道,声音里带着赞赏。 孟惜玉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脸上却已经带着温婉的笑:"顾姐姐真能干,妾自愧不如。" 老夫人看着孟惜玉,没有说话。 宾客已经来齐。 宾客多是女眷,位置是按照家中人在朝为官的品级来排列的。 "老夫人到。" 顾水月和孟惜玉分别站在老夫人的两侧,老夫人在溪头最高的位置上坐下,顾水月坐在右边,孟惜玉则坐在左边。阿史那颜紧挨着顾水月坐下,其余的一众妾则单独辟了一个位置坐下。 顾水月今日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裙,清新灵动,与孟惜玉比起来便是淡妆。但是,孟惜玉称柔婉清秀,顾水月却称得上漫妙绝伦了。论颜貌,她们本就并非一个层次上的人,孟惜玉是星辉,顾水月便是明月,因此也不具备可比性。 这一来,众多人的目光还是落在顾水月的身上,有探究,有好奇。昔日里的笑话,如今已经成为云王府的宠妃,顾水月这个名字,在京城贵族或百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占有一席之地。 与孟惜玉的装束隆重对应的是紧挨着孟惜玉坐下的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大红的装束,脸上画着浓妆,却并未掩盖住眼角的皱纹。 老夫人的目光在看到那女子时,脸色蓦地有些难看了。 "陈国夫人一向忙碌,妾前几次都邀请不到,没想到这次倒有时间来了,还是姐姐的面子大。"孟惜玉道。 孟惜玉知道老夫人及其厌恶陈国夫人,所以每次都刻意回避她,她没想到顾水月竟然这样蠢,竟给她下请帖。 听闻此言,陈国夫人看了过来:"许多年未曾见到姐姐了,不想姐姐竟然长了这么多皱纹,连白发都有了!"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随时可能拂袖而去。陈国夫人的到来足以抹灭顾水月的一切努力,看来那些酒都派不上用场了。 顾水月道:"养儿本是辛苦事,尤其是王爷这般出色的男儿,若无母妃的辛劳,也无今日的朔云神将。" 恰在此时,一阵光闪耀着,一人迈着大步从外走来。他身材挺拔,五官俊朗,在暗夜中也泛着光芒,正是这王府的主人,云王公孙奕。 公孙奕大步走到了老王妃的面前,朝着她跪了下去:"儿子以此礼献上,祝愿母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爷手中的两样东西分别是取自朔云南山的寿桃和北山之巅的雪莲,这两样东西十分罕见,王爷孝心日月可鉴。" "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儿子,哪怕头发白了又如何?" 宾客的议论声传入了老王妃的耳里,老王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绽放了笑容。 陈国夫人脸上的得意消散的无影无踪。 陈国夫人有一子,纨绔子弟,科举考不上,保了一个官职,利用官职作威作福,没几日便被文臣告到皇帝那里,被號了官职,现在无所事事,可谓烂泥扶不上墙。 云王对比她的儿子,可谓云泥之别。 她笑老王妃比她苍老,但若论子息,这便是她最失败的地方。 陈国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恶毒的眼睛瞪了老王妃一眼,又悻悻地收回了目光。她很想转身离去,但若是真的离去,明日就成为皇亲贵族之间的笑谈了,所以只能忍着。 老夫人心情愉悦,这是她嫁入王府后所有寿诞里过得最舒爽的一个生日。顾水月送的这份大礼,她手下了。 孟惜玉的脸隐在了黑暗里,此时若有光照在她的脸上,便可以看到她面目狰狞,眼神冰冷。 云王入座,晚宴开始。 菜陆续送了上来,每张桌子上都有一盅酒,阿史那颜不喜这样的场合,只自顾自的喝酒。她将自己桌子上的酒喝光了,便将顾水月面前的酒液取了过来,一饮而尽。 "颜妹妹,你怎么了?"孟惜玉一直看着阿史那颜,当看到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便立即道。 很快的,几位重要人物的目光便落到阿史那颜身上了。 "我肚子疼。"阿史那颜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对着顾水月道,"姐姐,我肚子疼,好疼,感觉要疼死了!" 阿史那颜一直在喝酒,所以酒里的东西起作用了。 孟惜玉捂着肚子道:"颜儿这般道,我也有些难受呢。" 顾水月显然也没料到有这样的情况,脸上有些慌乱:"二位妹妹这是怎么了?" "一人肚子疼可能是巧合,两人肚子疼便该有原因了。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水月的脸色猛地变了:"不可能,所有食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这里的问题还未解决,那陈国夫人便听到了,往桌上一倒,直接道:"云王府寿宴的饭菜有毒啊,难怪给我下请帖了,原来是要毒死我啊!" 寿宴上若是出了人命,那是十分不吉利的,这''死''字要避讳。 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老夫人脸上的喜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冒着冷气的眼睛盯着顾水月:"水月,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 再次破局 孟惜玉看着顾水月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欢喜,脸上却面色凝重道:"母妃,妾建议先让各位宾客莫要用膳了,若是更多得人吃得肚子疼,到时名声传出去便不好听了。" 这是老王妃的五十岁寿宴,好好的寿宴突然中停了,老王妃又如何欢喜地起来。她冷着脸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看着顾水月,想要她给出一个答案。 "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孟惜玉不由得有些急了。 陈国夫人的叫声更加大了,将寿宴的雅兴全部扫光了,许多人也都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专心欣赏这场闹剧。 "母妃,妾以为要先找到三位肚子疼的原因。"顾水月道,"若是三位因其他原因肚子疼,便着大夫来看,不可影响了诸位的雅兴。" 老王妃沉吟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这般,晚宴依旧可以继续,现在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小闹剧。 若是饭菜出了问题,那这场晚宴便没办法继续了,老王妃的五十大寿,便这样无疾而终。 孟惜玉却知道,这不可能有好结果,因为问题便出现在酒上。 孟惜玉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顾水月走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颜儿,你刚刚吃了哪些菜?" 阿史那颜指了面前的几个菜,顾水月又以同样的问题问了孟惜玉和陈国夫人,她们指过的菜,顾水月都尝了一遍。 静待了半刻钟,她的肚子并没有问题。 "颜儿,你的肚子是如何疼的?" 阿史那颜捂着下腹:"这里一阵一阵疼。" 问孟惜玉,孟惜玉捂着上腹的位置:"很胀,很难受。" 再问陈国夫人,陈国夫人也捂着自己上腹的位置,顾水月伸出手,在陈国夫人的上腹处按了一下,陈国夫人面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此处疼,我按了刚刚那个位置,被按的人会觉得更加疼。"顾水月道。 陈国夫人后知后觉的痛苦地叫了一声。 顾水月站了起来:"夫人的肚子疼并非是饭菜引起的吧?颜儿也不是。" "姐姐,除了饭菜,你还漏了一个地方。"孟惜玉道。 "什么地方?"顾水月问道。 孟惜玉的目光落在酒盅上:"酒。" 她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一下顾水月,帮她找到问题的所在。 顾水月走到了孟惜玉的面前,拿起她的酒盅,将她杯中的酒倒进酒盅中,那酒盅刚好满了。 孟惜玉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妹妹的酒是满的,这便说明妹妹并未饮过酒。既然如此,那妹妹为何断定自己肚子疼是因为喝了这个酒呢?"顾水月问道。 "这……我只是觉得有可能,或许是其他原因。" "夫人肚子痛并非因饭菜引起的吧。"顾水月看向陈国夫人,"真正的原因,是心。" 顾水月的眼光如利剑一般,刺入她的内心深处。陈国夫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她本来就是一肚子抑郁之气,所以听到其他人肚子疼才借题发挥。她被顾水月道出真相,也就懒得装了:"本夫人刚刚肚子疼,如今又好了。" 顾水月看向阿史那颜:"颜儿妹妹是下腹疼……" 阿史那颜想了想道:"我刚想到我是月事来了,喝了一点酒,肚子便疼了。" 她向来大大咧咧,这样的话便直接说了出来。 "现在便余下孟妹妹一人了,孟妹妹的饭菜未动过筷,酒也未曾喝过,肚子疼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此时的孟惜玉早就反应过来,自然知道自己被耍了。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她给顾水月挖了一个坑,而今,却成了自己的坑。 "想来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孟惜玉僵着脸道。 三人肚子疼的原因都找到了,并非因为饭菜引起。顾水月向所有宾客宣布了这件事,晚宴继续。丝竹声响起,凉风入竹林,与沙沙声响应着,别有一番意境。 晚宴渐入佳境,然而有些事,并未结束。 "母妃,妾有事要禀报。"顾水月在老王妃耳边低声道。 老王妃看着她凝重的脸色,点了点头。顾水月还叫上了孟惜玉,三人一起进了一间院子。这间院子离晚宴的地点并不远,只要在这院子里叫上一声,那正在参加晚宴的人便可以听到。 顾水月请老王妃在首位上坐下。孟惜玉站在老王妃的身侧,看着幢幢树影,冷风吹过,浑身冰冷,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 "水月,有何事非要如今说吗?"老王妃问道,明显有些不高兴。 "母妃,若无刚刚那场闹剧,妾本想就此揭过的,妾一忍再忍,如今已无路可退,不得不向母妃秉明此事。安闲,让人将人带上来。" 很快的,一个人便被带了上来,被强按着跪在了老王妃的面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孟惜玉身前伺候的老婆子。 孟惜玉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隐约知道顾水月想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老婆子在十坛酒里下了药,她意欲破坏母妃的寿宴。"顾水月道。 老婆子连忙道:"老夫人,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请老夫人明鉴!" 老婆子其实并不慌乱,因为她清楚的狠,这里四个女人,她是孟娘娘的人,孟娘娘是老夫人的人,她们三个人是一体的,而顾水月则是单独一人。无论真相如何,老夫人都会站在她们这边。 一坛酒被送到了老王妃的面前。 "这酒里被下了药,人吃了之后就会拉肚子。若非妾临时将所有的酒都换了,那此时宾客都中毒,后果不堪设想。"顾水月道。 "姐姐是想向母妃求赏吗?但是这本就是姐姐的分内之事呢。"孟惜玉道。 "这确实是妾的分内之事,但是妾寒心的是府中竟然有刻意败坏王府名声的人。只要王府内部坚固若磐石,外部是无法打破的,但是从内里腐烂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婆子和孟惜玉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们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上升到王府的层面。 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老婆子有些慌了:"老夫人,老奴一直伺候在侧妃娘娘的身边,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啊。" 老夫人看向顾水月。 顾水月道:"母妃,妾身有证据。" 证物是从老婆子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药物,人证是看守酒库的小厮以及药铺的掌柜。 人证物证之下,证实在酒里做手脚的便是这老婆子。 老婆子愣在那里。 老夫人轻抚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陷入了沉思中。 "怜香,你跟在老身身边十几年了,竟然做出这样损害王府的事。"老夫人再开口时,已经做了决定。 她再次选择了丢卒保帅。 老婆子到此时都没法反应过来自己栽了。 孟惜玉身边的亲信,从采青到茹秀,再到她这个老婆子,竟都落到这样的下场。她的年龄足足是那两个丫头的两倍,竟也栽倒了顾水月的手里。 她再看向顾水月时,目光已经不只是惊恐了。 她毕竟多活了几十年,不争不吵,跪在那里,沉默地认下了罪名。 见老婆子这般不争不吵地认罪,孟惜玉松了一口气。 与采青茹秀一般,这次又是一样的结果。然而顾水月却不想再忍下去了。 "母妃,妾身觉得这件事情不止这么简单。"顾水月道,"正如母妃所言,这老婆子伺候母妃十几年了,母妃慧眼,肯留她在身边便是信任她的为人。她下药的结果有二,第一,扰乱母妃的寿辰,第二,破坏王府的声誉。臣妾怎么也想不通,这老婆子为何要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 顾水月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刚惜玉妹妹提及酒有问题,但妹妹却并未饮酒时,妾身是否可以假设,惜玉妹妹知道酒中下了药?" "妾身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第三个理由。这下药是冲着妾身来的。因这晚宴是妾身一力安排的,若宾客有个好歹,自然是妾身的责任,妾身也不配掌这个家。只是妾身没有想到,对方为了陷害妾身,夺取妾身的掌家权,竟然将老夫人和王府的名声都不顾了。" 顾水月说完,便直直看向孟惜玉,意味十分明显,老婆子背后的指使之人就是孟惜玉,目的就是为了號夺她的掌家权! 孟惜玉早就觉得有些不安,此时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源头,因为这一次,顾水月要对付的是她!顾水月隐忍许久,便要一击必中,让她不得翻身。 想到此处,孟惜玉的冷汗涔涔落了下来。 顾水月说完便只看着老夫人。她说得这般透彻,老夫人又这般聪慧,此时早就该明白了。 孟惜玉是她的侄女,但是却在她的寿宴上搞出这样的事,老夫人即使再有包容心,此时也该愤怒了。 老夫人坐在那里,像是在沉思。 "水月,今日的事便作罢了,王府内院的事,若是传出去称为百姓的笑谈便不好了。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再深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顾水月瞪大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包庇孟惜玉,竟包庇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第四十七章 开始反击 寒风吹过树林,顾水月的心也随之寒了。 她设下的是一个十分缜密的局。她知道陈国夫人和老夫人有旧仇,特意邀请了陈国夫人,设计给老夫人狠狠挣了面子。然后将孟惜玉为了陷害她不惜破坏寿宴的事揭露出来。若是论常理,这般情况下,即使是自己的亲侄女,也该公正处理了。 她唯一没算到的是人心偏向。 老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要她还在一日,她顾水月就别想动孟惜玉一根汗毛。 孟惜玉微微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顾水月。她突然明白了,老夫人让她等,是真的让她等。她根本无需功夫去对付顾水月,因为她早就赢了。 她们要的公道在老夫人手中,老夫人站在她那边,她就是公道。顾水月再机关算尽又如何?她孟惜玉依旧安然无恙地做着自己的侧王妃,将来,王妃的位置也会是她的。 想到这里,孟惜玉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顾水月,试图从中捕捉到绝望和痛苦。然而,她看了很久,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以为顾水月掩饰得很好,实际上,顾水月还真没有什么绝望的心情。 顾水月并非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她曾是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看得比孟惜玉长远许多。她觉得这一场争锋中她并非一无所获,她知道了老夫人的底线,在王府的利益面前,老夫人仍旧护着孟惜玉。顾水月甚至有种错觉,在老夫人心中,孟惜玉或许比公孙奕还重要。 这一次,她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易就罢了,否则孟惜玉真以为自己拿她无可奈何了! 顾水月心中迅速算计起来,面色却已经平静如水。 她微微垂着眸,做出乖顺的模样:"全凭老夫人做主。" 顾水月说完便离开了,回到了她主办的晚宴中,与宾客言笑晏晏,仿若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了。 老夫人对顾水月的表现很满意,她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晚宴第二日,她赏下一对玉如意,大肆嘉奖了顾水月在这场晚宴中的表现。 "主子,您不如离开王府吧。"书房中,安闲放下手中的账本,对着顾水月道。 顾水月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听闻此言诧异地瞥了安闲一眼:"为何?" "老夫在这王府做管家的日子不长,但是府中形势却也看出了一些。云王再厉害,也不能管后院的事,所以这后院还是以老夫人为尊的。老夫人的心已经偏到扭不过来了,您做什么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只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夺了您正王妃的位置。您将王府管得井井有条,她则卸磨杀驴,待到那时,好处便全让孟惜玉占了。您还不如现在离开……"说到此处,安闲压低了声音道,"吾辈有万余人,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属下们愿随主子杀回望月,一洗前仇!" 顾水月扭头看着安闲道:"安管家说得有道理。" 安闲老眼顿时一亮:"那属下就去安排,让主子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我说的是我不该将王府的名声经营地这么好。" "啊?"安闲一下愣住了,有些抓不住顾水月的意思。 "安管家,你让人找个人多的地方这样说……" 听完主子要他散布的话后,安闲更加不可思议了:"娘娘,这样您会陷在十分不利的境地!" "不破不立!与其在她的小恩小惠下兢兢业业地经营王府,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被她除去,还不如主动出击,方才有一线生机。"顾水月眼神决绝,她已经下了决定,安闲便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安闲只得领命而去。 老王妃五十大寿,云王府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地点别处心裁,许多节目也别出一格,为人津津乐道。 然而,这宴会却有一个瑕疵,传闻有人欲在酒中下毒,还好被王妃识破。又有传闻,那下毒的人竟然是王爷的一位妾侍,云王妃将这件事禀报给老王妃,只因那妾侍是老夫人的娘家人,竟未处置那妾侍。 云王英明神武,却没想到后院起火,有这么多的腌臜事。 羡慕云王的有之,嫉妒云王的也有之,一时间这些传闻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竟掩过了寿宴的盛大景象。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老王妃的耳里,她向来最注重名声,而在传闻中,她却成了个重私情不辨忠奸的人。 当丫鬟向老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孟惜玉也在房间里。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没有愤怒,反而是一喜。 她就知道顾水月没这么乖顺。那一日之后,顾水月肯定心怀怨气,所以便将这件事散播了出去。这样虽然解气了,但是却触及了老夫人的底线。 孟惜玉看着老夫人忍着怒气的模样,便道:"是惜玉连累了姑母,姑母就该罚惜玉的,否则姐姐的怒气不会这般大,竟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老夫人的怒气彻底被挑了起来:"让顾水月来。" 顾水月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老夫人冰冷的脸。 老夫人冷着脸将外面的传言复述了一遍,冷着声音道:"后院的事便该后院解决,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作为王府的当家主母,竟连这件事也不知道吗?" 顾水月坦然道:"这些传闻并非妾传出去的。妾着人去查了,但是并未查到真凶。泱泱众口难堵,尤其是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妾身根本无从处置,还请母妃明示。" 她的语气义正严辞,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 "你是王府的主母,竟要来问老身如何处置后院之事?" "母妃的意思便是这件事由妾身做主?" 老王妃被她问到这种地步,只得点头。 "妾身以为,要消除这些传闻,只要从本源上解决问题就可以了。那胆大妄为的妾侍一直被关押着,经过一段时间的查证终于确定那妾侍确实欲图谋不轨。妾身以为应当将这妾侍发卖了,不再留在王府中。这样一来,传闻便会自动消散了。" 顾水月的言语之间根本没有留下情面,这下不止老王妃,孟惜玉的脸色已经涨的通红,恨不得上去堵住她的嘴。 若放在普通人家,她确实只是个妾侍。但是她出生名门,为侧王妃,向来被人捧着,此时被顾水月这般贬低蔑视,孟惜玉胸中早已燃起熊熊怒火。 "顾水月,你太过分了!"孟惜玉瞪着她道。 老王妃的怒气也焚烧着理智:"顾水月,你便这般目无尊长了吗?" "是您问妾身该如何处置这件事的。"顾水月脸色不变道。 老王妃被她气得理智全无,已经顾不得什么名声了:"来人,掌嘴!" 一个老婆子走了过来,面露凶狠。这老婆子与之前在孟惜玉身边伺候着的老婆子相识十几年,已经是老友,那老婆子栽在了顾水月手里,这老婆子便想着要替她报仇。 老婆子一把将顾水月推在地上,一手按着她,一手高高抬起来,想要砸在顾水月那张水嫩的小脸上,将她的脸扇地稀巴烂,当她的手差点便要触及顾水月的脸时,她的手被抓住了。 "老夫人的命令你也敢拦!"那老婆子低吓了一声,转头看到手的主人时,腿便软了下去,"老奴拜见王爷。" 云王公孙奕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站在那里,睡眼惺忪地将跪在地上的顾水月拉了起来,走到椅子上坐下,顾水月便紧挨着他站着。 "母妃安好。本王醒来便不见自己的王妃了,所有来寻寻,母妃,本王这王妃可是做了什么错事?"公孙奕亲昵地摩挲着顾水月的手,一边问道。 老王妃与顾惜玉的脸色俱是青白交加。 老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王爷,顾水月口放厥词,这般无贤无德之人根本不配做云王府的王妃。" "母妃,这是圣上的命令,这样的话母妃还是莫要说了,否则被有心人知道,那于王府于母妃都不好。"公孙奕的一脸严肃道。 "圣上的命令?王爷,你竟然用圣上的命令来压老身,你若是知道圣上的命令,就不该做出那样明目张胆的事让云王府处于这样的境地!"老王妃本来已是盛怒,公孙奕一番话几乎让她失去理智。她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对上公孙奕冰寒刺骨的眼神,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句好话都说下去了。 她坐回了椅子上,有些颓然地看着公孙奕。 顾水月敏锐地从这对母子的对峙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在这母慈子孝的面具之下,掩盖着鲜血淋漓的真相。 公孙奕转身,将被老婆子推在地上的顾水月抱了起来,在老夫人颓和孟惜玉震惊的眼神下,径直走了出去。 公孙奕抱着顾水月回到了她的院子中。 顾水月双手搂着公孙奕的脖子,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几乎将她冻僵。 "王爷若是不来,我的脸就要被打烂了。"望着公孙奕绷紧的脸部线条和紧抿的嘴唇,顾水月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闭嘴!"公孙奕恶声恶气道。 顾水月:"……" 第四十八章 杀机再现 夜黑风高,黑漆漆的房间之中没有点灯,俊美的男子和娇柔的女子一起坐在床上。 这本是十分旖旎暧昧的一幕,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顾水月来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气,气氛颇为尴尬。 顾水月转头看去。公孙奕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双手握成拳放在腿上,双眼紧紧闭着,硬朗的五官上缭绕着一层冷气。 顾水月觉得,眼前的男人处于一种十分不开心的状态。 公孙奕为何不开心呢? 因为老王妃的那些话还是老王妃那冰冷责怪的眼神?那位战场上修罗竟也会被这样的事困扰? 当然,此时的公孙奕更像一个人。他也会困于亲情。 顾水月看着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作为将领,他们的命令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他们必须拿着刀剑走在最前方,用敌人的人头来堆砌自己前进的路。所有人的人都以为他们冷酷无情,以为他们杀人不眨眼,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是一个人,有人的感情。 但是,没有人会在意。 月光下,公孙奕的面容若隐若现,那一刻,顾水月对于自己曾经战场的敌人,竟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今夜月色不错,王爷敢不敢与妾身赛马?”顾水月的眉眼弯弯,眼睛里闪动着灵动的光彩。 公孙奕睁开眼睛看她,竟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少女的神采来。那种神采明媚动人,与她算计人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公孙奕突然站起身,一把拉起顾水月的手便朝着外面走去。 他们牵着手跑了出去,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一起从围墙一跃而出,踏着月色,来到了马场中。 看马的人半夜惊醒,不由得大喝一声,却立即被捂住了嘴巴。 看马人看清来人,吓得跪了下去:“王爷!”再看王爷身边的女子,“王妃。” 看马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们的修罗王爷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柔情,还拉着王妃的手!早就听闻王爷宠爱王妃,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本王来挑两匹马。” 公孙奕纵身沙场,对于一个将军来说,马是他最好的伙伴。隶属于王府的马场中,藏着整个朔云最好的马匹。 公孙奕抱着臂站在一旁,任由顾水月先挑。 顾水月从那些马匹面前走过,最终停在一匹黑色的大马前。那匹马与其他马都有些不同,它身上的毛一斤有些稀疏,脊背弯曲,眼神浑浊,这是一匹老马。 “它叫黑云,本王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骑得便是它,它陪伴了本王整整三年,救过本王一命。”公孙奕道。 这是一匹老马,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了,公孙奕却依旧留着它。这与传闻中不择手段的云王爷大相径庭。 顾水月伸出手,抚摸着黑云粗粝的毛,黑云仰起头看了顾水月一眼,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渴望。 “就它吧。” 公孙奕挑了挑眉:“你便用它与本王比赛?你是太小看本王还是太看得起自己呢?” 顾水月朝着他露出一抹俏皮的笑:“王爷以为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公孙奕随便挑选了一匹马,但是随便挑选的一匹也胜于这匹老马。 两人骑在马上,迎着晚风,踏着月色,一起走出了马场,踏步行走在淮江畔。 夜里,人睡了,整个京城也跟着一起入睡了,尤其是这江畔,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偶尔只听得见一些虫鸣声。 顾水月已经感觉到身下的黑云的蠢蠢欲动了。 从它身上的痕迹推断,黑云受了伤,至少五年没有奔跑过了。它见识过大漠的风霜,见识过塞北的草原,最终却不得不在狭窄的马场中度过剩下的日子。 “王爷,妾身便先走一步了。” 顾水月声音刚落,还未甩马鞭,身下的黑云便已经飞奔了出去。 顾水月是黑衣,与黑云一般的颜色,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公孙奕的嘴角不禁勾出了一抹笑,一甩马鞭,身下的马也迅速狂奔了出去。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整个人都像是要飞了起来,顾水月很久都没这样开心了,她也感觉到黑云的喜悦。 渐渐的,黑云的脚步慢了下来。身后,公孙奕已经跟了上来,冷风吹起他的猎猎长袍,黑发随风飘起,公孙奕的马也慢了下来,两人便这样继续并肩前进着。 顾水月闭着眼睛,享受着夜风,突然,她的身体腾空而起,下一瞬,她便落在另一匹马上了。 她的背紧紧贴着公孙奕的胸腹,公孙奕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腰,两人便以这般亲密的姿态坐在马上。 不知为何,顾水月突然觉得脸有些热。 “黑云已经累得够呛了,爱妃就莫要再欺压它了。”公孙奕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顾水月脸上的热气顿时转为愤怒,狠狠地瞪了公孙奕一眼。 公孙奕看着她那略微可爱的动作,不由得大笑出声:“本王开玩笑的,爱妃身姿轻盈,都可在本王的掌心跳舞。其实爱妃不用那般辛苦的与后院那些人斗智斗勇,只用这般瞧本王一眼,你便是王府的当家主母了,孟氏与爱妃相比,什么都不是。” “王爷的意思是妾身应该以色侍人?” “本王不过一个建议罢了。”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空气了静了片刻。 “无人的时候,爱妃可唤我‘墨寒’。” 公孙奕,字墨寒,这世上敢唤他‘墨寒’的人,绝无仅有。 顾水月扭头,便见公孙奕盯着她看着,像是在等什么。见她一直不言,公孙奕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爱妃可有闺阁小名?” “水月如何?” “这世上唤你‘水月’的人太多,本王想要一独一无二的名字。” 顾水月愣了一下。许多年后,这一幕已经如此清晰地撞击着她的心灵,或许是因为月色太美,或许是因公孙奕的表情太过霸道多情,顾水月竟忘记了他们的仇敌关系。 “幼时我娘唤我‘阿澜’。”顾水月道。 “阿澜,阿澜。”他低声重复了两遍,突然挥动马鞭,本来停下来的马又迅速飞奔了起来。 那一晚,他们绕着淮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顾水月从公孙奕的怀里睡去,再醒来的时候便躺在自己的床上。 顾水月醒来时还有些朦胧,不知那夜里的经历是真实还是梦境。 当‘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饮珠从外面走进来时,顾水月便知道,她在这王府中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从来就不想做王府里云王的小宠物,她要做的是他的盟友,借助他的力量,血刃自己的仇人。 “王爷刚刚才离去的。”饮珠眼中难掩喜悦,“王爷从未在谁的房里过过夜,唯有娘娘与众不同。王爷这般宠爱娘娘,她们还敢算计娘娘,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离我的死期不远了。”顾水月淡淡道。 饮珠愣了一下,脸色猛地变了:“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正荣宠加身,怎么会……” “老夫人允许王爷身边有个听话识时务的小宠物,却不会允许有个能左右王爷心绪的人。昨日里,我惹怒老王妃,王爷公然站在我这边,昨夜里又宿在这里,老夫人那边必定已经坐不住了。”顾水月道。 若是她听话一些,兢兢业业地打理着王府的事务,在恰当的时候退位让贤,将位置让给孟惜玉,那老夫人还可能放她一条生路。 而她却选择了死路。 饮珠的脸上不由得有些慌乱:“娘娘,那该如何是好?如今这王府中都是老夫人的人,她想要害您简直易如反掌!娘娘,您去求王爷吧,让王爷派人来保护您。” 顾水月摇了摇头:“如今我们只有推测,根本没有证据。若是王爷真派人来,外面只会传我破坏云王母子的关系。” “娘娘……” 顾水月安抚地看了饮珠一眼:“莫要慌张,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饮珠可谓紧张到了极点。无论是吃食,还是香囊等装饰品,她都要细细检查一遍,才送到顾水月的面前。 那些强壮一些的丫鬟,饮珠都不肯她们靠近顾水月的院子。夜里,饮珠则坚持在外面守夜。 短短的时间里,这丫鬟以极快的速度小手下去,本来圆润的脸已经是巴掌脸了。 “饮珠,快去睡觉。”顾水月道。 用过晚膳后,看着依旧固守在外面的饮珠,顾水月不得不用严厉的语气道。 “娘娘,我守夜……” “今夜不需要你守夜了,你难道连本妃的命令也不听了吗?”顾水月冷声道。 饮珠无可奈何,只得回房去睡了。第二天,饮珠便一病不起了,顾水月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劳累过度,好好休养就好了。这一下,顾水月说什么都不肯饮珠来贴身伺候了。 因为饮珠的病,来贴身伺候顾水月的已经换了人。 来的一共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个长相普通的丫鬟,之前也在顾水月的院子里,只是不得近身伺候。另一个是生面孔,样貌生得精致一些。 顾水月看了那长相普通的丫鬟一眼:“你唤什么名字?” “奴婢烟翠。”烟翠低眉顺眼道。 “你呢?”顾水月看着另外一个道。 “奴婢青屏。”那样貌好看一些的丫鬟道。 青屏原先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顾水月格外关注这个丫鬟。与烟翠的低眉顺眼比起来,青屏简直浑身傲气。她原本是伺候老夫人的,是老夫人的人,本来对顾水月就有些敌视,做什么事都偷工减料。 但是经过多日观察,顾水月发现这丫头除了喜好偷懒,伺候的不尽心,却没干出什么想要害死她的事。 看来老夫人派来杀她的人不是她。 烟翠则老实乖巧许多。 “娘娘,请喝茶。”烟翠将茶端到顾水月的面前,恭敬道。 顾水月接过了茶杯,眼神撇过烟翠的手,突然问道:“你在来本妃的院子前是做什么的?” “奴婢入府三年,一直在后院做粗使丫头,扫地洗衣都做过。” 顾水月闭上眼睛,掩住了眼睛里的震动。 她之前就觉得有些怪异,现在终于察觉到怪异的原因了。烟翠说她干了三年的粗使丫头,但是她的手却很嫩,除了黑了一些,根本没有生茧! 烟翠泡的一手好茶,顾水月这几日喝得茶都是她泡的。思及这些,顾水月拿着茶杯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 她睁开眼睛,刚好捕捉到烟翠看她的眼神。顾水月的面色如常,将茶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烟翠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九章 王府换血 “母妃,顾水月也太过分了,您为何要容忍她?”孟惜玉替老夫人捶着肩膀,问道。 老夫人的眼睛闭着,雍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觉得老身在容忍她?” “母妃将身边的得利丫鬟都指派给了她,还不是容忍她吗?听闻她最近金贵得很,怕是因为母妃怕了她呢。”孟惜玉柔声道。 她知道要等,但是王爷对顾水月越来越好,竟然留宿在顾水月的院子,老夫人不仅没有采取什么措施,还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派到顾水月身边去,怎么看都像是在讨好顾水月。这对母子的做法都令人不安,孟惜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她现在恨不得顾水月死了,由自己坐了王妃的位置。否则待王爷真对顾水月动了情,那时真的想动她都动不了了。 “惜玉,你再想想老身刚刚的问题。”老夫人的脸严肃了下来,幽暗的眼眸盯着孟惜玉。 孟惜玉本不是这般愚蠢冒进的人,她不过心中急切,便失了理智。对上老夫人的眼眸,孟惜玉冷静下来,再想想,很快便想通了:“母妃是在顾水月身边安插了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 “是青屏那丫头?”孟惜玉道,“青屏贴身伺候顾水月,只要她稍微动点手脚……”说着,孟惜玉顿时一喜。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所有人都知道青屏是从老身院子里出去的,青屏做了什么事,那不都归在老身身上了,你觉得老身这般愚蠢吗?” 老夫人这话便有些重了。 孟惜玉连忙后退了两步,朝着老夫人跪了下去:“母妃,惜玉将事想得太简单了,惜玉错了。” “老身安排的人自然不是青屏,青屏不过一个障眼法,任顾水月再聪明,也看不出来。”老夫人道,“顾水月做这些不就是想激怒老身对她下手?老身比之顾水月,就连饭也多吃了几年,岂能落在她的圈套里?顾水月以为老身要对她做什么,老身偏不做。老身便要她日日难安,夜夜防着,夜里难安,就连吃饭都吃不好。” 她就像只猫,将老鼠关在笼子里,折磨着它,看着它日日受煎熬。 老夫人说着,心情变得无比愉悦起来。 和她比,顾水月还是太年轻稚嫩了一些。 青烟袅袅,女子的闺阁中弥漫着一层香气。 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床边,嫩白如葱般的手指上捻着香料,想着什么,像是入了神。 饮珠躺在床上浑身不自在:“娘娘,奴婢还是起来伺候吧。” 饮珠说完便想翻身下床,却被顾水月按住了。 “饮珠,你如今是个病人。” “奴婢的病早就好了,再说奴婢就算是病了,也不能让主子守着啊!” 饮珠还想说话,顾水月的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饮珠连忙噤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很快,门便被敲响了。 顾水月打开门,安闲领着大夫走了进来。顾水月将门关上。 安闲压低了声音:“我与这位大夫是老相识,娘娘尽可以相信他。” 那大夫看了顾水月一眼,掩住了一眼的震惊与激动,朝着顾水月拱了拱手。安闲的话再结合这大夫的动作,顾水月便知道这老大夫是自己人了。 大夫并未去看病人,而是拿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放在鼻间闻了闻。大夫放下了茶杯,凝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道:“娘娘,这茶中无毒。” “没有毒?”顾水月脸上有些诧异,“但是我近几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娘娘,老夫替您查探一下身体吧。” 隔着一层手帕,大夫将手搭在顾水月的脉搏上,细细地感受了一番。 “娘娘脉象正常,并未中毒。” 烟翠并非普通的丫鬟,近几日一直在泡茶,顾水月以为她在茶中下了慢性毒药,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如今看来,烟翠并未下毒。 将这样的丫鬟留在身边,顾水月总觉得寝食难安。但是,若是她将烟翠赶走,老夫人那边又会派来无数个烟翠,这件事必须彻底解决了才能安心。 “我中毒了。”顾水月道。 三个人六只眼睛都颇有些错愕地看着顾水月,都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有人对本妃下毒,意图谋害本妃。大夫从本妃日常饮用的茶中查出了毒。”顾水月道。 安闲首先反应了过来,脸色凝重道:“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想要谋害娘娘!” 饮珠也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顾水月身边:“娘娘,您没事吧?” 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道:“这毒日积月累,不出一月就会要了娘娘的命,那时便无力回天了。” 顾水月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去正厅,将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叫过来,去将老夫人和两位侧王妃也叫过来!” 顾水月到的时候,一众人已经来齐了。孟惜玉的眼神里带着探究,老夫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镇定。阿史那颜一看见她,便如蝴蝶一般飘到了她的身边,看到她的脸色,惊讶地差点跳起来:“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脸色这么差?” 顾水月穿着一身白衣,那衣袍本是宽松的款式,披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她纤弱了,她的脸色在黑发的映衬下十分惨白,嘴唇微微发黑,气色十分难看,她走起路来就像飘一样。 阿史那颜扶着顾水月在仅次于老夫人的位置上坐下。 老夫人根本不知道顾水月在唱哪一出,急匆匆地将许多人都叫了过来。再看顾水月的脸色,她不过吓唬吓唬顾水月,难道顾水月胆子这么小,就吓成这般模样了? “既然身体不适,便好好歇着,何必出来操劳?”老夫人声音温和道。 “母妃,水月如今还能走动,就是水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今日也要将这件事处置了,给母妃和整个王府一个交代!”顾水月义正言辞道。 “发生了何事?”老夫人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顾水月朝着门口处点了点头,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跟着他身边的是一个丫鬟,手里正捧着一杯茶。那茶已经凉透了。 老夫人心中隐隐知道了什么。 “母妃,妾身近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来替妾身看看。大夫说妾身并非病了,而是中了毒,经过大夫查探,才发现毒下在茶里。”顾水月道。 老夫人本来放松的手指,陡然勾了起来。 “是何人下了毒?”老夫人沉声问道。 她并没有让人下毒,难道是青屏那丫头自作聪明? 当初她让青屏去顾水月身边伺候的时候,并未交代其他的,只让她好好伺候顾水月。若青屏真做出了什么事,也是她个人行为。 还有一个可能。顾水月不再坐以待毙,而是故意冤枉青屏的。青屏是她院子里出去的,顾水月此举就是针对她的。当然,若是撕开脸来,她也不必怕顾水月。 老夫人微微眯着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淡定从容了。 “将下毒之人带上来!”顾水月道。 一个丫鬟被人押着进来,当看到跪在地上的是烟翠,而不是青屏时,老王妃眼中的淡定从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将烟翠这丫头安排在顾水月身边,可是费了老夫人一般心思。真正的烟翠是个粗使丫头,已经被放出府去了,而这个丫头其实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冒名顶替而来。查烟翠的过往,与她根本毫无干系,再说这丫头沉稳内敛,顾水月再疑心,也不该疑心到这个丫鬟身上。 老夫人正在沉思的时候,顾水月已经开口道:“这丫鬟看着憨厚老实的,妾身却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妾身的茶里下毒!” 老夫人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她更想不通顾水月的意图。 若是真的要刻意冤枉一个人,那该冤枉青屏才对,那时还可以说是她主使的。 难道烟翠真的在茶里下了毒? 老夫人被顾水月弄得摸不着头脑,干脆不想了,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她为何下毒?可是有人指使?” 顾水月道:“她下毒,但是却拒不承认,也并未供出有人指使。” “那当如何?” “正是因为查不出主使的人,妾身才觉得可怕。妾身贴身伺候的人,竟抱着这样阴毒的心思,想要害死妾身。妾身不由得想着,这样的人妾身身边有多少,侧王妃的身边会不会有,老夫人的身边会不会有,王爷的身边会不会有,这样的人王府有多少。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妾身便觉得全身发寒。”顾水月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像是真得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这是王府,守卫重重,若是真这样做,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老夫人道。 “但是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若非这位大夫及时发现,妾身已经是凶多吉少。”顾水月道。 “那当如何?” “妾身以为应当彻查王府所有下人的过往,确保无人做出危害王爷和母妃的事!”顾水月道,“妾身会亲自处置这件事,只要妾身还活着一日,便不允有人伤了王爷和母妃!” 直到此时,老夫人终于明白了顾水月的意图。 这王府的下人都是她的人,掌家掌家,顾水月掌管了王府的账目,却没有管到王府的下人,所以她的行为在王府中处处受限。顾水月不过想借个由头来清查王府的下人,将下人都换成自己的人! 她之前一直警惕着顾水月借由下毒的事冤枉她,没想到这件事,所以并没有见招拆招。如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顾水月何等义正言辞,她根本毫无理由来反驳顾水月的话! 第五十章 云王真爱 顾水月的手段可谓雷厉风行,她迅速将云王府的人全部清洗了一遍。 对于老夫人和孟惜玉来说,这个王府已经面目全非了。在她们猝不及防间,就失去了对整个王府的控制。 老夫人很久都未踏出自己的院子。 因为只有在自己的院子里,那些伺候自己的人还是熟悉的,只有在他们的眼中,她才是这个王府最具有威严的人。 在那些新来的下人中,顾水月俨然成了王府后院的主人,对她毕恭毕敬。老夫人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令她郁结于胸的景象。 孟惜玉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陪嫁的侍女被换,连忙去求见老夫人,却被她的姑母关在院子外。孟惜玉终于意识到连她姑母也无可奈何了,她只能彷徨呆在自己的院子中,日渐绝望。 她们都低看了顾水月,将她当做有些许心机的不受宠的嫡女,却没想到她手段这般干脆利落,手段堪比深谙后院争斗的后宫妇人。 而对于顾水月来说,这才是她真正掌家的开始。她不再是老王妃的傀儡,她拥有自己的人,对王府中的下人具有生杀大权。 顾天澜是一国之后,将整个望月的皇宫管得井井有条,如今换了一个地方,她自然也能管得好一个王府。 将身边几个重要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或身世清白的人,顾水月管起王府来已是得心应手。 夏日,花园深处,两个年轻的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王妃可谓独宠后院,自入夏以来,王爷除了偶尔来王妃院子里,就再也未去过其他娘娘那里了吧?以前都说王爷宠爱阿史那氏,如今恐怕连那位侧王妃长什么样都忘了。” “那可说不定,若说王爷宠爱王妃,那为何都白日去,只在王妃房里喝喝茶,看看书呢?若真宠爱,王爷就应该夜夜宿在王妃那里,夜夜恩爱呢。” “你的意思是说……” “这么久了,王爷都未曾和王妃同床过!我听说,直到今日,王妃还未曾落红呢!” “怎……怎么会这样?” “我听人说啊,是因为王爷心有所属,早就有心上人了。王爷征战沙场,是在战场上认识那姑娘的,后来那姑娘战死沙场,王爷便成这般心性凉薄了,王爷对王妃好,是因为王妃长得像王爷的心上人!” “咯吱”一声,身后的树枝被踩烂了,两个小丫鬟连忙回头,便看到一人一脸狰狞地看着她。 两个丫鬟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连忙跪了下来,朝着那人道:“饮珠姑姑,奴婢错了,不该嚼舌根的,请姑姑饶命!” 两个丫鬟争相磕头求饶。饮珠的脸上并没有好看一些。 她的脑海中一直回绕着刚刚那两个丫鬟的话。其他的事她并不确定,但是作为王妃的贴身侍女,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王爷确实未和王妃同房过!王妃生得何等漂亮,身姿窈窕,这般模样不知道能迷倒多少男子,而王爷竟然能坐怀不乱,她甚至有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王爷是不是有某些方面的隐疾。 饮珠的脑袋转了转,然后问道:“刚刚那些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那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是之前伺候王爷的人,说王爷本来是心上人的,几年前建的红妆阁,就是为心上人建的。” 红妆阁紧邻着云王住的地方,至今一直空着,未曾有哪一位妃妾搬进去过。 饮珠心中也有些慌了,她一直觉得王妃和王爷是男才女貌,也只有王爷这般举世无双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家举世无双的王妃。若是王爷真的另有所爱…… 饮珠狠狠地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一人十个巴掌,自己乖乖去领罚,要是有下次,不只是打嘴巴这样简单了!” 饮珠警告了那两个丫鬟,便慌乱地回了王妃的院子。 顾水月刚看完了下人名册,记下了其中哪些是她的人,哪些是安闲买来的清白寻常人,刚抬起头,便看到饮珠一脸慌乱地走了进来。 “饮珠,发生了何事?”顾水月皱着眉问道。 饮珠像是突然回神一般,连忙摇头道:“王妃,没有事,只是太阳晒得头晕。” 顾水月知道饮珠心中藏着事,但是无论她怎么问,饮珠都是一字不说。顾水月实在无奈,只能由着她了。 饮珠一下午都在炖汤,炖的还是补汤,用盅装好,明显不是给她喝的。 顾水月疑惑地看着那盅汤。 “娘娘,这是清热的汤,王爷今日未来,娘娘不如送过去吧。”饮珠道。 这便是让她去讨好云王了。 顾水月道:“好。” 她并非真得要去讨好云王,而是想感谢他。这一次云王府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公孙奕一直隔岸观火,顾水月便要感谢他的旁观。 顾水月提着汤朝外走去,饮珠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跟在她身边。 她们去了云王的院子却被告知云王并不在院中,顾水月只将汤留下便离开了。 路过一处院子的时候,饮珠的脚步不由得慢了,像是有些好奇,状似无意地问道:“娘娘,这院子紧挨着王爷的院子,可是有什么讲究的吗?” 那院子紧挨着云王的院子建,和云王的院子比起来精致小巧许多。这两个院子是独立的,却又相依相伴在一起。 “这有点像铜雀台,又像金屋藏娇的金屋。”顾水月道。 昔日汉武帝建金屋,将心爱的女子藏在其中。公孙奕建这个院子的意图便未知了。 饮珠听过不少说书的说铜雀台和金屋藏娇的故事,听到顾水月的话后,她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难道说王爷真的有自己的心上人?想建个金屋将自己的心上人藏起来?心上人去世后,这个金屋就空了下来? 那自家娘娘算什么,难道还抵不过那所谓的心上人吗? 饮珠的心中绕过了几个弯,便对顾水月道:“娘娘,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啊?奴婢真想看看有什么稀奇的事。” 饮珠明显不是好奇心这么简单,她的心中藏着心事,那心事极有可能和这院子有关。 顾水月便由着她,脚步一转就进了这个院子。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下来,并无什么人拦着她。 这院子叫红妆阁,不大,但是却很精致。说是红妆,里面却有一股武将的气息,不像是给女子住的,倒像是给征战沙场的将士住的。 渐渐的,顾水月便察觉到些许熟悉感。因为这个院子竟十分像她以前在将军府的闺阁。她是女子,但也是将军,所以她的闺阁是柔和了女性和武将的气息的。 “吱呀”一声。 顾水月扭头,便看到饮珠正推开了一扇门。 饮珠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了。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她们都在胡说八道,王爷心中……只有娘娘才对。” 顾水月走了过去:“饮珠,你在说什么?” 饮珠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要去关上房门,顾水月已经走到她身边,一手抵着门。 顾水月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愣住了,只因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 画中人一身铠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散发着凛然的气势,但是不可忽略的是,画中人是女子,她的五官柔媚,眉毛英挺,眼睛水润。至刚与至柔糅合在一起,揉成了一股独特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画上的人是顾天澜。 顾天澜死去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而顾水月再看着自己前世的模样,竟是恍如隔世,感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一般。 画像上的她是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顾水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像,那些旧日的记忆也涌入了她的脑海里。 只是,公孙奕为何会将自己的画像挂在自己的院子里? 顾水月踏入这个房间,才发现她的画像不只一幅,墙上挂着一幅,桌子上堆着好几幅,而画的落款竟然是‘墨寒’。 公孙奕告诉过她,他的字就是墨寒,这就意味着这些画都是公孙奕画的! 她几乎可以想象无数个夜里公孙奕将自己关在房里画着她的画像! 难道说…… “是谁给了你们这般胆子,竟敢闯入本王的地方?” 顾水月扭过头,便看到公孙奕一身玄色衣裳站在那里,一脸铁青地看着她,像是已经怒极。 为何愤怒呢?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而愤怒吗? 若非亲眼见到,顾水月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个战场的死敌,竟然对她怀着别样的心思。 但若是真的喜欢她,公孙奕为何又要联合李邺谨将她害死呢? 顾水月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却更加激怒了公孙奕的怒气。 “顾水月,你可知错?!”公孙奕厉声问道。 公孙奕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和冷气几近将人冻结。饮珠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忙去拉顾水月的袖子。 顾水月却根本不理会,而是直接看着公孙奕:“我何错之有?只因看到王爷将敌国皇后的画像挂在自己家中吗?” 公孙奕朝着她伸出手,只要他一掌拍下去,眼前娇弱的女子便会立即毙命,那双略带嘲讽的眼睛便再也不会这般看着他了。 公孙奕手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最终,那一掌并未拍下去。 “顾水月,忤逆本王,禁足十日。” 第五十一章 进献美人 王妃失宠的消息迅速在整个王府流传开来。虽然说王妃掌管了王府,在王府有一定的威严,但是说到底,任何女人在王府立足的根本还是王爷的宠爱。王妃一旦失宠,她的身份地位也就不再了。 一时间,整个王府都处于观望的状态,那些时常来讨好顾水月的妾氏也没往常殷勤了。 整个王府,最镇定的要属顾水月了。 她一如既往的喝茶、看书、看看账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饮珠在顾水月的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无论顾水月说什么,她都不肯起来。 “娘娘,是奴婢错了,若非奴婢要进去红妆阁,便不会连累娘娘被王爷迁怒。”饮珠道。 在她心中,娘娘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在听说王爷另有所爱后难以相信,竟做出这样狂妄的事,最终连累了娘娘。 “饮珠,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的。这并不是你的错。”顾水月道。事实已经存在了,被发现不过早晚的问题。 其实她并非一无所获的,她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个秘密于她并无坏处。 顾水月拿着手帕,替饮珠擦去一脸的泪痕,然后执起她的手,用蛮力将她拉了起来:“傻丫头,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饮珠的眼泪挂在睫毛上,一脸的疑惑:“娘娘都被禁足了,这不是坏事吗?” 顾水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拉着饮珠在椅子上坐下:“你觉得画上的人如何?” 饮珠回想了一下:“巾帼不让须眉,不同于闺阁中的女子,气质卓绝……但是自然不如娘娘!” 顾水月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进了她的内心深处,看出了她的所有伪装。 饮珠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她一直觉得自家娘娘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直到她看到了画上的女子,她的样貌并不如娘娘,但是总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唯有她可与娘娘匹敌。”饮珠只得实话实说道,“娘娘,她到底是什么人啊?看她身上的盔甲,应该是个女将军,但是朔云并没有女将军。能上阵杀敌的女子,真是与众不同。” 顾水月还未回答,一个下人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回禀道:“娘娘,成国公给王爷送来了几位美人,娘娘觉得该如何安排?” “娘娘!”饮珠声音不由得拔高了。 顾水月的表情也变得似笑非笑,在知道她失宠后,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往王府后院送人,想要取代她吗? “带上来看看。”顾水月道。 顾水月坐在后院的正厅中,由大丫鬟带着一众女子鱼贯而入。 这里一共四个女子,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姹紫嫣红的衣服,四个女子,各有特色。第一个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第二个妩媚,别有一番风情,第三个身体魁梧一些,第四个…… 顾水月的目光落到第四个的时候,眼睛不禁微微地眯了起来。 这第四个与前面三个特别的地方便在于她的一张脸,她的眼眸暗而深,脸型有女子的柔媚,也棱角分明,她这张脸竟然与顾天澜的有五分相似。 一国王爷爱上敌国的将领,这本是十分隐晦的事。如今传出去的版本是顾水月闯入禁地,惹王爷发怒。并无人知道红妆阁里藏着的就是顾天澜的画像。而现在,成国公知道。 顾天澜问身边的侍从:“成国公是什么来头?” 那侍从道:“是老王妃的母族,显然成国公是老王妃的兄长,成国公送来的人,王爷都不会拒绝。” 原来如此。 “给她们安排个院子,住进去。”顾水月道。 “是否要禀报王爷?”那人问道。 顾水月摇了摇头:“不必了。” 大丫鬟领着四个女子便退了下去。大丫鬟是顾水月的人,领会了她的意思,将这几个女子安排在离王府最远的院子里,保证她们绕几个圈子都没机会碰到王爷。 院子门一关上,四个女子脸上绝望的情绪便展露无遗了。 “怎么办?国公大人命我们一定要得到王爷的宠爱,若是王爷宠幸了,那我们便是一生荣华。而我们现在连见到王爷的机会都没有!” “得不到王爷的宠幸,难道我们要在这个院子里孤独终老吗?” “王府是顾水月那女人做主,她不让我们见王爷,我们也没办法啊!” “一个失宠的女人还这般任意妄为,若是他日我得了王爷的宠爱,也让她尝尝我今日的感觉。”那一直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女子突然道,眼中的野心毫无掩饰。 “林雪慕,小声点,若是这样的话传到她的耳里,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们呢?你想报复她,也得有这个机会啊!” 那人的话音刚落,院子的门便推开了,一个老嬷嬷站在门口,眼睛从四个女子身上一扫而过:“你们谁是林雪慕?” 林雪慕往前走了一步,暗色的眸子一喜:“我就是林雪慕。” 老嬷嬷的眼睛扫过林雪慕的脸,暗自点了点头,此人与画像上的人的确相像。她没想到国公的速度这么快,老夫人的话刚传出去,国公大人今日就做到了。 “林姑娘,请跟老奴来,老夫人想要见你。” 林雪慕便跟着老嬷嬷离开了,剩下的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 她们尚且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陪衬,成国公要送的便是林雪慕,若是单送她一人,太过显眼了。 一直闭门不出的老夫人像是想通了一般,不再与顾水月怄气了,终于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甚至还亲自设了宴,像是要和顾水月赔罪一般。 “娘娘,奴婢总觉得老夫人不怀好意。”饮珠道。 她心里总有些不安。以老夫人高傲的性子,即使没办法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不会主动设宴来给人赔罪啊。 反常即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夫人都邀请我了,若是我不去,岂不是我的错?”顾水月道。无论如何,即使知道是鸿门宴,她都必须赴宴。 这一场晚宴可谓精心准备。顾水月到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到了,且已经入座。唯有老夫人身边空着一个位置,老夫人看见顾水月,便瞧着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顾水月走了过去,在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握着顾水月的手,亲昵道:“水月这几日可是劳累了?看着像是瘦了一些。秦嬷嬷,明日送一些炖汤到王妃那里。” 老夫人对顾水月十分亲近,仿若之前恨不得顾水月死的人不是她一般。顾水月脸上一直带着笑,生生受了来自老夫人的所有‘关爱’。 很快的,公孙奕也来了,坐在老夫人的另一边,他看都没有看顾水月一眼,直接端起杯中的酒便喝了起来。 在场的众人不禁对视了一眼,看来传闻王妃失宠了的事并非空穴来风。 一时,幸灾乐祸的有,乐见其成的有,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又有了机会。 一众女子脸上风情多了几分,火辣辣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云王身上。 公孙奕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一直自顾自地喝着酒。 “雪慕,来给王爷倒酒。”老夫人道。 年轻的姑娘扭着纤细的腰身走到了云王的面前,朝着那空了的杯子里倒着酒,突然,女子的手一抖,那酒便倒在了桌子上,溅到了云王的身上。 云王本就心情不佳,遭此变故,浓密的眉已经拧成了一团,眼眸间带着怒气朝着那犯错的下人看去。 当看到那女子的脸时,云王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 林雪慕连忙跪了下去:“雪慕手笨,请王爷责罚!” 说完便垂下头去。 公孙奕伸出手,挑起了林雪慕的下巴,望着女子的脸,本来冰冷的眸子里像是有微光闪动着。公孙奕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突然起身,将本来跪在地上的女子抱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本来热闹的晚宴突然静了下来,一众女子反应过来,不由得愤恨地咬着牙。 这狐媚子真是机灵,竟然就这样得了宠爱,抢走了本来该属于她们的机会。 “看来明日里王府又要多一位宠妾了。”有人状似无意的声音,恰像是说给顾水月听得一般。 第五十二章 王府旧事 红烛昏暗,映在白色的屏风下,分外暧昧。 公孙奕坐在那里,两张脸从他的脑海中交替闪过,一张英气,一张柔媚,渐渐的,这两张脸竟重合成一张脸。 腻人的香气钻入鼻端,柔软的酥胸蹭着他的手臂,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公孙奕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他这辈子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子,在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时,她却选择死亡。爱而不得,这是藏在公孙奕心中一个劫! 顾天澜!这个名字深深的印入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几近疯狂! 公孙奕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女子的手臂,女子的皮肤吹弹可破,而他的手力气很大,很快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记,公孙奕用力一甩,便将女子甩在了床上,一手扯去她披在身上宽松的衣物…… “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王妃的院子中,许多人未曾入眠。饮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满是焦急。 王爷的宠爱便关系着一个院子的荣宠。顾水月没了母族的庇佑,在这王府里的地位依赖的便是王爷的宠爱。若无云王的宠爱,她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顾水月的眉头同样皱了起来,她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禁叹了一口气,还真是麻烦啊。 “饮珠,去取琴来。”顾水月道。 公孙奕已经陷入了一种迷怔的状态,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得到她! 紧闭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甜腻怪异的香气,公孙奕并未察觉到。地上碎了一地的衣物,一切已经趋于疯狂的地步。 琴声入耳! 公孙奕突然抬起头,捕捉到一声铿锵辽远的琴声,他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看着床上躺着的满脸魅色的女子,他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王爷……”林雪慕拉着公孙奕的手臂,柔柔地唤了一声。 公孙奕突然起身,并未走正门,直接从窗户处飞了出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迅速朝着那琴声响起处跑去。 那琴声唤起了他古旧的记忆,初见她时,他便循着琴声而去。那琴音毫无章法,听着有些刺耳,但是却铿锵有力,听久了别有一番韵味。他寻到她时,她道那琴音是自己所创,白皙的小脸上满是骄傲与得意! 他们能寻到与她面貌相仿的女子,但是却寻不到会弹这首曲子的人! 公孙奕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几乎脚不沾地,而当他到琴音响起处,那琴音突然停了,只隐约飘过一块红色的衣角,任他再怎么寻,都寻不到弹琴的人。刚刚那琴音恍若黄粱一梦,如错觉一般! 饮珠在院子中左等右等,就见自家娘娘手里抱着琴,从外面走了进来,衣服上尤带着水珠。 饮珠连忙拿衣服替顾水月换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本来冻得发白的脸色终于重新红润了起来。 “娘娘……”饮珠道。她不知道王妃娘娘去做了什么,心中依旧有些忐忑不安,“娘娘可是去见了王爷?” 娘娘穿着艳丽的去见了王爷,王爷并没有留下王妃,也没有跟着王妃来,王妃是独自一人归来的,这是不是意味着王妃真的失宠了呢? “饮珠,你下去吧,我要歇着了。” 饮珠担忧地看了顾水月一眼,不敢再说话,便退了下去。 再加上娘娘心情不佳,饮珠几乎可以确定娘娘是真的失宠了。 “娘娘这般秉性,岂是那狐媚子可以比的?” “王爷莫不是瞎了眼,竟然不喜欢娘娘!” 饮珠蹲在顾水月的门口,低声囔囔道,一边画着圈圈,大逆不道地将云王诅咒了无数遍。 饮珠骂得口干舌燥,刚想起身去喝一杯茶,便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萦绕在她身边。 饮珠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王……王爷!”饮珠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敢说这恶煞王爷坏话人屈指可数,而敢当着恶煞王爷说他坏话的人世上已经绝无仅有了。饮珠浑身发寒,脑袋一片空白,也没有脑袋去想本该宠爱狐媚子的王爷此时为何出现在王妃的院子里了。 公孙奕直接越过了饮珠,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借着月光,公孙奕看到床上鼓起一个包,显然已经入睡了。 公孙奕在暗处静静站了一会儿,便脱去外袍,直接翻身上传,将怀里的人紧紧抱进了怀里。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中。 “阿澜……” 公孙奕低低地唤了一声。 顾水月不得不睁开眼睛,微微仰起头,便触到一个满是胡渣的下巴。 “阿澜,刚刚那个在院子里的是你吗?” 顾水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本来只想将公孙奕引出那个院子,可没想过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且,如果自己说自己是死去的顾天澜的话,肯定会被当做妖孽烧死的。 公孙奕已经完全清醒了,问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剧烈地跳了起来。 当听到琴声的瞬间,他的心中突然腾起一个荒谬的想法,那就是顾天澜还活着。 顾天澜,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那个想法让他头脑眩晕,热血沸腾。 但是,琴声终结,弹琴的人也消失了,他根本无从寻找。他的脑海中萦绕着另外一个身影,鬼使神差地便走进了顾水月的房里,躺在了她的床上。 若是此时顾水月抬头,就看到公孙奕眼中疯狂的期待。 顾水月没有回答。 公孙奕的心顿时冷了下去。 顾天澜已经死了。她们之间除了姓氏,根本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公孙奕深吸了一口气,像只大型犬一样紧紧缠着她:“她们给我下了药。不过一张皮囊,她根本不抵她的万分之一。” 即使是皮囊,也完全不像她。 她们不过利用他内心深处的思念,蛊惑了他。 “她们?”顾水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 “这王府后院的大半女人,都是她们送来的,她们想要一个孩子顶替了本王的位置,来控制云王府。” 顾水月听得怵目惊心。 她们是指老王妃吗? 云王和老王妃之间有龃龉,但是毕竟是亲母子,老王妃怎么会要公孙奕死呢?难道其中还藏着什么秘密? “本王在前方上阵杀敌,本王的君主、亲人,甚至朋友们,却在想着怎么杀掉本王。” 这样的经历似曾相识,当她在战场的时候,她的至亲至爱都在算计着如何夺走自己的命。 顾水月感觉到一股气梗在自己的喉咙口,心口也是闷闷的。 公孙奕将脑袋埋进了顾水月的怀里,此时给顾水月一种感觉,那紧紧抱着她的不再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而是被抛弃的幼犬。 公孙奕便这样抱着顾水月整整一个晚上。 那一晚,她知道了很多秘密,任何一个秘密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比如公孙奕并非老云王和老王妃的亲生儿子。老王妃嫁给老云王整整三年都未曾怀孕,眼看自己的位置不保,便演了一出假怀孕的戏码。公孙奕本是老王妃姐姐所生的孩子。 开始的时候,老王妃待公孙奕如同己出,公孙奕也一直以为老王妃是自己的亲母。直到公孙麟的出生,老王妃对他的态度陡然变了。 老云王并不知道真相,所以待公孙奕很好,无论做什么都会将他带在身边。 老王妃就不一样了。 初时,老王妃只想将公孙奕送到边疆去,转而让自己的亲儿子跟在老云王的身边历练。 公孙奕不过十岁的年纪,便被送到凄苦的边疆,感受离乱之苦。 然而,公孙奕毕竟是名义上的嫡子,只要公孙奕活着的一日,王爷的位置早晚会传到公孙奕的身上,而她的亲儿子什么都得不到。唯有公孙奕死了,云王的位置才会理所当然地传给公孙麟。 于是,老王妃以自己生病为由,将公孙奕从千里之外的传召了回来,想要让公孙奕意外死亡。之后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他睡觉的时候可能睡死,吃饭的时候可能吃死,就连走在院子里的时候,都可能掉进池塘里淹死。 让公孙奕恐惧的不只是死亡,还有原本对他好的母亲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许多次的死里逃生,直到公孙麟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起不来,根本不可能和老云王习武,也不可能上阵杀敌继承云王位置的时候,公孙奕才终于安全了下来。 公孙麟撑不起这个王府。她必须要有个人撑起王府,为她和公孙麟撑起一片天,所以公孙奕便活了下来。 “所以,你身上的毒是她下的?”顾水月问道。 这一次,公孙奕再也没有开口了,像是完全睡了过去。 “她想要你生个孩子,是想要个傀儡。你的权势太大,你的存在不仅不会让云王府安宁,反而会招来祸端,所以你的存在便没有必要了。”顾水月囔囔道,想到此处,不由得背后发寒。 老王妃同样也是一样未眠。 林雪慕衣裳不整地跪在老王妃面前,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懊恼与不甘。 “若非那突然响起的琴声,王爷早就要了妾了。”林雪慕道,“妾无能,未能完成老夫人的重托,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的脸上像是冻着一层寒冰。 “看来单靠这张脸,还是不行。” 林雪慕的脸色猛地白了,跪倒在老夫人的面前:“请夫人给妾一个机会,妾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这么多年了,这王府之中都没有女人生下过孩子。”老夫人道。 她必须另想办法了。 老夫人沉思了一下,脸色闪过一缕厉色,对着身边的老嬷嬷说:“你将雪慕带到麟儿的院子里去,将昨晚下在云王房里的药下一点到麟儿的房中,那种药本就是助兴的,对麟儿的身体应该无害。待完事之后,再悄悄将雪慕送到老身的房里来。” “至于顾水月,这女子太过聪慧,也太不服管教,一定要找个机会除掉她!” 第五十三章 内外勾结 顾水月披着红色的斗篷,与公孙奕并肩走着,公孙奕是武将,走路也如风一般,此时却刻意放下了脚步,走在了顾水月的身侧。两人走过屋檐下,公孙奕伸出手替她挡住了瓦上落下的水珠,顺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扯得紧了一些,似乎怕她着凉了一般。 两人一起走出院子,走到云王府的门口,公孙奕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缰绳,直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顾水月在门口处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回院子。 这落在众人眼里便是云王夫妇甚是恩爱,云王那般冷情冷心的人竟对王妃体贴入微。王妃更是送王爷去上朝送到王府门口,十分依依不舍。 谁说王妃失宠了?! 那些兴奋地彻夜难眠想要看王妃失宠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姐姐,那听荷院的蓝氏,特意追到你门口看笑话,结果当看到王爷拥着你从你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她下巴差点掉下来了。还有那邱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特意将自己的珠花扔在王爷要走过的路上,想借机引起王爷注意,谁知王爷直接踩着她的珠花过了!” 阿史那颜说着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阿史那颜离去后,安闲带着另一个人进了顾水月的房间。 那是个老妇人,脸黑,身体粗壮,一看就是干粗活的,表面上,她是王府最低等的粗使老妇,实际上她还有个身份,她是顾水月留在京都的暗线之一,擅长搜集消息,甚至连某位大人最宠爱的小妾喜欢穿什么颜色的亵衣,她都知道。 进门前,她的脸上全是战战兢兢,一路不安地问安管家:“王妃为什么要见奴婢?可是奴婢做了什么错事?” 门关上的时候,她脸上的恐惧完全消失了,怯懦的眼神转为睿智,朝着顾水月跪拜道:“属下拜见主子!” 顾水月将她扶了起来,时间紧急,便直接问道:“朔云朝中局势如何?” “朔云皇帝今年三十五,正当壮年,好美色,性多疑。太子年幼,今年十岁,性格随了皇帝,年幼贪玩。如今这京中有六位王爷,权势最大的有三位,一位是异姓王公孙奕,手握重权,第二位是淳王,他是皇帝胞弟,深受皇帝和太后喜爱,几乎无人敢惹他,第三位是晋王,晋王乃是真正的翩翩公子,文采出众,心怀仁慈,晋王乃是朝中文官之首,皇帝性格暴躁,但是晋王的话,他都会听。” 云王和淳王她都见过了,顾水月比较好奇的是那一位晋王。 “你可曾见过晋王?” 老妇点了点头:“属下见过一面,晋王人中龙凤,至今难忘。” “云王在京都处境如何?”顾水月问道。 “属下觉得可用四个字形容——如履薄冰。云王功高盖主、树大招风,皇帝生性多疑,云王如今有两条路可以选,放弃兵权或者拼命一搏,前者只有死路一条,后者可能有一线生机。”老妇道。 顾水月不禁抚额,她有种上错船的感觉。她当初选择公孙奕,便是想借助公孙奕的力量复仇,而如今却发现云王也是自身难保。府中,自己的母亲千方百计想要对付自己,朝上,皇帝视为眼中钉。还真是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她如今和公孙奕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盼着公孙奕好了。 “云王虽有三十万兵权,但是兵都在边关,身边能用的寥寥无几。他从边关起兵,根本没有起兵的理由,是为谋逆。皇帝正当壮年,朝中人才济济,再加上贤能的晋王,公孙奕要反能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顾水月摇了摇头道。 公孙奕若是死了,望月就会驱兵直入,望月帝也许就实现一统中原的想法了。 这并非顾水月想要看到的。 所以,公孙奕不能死。 “主子,您莫要低估了公孙奕。这件事若是一般人肯定做不成,但是公孙奕……”老妇的眸色里惊疑不定,“他的厉害,整个望月的人都见识过了!” 顾水月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能小看了公孙奕。无数人想要他的命,但是公孙奕依旧活着,且那些人心中再痛恨他,但是见着他时,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 “主子,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林雪慕的身份不简单,她与皇帝宠妃乃是表姐妹关系。” 老妇的话说完,顾水月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老妇,一时不能反应过来。老妇朝着她点了点头,顾水月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几分。 林雪慕和皇帝宠妃有关系,却通过老王妃的母族送到云王的身边,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和老王妃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关系。若是皇帝和老王妃里应外合想要谋害云王的命…… 顾水月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可能消化了。 安闲带着老妇离去。 顾水月走出了自己的房门,正午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她依旧觉得有些冷。 因为她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中有千丝万缕交错着,将她和公孙奕捆绑在其中。只要一着不慎,他们就再也无法逃脱。 阴谋之上,披着安静宁和的外衣。 云王和朔云皇帝上演着君臣和谐的戏码。 顾水月和老王妃上演着孝顺儿媳和和蔼婆婆的戏码。 顾水月每日去老王妃处请安,便发现老王妃将林慕雪留在了自己身边。她将林雪慕养在身边一段日子,竟眼见着养得圆润了一些。 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顾水月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若非看着那些画像,看着林雪慕,她差点忘了自己原本的长相。 顾水月有时挺感慨的,她没想到她死了,唯一能记住她的人竟是她身前最大的仇敌,她更没想到,她这个仇敌竟然爱她至深。 顾水月陪着老王妃演够了戏,出了老王妃的院子,并未直接回去,脚下转了一个方向,转身便朝着另外一个院子走去。她要去拜访一下那个在这个王府里存在感低微却又十分重要的人物。这个人或许会给她现处的困局带来一些转机。 “滚出去!” “我不喝药!” “反正都是要死的,喝不喝有什么区别呢?” 顾水月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便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道。 两个奴才满脸惊慌地跪在外面的地上,一边捡着地上碗的碎片。很快的,另一碗药又端了过来。 端着药的奴才不知所措,若是二爷有了个好歹,他们这些奴才都别想活着了。 “我来吧。”顾水月道。 那奴才抬起头:“王妃娘娘!” 顾水月朝着他伸出手:“我去让他吃药。” 那奴才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递给了顾水月。 顾水月接过了药碗,走了进去。那里面的房间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床上,一个少年正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本来苍白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了。 “我不是说了滚出去吗?” “叫声这么大,中气十足,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嘛!” 不同于奴才们战战兢兢的声音,这个声音里带着嘲讽,公孙麟抬起头,怒瞪着进来的女子。 “你又是哪里来的?又往我这里塞女人?我可不喜欢你这样的老女人!”公孙麟处于暴怒状态。 顾水月刚踏进房间的时候便闻到一股墨香,这本是个带着书卷气的少年,看来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这般暴躁无常了。 老王妃的掌心宝会受什么刺激呢? “我是你嫂嫂,圣贤书便是这样教你对待长辈的吗?”顾水月的杏眸瞪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嫂嫂?你是顾水月!”他恐怕是整个王府里唯一没见过顾水月的人了,但是顾水月的名字还是听过的。 他的母亲告诉他顾水月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要他离她远一些。眼前的女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确实美貌异常,越美的女人越恶毒,这与母亲的话倒是对上了。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知道不可以直呼长辈的名字吗?” “反正我都要死了,死前猖狂一回又如何?” “你猖狂够了,到时死了还有脸去见那些圣贤吗?” 公孙麟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竟完全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女子,只能不甘不愿地叫道:“王嫂。” 顾水月伸出手摸了摸了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麟儿乖。” “你!”公孙麟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 顾水月舀了一口药,放在嘴边吹了吹:“这药不苦的,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快将药喝了。” “我才不是因为苦才不喝药的!” “那你喝喝证明给我看你不怕苦啊。” 公孙麟张开嘴,顾水月直接将碗放到了公孙麟的嘴边灌了下去,等将药喝完了,公孙奕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愤恨地瞪着顾水月。 顾水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显然没想到老王妃那样攻于算计的人会生出这样好骗的儿子。 “许多事已经发生了,你气也没有用,你该想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选择死,是和人赌气,还是和自己赌气呢?命是你自己的,你莫要这般不珍惜了。”顾水月走出了房门,让外面守着的人进来收拾东西,便离开了。 公孙麟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并非蛮不讲理的人,顾水月的话确实有道理。 缓缓的,公孙麟的脸上勾出一个绝望的笑。他自然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身体。如果他可以和大哥一样驰骋沙场,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呢? 他心中有无数个不甘心,但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第五十四章 雪慕有孕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风平浪静,顾水月自老夫人处离开,有时并非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偶尔会去公孙麟那里转转。 公孙麟渐渐平静下来,再见的时候已经没有上一次的偏激了。天气渐渐转凉,公孙麟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书桌后,远远看着,就像个雪白的团子。 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一幅画,画上河堤杨柳,甚是美妙。公孙麟痴痴地盯着那幅画。 “《南国赏春图》,画中圣手孟能的遗作,这幅画像是画出了南国的春景,实则有几分寂寥。”顾水月道。 “他离开故乡几十载,家乡景致早已模糊。作这幅画时他在北国,不过思念时所作,自然不可能生机勃勃。”公孙麟道,仰头看到顾水月,诧异道,“你知道这幅画?” “这般有名的画作如何不知晓?” “然这府中却无人知道这幅画的珍贵。我此时比缠绵病榻的孟能都不如,他是思念,我恐怕此生都不能见此景。”公孙麟道。 顾水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公孙麟,你想去看看这样的景致?” 公孙麟嗤笑了一声:“恐怕只有死后魂魄才能去了。” “我识得一位大夫,或许可以叫他给你看看。”顾水月道。 “京城的所有大夫,甚至连宫中的御医都看过了,我已经是无药可医。” “你既未死,又为何要放弃希望?” 公孙麟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嘲讽:“历来治病吃药都甚为痛苦,王嫂可是想着法子来折腾我?” “你若不愿便罢了。” “我又如何不愿了,我便看看嫂嫂折腾人的手段吧。” 顾水月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召见了之前那位给饮珠看过病的大夫。那位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大夫。 “娘娘,属下给公孙二少看过,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大夫道。 顾水月从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红盒子,打开,里面有一粒小药丸。 顾水月将那个盒子给了大夫。 大夫接了过去,放在鼻间闻了闻,顿时,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娘娘,公孙二少无药可救,乃是普通药不能治,此药可以治公孙二少的病。属下好奇的是,这药从何处来,娘娘为何不留着,而要用在公孙二少的身上?” 当然龙吟珠摔在地上,光亮散去,留下的便是这样东西,稀世药材,能治疗许多病症。 顾水月也迟疑过用这粒药去治疗公孙麟是否划得来,但是目前看来是最好的选择。内忧外患,只能解决内忧,才能面对外患。 那大夫由安管家领着去给公孙麟治病了。 第二日,顾水月再去给老王妃请安的时候,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了。老王妃的院子中一下多了许多下人,且这些下人都不是顾水月划拨来的。 顾水月要往里面走,便被一个老嬷嬷拦住了。 顾水月认识眼前的老嬷嬷,这老嬷嬷唤秦嬷嬷,乃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 秦嬷嬷上下扫了顾水月一眼:“娘娘,您的衣服颜色太过艳丽了,恐冲撞了雪慕姑娘。” 顾水月还未说话,饮珠便有些忍不住了:“秦嬷嬷,我家娘娘是这后院之主,要冲撞,也是林雪慕冲撞了我家娘娘吧。” “放肆!”秦嬷嬷严厉地看着饮珠,“小小丫鬟,竟敢谋害王嗣!” “王嗣?哪来的王嗣?” “王嗣就在雪慕姑娘的肚子里,很快的,雪慕姑娘或许就不称雪慕姑娘,或许就要称为‘侧妃娘娘’了。毕竟,雪慕姑娘是王府里第一个怀上王爷孩子的人。”秦嬷嬷道。 这下,不止饮珠,就连顾水月也愣住了。 林雪慕怀孕了? 那一日晚上,云王当众将林雪慕抱走,难道已经临幸了林雪慕? 顾水月心中五味杂陈,酸酸涩涩的,具体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娘娘,您要么请回,要么就换身衣服来见老夫人吧。”秦嬷嬷一脸不耐烦道。 顾水月只能返回自己的院子中。 林雪慕怀孕了。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不是一件好事。只能说那个阴谋又推进了一些。 “娘娘,林雪慕怀孕了,这该怎么办?母凭子贵,她肚子里的要是个儿子,那就可能危及您的地位了!”饮珠道。 顾水月揉着眉头,也心烦得很。 这孩子有了,公孙奕也危险了,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她心中不由又有些怨愤,都说公孙奕谋略过人,如今看来,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千算万算,竟还是栽在女人手里了! 晚膳之后,顾水月在房间里等了许久,等着公孙奕来商议这件事,却没想到等来公孙奕去了林雪慕那里的消息! 顾水月顿时有些懵了,难道说这孩子真的是公孙奕想要的?若真是这般,那这件事不利的人只有她了,她在这王府里还真是孤立无援。 “娘娘,不如您也赶紧怀个孩子吧。您是嫡子,林雪慕的最多只能称为长子,嫡子自然比长子重要!”饮珠看着顾水月闷闷不乐的模样,出主意道。 顾水月摇了摇头。 顾水月前半夜都不曾入眠,她站在窗边,思索着这个问题。月上中天的时候,男人推门而入,身上尤带着寒气。 公孙奕在桌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冰冷的茶,喝了起来。 “本王有子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母亲请了几位大人来庆贺,本王便多喝了几杯。”公孙奕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顾水月这才转头看他,月光下,女子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清冷。顾水月的脸是冷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 公孙奕本来烦躁的思绪便这样平静了下来,心情竟有异样的舒爽。 “阿澜,你是吃醋了吗?” 这个认知让公孙奕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顾水月的身边,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手却被顾水月打开了,这女人手上的力道这般大。 公孙奕更加愉悦了,再次伸出手,又被顾水月打掉,两人便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公孙奕的手已经被打得红通通了。 “娘子,林雪慕怀孕,并非我所愿。”公孙奕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本王的。” “难道是凭空而来?”顾水月挑了挑眉。 “她有无数种法子让林雪慕怀上孩子。”公孙奕道,“本王的孩子,自然要阿澜来生。” 顾水月自己都未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那老王妃是要将这个孩子强行安在你身上了吗?”顾水月道。 公孙奕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脸上弥漫着一股杀气:“本王并没有给他人的孩子当爹的兴趣。过不了两日,林雪慕就会意外流产。” 她有千万种让林雪慕怀上孩子的办法,他也有千万种让林雪慕流产的办法。 林雪慕腹中的孩子没了,这对他们现今的处境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二日,一道圣旨便下到了王府之中。 圣旨的内容便是云王守疆有功,云王因守疆常年不在家中,至今方才有子息,皇帝对这尚在腹中的孩子十分怜惜,特封为永乐郡王。 还未出生便被受封的情况十分少,在不知这对君臣争斗的人眼中,这可谓是天大的隆恩。 皇帝十分宠爱云王,云王权势浩荡,果然没错。 很快的,整个京都都知道云王府的侍妾怀了孩子,这一下,云王彻彻底底地被当爹了。 母凭子贵,腹中的孩子已经是郡王了,母亲自然不能是侍妾,云王虽未开口提林雪慕的品级,但是林雪慕的吃穿用度都已经和顾水月一致了。单单伺候林雪慕的下人,都有十几人。 顾水月身边只带着一个饮珠,和声势浩荡的林雪慕比起来,倒像她是侍妾,林雪慕才是这王府的王妃了。 顾水月本来想绕过她的,她现在要避其锋芒,待林雪慕腹中的孩子没了就好了。林雪慕如何肯罢休,她这日日在王府的后花园里转悠,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来羞辱顾水月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结汇,她岂肯放过? 两队人马相会的地点正是湖边。 林雪慕褪下自己手上的一串棕色的珠子,扔进了湖里,飘起了一片水花。 “姐姐,妾手上的珠子落在湖里了,这珠子是母妃给妾求来的,经过大师开光的的,可庇佑妾母子的安危。姐姐便为了妾腹中的郡王,替妹妹将这珠子拾起来吧。”林雪慕撑着自己的腰,哀求道。 顾水月还未说话,饮珠却已经被她气得吐血了。她明显就是想借机为难自家娘娘,不过是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然而,最可气的是明知如此,她们还无法反驳。林雪慕的肚子中可是皇帝亲封的郡王,郡王爷要是有个好歹,她家娘娘就麻烦了。 “林姑娘身后不是有一众丫鬟和嬷嬷吗?为何要王妃娘娘去找呢?”饮珠道。 林雪慕美目一转:“妾这一众丫鬟嬷嬷都是绣花枕头,不会水性。姐姐莫非不愿帮妾身这个忙?哎哟,妾的肚子有点痛,莫非是没了这珠子护身,郡王便闹腾起来了?” 天气转寒,湖水这般冷,林雪慕竟然要自家娘娘去这冰冷的水里找一串珠子?饮珠已经气愤地说不出话了,但是偏偏无可奈何,只能听着林雪慕的哀嚎声越来越大! 第五十五章 烫手山芋 “娘娘,就请您救救雪慕姑娘吧,您就算不看在雪慕姑娘的面子上,也看着郡王的身上吧!郡王出生后还得唤您一声‘母妃’呢!” “您恨雪慕姑娘夺走您的宠爱,也不该迁怒到郡王身上啊!” 一众丫鬟嬷嬷跪在了顾水月的面前,哀求道。无论她们做什么,她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逼顾水月跳下那冰寒的水中,去将那珠子捞起来。 林雪慕要看戏,她们这一众人自然要让这戏演起来。 饮珠一跺脚,焦急地拉着顾水月便要走:“娘娘,您还是离开这里吧!” 林雪慕又岂会轻易放过她?林雪慕一个眼神,几个丫鬟便环着顾水月跪了下去,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顾水月在饮珠的手上拍了拍,让她稍安勿躁。 她没有离开,而是转头看向林雪慕,问道:“若是本妃将珠子捡回来,你可是要重新戴回手上?” 林雪慕想也没想道:“那是自然。没有这镇邪的宝物,郡王爷闹腾地厉害呢,姐姐,你可快点啊。” 顾水月并没有如她愿地跳下,而是脸色瞬间转冷,冷声道:“林雪慕,你好大的胆子!” 林雪慕本来等着看好戏的,她入府时命运掌控在顾水月手里,如今终于可以享受玩弄顾水月命运的快感了。她显然没料到顾水月会疾言厉色地吼她,一时有些懵了。 “林雪慕,你竟然敢谋害王爷的孩子、这王府长子、未来的郡王爷!”顾水月道。 林雪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害我的孩子?!” 顾水月冷目以对,一字一句,条理清晰:“有两点可以证明你想谋害郡王:你说那珠子是开光过的,圣洁的东西一旦沾染了淤泥便污浊了,你不爱护那关系郡王命的宝物,竟将宝物不小心丢在湖中,此为一条;宝物已污浊,重新戴回手上,不仅不能守护郡王,还可能遭来污秽,此为其二。这两条足以说明你欲谋害郡王,你还有何辩解?” 林雪慕被她的一字一句砸得晕了,脸上的喜色消失不见,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几个来回:“你……我……” 顾水月的话竟是无懈可击,她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罢了,念在你年幼,初为人母,许多事不懂的份上,本妃便不与你计较了,若是你下次再做出不利于郡王的事,本妃只能严加管教你了。”顾水月转头,对饮珠道,“跟上。” 两人便这样毫无阻拦地走出了那个包围圈,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丫鬟。 林雪慕右手紧紧捏着手中的手帕,一双美目瞪得快凸出来了。明明她想欺侮顾水月,怎么结果就变成顾水月宽宏大量地不与她计较了? “娘娘,那串珠子……”老嬷嬷迟疑道。 林雪慕瞪了她一眼:“管那珠子做什么!回去!” 林雪慕吼了一声,便气冲冲地离开了。早晚有一日,她会将今日受得气讨回来的! “姑娘,小心点啊。” “姑娘,小心脚下。” 一众嬷嬷前呼后拥着她离去。林雪慕气得头晕目眩,根本不看路,只管一股脑儿地往前走。 只是那簇拥其中的,有真担忧林雪慕摔在哪里出了事自己得赔命的,也有怀着其他心思的。 林雪慕快步走着,脚下突然一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砰’的一声,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啊,我的肚子!”林雪慕抱着肚子,大叫了一声。 林雪慕这一摔,一众丫鬟嬷嬷都变了脸色。 她们自然知道这孩子多么重要,老夫人对这孩子看得多重! 林雪慕脚滑摔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连妆容都未化,便匆匆地出了门,去了林雪慕的院子。 年轻的姑娘脸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床边围着一圈大夫在忙活着。 老夫人坐在那里,门外,一众丫鬟嬷嬷跪了一地。 老夫人冰冷的眼眸扫了过去:“刚刚发生了何事?” 众人都屏住呼吸,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你们都是与王府签了卖身契的,既然都不说话,那都拉下去杖死吧。”老夫人轻飘飘道。 一个老嬷嬷跪着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雪慕姑娘摔倒了,可能是因为雪慕姑娘将那串庇佑平安的珠子扔到湖里导致的!” “郡王命格重,只有那开过光的才能镇得住,雪慕姑娘将那东西扔了,所以出了事” “她将那串珠子扔了?”老夫人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对林雪慕有了几分不喜。 这女人太过骄纵,太过自以为是,若非她是那个人送来的…… 老夫人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个老嬷嬷身上:“雪慕摔倒了,便是你们的责任,一人去领二十杖吧。” 二十杖下去,命去了半条,但是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老夫人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这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她做梦都想要的亲孙子。这本是一条极好的计谋,只要公孙奕出了事,云王的位置自然而然传到他唯一的孩子身上。那个时候,这云王的位置才彻彻底底回到他们这一脉。 在一众大夫的忙活下,林雪慕勉强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这也是一时保住,大夫说,这孩子很可能留不到足月。即使生了,也是个死胎。 死胎,竟然会是个死胎。 老夫人的脸色冷到了极点。 老夫人静下心来想便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巧,很大可能是有人想要林雪慕腹中孩子的命,至于谁想要,老夫人轻而易举就想到了。 天下人都以为林雪慕怀着是公孙奕的孩子,只有一人知道绝对不是,那人就是公孙奕。 公孙奕,够狠,就这样绝了她的所有希望。 这个孩子没了,难道她的一切计划都付诸东流了吗? 她不甘心。 一众丫鬟和嬷嬷都退了下去,房间里格外宁静,只剩下一个贴身伺候林雪慕的。 “老夫人,这伺候小姐的人都去领罚了,谁来伺候小姐呢?” 她肚子里不过一个死胎,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还要人来伺候她吗? 老夫人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这样想着。只是,她真的要屈服吗?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老夫人睁开眼睛,脸上带着笑,因为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朔云最讲究嫡庶,郡王是王府的长子,将来生出来也该放在王妃身边抚养的。郡王母子——理应由王妃来照顾。” “待雪慕醒来,你们便领着她去顾水月那里,让顾水月照顾她。” 那丫鬟是林雪慕的人,初时还有些不解:“老夫人,小姐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那也得要虎能吞得了羊才好。若在别处也就罢了,但是在顾水月的院子里,出了事就是她的责任,谋害王嗣,这罪名可不小。她不仅不敢害你家小姐,还要将你家小姐当神一样供起来,防着其他人来害你家小姐。”老夫人道。 老夫人瞒下了林雪慕腹中胎儿已经是死胎的事。即使是个死胎,也尚且有用处。 公孙奕不是要杀了这孩子吗?那就再给她这未出世的孙子拉一个陪葬吧! 于是,这烫手山芋便自然而然落在了顾水月的手里。 顾水月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以及她身后一种丫鬟捧着的用度,不由得有些头疼。 林雪慕毕竟年轻,身体恢复地很快,脸虽惨白,却已经活蹦乱跳了 她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而是如这院子的主人一般巡视了一遍,最后选中一间屋子:“本姑娘就住在这间房里了!” “这是王妃的卧房!” “那又如何?这房间采光好,最适宜郡王的成长。”林雪慕理直气壮道。 她选定了房间,根本不管顾水月同不同意,直接住了进去,将顾水月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娘娘,这林雪慕太过分了,可要去禀报王爷?”饮珠气得眼睛发红道。 林雪慕实在是嚣张地过分了。 顾水月摇了摇头,看着她那扔了一院子的东西,眼睛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是平静道:“看来老夫人确实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 对于怀着郡王的林雪慕,她确实无可奈何,只能供着。 这住处也就罢了,待用膳的时候,林雪慕又挑剔了一番,将每个菜都翻了一遍,然后将筷子一扔,就回了自己的房中,哭闹着说顾水月要饿死她。 “娘娘,林雪慕绝对是故意的!”饮珠道。 顾水月也被她闹得有些烦了,这女子太会折腾了,长此以往,她会被折腾地头疼。 顾水月觉得她必须彻底解决这个祸害。 她刚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就听到了林雪慕的哭闹声,那哭闹声几乎震耳欲聋。顾水月推开门走了进去,便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雪慕。 林雪慕吼得累了,停了下来,扬了扬下巴看着顾水月。 “你想要怎样?” “你亲自去给我煮吃的。”林雪慕道,“以后就由你贴身来伺候我。” 这意思是要让顾水月这王府的当家主母来给她做丫鬟了! 第五十六章 杀机顿现 顾水月并未乖乖去给她做饭,因为她知道,即使她做了饭,林雪慕依旧会找出许多问题来为难她。 顾水月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雪慕。 林雪慕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恼,在顾水月眼中,她宛若成了跳梁小丑。 “顾水月,你到底去不去?” 顾水月走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了林雪慕,目光直视着林雪慕。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不再像是闺阁出来女子,看得林雪慕浑身发寒,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 “林雪慕,你要适可而止。你以为你腹中生出的真的会是郡王吗?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跟老夫人应该都很清楚。而且,你确定这个孩子能出生吗?”顾水月低声道,声音如毒蛇一般。 林雪慕突然抬起头,惊惶地看了顾水月一眼,顾水月一放手,她便连忙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顾水月怎么会知道的? 在她惊惶无措间,顾水月已经转身出了门。 “娘娘,那林雪慕乖乖吃了饭,呆在房间里,竟没有闹腾了。”过了一会儿,饮珠便欢欢喜喜地来汇报道。 顾水月早就猜到了结果,因此并没有诧异。 “她稍微聪慧一些就该知道了。她已经入了王府,所有人都知道她怀着云王的孩子,在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和王府绑定在一起了。”顾水月道。 顾水月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到门口,一阵风迎面吹了过来。饮珠连忙拿着白色的披风替她披上。 顾水月仰头看着天空一会儿,不由得道:“要变天了。” 乌云遮天蔽日,风雨欲来,顾水月的心中总有些不安。 许久未曾有知觉的腿突然有了知觉,本来僵直的身体像是注入了生命力,如今的每一日,对于公孙麟来说都是值得期待的一日。 他本来已经被遗忘的人了,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已经放弃了他,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变化。那仅有的知道变化的人只有他的贴身侍从和顾水月。 公孙麟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别样的喜悦。 他身边的侍从很少看到他露出笑,此时也是一惊,再看他的脚,便知道了原因:“二公子,您的脚能动了,可要去告诉老夫人?” 公孙麟摇了摇头:“待我可以下地了再告诉她吧,莫要让她空欢喜一场。” 侍从点了点头。 公孙麟看了看门口处。 侍从像是猜到了什么:“二公子,娘娘没有来。” 公孙麟扭回了脑袋,冷哼一声:“我才不是看她有没有来呢!”复而想了想道,“我如今这副样子确实亏了她,得寻个机会道谢。” 公孙麟并未等太久,下午的时候,顾水月便登门而来。 公孙麟并未起身,扭着头看外面进来的女子。 她逆着光亮站着,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整个人轻盈如仙一般,仿佛不存在这世间的精灵一般。公孙麟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未想到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年岁。 在这之前,公孙麟并未想过男女之事,唯一的一次也是在他极为不情愿的情况下。此时,他不由得想,若是他将来要娶妻要娶怎样的女子呢?貌美的,聪慧的,还是与他一般喜好诗书的? 公孙麟正想得入神,连顾水月走到他面前也没有察觉到。 顾水月敲了敲他的脑袋。 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手劲却十分大。公孙麟脑袋疼得龇牙咧嘴,再多旖旎的想法也消失不见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着眼前这粗鲁的女子思|春的! 顾水月的注意力很快被公孙麟的一屋子书吸引了。顾天澜并不是传统的名门闺秀,她幼年时便爱看一些志怪猎奇的书。顾水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赞叹道:“这本书是绝本啊,我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 公孙麟骄傲地扬起小脑袋:“本公子喜好收集古书,自然什么书都有。” 两人便这样嬉嬉闹闹的好几个时辰。 顾水月挺喜欢和公孙麟相处的,她从这少年身上感觉到一种纯粹。公孙麟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和他在一起时,根本不必想那些尔虞我诈。 “天色不早了,你兄长之前传话回来要回来用膳,我得去准备晚膳了。”顾水月道。 公孙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顾水月离去后,公孙麟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耐烦转换成了不舍。 这女子是他见过最奇特的女子了,她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大家闺秀,她的眼睛深沉似水,像是蕴藏着许多故事的人。她看似大家闺秀,实则有许多自己的想法,看似柔柔弱弱,却又力大无穷。而且,她竟能治好他身上的病。 顾水月就像一本复杂的书,公孙麟看不透,便不再想了。少年拿起刚刚顾水月看了半晌的书,撑着脑袋,认真地看了起来。 顾水月并没有找借口,公孙奕确实要让人回来说过晚上要回来用膳。 公孙奕整日忙碌,终日不见踪影,但是近日里回来的时间却比之前多了许多。 看在他人眼中,便是王爷愈加宠爱王妃了,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陪王妃。要知道王妃未嫁进来前,云王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公孙奕踪影的。 上下一顿忙碌,很快的,厨房便已经准备一桌的菜。 顾水月坐在桌子旁,闻着菜香,却没有下筷。饮珠站在一旁,熏香赶走蚊虫。 夜渐渐深了,桌上热腾腾的饭菜也已经凉了下来,但是公孙奕依旧未归来。等得时间越久,顾水月心中愈加不安。 公孙奕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绝对不会无故爽约,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水月猛然站起身,想往外走去,突然有人扯住了她的衣物。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顾水月仔细瞧她,便发现这婢女是林雪慕身边的侍女。 “出什么事了吗?”顾水月耐下性子问道。 “娘娘,小姐见红了!”那婢女惊慌道。 见红了! 林雪慕怀孕不过一个月,见红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快生了,只有一个可能! 顾水月顾不得公孙奕那里发生了何事,转身便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那里,如今由林雪慕住着。 她一推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顾水月走进里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林雪慕,她身下已经被一片血红染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但是,她的眼神依旧清亮,她勉强仰起头,与顾水月对视,眼中闪过一道报复的快感! “你这样作践自己就为了报复我?”顾水月冷声问道。 “肚子里揣着个死胎也没什么用。我想了……很久,这似乎是唯一的用处了。”林雪慕断断续续道。 顾水月和老夫人知道她腹中的死胎,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林雪慕流产了,顾水月便有了最大的嫌疑。 她有动机,也有机会。 顾水月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就被人打断了。 “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几乎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她的头发披散,像是从床上爬起来来不及梳妆便冲了过来。老夫人匆匆到了林雪慕的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身下的血红。 “雪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老夫人厉声问道。 老夫人心中已经将林雪慕骂了几百遍。她本来还想等着林雪慕腹中的假胎生出来,来个狸猫换太子,继承云王的位置呢!谁知这假胎就被林雪慕这蠢货流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林雪慕的眼神直直看着顾水月:“姐姐没有怀孕,雪慕却……已经怀了王爷的孩子,姐姐……嫉恨雪慕,所以在雪慕的饭菜里下药,夺走了雪慕的孩子。” 老夫人扭头看顾水月:“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老身没有想到,王爷竟然娶了你这样的毒妇!若早知你这般善妒狠毒,老身就是死,也绝对不允你进云王府的门!” 没了孩子,退而求其次要是能要了顾水月的命,那也是好的。 顾水月转头看去,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了。 这不过老夫人和林雪慕设计的一个阴谋,要得便是整个王府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她下药害死了公孙奕唯一的孩子,害死了皇帝亲封的郡王。 她们这样做,还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给她。 顾水月站在那里:“这件事事关重大,待王爷回来处置吧。” “王爷……你还想要公孙奕会护着你?”老夫人垂下了眸子,掩盖住了眼中的狠毒,用只有顾水月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如今若是以死明志,或许能在黄泉路上赶上一程,遇到公孙奕。” 顾水月的太阳穴不禁跳了一下。 那个人果然已经对公孙奕下手了。 这宫中府里,双管齐下,一齐要了他们夫妇的命。 乌云蔽日,这还真是危机四伏的一夜。 第五十七章 天大阴谋 顾天澜八岁上战场,见识过太多的波云诡谲,她为后数年,也见识过太多的后宫争斗,这些经历告诉她,遭遇危险时临危不惧,方能有一线生机。黑暗中,顾水月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中也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当她的脸再次出现在光耀下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 “安管家呢?”顾水月问道。 那些围着看戏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相熟的脸上:“去叫安管家来。” 那人点了点头,便挤出了人群,很快的,安管家就来了。 顾水月看了一眼剩下的人,眼带寒气,冷声道:“你们是想留在这里看热闹吗?你们可知道,有时看热闹的代价是很大的,尤其是这王府之中。可不要因为一时的热闹……”顾水月的眼睛微微眯起,变得充满戾气,“丢了脑袋。” 顾水月的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压迫的气势,那些人都觉得背后一寒,不敢停留,连忙退了下去。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顾水月、老夫人还有林雪慕三个人了。 林雪慕身下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也越来越白。报复的快感渐渐退去,剩下的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林雪慕惊恐地看向老夫人:“叫……叫大夫。”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顾水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欣赏着林雪慕的绝望。 她本可以好好地呆在王府里,好吃好喝的,偏偏要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顾水月,此时便要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房间里静得可怕,血腥味灌满了整个房间。 林雪慕的脸已经白的发青,死气在她脸上蔓延。那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的仇恨与傲慢,只希望能够活下去。 她此时已经意识到这房间里谁决定着她的生死了。林雪慕挣扎着朝着顾水月爬了过去,朝着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顾水月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老夫人僵硬地转过了脑袋,看着顾水月的脸,竟没有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女人有多狠,这一次她终于彻彻底底地见识到了。 她知道顾水月在等什么,她等得不是林雪慕的哀求,而是自己的选择。 “你走吧。”老夫人道。 顾水月也终于开口道:“十多年前,你是云王府的王妃,后来,你是云王府的老夫人。你能一直坐在王府至高的位置上,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这是在变相说她愚蠢了吗? 老夫人沉默着不说话。 “你是云王府的老夫人,这个标签将一辈子钉在你的身上。公孙奕出了事,这云王府也就不在了,你要他死有什么好处吗?”顾水月颇为疑惑地问道。 “你知道什么,公孙奕的存在对云王府没有任何益处!”老夫人眼眸陡然锐利起来,将藏在她心中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公孙奕的野心太大了,大的给云王府几乎带来灭顶之灾!只要他在一日,圣上便日日盯着云王府,想要毁了云王府。那个人允了我,要是公孙奕死了,云王府依旧在,云王也依旧在。” 顾水月撑着脑袋看着她,突然‘嗤’的一声笑出声。 “公孙奕死了,云王府依旧在?公孙奕战功显赫,他要是死了,总得有个缘由。此时公孙奕与那一位在一起吧。那我便替那一位想个缘由……”顾水月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君臣饮酒正酣,公孙奕意图不轨,意欲行刺皇帝,众侍卫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将叛贼公孙奕乱刀砍死。若是我记得没错,在朔云,谋反可是要诛杀九族的。公孙奕的九族有谁,想必老夫人比我更清楚。” 老夫人的脸色突然白了。 “不可能的,他允了我的,公孙奕可以病逝,云王府依旧享荣华。”老夫人摇着头,拒绝顺着顾水月的话往下享。 “云王府在,云王府的荣华在,天下民众想到公孙奕,依旧会想到那位举世无双的王爷。当战事起的时候,百姓总会想,要是那位战神在该多好。此时,云王旧部只要借着云王的名声便可东山再起……朔云的皇帝稍微聪慧些,都会选择斩草除根!”顾水月言辞尖锐,戳破了老夫人为自己造下的美梦。 老夫人的眼神中露出绝望,双手掩面。 即使她再也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顾水月说的是真相。 她们母子的命运早就和公孙奕绑在一起了,公孙奕死了,她们母子也活不下去了。 片刻后,老夫人才抬起头:“罢了,不过一死,那老身与麟儿便陪着他一起死吧。” “你愿意死,但是公孙麟今年才十四,为何要因为你的决定,而断送了他年轻的生命?” “麟儿……”老夫人的眼眶终于红了,“麟儿也活不过这个冬日了,老身对不住他,让他死前受难。” 顾水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夫人宁愿死也不想帮公孙奕,也不知对他的恨有多深。还好她留有后招。 顾水月朝着门口站着的安闲使了使眼色。 过了一会儿,轮椅声响起。 顾水月朝着门口看去,老夫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轮椅上的人时,不由得一惊:“麟儿,你怎么来了?” 公孙麟像是没有看到那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林雪慕一般,脸上带着轻松的欢笑道:“孩儿一直想着来给母亲请安,本来想明日早上来的,刚刚看夜色正好,便有些忍不住了。还望母亲莫怪孩儿唐突。” 公孙麟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她哪里会怪罪。她连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走到了公孙麟的面前:“麟儿,你身体不好,不该乱跑的。” “母亲许久未看到孩儿,其实孩儿的身体好多了。”公孙麟笑着道。 老夫人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她不敢去看他,便是害怕看到他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到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看到他一点一点地踏入棺材。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而现在,公孙麟的脸色很好看,本来总是灰沉沉的眼眸中也带着一丝光亮,此时的他,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麟儿,这是为何……”老夫人心中带着喜悦,又有些难以置信,生怕这是一场梦。 “王嫂救了我。”公孙麟看着顾水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公孙麟此时的模样十分乖巧,充满感激。这小子以前可从来没这样乖巧过,对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老夫人看向了顾水月,眼中带着警惕:“这是怎么回事?” 顾水月道:“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种能治许多疾病的药,见公孙麟乖巧可爱,便将那药给他用了,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你对麟儿用了药?” “老夫人,此时已经不是验证这些的时候了,若是公孙奕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都的去陪葬。公孙麟是真好还是假好也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我觉得,老夫人还是先告诉我你们的计谋,以及公孙奕在何处。” 这一次,老夫人迅速做了选择。 “这几日老身在公孙奕的饭菜中下了一种药,那种药并不是毒,所以公孙奕再警惕也察觉不出来。公孙奕本身中了噬心蛊,这种药可催生噬心蛊,让它不止在月圆之夜发作。今夜,陛下在京郊的一座宫廷别业里大宴群臣,朝中稍有地位的朝臣都去了。噬心,噬心,那蛊一旦发作,公孙奕就会失去神智……”老夫人道,“其实与你说的别无二致,只是更加水到渠成。云王谋反,几乎毫无破绽。” 公孙奕的蛊都在月圆之夜发作,所以他才会安心赴宴。公孙奕的毒一旦发作,意图刺杀皇帝谋害朝臣,要是杀了几个朝臣,那谋反之心真是昭然若揭了。此时公孙奕的处境十分危险。 顾水月站起身,眼神坚定,看着安闲道:“去给我准备一匹马。” 顾水月说完便要往外走去。 “慢着。”老夫人叫住了她。 顾水月转头看她,老夫人中袖子里取出一本黑色的帖子,递给她。 “凭着这张帖子,你可以出入那座守卫森严的别业。” 顾水月接过了黑色的帖子,转身便往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公孙麟的目光追随着她而去,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麟儿。”老夫人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叫了他一声。 公孙麟这才转过了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再又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林雪慕,脸上早无刚刚的天真,面无表情道:“死了?” “云王府已经和天宸宫的那一位撕开脸了,再留着她也毫无益处。流产失血过多而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死法。” 老夫人的目光不禁望进黑夜里:“也是为娘糊涂了,公孙奕让我们母子活了这么多年,便会继续让我们活下去的。公孙奕比天宸宫中的那一位可信,为娘一时糊涂。如今我们的命,倒是落在了那女人的手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得到。” “她能做到的。”公孙麟坚定道,“她会将兄长带回来的。” 第五十八章 化险为夷 夜色朦胧,觥筹交错,酒席已经半酣。 “朔云有今日安宁,云王的功不可没。”有人走到云王身边奉承道,举杯欲与他共饮。 公孙奕盘腿坐在那里,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材伟岸,气势非凡,浑身散发着森冷气势。敢上去邀云王喝酒的,要么是胆子极大,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来人搭话,公孙奕像是没听到一般,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王爷,下官敬您一杯。”见云王没反应,那人不死心道。 公孙奕突然抬起头,他全身肌肉紧紧绷着,那双眼睛寒气慑人,牙齿咬得咯咯响,俊朗的脸堪称狰狞,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 那人吓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他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过了一会儿,一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生得娇柔,但是脚步沉稳,中气十足,明显就是习武之人。 “王爷喝醉了,奴家扶您去偏殿歇着吧。”女子道,便强行将公孙奕扶了起来,朝着偏殿走去。 这一路上她几乎是胆战心惊的,生怕公孙奕的蛊毒发作,突然扭断了她的脑袋。 当她将公孙奕扶到偏殿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有一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感觉。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便出了门,然后出门,将门合上。身后已经有一道身影在等她了。 女子迅速对着那抹华贵的身影跪了下去:“属下拜见陛下。” “起来吧,陪朕走走。”皇帝道。 女子起身,以恭谨的姿态跟随在皇帝身边,落后他半步。 “如何?” “公孙奕身上的蛊已经濒临发作的边缘,他在极力压抑蛊毒,但是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其他的事安排的怎样了?” “属下已经让人以公孙奕的口吻邀吏部尚书在偏殿中见面。”女子道。 夜色中,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且带着快意的笑。 公孙奕的谋反之心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了。他悄然拉拢朝臣。但是,公孙奕这般明目张胆,真当他这个皇帝就是傻子吗? 吏部尚书是公孙奕的人,他现在就要让吏部尚书死在公孙奕的手中。 吏部尚书死了,公孙奕残忍杀害朝臣,意图谋反……这是个一举两得且天衣无缝的计谋。 “偏殿外的人安排的怎样了?”皇帝继续问道。 “属下安排了一百守卫。等公孙奕杀死吏部尚书后,属下便带人将公孙奕诛杀了!”女子道。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暗夜中,那足以令千万人丧命的阴谋正悄然进行着。 顾水月一身黑衣,骑着马,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着。 快一些,再快一些。若是慢了,那她和公孙奕的命都到此终结了。而且,一旦想到那男人躺在血泊中的模样,顾水月便觉得莫名心慌。 本来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顾水月半个时辰就跑到了。 她迅速翻身下马,将请帖递了上去。 这处别业是皇家别业,守卫众多且都为高手。若是不能凭请帖进入,顾水月要进去都是一个难题。 守卫看着请帖,顾水月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大人,请进。”守卫恭敬道,“只是这已经半夜,宴会恐已结束。” 顾水月悄悄松了一口气,朝着守卫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多谢提醒。” 顾水月提着衣袍走了进去。 等她看到偌大的皇家别业时,她才知道,进入这里只是第一步,要从这里找到公孙奕,那才是难如登天。 顾水月朝着宴厅走去,如守卫所言,这里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大人。 “云王……嗝……真是恐怖啊。” 顾水月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人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打了个酒嗝道。 顾水月迅速走到那人身边:“云王如今在何处?” 那人醉眼朦胧地看着顾水月,半晌后才道:“云王醉了……嗝……被人扶去了偏殿。” 他话音刚落,一道暗影闪过,他眼前便空无一人了。他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刚是自己做梦了? 偏殿的房间数有限,多为几位重要的人物安排的,普通的人根本进不了。 挡在顾水月面前的是另一道屏障。 她一身黑衣,藏在一棵树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中有杀气隐隐环绕着,顾水月敏锐地察觉到了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在战场上被包围了的感觉。 这黑夜的笼罩下肯定藏着许多人,他们杀气腾腾,已经举起屠刀。 顾水月的额头不禁渗出了一些冷汗。 不行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顾水月决定硬闯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一个太监领着一众女子从远处而来,那些女子打扮的十分艳丽,身材窈窕。 “什么人?” “淳王爷叫来助兴的。” 顾水月如鬼魅一般从树上一跃而下,将末尾的女子打晕迅速拉入草丛中,然后将她身上淡粉色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又将自己黑色的衣裳盖在了她的身上。 顾水月迅速融入了这一堆女子中,就连站在她前面的人都未发现。 淳王爷总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事,皇帝对他也十分纵容。确定了这些女子都是淳王叫来的后,守卫便也没有拦,让她们进去了。 顾水月本想进去后就趁机溜走,但是当她刚踏入这个院子的时候,便感觉到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根本就无处遁形。 大太监领她们一众人到了一处门口,那太监的目光突然落在她的身上。 即使月色朦胧,顾水月的长相在一众女子里确实是最出挑的了,且她身上有一种独具的气质,有大家闺秀的雅,也有女子的柔媚。 “你们几个进去伺候淳王爷,你跟我来。” 顾水月乖顺地跟着太监的身后,将一块银子递给了太监,问道:“公公,您要带奴家去哪呀?” “淳王爷吩咐的,你去伺候一位重要人物,若是得了宠,半生荣华,半生富贵,你就是老奴的主子了哟……”太监声音尖锐道。 这偏殿两进两出,大约有二十几间屋子,且每间里面都住着重要的人物。她要不动声色地从中找出公孙奕在那间屋子里…… 顾水月装作不经意道:“您说的那位大人物是不是云王?” “嘘……莫要心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顾水月跟在他身后,给她指了一间房,让她进去。 顾水月只得垂着脑袋,在许多双眼睛的观察下,硬着头皮进去。 淡淡的书香味扑面而来,顾水月一直垂着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白色的衣角。 不是公孙奕,没有他的杀伐之气。 顾水月朝着那人跪了下去,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不敢抬头,实则想找脱身的机会。 “你是何人?”男子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淳王让奴家来伺候公子。”顾水月柔声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抬起头来。” 顾水月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子一身简单的白袍,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他身上本是文人气质,却气势卓绝,必定是久居上位者。而他的脸……公子世无双来形容也不为过。 顾水月瞬间便明白了这男子的身份,文官之首——晋王。 而落在男子的眼中,却是格外一番美景。女子生着一张精致而漂亮的脸,皮肤如同白瓷一般。她咬着唇,本来红艳的唇几乎鲜红欲滴,她的睫毛很长,一眨一眨地如同一把刷子一般,十分楚楚可怜。 男子的眼神先是惊艳,再是惋惜与嫌恶。这女子确实符合他的审美,可惜…… 顾水月被他嫌弃的莫名其妙。 “你出去吧,本王不需要人伺候。”晋王道,“因为本王有洁癖。” 顾水月:“……”所以在嫌弃她脏吗?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你沦落风尘,或许本不是你所愿。但是本王只寻一生一世一双人,对这般风流韵事没有兴趣。”晋王冷声道,一副送客的姿态。 晋王比淳王年岁还大一些,府中却无任何妻妾。当然,淳王无家眷是因为无人敢嫁给他,而晋王则是年轻女子炙手可热的对象。顾水月觉得自己知道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原来晋王不近女色不是因为特殊癖好,而是未寻到与他知心的人。 顾水月并无兴趣向晋王诉说自己为何失足沦落风尘,更无与晋王讨论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四周,努力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发现公孙奕在何处。 当然,顾水月的脸上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漂亮的眼眸中有眼泪在滚动着。实际上,她的注意力早就在别处。终于,顾水月于寂静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声音。 一二三……往左边数过去第三间! 顾水月直接从窗户越了出去。 落在晋王的眼中,便是那女子伤心欲绝离去——只是为何她要越窗? 顾水月迅速闪到了那间房外,悄悄推开了窗户,从窗户上闪了进去,顿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借着月光,当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顾水月的心差点跳了出来。 她终究是晚来了一步,只见公孙奕将剑刺入了那人的胸口处,那人眼睛瞪大,已经了无生气,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月光下依旧红得刺眼。公孙奕的脸上全是疯狂与暴戾,眼神已经完全失控了。 公孙奕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顾水月身上,眼中带着疯狂的杀意。 顾水月往后退了一步,而同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像是有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走来,将他们困在其中…… 生死一刻! 冷静,冷静,公孙奕、她自己、整个云王府的命运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护驾!护驾!有人图谋不轨!”一声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 下一刻,公孙奕的房间门便被推开了,无数人举着刀,要将那图谋不轨的人砍死在乱刀之下。 “嗯哼……” 一声柔媚入骨的嘤咛声传来,再看床上影影绰绰的两个暗影,稍喑人事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冲进来准备擒拿乱贼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谁都没想明白,本来该看到公孙奕谋害朝廷重臣的一幕,怎么变成了这么旖旎的一幕。 难道是他们走错了房间? 但是那床上高大的身影又确实属于云王,这里确实是云王的房间。 因为刚刚那句‘有人图谋不轨’,许多人都披衣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恰在此时,床帐中,一截藕臂露了出来。 “爷,好多人,奴家害怕。”女子柔媚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说来看乱党吗? 怎么成了看人的房中事了? 这些侍卫们不该守着别业的安全吗?竟连这样的事也要管起来了吗? 几位朝中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有些莫名其妙。 “滚!”云王的暴喝声传来。 那些都在发呆的侍卫突然回神来,俱是脸色惨白,但是现在师出无名,而且云王威严尚在,谁都不敢冲上去砍了公孙奕。 于是,一众人便这样退了出去。 当感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顾水月已经全身脱力了,后背上全是汗水,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公孙奕趴在她的身上,眼中的暴戾依旧未完全褪去,但是却在极力压抑着,方才有一丝清明。 “阿澜……阿澜……”他唤着这个名字,仿佛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公孙奕,再忍一下,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否则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想出其他阴谋的时候,我们已经无力招架了。”顾水月低声道。 ———— 桔子在参加网文联赛,如果各位小天使方便的话,请在网页端给桔子投下票,谢谢大家的支持(づ ̄ 3 ̄)づ 第五十九章 宏图霸业 天宸宫。 冷气与戾气蔓延着,然而最令人恐惧的是上位者的怒气。 地上跪了一排的人,他们的脑袋垂到了地上,这些皇帝的亲信,此时也忍不住浑身战栗。 “所以——你们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精心策划的计谋,为何就成了这样的结果。公孙奕竟然就这样从他眼皮底下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朕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吗?”皇帝的声音如寒冰。 那些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钻出一个洞来磕下去。 “隐贞,你是他们的统领,你说。” 隐贞抬起头来,漂亮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责罚当然免不了,朕想知道的是,公孙奕是怎样在朕布下的铜墙铁壁中逃脱的?” 隐贞道:“属下是看着吏部尚书王振远进了公孙奕所宿房间的,属下也听到王振远的痛呼声,很短,应当是一剑毙命。属下随后率人进入,但是并未看到王振远的尸体,反而看到公孙奕与一女子在行那事……” “所以变故就在王振远被杀死和你们推门而入之间。这其中不过短短的一瞬息时间。”皇帝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中。 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王振远的尸体消失了,房间里平白多出了一个女子。已经陷入痴狂状态的公孙奕有能力做这样的事吗? “公孙奕离去后,属下查过,王振远的尸体被扔在了屋后的草丛里。”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你们已经失去了先机。”皇帝道。 那变故让他们慌了手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公孙奕离去,再查到屋后有尸首,即使他们知道谁是凶手,也不能再将离开的公孙奕抓回来诛杀了,一切也已经晚了。 “所以如今,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那女子身上。” “陛下圣明,昨夜淳王招了教坊司的女子来伺候,一共是六名女子,进入偏殿的也是六名女子。但是后来,属下在偏殿外的草丛中发现一女子晕倒在那里,外袍已经被扒去,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 “有人偷龙转凤,以教坊司的女子进入了偏殿。”皇帝道,手不禁握紧了。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明了了。他堂堂一个一国之君,竟输在一个妇人手中。 “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皇帝几乎咬牙切齿。他现在恨不得将那女子逮出来挫骨扬灰,以泄心中的怒气。 “公孙奕对那女子像是十分喜爱,从偏殿出去到别业的门口,公孙奕一直将她搂在怀里。属下只看到她身材窈窕,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属下已经着人去查了……”隐贞愧疚道,“尚且未发现那女子的身份。” “呵,朕没想到公孙奕身边还有这样的人,还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呢。”皇帝冷笑道,“隐贞,朕要你三日内查出那女子的身份。至于剩下的人——朕的身边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皇帝的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他们不想死,但是别无选择。 云王府。 短短的一日时间里,云王府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唯一怀着云王孩子的林雪慕流产而亡,老夫人证实,林雪慕腹中已经是死胎,她为了诬陷正妃顾水月,竟吃下堕胎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丢了命。 云王府的下人只留下一半,其余全部打发了出去。 云王府后院的女子,除了阿史那氏和孟氏,也全部打发了,甚至包括剩下圣上赏赐下来的。据说王爷对王妃宠爱非常,所以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 老夫人将手上所有的掌家权交给了顾水月,专心吃斋念佛。至此,正王妃顾水月成了云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此般种种,都只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云王,彻彻底底地沦陷在温柔乡里了。 紧闭的房间里,王府里最尊贵的两位女子正面对面地饮茶。 “这样下来,王府都该干净了吧。” 雾气氤氲中,顾水月那一张脸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在老夫人眼中,她可不仅仅是个美人了。这个女人,凭借一己之力,竟完成了公孙奕的心腹都没法做成的事,将公孙奕从危机四伏的皇家别业中带了出来。 “干净了。后院的那些女子,多半是天宸宫那一位安插在公孙奕身边的,所以公孙奕绝对不会碰她们。这些人里,只有阿史那颜和孟惜玉是干净的了。”老夫人道。 “我不喜欢孟惜玉。”顾水月道。 孟惜玉这人,有几分野心,也有几分聪慧,留在身边,终究有些不放心。 “她毕竟是老身的侄女,看在老身的薄面上,便留她一条性命吧。待寻个合适的人家,老身将她许出去。”老夫人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 比起赶尽杀绝,恩威并施才更能掌控人心。 “麟儿的病……”老夫人道,问起了她最关心的事。 “我找过许多人确认过,那药确实能治许多不治之症。所以才为朔云三大宝物。”顾水月道。 “麟儿若真的能好,那老身的命便也是你的了。”老夫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老夫人言重了。”顾水月露出一个笑。 敲门声响起。 “娘娘,王爷找您呢!”饮珠道。 顾水月放下手中的茶,朝着老夫人福了福:“母妃,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挥了挥手:“快去吧,若是惹怒了公孙奕,老身也担待不起。” 待顾水月走后,老夫人又忍不住低声道:“公孙奕还真是离不开她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公孙奕,也不过如此啊。 顾水月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公孙奕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这位嗜血的王爷,此时竟有几分病弱佳公子的味道。 他便那样斜着眼眸看着她:“阿澜,过来。” “我这王妃还真不好当,王爷病了,我还得终日侍药,歇一刻也不行。”顾水月话里哀怨,脚步却没停,直接走到了云王的身边,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噬心蛊这种东西,不是单纯的毒,要彻底解决,简直难上加难。顾水月只知道缓解的法子,并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热度已经退了,这蛊毒也该发作的差不多了。 顾水月刚想去捏个干毛巾给他擦一下脸,手便被公孙奕抓住了。 “你抓住我的手,我怎么服侍你啊?”顾水月问道。 公孙奕的唇紧紧抿着,只看着她,不说话,那双总是习惯性冒冷气的眸子里,此时竟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顾水月心中一软,吐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只坐在床边,拿着干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我向来不相信‘运气’这个词,我尚且年幼时,便尝尽了许多冷暖,幼年上战场,我的身份地位都是凭借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换来的。但是,我能娶到阿澜,确实是今生的运气与福分。” 当他将利剑刺入王振远的胸口时,公孙奕也知道,他完了。他千防万防,终究落在了那人的圈套里,输了。 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癫狂的境地。 杀!杀!杀死所有人! 直到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气味,他才寻回了一丝丝理智。 她让他知道,他不能放弃。 他要是输了,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的命,还有她。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将王振远的尸体扔在了窗户外,他看着她扯烂了自己的衣裳,拉下了床帐。她那般沉着冷静,让他也冷静了下来。她带着他从那万丈深渊里走了出来。 他此生能有她相伴,又何其有幸? “兄长。” 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露出一个灿烂而纯粹的笑,打断了这温情的一幕。 公孙奕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的少年。 下人将他的轮椅推了进来:“我一直忧心兄长的身体,兄长如今感觉如何了?” “很好。”公孙奕的声音颇有些冷淡,“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公孙麟像是没有听出其中送客的意味,自己转着轮椅到了顾水月的身边:“兄长的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嫂嫂若是有空,便看看我的病吧。” 公孙麟去拉顾水月的衣襟,像是渴慕的小动物一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水月。 公孙麟生得好,这般模样十分可爱,几乎让顾水月忘记了他之前的恶劣。 “自然是好……” “你嫂嫂并非大夫,本王会让金陵城更好的大夫去看的。”公孙奕打断了公孙麟的话,眼神里带着警告。 公孙麟只得遗憾地松开了拉着顾水月衣襟的手。 “你身体不好,回去歇着。”公孙奕命令道。 公孙麟无法再留,只能离去,垂下眸子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公孙麟离去后,公孙奕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王爷不喜欢他?”顾水月问道。 “公孙麟本性就是狼崽子,披着良善的外衣,图谋不轨。”公孙奕冷笑了一声,“他错就错在不该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你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对他下了毒?”顾水月道。 公孙麟的身上的疾病是由毒转化而来的。 “若是我没这般做,此时已经死在他们母子的手中了。” “你对她儿子下了毒,她对你下了噬心蛊。”顾水月道。 这王府里一直波云诡谲,她之前觉得公孙奕挺可怜的,现在想来,公孙奕又岂是善类。 “公孙麟安然无恙,便是我的死期了。” “我如今救了公孙麟,还真是替你还了债。” “我欠下许多债,且会继续欠债,阿澜这辈子都要跟在我身边,替我还债了。” 这人还真是脸皮厚了。顾水月隔着毛巾在他的伤口上用力戳了一下,戳地公孙奕龇牙咧嘴。 “你已经与皇帝撕开脸了,之后的处境更加举步维艰了。”顾水月道。 公孙奕的浓眉拧了起来,眼眸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戾气,同时,也有野心。 “本王并不喜欢受制于人。” “王爷接下去打算如何?不知王爷的雄图霸业里,可否算上我一份?”顾水月眨着眼睛道。 她的目标从来不止步于后院之主,她要与公孙奕一起问鼎天下,她要将屠刀搁在李邺谨和顾天晴的脖子上。 第六十章 一份寿礼(上) 眼前的女子,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芒,便那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在昨日之前,公孙奕喜欢她就像喜欢某种宠物,很想将她放在后院的笼子里养起来,藏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他在外浴血奋战,而她只需在家中梳好红妆,待他凯旋归来。来日他登上高位,她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但是昨日之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眼前的女子,甚至于胜过了他身边所有的谋士。她的聪慧并不局限于后院争斗,而她的胆识,甚至超越了许多男子。 若是将这样的女子养在后院,何其可惜? 还有一点,公孙奕也不忍她眼中的光芒破灭。 他从一个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顾水月。 顾水月打开那张纸,便发现那是一份名单,这份名单集中了许多能人异士,顾水月只扫了一眼,便迅速将这些名字记住了。 “得天下者并非一人之力可为,王爷觉得自己尚且势单力薄?” 公孙奕点了点头:“本王手下三十万大军,他们擅长征战,但却不善权谋。皇帝生性多疑,刚愎自用,因为疑心,他杀了很多可用之才,朝中结党营私,百姓生活日益艰难,朔云如木,上面已经有无数蛀洞。但是朝中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现在,尚且不是兵戎相见的时候。他还需要韬光养晦,等待合适的时机。 顾水月沉思了片刻,道:“王爷,下个月便是你生辰,我送你一份大礼。” 公孙奕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里带着一丝柔情与宠溺:“本王等着。” 鬼口贺重言是一个十分奇异的人物。 他的一张嘴特别能说,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活的说成死的,这样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中有墨,十分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引经据典,将人说得心服口服。 当年与突厥一战,突厥将领赫赤抓住朔云大将任世然之子,以此威逼他投降。要知道任世然老来得子,只有这一子,因此十分疼爱,这儿子要是出了事,家中妻子必定大闹一番,闹得鸡犬不宁。任世然不知所措,恰在此时,贺重言刚好游历经过,突然兴起,便入突厥帐中与赫赤一叙。 突厥一族向来不识仁义,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贺重言不知与他说了什么,竟说的赫赤痛哭流涕,乖乖将人质送了回来。不仅如此,赫赤竟然退兵三十里,与任世然约好日期再战。这一番仁义无比的动作将任世然弄得目瞪口呆。 自那之后,贺重言鬼口的名声也传了出来。 一张嘴能退敌军,且兵不血刃,这一人完全可敌千军万马。 一时间,贺重言成为朔云望月甚至其他几国都想抢夺的对象。顾天澜也曾派幕僚中能言善道之那来拜访过贺重言,结果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并不是野心太大的人,而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贺重言不要名不要利,不要身份也不要地位,甚至连女人都可有可无。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人所用。 这位鬼口贺重言,就是公孙奕那张名单上的第一人。 这样的人,还真是难搞呢。 但也有这个人配得上给公孙奕做寿礼。 顾水月让安闲去查贺重言,很快的,关于贺重言的消息开始源源不断地送到她这里。 寻花楼是朔云京都的一家青楼。 “这寻花楼也是奇了,人家青楼里买的姑娘都是貌美的,打扮的也是风情万种。唯有这寻花楼的女子其丑无比,且不施粉黛,穿的跟农妇似得。谁家公子愿意来这里?不小心来了还得回去洗眼睛!” 路人议论声刚落,一顶轿子便落在寻花楼前。 轿帘掀开,露出一只嫩白如柔胰一般的手。当那轿中人完全出来时,过往行人都愣住了。 那女子穿着素白的裙装,婀娜窈窕,美貌如春花,一颦一笑,俱是风情万种。 难道这寻花楼老板终于开窍,寻了一个美人儿来? 他们眼睛都看得直了,直到那女子消失在寻花楼的门后。 顾水月刚进门,一柄冷剑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顾水月抬头,见那人一身黑衣,身板强壮,气势凛然,像是富贵人家的侍卫。 “我家主子要见你,跟我来。” 顾水月跟在那黑衣侍卫的身后上了楼,走到一扇门外,侍卫恭敬地站在门口,朝着顾水月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水月提着裙角走了进去,便见一白衣人背对着她坐着。白衣人转过了身体,顾水月并不陌生。 晋王。 晋王白日里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为这楼中美人,他的原因恐怕与她无二,都是为了这寻花楼的楼主——贺重言而来。 晋王眼神平淡无波地看着她。他自然认出这女子便是那日欲勾引他的女子,后来在他的教化之下,伤心离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贺重言。” “何人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难道你的主人就不知道贺重言不近女色?竟想出这样低劣的法子!” 顾水月不再辩解,无论她说什么,在晋王眼中,她是个教坊司的女子,唯一的优点就是皮相生得好,要做什么事唯有**一条。 “晋王殿下也是来找贺重言的?” “是又如何?” “我想与晋王殿下打一个赌。” “什么赌?” “赌谁能先见到贺重言。” 晋王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本王发现原来你不是一无是处。” 顾水月:“?” “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晋王的话中充满了嘲讽。 顾水月:“……” 谁说晋王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了,这张嘴毒起来比起贺重言来恐怕不遑多让。 顾水月已经是自暴自弃,直接在晋王的身边坐下。晋王颇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扑过来似得,连忙换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 顾水月:“……” 顾水月心中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风流的浪荡子与害怕被调戏的良家女,当然,她是那个浪荡子,而晋王是那个良家女。 若是此时有面镜子,顾水月一定要好好看看自己脸上是不是一副急色的样子,竟让晋王殿下避她如蛇蝎。 “晋王殿下,若是您输了,您打算如何?”顾水月厚着脸皮问道。 她势必要赢这个赌局,所以便想着从晋王那里讨点好处。 “本王不会输。”晋王道。 顾水月的眼珠转了转:“王爷莫非怕输,所以不敢与我赌?” 晋王像看笑话似得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以身相许……” 顾水月说了一半,晋王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晋王觉得,这女子果真是不自量力。 “以身相许就罢了,王爷只要允我一幅真迹就好了。”顾水月道。 晋王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嘲讽了。晋王乃是文官之首,写得一手好字,他的真迹,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比起以身相许,一幅真迹根本算不了什么。晋王怕这女子突然反悔,毫不迟疑地应了。 “若是本王赢了,你便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了。” 顾水月立即赌誓:“若是我输了,绝对不会靠近王爷十步之内,路上相遇必定绕道。” 白日里的寻花楼十分冷清。顾水月和晋王在寻花楼中坐了一个时辰,才有个女子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上来。 那女子容貌普通,身上的丝绸穿成了粗布麻衣,如同田间农妇一般。 那女子打了个哈欠:“你们二人要见我们楼主?” “正是。”晋王朝着那女子作揖道。 “我们楼主轻易不见客。”那女子道。 “你们楼主每个月都会出一道考题,只要通过你们楼主的考题便可以见到他。”晋王道。 “没错。”那女子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递到了晋王的手中,“楼主说了,你们谁将这上面的字写一遍,若是我们楼主见着喜欢,便会见他。”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上面只是简单的一句诗。 呵,贺重言根本就不吃美人计这一套,眼前这女子的计划果然落空了。 晋王看向顾水月,脸上已经是志在必得。 他的字堪称京都一绝,根本无人可与他匹敌,何况是一青楼女子。眼前的女子恐怕连字都不识得。 晋王觉得自己的字未必能叩开贺重言的门,但是他都做不到的话,那眼前的女子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这个赌局其实是个十分不公平的,但是是这女子自己选的。 晋王本来以为会从她的脸上看到错愕或不知所措,然而,他只看到她在静静沉思着。 晋王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这女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六十一章 一份寿礼(中) 白色的纸张渐渐铺陈开来,晋王手中手执着毛笔,蘸了蘸墨,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晋王的字偏狂草,遒劲有力,每个字都棱角分明,绵软中带着一股气势。晋王是文官,但是却并非纯粹的书生,他曾经练过武,手上的劲道很大。很快的,一幅十分漂亮的字便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晋王的字确实写得好,就连他身边那胸无点墨的侍卫也看得呆住了。 “王爷这字写得真好,贺楼主若还觉得不满意,那恐怕这世间都无他满意的了。” “那女子还是不自量力,竟敢与王爷比书法。” 晋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他转头看去,那女子依旧没影子。 当贺重言给出题目后,那女子也是在那里沉思了许久,然后突然转身离去。 如今过了这么久,她依旧没有回来。 侍卫像是知道晋王在想什么,不由得道:“那女子莫不是觉得自己必输无疑,所以不比试就走了?她对王爷有爱慕之心,根本做不到离王爷您远远的。” 晋王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他觉得那女子极有可能厚着脸皮说没有比试赌局便不生效,她就没有输。 晋王也懒得同一青楼女子计较输赢了。若真要去和一个青楼女子比谁的字写得好,还真是枉费了他的名声。 晋王坐了一会儿,待墨水干了,便将这幅字卷了起来。 “请将这幅字呈给贺楼主?”晋王将那卷字递给了那姑娘。 “还有一位姑娘呢?”那女子问道。 晋王笑了一声:“她不会来了,楼主不必等了。” 晋王话音刚落,他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有一女子踏门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顾水月。她的脸红彤彤的,走得有些急,气还喘不匀:“晋王殿下为何断定我不会来呢?” 晋王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归来:“本王只是觉得你不会来自取其辱。” 顾水月的眼中散发出一道坚定的光芒,对他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谁在自取其辱,晋王殿下很快就知道了。” “你写的字呢?快交给这姑娘送进去给贺楼主评判。”晋王道,懒得与她多费唇舌。 顾水月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四个人气喘嘘嘘地扛着一个巨大的东西进来了,那东西用一块米色的丝绸盖着,因此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晋王的脸上颇有些疑惑,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在搞什么鬼。 “还请姑娘多叫几个人来将这东西扛进去。” 那女子愣了一下,便去叫人了。 “贺重言的要求是写一幅字,你为何抬……”晋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了一块石头来?” “晋王殿下觉得写字只能写在纸上吗?贺重言提的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他说满意,不过是他一念之间。我刚就一直在想,如何能在一念之间打动他。” 晋王脸上的轻蔑与嘲讽突然消失了,面色变得认真起来。 “你的主子将字写在了石头上?你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晋王一直确定这女子是受人指使,如今更加确定了,因为凭着她那小胳膊小腿,根本不可能在坚硬的石头上刻下字。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刚刚去求助了。 她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她的背后必定藏着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顾水月还未回答,那离去的姑娘便带着三个粗壮的姑娘一起来了,四个人将那个石头扛了进去。 顾水月在椅子上坐下。 “你那个主子想出来的主意?” “我说过我并没有主子。”顾水月道。 晋王嗤笑了一声,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两人便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坐着,等着结果。 过了一会儿,那样貌普通的姑娘又回来了,对着晋王福了福身道:“王爷,楼主说王爷的字不愧为朔云第一,今日一见,大饱眼福——请王爷回。” 这便是没有入眼了。晋王脸上一派平静,点了点头。 那姑娘又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姑娘,我们楼主有个疑惑,为何姑娘只写了诗的上半句?” “若是贺楼主愿意见我,我可以当着楼主的面写出下半句。”顾水月道。 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 她同样给贺重言留下一个悬念。 晋王看着这女子镇定自若的样子,一直完美的面具不由得龟裂了,再看她的目光便带着审视了。 她要当着贺重言的面将后半句诗写在那石头上? 难道那字真的是她写的? 就凭着她那嫩白的手? 若那石头上的字真的是她写的,那他真的要对着女子刮目相看了。 贺重言不重名不重利,但他还是个人,尚且有好奇心。 那姑娘领着顾水月往里走去,此时换做晋王厚着脸皮跟上了。 他们走到一个院子中,这院子在寻花楼的后面,很大,可谓别有洞天。那块光滑的石头便摆在院子中央,上面赫然刻着‘千锤万击出深山’七个大字。 若单论笔法,这七个大字刚劲有余,像是出自武将之手,却少了美感,与晋王的字比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然而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这些字是写在石头上的。即使是晋王这样的男子,也无法在石头上不间断地写下这七个字。 贺重言并未出来相见。 但是顾水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贺重言应该就在某处,这般看着她。 “姑娘,请?” 顾水月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笔,没有刀,也没有剑。 她怎样在坚硬的石头上写下诗句? 一时间,疑问旋绕在所有人的心中。 侍卫搬了凳子给晋王坐下,晋王坐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顾水月走到了一棵树下,从树上折下了一棵枯枝。 她拿着枯枝走到了光滑的石头旁,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眼前空白的地方,秋风吹起她的衣物,素白的裙子随风飘舞,黑发迷乱,绝世的面容若隐若现,竟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错觉。 晋王的眼睛微微眯起,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一幕。 突然,她动了,她手中的也不再是一棵枯枝,如刀,如剑,如雕刻者手中的刻刀。如行云流水般,一瞥一横一勾,每个动作都几近完美,当她停下来时,那空着的地方已经写上了字。 烈火焚烧若等闲。 晋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七个字的字迹和之前七个字如出一辙。 亲眼所见,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眼前的女子写下的。 晋王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他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非寻常的青楼女子,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青楼女子…… 能有这样功力的,莫说京都了,就是整个朔云也屈指可数。 晋王第一次想主动走上去跟那女子说话,却被一粗壮的女子拦住了。 “王爷,请您回吧。”那姑娘语气强硬道。 晋王向来不是无赖的人,相反,他很有风度,即使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仍然转身离去了。 那女子并非随着他一起离去。 这场赌局,竟是他输了。 晋王心中已经说不清什么滋味了。 “姑娘,请。”那女子对顾水月道,与对晋王时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姿态。 顾水月跟随在那女子的身后,朝着一条小径走去,踏过长长的木板桥,走到一座凉亭上。 一人正背对着她站着。 引路的女子已经离去,这凉亭里便只剩下顾水月和那人了。 顾水月朝着那人拱了拱手:“贺先生。” 那人一动不动。 顾水月不知何意,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 按照她收到的消息,贺重言大约三十五左右的年纪,随性,不修边幅,与眼前的人倒是对上了。 贺重言不说话,顾水月便站在那里。 这凉亭建在一片湖水中,顾水月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从日到半空站到了日头西落,暗红的夕阳照耀在湖面上,别有一番朦胧景象。 此时,那本来一动不动的人终于动了,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贺重言转过了身体,顾水月也终于一睹这个在公孙奕欲归入麾下名单中第一人的风采。 他的头发就那样披散着,一张脸上全是胡子,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了。 那是一双如古井般无波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悲伤或喜悦。 那是一双极其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不过瞬息的碰触,顾水月便觉得,他已经完全看透了她。 顾水月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送客。” 贺重言话音刚落,那面容普通的女子便出现在顾水月的面前,朝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水月只得转身离去。 “楼主答应姑娘,若是姑娘能在石头上写下后半句,便见您一面,如今已经见了姑娘,也算允了诺言。” 在贺重言名声大噪的那些年里,许多人登门拜访,他们自信而来,败兴而归。那些来访的人中,多少人中龙凤,结果连能见到他的人都寥寥无几。 很多年过去了,许多人都放弃了,每年拜访贺重言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顾水月此刻知晓,能见到贺重言已经十分难,要将贺重言收入麾下,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正是因为难度大,顾水月才愈加兴奋。这一路上,她一直思索着这件事。 “姑娘!” 顾水月的去路被挡住了,她抬起头,便看到晋王站在她的面前。 顾水月在那凉亭中站了一个时辰,晋王便在这寻花楼的门口等了她一个时辰? 晋王的眼中早已没了最初的轻蔑与嘲讽,朝着顾水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愿赌服输,敢问姑娘大名?”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文官之首,地位何其高,但是却愿赌服输,这便是文人公子的风度。 顾水月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尽管如此,她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姓顾名澜。” “原来是顾小姐,本王答应过,若是姑娘赢了,本王愿意奉上一份拙迹。”晋王道,“本王并无顾小姐的本事,能在石头上写字,只能写在纸上,不知姑娘想要哪几个字?” 晋王的字,本身就代表一种威严,将来或许就用得上了。 “王爷就写‘顾澜’二字吧。”顾水月道。 很快的,顾水月便将晋王的墨宝收入了囊中。想来今日并非一无所获,得了这墨宝,将来或许大有裨益。 顾水月朝着晋王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晋王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她的身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她身影完全消失,他也没有离去。 “王爷,这姑娘挺有趣的,只是姓顾……自从顾丞相失势后,京中姓顾的并无什么大户人家了。”侍卫道,“王爷,可要查查她的身份?” 晋王摇了摇头:“罢了,有缘自会相见,下次再见,本王亲自问她。” 顾水月朝着云王府走去,她一心想着贺重言的事,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顾水月连忙回神,与她撞上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尖尖的下巴,模样纤细,楚楚可怜。顾水月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站定,偷偷看了顾水月一眼,眼神惊惶而羞怯,连忙摇了摇头。 那女子与顾水月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出很远,她才停下脚步,眼中的羞怯与惊惶完全消失,眼神镇定,恍然大悟。 “隐贞大人,您发现了什么?”一个黑衣男子走到了那娇弱的的女子面前,问道。 隐贞道:“我找到她了。” 圣上下令三日之内要寻到那潜入宫中的女子,他们这些侍卫以及隐贞几乎是将脑脑袋提在手上找的。然而仅凭一个身形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女子,何其难。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他们本来只能到圣上面前去请罪了。但是隐贞大人说找到她了,隐贞大人从来不会说虚话。侍卫心中一阵狂喜。 隐贞道:“我要立即入宫,面圣。” 第六十二章 一份寿礼(下) 天宸宫。 “你查到了?”皇帝坐在高位上,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隐贞的腰背微微弯曲着,以十分谦卑的姿态跪着:“回禀陛下,属下已经查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公孙奕的幕僚?想来他那一堆幕僚,也不都是废物。”皇帝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跪着的人。 “陛下,她并不是公孙奕的幕僚,而是公孙奕的王妃,顾水月。” “顾水月?”皇帝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公孙奕的王妃……”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记忆:“顾家的那个傻子?”他觉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顾水月和公孙奕还是他赐的婚,他挑了许久才挑中顾水月的,顾家身份与云王府相当,顾水月又是个傻子,他让公孙奕娶个傻子,本来就是为了羞辱他的。 他坐等看戏,等着看那傻子将公孙奕的后院搅得天翻地覆。然而,他等来的,竟然是那傻子独自一人潜入了皇家别业,将公孙奕救了出去。 “陛下,顾水月并不是傻子。”隐贞道,“属下与她有一面之缘,她眼带灵气,身手不凡,是个——”隐贞顿了一下才想出一个形容词,“是个举世无双的女子。” 隐贞以女子身份入宫成为侍卫统领,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女子,而能让她用这般词形容的,必定是真的举世无双。 一个傻子怎会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呢? 皇帝怎么也想不通。 但是隐贞不会说谎。 皇帝用手抚着额头,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想来还是他将这样强大的助力送到公孙奕的手里。他聪明半世,竟然做出这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顾水月。 皇帝的眼中露出沉思的表情。他将这股助力送到公孙奕的手中,便要想办法拔除…… “你在何处遇到顾水月的?” “属下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好从寻花楼中出来。寻花楼的主人便是贺重言。” “贺重言!顾水月去见了贺重言?公孙奕还真是狼子野心,竟将主意打到了贺重言身上!” 皇帝锐利的眼眸中突然杀气大作。 “陛下,可要属下去杀了顾水月?”隐贞道。 杀了她?不……这样太简单了。 皇帝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仿若结出了一层寒冰。 “你可记得秦十娘吗?”皇帝道。 隐贞的记性十分好,自然记得,她面目表情复述道:“秦十娘与顾天澜师出一脉,性格却截然相反。秦十娘性情古怪,擅长用毒。秦十娘与贺重言早年相识,对贺重言一见钟情,追着贺重言近十年。贺重言被秦十娘缠地怕了,才隐姓埋名,居于京都。” “秦十娘对贺重言有很强的占有欲,但凡亲近贺重言的女子,皆被秦十娘各种手段折磨,最后生不如死,后悔为人。” 隐贞极其聪慧,很快猜到了皇帝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将这件事告诉秦十娘……” “一妙龄女子终日缠着贺重言,你猜秦十娘会怎样?”皇帝原本的抑郁一扫而光,结着寒冰的脸终于化开了。 以秦十娘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想尽办法折磨顾水月。那时,云王妃试图勾引贺重言的名声就会传出去,整个王府的名声都会被败坏了。 那个时候,顾水月这个王妃就不再是公孙奕的贤内助了,而是云王府的耻辱了。 “属下立即去办。”隐贞道。 皇帝一挥手,隐贞的身影便迅速消失了。 皇帝靠坐在龙椅上,脸上的笑容渐渐绽放。 “陛下圣明。”娇柔的女子从帘子后扭着妖娆的身躯走了出来。 皇帝大手一捞,便将女子搂进了怀里:“爱妃,陪朕一起看这场戏吧。” 顾水月去找阿史那颜,进门的时候刚好和阿史德擦肩而过。 她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阿史那颜手里拿着一朵红花,脸颊红彤彤的,眉眼间全是笑意。 顾水月一进去,阿史那颜连忙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将那朵花插进了花瓶里,然后蹦到了顾水月的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姐姐找我?” 顾水月若有所思地看了那朵花一眼,然后拉着阿史那颜的手坐下,问道:“你认识赫赤吗?” 顾水月在贺重言那里撞了墙,她并不放弃,反而愈挫愈勇。 经过上一次见面,顾水月对贺重言的性格进行了初步分析。 他是个十分重诺言的人,他真正厉害的地方或许不在于那张嘴,而在于能看透人心。 任何人都有弱点的,贺重言也不例外,她如今缺乏的便是对贺重言的了解。 在贺重言那些众多传言中,与赫赤一场会面,最为有名。无数人想知道那一场密谈,贺重言究竟说了什么,让赫赤变得这般重仁义。 赫赤是突厥一族,而阿史那颜是突厥公主,顾水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试图从阿史那颜这里窥见一丝真相。 “赫赤我知道啊,他是阿史德的堂兄!”阿史那颜道,“姐姐想知道赫赤的事吗?我去叫阿史德来,姐姐有什么话就问他。” 很快的,阿史德便被叫来了。 阿史德强壮高大,阿史那颜生得娇小,两人站在一起竟是意外地相配。顾水月略微走神,阿史那颜拉了拉她的手臂,顾水月才回神。 因着阿史那颜的态度,阿史德对顾水月也客气了许多,他客客气气地站着:“王妃想问什么?” “我想问贺重言与赫赤那场会面的事。” “这就十分巧了,那件事堂兄酒后,曾与我提起。那件事并未有外人传得那般神乎。我堂兄从小学习的便是如何不择手段的胜利,并不曾学过礼义廉耻,所以贺重言再会说,也不可能将我堂兄说的幡然悔悟的。” “贺重言真正厉害的地方,不在于他能说会道,而在于他——能读心。” 顾水月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能读心可比能说会道厉害许多!但是这世上怎会有能读心的人? “堂兄之所以放回人质,后退三十里,是因为他跟我堂兄说了一句话——这场仗打赢了,对你毫无益处。” 彼时,赫赤领兵在外,家人皆在上都,若是他赢了,能让突厥势大,而他的用处对于突厥王来说就小了。他的存在只会让突厥王感觉到威胁。所以,这场仗,对他而言,输比赢更好。 “这不是读心,这是权谋,贺重言具有极强的洞察力,直击人心。”顾水月道。 这样的人,简直堪比三国卧龙。 能得到这样的人为幕僚,简直如虎添翼。 此时的顾水月只知道贺重言的厉害,并不知道他与秦十娘的那场纠葛,更不知道针对她的危险已经悄悄降临。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贺重言为何要在京城开一家青楼? 青楼中的女子为何这般普通? 思索到最后,顾水月得出一个结论,贺重言根本不想开青楼,或许只是在掩人耳目。 只是,贺重言到底在逃避谁的耳目? 许多疑惑萦绕着她,顾水月觉得自己只有解开这些谜团,才能找到贺重言的弱点。 三日后,她再次上门拜访贺重言。 她一进门,便觉得今日的寻花楼异样的安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别样的气息,淡淡的香气钻入鼻孔。 眼前一抹红色闪过,顾水月仰起头,便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从二层飞了下来,径直落在她的面前。 那是个容貌异常艳丽的女子,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媚意,秋日里,她身上只穿着一抹白纱,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半裸的酥胸,模样十分诱人。 秦十娘! 顾水月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她还是忍住了。 “你就是顾水月?” 顾水月点了点头。 “我叫秦十娘,你可以唤我十娘,我在这里呆了一日,见到的人都十分污眼睛,唯有你生得不错,只比我差一点。”秦十娘道。 “十娘过奖了。” 这么多年未见,她还是旧日模样,夸起自己来一点也不含糊。 “你是来找贺重言的?”秦十娘问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 顾水月一点头,秦十娘眼中便闪过一抹阴冷的毒光。顾水月将这些都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刚刚那一眼里,已经暗藏了无数折磨人的手段。 “我带你去找他吧。”秦十娘道,说着便往里走去。 顾水月没有迟疑,便立即跟了上去。 就算知道眼前有秦十娘设下的陷阱,她也得往里跳啊。 两人一起走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一个院子里,秦十娘指着一扇门道:“你自己去寻他吧,他就在里面。” 顾水月推门而进,便觉得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她想要屏住呼吸,但是那香气还是钻入了她的鼻孔。 顾水月知道秦十娘的厉害,根本没有反抗,任由异香入鼻,晕了过去。 这世上根本无人能逃得过秦十娘的毒香。 顾天澜的剑,秦十娘的毒,十年前,这两样东西让望月许多人闻风丧胆。 第六十三章 故人相见 顾水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一年,她不过是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入了师门,整日跟着师父扎马步学武,日子过得随性简单,也无趣。 后来,师门里来了个小姑娘,与她一般的年纪,身子却瘦弱许多,下巴尖地戳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想到之前养得一只小兔子。 新来的小姑娘便是她的师妹,很害羞,不说话,也不好看,很快被其他人孤立了。顾天澜只记得初见时的那个眼神,不时想去逗弄她一番。不知何时起,混世小魔王顾天澜背后就多了一只小尾巴。 她带着她下河捞鱼,带着她上树掏鸟蛋,将那羞怯的小姑娘带成了另一个小魔王。两人便这样胡天胡地的过了两年,成为了师门里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小混蛋。 顾天澜离开师门的那一日,小尾巴追着她的马车整整跑了好几里路。那时年幼,尚且不知离别之苦。顾天澜拉着帘子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化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心中难受地想哭,小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松动。她此去便要跟随父亲上战场,戎马一生,生死未卜,是不能带着另一小姑娘的。 再见时,她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轻松地闯入了她的军营,坐在她的军帐之中,脸上带着欢喜的笑。 “阿澜,这一次你不能再抛下我了。” 她又变成了她的小尾巴,与她一起穿上戎装上战场,两人亲密地宛若双生。 渐渐的,顾天澜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幼童了,她擅使毒,折磨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敌军俘虏落在她手里,便是生不如死,什么秘密都招了。 她像是个顽皮的小孩,顾天澜纵容她,也不会让她太过份。 秦十娘性子张扬,不服管教,唯独只听她的话。在她的面前,她会收起锋利的爪牙,乖巧地像个单纯无知的少女。 顾天澜与望月帝成亲那一日,她含着泪看了她许久。 “阿澜,你还是抛下我了。” “阿澜,我去把李邺谨杀了,你是不是就不嫁了?” 秦十娘像是突然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阿澜,要不我跟你一起嫁给李邺谨吧。” “十娘,莫要胡闹。”顾天澜前所未有的严肃道。 秦十娘默默地流了许多泪。 “阿澜,你成亲了,我也要去找喜欢的人了。” 她那次离去,两人便再也未曾相见了。 贺重言就是她找到的那个喜欢的人吗? 顾水月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困在一张模板床上。这种捆法十分巧妙,能让血脉不通,时间久了,整个人都会浮肿起来,鼓起的肉从缝隙间凸起来,模样十分可怕。 这样折磨人的法子,也只有秦十娘才能想得出来。 顾水月被捆了有一段时间,头脑眩晕,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也是花的。再捆久一些,她就要血液倒流,头脑发胀了。 这绳子捆得手法独特,普通人解不开,顾水月却不是普通人,她伸出手在绳子上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源头,轻巧一解,便多了一个开口,很快的,整根绳子都从身上解开了。 秦十娘的到来令整个寻花楼战战兢兢。她自称是贺夫人,初时,那些姑娘是不信的,直到那些带头不信的差点淹死在茅厕里,她们便只得奉她为夫人了。 秦十娘从来不会轻易放过靠近贺重言的任何女子,但是这一次,鉴于这些女子的样貌,秦十娘竟第一次大发了善心,并没有对她们做什么。 至于那位来拜访楼主的姑娘…… “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她将那姑娘捆在了柴房里,刚刚拿着杀猪刀去了,嘴里念叨着要将那姑娘剁成肉酱,看她怎么勾引楼主!” 说到这里,那些女子们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们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一副好皮囊,否则被剁的里面也有自己一份了。 “那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去告诉楼主?” “告诉楼主有什么用?楼主都吓得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了!” “等着给拿姑娘收尸吧。真是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 也难怪那些姑娘害怕,秦十娘此时的模样确实骇人。她的头发竖起,肩膀上扛着大刀,眼带寒光,柔媚的脸上满是杀气,看起来确实像个屠夫。 她追贺重言从南到北,从海角到天涯,在她眼中,贺重言已经是自己的人了。竟敢有人趁着她追丢了的日子打贺重言的主意,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便连夜从塞北赶来了,赶路的途中,她已经想了几百种将那贱娘们折磨死的方法了。 秦十娘满脸杀气地推开了门,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具全身浮肿的女体,却没想到,竟看到那女子盘腿坐在床上,如世外高人一般。 秦十娘一进去,那女子便抬眼看着她。 秦十娘心生警惕,握着屠刀的手紧了一些。 她往那一坐,径直道:“你可知贺重言是老娘的人?” 顾水月看着她,很多年了,她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性格也如往一般。 “你喜欢他这样的?” “关你什么事!” “贺重言心机太深,而你心思简单,他并不适合你。”顾水月淡淡道。 这世上的人都说她心思恶毒,还没人说她心思简单的! 秦十娘的杏眸瞪得圆圆的,眼中杀意已经十分明显。 她手中的大刀砍了过去,顾水月轻松地闪开了。 秦十娘像是没有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默数着。 一二……十。她心中默数到十,眼前的女子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你找的可是这样东西?”顾水月抬起手,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颗黑色的丸。 这一下,秦十娘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刚刚那一刀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向她下毒。 而这臭娘们竟然躲过了她的毒!她秦十娘下毒可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也未必是这女子有多厉害,而是这女子十分了解她,知道她的习惯。 “你究竟是什么人?”秦十娘道。 秦十娘的脸上结冰,眼中杀意大作,像是只暴怒的毒蛇,正从她身上寻找可以下口的地方。 “十娘,当年你说你要去找喜欢的人,找的便是贺重言吗?”顾水月走到了秦十娘的面前,无视她那杀人的眼神,梳理着她额前的乱发。 秦十娘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睛瞪大了,没有丝毫掩饰,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顾水月,试图从她身上看出另一个人来。 “那次一别,不想再见,竟是多年以后,已是物是人非。”顾水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十娘全身都僵着,脸也完全僵住了,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道:“阿……澜……” “不可能的,阿澜已经死了,我追到公孙奕的军中,看到她的尸首的!”秦十娘一直摇头。 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这件事,还是怕信了最后发现是一场空。 “我想去杀了李邺谨,但是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那个狗皇帝。阿澜死了,他凭什么和顾天晴那个贱女人安享天下!” 阿澜那样辛苦的守护着望月,最后却落得个身死的下场,而李邺谨和顾天晴却成了望月最尊贵的两个人,受到所有人的敬仰。秦十娘不服,幸存的顾家军也不服,但是却无可奈何。 顾水月走了过去,将秦十娘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那个凶残如毒蛇一般的女子,在她怀里渐渐软了下来,像个乖巧的小白兔。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了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 秦十娘哭得够了,眼睛红彤彤的,便那样看着顾水月。 “阿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样子一点都不好看。”秦十娘嘟囔着道。以前的顾天澜何等威风,英气十足,眼前的她柔柔弱弱的,像足了那些依附男人的狐狸精。 顾水月第一次将自己死了又活过来的秘密说出来。 秦十娘听完,觉得诡异非常,又觉得本该如此。 “阿澜,若是你死了,便是天道不公。你死了又活了,便是上天都觉得你死得太屈!”秦十娘道,“你死后,顾天晴为皇后,顾家一门都将她奉为天,顾天晴怀了孕,如今被李邺谨捧在手心里宠着,看着真叫人恶心。” “顾天晴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李邺谨便说若是男孩,便是太子。李邺谨说,有母如此,太子必定贤能。” “顾家军觉得你的死有蹊跷,有去追问李邺谨原因的,最终都被以各种罪名下狱,惨死狱中。” “许多大臣上书要求李邺谨给你谥号,都被免去了官职。” “朝中任都知道你是个忌讳,如今都无人敢提你了。” “假以时日,望月之人会渐渐忘了当年的镇国大将军和仁德的皇后,以为顾天晴才是他们的仁后……” “因为做了亏心事,李邺谨和顾天晴身边都是重重护卫,我根本无法靠近他们。” 这世上的事竟能颠倒黑白到如此程度。 她想杀了那两个人给顾天澜报仇,最终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最终,她选择远离望月,再也不踏足那恶心的土地一步。 那是生她养她的故乡,但是她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一切令她恶心。 “发生过的事终究无法抹灭,终有一日,我会重新踏上望月的土地的。”顾水月的嘴角扯出一个笑,“若天无公道,那我便自己去讨!” 秦十娘呆呆地看着顾水月,觉得那个威风凛凛的顾天澜又回来了。 第六十四章 十娘相助 两人肩并肩坐着,秦十娘抱着顾水月的手臂,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房间里安静静谧,仿若回到了许多年前一般。 纵然秦十娘在外人面前行事乖戾、心狠手辣,但是在顾天澜面前,依旧是那个乖巧羞怯的小姑娘,一如她们初见时一般。 “阿澜,你如今的处境并不妙。”秦十娘道。 “是有人故意让你来的吗?”顾水月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 若是寻常女子落在秦十娘手里,肯定被折磨地半死,这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我在塞北,突然收到一封信,告知贺重言的下落,以及有一叫‘顾水月’的女子缠着他。”秦十娘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顾水月。 顾水月将信展开,上面的字迹娟秀漂亮,应当是出自女子之手。顾水月又将纸张放在鼻间闻了闻,半晌后才道:“这纸张出自皇宫,是宫中人惯用的。” 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终于亲自出手了吗? 顾水月觉得,自己那日在皇家别业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察觉了,她的名字已经列入了皇帝想要铲除的名单之中了。 顾水月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心中像是被一重物重重压着,透不过起来。 她和公孙奕的处境实在太不妙了。 公孙奕和皇帝之间有异常拉锯战,他们在等谁先出手。 公孙奕先出手,就是谋逆,整个朔云伐而诛之。 皇帝先出手,就是杀害忠良,公孙奕可以以清君侧的名义讨伐。 然而,他们在京都,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如同上一次皇家别业中,公孙奕差点被陷害谋逆。 “你觉得贺重言是怎样的人?”顾水月问道。 “贺重言啊,他并非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相反,他所求,比任何人都多。” 顾水月不由得看向秦十娘,她觉得秦十娘之后说的话会十分重要。 “他太聪明了,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分得太久了,天下安宁不了几日了,势必大乱。” “贺重言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辅佐明君,一统天下。” “他来京都,便是择一良木而栖,待价而沽。” 贺重言至今屈居于此,便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抑或说,他已经选定,但仍在评估。 “阿澜你想将贺重言收为己用?”秦十娘问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 “这很有难度啊。”秦十娘轻声叹道,自嘲道,“我追着他这么多年,他仍宁死不屈,便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执着的人了。” 顾水月皱着眉,秦十娘说得确实没错。即使她知道贺重言想要什么,依旧没想出什么法子来笼络贺重言。 “但是有我啊!”秦十娘笑着道,“贺重言就算是块石头,我也有办法治他。阿澜,你要报仇,你要成为人上人,我会帮你的。” 秦十娘紧紧握住顾水月的手,眼神坚定道:“贺重言的有点事太重承诺,他的弱点也是太重承诺。阿澜,我们去寻贺重言!” 秦十娘站起身,便拉着顾水月朝外走去。 门外其实已经悄悄藏着了许多姑娘,她们十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等着外面给那漂亮姑娘收尸。要是秦十娘下手稍微轻点,那姑娘或许还有一口气,她们或许还可以将她救回来。 她们都蓄势待发,只要秦十娘一离开,她们就冲上去。 所以,当看到秦十娘拉着那漂亮姑娘的手一起出来,还一副亲密的模样,秦十娘的脸上不再是凶神恶煞,还有些单纯浪漫时,那些姑娘们都惊呆了。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十娘拉着那姑娘的手走过,径直朝着楼主所居的地方走去了。 “这……又是哪一出?” 没有人回答她们的疑惑。 秦十娘拉着顾水月走到贺重言的屋外,秦十娘风风火火的性子,却没有立即闯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贺重言,开门。”她道。 她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她本只有在顾天澜面前才是这般模样的。顾水月想,秦十娘或许是真的喜欢贺重言。 过了一会儿,门便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个俊秀的男子,一身青衫,俊雅和张狂两种气质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顾水月愣了一下,根本无法将眼前俊雅的公子与之前那满脸胡子不修边幅的人联系在一起。 贺重言的目光落在秦十娘和顾水月紧紧相握的手上,眉头不禁轻蹙起来。他深喑人心,更知秦十娘秉性,但是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糊涂了。 他仍在抉择。 他目前有三个选择。 朔云皇帝,晋王,云王公孙奕。 朔云皇帝本来为帝,是最具一统天下的条件的,但是他刚愎自用、疑心太重,并非明主。 晋王虽是文臣,但是谋虑深远,且为皇族出生,在血脉上占据优势,唯一的缺点便在于没有称霸之心。 公孙奕是武将,手中握有三十万大军,但若是起事,名不正言不顺,且此人行事诡谲,叫人猜不透。 总而言之,就目前而言,他更倾向于晋王。 他来朔云京都梁城,便是更好地观察这三人。 在未作出抉择前,他是不会亲近他们任何一人的。 他以为秦十娘会将顾水月折磨的生不如死。顾水月日日上门,他也有些烦了,刚好借秦十娘的手将她赶走。 其他人都道他怕了秦十娘,其实他是故意关起门来旁观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秦十娘不仅没有折磨顾水月,还拉着她的手如同姐妹一般站在他的面前。 贺重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顾水月身上,试图从她的身上看出些许不同来。 秦十娘没有给他太久观察的时间,而是直接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递到了贺重言的面前。 “贺重言,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贺重言看着那枚玉佩,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 “五年前,我于塞外救了你一命,你将这玉佩给我,说会许我一件事。”秦十娘道。 五年前,顾天澜与李邺谨成亲,秦十娘伤心离去,一口气便跑到塞外,去看大漠风景。她于大漠深处捡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秦十娘正无事可做,便带他出大漠,日夜伺候,将他救活了。贺重言恢复后,再稍一打扮,模样不错,人也有了气质。秦十娘想到自己此行出来的目的,便决定将贺重言纳为夫婿。 那时,贺重言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若要我与你成亲,我也愿意。但是,我并不喜欢你,你想要与一个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吗?” 秦十娘觉得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挺喜欢你的,那你说要怎么办?”秦十娘问道。 贺重言道:“不如我们相处久一些,待我喜欢上你时,我们便成亲。”贺重言取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递给她,“若是我一直喜欢不上你,你又想和我成亲,便将这玉佩还给我,我便和你成亲。这玉佩代表的便是一个承诺,我允你一则诺言。” 秦十娘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且自己完全不吃亏,就答应了这个提议。 这些年来,秦十娘和他一直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从塞北大漠追到了南地,从南地追到望月,如今又追到朔云,可谓锲而不舍。 贺重言当年给她玉佩不过缓兵之计,第一,他并不喜欢她,第二,他并没有成亲的想法。 他的想法并非拘囿于儿女私情,对他来说,贤妻在怀,膝下儿女,并非他想要的生活。他此生,或许都不会去爱一个女人。 他想等她追得累了,或者遇到更好的男子,便放弃了与他成亲的想法。 “贺重言,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秦十娘收敛起所有的利爪,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屏住呼吸看着他。 贺重言道:“没有。” 作为一个旁观者,顾水月觉得贺重言有些残忍。 秦十娘眼中的光芒急速退却了,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顾水月拉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但是你想要我和你成亲,我们便成亲。”贺重言道。 他没想到她这般执着,抑或是真的喜欢他,这么多年了,都不曾放弃。这是他许下的诺言,自然会完成。 秦十娘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果你有一点喜欢我,又怎么会躲着我呢?又怎么会觉得我烦?是我不死心,而如今,我也终于死心了,我也不强迫你和我成亲了。贺重言,我将玉佩还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做到这件事,我便会离开,不会再来烦你,永远消失在你的面前。” “贺重言,我要你辅佐云王公孙奕,你可答应?” 贺重言这下彻底愣住了。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秦十娘要他辅佐云王,给他定下了未来的君主。而在于,秦十娘的要求竟然不是要和他成亲。 贺重言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初见时,她尚且是个少女,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而今,已是风情万种。她确实生得好看,一举一动之间皆是风情,而这些他以前并未注意到,抑或说他注意到了,但是并未放在心上。 当听到秦十娘的要求不是要和她成亲时,贺重言心中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缺了什么一般,心脏有种钝钝的痛。以至于秦十娘给他指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君主,他也没那么在意了。 “贺重言,你答不答应?难道你要食言吗?”秦十娘将玉佩递到了他的面前,追问道。 “好。” 半晌后,贺重言才伸出手,那玉佩便落在他的手心,上面尚且带着她身上的温度。 当他握住玉佩的那一刹那,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完全断了。 当他到一个陌生地方时,那姑娘不会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坐在窗台上看着他了。 贺重言垂下眸子,挡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旁观者看去,他仍是平静。 秦十娘得了诺言,这才有些欢喜,拉着顾水月的手出了门,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她便抱着顾水月的腰大哭了起来。 “傻姑娘,你喜欢他为何不让他和你成亲?为何要为了我做这样的牺牲?”顾水月摸着她的脑袋道。 “阿澜,贺重言就是块木头,心中只有大业,根本不知道情爱。”秦十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累了,再也不追着他跑了。” 秦十娘哭得够了,又恢复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向顾水月告别道:“阿澜,跌倒了就要爬起来,我要继续去找喜欢的人了。” 秦十娘走了,走得毫不留恋。 没过几日,顾水月收到一封信。 那信是来自贺重言的。 京都耳目太多,某先离开京都,待来日王起事,某定归来相助。 信中夹杂着一枚信物,正是那一枚玉佩。 贺重言离开也好,否则要是皇帝知道贺重言已经是云王一派,必定凶多吉少。 第六十五章 突厥使团 秦十娘和贺重言先后离开了京都,而顾水月和云王府居然安然无恙。 “怎么可能?秦十娘的那样的个性……” 接到隐贞的汇报,皇帝是十分难以相信的。他本以为等来的是秦十娘吊打顾水月、大闹云王府的好戏。 “不仅如此,顾水月和秦十娘还成为了好友。”隐贞道。 皇帝的脸色迅速由难以置信转化为难看,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种更加不利的可能。 “朕还真是低估了顾水月!”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雍容华贵的脸上表情近乎狰狞,“隐贞,去将贺重言杀了!” “陛下!”隐贞有些迟疑。 她向来不会质疑皇帝的命令,但是贺重言不是普通人。皇帝对他一直礼遇有加,甚至想请贺重言入宫,贺重言拒绝后,皇帝也没有愤怒,一直以礼相待,此时为何要将贺重言杀了呢? “贺重言为何匆匆离开京都?说明他的心已经偏了!秦十娘和顾水月变成好友,他的心偏向何方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如果得不到,就只能杀了!”皇帝的眼中杀意浓烈地近乎化不开。 “属下遵命!”隐贞话音刚落,黑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天宸宫里空荡荡的,殿中只有皇帝一人。 “顾水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能让贺重言这样的人归顺公孙奕!” 顾水月,你还真是公孙奕的贤内助! 皇帝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那一刻,他的心中是动了杀心的,就像杀掉贺重言一样杀掉顾水月。但是他心中那少有的好奇心也冒了出来,他想要知道,顾水月究竟有何等本事! “陛下,听到您的嘴里冒出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臣妾心里还真是酸呢。”黑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走了出来,倚靠在皇帝的身上,替他捶着腿。 怜妃,倾国之姿,倾城之色,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皇帝一把将靠在地上的女子拉了起来,揉进了怀里。他的心情不好,动作也格外粗暴。 “爱妃这是吃醋了?”皇帝低沉的声音问道。 “臣妾吃醋了,醋意可大着呢,恨不得弄死那女人。”怜妃捶着他的胸膛,半真半假道。 皇帝像是来了兴趣:“爱妃想怎么弄死她?” 怜妃撑着脑袋想了起来,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烛光下竟有几分天真可爱。 “陛下,臣妾听闻过几日突厥使团要进京?”怜妃问道。 皇帝点了点头:“在西域众多小国中,突厥的实力最强。” 朔云和望月一北一南遥遥相望,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西域之中有许多小国,而突厥最强。 他并不将突厥放在眼里,但是在和望月对抗的情况下,这些小国就变得尤为重要的,所以朔云放下身段与突厥交好,突厥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便派着使团入京,来稳固关系了。 朔云帝十分看重这一次使团入京的。 “听闻这次使团中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好像是突厥公主。”怜妃继续道。 皇帝点了点头:“宫中四妃的位置还空了一个。” 怜妃在皇帝胸膛画圈圈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漫不经心道:“云王府中,也有一位突厥公主呢。” “这位公主与云王府中的那一位不一样,并非一母所生。两位公主在闺中的时候,时常起争执。这位公主的母亲是现任可敦,云王府中的那一位曾经扛着大刀说要去砍死那俩母女。”怜妃道,“阿史那颜,也就是云王侧妃,与顾水月的关系十分好。若是阿史那颜受了委屈,顾水月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皇帝的眼眸暗了下去,顺着怜妃的话往下想,他便想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朔云之安宁,云王功不可没,顾水月是罪臣之女,做云王正妃简直有辱云王身份。”皇帝道,“云王正妃的位置,应该换个人了。” 怜妃‘咯咯’地笑了起来:“陛下对云王还真是好呢。” 骁云骑是一支十分勇猛的骑兵队伍,这个队伍一共有五百人,只听命于一人—云王公孙奕。 顾水月还是顾天澜的时候,早就听闻过这支骑兵,也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这支骑兵是唯一一支可以与顾天澜手下的天澜军相对抗的骑兵。他们善骑马,善隐蔽,善突进,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背后,可谓神出鬼没。 顾水月没有想到的是,她再一次见到这支骑兵队伍的时候,竟然不是在战场上。 骁云骑驻扎在京都外十里的一处山凹里,战时,他们出战,歇战时,他们则在山凹里练习。 “将军来了!” 骁云骑里担任查探消息的斥候的人迅速将这个消息传播开了。 “还带着一姑娘呢!” 一时间,整个骁云骑都沸腾了。 “将军可从未带过女子来这里!” “那女子可是将军新娶的王妃?” “这一般女子可配不上咱们将军,不如咱们试试那女子?” 一时间,本来就是狼的将士们眼中顿时闪过了狼光。 在他们眼中,他们的将军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存在,唯有举世无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呢! “那可是王妃,将军带她来便足以说明对她的喜爱了,你们可别胡闹。”也有觉得他们的行为不靠谱的声音,不过很快淹没在这一群无趣而疯狂的狼群中。 威风凛凛的战马上,黑衣男子身姿挺拔强壮,怀里则窝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当踏入骁云骑的驻地时,顾水月便忍不住将脑袋伸出来,想要看看这些战场上勇猛而狰狞的骁云骑,平日里是怎样的。 埋头苦练?不苟言笑?生人勿进? 不知为何,顾水月一踏入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这种不妙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主帐,公孙奕将她抱着下了马,直接抱进了营帐中。公孙奕刚方向她,一人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在公孙奕身边耳语了什么,公孙奕便离开了,这营帐里只剩下顾水月一人。 顾水月如何坐得住? 她本就是将军,骨子里燃烧的是战魂,尤其进入这个皆是英豪的军营,她便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顾水月起身,掀开了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顾水月刚出去,便看到一个强壮的将士匆匆跑过,像是有什么急切的事,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顾水月不由得有些好奇,挡住了那人往前跑的脚步。 “发生了何事?” “出事了,那边打起来了!”那人道。 “带我去看看。”顾水月道。 那人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目光。 他带着顾水月朝着一个方向走,走得地方越来越偏,顾水月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在这里的,去了哪里呢?”那人擦着汗道,“不如分头找找吧。” 顾水月还未说话,那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顾水月四处看去,只觉得此处十分僻静,且有阴风阵阵,不由得背后一寒。 “嗷呜……”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声。 顾水月眯着眼睛,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这时候一般女子早就吓得尖声大叫了,这女子确实有几分胆识。” “还放大虎吗?”有人问道。 大虎是一只黑色的狼,刚刚的叫声正是它发出的。 “放!为什么不放?要是这点胆识都没有,如何配得上咱们将军?”陈暮道,“再说,没我命令,大虎根本不敢咬人。” 陈暮是他们的队长,平时狂得很,也是将军的狂热崇拜者。 “大虎是不敢咬人,但是一般姑娘家瞧着大虎都要吓死了……要是把王妃吓死了怎么办?” “被大虎吓死怎么配做将军的娘子?” “队长,别是你喜欢将军吧,所以要把将军夫人给吓死吧。”趴在他旁边的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陈暮粗壮的大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说八道!” 陈暮将大虎放了出去。除了陈暮之外,其余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觉得王妃要被吓晕了。 “嗷!” “啊!” 一人一狼的叫声同时响起。 一行人连忙爬了起来,本来以为会看到晕倒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却没想到落在他们脚下的竟然是大虎软绵绵的身体。 他们同时抬起头,只见那女子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抬起的脚刚收回去,顿时目瞪口呆。 他们本来都觉得被吓晕的是这女子,怎么躺在他们面前的会是大虎呢? 顾水月垂下腰揉了揉自己的脚。 她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她下意识地一脚踹过去,没想到是一只黑狼…… 再看眼前的几个穿着骁云骑衣服的人,顾水月便明白这是一场恶作剧了。 “这狼还真不禁踹……”顾水月用几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了一下。 那五人动作一致的将目光从大虎的身上移开到顾水月的脚下,下巴掉得更下了。 这这这……大虎是被她踹晕的? 他们尚且还在怔楞中,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将正在揉脚的姑娘抱进了怀里,一只粗粝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脚。 公孙奕看向眼前五个下属,那双眼眸,似染着寒冰。 陈暮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真得捅了马蜂窝了。 “谁的主意?”公孙奕问道。 四人步调一致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有陈暮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是他们不讲义气,而是将军太可怕了。 陈暮一个高大的汉子,在公孙奕冰冷的目光下垂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大孩子,好不可怜。 “王爷,妾身觉得这些将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也是情有可原。”顾水月开口道。 陈暮偷偷去看顾水月,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王妃果然是大度,他做出那样的事,竟然还为他求情。 “纵然情有可原,但是惩罚不可免。”顾水月继续道。 陈暮:“……”他感激地太早了。 “夫人觉得该如何惩罚?”公孙奕问道,一副好丈夫的姿态,万事都听夫人的。 顾水月眼珠转了转:“妾身有个主意。” 顾水月也操练过这些兵痞子,知道他们性子野。对于这种人,宽容是没有用的,要叫他们知道厉害。 顾水月手下的那些兵,开始因为她是女子不服,后来都被她操练的心服口服。 陈暮站在那里,头上顶着一个梨子,若是他的皮肤没那么黑,此时便可以看出他面无血色了。 顾水月手里拿着弓箭,试图对准他脑袋上的梨。她的动作十分陌生,试图对准,却是歪歪斜斜的。 陈暮觉得自己浑身冷飕飕的,脚已经不禁颤抖,额头上已经冒了好几层冷汗了。 公孙奕坐在旁边看着,温柔的眼神一直落在顾水月身上。其余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求情。 他们只祈盼着那箭别直直穿透胸膛,留他一口气便好了。 “嗖!”顾水月手中的箭终于穿破空气,射了出去。 陈暮屏住呼吸,心脏都忘了跳动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而梨子落在地上,上面插着一支箭。 顾水月像是意犹未尽:“再来!” 陈暮还没有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快感,便又立即顶上另一个梨子了。 如此四五个之后,陈暮已然麻木。 而那围观者之中,不知谁爆发了一声:“好箭法!” 一次可以是巧合,但是次次便是长年累月的练习的功底。 他们再看顾水月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 公孙奕走了过来,用披风将她裹在怀里,挡住了一众人的目光。 直到公孙奕带着顾水月离去,骁云骑里依旧嘘声不断。 “我也真服了,将军夫人太厉害了!” “看着柔柔弱弱的模样,但是一脚可以踹晕大虎,那箭法也是不得了了。” “这王妃,确实配得上咱们王爷啊。” 顾水月窝在公孙奕的怀里,坐在马上,并未听到那些被折服的嘘声。 马走过繁华的大街,前方像是嘈杂了许多,公孙奕纵马到了路边。 人群被分开一条大道,一支马队从前方而来,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 顾水月看着那些人的衣着,不由得道:“突厥人!” 公孙奕点了点头:“突厥使臣,马车中的应该是突厥公主。” 公孙奕话音刚落,那马车便经过他们身边,恰在此时,那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 那是一张异族的脸,轮廓分明,充满异域风情,她好奇地扫了一圈,当目光落到公孙奕身上时,不禁怔了一下。 都说朔云多美男,这样好看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六十六章 再次大婚 云王像是完全变了几个人。 以往的云王,脸上永远挂着冷冷的表情,而且在云王府中鲜少看到他的身影。 而今,出了忙碌公事之外,他几乎都在王府里,陪着王妃赏花弄月,时常出门踏青,俨然成了好丈夫。 外面传闻,云王妃貌美如花,天生狐媚,竟将朔云的战神勾得失了魂。 对于王府的下人们来说,冷面王爷脸上笑容多了,不再喜怒无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云王和王妃好的,真叫人嫉妒呢。 公孙麟手中拿着笔,题词为公孙奕准备生辰礼物,写的俱是‘晓来谁染枫林醉,总是离人泪’类似的词句。 老夫人看了他写的字,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顾水月是有野心有想法的人,绝不局限于闺阁之中,公孙奕也是如此,他们本是天作之合,是旁人踏不进去的。” 公孙麟放下笔,纯粹的眼眸盯着那些字:“我知道,但是看他们恩爱,我心中便觉得不快,总要做一些令自己快意的事。” 老夫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知道他看得清,并非痴心妄想外,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圣旨来了!” 圣旨到,云王府一众人便要去接旨,连老夫人都特殊不得。 很快的,王府的院子里就跪了一片的人。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王府里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王公孙奕为朔云之栋梁,护国有功,朕甚感其功。云王此等功臣,却以罪臣之女为妻,朕日夜思之,觉愧对云王。突厥可汗有女方十六,秉性纯良,貌美如花,今赐云王与阿史那园之姻,令阿史那园为云王正妃,并为一品诰命夫人。” 太监的话音刚落,整个王府便陷入了诡一般的宁静中。 顾水月抬起头来,脸色也并不好看。 皇帝终于拿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做文章了。 她本是这王府的正王妃,阿史那园为正妃,那她将置于何地? 她清理后院,掌管王府,将王府的一众人管得心服口服,将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她许久的努力,都在这封圣旨下灰飞湮灭。 这是个讲究身份地位,讲究母族势力的时代。如在皇宫中,无身份地位,无母族傍身,若只依靠皇帝宠爱,那不是贤后,最多只称得上宠妃。 她在这王府之中,还真什么都不是了。 顾水月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皇帝这一招,还真是狠。 本来跪着的云王突然站起身。 公孙奕一身玄色锦衣华袍,暗沉沉的眸子,浑身贵气与冷气胶着,更有一股杀气腾腾而起,看得那太监吓了一跳,差点喊出‘云王大逆不道’的话。 公孙奕拔出了手中的剑,直指那太监的胸口。太监吓得跪了下去,浑身冷汗冒了出来。 只要他这一剑下去,那便是抗旨,皇帝可堂而皇之地将他下狱。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已经白费了。 顾水月放在地上的手微微泛白,头重新磕了下去:“云王府领旨。”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里。 若是旁人或许觉得顾水月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顾水月的话便代表了一种权威,她的话足以左右云王。 公孙奕的身体震了一下,转头看了顾水月一眼,压下了眼中的惊涛骇浪,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剑,分明的骨节几乎凸了出来。半晌后,他跪了下去:“公孙奕接旨。” 太监捡回了一条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圣旨丢给了云王,便匆匆离去了。 “云王接旨了?”天宸宫中,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监跪在地上:“接旨了,云王本不想接旨的,还想杀了奴才!云王对陛下的旨意似乎很不满。”太监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气愤,添油加醋道。 “喔?那真是可惜了,他怎么没杀了你呢?”皇帝颇为可惜道。要是公孙奕杀了这太监,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抗旨的名义将公孙奕抓捕了。 太监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云王妃喊出了‘云王府接旨’,云王竟扔下了剑,接了旨。” “又是她?公孙奕还真是听她的。她已经不是云王妃了……”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监,“狗奴才胡言乱语,来人,拉下去掌嘴!” 待大殿空了,皇帝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表情兴致盎然:“听正妃的话是好丈夫,但是听宠妾的话则是偏听了。云王府的后院,该起风了。” 十二月初二,云王大婚。 时隔十个月,云王府又迎来了新王妃,且这次纳妃空前盛大。皇帝派宠妃怜妃亲自督办这件事。这次大婚,采买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请的也是各位大臣命妇,大婚当日,甚至连皇帝也亲自来了。 王府前院,觥筹交错,喜庆的歌舞声几乎传遍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在祝福着云王和王妃,而云王十月前娶的那位正妃,似乎已经彻底被人遗忘了。即使有人提起,也被视为不识眼色,很快被淹没在祝福之中。 然而,这王府之中仍由喜庆的舞乐没有波及的地方。 这是一处小院子,建在王府东边,从外面看十分简陋,而内里却无一处不精致,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许多摆设都十分珍贵。 这个看似平凡的院子,实则是王府里最特殊的存在,因为这院子是云王花了半月时间亲自布置的,他几乎将自己院中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了。 影影绰绰的烛光旁,坐着一个人。顾水月身上穿着简单的衣袍,手肘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漂亮的眉眼里微微失神。 这段日子里,公孙奕几乎日日陪着她。 如同最平凡的夫妻一般,他们一起打理着这个小院子,如同打理着新家一般。顾水月从来没过过这样平凡的日子,沙场点兵,后宫争斗,再过过这样茶米油盐的日子,竟觉得分外有趣。 公孙奕会**着上半身在院子里忙活着,为这个小院子做出一张像样的桌子来。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大婚的事,直到昨日里,公孙奕突然提到。 “这大婚便罢了吧。明日便是新婚之夜了,本王怕一时失手,新婚夜里将新娘拍死了。杀死突厥公主的罪名可比悔婚大多了。”公孙奕一脸严肃道。 突厥公主一旦死在云王府中,那云王面临的仇敌不只是朔云帝了,还有突厥。 顾水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若是此时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公孙奕思索了片刻,道:“一成。” 一成的可能性太低了,她要公孙奕活着,她要自己活着,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呢。 顾水月垂下眸子,里面暗光涌动着,再抬起眸子的时候,脸上便含着笑,道:“新婚之夜,王爷还是忍着吧。” 她笑得浑不在意,但是又如何能不在意呢? 自己的丈夫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自己正妃的位置即将成为别人的,顾水月前世今生历经几十年,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忍过这样的辱。 饮珠拿着披风走了进来,替她披上,眼中露出怜惜:“王妃,您坐坐便去歇着吧,可莫要累坏身体了。” 然而,这一晚注定平静不了。 顾水月还未歇下,外面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没有通报,一人便直接踹开了门,径直闯了进来。饮珠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顾水月面前,直视那人:“大胆狂徒,竟敢闯入王妃的闺中!” 那人生得高大,颧骨偏高,五官深邃,一看就是突厥人。他阴冷的目光落在顾水月的身上:“你就是顾水月?” 顾水月将吓得发抖的饮珠护到了身后,目光直视那男子:“我就是。” “王爷和王妃大婚,你为何不去观礼?”那人问道。 “我身体不适。”顾水月道。 “身体不适也得去,走不了就抬着去,这是王妃的命令!”那人道。 “什么意思?我家王妃身体不适就不能歇着了吗?”饮珠忍不住道。 这阿史那园未免欺人太甚了! 抢了王妃的位置,还要王妃去观礼,这不是往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你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那人抬起手,想要将饮珠抓过来打一顿。 他的手伸到一半,便被顾水月抓住了,顾水月一用力,那人的手完全扭曲了一个方向,倒在地上,抱着手臂大叫了起来。 “你什么东西,我好歹也是这王府的主子。”顾水月冷冷道。 顾水月伸出手,将他的手扭了回来,恢复了正常。 这一来一往,十分痛,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那人跪在地上,他不知中原女子竟这般厉害,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要去观礼吗?带路啊!”顾水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那人连忙站起身,带着顾水月朝外走去。 他垂着眼眸,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 这女子真是太嚣张了,看公主怎么收拾她! 第六十七章 针锋相对 阿史那园是一个目的性很明确的人。 若说她最佩服的人,那就要属她的母亲了。突厥可敦本来是阿史那颜的母亲。她娘不过是可敦身旁的婢女,身份地位美貌都不如原可敦,但是却凭借着自己的手段,打败了原可敦,成为了突厥可汗的正妻。 她的母亲告诉过她,要收服一个男人,靠得不是地位美貌,而是手段。 阿史那园一直谨记着母亲的话,她从她母亲那里学来了很多手段,并且效果不错。她只稍稍对付了一下阿史那颜,便让她在父汗眼中成为蛮横恶毒的女儿,失去了父汗的宠爱。在她眼中,阿史那颜就是个跳梁小丑。 突厥太小了,根本无法施展她的野心,她不想像她母亲一样只做个可敦。所以父汗派使团来朔云的时候,她感觉到机会来了。 “朔云和望月休战后便会将主意打到临边的小国来,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想要生存,只能依附大国。望月已无大将,朔云却有云王,所以朔云比望月强大很多。而自古以来,依附大国最好的方式便是联姻和亲。女儿乃是突厥的公主,就要为父汗分忧,岂能看着父汗辛劳而安享荣华?”阿史那园大义凛然道。 年过半百、心狠手辣的突厥可汗听闻这番话后,竟感动得半晌不能言语。他准备了无数的珍宝和最强的侍卫队给她陪嫁。而他却没有看到,他那个看似不舍的女儿在离开突厥后,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朔云,一个全然陌生却又充满机会的国家。 那一日,她刚入朔云的京都,在大街上惊鸿一瞥,那人的身影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脑海里。她没想到那人就是传说中的云王,也是自己要嫁的对象。 在大婚前,阿史那园便让人去查了云王府。调查的结果对她很不利,云王是有一正牌王妃的,并且两人恩爱,云王娶她,不过是因为朔云皇帝的圣旨。 她嫁过去,势必会引起云王的反感。虽然有朔云皇帝撑腰,她可以在云王府横行无忌,将原来的云王妃赶出王府,由自己掌家,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因为云王会更加厌恶她。她最想要的是云王的宠爱。 但是她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夺得云王的宠爱,就如同父汗爱母亲一般。 云王勇猛之名传遍朔云,她在突厥也有所耳闻。这样的男人,不会喜欢锋芒太露的女人,原来的那位王妃,大概如猫儿一般娇柔可爱。 大婚之夜,便让她见识见识那位原王妃吧。 夜渐深,喜乐声渐弱。 礼成。 按照朔云的礼仪,新娘和新郎要三拜天地,但是云王府中,却直接忽略了这个步骤。 喜娘凑到阿史那园的身边:“娘娘,这不合礼仪啊。” 阿史那园充满爱意的目光落在了身边高大的男人身上。 云王公孙奕一身红色的喜袍,却像穿着丧袍一般,脸色黑漆漆的,十分难看。 “公主远道而来,莫要累着了,还是事事从简吧。”公孙奕的声音毫无起伏。 这明显是借口,不过是不想与她拜堂罢了。 阿史那园心中阴郁,脸上却依旧挂着乖顺的笑:“王爷对妾身真好。” 礼成,本该入洞房,但是阿史那园却拉着红绸不离开喜堂,目光落在身旁空了的位置上。 公孙奕的脸上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还有何事?” “妾身出生突厥,不太懂朔云的礼仪。但是妾身嫁入云王府,便是王爷的人了,便要遵守朔云的礼仪。妾身之前询问过喜娘,要向长者敬茶,妾身听闻王府之中有位姐姐……” 喜娘道:“王妃,不用了,您是正妃,她不过早入府一段日子,她见了您,也该向您跪着行礼。” 公孙奕自然知道她们口中提及的‘她’是何人。 公孙奕的脸色陡然冷了下去,看得喜娘浑身一颤,讷讷地不敢言语。 阿史那园垂下眼眸,眸中冷光闪耀着。她与喜娘一唱一和,从云王的表现看来,这前王妃在云王心中非同一般。 阿史那园嗔怪地看了喜娘一眼:“你莫要这般说了,妾身与姐姐共同服侍王爷,姐姐先入府,妾身自然要敬她,以后可别说姐姐该跪我的话了。” 云王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阿史那园也笑了。 突然,云王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眼神是没有温度的,但是阿史那园觉得,云王的眼中像是突然有了热度。 她心中一跳,顺着云王的目光看去,一个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与突厥女子比起来,眼前的女子绝对算得上娇弱可怜,她穿着素色的衣裳,如同踏着月光而来,就像流落凡尘的仙子,但是她的眉眼之间却有一抹娇艳的光芒。 单论长相,她确实输她一成,但是…… 阿史那园一身红衣,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顾水月转头望去,便恰好对上她挑衅的光芒。 阿史那园与阿史那颜有六分相似,但是气质截然不同。她看阿史那颜,觉得一股暖意,对上阿史那园的目光,便感觉到彻骨的冰寒。 顾水月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阿史那园是个颇有心机之人。 顾水月一出现,无数的目光便看向了她。 “那是谁呀?穿得一身白衣,跟丧服似的。” “原来的云王妃啊,顾水月,云王另娶,她穿成这样自然是不甘心。” “顾水月来这里干嘛?难道是要大闹一场?” “这可是皇帝赐的婚,她敢大闹,这不是找死吗?”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 皇帝已经离开了,留下的许多权贵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 任谁被当猴子一般围观也不好受。阿史那园等了一会儿,等到她觉得顾水月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才走了过去,拉住了顾水月的手,亲昵道:“姐姐是我请来的。姐姐,我对这云王府不太熟悉,以后掌家遇着问题还要姐姐从旁协助呢。” 阿史那园本来以为顾水月会甩开她。 受了这样的侮辱,就算兔子也会咬人。阿史那园的目的本来就是激怒顾水月,让她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但是她没有。 阿史那园有些遗憾。 她拉着顾水月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顾水月便也坦然坐着。 她本来想给顾水月一个下马威的,岂知对方像是浑不在意。阿史那园看着岿然不动的顾水月,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做了。 阿史那园灵机一动,便端起桌旁的一杯水,递给了顾水月:“姐姐喝茶。” 顾水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姐姐莫非不喜欢我,不想喝这茶?”阿史那园一脸受伤道。 顾水月去接,阿史那园的手突然一动,手中的茶杯便飞了出去。 顾水月几乎可以想到她要做什么了。待茶杯摔在地上,明日里京都就会传出这样的话—阿史那园知书达礼,虽为王妃,却对顾水月依旧礼遇有加,岂知顾水月心胸狭隘,竟将阿史那园奉上来的茶倒在地上。 这突厥公主,还真是扮得了一朵好白莲。 顾水月岂会如她所愿。茶杯飞了出去,但是顾水月的手更快,一伸手便将杯子稳妥地拿在了手里,连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阿史那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阿史那园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阿史那园扭过头,便对上了公孙奕如同蒙着寒冰的一张脸。 她愣了一下,她刚刚所为都合乎情理,根本不知道云王的怒气从何而来。 这和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她的目的本来有二,第一是给顾水月一个下马威,第二个是让云王看到她的知书达礼以及顾水月的无理取闹,但是现在,两个目的都没达到。 她还想做些什么。 “够了!”云王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下来,阿史那园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被公孙奕拖着离开了。 “入洞房。”半晌后,喜娘才像反应过来,叫了一句。 顾水月坐在那里,将那杯茶喝完,才慢悠悠地离去。她一派从容,完全没有下堂妇的落魄与可怜。 阿史那园被公孙奕狠狠地甩在了床上。 喜房之中,唯有他们二人,公孙奕连最后一层面具都懒得戴了。他的所有耐心已经告罄。 “阿史那园,你莫要再耍那些小聪明了,本王不是傻子。你若是安分点,本王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你若是再耍你那些小聪明……”云王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公孙奕说完这些话便甩袖离去了,阿史那园扭头,只看到他一闪而逝的红色衣角。 阿史那园的脸色十分难看。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公孙奕不是父汗,没有父汗那么好骗。 “我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知道背后给我撑腰的是谁。”阿史那园低声笑了起来。 给她撑腰的是朔云皇帝,是父汗,是整个突厥,她要是在云王府中出了什么事,那整个云王府都得给她陪葬。 看来她得好好想想,她到底要什么了。 第六十八章 各取所需 夜愈加深了,红烛摇曳,喜房里却无任何喜庆的气氛。 阿史那园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面容精致的自己,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喜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叹了一口气:“那顾水月还真是个狐狸精,竟将云王勾得这般失魂落魄。” 跟随阿史那园一起入云王府的,除了喜娘,都是她从突厥带来的人。而这喜娘是怜妃娘娘安排的…… “我想见怜妃娘娘。”阿史那园道。 喜娘有些为难:“这大喜的日子,今夜是您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阿史那园冷笑了一声,“新郎都没有,如何洞房花烛?怜妃娘娘不见我就罢了,我明日便向王爷求一纸休书,回突厥去。” 喜娘赶紧道:“娘娘莫急,奴婢这便去安排。” 深夜里,云王府的新娘由人护送着出了云王府,悄悄往皇宫而去。 轿子在一座宫殿前落下,阿史那园下了轿子,跟着喜娘往里走去。黑暗中映出一道身影,并不是属于女子的。 阿史那园甫一靠近,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心中一跳,抓着衣襟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一些。阿史那园朝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跪了下去:“阿史那园参见皇帝陛下。” 她垂着脑袋,闻着那龙涎香,心跳得厉害。她面前的是朔云的皇帝,掌控着无数人的命运,比父汗强大许多,是真正的强者。 “你一出云王府,立即就会有人禀报给公孙奕,你再要想得到公孙奕的宠爱,便无可能了。”男人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低沉好听。 “妾即使呆在云王府中,事事顺着云王的意,他也不会多看妾一眼。”阿史那园道。 “呵,原来突厥还有你这样识时务的人。” “陛下谬赞。” “你找朕想说什么?” “妾想与陛下做个交易。” 皇帝突然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嘲讽:“若是人人都想与朕交易,那朕岂不是要累死?” “陛下需要布一枚棋子在云王府中。”阿史那园道。 皇帝的笑声突然敛住了,夜色里,他眼眸闪现过一丝兴味。 这突厥公主确实是个聪明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许多。她刚入京都不久,竟然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推断出其中的因果。 “你想要什么?”皇帝问道。 “妾可将云王府搅得鸡犬不宁,只求陛下身边给妾留一个位置。” 阿史那园想要入宫。她的目的不只是云王妃,她想母仪天下。 “朕允你。”皇帝爽快道,“朕还会帮你一把。” 突厥公主阿史那颜对云王一见钟情,死活要嫁给云王,哪怕是为侧王妃,突厥可汗无奈,只能允了这桩婚事。 这在整个朔云传得沸沸扬扬的事究竟有多少真实度呢? 第一,阿史那颜确实喜欢公孙奕俊朗的外表,但是要说有多喜欢他这个人,那或许都称不上喜欢。她之所以执意嫁给云王,便是想离开突厥。 “颜儿,你走吧,离开突厥,你是斗不过她们的。娘只想你好好活着。”这是她母亲活着前时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第二,她要离开突厥,她的父汗并未有丝毫无奈。父汗送走她就像送走一尊瘟神,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她。 昔日里被父汗母亲捧在手心的明珠公主,离开的时候身边仅带着几个近臣,格外凄凉萧索。 她来到朔云京都梁城,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若非以常驻使者身份的阿史德偏向她,那她在朔云的地位十分尴尬。 离了恶心的阿史那园母女,她在京都这几年,过得还算顺心,如今在云王府中,她只顶着云王侧妃的名头,并无实质,但是她喜欢顾水月,喜欢这样的生活。 而当得知皇帝赐婚给云王和阿史那园时,脾气火爆的阿史那颜差点炸开了。 “我要去杀了那女人!”阿史那颜拿着大刀便要往外冲。 阿史德挡在了她面前:“你要杀她,便先杀了我。” 阿史那颜怔怔地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通红:“连你也站在她那一边,连你也喜欢她了吗?” 这是阿史那颜最恐惧的一件事。因为她经历地太多了。 她是可敦的女儿,而阿史那园不过是婢女的女儿。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才是父汗眼中的明珠,是所有人眼中的公主。阿史那园比之她,便是云泥之别。 但是渐渐的,父汗不喜欢她了,她的玩伴开始畏惧她,就连她的亲舅舅也道“颜儿,你太过分了,园儿毕竟是你的妹妹,莫要再欺她了”。 那是最疼爱她的舅舅,幼年时候,舅舅经常抱着她骑马! 看着她这般模样,阿史德慌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儿,你若杀了她,你又如何能安?王妃会处置好这件事的。” 不能冲动,不能给姐姐惹麻烦,阿史那颜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方才未踏出自己的院子一步。 大婚第二日,阿史那颜再也忍不住了。 一大早她便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顾水月的住处,结果刚进去就捂着眼睛退出来了。 等了片刻,她又将脑袋伸进去,见公孙奕已经穿好衣服,她才厚着脸皮进去,在公孙奕几乎杀人的目光中,蹭到了顾水月的身边。 待到她蹭到顾水月的身边,公孙奕杀人的目光顿时收敛了一些。 阿史那颜开始狐假虎威:“姐姐,我有一些女儿家的私密事想和你说,王爷在这里有些不便。” 顾水月看了公孙奕一眼,公孙奕转身便离开了。 “姐姐,阿史那园不是个好人。我是和阿史那园一起长大的,她虽是我娘婢女的女儿,但是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她很好。但是后来,却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 “阿史那园养着一只猫儿养了五六年,有一次她将猫放在我手里,让我喂养,没想到我一喂,那猫儿便死了。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毒死了阿史那园的猫,实际上,那给猫吃的东西就是阿史那园给我的!” “阿史那园身上经常会出现一些莫名的红点,我担忧她,便给了她一些药膏。后来有一日,舅舅将药膏扔在了我面前说,不要再用这些东西来害人了。那药膏明明是治伤的!但是她让所有人觉得是我在捉弄她,强迫她用那些药膏,她身上才有了那些红点。” “还有一件事,有一次我生病了,阿史那园衣不解带地在我身边照顾我,然而我的病却越来越重,我觉得不对劲,就将阿史那园赶走了,结果没过多久,到处都传着我性格任性,不识好歹。” “这都是阿史那园的手段,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除了娘,所有人都远离我了。她夺走了我的父汗,夺走了我的朋友,夺走了我的亲人。” “姐姐,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姐姐,阿史那园是个十分会装的人,她装得十分乖巧可怜,心底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姐姐可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经过昨夜的那件事,顾水月其实已经知道阿史那园是怎样的人了。 “你觉得阿史那园接下来会怎样做?”顾水月问道。 阿史那颜与阿史那园从小一起长大,阿史那颜应该是最了解她秉性的人。 “我觉得她会装柔弱陷害姐姐,以夺得王爷的可怜与宠爱。”阿史那颜道。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地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第二日,一道圣旨令云王调查荆州官粮被盗案。云王当日便离开了京都。 云王在离开京都前,和顾水月在房间里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谁都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整个京都都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息,一场博弈已经悄悄开启。 云王离去后,阿史那园立即以云王妃的身份,召集了云王府的主子。 云王府后院经过一次大清洗后,实际上只剩下顾水月、阿史那颜、孟惜玉三个女人了。孟惜玉知道自己彻底输给了顾水月,就一直闭门不出,这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很快的,正厅里便聚集了许多人。 顾水月、阿史那颜、孟惜玉、老夫人以及公孙麟。 孟惜玉坐在老夫人的身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发生的一切已经和她无关了。 等了好一会儿,阿史那园才来,身边带着四个威武的突厥猛士,来势汹汹。 老夫人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云王府在顾水月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而自皇帝赐婚给公孙奕和阿史那园后,整个云王府就变得乌烟瘴气起来了。 阿史那园没有给老夫人行礼,直接在位置上坐下,没有丝毫礼仪。 阿史那颜瞪着她的这位妹妹,而阿史那园却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目光直视着顾水月。 公孙奕离开了,这里都是女人,还有个病秧子,唯有顾水月称得上她的对手了。 “我是云王妃,得陛下诰命。王爷离开了,这府里便是以本妃为尊了,以后云王府的事都由本妃做主。” “阿史那园,你不要太过分了!”阿史那颜站起来,盯着她道。 阿史那园一个眼神,两个突厥猛士便走到了阿史那颜的面前,欲将她擒拿。 顾水月将阿史那颜拉到了自己的身边:“颜儿,莫要多言。” 阿史那颜气得脸通红,若非顾水月叫住,她便和那两人打起来了。 “这王府的一干事,吃穿用度,以后都由本妃做主。谁要出云王府,也要经过本妃允许。”阿史那园慢悠悠道,她将目光转到顾水月身上,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顾侧妃,你觉得呢?” 第六十九章 阿史那园(一) 阿史那园确实太过分了。 云王不在,她便以皇帝诰命,强压众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公孙麟也气得不轻,他的手放在轮椅两侧,紧紧握着,指节泛白,若非老王妃紧紧抓着他的手,以他的脾性也忍不下去了。 “她会解决的,你要是出头只会徒增事端。”老王妃低声道。 公孙麟不禁看向顾水月。 顾水月绝非脾性软弱的人,相反,她有仇必报,对上这般嚣张的阿史那园,顾水月绝对不会轻易低头的。 而且若是这次低头了,她在王府将没有立足之地。她那么聪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 她会怎样反击呢?公孙麟有些期待她的表现。 顾水月一直垂着眸,大厅里安静地厉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水月身上。 半晌后,顾水月才抬起头道:“好。”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想到顾水月会这么轻易地屈服。 阿史那园顿时笑了,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拿到王府的掌家权,没想到来得这么轻易。 “外面都传闻顾水月聪明伶俐、身手不凡,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就是养在闺阁里的女子,见了公主这样的人,还不是得乖乖交出手中的权力?”阿史那园身边的婢女道。 “她不交出又能如何?我才是云王妃,有皇帝诰命,身边还有五十突厥猛士,而她什么也没有。”阿史那园道,“她不过识时务罢了。但是有些时候,识时务不代表就不用吃苦受累了。” 因为朔云皇帝说过顾水月阴险狡诈,所以开始的时候,阿史那园还有些警惕顾水月要耍什么花招。但是见她乖乖将所有账本都交出来,而王府的管家也对她惟命是从的时候,阿史那园也心生轻蔑了。 云王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就只喜欢她一张脸和温顺的性格吗? 从云王的眼光看,云王也并非盛传地那般厉害。她选择朔云皇帝,果然选对了。 顾水月的生活仿若回到初入云王府时一般。 吃穿用度都掌控在别人手中,身边只有饮珠一个侍女,有些事甚至要亲自动手。 日子过得几近清贫。 “管家是姐姐请来的,没想到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如今为了讨好新主子,竟然这样待姐姐,竟克扣姐姐的吃穿用度。” 顾水月正在给自己种的菜浇着水。阿史那颜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顾水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气恼,反而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像是乐于清贫。 “姐姐,你就不生气吗?阿史那园就罢了,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但是安闲也太忘恩负义了。我今日就瞧着他跟在阿史那园身后,跟个哈巴狗似的!”阿史那颜忍不住道。 待浇完了水,顾水月才抬起头来看了阿史那颜一眼,慢悠悠道:“颜儿,不要太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你可曾听闻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有些时候,不一定要以暴制暴。敌人气势太甚,我们便后退一步。忍受并非因为害怕,而是要让敌人觉得你懦弱。忍受也是一种手段。” 阿史那颜听得迷迷糊糊的,顾水月的话拆开她每个字都知道,但是连成话她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了。看着顾水月高深莫测的神情,阿史那颜便不再纠结了,她只要知道顾水月有方法对付阿史那颜就对了。 阿史那颜在顾水月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暴躁的脾性柔顺了下来,便离开了。 “你这些话也只能忽悠阿史那颜那个傻子了。” 顾水月转过头,就看到公孙麟站在了她的身后。 是‘站’。 那药确实有效,公孙麟如今已经能站起来了。 公孙麟已经满十五岁,脸上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五官已经长开,脸部棱角分明,穿着一身白衫,已经初见翩翩公子的雏形了。 只是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与不信任,瞥着顾水月。 “那你是觉得我无计可施,只能任由阿史那园欺侮了吗?”顾水月问道。 公孙麟冷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 “既然你觉得如此,那你何不认了阿史那园这个嫂子,她或许会优待你一些。”顾水月道。 公孙麟的脸色顿时冷了,那种轻蔑与他看着顾水月时的不屑是不一样的。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顾水月看着他别扭的模样,不再逗他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顾水月换了一身男装,便与公孙麟一起出了云王府。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一家茶肆。 顾水月不慌不忙地品了一口茶:“入口微甘,而后甜,上品。” 公孙麟想不通到这般时候了,为何她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喝茶。 “公孙麟,你可知道,自古茶肆是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公孙麟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这里正对过去的那座府邸便是云王府吧,如今的云王府和昔日里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云王威名犹在,为何不能同日而语了?” “不可同日而语的并非云王,而是云王府。云王府何等威严的地方,竟然由一异族女子掌家。那异族女子行事乖张,对原来的云王妃甚是苛刻,只派给她一个婢女,吃穿用度都减了,原来的王妃如今竟要亲手种菜,如普通农妇一般。这也就罢了,她待老王妃也是如此。朔云以孝道为先,那异族女子根本就不懂。好好的一个云王府,就弄成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了。” “我也听说了,那阿史那园带着五十突厥猛士,身上又有皇帝的诰命,横行云王府,根本没人敢反抗!” “云王乃是朔云战神,内宅竟然是个突厥公主带着突厥猛士掌家,这终归不太好吧。若是那异族女子稍微有点心术不正,那影响的不只是云王府,还有朔云的安宁……” “都说陛下宠幸云王,但是此举,究竟是宠幸,还是要毁了云王府啊。” “嘘,慎言。” 几个人的对话便传入了公孙麟与顾水月的耳中。 公孙麟突然领悟了过来:“这便是你的目的?” 顾水月依旧慢悠悠地品着茶,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凌厉的目光。 “但是这又能如何?阿史那园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名声!”公孙麟道。 顾水月抬起头,眼眸直直盯着公孙麟,公孙麟被她看得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眉目之间有些慵懒,但是眼神之中却像是暗藏着一桩巨大的阴谋。她的眼中带着一丝阴狠与自信。 然而,这样的女子如同绽放的毒花一般,即使知道有毒,依旧会被它的艳丽所吸引,如飞蛾扑火般。 “这只是个开始,当然没这么简单。我要阿史那园乖乖的离开云王府——离开朔云!” 阿史那园这人明显是有野心的人,而且她背靠皇帝,又怎会轻易离开朔云? 公孙麟皱着眉,想要再问,顾水月突然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着顾水月略微纤弱的背影,公孙麟心中藏着的许多疑惑都无法解答。 顾水月回到院子中,换回了衣裳,与饮珠一起开始准备晚膳。这晚膳是与老王妃、公孙麟一起的。 用过晚膳后,顾水月回到院中,刚洗漱完毕,门外突然响起三声敲门声,第一声长,后面两声短。 顾水月打开门,一个黑影便从外面闪了进来。 那是个黑衣人,蒙着面,朝着顾水月拱了拱手:“属下拜见主子。” 若是阿史那园在的话,便可以听出这略低沉的声音出自自己最近仰赖的安管家安闲。 “不必拘礼。”顾水月在塌上坐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将几笔云王府的账目划给了突厥那边,并且模仿阿史那园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安闲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顾水月。 这是以阿史那园的语气写给突厥人的。安闲的模仿能力很强,不止模仿了阿史那园的笔迹,还模仿了她写字的习惯于语气,结尾处还盖了阿史那园的私章。 若是阿史那园见了,或许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信了。 这封信上记录了一些云王布军之事。 “主子,是否要将这封信放在阿史那园房中?阿史那园私自挪动云王府财务,再加上这封信,足以坐实她通敌的罪名。”安闲道。 顾水月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这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少了最开始的一环。 她并没有搜查阿史那园房间的理由。 ---- 追文的小天使们:最近太忙了,回来都十点了,所以每天只能勉强一更,请各位见谅,以后有空了会多更一些。另外请大家方便的话给桔子的网文联赛投上一票,谢谢(づ ̄ 3 ̄)づ 第七十章 阿史那园(二) 对手太过软弱其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就像鼓足劲一拳头打过去,力却打在棉花上。 阿史那园没想到顾水月这样软弱,她要王府的掌家权,顾水月便乖乖奉上,她削减了各院子的吃穿用度,顾水月也乖乖接受,竟是无半点怨言。 唯有大婚那一夜,顾水月的表现方能入眼。如今想来,恐怕是兔子被逼急了才咬人。 这样的日子太过于无趣了。 阿史那园看着自己修剪地精致的指甲,浑身懒洋洋的,没劲。 看来她得给自己找些有趣的事做了。 “本妃该去看看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了。”阿史那园脸上露出一丝满含恶意的笑。 顾水月刚用完早膳,一个小丫头便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跑到顾水月的面前便跪了下去:“娘娘,救救我家公主啊!” 这丫头是阿史那颜身边的。 顾水月眉头一跳,不由得有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何事?” “阿史那园说公主忤逆圣上,要将她扭送刑部!” 忤逆圣上,这可不是小罪名。入了刑部,没少了半条命都出不来。阿史那颜到底做了什么,让阿史那园给她扣上一个这样的罪名? 顾水月连忙跟在小丫头的身后,朝着阿史那颜的院子走去。 一进院子门,顾水月便看到阿史那园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而阿史那颜被两个人按着跪在了地上。阿史那颜像个暴怒的小狮子,小脸通红,眼睛里冒出火来,恨恨地瞪着阿史那园。 阿史那园则十分享受,昔日里高高在上的突厥明珠,如今便跪在自己的面前,连生死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阿史那园注意到顾水月的到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水月一直闭门不出,而现在竟然为了阿史那颜来见她。都说阿史那颜和顾水月姐妹情深,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阿史那颜这样的直肠子居然有人喜欢,还真是有意思。 阿史那园朝着那两个突厥男子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将阿史那颜的脑袋按了下去,狠狠地磕在地上。 顾水月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发生了何事?” 阿史那园道:“颜姐姐将陛下给我的诰命书给撕了,姐姐即使讨厌我,也不该作出这样冲动的事。这等罪名,我一个深闺妇人处置不了,只能交由刑部处置了。” 顾水月的脸色不禁微微变了。 皇帝诰命便相当于圣旨,撕了圣旨相当于谋逆的罪名。 “颜儿,你真撕了诰命书?”顾水月问道。她注意到了地上的碎纸。 “她拿着诏书让我跪下,我气不过,就撕了。”阿史那颜颇为委屈地看着顾水月。她也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在阿史那园面前,她根本不会认错。 她这辈子已经被阿史那园害得够惨了,最多也就丢了一条命。阿史那颜自暴自弃地想着。 顾水月道:“这是王府后院之事,家丑不可外扬,还是放在王府内处置好一些。” “水月姐姐这话便不对了,若是哪一日陛下问起诰命书的事,我拿不出来,那时便是我的罪了。再说,这等事若是处置不好,很可能累及云王府,到时有心人给云王府安上‘谋逆’的罪名,那时做什么都晚了。”阿史那园道,“水月姐姐这样替颜姐姐说话,莫非是想与她一起去刑部?” 阿史那颜连忙抬起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其他人无关,你要送我去刑部就送!” “颜姐姐莫要急嘛。姐姐除了忤逆皇上这条罪名,还有一条,便是忤逆云王妃。你为侧王妃,却丝毫不将云王妃放在眼里,若是长此以往,这王府后院怎么树立规矩,我又如何在这王府后院立足?”阿史那园道。 “你想要如何?”阿史那颜瞪她。 “水月姐姐,这王府后院原来是由你掌管的,若有这般不分尊卑的人,该怎么处置呢?”阿史那园将这个问题扔给了顾水月。 她很好奇顾水月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说得轻了,便是明显包庇阿史那颜,那到时忤逆圣上的罪名也有她一份了。 说得重了,这惩罚可得阿史那颜受着,枉费了她们如今的姐妹情深。 顾水月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水月姐姐说话啊,我会按照姐姐说的刑罚来惩罚颜姐姐的。”阿史那园催促道。 “不守礼仪,破坏王府后院安宁,这样的人,当杖责三十。”顾水月道。 阿史那园走到了阿史那颜的身边,弯下腰,与阿史那颜那喷火的眼睛对上了:“颜姐姐可听到了,水月姐姐说该杖责三十。只是颜姐姐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阿史那颜梗着脖子看她。 阿史那园对身边的侍女道:“让人拿根木杖来,要最粗壮的。” 很快的,一根足有女子腰粗细的木杖便被拿了上来。 阿史那颜瞪着那木杖,终于有些害怕了,却依旧咬牙坚持着。 这么粗壮的木杖,拿杖的还是突厥猛士,这三十杖下去,阿史那颜估计也受不住了。 阿史那颜被按在地上,一人抬起木杖,便要打下去,只是他刚抬起,手便被顾水月握住了。 “水月姐姐这是何意,莫非要帮颜姐姐挨了这三十杖?”阿史那园问道。 顾水月看向阿史那园。 阿史那园总觉得此时的顾水月有些不一样了,仿若大婚那一夜看到的顾水月一般,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冷气与杀气。 “该杖责的并非颜儿,而是你,阿史那园。”顾水月道。 阿史那园收起了脸上的玩味,阴着脸看着顾水月:“我才是这王府的王妃,你莫非想受和她一样的刑罚吗?” 顾水月道:“该受罚的应该是你,忤逆圣上的是你,破坏王府安宁的也是你。” 阿史那园脸色变了:“你在胡说什么!” “阿史那颜撕掉的并不是诰命书。”顾水月肯定道。 她刚就觉得有些奇怪。 若阿史那颜真撕毁了诰命书,阿史那园早就拿她出去顶罪了,又为何要再罚她呢? 最重要的是,诰命书何等重要。阿史那园明知道阿史那颜的脾性,又为何会将诰命书拿给阿史那颜呢?即使她陷害了阿史那颜,自己也讨不得好。没了诰命书,她便会处处受限。 还有一点,诰命书的材质和一般的书信是不一样的,阿史那颜根本撕不破。 综上几点,便推出了一个事实——阿史那颜撕掉的根本就是假的诰命书,阿史那园说要将她扭送刑部,不过是吓唬她的。 顾水月捡起地上的碎纸:“你的罪责有三。第一,诰命书是写在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上的。你以此等纸张伪造诰命书,便是对圣上不敬。第二,阿史那颜根本没有撕诰命书,你以此陷害阿史那颜,便是坏了王府后院的安宁。第三,你陷云王府入不义,未曾为王府考虑过,根本不配做云王妃!” 阿史那园愣了一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软弱可欺的顾水月,此时怎么这般伶牙俐齿,句句紧逼,竟叫她无法还口! 而且这本是她设下的阴谋,来折磨阿史那颜的,怎么反成了圈套,将自己套了进去? 对手软弱很无趣,但是对手太强大却可能连命都没了。 阿史那园终于有些慌乱了:“我是陛下诰命的一品夫人,你敢如何?” “你是一品夫人,但是老身不才,担得上你一声‘母妃’。”老王妃站在院子门口,声音里含着威严道。 平日里老王妃的存在感太低,才让阿史那园忘了,在这王府里,还有一人能压她。朔云最讲究孝道。 阿史那园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此时该退一步了,声音软了下去道:“母妃,妾身这件事做的确实有些欠妥。妾身便不与颜儿姐姐计较了。” “母妃,若是任由王府后院的人这般任意妄为,终有一日会影响王府前院。”顾水月沉声道。 阿史那园已经后退了一步,见顾水月仍不肯放过她,不由得有些火了:“那待如何?难道真的要杖责本妃?” 顾水月看向阿史那园,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冒冷气的笑:“这是你自己选的,自然要受了。” “本妃偏不受又如何?” “你不是说已经派人去请了刑部的大人了吗?我怕刑部大人不够,又去请了督察院的御史大人。刚刚我说的那些话,看来得当着御史大人的面再说一遍了。”顾水月道。 阿史那园已经将朔云的官吏制度了然于心,自然知道这御史是做什么的。言官的性子耿直,到时候肯定会抓住她以皇帝诏书陷害阿史那颜一事向皇帝纳谏。皇帝不堪其扰,或许就会放弃自己这枚棋子了。 阿史那园这次还真是吃了个哑巴亏。 她看了那粗壮的木杖一眼,咬牙道:“不就是三十杖吧,本妃这次确实有错,便以身作则!” 第七十一章 刺杀皇帝 阿史那园一身细皮嫩肉的,但是执杖的人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棍杖拍击肉体的声音传遍整个院子,阿史那园的臀部很快血肉模糊起来,围观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觉得分外快意。 阿史那颜紧紧地抓着顾水月的手,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自幼在阿史那园身上吃的亏太多了,而这是唯一一次能讨回来的! 阿史那颜睁着眼睛,屏住呼吸,看着阿史那园生生受了那三十杖。 等阿史那园被抬了出去,所有人都离去,一切都复归平静的时候,阿史那颜还有一种踩在云里雾里的感觉。 她实在太开心了,开心地快要跳起来! 院子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外面闪了进来,瞬间便出现在阿史那颜的面前。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目光将阿史那颜全身都扫了一个遍,见她安然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臣听闻阿史那园欲为难公主……” 阿史那颜这暴躁脾性难得脸红:“我没事,反倒是她,生生挨了三十杖呢。” 阿史那颜将刚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眼睛里充满了兴奋与对顾水月的崇拜。 “母妃说阿史那园母女的手段太高了,根本没有人能斗得过她们。但是水月姐姐却不怕她们。”阿史那颜道。 阿史德便在一旁听着,眼中含着温柔。 阿史那颜说完了,对上阿史德的目光,突然有几分不自在。 两人便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 “公主,您想回突厥吗?”阿史德突然道。 阿史那颜愣了一下,半晌后才嘟哝着嘴道:“突厥有什么好的,没有水月姐姐,况且……你不也得留在朔云吗?” “若是臣回突厥,公主愿意随臣回去吗?”阿史德问道。 阿史那颜表情愣愣的,一边是阿史德,一边是水月姐姐,一时竟难做出选择。 阿史德看着她这傻乎乎的模样,觉得可怜又可恨,但是他不说破,这傻乎乎的小姑娘是根本看不透的:“云王和王妃心意相通,公主跟着王妃,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阿史那颜又愣了半晌,才道:“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阿史德:“……” 这一夜,阿史那颜终于用她那容量极小的脑袋思考起这件事来,半夜都不曾入眠。 “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阿史那园趴在床上,背部以下隐隐作痛。 她知道装弱小的好处,她用这一招斗败了无数人,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败在这个招数下。 顾水月还真是装得一手好柔弱,以至于她根本没有防范太多,就掉进她的陷阱里,最后只能咬牙挨下了那三十杖。 阿史那园从未这样憋屈过,更未吃过这样的闷亏。 她这几日躺在床上,心中已经将顾水月折磨了几千遍,她一定要叫顾水月生不如死。 “娘娘,我家主子想见你。”之前的喜娘,如今的贴身嬷嬷,走到阿史那园身边道。 阿史那园自然知道她主子是谁,即使现在她伤口未愈,只能勉强下床,也得去见。 一顶轿子,从云王府门口起轿,落在京都繁华深处的一处院落前。 “你想要顾水月死吗?” 阿史那园刚走进空寂的房间,便听到一句足以让她心血沸腾的话。 阿史那园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身材伟岸、面容刚毅的男子,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想!” 皇帝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朕如今便给你这个机会。” 他已经厌烦了卧榻之侧,有人虎视眈眈了。 顾水月、云王,乃至整个云王府和云王党,都该从他眼前消失了。 “陛下有何要妾身做的吗?”阿史那园问道。 “朕之前在云王府安插了许多眼线,但是自从顾水月掌家,将云王府的人全部换了一遍后,云王府之于朕,竟如铁桶一般,半点窥不见里面景象。” 顾水月这女人还真是半分不可小看。 让阿史那园搅乱云王府并非他让阿史那园嫁给云王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枚棋子、一个眼线。 皇帝拍了拍手,门便推开了,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玄色的衣物。 “你只要将这套衣物放在你的寝殿中便可以了。” 阿史那园嫁入云王府后,根本没有宿在其他地方,而是直接睡在了云王的寝殿。这件事对于阿史那园来说易如反掌。 阿史那园接过那衣服,上面绣着的龙栩栩如生,威猛无双,贵气逼人。俨然就是她初入朔云,随着使臣朝拜皇帝时,皇帝身上穿得那一套玄色衣裳。 龙袍! 自古以来,大臣或王侯府中私藏龙袍都等同于一项罪名——谋反。 阿史那园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只要这事成了,顾水月和阿史那颜只有死路一条,而她也完成任务,可以入宫了! “妾身领命!” 阿史那园出府的时候还是蔫蔫的,回来时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模样,看谁都像看蝼蚁一样。 “我今日在院子中与阿史那园遇着了,你知道吗?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一样。”公孙麟闲极无聊便来顾水月这里坐坐,想到刚刚的遭遇,忍不住吐槽道。 顾水月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史那园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吃了个闷亏本该想方设法报复才对,这样安静地有些怪异了。” “莫非在憋什么大招?” 顾水月思考着公孙麟的话,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深思却又想不出什么问题来。 她只能叫来安闲盯紧了阿史那园。 十二月十五,月圆之夜,皇帝与怜妃在御花园赏花,一道黑影藏在树影后,待皇帝走近时,那黑影突然出现,手持剑,朝着皇帝刺去。 那剑很快,皇帝根本来不及躲闪,若不是怜妃以身体挡在皇帝面前,那剑便直直刺入皇帝心脏中了。 怜妃重伤昏迷,皇帝手臂受伤,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更可恨的是,那刺客竟然从皇宫中逃了出来。 皇帝震怒,命令侍卫首领隐贞彻查此事,若是十日内抓不到刺客,便令隐贞提头来见。 隐贞立即封锁了城门,全城戒严,一时间,整个梁城都陷入乌云压城的状态。 梁城街上,议论最多的也是这件事。 顾水月在云王府中,也察觉到空气中隐藏着的潮动与不安。 “这件事很不寻常啊!”公孙麟站在顾水月的身边,道。 顾水月不由得看向他。 公孙麟之前身体不好,常年不出门,但是对于朔云朝廷的许多事依旧了然指掌。而且,他对某些事似乎有超乎寻常的嗅觉。 “皇帝多疑,他到一个地方前,必定令侍卫将那处完全排查一遍。那刺客早就藏在御花园中,怎么可能没被发现呢?再说皇宫守卫森严,能从这样严密的守卫下逃出来,这刺客何等厉害。”公孙麟道,“我总觉得,这是一场设计的刺杀,而且设计者很可能是——皇帝。” “他为何要设计这一场刺杀?”顾水月皱着眉往他的思路下去,“栽赃陷害?” 很快的,顾水月便知道原因了。 顾水月和公孙麟说着话,前院突然骚动了起来,饮珠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娘娘,王府被围住了!” “被谁围住?”顾水月连忙问道。 “是宫里的侍卫,追查刺客的!他们说刺客藏在云王府里,要进来搜查。”饮珠道。 “放肆,云王府岂是要搜查就搜查的,他们难道要栽赃云王府吗?”公孙麟冷声道。 顾水月没有说话,没有动,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脑海中本来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起来。 顾水月覆在饮珠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便立即往前院走去了。 如今是夜里,前院里举着许多灯笼,已经宛若白日。 阿史那园穿着黑色的披风,站在院子门口,正要替那些侍卫让出道。 “慢着!”顾水月走了过去,“云王府的正厅中挂着先帝的字,云王府忠君为国,世代忠良,几位大人要搜云王府,总得有证据,免得寒了忠臣的心。” 顾水月刚好对上一双寒若星的眼眸。 那是个女子,男子一样的装束,那双眼睛中却没有任何女子的柔情,挺起的胸腹如松柏一般。 与她目光对上的时候,顾水月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对危机感有着本能的感觉,眼前的女人,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人,还要危险。 她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了。 “隐贞。” “顾水月。” 两人互报了名字。 隐贞朝着顾水月拱了拱手道:“我们刚在云王府后院的墙外发现一道血迹,那血迹到墙外便断了。我们并非断定刺客是云王府的,也有可能刺客藏在云王府中,亦或是有歹人进了云王府,无论如何,王府中人都十分危险。” “清者自清,本妃相信王爷并无这样的心思。还是让隐贞大人查查安全一些。顾水月,莫非你想我们全被那刺客杀了?”阿史那园咄咄逼人道。 一千侍卫已经将云王府为主了。隐贞势必要搜查云王府,她根本挡不住。 顾水月让到一边。 隐贞带着众多侍卫进了王府大门,她的手一挥,黑衣侍卫便迅速散了开来,井然有序地搜查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侍卫面色凝重来汇报道:“大人,属下在云王寝殿发现一样东西。这东西非同小可,属下已经令人守着了,还请大人去看看……” 隐贞点头,大步朝着云王寝殿走去,顾水月突然看向阿史那园,恰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得逞的光芒。 第七十二章 解决隐患 顾水月紧随在隐贞身后,越靠近寝殿,气氛越凝重,有风雨欲来之势。越过重重守卫,顾水月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赫然是一件玄色的衣物。 “大人,这衣物是从柜子里的箱中搜出来的!”一侍卫回禀道。 隐贞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件事非同小可,从云王的寝殿里搜出龙袍,其中含义显而易见。 顾水月也终于将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连起来了。 皇帝被刺杀不过一个幌子,他们要的便是有一个搜查云王府的借口。刺客出自云王府,再加上云王府中私藏龙袍,这两件事足以坐实了云王谋反的事实。 “怎会如此?王爷居然有不臣之心!朔云不是最讲究忠孝的吗?王爷怎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阿史那园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撕开了最后一点遮羞布。 云王意图谋反。 这个消息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隐贞当机立断道:“将云王府围住,任何人不得出王府,谁敢反抗,格杀勿论。”隐贞看向顾水月,“还请顾娘娘修书一封给云王,让云王立即回京,澄清此事。” 顾水月不是傻子。 隐贞不过想让她引公孙奕回来,再将他一网打尽,公孙奕根本没有澄清的机会。 “我可以修书,只是我希望能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顾水月道。 隐贞顿时警惕起来。云王不在京都,若是知晓此事,必定不会回京,他坐拥三十万大军,要是携大军反攻梁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结果并非皇帝想要的。 顾水月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三个名字,递给了隐贞。 当看到那三个名字时,隐贞便觉得自己的忧虑多余了。 那三个人,都是朝中重臣,皇帝心腹,世代忠良,对圣上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容忍谋反之事。若是他们知道云王谋反,唾沫星子都将云王淹死了。任何人都可能被云王收买,唯独这三人不可能。 隐贞想不出顾水月的用意何在,但是也想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只要将这三位大人请入王府,娘娘便愿意修书让云王归来吗?” 顾水月点头。 隐贞很快就将顾水月的要求汇报给了皇帝,皇帝的想法与她一致,很快便允了。 三位重臣入驻云王府,得知云王谋反之事,皆是义愤填膺。 纸和笔送到了顾水月手里,隐贞道:“请顾娘娘动笔吧。” 顾水月没有接过纸笔,而是对那三位重臣道:“三位大人已经听说事情了始末了,侍卫在云王的寝殿里搜到一件龙袍,正是隐贞大人手里这一件。” 这三位重臣分别为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乃是三公九卿中的三公,他们年岁都不小了,两鬓生着白发,因为云王谋反的事怒气冲冲。 顾水月一问,他们怒气更甚。 “云王乃是朔云砥柱,陛下甚是信任,他拥兵三十万,他有不轨之心,便可能给朔云带来没顶之灾。他这般行为,简直是忘恩负义,就为了他一举私欲!” “百姓将云王奉为守护神,但是公孙奕此举,完全置朔云百姓于不顾!”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云王此举将这些全都占了!这等乱臣贼子,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他们一人一句,已经将公孙奕说成十恶不赦之人。 顾水月道:“三位大人,妾身妇道人家,但仍有一言想说。云王为何能拥兵三十万,云王为何能被百姓奉为守护神,那是因为云王为了守护朔云出生入死,马革裹尸,随时准备战死沙场。诸位大人可曾想过,当云王在战场上为了朔云,为了百姓而奋战的时候,他所守护的人却在算计着如何让他死的时候,会不会令忠臣寒心?” 丞相王允道:“如今证据确凿,云王确实有谋反之心,你说这些话又有何意义呢?” 顾水月义正言辞道:“妾身想说的便是,云王公孙奕对朔云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有谋反的心!” 隐贞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她的控制:“在这等证据面前,你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一直跟在隐贞身旁的阿史那园也连忙道:“妾身伺候王爷这么长时间,有一日偶然听到王爷自言自语道,这天下该易主了。” 顾水月凌厉的眼神看向阿史那园:“阿史那园公主,你急着将这谋反的罪名推到云王身上,莫非是想逃避什么吗?” 阿史那园根本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自己身上,连忙道:“顾水月,你什么意思,可别血口喷人!” 顾水月将隐贞手中的龙袍拿了过来,在诸人面前展开。 玄色衣裳渐渐展开,全貌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衣服与龙袍的样式一模一样,但是却又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龙袍上绣的是龙腾云雾之上,而这上面的绣的其实不是龙。其实我刚刚在看到这‘龙袍’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隐贞大人被血迹引到云王府,云王寝殿中发现龙袍,一切都太巧合了。我觉得事关重大,所以便请隐贞大人请来了三位大人。三位大人都是元老级人物,绝对公平公正,不会冤枉了忠良。这所谓‘龙袍’上绣的气势并不是龙,而是另一样——狼。” 那是一头像极了龙的狼。一眼扫过去,确实像是龙,有云雾,有龙的爪子,但是头部却是一头狼。 狼是突厥的图腾,突厥可汗身上的衣物便是有狼的形象的。 “妾身觉得,阿史那园公主也宿在这寝殿中,私藏龙袍的或许不是云王,而是你,阿史那园!” 顾水月话音落,一时间,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了。 阿史那园脸上的喜悦转变为慌乱。这龙袍是皇帝给她的,好好的龙袍上怎么会绣着狼呢?本是云王谋反,这件事又如何牵扯到她的身上了?这件事愈往深处想愈加恐怖。阿史那园隐隐察觉到了危险,她仿若踏入了万丈悬崖之中,而可怕的是,在这之前,她竟丝毫没有察觉道。 那三位大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阿史那园身上,他们已经知道顾水月说这些话的用意了,他们坚定云王谋反的心也渐渐动摇了。 这里唯一知道整个计划的便只有隐贞了。 她自然知道陛下给阿史那园的龙袍绝对没问题,这便意味着更为恐怖的一件事,她,乃至于陛下,都掉落在这个叫顾水月的女人的陷阱里。 她竟然将他们都耍弄在掌心。 “大人,属下在寝殿里搜到一封信!”一人将一封信递到了隐贞的面前。 隐贞在众人的目光下,展开了那封信。当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隐贞总是木着的脸终于龟裂了。 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等到后来才发现竟是对方计划里的一环,造就了对方计划的天衣无缝。 螳螂捕蝉,黄雀最后。 隐贞几乎可以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皇的怒意了。 王丞相拿过了那封信,看了起来,越看,脸色便愈加难看地厉害。 他让人将阿史那园之前写过的字拿来对比,两者明显是出自同一人的笔。 很快的,侍卫又搜出了阿史那园的私章,与那封信落款处盖得一模一样。 “阿史那园,证据面前,你还有什么说的吗?”王丞相厉声质问道,“你勾结突厥,将云王府的机密之事传递给突厥。云王府的机密事关整个朔云的安危,此事何等严重。你嫁入云王府,本该就是云王的人了,竟然还做出这样通敌叛国的事!异族便是异族,陛下本就不该赐这桩婚事的!” “原来这竟是突厥的阴谋,我们还差点冤枉了云王!若非顾娘娘眼利,才免了将一代忠良误为谋逆之人,没有落入突厥的阴谋之中。” 阿史那园的脸已经扭曲了:“不可能的,我没有私通突厥,这信不是我写的,我是冤枉的!”阿史那园狰狞的目光看向顾水月,恨不得上去撕了她,“都是你,肯定是你冤枉我的!” 顾水月根本没有理会她,而是对隐贞道:“如今水落石出了,还请隐贞大人将她抓回去好好审问。” 隐贞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擒拿住了阿史那园,将那昔日里嚣张跋扈、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突厥公主押在手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这些都是因为……”隐贞一用力,便将阿史那园的手扭断了。 剧痛之下,阿史那园根本说不出来话,如同一只小鸡般,被隐贞提了出去。 第七十三章 解决家世 待所有人离去后,顾水月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纵然她重活了一世,比普通人看得更透彻一些,但是毕竟是普通人,刚刚那一幕真是惊险非常。 她让安闲看着阿史那园,阿史那园带回来龙袍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她令安闲仿照龙袍的样式再做了一套,只是上面的花纹稍有改动。 一封信,一件改动后的龙袍,足以解决掉阿史那园这个心头大患。但是时机的选择也尤为重要。 当云王府被皇宫侍卫围住的时候,顾水月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这一系列的事可谓步步惊险。她让隐贞请来了三大重臣。若是其中一环稍微发生了一点问题,那她和公孙奕都将永无翻身之地。 还好,命运终究站在了她这边。 隐贞跪在地上,整个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森寒的气氛。 她已经跪了整整一夜了,浑身已经僵硬,然而,她却没有丝毫疲累的感觉,唯有一股从心底腾起的恐惧与绝望。 她已经无法承受上位者的怒意了。 “朕精心布下的棋子,设下的局,就这样让她破了。” “呵,不仅如此,朕面临一个更为不利的境地。” 今日上朝的时候,三大重臣联名上书曰突厥狼子野心,欲取朔云而代之,强烈请求陛下发兵突厥。 皇帝自然知道真相。突厥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阿史那园是突厥可汗最宠爱的女儿,突厥将阿史那园送来便表达了要与朔云交好的决心。 他若是发兵突厥,外有望月虎视眈眈,内有云王坐等机会,他将处于万分不利的境地。 如果将云王派去攻打突厥的话…… 不,他不能再让云王继续势大了。云王要是脱离了他的视线,又会搞出不少动作。他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云王软禁在京都中,再寻办法除掉他。 他只能顶着几大重臣的压力,坚决不出兵突厥。纵然如此,天天被那几个大臣唠叨着,皇帝连去上朝的心思都没有了。 “突厥竟然妄图挑拨陛下和云王的关系,这般居心叵测,陛下若是不动手,他日突厥又不知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陛下,臣建议遣回突厥使臣和驻地使臣,将所有突厥人都赶出朔云!” 皇帝受够了那几个大臣的唠叨,便下了一道旨意,令所有突厥人在正月底之前全部离开朔云,若是之后再发现有突厥人,便要格杀勿论了。 阿史那颜正陷在她该厚着脸皮留在王府之中、留在水月姐姐身边,还是离开王府的抉择之中的时候,一道圣旨便帮她做了决定。 这道圣旨砸得阿史那颜有些懵了,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看着告诉她这个消息的阿史德:“我们都得离开朔云了?那以后是不是见不到水月姐姐了?” 在她眼里,顾水月简直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她聪明,她厉害,她几乎无所不能。突厥是个崇尚强者的民族,阿史那颜骨子里流着的血液让她对顾水月有种本能的崇拜。而且,水月姐姐还很善良,她救了她,她还替她狠狠教训了她最恨的人。 阿史那园那样卑劣无耻,却又偏偏活得那么好,让阿史那颜一度有些错觉,这个世上都是恶人活得好了一些。 但是顾水月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恶人还是有恶报的。 “公主,你相信缘分吗?臣相信。”阿史德深深地看了阿史那颜一眼,道。 他初见她时,她是马背上笑得灿烂的突厥明珠,可汗会为他的明珠挑选草原上最勇猛的儿郎,而他,不过是出生普通的草原郎,与她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后来他为使臣,常驻朔云,传递朔云和突厥之间的消息。 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却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她已是云王侧妃。 在梁城,他便是她的母家,是她的后盾。 而如今,她和朔云的缘分已经断了,他们将一起离开这里。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他们终于又走在了一起。 所以,他相信缘分。 “若是有缘,你和云王妃还是会见面的。”阿史德道。 阿史那颜终于又开心了起来:“我和水月姐姐当然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正月初一,阿史那颜在朔云过完最后一个除夕,便向顾水月告别了。 顾水月将她送到梁城城外,看着阿史那颜的身影彻底消失,再转身回城。 阿史那颜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所有喜怒哀乐都展现在脸上,与她相处的时候很轻松。顾水月见过了太多复杂的人,所以格外喜欢阿史那颜这样的人。 但是人生在世,总有分离的时候。 顾水月是乘着马车来的,入城不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四周仿若突然安静了,顾水月掀开帘子,就看到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挡住了去路,而马上,公孙奕一身靛色的黑色镶边锦袍,头上戴着翼善冠,薄唇紧紧抿着,面容俊朗,俊逸逼人。 这段时间里,虽然解决了阿史那园,但是顾水月的心依旧是提起来了,防范着随时到来的危机。而当看到公孙奕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马蹄声‘哒哒’响起,公孙奕纵马到马车前。 顾水月仰头看他:“你回来了。” 公孙奕垂下了腰,朝着顾水月伸出手,顾水月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公孙奕干燥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突然一用力,顾水月便落在了马上,公孙奕拉着她的手,转而揽住了她的腰,然后一甩马鞭,马便在京都的大街上飞奔了起来。 公孙奕身上的衣物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明显就是从外归来不曾到过王府,连衣服都不曾换过。 待到了家中,顾水月便帮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袍。 “王爷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顾水月问道。 公孙奕离开京都前,和顾水月在房中谈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们谈论的内容没有第三人知晓。 皇帝故意支开公孙奕,让阿史那园对付顾水月和云王府,但是这对公孙奕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只有离开京都,才能更好地部署自己计划。 只是他要将自己的后背离开足够信任的人…… “我会解决阿史那园的。”顾水月对他道。 顾水月眼神坚定,公孙奕没有怀疑,而结果证明,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三十万大军驻守在西南边界,从西南到梁城一共有三道防线,分别为凉州、西川、燕州。凉州在追外围,镇守的刺史曾是我部下,即使一战,也无甚难度。我此番去荆州,顺便走了一趟燕州,与燕州刺史见了一面,用了一些手段,到时大军到燕州可顺利穿过。但是,西川山道险隘,易守难攻,西川刺史乃是怜妃兄长,骁勇善战……” “怜妃是皇帝宠妃,她兄长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我根本找不到理由让他反叛。”公孙奕道。 顾水月眉头皱了起来,她在望月的时候,就对西川刺史略有耳闻。此人见多识广,颇有几分才学,唯一的弱点便是极其护短。也就是说,皇帝宠爱怜妃一日,他便不可能反叛。 自古以来,大将功高盖主,在皇帝逼迫下谋反的不在少数,但是成功的却寥寥无几。公孙奕区别于这些人的便在于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能忍。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此番解决了阿史那园,但是他以你的身份做文章,没了一个阿史那园,便有第二个阿史那园。一要对付你,二要在云王府安插眼线,云王妃的位置空在那里,待他寻到合适人选,便又要往云王府里塞人了。”公孙奕冷声道。他已经看穿了那位龙椅之上者的想法。 “本王不想再有第二个人坐上云王妃的位置了。”公孙奕闭上眼睛,掩盖住了眼中的戾气,同时,紧紧握住了顾水月的手。 他也不想再委屈顾水月了。 在他眼中,云王妃的位置,从来只有一个人配坐。 她名义上的父亲是一个罪臣。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帝赐婚前选择一个值得信赖的大臣的女儿,两家联姻,增进关系。 但是顾水月却并未想过要为了云王好而放弃云王妃的位置。她也觉得,云王妃的位置该是自己的,当然,云王也该是自己的。 “王爷,民间女子做上皇妃王妃以及其他世家妇,并非没有先例。”顾水月道。 云王睁开眼睛,看着她。 “昔日有医女配药解决了瘟疫问题,后来嫁给了丞相之子,并诰命为一等夫人。”顾水月道。 公孙奕顿时悟了:“阿澜侦破突厥阴谋,护住了朔云的安危,可谓大功一件。这般奇女子,岂能只给云王做妾!” “我立即安排人明日给陛下上书,要求陛下给阿澜诰命!” 公孙奕转身便要去办这件事。 顾水月拉住了他的衣袖,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王爷何必因为这件事暴露了自己的心腹?我已经有人选了。” 第七十四章 王府终事 李敬成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不然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妹妹和这样的外甥女呢? 妹妹嫁得好,嫁给了当朝丞相,岂知对自己根本没什么用。妹妹不受宠,连带着那丞相妹夫对自己也不多看一眼。李敬成数次想和顾丞相攀关系,最后直接被顾丞相无视了,偶尔还被他嘲讽几声,让他成为了朝臣眼中的笑话。 顾丞相荣宠的时候,自己没得到什么好处,等顾丞相成了罪臣,自己倒被连累了,竟因着这层关系被同僚落井下石,连俸禄也被削了一半。 再说这外甥女吧,那简直就是讨命鬼。 儿子李言欠了淳王爷两万两银子,他便求上门了,这眼前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但是却紧接着陷入无底深渊中。 他没想到顾水月会越竟然对他儿子下了药,他儿子倒是改邪归正了,但是一条命却吊在顾水月手里了。 他和夫人就这么一根独苗,这就相当于命门掌控在顾水月手里啊。 “明日向皇帝上书,要他给我一个诰命。”顾水月道。 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可不简单。 他虽有些愚钝,但是也隐隐感觉到云王和皇帝之间的争端,他要是上书了,那就明显站在云王那边,和皇帝针锋相对了。 “你是我的亲舅舅,就算不上书,我往你这府里一坐,皇帝就把你当成云王党了。你不如坐实了云王党,否则两边不讨好,不小心就变成炮灰了。”顾水月坐在首位,慢悠悠地喝着茶,脸上一派冰冷,“再说,若非我的关系,云王还不想要你这么一个拖油瓶呢。” 李敬成听得几乎吐血,但是忍着往上冒的血气后,又觉得她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他儿子的命还在顾水月手里呢,那就干脆把自己的命也绑在云王身上好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当第二日,他真正上书的时候,便后悔了。 “你在说什么?再跟朕说一遍。”金銮殿上,强壮威严的帝皇,微微弯着腰身问道,声音里的寒意足以将李敬成冻僵。 李敬成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了。他觉得自己又跳下顾水月挖得陷阱了。 龙椅上的皇帝相当的不快,不快到李敬成敢重复一句,就立即杀了他。 皇帝确实在压抑着怒意。 他最初始的目的是与突厥修好,以谋反的理由将云王诛杀。然而,如今,一件事都没有达成。他吃了一个闷亏,而今竟然还有人要让他给那个破坏他计划的顾水月诰命? 奖赏她与自己作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吗? 他从皇子到为帝至今,还从未这般受过闷气。 李敬成僵硬地跪在那里,腿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他要退缩的时候,一个人也站了出来:“陛下,李侍郎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那一日的事臣也在场,若非顾娘娘机敏,突厥的阴谋就差点得逞了。云王骁勇善战,立下汗马功劳,若是因为突厥的挑拨,云王被诬陷,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臣以为,顾娘娘虽出生不佳,但是品性和智慧都堪当云王妃,还请陛下诰命封赏,否则让忠臣寒心啊。” 说话的正是丞相王允。 之前有左右丞相,顾谦为左丞相,王允为右丞相,这两人向来不和。如今王允竟然为顾谦的女儿说话,由此可见,王允对那位顾娘娘还真是刮目相看。 有了王允开头,那一日在场的御史大夫和太尉也出来帮顾水月说话了。 皇帝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说了,几乎黑得滴得出墨来。 皇帝上一次这般大怒的时候,还是朔云望月一战,朔云十万大军惨败顾天澜手中。 就在承受皇帝怒气最盛的近侍以为皇帝要拂袖而去的时候,盛怒的帝皇终于开口了:“传朕旨意,封顾水月为一品诰命夫人,为云王正妃。” 皇帝回到天宸宫中,再也压抑不住怒气,将寝殿里的东西摔了一个遍。 怜妃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杂乱的景象——地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瓷片,许多东西扔了一地,皇帝坐在踏上,喘着粗气,如同斗败的野兽一般。 怜妃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怒气一般,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些碎片,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了皇帝的身边,绵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背上,声音柔媚入骨:“陛下。” 皇帝突然望向她,眼睛里带着尚未褪去的戾气。怜妃没有丝毫害怕,看着他硬朗锋锐的目光,眼中不自觉地有些痴恋。 “都是废物。”皇帝道,“什么事都办不好!” 阿史那园是个废物,隐贞也是个废物,连个顾水月都对付不了,反而给他惹来一身骚。 “顾水月!”皇帝几乎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怜妃靠在他身上,听着他口里念叨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本来柔弱无害如小白兔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戾气。 “陛下,发生了何事?不如与臣妾说说。”她柔弱无骨地手轻轻捶着皇帝厚实的肩膀。 皇帝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便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了出来。 怜妃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臣妾当年入宫的时候,家人都告诉臣妾,这皇宫是龙潭虎穴,多少女子的年华与性命都葬身其中。臣妾这些年,也是踏着许多人的尸骨,方能离陛下近一些。”怜妃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着那些惨烈的过往,“这女人的心才是最恶毒的,让女人对付女人才是最有意思的……” 怜妃没有再说下去了。 皇帝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散去,脸上不禁挂上了一丝笑。 “顾水月不是想当云王妃吗?朕就帮她一把,让她坐稳这个位置。” 继前一日的封诏传到云王府中,第二日,一道圣旨又传到了云王府。 “云王乃是我朔云之良才,非举世无双之女子不可配。朕欲为云王寻良配,纵顾氏水月贤良淑德,颇有胆识,然出生平庸,朕日夜思虑,特擢顾氏入宫,由皇后教习礼仪恩义,方不可负云王才德。” 这道圣旨十分绕口,其实总结一句话,就是让顾水月入宫。 再说的浅显一点,就是让顾水月入宫为人质。若是这人质没有什么价值,便直接死路一条。 而且,皇帝的理由还找得十分好,让人根本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娘娘,都说那皇宫是吃人的地方,您可千万别去。”饮珠一脸担忧道。 顾水月脸上倒没有什么特别慌乱的表情,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做的更多的一件事是思考。 她上辈子为望月皇后,在宫里待了那些年,自然知道皇宫是最肮脏的地方。女人的嫉妒心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在那个人性沦丧的地方,姐妹可以成为仇敌,亲生骨肉可以作为一种手段,杀戮已经成为寻常…… 她上辈子的心性还是真够坚定,抑或说,她足够傻,竟在那样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 看着那些女人斗,看着那些肮脏的事发生…… 顾水月再睁开眼的时候,饮珠已经消失了,在她面前的是公孙奕。 公孙奕穿着一身便服,那双总是阴冷的眼睛收敛了冷气,便那样直直地看着她。 公孙奕的脸上露出久违的邪气的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阿澜还在想什么,早些收拾东西了。” “收拾东西去哪里?”顾水月问道。 “当然是离开梁城,可以去边地。留在这里,难道还真的要入宫?”公孙奕道。 “如今的梁城依旧固若金汤,王爷想去做四处逃窜的乱臣贼子,妾身可不愿意。”顾水月道。 公孙奕的表情冷了下去:“阿澜,莫要胡闹了。你这一次让皇帝吃了这样的闷亏,他早就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了,你若是真入了宫,不管有用没用,他都不会放过你的。” 无论是有用的人质,还是没用的人质,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公孙奕讨厌这样的选择。 阿澜和江山两者摆在他的面前选,他怕自己会选择后者。 “我在王爷眼中便只不过如此?”顾水月问道。 “阿澜,你已经够好了。只是入了皇宫,便是入了龙潭虎穴。皇宫是他的地方,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他而生。” “墨寒,还记得之前说希望王爷允我在你身边的话吗?贺重言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接下来,我会为你送上第二份礼。” 摆在她面前的是血海深仇,若是连这样的事都要退缩的话,她又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仇人呢? 那皇宫,纵然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公孙奕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相处了这么久,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秉性,她是个意志力十分坚定的人,一旦做了抉择,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因为她这样倔强的性格,公孙奕有些挫败,同时,也有种隐隐自豪感。这便是他的夫人,她选择的女人。他还从未为任何人自豪过。 “阿澜,纵然刀山血海,我也会护你周全。” 上辈子,都是她护着顾府,护着李邺谨,护着望月,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护着她。 第七十五章 初入宫廷 春日里最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人们已经穿着厚厚的衣裳,唯有一处还是姹紫嫣红地吸引着人的注意力,那便是宫廷内院。 近日里的皇宫确实有几分热闹。 皇宫中新增了几位娘娘。这几位都是大臣之女,被选入宫,待封了位份,便有自己的宫殿,而在这之前,都住在乾心宫中。 乾心殿里共有四位娘娘,分别为太尉之女高秀妍高氏,吏部尚书之女苏氏苏蔓蔓,太尉长史之女周昕,以及前太傅之女傅小荷。 一顶华丽的小轿走在宫里的小道上,这顶轿子自云王府而来,落在了乾心宫中。 引路的老嬷嬷脸上满是不耐烦,对着轿子里的人道:“这段时日,顾姑娘便先住在这乾心宫中吧,待过段日子,皇后娘娘会安排的。” 老嬷嬷说完只和守宫的守卫说了一声,不打招呼就走了。 “这老妇人这般怠慢,明显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嘛。” 刚一入宫就受到这样的气,可见之后的日子有多么艰难了。饮珠掀开了帘子,一抹窈窕的身影便显现出来。 顾水月脸上的表情倒是平和。 一则,她见惯太多的仗势欺人与落井下石,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二则,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让人抓住把柄。 “饮珠,皇宫不比王府,需处处谨慎,说话也要小心,莫要被人抓住把柄了。”顾水月交代道。 顾水月入宫只带了两个婢女,一为饮珠,另一则是公孙奕安排的人,取名饮玉。饮玉身材矮小,看似其貌不扬,但是公孙奕安排的,必定有不寻常的地方。饮玉不喜说话,饮珠和顾水月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垂头站在一旁,木着一张脸,跟个呆子似的。 顾水月带着两个丫鬟踏过了门槛,入了乾心宫的大门。 乾心宫说是宫,其实就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有里外两个院子,外面由下人住,里面由主子住。 顾水月一踏入内院,女子的议论声便传入了她的耳里。 “高妹妹这般天生丽质,身份更是尊贵,一定能得皇上和太后喜爱的,这四妃空着的贤妃之位,肯定是妹妹的了。”一女子道。 “待我封妃,是不会忘了周姐姐的。”这女子便是高秀妍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傲慢,对另一人的话已是默认,在她心中,贤妃之位也非她莫属了。 顾水月踏入了正厅的门,也看清了两个说话的女子的脸了。 她只扫一眼,便觉得高秀妍确实有傲慢的资本。 高秀妍的样貌生得极好,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白皙,一张小脸嫩白如玉,一看便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只是那眼中的傲气叫人看着不喜。 顾水月一进门,几双眼睛便同时落在她身上。 巧的是,那乾心宫里的四位娘娘都在。 顾水月一扫过去,便完全可以分出她们的身份。高秀妍和周氏自不必说,那生得可爱且神情浪漫的该是吏部尚书之女苏蔓蔓,角落里坐着的像是被孤立的就该是傅小荷了。 对于顾水月这个突然出现在乾心宫,且样貌不俗的女子,四人眼中都有些好奇。 苏蔓蔓的话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她一派天真道:“我们几个都是经过重重筛选才入得了这乾心宫的,而这位姑娘却直接入了乾心宫,可见有什么不凡之处。”说着又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唤什么名字?可是已经见过陛下了?姐姐这般天生丽质,陛下见了肯定另眼相待。” 苏蔓蔓的话音一落,高秀妍的脸色顿时变了,看向顾水月的眼神也带上了敌意。 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狐媚子,浑身气质根本不是世家出生,倒像是勾栏院里出来的,难道是迷惑了皇上才直接入了乾心宫? 高秀妍是冲着贤妃之位去的,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可能抢她位置的女人,自然是喜欢不起来。 见苏蔓蔓和那狐媚子亲,高秀妍心中更加不爽了。以往,这里都是以自己为尊的,这女人来了,苏蔓蔓竟黏着她去了! “蔓蔓,过来。”高秀妍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苏蔓蔓仿佛并未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她无辜的眼神眨了眨,但还是放开了顾水月的手,走到了高秀妍的身边:“秀妍姐姐,唤我何事?” “如今多了一个人,这乾心宫的住处自然要重新分配。我住惯了大院子,所以这正面的院子自然是我的。周姐姐和苏妹妹就住东边的院子吧,剩下的就你和傅小荷住。”高秀妍俨若这乾心宫之主,趾高气扬道。 顾水月看到傅小荷眼中一闪而逝的惧意,但是她咬着唇,什么都不敢说。 看来这西边的院子并非什么好地方。 高秀妍是太尉之女,太尉掌管兵权,与云王分庭抗礼,她入宫,自然是妃位。其他女子也都知晓,选择避其锋芒。 皇帝将她扔到这乾心宫来,明显不怀好意。顾水月也不想一入宫就给云王府招仇,便也没有说什么。 顾水月与傅小荷一前一后朝着西院走去。 “傅小姐,我看你刚刚颇为惊惶,这西院是有什么问题吗?”顾水月问道。 傅小荷却像没听到一般,猛地加快了脚步,与顾水月拉开了距离。 “这是什么意思嘛!搞得娘娘跟洪水猛兽似得。”饮珠低声嘀咕道。 “明哲保身罢了。”傅小荷本就是受欺侮的那一个,要是再和她走得近,那欺侮的更厉害。 顾水月并未在意。 她住进了西院便感觉到了,这处背对太阳,阴冷潮湿,房间里也十分潮,像是许多年没人住过一般。 饮珠和饮玉将房间里收拾了一通,虽然比王府差了很多,但是前世顾天澜可没少风餐露宿,因此也没在意。 关上门,顾水月问饮玉:“那苏蔓蔓是什么身份?” 高秀妍身份最高,娇宠跋扈,周氏依附高秀妍,处处讨好她。苏蔓蔓看似天真无邪,实际是那几个人里心机最深的。若无苏蔓蔓那番状似无心的话,高秀妍不会针对她针对的这么厉害。 “苏蔓蔓是吏部尚书之女,也是皇帝宠妃怜妃的表妹。”饮玉道。 怜妃…… 一会儿,饮珠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紧张道:“娘娘,难怪那人要让您住西院了,这西院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闹鬼!据说前几年有个选入宫的娘娘不知怎么想不开,就在这里的一间房间里吊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一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鬼魂就会出来找替死鬼!” 饮珠话音刚落,一阵冷风从窗户处吹来,吹得人冷飕飕的,一股寒气从背后冒了起来。 高秀妍一晚上的脸色都不好,连晚膳都没怎么吃,坐在房间里,越想越生气。 “高妹妹可是看着那女人觉得心烦?”周氏问道。 高秀妍被说中了心事:“一看就是狐媚子,虽然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但是男人嘛,不都喜欢这样的?”太尉府中的那些姨娘便是如此。 “要在宫里立足可不能只靠着那点手段。我有个主意整整她,只为博妹妹一笑。”周氏道。 周氏的主意最多,之前整傅小荷的时候,便是用了周氏的许多注意。 此时听周氏一说,高秀妍也来了兴趣:“你有什么好主意?” “那西院不是闹鬼吗?我便让人去吓一吓她们。她就带着两个侍女,一看就是胆小的。保证吓得她们屁滚尿流!”周氏道,“看傅小荷那样子,再吓吓估计就疯了,还真是有意思。” 高秀妍想象着那一副画面,便有些开心。 “还是周姐姐待我最好了。” “只要高妹妹封妃后记得我便好了。” 两人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顾水月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声,接下来便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她披着衣袍打开门,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人便冲了进来。 如今月上中天,但是西院却树影重重,暗沉沉的,那斑驳的树影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格外阴森。此情此景,这西院本就有闹鬼的传闻,再加上这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若是普通人早就尖叫出声了。 顾水月并非普通人,她镇定自若地看着那白衣人。 “有鬼!我看到鬼了。”那人拉着顾水月的手便抽泣了起来。 “傅小荷?”顾水月道。 顾水月将她披散的头发撸到脑后,便露出一张清秀可人却惊慌失措的脸来。 傅小荷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紧紧地贴着顾水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缩在顾水月的房里,怎么也不肯出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水月问道。 傅小荷咬着唇,声音颤抖道:“你没来之前,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半个月了。我从宫人口里听过这里闹鬼的传闻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总觉得有人看着我,每一夜我都会听到敲窗户的声音,有时会听到脚步声,但是我一打开门,外面却什么都没有。但是今天晚上,我看到了,有鬼,穿着白衣服,脸色苍白,舌头伸到了脖子下!” 傅小荷描述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脸上满是惊恐。 白衣服白脸,舌头伸得老长,这不是你吗? 顾水月看着眼前的傅小荷,默默想着。 “啊!”傅小荷又是一声尖叫,躲到了顾水月的身后,“它在那里!在那里!” 顾水月看到一闪而逝的白色衣角。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看到那衣角闪过。顾水月也终于领悟过来,这鬼是冲着她来的。 顾水月穿好外袍,拉着傅小荷的手便要往外走。 “你……你要去哪里?” 顾水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惧,反而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带你去捉鬼。” 第七十六章 鬼在哪里 傅小荷稀里糊涂便和这个陌生女人一起来捉鬼了。 她本来的胆子并非那么小的。她自幼没了母亲,跟着奶娘长大,自十岁起便是一个人睡了,胆子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大。 然而,她一入乾心宫就听到西院闹鬼的传言,西院又如此荒凉阴森,她孤身一人,又被孤立,夜夜听到那些怪声,又不见人,便渐渐信了那些传闻。被那样折磨几夜下来,一个风吹草动就足以将她吓得半死了,尤其是今晚亲眼所见。 只是这女人为什么要拉自己来捉鬼?难道她和她们一样,也是为了逗弄欺侮自己? 藏在草丛里,傅小荷的脸色吓得煞白。她紧紧地抓住身边人的衣襟,以防一眨眼,身边人便不见了。 若是鬼来了,那两人一起被鬼吃了,看她还捉弄自己! 傅小荷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着。 顾水月自然没想到身边人的想法这样丰富。她不信鬼神,即使有鬼神,也没人心可怖。按照傅小荷的说法,明显是人作怪。 “来了。”顾水月低声道。 傅小荷瞪大眼睛,果然听到脚步声响起。她吓得浑身颤抖,不由得朝着身边人靠紧了一些。 很快的,一抹白色的身影便飘了过来,白衣服,散乱的黑发,惨白的脸,还挂着一条红红的舌头,与刚刚所见无二! 傅小荷差点尖叫出声,但是顾水月捂住了她的嘴巴。 顾水月捡起一个石子,打了出去,那本来飘着的鬼突然不见了! “你……你真的会捉鬼?你是道士?”傅小荷目瞪口呆道。 “……”顾水月拉着傅小荷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指着地上躺着的白色身影道,“没有鬼,是人。” 傅小荷愣了一下,原来那白色身影不是消失了,她走了过去,扒开它的头发,扯下它的舌头,便露出一张熟悉地带着些凶气的脸来。 “是王嬷嬷!” 王嬷嬷是周氏身边的老嬷嬷。这般联想下来,傅小荷很快想明白了,原来这几天吓自己的根本不是鬼,这其实也是周氏和高秀妍欺侮自己的手段! 傅小荷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王嬷嬷只是被打晕了,过了一会儿,见她有醒转的迹象,傅小荷便有些害怕了。 “我们还是走吧。” 顾水月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难道你不想报复一下吗?” “周氏背后是高秀妍,高秀妍是太尉之女。我只能离得远远的,哪里报复的了。”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十分不甘,眼中的怨恨藏也藏不住。 万事都有个忍耐的限度,但是她越忍,高秀妍她们欺侮的越厉害。她们完全以欺负她为乐,或许哪一天自己就会死在她们手里了。 她们凭什么决定自己的生死,就因为她们身份比自己尊贵吗? 顾水月扭头想走,傅小荷鼓起勇气,抓住了她的手,眼神坚定道:“想,我想报仇。” 她已经受够了被高秀妍欺压的日子了。 “该怎么报仇?” 顾水月扫了傅小荷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王嬷嬷的脑袋有些疼,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她醒了过来,看了看四周,想到小姐交给自己的任务,连忙爬了起来。 她今日非得把那新来的女人吓得屁滚尿流,否则根本没法和小姐交差。 王嬷嬷将掉在地上的舌头捡了起来,重新贴上,头发挡住了半边脸,朝着那女人的房间里走去。 她压低了脚步声,走到了门口,指节在门上胡乱地敲起来,制造出尖锐的声音。没想到她一用力,门便推开了,当看清里面的情景时,她吓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甚至忘了尖叫。 只见那房间的横栏上吊着一个人,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白色的衣衫随风飘动,这一幕,在寒夜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眼前的一幕,和一直在乾心宫流传的故事重叠起来。传说之前西院就有女人吊死! 王嬷嬷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够了,下来吧。”顾水月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对吊在横栏山的人道。 傅小荷将脑袋从绳子里拿了出来,看着门口躺着的人,只见王嬷嬷仰躺在那里,脸上依旧残留着晕倒前的惊恐,口水和眼泪糊了一脸,模样丑陋至极。 傅小荷的心中腾起异样的快感,这就是一直吓唬她的‘鬼’。 第二日,高秀妍早早地就起了床,与周氏凑在一处,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昨夜的情形。 “王嬷嬷呢?昨晚她是不是吓死了?”高秀妍问道。 周氏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些心不在焉,高秀妍问起,她也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高秀妍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周昕,你是在敷衍我吗?” 周昕连忙道:“高妹妹误会了,只是……王嬷嬷还不见踪影呢。” 恰在此时,王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只是形容不整,脸色有些惨白。 “王嬷嬷,你去了哪里?” 周昕问道。 王嬷嬷脸上颇为惊恐道:“高小姐,小姐,西院有鬼,老奴昨夜都看到了,吊死在那里,吊死鬼!” 王嬷嬷的话说得颠颠倒倒的,像是吓得不轻。 “我让你去吓人,你怎么被鬼吓到了?” 周昕不快道。 “小姐,是真的有鬼。”王嬷嬷将昨夜的事讲了一遍,讲得绘声绘色,为了让小姐相信自己不怪罪自己,她还添油加醋了。 高秀妍和周昕互看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 王嬷嬷的话在她们心中埋下了恐惧的苗子,她们没想到她们用来吓唬傅小荷的竟然是真的。 “我们还拿它来吓唬傅小荷,它会不会盯上我们?”高秀妍恐惧道,“看你出得好主意。到时她来找也找你去!” 周昕心中已经将高秀妍骂了许多遍,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咬着唇认了。 因为这件事压着,高秀妍的脾性收敛了一下。 待早膳后,便有宫里的老嬷嬷来教她们礼仪了。 顾水月是和傅小荷一块来的,两人到的时候,老嬷嬷已经到了。那老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 她见了顾水月,便朝着顾水月行了一个礼:“你便是顾小姐吧。” 顾水月点了点头。 “陛下特意交代过娘娘,让老奴照看好顾小姐。” 这老嬷嬷本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只对顾水月客气了一番,对其他人则一视同仁了。 也因此,高秀妍看向顾水月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陛下交代的,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着。难道贤妃的位置真的要给这姓顾的女人! 顾水月却一点也不想要这个殊荣。 让她和新晋的后宫女子一起学习宫中礼仪,再对她特殊,明显就是想给她拉仇恨,让她不好过。其中又有太尉之女。 如今,她已经成功吸引了高秀妍的仇恨。 像傅小荷一样默默忍受,逆来顺受,这显然不是顾水月的处世之道。 但若是拿手段对付高秀妍,那便会得罪了太尉府,加深云王府和太尉府之间的仇恨,于云王府不利。 在之后学习礼仪的过程中,顾水月便承受了来自高秀妍所有的火力。 第一天,老嬷嬷讲了一些宫中的禁忌。 忌骄纵,忌嫉妒,忌偷盗,忌惑主。 “我与周姐姐、苏妹妹都是出自高门大户,自幼爹娘教的便是忠君爱主,自然不会赶出魅惑君主的事来,只是某些人啊,一看就是狐媚子,除了一张脸,也就没什么本事了。这样的人,侍奉了陛下,便只会惑主了。”高秀妍指桑骂槐道。 “顾小姐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品性皆良。高小姐不必担忧。”老嬷嬷道。 高秀妍顿时气不顺了:“嬷嬷,你便这样护着她吗?” 她自幼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这老嬷嬷竟然这般护着姓顾的,她越想越气。 老嬷嬷看似护着她,实际上一直在害她。 为了不让高秀妍在她身上瞪出一个洞来,顾水月觉得自己不能在沉默下去了。 “我不会惑主,是因为我入宫并不是来伺候陛下的。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来宫中只是为了学习礼仪。”顾水月道。 高秀妍依旧瞪着她,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不是来伺候陛下的?” 顾水月一脸无害且真诚地看着她:“星星不可与朔月争辉,有几位娘娘珠玉在前,我又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我无才无家世,空有相貌,一般君主或许会被魅惑,但是当今圣上圣明,根本不可能被美色所惑。高小姐莫要被人怂恿蒙蔽了眼睛,高小姐天生丽质,气质出尘,也不必担忧什么,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人能动摇了你的位置。” 顾水月这是看透了高秀妍的性格。 她这样的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机,不过争强好胜罢了。 她要强,那她就给她罢了。她喜欢人捧着,那她就捧着她好了。 高秀妍咬着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是我想岔了。” 倒是一旁教习的老嬷嬷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她一天的努力就被顾水月这样一句话就化解了!这女子还真是伶牙俐齿! 第七十七章 教训高氏 “秀妍妹妹,她这样说你就信了?她说是有婚约在身,有婚约在身为何要入宫?即使入宫学习礼仪又为何要与我们一道?怕是心中有想法,对婚约不满,想往高处爬罢了。女人做到何等程度算成功,不就是做皇帝的女人吗?” “她那所谓的婚约,怕是对方痴傻或身体残缺,但是权势压着她,所以她便另辟蹊径了吧。” 周氏道,心中对高秀妍充满了鄙夷,高门大户出生还这么愚蠢,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活下来。 “秀妍姐姐没听教养嬷嬷说吗?是陛下交代下来让她关照顾小姐的,陛下对她也并非没有意思……” 高秀妍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顿时有些气愤。 “没想到她竟然敢骗我!” “她或许是真心想讨好秀妍妹妹呢。毕竟,她可以借着秀妍妹妹往上爬啊。” 高秀妍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岂有此理,我是这般愚蠢的人吗!她倒是打得好主意!” 高秀妍气得一张小脸通红,恨不得摔在地上的不是茶杯,而是那姓顾的! “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整整她!”高秀妍在房间里气愤地走来走去,说着不由得看向周氏,“周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周氏就等着高秀妍的这句话,她其实早就想好了注意,她假意想了想便道:“那西院不是闹鬼吗?秀妍妹妹可将她……” 自昨日那番话后,高秀妍便没有来找她麻烦,顾水月的日子安生了两日。 “娘娘,王府里来人了!”饮珠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喜悦。 顾水月正看着书,听闻抬起头,便看到夜色里站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喜意从心底冒了出来,顾水月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笑,站起身,走到门口处,将他迎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那么多眼睛正盯着你呢,小心天宸宫那位治一个惑乱后宫的罪责。”顾水月道。 公孙奕一身紫色长袍,外皮黑色的斗篷,几乎将一张脸完全掩盖住了。他脱下斗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面无表情道:“想你了。”片刻后,脸上又露出一抹邪气的笑,“难道爱妃不想本王吗?本王确实……是来惑乱后宫的。” 顾水月倒是许久未见到他这般模样了。仿若他们初见不久,他也是一副这样不正经的模样。顾水月觉得有些新鲜,也觉得有趣,但是此时与初见时并不一样,比之初见,公孙奕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添了一丝柔情。 顾水月倒了一杯热茶,公孙奕接过了茶水,另一只手却抓住了顾水月的手,将她一拉便拉进了怀里。 怀里拥着娇小的身体,公孙奕喝着热茶,便觉得心中热烘烘的,望着怀里人嫣红的嘴唇,不自禁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高秀妍不带脑子,极易被挑拨,阿澜更要小心的是被她挑拨的人。”公孙奕一下一下捋着顾水月的头发,道。 “她们所谓的手段,与我之前所见,不过小巫见大巫,我并未将她放在眼里。”顾水月道。 她开心就不与她们计较,不开心便要讨回来。 “苏蔓蔓是怜妃的表妹。两人不愧为姐妹,也是一样的性子,都是外表天真烂漫,实则心思狠毒。怜妃的心机,还在苏蔓蔓之上。”公孙奕道。 “能独宠这么久,除了母族强大,自然有些手段。”顾水月道。 “皇后看似与世无争,但是她一直稳坐皇后位置,她的儿子是太子。皇后,比怜妃还要可怕一些。”公孙奕继续道,“饮玉是我留在你身边的一张底牌,无论是皇后,还是怜妃,若是你看不顺眼,都可要了她们的命。” 公孙奕说完,便看到他爱妃正直直地看着他,眼眸里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光芒。 “阿澜看什么?”公孙奕不自觉道。 “王爷冒着这么大危险,就是要交代我这些事?”顾水月眨了眨眼问道,“王爷这般唠叨,让我不由得想到幼年时候抚育我的嬷嬷。” 公孙奕神色僵了僵。他并未多话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沉默寡言。而且,阿澜猜得没错,他进来确实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的——这些其实只是一封信就可以解决的事。 他之所以来,不过是想与她说话罢了。 顾水月又岂会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想逗弄他罢了。见他微僵的脸,顾水月站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妾身都知晓。” 公孙奕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又觉得有些尴尬。 若是早些时候,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日。 两人便在夜色里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欣赏着没有月色的夜晚。公孙奕不得在宫中久留,若是再被皇帝找到对他下手的机会便不好了。 公孙奕消失在西院,仿若从未来过一般。 “顾姐姐。” 人未到,声音已经到了。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很快的,高秀妍便踏着夜色而来了。她身边带着两个嬷嬷,径直进了顾水月的卧房。 顾水月还未和高秀妍这么熟过。 她很快想起了公孙嬷嬷交代的那句话,高秀妍极易被挑拨。 转眼间,高秀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亲热地拉住了顾水月的手臂,扭着头四处看,脸上极力压抑着嫌弃。 “顾姐姐,听说这里闹鬼啊,你不害怕吗?”高秀妍表情夸张道。 顾水月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高秀妍的目光落在饮珠和饮玉的身上,脸上的嫌弃彻底暴露了出来:“顾姐姐,你这两个丫鬟怎么这么丑?家里再穷,这丫鬟也得讲究一下啊,这在宫中可得丢了面子。你们两个快出去,莫要污了我跟顾姐姐的眼。” 饮玉依旧面瘫着一张脸,只看着顾水月,对其他人的话都恍若未闻。饮珠则是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丑得如此天怒人怨。 高秀妍想支开这两个丫鬟的意图太明显了。 顾水月对她要做什么有些好奇,便朝着饮玉使了使眼神。饮玉带着饮珠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待两个丫鬟走远了,高秀妍身边的嬷嬷便去将门锁上了。 高秀妍的脸色完全变了,收起了刚刚的亲昵,冷着脸看着顾水月:“你竟然敢骗本姑娘!”高秀妍指着顾水月头顶的横栏道,“你知道这里有个吊死鬼吗?本小姐今日就要将你吊死在这里,到时就说你是被吊死鬼索命,也没人怀疑到本姑娘身上!” 原来高秀妍打得是这个主意。 把她吊死在这里?就凭这两个老嬷嬷?能吊死她的人还没出世呢! 顾水月觉得十分有趣,正好无聊,便打算配合高秀妍一下。 她配合着露出害怕的神情:“我好怕,你别杀我。” 她根本没用心表演,表情十分假,偏偏高秀妍信了,她颇为得意道:“你再害怕求饶也没用了,你错就错在不该欺骗本姑娘,把本姑娘当傻子耍!” “宋嬷嬷,把绳子挂上去,李嬷嬷,抓住她!”高秀妍吩咐道。 宋嬷嬷去挂上绳子,顾水月假装被李嬷嬷抓住了,两个人合力想将顾水月的脖子挂在绳子上,奈何她们俩生得有些矮,好一会儿都没法将她挂上去。 顾水月都替她们着急。 “你们千万别拿绳子先勒死我,再将我挂上去,这样就不像上吊的了。”顾水月隐晦提醒道。 高秀妍反应过来:“你们先勒死她,再将她挂上去!” 两个嬷嬷这才放弃将顾水月往上抬,而是将绳子挂在顾水月的脖子上,两人各扯着一边,勒紧。 顾水月抓着脖子上的绳,开始挣扎了起来,她叫了两声,身体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死了?” “死了!” “小姐,这女人死了。” 高秀妍走了过来,刚想试她的气息,那本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高秀妍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两步,便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双目无神,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眼睛,一张脸煞白,身体僵直着,就如同鬼一般! “还我命来!”颇为凄厉的声音响起,在这冷清的寒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鬼啊!” “鬼!” 两个老嬷嬷尖叫着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高秀妍吓得浑身僵硬,也想跑,只是她的脚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怎么也动弹不了,只能看着那鬼越来越靠近她。 高秀妍睁大眼睛,嘴巴已经张到最大,一双眼睛已经盛不住恐惧了。 顾水月伸出手,在高秀妍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两个巴掌。高秀妍便愣着由她甩着。 “你杀了我,还我命。”顾水月扯着嗓子道,说着将手伸到了高秀妍白嫩的脖子上。 吓傻了的高秀妍本能地反应过来,猛地在顾水月面前跪下,朝着她用力地磕着头。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反反复复地磕着头,磕得额头完全破了,磕得鲜血直流。 顾水月冷眼看着她,根本没有戳穿的意思。 她并非什么善良之辈,这女子竟想杀了自己,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第七十八章 高氏之死 高秀妍是被抬着出了西院的。 据说高秀妍是鬼上身,下人们将她抬出来的时候,她头破血流,口吐白沫,眼神极为惊恐,嘴里还振振有词。传闻高秀妍触怒了西院的恶鬼,才遭此下场。高秀妍身边的两个老嬷嬷提及,也都面露惊恐。 顾水月和傅小荷也因此从西院搬了出来,当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傅小荷不禁看了顾水月一眼,神情里若有所思。 “是你做的?” “自作自受罢了。” 高秀妍这中邪中得不轻,一直在床上躺着,时常梦呓,顾水月好心去探望她,她吓得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半天不敢出来。不仅如此,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两个老嬷嬷,看到顾水月也都开始瑟瑟发抖。 “是你害了小姐!”一个嬷嬷大着胆子道。 顾水月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我害没害不知道,但是当日是谁将自家小姐独自留在那里,而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们心里应该更清楚。” “你!” 那老嬷嬷还想再说话,另一人拉住了她。 这件事再追究下去,谁都讨不了好。她们也有把柄握在眼前人手里,最好的结果便是不再提这件事。 高秀妍疯魔地厉害,按道理,皇帝乃是真龙天子,她这样是不该继续留在宫中的。但是太尉府权势大,竟是将这件事抹去,只说高秀妍感染风寒,得了一场小病。 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高秀妍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那嚣张的性子收敛了一些,更不敢去找顾水月的麻烦了。 十日后,高秀妍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她干得第一件事便是令人叫来了周氏。 周氏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给高秀妍出了这个主意本来是想高秀妍除掉那个姓顾的,谁知道姓顾的没事,高秀妍自己倒吓掉了半条命。 周氏一进门,一个瓷茶杯便朝着自己飞了过来,直接砸在了自己脸上,砸得她头晕目眩,血直接流了下来。 高秀妍正气呼呼地站在那里,瞪着她。 顾水月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她根本不敢去找顾水月报仇,只能出在周氏身上了。 周氏心中也气愤,但是谁叫她出生地位不如高秀妍呢?不仅自己,就连自己的家族也得仰仗太尉府呢。 周氏只能用手捂住额头,忍着疼走了进去,和颜悦色道:“妹妹身体刚好一些,切莫动气。若是妹妹生我的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周昕,你是故意的。那一日王嬷嬷都说西院闹鬼,你还给我出那样的主意,不就是盼着我被鬼上身吗?” “你让我去对付她,你自己倒是摘干净了,若不是我这几日躺在床上想明白了,还把你当做好姐妹呢!” 高秀妍越想越气,直接甩了几个巴掌到周氏的脸上,将这几日受的气都发泄出来。 高秀妍娇生惯养的,但是手劲不小,很快将周氏的打得脸都肿了起来。 高秀妍打得累了,又让两个嬷嬷轮流掌嘴,打得周氏的脸看不出原样,才让她出去。 “贱胚子,以后离本小姐远一些!” 这口气,她算是出了。 周氏忍着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一路上受到无数异样的眼神,她心中羞耻不堪。待关上门,她的脸上就像结着一层冰霜,手中拿着剪刀,将床上的被子当做高秀妍给剪了个稀巴烂。 自己蠢,不是那顾小姐的对手,竟还怪在自己身上。她本来也是大门大户出生的,被高秀妍当做使唤丫头就罢了,这一次还被这样羞辱,周氏感觉到一股熊熊怒火在心中燃烧着,眼中也迸发出恶毒的光芒。 “被高秀妍那样的傻子欺负,就因为她出生太尉府,是不是很委屈,很不甘,很愤怒?”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周氏差点脱口而出说‘是’。 待看清了来人是苏蔓蔓后,周氏连忙将那‘是’字咽了下去。 周氏依附高秀妍,高秀妍更喜欢苏蔓蔓一些,在这一众人中,高秀妍只觉得苏蔓蔓是与她出生相当的,因此,周氏并不喜欢苏蔓蔓。 “你来做什么?”周氏冰冷道。 苏蔓蔓依旧是一派天真浪漫:“我看到周姐姐哭得伤心,就来安慰安慰。周姐姐还真可怜。高秀妍今日敢这样对周姐姐,待来日封位下来,高秀妍成了贤妃,这宫里还有周姐姐的立足之地吗?而且,周姐姐就想一辈子被她当狗一样使唤吗?” 苏蔓蔓的每句话都直戳周氏的心。 周氏脸色十分难看,半晌后抬起头来瞪了苏蔓蔓一眼:“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给周姐姐指条明路。” 周氏狐疑地看着她:“什么路?” “顾氏与高秀妍积怨已久,害死了高秀妍。”苏蔓蔓脸含笑意说出这般阴险的事,“高秀妍死了,顾氏是凶手,这对于你来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若是被查出了真相,太尉府的人肯定会弄死我,那对于你而言,便是一举三得了。”周氏不是高秀妍,没那么愚蠢,不会甘当借刀杀人的刀。 苏蔓蔓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你已经无路可走,我不过给你指条路,走不走便在于你。但是我可以允你一件事,待我做了贤妃,便保你之位。” 这里高秀妍的出生家世最好,高秀妍要是死了,便是苏蔓蔓了。苏蔓蔓是怜妃的妹妹,所以这贤妃的位置极有可能是苏蔓蔓的。 周氏闭上眼睛,双手握成了拳,这是一条十分危险的路,但是她确实无路可走了。 “好,苏蔓蔓,你也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诺。” “那是自然。” 一桩阴险的交易便在这房间中形成了。 高秀妍的身体渐渐好转。 春日已然来临,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周氏几乎每日都到高秀妍的门外站一会儿:“高妹妹,我错了,但是我绝无加害妹妹之心。若是我有此等险恶心思,那就不得好死。” 顾水月从廊前走过,便看到这一幕,与周氏的眼睛对上,便看到周氏看着她恶毒的眼神。 周氏恨她。 顾水月觉得这也无可厚非。 但是她同样厌恶周氏。 为恶者就应该做好承受恶果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高秀妍的门终于打开了。周氏的脸上立即转为微笑,连忙走了进去,几乎卑微道:“高妹妹终于肯见我了。” 通过门的缝隙,顾水月看到房间里高秀妍已经恢复了往日俏丽的模样,高傲的眼眸看着周氏。周氏在她耳边讨好地说了一些什么,两人逐渐亲密起来,恢复了往日模样。 顾水月轻笑一声,便离开了。 周氏前几日被高秀妍那般对待,今日又能这般讨好她,可见周氏的心性,并非一般人能比。 又过了两日,她们的礼仪规矩都学得差不多了,皇后会亲自来,对她们的才德进行考教。 皇后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当然,排除高秀妍这种身份尊贵,早就内定了位置的人。 顾水月与这乾心宫里本来的四个人一起等着皇后的到来。 这其实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她是朝臣之妻,却与后妃一起被皇后考教。不过,天宸宫那位,本来就存了要折辱她的意思。 这一日,顾水月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皇后驾到!”随着一声奸细的叫声,一片红色的衣角便跃入了众人的眼帘。 皇后大约三旬的年纪,正是风韵年华,生得慈眉善目,鹅蛋脸,端庄秀雅,脸上挂着笑,让人心生好感。 皇后在上座坐下,其余人都拜了下来。 “诸位妹妹快起来,将来都在后宫都是姐妹,各位妹妹不必如此拘礼。”皇后道。 皇后轻声细语的,十分和蔼。站在顾水月身边的傅小荷,眼睛不由得闪耀着光芒,悄悄地看着她。 她入宫就受尽欺凌,怕是没想到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竟然这般和善。 顾水月却想到公孙奕对皇后的评价——皇后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比怜妃还要可怕。 皇后考教她们才能。 高秀妍跳了一段舞,苏蔓蔓弹了一首曲子,周氏作了一幅画,傅小荷则作了一首诗——至于顾水月,皇后像是完全忘了顾水月这一个人的存在一般。 皇后的秉性本是不该如此,她在后宫的名声极佳,处事公正,从来不会落下任何闲言碎语。但是她在看到顾水月的时候,便本能地不喜欢她。这女子,生得太美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美得近乎妖异。这样的女子呆在后宫之中,让她有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还是她上一次见到曲槿怜的时候。后来,她便成了宠冠六宫的怜妃。若是皇上见了她……皇后在那一瞬的想法竟是,绝对不能让陛下见了她。 皇后又给她们四人赏赐了东西,又在乾心宫中设下晚宴,与她们一起用膳。 高秀妍对于皇后忽视顾水月很开心。高秀妍坐在离顾水月最远的位置,得意的小眼神看着顾水月,顾水月与她对上,高秀妍又连忙移开了目光。那日撞鬼的阴影还在,高秀妍后来想起来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但是也不敢对顾水月做什么了。 顾水月看着高秀妍,总觉得有些怪异。高秀妍的脸色很白,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其中的惨白,比之她那一日一瞥,像是虚弱了许多,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 顾水月吃了两口,便到荷塘边吹风去了。 周氏不知道在高秀妍耳边说了什么,高秀妍便携着周氏的手朝着顾水月走了过来。 顾水月挑着眉看着她。高秀妍却不看她,而是壮着胆子道:“你走开一些,本小姐要在这里赏景!” “本小姐做了贤妃还这样怕你,那怎么在宫里立足?” “本小姐才不怕你。” 高秀妍喝了点果酒,又大声哼哼道,像是给自己鼓劲。 顾水月没兴趣和她争,刚想走开,高秀妍的身体突然朝着她倒了过来。“砰”的一声,一抹鹅黄色的身影落入了荷塘中,溅起的水花溅了顾水月一身。 “高小姐落水了!” “大胆,你竟敢将小姐推入水中!” 随之,两声尖叫声响了起来。 顾水月眉头一挑,看来是有人要冤枉她将高秀妍推入了荷塘之中。 高秀妍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赖在她身上了。 顾水月转身一跃便跳进了荷塘里,将落在河里的高秀妍抱了起来,一跳便落在了地上。 此时,许多人已经围了上来。 她将高秀妍放在地上,高秀妍的双目紧闭着,身上混杂着泥沙。 那些人根本不理会顾水月,而是将高秀妍团团围在中间。 “小姐没有气息了!” 那样浅的荷塘,那么一会儿,怎么可能淹死人呢? 这明显就是蓄谋已久的,顾水月的眉头拧了起来,觉得自己是陷在泥潭里了。 对方实在狠辣至极。 高秀妍死了,将这罪责推在她身上,那她面临的对手将是整个太尉府,那还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十九章 公子高罄 “高小姐与顾氏起了争执,顾氏一怒之下便将高小姐推入了荷塘中,春深水冷,高小姐身子骨娇弱,这一落水,再救上来的时候便没气了。” 高秀妍可是高太尉的嫡出女儿,自幼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高秀妍的身份地位,生来就是做皇家妇的,这次可是内定了贤妃的位置,为太尉府谋权益的。 高秀妍的死很快传到了太尉府,太尉当场动怒,说要将那杀死她女儿的人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岂不是便宜了她?” 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面容与高太尉有六分相似,鹰钩鼻,眼眸中带着戾气,身形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大许多。此人名曰高罄,乃是高太尉的长子,高秀妍的长兄。 高罄与高秀妍并非一母同胞,高罄身上带着突厥血统。当年高太尉与突厥一战,俘获突厥人无数,再回来时,身边便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了。高罄放在高夫人身边养着,与高秀妍的感情还不错。 高罄十来岁便上了战场,乃是战场上的奇才,他力气奇大,可将人生生撕扯了,且手段残忍。当年他与回纥一战,赢了后竟做出将回纥君主最疼爱的孩子煮了强迫回纥君主吃下的事,自此,他残暴的名声传遍许多小国部落。许多人听闻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公孙奕与高罄,一个占了阴险,一个占了狠戾。若非公孙奕名声太旺,战功太显赫,掩盖了高罄的名声,这人将更加锋芒大露。 高罄如今在刑部任职,凡是入了刑部的人,坚持不过半日,便全都招供了。 高太尉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她的身份不简单,顾氏,全名顾水月,乃是云王妃。” 高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云王妃又如何,她害死秀妍,就该给秀妍陪葬!”高罄沉声道,眼神里全是杀气。 “她入皇宫,宫中除了少数人,无人知道她的身份。我们杀得不是云王妃,而是一个害死秀妍的人。公孙奕还没蠢到那种地步,为了一个女人与太尉府为敌。”高太尉道。 高罄的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笑:“父亲请放心,孩儿一定会给秀妍报仇的。孩儿会叫顾氏后悔为人!” 被关在牢狱中的顾水月背后莫名一寒,那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与顾水月关在一起的还有饮珠和饮玉。 饮珠的脸上满是惶恐,但是她不敢做声,怕给顾水月惹了麻烦。饮玉坐在角落,依旧一张死人脸。 当入牢狱的时候,饮玉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若是王妃愿意,属下可带王妃逃出去。” 顾水月摇了摇头。 她若是此时逃跑,便坐实了杀死高秀妍的罪名。若是逃回云王府,公孙奕肯定会护着她,那云王府便和太尉府为敌了,这就与她入宫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她选择入宫,本来就是为了公孙奕拔出前进道路的障碍的。 而且,她顾水月可不喜欢背负冤屈。 这一件事明显就是有人想冤枉她,唯有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洗刷她的冤屈。顾水月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顾水月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在脑海中滤过一遍,高秀妍明显不是淹死的,只有见到高秀妍的尸体,她才能找出高秀妍的死因。 这里是皇宫,高秀妍的尸体留在宫中就是晦气,所以该是运回了太尉府了。 要接触到高秀妍的尸体,这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娘娘,有人来了。”饮珠凑到顾水月的身边,低声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顾水月看到来人时,既有些诧异,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你来做什么?”饮珠护在顾水月的身边,瞪着来人道。 来人正是周氏,周氏手里拿着一个食盒,走到顾水月的牢狱前:“我自然是来探望顾姐姐的。” 周氏与高秀妍关系最好,但是高秀妍刚死,周氏却穿得花枝招展的,浑身透着难以掩饰的神采飞扬。 这里是皇宫中的地牢,由先帝所建,专门用来关押处置犯了大错的妃子的。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阴森寒冷,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周氏掩着口鼻:“这里真臭,顾姐姐可真可怜。” 顾水月直视着她:“这自然要多谢你了。” 之前在荷塘边,其他人没看清,顾水月却看清了,是周氏将高秀妍推下荷塘的,也是周氏第一声叫出‘顾氏将高小姐推下荷塘的’。 周氏和高秀妍关系最好,顾水月和高秀妍不合,且高秀妍壮胆说了那些话,在别人听来不甚清晰,像是争吵,这一切便坐实了顾水月的罪名。 “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么多人想要顾姐姐死。”周氏道。 她本来还有些不安的,几乎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但是却没想到,她走出了这一步,竟有这么多人帮她。 苏蔓蔓想要顾氏死,傅小荷选择负手旁观,就连皇后,也想要顾氏死。 她们根本没有查看高秀妍的情况,便与她一起咬定是顾氏害死了高秀妍。 “看来顾姐姐还真是该死呢!”周氏笑着道,“顾姐姐死了,这么多人都开心呢。” 顾水月的眼神陡然锐利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另一个人的话。 顾天澜临死前,顾天晴便站在她面前道:“没有人想要你活着。”她护着的顾府要她死,她嫡亲的妹妹要她死,她最爱的人要她死。 顾水月的眼中弥漫着一股血红,那些让她窒息的旧事又回荡在了她的脑海里。 周氏被她那血红的眼睛看着,背后冒出一股寒意,突然大声道:“顾氏,难道你杀了高秀妍还不够,还想杀了我吗?” “阿澜,纵然刀山火海,我也会护着你。”另一个声音钻入了她的脑海。顾水月寻回了理智。 顾水月其实比顾天澜幸运许多。无论是顾天澜,还是顾水月,都不需要人护着。但是她依旧会记得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她不会成为公孙奕的累赘的,她会帮他。 周氏见她恢复正常,胆子又大了一些:“顾姐姐,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你还是吃了做饱死鬼吧。陛下已经将你交给太尉府处置了,太尉府的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手段残忍。” 周氏说完便得意地笑了起来,笑着走出了地牢。 她走后,这地牢依稀还回荡着她得意的笑声。 饮珠气地紧紧抓住身下潮湿的草:“王妃,她真是太过分了!” “我会让她很快笑不出来的。”顾水月声音平静道。 地牢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来人气势汹汹,脚步声很响,很快的,顾水月的牢狱前便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一身形高大,眼神如鹰,如狼,便那样直勾勾地看着顾水月,看得人遍体生寒。 他一抬手,有人连忙打开了地牢的门,男人走了进去,一句话也不说,将顾水月夹在腋下,便那样径直走了出去。 饮玉想要跟上,被顾水月一个眼神看过来,便在那里不动了。 这男人太高大了,手臂粗壮有力,夹着她就跟夹着小鸡似的。出了地牢的门,男人翻身上马,将顾水月横着放在马上,一甩马绳,马便飞奔起来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顾水月被像破布一样扔在地上,她趴在那里,已经浑身乏力,一直干呕着,本就白皙的脸已经惨白。 顾水月坐在地上,回神,四处看去,不由得汗毛立了起来。 这里不是太尉府,而是一处刑房,四周的墙上挂着黑幽幽的刑具。顾天澜见多识广,当年望月某大臣酷爱研究审讯人的刑罚刑具,便将这些展示给她过。 而当那高大的男人出现的时候,整个刑房更加阴森了。 顾水月抬起头,与那阴鸷的男人对上了。 他穿着黑发,脚踏黑靴,就连脸上也像缭绕着一股黑气,整个人黑漆漆的,像是从墨里捞出来。 男人走到顾水月的面前,弯下腰,掐着她的下巴,强迫抬起头来,冰寒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 “公孙奕就喜欢这样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 “不识好歹,不知轻重,只懂后院争斗。你在杀秀妍的时候,就该打听清楚,她是什么身份。”男人道,“你今日,便要为你所做一切负责。” 顾水月道:“不分青红皂白,不识真正凶手,只会冤枉好人。高秀妍有你这样一个哥哥,还真是上辈子造多了孽。” 旁人见了他或许吓得脚发抖,顾水月却并不怕他。 “还真是伶牙俐齿,我今日便将你的牙齿一个一个拔下来!”男人说着便将顾水月从地上脱了下来,直接扔在了一张铁床上,将她的手脚扣住。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个类似镊子的东西,上面泛着森寒冷光,他伸出手捏住顾水月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一手拿着镊子,朝着她的牙齿伸去。 顾水月知道他绝对没有开玩笑!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恻隐之心,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般,而他竟然连个死人也不让她痛快死去。 在男人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刹那,顾水月突然仰起头,在他粗糙的手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差点将他半个手指头咬下来! 那本是剧痛,男人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而是直接将顾水月的下巴卸了,扔下手中的工具,也没有再继续拔牙的心思了。 顾水月身上的血液直冲脑海,她到底是遇上怎样一个妖魔鬼怪了! 顾水月‘啊啊’叫了两声,终于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顾水月,似乎觉得她眼前的样子确实有碍观瞻,便将她的下巴重新装了回去。 顾水月终于可以说话了。 “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审讯犯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上刑吗?”顾水月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你身带突厥血统,并且精通刑具,乃是太尉长子高罄,任职于刑部。”顾水月道。 高罄随意坐在那里,阴鸷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盯着她,很快便没了兴趣。 顾水月觉得高罄是个很奇怪的人,若他真的是想给高秀妍报仇,那他的眼睛里应该是带着仇恨与愤怒的,但是他没有。他要拔她的牙,单纯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要怎样说服高罄相信她,与她一起找出高秀妍的死因,洗刷她的冤屈呢? 第八十章 洗刷冤屈 顾水月一愣神,一道冰冷的暗影投射在她的身上,顾水月抬起头,便看到高罄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分布着几根铁钉,似乎正在找该从顾水月的身上哪里下手。 顾水月:“……” 他眼神扫过的地方,顾水月都觉得隐隐作疼。 若是她的手能动,她要手抚额头,头疼,她是真碰到疯子了! “我觉得你这个刑具可以换成更细一些的铁钉,再密密麻麻一些,就可以将人肉从身上刷下来了。”顾水月努力回想着昔日里,有人拿着与高罄手中的刑具,对她说的一些话。 高罄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盯着自己手上的刑具看了一会儿,竟是认真地回答了顾水月一句话:“你说的甚是有理。” 然而,这对顾水月来说只是开始。 高罄将刑房里的每个刑具都来问了顾水月改良的意见。 顾水月绞尽脑汁将那人对她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然后一一讲给了高罄听。 顾水月没想到的是,昔日里那人将那些事讲给她听的时候,她觉得他是个疯子,为了吓唬她才讲这样的事,却没想到在朔云居然也有一样痴迷于刑具的人。 高罄对她的回复很满意。 “你可以选择一个死法。” 看,大方的要命。 “你为何要杀我?”顾水月问道。 “你害死了秀妍,秀妍是我妹妹。你要给她陪葬。”高罄道。 “你杀了我陪葬,等到时到了阴曹地府,高秀妍发现她哥给她送来一个不是她想要的陪葬品,你说她会怎样想?”顾水月道。 高罄终于正视这个问题了。 “你任职于刑部,讲究的就是礼法公正,若是让无辜者受难,让有罪者逍遥法外,你对得起你这满屋子的刑具吗?”顾水月问道。 高罄终于被她说动了:“那你要证明你是无辜的。” “我要看高秀妍的尸体。” “秀妍在太尉府,若是父亲看到你,会将你碎尸万段的。”高罄道。 高罄对高秀妍确实好,但是若说真有几分感情,那也未必。毕竟能引起高罄注意的便只有这一屋子的刑具了。 然而对于高太尉来说却不一样,那是他嫡亲的女儿,并且被寄予厚望,而且这事关太尉府的声望。太尉府不会允许府中尊贵的嫡女被人白白害死。 于是,一辆马车停在了刑部侧门口。 高罄穿着披风,怀中搂着一个女子,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遮盖,披风也挡住了她的脸,外人只隐隐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形。 高罄带着一女子入太尉府的消息传到高太尉那里,高太尉也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奇。一方面,他这儿子向来不近女色,在男女之事上就是个木头桩子,竟然会往府里带人?二方面,嫡女尚且停灵在家,而长子却带女人回来…… 长子确实优秀,给太尉府挣了面子,也该开开荤了,高太尉便没有再理会这件事。 顾水月缩在高罄的怀里进了太尉府,外人看起来十分旖旎的一幕,对于顾水月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 高罄生得高大,脚步也迈得很大,顾水月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再加上男人的气息极浓,顾水月很不习惯。 好不容易进了太尉府,顾水月便问道:“高秀妍停灵在何处?” 高罄带着顾水月进了高秀妍的灵堂。 棺材尚未合上,那总是趾高气扬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这样没了。 顾水月只觉得可惜,却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这便是斗争的牺牲品,宫里充满了斗争,当她踏入皇宫的那瞬间,便该做好失败和死亡的准备。 顾水月细细地看了一眼,高罄便站在身边看着她。 半晌后,顾水月才道:“高秀妍不是被淹死的,而是中毒而死的。” 顾水月取出一根银针,刺入了高秀妍的血管中,再拿出来的时候,银针已经全部发黑了。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至少需要连续服用六七天才可起作用。”顾水月道,“所以下毒的人必须是与她极为亲近并且她信任的人。” 高罄看着她手中的银针,也信了她说的话。 高秀妍在刚刚从皇宫里抬回来的时候是没有这些症状的,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下毒人的目的明显就是为了陷害顾水月,他与整个太尉府都差点被骗了。 高罄眸色里散发出一阵冷光。 “去乾心宫。”他道,意图将顾水月夹在腋下往外走。 顾水月连忙后退了两步:“我自己可以走。” 这一次,顾水月没有再遮挡自己的面容了。 在顾水月被高罄从地牢带走的那一刻,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许多人的耳里。 但凡京都的人,都听过高罄的名声。普通犯人落在他手里尚且生不如死,何况杀害他妹妹的凶手。那就得生不如死,死的不能再死了。 周氏是松了一口气,她终于逃脱了活在高秀妍的阴影下的日子,再也不用那般卑微了。如今还有人替她背了锅,她真是恨不得顾氏快点死。 苏蔓蔓则是露出一个天真浪漫的笑,写了一封信,与她的表姐怜妃一起分享了这件趣事。 皇后也终于放下了心,一个怜妃已经够她累了,她不想有第二个怜妃来影响她的地位。 “皇后娘娘,不好了!”一个老嬷嬷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 皇后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般冒冒失失的作甚,发生了何事?” “太尉长子高罄带着顾氏闯入了乾心宫!”老嬷嬷道。 “带着顾氏的尸首?”皇后问道。 高罄带着顾氏的尸体来乾心宫作甚? “娘娘,不是尸首,顾氏还活着!”老嬷嬷道。 皇后的脸色不自禁地变了:“怎么可能?” “侍卫来禀报了,奴婢问过的。” 皇后猛地站起身:“本宫去看看!” 周氏正在房中描眉,看着镜子中清秀而略带妖娆的脸,周氏不自禁地笑了,她很快就将成为后宫的女人了。 “砰”地一声,门突然被推开了。 周氏猛地回头:“何人敢闯入我的房……” 当看清来人时,周氏的声音戛然而止:“你不是该在刑部吗?” 本该死的的人居然站在她的面前。而且,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容可怖的男子。男子身后,还有一群官兵。 男人手一摆,他身后的人便冲进了周氏的房间,开始四处翻找了起来。 “大胆,我好歹是陛下钦定的宫人,你们竟然敢这般藐视皇恩!”周氏厉声道。 然而,没有人在意她的骂声。 很快的,一样东西从周氏的梳妆柜中搜了出来,送到了男人的面前。男人放在鼻间闻了闻,看向周氏,周氏的眼神陡然变了。 “那是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动?还给我!”周氏冲上来,便要抢男人手中的东西。 高罄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抓住她的手,‘咔嚓’一声,便将她的手骨扭断了。 周氏‘啊’地叫了一声,惊惶不定地看着那男子。 “这是你的东西?只是不知你的房中,为何会有这样的恶毒的东西?”顾水月问道。 “什么东西?你冤枉我!我不知道!”周氏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到此时仍然妄图将罪责推到顾水月身上,“是你,你故意将毒药放在我这里了,顾氏,你为何要害我?” 顾水月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可没说这是毒药,你若不知,又怎知道其中是毒药呢?” 周氏瞪大眼睛,表情瞬间空白:“我……” “怎么回事?”皇后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男人也是一惊,“高罄,你为何在此处?” 高罄道:“秀妍并非落水而亡,而是中毒而死,下毒之人正是眼前这女子。” 皇后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看看顾水月,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周氏:“凶手不是顾氏吗?” “娘娘,这毒药是从周氏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而且,若是我下的毒,我又为何要将高秀妍推入荷塘中呢?这明显是有人想嫁祸我。”顾水月道。 “皇后娘娘,此人害死舍妹,请娘娘允臣带走,以祭舍妹的在天之灵。”高罄冷着脸道。 皇后只得点了点头。 高罄直接提着周氏便走了出去。周氏终于反应过来,落在高罄的手里意味着什么,凄声尖叫了起来。 她的声音极其惨烈,响彻整个乾心宫,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在意她的叫声。 顾水月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皇后则紧紧盯着顾水月。她感觉到可怕的并非在周氏的尖叫声下顾水月脸上尚且带着笑,她觉得可怕的是,顾水月竟然能扭转高罄的想法,让他相信她不是凶手。 高罄的性子何其怪异,他认定的事,根本不会给人翻供的机会。 还真是个大麻烦。 第八十一章 晋阳公主 “听说了吗?周氏落在了太尉长子高罄的手里,下场极其凄惨。高罄先是给周氏喂了毒,让她日日忍受穿肠破肚的痛苦,等折磨的够了,又将她扔入一种奇怪的水中,等再捞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头了。”走廊的转弯处,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悄悄议论着。一说完,两人想象着那幅景象,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仅如此,周氏的父亲还以受贿的罪名下狱了。偌大的周府,怕是要毁了。外面都盛传,生女儿一定要谨慎,要是生出周氏这样的女儿,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苏蔓蔓在走廊的尽头站了一会儿,便听到了这样的话,那本单纯可爱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像是十分不虞。 “小姐。”苏蔓蔓身边的丫鬟低声叫了一句。 苏蔓蔓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不仅没有杀死顾水月,自己还差点引火杀身,若非有表姐怜妃护着,她说不定就落了跟周氏一样的下场了。 苏蔓蔓向来喜欢玩弄权术,却没想到出师不利。 “不要小看顾水月。”这是她表姐留给她的一句话。 高秀妍死了,周氏也死在了高罄手里,整个乾心宫如今只剩下三个人了,显得格外冷清。 关于周氏的那些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乾心宫,自然也传进了顾水月的耳里。 顾水月听到的时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而是纳着她的鞋。 饮珠看了一眼自家娘娘正认真做着的东西,觉得娘娘其实不必那么认真的。 实在是自家娘娘纳鞋的手艺太差了!原来自家无所不能的娘娘,其实也是有短板的。 顾天澜自幼就是拿刀剑的,后来成了望月皇后,兴起了想给皇帝做个荷包,只是做了一半便放弃了。布剪得歪歪斜斜的,针头太粗,比街上最廉价的荷包还要丑。 刨去上一次外,这算得上是顾水月第二次拿起针线,重活了一世,依旧没什么长进。 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想象着公孙奕脚上踏着这样的长靴,便觉得格外有趣。 做了好几天,顾水月的长靴终于完工了。她将长靴放在桌子上,细细地看着,终于揣摩出一些优点来。这长靴虽然不好看,但是针脚密密麻麻的,鞋底的布料也是精心挑选的,这鞋很牢,且穿着舒服。 ‘砰砰’,有人敲了敲窗户。 顾水月走了过去,打开窗户,一抹黑色的身影便从外面跃了进来。 “高罄,你来做什么?”顾水月看到来人,有些好奇。 她洗清了冤屈,帮助高罄抓住了真正害死他妹妹的凶手,他们二人之间便没有任何关联了。 高罄生得高大,五官深邃,眸色与中原人略有区别,但是无疑是十分刚毅俊朗的,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便那样盯着顾水月。 她肤如凝脂,五官精致,唯有嘴唇一点嫣红,无疑样貌是生得极好的。 临危不乱,颇有胆识。 “公孙奕的眼光不算太差。”高罄道。 顾水月迅速反应过来,所以高罄是专门跑来夸她的吗? 高罄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鞋子上:“我恰好缺一双鞋子。” 说着便拎起桌子上的长靴,从窗户上迅速跳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顾水月。 这是她花了几个日夜给公孙奕做的鞋子啊!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自己的鞋子要回来! 若是饮珠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觉得匪夷所思,居然还有人看得上她娘娘纳的鞋,那该是何等的瞎了眼啊! 正月廿八,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并且令后宫稍有品级的女子也可参加。 这几日,傅小荷爱往顾水月这里跑了。 没了高秀妍和周氏,傅小荷也没了顾忌。她入宫,宫中没什么朋友,苏蔓蔓又看不上她,只有顾水月不嫌弃她。 “顾姐姐,听说这次陛下大宴群臣还有个目的,就是为几位公主选婿。到时候,整个朔云才俊都会齐聚宫中。”傅小荷说着,眼睛里闪耀着光亮。 “莫不是这些才俊里有你看上的?”顾水月道。 傅小荷脸一红,还是点了点头。 “你在这乾心宫中,等圣旨下来,便是皇帝的女人了,可莫要想其他的了。”顾水月道。 她说这些也是为傅小荷好。 自古以来,宫妃与外臣有染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当今圣上不傻,一旦被发现了,那将是万劫不复。 “顾姐姐,其实也有皇帝将乾心宫的人赏给朝臣的先例。只要那朝臣地位足够高,并且向皇帝主动讨要。否则姐姐以为陛下为何要让我们一起参加呢?”傅小荷道。 这其实也算得上皇帝笼络朝臣的手段了吧。 那宴会设在晚上,白日里,皇后身边的嬷嬷便令人送来了衣服。 “后宫的几位娘娘也要去参加几位晚宴。你们如今还不是宫妃,莫要穿得太过花枝招展,惹得几位娘娘不快。皇后娘娘为了几位姑娘着想,便选了朴素一些的衣裳。”老嬷嬷道。 老嬷嬷走后,饮珠抖着拿来的衣服:“娘娘,这也太朴素了吧!” 顾水月倒是浑不在意:“我又不与那些宫妃争奇斗艳。” 顾水月的样貌确实生得好,即使穿着素色的衣服,少了妖艳,多了一丝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感。 顾水月穿好衣服,与傅小荷和苏蔓蔓一起由太监领着去晚宴。 饮珠看了傅小荷和苏蔓蔓的衣服,便忍不住道:“娘娘,皇后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何傅小荷和苏蔓蔓的衣服那般华丽,唯有娘娘穿得这般简单。” 顾水月不瞎,自然也看出来了。 “无妨。” 夜色渐深,四周的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皇帝设的晚宴便是不一般,饮珠看得目不暇接,还真是第一次见了这样的大世面。 “果然是没什么见识,你莫不是从哪个山野里来的?”一个丫鬟嘲讽道。 丫鬟的主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贵气,满身娇气。 少女几乎是用下巴看着顾水月的:“你便是乾心宫的顾氏?也不知道是父皇从哪个乡野里掏来的,莫不是身边的名门高女太多了,所以想换一种口味?” 少女嗤笑一声,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离开了。 那些丫鬟为了讨好主子,还故意去撞顾水月与饮珠。 待她们都走了,傅小荷才凑到顾水月耳边道:“那是晋阳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乃是皇后所出。顾姐姐,你还是避着些。这宫中许多宫妃都挺怕她的。” 晋阳公主明显不知道她是云王妃,看来她的身份,只有皇帝皇后还有怜妃和苏蔓蔓知道。 说巧不巧,乾心宫的位置竟紧挨着诸位公主的位置,顾水月的位置与晋阳公主也不远,还真是冤家路窄。 “我们如今不算宫妃,若是有朝臣看上,也可以向皇帝请赐。”傅小荷说明了座位这般安排的缘由。 晋阳公主看到了顾水月,又离她远了一些,像是会被她的乡野之气传染似的。 晋阳公主的目光一直朝着宴会入口处看着,像是在等待着谁得到来似的:“皇姐,朝臣们陆续都到了,你说云王会不会来?” “自上次皇家别业后,云王一直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好久不曾入宫了。”坐在晋阳公主身边的长公主道。 顾水月自然捕捉到他们说的话。上次在皇家别业,公孙奕差点被皇帝弄死,之后是不会再自投罗网了。 晋阳公主感觉到顾水月看着她,从鼻子上哼出一口气:“你这乡野妇人莫不是连云王的名声都没听过?当然,云王这等人肯定不是你能企及的。云王是我朔云的战神,战功显赫,令周边国家闻风丧胆。云王一出,没有他打不了的胜仗。” “你莫不是喜欢云王?云王不是有云王妃吗?”顾水月道。 晋阳公主的话中满是对云王的崇敬与喜爱,顾水月听着实在牙酸。公孙奕,还真会招蜂引蝶。 “管她呢,反正本公主喜欢云王。”晋阳公主冷哼道,“本公主可比他家里那黄脸婆有趣多了,云王肯定会喜欢本公主的。” 谜之自信。 “云王来了!”不知谁低声叫了一句,晋阳公主的眼神顿时亮了,目光直直落在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身上。 顾水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公孙奕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衣,头上白玉冠,少了一丝杀气,多了一丝温润如玉的公子气息,一如既往的俊逸逼人。 公孙奕怎么会来这场宴会? 恰在此时,公孙奕的眼神扫了过来,穿过许多人,径直落在了顾水月身上,脸上带着一抹罕见的笑意。如破冰一般,因为那抹笑,他的眼神也格外的柔情。 顾水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由得也笑了。 “皇姐皇姐,云王在看我!云王还对我笑了!温柔的云王真好看!莫不是云王早已见过本公主,对本公主早已倾心?”晋阳公主声音里极力压抑着激动,开心道。 顾水月:“……” 第八十二章 私会朝臣 公孙奕落座的位置恰好在顾水月的正对面。夜色正好,两人刚刚可以遥遥相望。 群臣陆续落座,晚宴渐渐热闹起来。 皇帝与一众宫妃姗姗来迟。 皇帝俊朗,宫妃容色艳丽,颇为养眼。 皇帝说了一些话,晚宴便开始了。朝臣陆续向皇帝祝酒,一派君臣和谐的盛况。 晋阳公主撑着下巴,看着对面,一脸花痴的模样。 “公主,云王一直在看您呢。” “公主天生丽质,谁能不为公主的容色着迷呢。” 她身侧的侍女为了讨好她,捡着各种好听的话说。 顾水月的牙更酸了。 “这里人也不少,你怎么知道云王就是看你家公主了?”饮珠忍得厉害,忍不住道。 云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云王看得一直是王妃,这公主还真是脸皮厚。饮珠想不通王妃为何不让自己在宫中暴露身份。 “云王频频朝这里看,难道不看公主,而看某些乡野粗妇?” “哎呀呀,即使这里有某些乡野粗妇污眼睛,云王还看过来,可见对公主真是情深。” 晋阳公主被说的心花怒放,却也有自己的烦恼。云王既对自己有意,为何不向父皇提亲呢? 晋阳公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晋阳公主一改往日的豪放,扭捏起身,捧着一杯酒朝着云王走了过去。 越靠近云王,晋阳公主的脸更红了,云王真是好看,脸生得十分好看,但是又不同与那些软绵绵的书生,浑身肌肉贲发,气势灼人,男子气息浓烈。 “王爷,本宫敬你一杯。”美人儿羞红了脸,眼中含着潋滟春光,意图十分明显。 云王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对面,像是没有听到公主的话一般。 晋阳公主的身体有些僵。 直到坐在云王身旁的武将碰了碰云王的手臂,云王才回过神来,凉凉的目光扫了晋阳公主一眼,那眼中可是无半分情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晋阳公主对云王实在仰慕,咬了咬牙,脚一歪,‘哎呀’一声,柔软的身体便朝着云王歪了过去。美人投怀送抱,就算是根木头,也该有所动,更何况是对她有意的云王。 岂知晋阳公主朝着云王倒过去的时候,云王的身体突然闪开了,‘砰’的一声,晋阳公主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晋阳公主娇生惯养的,这一摔不只是肉体上的疼,心里的那根弦也断了。她感觉到难以置信与丢脸至极。 云王不是恋慕她吗? 云王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可是最高贵的公主,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她抬起头,便看到云王脸上嫌弃的表情。 云王在嫌弃她? 晋阳公主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由着婢女扶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 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这样丢脸过!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顾水月眼中。 顾水月的眼神与公孙奕在空气中相碰,顾水月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对公孙奕的表现很满意。公孙奕回她一个笑,朝着她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酒席渐酣。 顾水月坐得无趣,目光望着晚宴的众人,最终落到角落里独自饮酒的人身上。 高罄的身材比朔云的普通人高大很多,他身边三尺处都无人,可见他的人缘真的不怎么好。 顾水月这几日一直想着如何从高罄手里要回那双鞋。她在后宫内宅,根本没有见到高罄的机会,今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见高罄起身,顾水月也起身。 顾水月紧随在高罄的身后,走入丛林,直到无人处。 “出来吧。”高罄沉声道,整个人都绷紧了,等见了顾水月,便放松了下来。 高罄以闲散的姿态靠在一棵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水月。 “我的鞋子呢?”顾水月问道。 “我从未见过那般丑的鞋子,我勉为其难地要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水月:“……”她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你既然觉得丑便还给我。” “我已经穿过了。” 顾水月一阵气血上涌,握紧拳头,直接朝着高罄的脸砸了过去,高罄顺势抓住了顾水月的手,用力一拉,便将顾水月拉进了怀里。 顾水月的脸撞在了高罄坚硬的胸膛上,撞得头晕眼花,还未反应过来,高罄突然捧住了她的脸,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末了还舔了舔嘴唇,像是尝尝是什么味道一般。 顾水月:“!!!” 她整个人都要石化了,恰在此刻,四周的空气突然冰冷了下来,慑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顾水月回神,心中升起一个想法——不会这么巧吧?! 高罄的身体也陡然僵硬了起来。 下一刻,他怀中的人便被扯了出去。 公孙奕眸色微微发红,胸膛剧烈起伏着,狠狠地瞪着高罄,像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顾水月知道像是瞬间知道他的想法,这是在皇宫中,若是闹出什么……顾水月抓住了公孙奕的手,公孙奕眼眸的红色瞬间加深了,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滑了出去,手掌作刀,朝着高罄袭去。 高罄早就警惕着,他与公孙奕从未过过招,但是却见过他打斗时的模样,公孙奕的招术变化莫测,内力深不可测,朔云第一高手,并非浪得虚名。 公孙奕的第一招,高罄闪过了。 高罄出击,公孙奕身形一闪,轻松地闪过了。 朔云两大高手便在这密林中动起手来,风起,叶落,两人身形交缠着,再分开的时候,两人相对,直直地站着。 鲜血从高罄的嘴角流了下来。 公孙奕赢了。 顾水月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诧异。 在旁人看来深不可测的招术,她其实看得一清二楚。高罄其实处处受制于公孙奕,不过凭借着身强体壮耐打才挺了下来。 公孙奕一动,顾水月也动了,直接挡在了高罄的面前,抓住了公孙奕的手。 “王爷,这是在皇宫中。”顾水月道。 公孙奕眼中带着杀气,顾水月知道公孙奕对高罄是真动了杀意。但是这是在宫中,公孙奕在这里杀了人,杀得还是高太尉的儿子,那不是引火上身,不仅给了皇帝抓捕他的借口,还树立下了高太尉这个死敌。 “高罄,快走。”顾水月对身后的人道。 高罄有些疯,但明显不是自寻死路的傻子。他转身离去了。 公孙奕喘着粗气:“你为何要护着他?” 公孙奕此时明显有些丧失理智了。顾水月连忙抱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亲昵地蹭了蹭,柔声道:“我不是护着他,而是护着你。你要高罄死,我有千万种办法让他死。你为了杀他而将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公孙奕眼中的血红褪去了一些,不过想到刚刚高罄将她搂在怀里那亲昵的一幕,他依旧觉得气血上涌。 那种陌生的情绪或许可称之为‘嫉妒’。 “你若出事了,谁还能护着我呢?”顾水月柔声道。 这一声,彻底熄灭了公孙奕的怒气。 公孙奕抬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在她的嘴唇上抹着,似乎要抹去上面的脏东西似的。顾水月眨着眼睛,乖巧得狠,任由他摩挲着。 只要云王殿下不发疯。 下一刻,顾水月便瞪大了眼睛。因为云王殿下觉得手指尚且不能抹去,直接用嘴唇上了。 他的亲吻有些凶,直接卷进了她的口中,挑动她的舌头,亲吻了起来,啃噬着她的嘴唇,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抹上自己的气息。。 月色正好,本来就倾心的两个人亲吻着,两人之间弥漫着旖旎的气息。 这一刻,这两个即使睡觉都保持着警惕心的人竟然放松了警惕,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发现。 这一幕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手紧紧抓着手帕,将手帕抓得近乎变形。 她看到了什么? 云王竟然和那个山野粗妇在亲吻! 云王拒绝她就是因为这个丑妇? 她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山野粗妇?! 嫉妒、愤怒,种种情绪交杂着,晋阳公主那张小脸近乎扭曲了。 “公……” 晋阳公主瞪了身边的婢女一眼,带着她悄声离去。 “公主,那妇人是乾心宫的,本该是陛下的宫人,竟然勾引云王殿下……”婢女道,“公主为何不阻止他们?”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不阻止他们。”晋阳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顾氏本是乾心宫中人,没有人求娶,便是父皇的人。她竟然敢私自勾引朝臣,这乃是不守妇道之举。本宫看了有什么用,又不能处置她。本宫要带着母后去,让母后亲眼看看这不守妇道的妇人!” 宫妃勾引他人可是杖毙的罪名! 第八十三章 教训晋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晋阳公主心中想着,便到处急急忙忙地去找母后了。 若是去晚了,母后没有看到那一幕,那就亏大了。 晚宴上皇后的位置是空的,晋阳公主急得跳脚。 “母后在哪里?”晋阳公主抓着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问道。 “在赏月阁,但是娘娘在见晋王……”侍女说完,刚想拦着晋阳公主,晋阳公主的身影便消失了。 晋阳公主快步走到赏月阁外,直接推开了门,跑过去拉着皇后的手:“母后,母后,快跟晋阳去个地方。” “晋阳,本宫正跟你皇叔说着话呢,你这般冒冒失失,成何体统?”皇后厉声道。 晋阳却并不害怕:“母后,这件事可非同小可,事关父皇有没有戴绿帽子,也事关母后掌管后宫的贤名啊,晋王叔既然在,那便一起去看看嘛。”晋阳撒娇道,左手挽着皇后,右手挽着晋王,朝着外面走去。 皇后只得无奈地往外走去。 晋王也只能跟上。 “我在宴会里觉得闷,就去御花园走走,结果没想到竟然看到一对男女在亲亲我我,那女子竟然还是父皇的妃嫔!”晋阳公主添油加醋道。 晋王有些尴尬,这乃是后宫之事,他一个王爷不好掺和:“这本王还是不去了……” 晋阳公主正嫌事情弄得不够大,哪肯放过,紧紧地挽着晋王的手:“皇叔,就去看看嘛。” 今日陛下设宴款宴群臣,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后宫腌臜的名声传出去,便是皇后治理不好后宫,皇帝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 皇后也颇为谨慎,只是问晋阳那胆大包天的女子是谁,晋阳却一直不肯说。 眼看着一刻钟过去了,晋阳最怕的就是他们已经分开了。当看到树林中那两人如同交颈鸳鸯靠在一起的时候,晋阳公主便是一喜,直接冲了过去,指着顾水月道:“就是她,勾引云王!” “云王这般身份如何看得上这样粗鄙的女子,明显是她贴上去勾引云王的!” 晋王的目光落在顾水月的身上。他自然识得她。 那日在贺重言的寻花楼前,两人比试谁能见到贺重言,这女子的表现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他没想到她竟然是后宫之人。 晋王面上挂着温润如玉的面具,心情也是几番起伏。 初见她时,心中是有些喜悦的。 知晓她是皇帝后妃时,心中微微失落。 而看到她与公孙奕在御花园中私会时,便只剩下鄙夷了。 身为人妇,还与他人私会。 “母后,快将她抓起来,这般不守妇道,该杖毙!”晋阳公主拉着皇后手,叫嚣着道。 然而,皇后没有让人将顾氏抓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奇怪。 云王不仅没避嫌,而将怀里的人抱得更加紧了,冰冷的眼神盯着晋阳,看得她背后直冒冷气。 顾氏也没有丝毫被捉奸的狼狈,而是轻笑了一声:“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夫妻相见还要被杖毙的,朔云何时有这样的律令了吗?” 晋阳公主愣住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得看向皇后:“母后,夫妻是怎么回事?” “胡闹!”皇后威严的声音响起,“她就是云王妃。云王与云王妃许久未见,在御花园中相聚,说点私密话也是情理之中。” 云王妃? 顾氏是云王妃? 怎么可能? 晋阳公主心中有一万个不相信,但是母后的话不会假。 诧异的不只是晋阳公主一人。 晋王同样也很震惊。 她是云王妃,他的心中已经说不出是遗憾还是不甘了。 “云王,王妃,晋阳年幼,不懂事,还望两位不要见怪。”皇后对云王和顾水月道。 顾水月并非好欺负的人:“我与云王本是夫妻,她竟这般污蔑我,竟还想杖毙我,皇后娘娘,晋阳公主确实年幼,但是犯了错就该承担。” 晋阳公主已经十五了,已是为人妇的年纪,早过了年幼顽劣的年纪了。 “你还想怎样?”晋阳公主涨的脸色通红,“本宫只是看错了罢了。” “住嘴!”皇后厉声道,转而看向云王,“云王以为如何?” 皇后问得是云王的意见,并未将顾水月放在眼里。 公孙奕看向顾水月:“夫人以为如何?” 皇后的脸色僵了一下。 行事狠绝的云王做事何时要听一个妇人的意见了?若是皇后稍微了解一些,便知道这现象在云王府的下人眼中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 顾水月道:“道歉。” 皇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晋阳公主却不肯:“本宫不道歉,母后,你最疼我的!” “晋阳,若是你不道歉,那本宫只能按宫规罚你了。”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知道母后是玩真的,只能不甘地朝着顾水月说了一声:“对不起。” 顾水月看向云王:“王爷,您听到了吗?” 云王摇头:“没听到。” “对不起!”晋阳公主拔高了声音。 云王依旧摇头。 晋阳公主委屈地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眼神毫无松动,晋阳公主只得朝着顾水月走了过去。 走到半路,一个东西突然打在了她的脚上,她整个人便朝着顾水月跪了下去。 顾水月作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走了过去,扶住了晋阳公主纤细的手臂:“道个歉而已,公主何必这般客气,妾身与云王也受不起这一拜啊!” 晋阳公主先是羞愤难当,她明明不是自愿跪下去的,她凭什么给顾氏跪下? 她刚想反驳,一阵巨疼从顾水月抓着她的手臂处传来,晋阳公主脸疼得都扭曲了。 “你!”她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来。 “公主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伤到了?”顾水月一副紧张的模样。 晋阳公主已经快气死了,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偏偏顾氏还一脸无辜加关怀的模样。她疼得要死,想要甩开顾水月的手,怎么也甩不开,只能生生受了那疼痛。 就在晋阳公主觉得自己快疼死的时候,顾水月终于放开了她。 晋阳公主整个人已经脱了一层冷汗。 晋阳公主看向顾水月的眼神有些恐惧了,老实不言语地走到了皇后的身边。 “母后,我们走吧。”晋阳公主催促道,像是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顾水月颇有些忧心忡忡:“云王与妾身皆受不起公主的那一跪,这不过一场意外,公主切莫放在心上。公主若是心中不忿,要骂妾身几句泄愤也是理所当然。” 顾水月这话便给晋阳的告状埋下了伏笔。 待走远了,晋阳眼中的恐惧消失,对着皇后道:“母后,顾水月真是恶毒,肯定是她让我跪下的,她还用力地抓我的手,差点将我的手抓断了!” 晋阳说着便将手伸到了皇后的面前,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洁白无瑕,一点淤青都没有。 皇后只扫了一眼,便道:“晋阳,莫要胡闹了。刚刚那一跪不过意外,顾水月根本没对你做什么。你莫要因为不忿就将这些都推到她的身上去。她的身份不凡,以后你见了她,离她远些便罢了。” 晋阳气得要死:“母后,你也不信我了吗?” 皇后没有说话,径直走了。 晋阳愣在那里,突然觉得委屈极了。明明顾水月真的那样对她了,母后怎么不相信呢? 除了皇后之外,晋王和云王都是知道真相的。 晋王心中空落落的,根本没有心思揭穿顾水月,至于云王,他当然是站在自家夫人这边的。 教训了晋阳这个小丫头后,顾水月觉得自己身心通畅。 “王爷可觉得我刚刚有些过分了?”顾水月见公孙奕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 “阿澜喜欢便好。”要了她命有何妨? 顾水月凑到了云王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王爷若是这样,将来坐上了龙椅,很容易成为昏君的。” 公孙奕身份敏感,在宫中多呆一分,危险便多一分。 晚宴结束后,公孙奕便随着一众朝臣离去了。 这一晚之后,许多人都知道乾心宫中,并非都是将来的宫妃,有一位是云王妃。 宫人们对顾水月的态度也不敢那般怠慢了。 “顾姐姐,原来你竟然是云王妃。” “外界都盛传云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顾姐姐,云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傅小荷与顾水月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空闲的时候就爱问顾水月一些云王府的事。 “那日晚宴,你可见到你心仪的人了?”顾水月问道。 傅小荷那般模样,明显就是不喜欢皇帝,另有所爱,顾水月不知道她为何要入宫。 傅小荷的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伤感:“他没去晚宴。” 傅小荷心里像是藏着事,心中堵着十分难受,很想有一个人听她倾诉:“顾姐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傅小荷的故事在一众离奇的爱情话本里算得上普通。 那一年,她的父亲被罢官,在一个村子里做教书匠。 她与父亲相依为命,住在离皇家猎场不远的村子里。那一天,她在洗衣的途中突然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少年的肩膀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咬过的。 傅小荷将少年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少年的身体渐渐好了,便离开了村子。 “他留给我一块玉佩,让我去京都找他。父亲说,那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后来父亲被擢为太傅,我便跟随父亲一起入京了。再见他时,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他与太子妃琴瑟和鸣,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我悄悄逃离,我怕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父亲告老还乡,我跟着父亲回到原来的那个小山村,父亲本来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在成亲的那一夜,我逃了出来,找了京中为官的叔父,让他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参加了选妃。” 傅小荷的举动确实算得上是孤注一掷。 她为了见心上人一面,竟然选择嫁给皇帝。她只有一次机会…… “那日晚宴是我最后的机会,若是还记得当年的情分,向皇帝讨要我……”傅小荷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但是他连出现都未曾出现。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 第八十四章 情深缘浅 傅小荷出生书香门第,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类型的女子。 她会琴棋书画,浑身带着一丝书卷气,有着南方女子的柔美与安静,有时却有些俏皮可爱。 她也是个警惕性极高的人,从来懂得明哲保身。 正如最开始时候,她选择远离顾水月一般。 顾水月并不厌恶这样的人。 这世上的人大多是为了自己的。顾水月很少主动去犯人,但是一旦有人对她动了恶心,她便会双倍奉还。傅小荷带着点小聪明小智慧,顾水月喜欢聪明的人。 初始的时候,傅小荷稍有失落,渐渐的,她的身体消瘦了下去,鹅蛋脸瘦削到只有巴掌脸大小,但是并不难看,反而有种柔弱美人的美感。 “顾姐姐,听说藏书阁中有很多书,我们去藏书阁看看吧?”傅小荷便用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顾水月。 顾水月放下手中正在奋斗的针线:“好。” 皇宫中的藏书阁必然与众不同。 而且,顾水月生在望月,熟读兵书,对于朔云的历史其实并不太熟悉。鉴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呆在朔云,顾水月觉得自己还是多了解一些事好。 两人一拍即合,便朝着藏书阁走去。 去往藏书阁的方向恰好经过一处荷塘,此时,春末夏初,荷花开得正好,风景如画。 傅小荷突然停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那荷花,不再往前前进了。 “映日荷花别样红,我出生之日,荷塘中的荷花开得正盛,所以父亲给我取名‘小荷’。他说来日要与我住在湖畔,在湖中种满荷花,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到大片的荷花。”傅小荷低声道,表情比哭还难看。 少年坐在树上,将她抱在怀里,述说着那些美好。傅小荷一度很向往那样的生活。 分离那一日,她追着他的马车跑出了很远,那一刻,她就该有预感,那次将永别。 傅小荷突然望向顾水月:“顾姐姐,我想去找他。” “太子住在东宫之中,你在后宫无名无分,以何名义去找他?”顾水月问道。 “我在宫中呆了这么久,并非什么都没有做,我收买了东宫的宫女,扮作扫地的丫鬟,只要见他一眼便好了。”傅小荷道。 傅小荷其实并未将所有希望都放在那次晚宴上,她还做了其他准备。她确实很聪明,若是傅小荷做了太子妃…… 顾水月盯着傅小荷,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好几个想法。 皇帝性子雷厉风行,生性多疑,而太子与他截然相反,性子绵软,贤能善良,娶的是御史大夫的女儿。 朝廷有三公九卿,三公为丞相、太尉、御使大夫。皇后是王丞相之女,太子妃是御使大夫之女,若是这一次没有出事,高太尉之女高秀妍也会成为贤妃。因为这样的联姻,三公与皇帝之间形成了紧密的联系,誓死效忠皇帝。 唯有打破这种联系,才能有机可乘。 若是傅小荷做了太子妃,皇帝和御史大夫中间那条关联便断了。 顾水月很快做了决定。 “我与你一起去吧。” 于是,太子东宫悄然多出了两个面生的扫地丫头。 当然,就连东宫管事的太监都记不住她们的样貌,根本没有人察觉。 “顾姐姐,他就住在那边那个院子,我们朝着那边扫过去。”傅小荷低声道。 傅小荷甚至将太子的住处都打听好了,她怕是将整个太子府的布局图都记在了心里。 当走到太子的住处时,傅小荷突然怔住了。 只见那院子门口处有一处荷塘,里面开满了荷花,甚至比刚刚在去藏书阁的路上看到的还更为壮观! 傅小荷的眼神亮晶晶的,盯着那些荷花,不由得抓住了顾水月的手:“顾姐姐,太子是不是没有忘记我,否则怎么还会在门口种满荷花呢?他既然没忘记,又为何另娶他人,不来寻我呢?” 很快的,就有人回答了她的话。 “夭寿了,你怎么踩到荷塘里去了?这可是太子亲自为太子妃种得荷花,太子妃宝贝的紧,要是知道你踩坏了荷花,不扒了你的皮?” “这么大的荷花池,不过一朵而已,太子妃又怎么会发现?”那丫头不以为意道。 “我怎么有你这样笨的亲妹妹!你还嘴犟,太子妃每天都会来看,怕是把每朵荷花的样子都记下了,少了一朵她会发现不了吗?你刚来不知道,上一次有个刚入的丫鬟不懂事摘了一朵荷花,最后被太子妃娘娘乱棍打死了。” 那丫头的声音终于惊恐起来:“那怎么办?姐姐救我,我不想被打死。” 两个丫鬟的对话传入了两人耳中。 顾水月看到傅小荷脸上的喜悦瞬间褪去。傅小荷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我想多了。” 她颇有些失魂落魄,她还以为太子还念着她呢,原来太子妃也喜欢荷花。一场欢喜一场空罢了。傅小荷拿着扫把在一个石墩上坐下,神色愣愣的。 两人正在低声说话,很快被荷花塘旁的两个丫鬟发现了。 那犯了错的丫鬟收起了惊恐,朝着顾水月和傅小荷看了过来,眼神若有所思,朝着她身边的丫鬟道:“姐姐,我们是东宫的一等丫鬟,向来行事谨慎,也唯有粗使丫头这种末等丫头才会干出这样毛毛躁躁的事。” 为了装扮地像一些,顾水月和傅小荷都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抹着一层黑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两个丫鬟的眼神盯过来,顾水月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那两个丫头收起惶恐,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大胆,让你们扫地,你们居然踩到荷塘里,将太子妃的荷花给踩坏了!” 这明显是要将罪责推到顾水月和傅小荷的身上。 “不是我们,明明是你……”傅小荷指着那年轻一点的丫头道。 傅小荷话音未落,那年纪大一些的丫头直接一巴掌过来,扇在了傅小荷的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丫头乃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专司掌嘴的活,深知怎样掌嘴才痛。 “来人啊!” 那丫头突然大吼了一声,几个侍卫从四周围了过来。 “红姑姑,发生了何事?” “她们踩坏了莲花池的荷花,乃是死罪,你们赶紧处置了,到时好向太子妃交差!”红姑姑道。 她明显想要杀人灭口,再来个死无对证,她妹妹就可以脱责,也不会连累她了。 这红姑姑的地位显然不低,她话音刚落,那些侍卫便要去抓顾水月与傅小荷。 傅小荷有些急了,她还没见到太子呢,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替个丫鬟顶了罪,甩开了侍卫的手:“大胆,你们可知我们是谁,我们是……” “小荷。”顾水月叫住了傅小荷。 傅小荷与顾水月的眼神对上,顿时知道自己差点犯了什么错。乾心宫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她们的身份要是暴露了,不止救不了她们,还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姐姐,那我们怎么办?”傅小荷急红了眼。 这里是东宫,守卫重重,顾水月武功再好,也无法保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怎么办?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脑子迅速转动着。 顾水月和傅小荷分别被一个侍卫抓住,便要往外拖。 顾水月猛地甩开了侍卫的手。 红姑姑冷眼睥睨她:“你还想反抗?” “红姑姑,我有话说,也是为你好。”顾水月道。 “你个末等的粗使丫头,还要为我好?”红姑姑冷笑一声,觉得十分可笑。 “太子妃最喜爱的荷花被踩坏了,若是你直接打死了罪魁祸首,太子妃到时气出不了,只能撒在你身上,治你一个教导无方。红姑姑不妨将这丫头交给太子妃……”顾水月指着傅小荷道,“我愿意为红姑姑作证,到时三个人指证,她纵然有百口,也莫辩。” “顾姐姐……”傅小荷面无血色地看着顾水月。 顾姐姐是要将罪责全推在她身上所以保全自己吗?傅小荷心中有些难受,不过想着这东宫是她要来了,顾姐姐也是为她受罪,傅小荷便默不作声了。 一个人送命总比两个人死好。 傅小荷已经是一副认命的姿态。 红姑姑对顾水月的表现颇为惊诧:“我没想到你一个粗使丫头还挺聪明的。”而且,这丫头的话确实有道理,太子妃确实要找个出气的,若非她急着杀人灭口…… 有了这个丫头作证,便坐实了另一个粗使丫头的罪名,如此不能再好。 “你,去请太子妃娘娘来。”红姑姑对着一个丫鬟道。 红姑姑十分镇定,此时的她尚未察觉到,眼前这个丫头的心思与胆识,完全超出了一个粗使丫头该有的。 第八十五章 斗太子妃 暖房之中,香烟袅袅。一身青衣的女子斜靠在软塌之上,气质慵懒。嫣红的指甲与淡色的衣服相互映衬,红的刺眼。 跪在地上的丫鬟,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对于她而言,这暖房却是地狱。 丫鬟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布满泪痕,她突然抬起头,像是濒临崩溃般,凄声叫道:“太子妃娘娘,奴婢没有勾引太子,是太子说奴婢长得像他的小荷,要奴婢来他房中的。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奴婢一命!” 太子妃眼睛一眯起,眼神一闪,迸发出一股杀气。 小荷? 呵!这个名字还真是讨厌。 她从软塌起身,走到了那丫鬟的面前,一手抬起丫鬟的脸。柔弱的小脸,秀气的五官,与她见过的那张画卷上的长相确实有几分相似。 丫鬟嘴唇轻颤着,眼泪不自禁地涌了出来。她的命如同浮萍一般,完全掌握在太子妃的手中,只要太子妃轻轻一捏,一切都烟消云散。 “本宫最讨厌这张脸了。”太子妃说着,嫣红的指甲便刺入了丫鬟的脸上,在她那白嫩的脸上刮下一道血痕,顿时鲜血直流。 丫鬟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却又像窥见到了唯一一条生路,用手指在脸上疯狂地抓了起来:“奴婢的错,奴婢不该长着太子妃娘娘讨厌的脸,奴婢这便毁了这张脸!” 很快的,那张脸便血肉模糊起来。 太子妃嫌恶地后退了两步,用宫人递来的手帕擦干了手指上的血:“打断她的腿,入教坊司,子孙后代,永世为妓。” 那丫鬟毁了自己的脸,终究没有挽救自己的命运,她被拖了出去,扔入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丫鬟被拖走后,其余的宫人站在那里,都噤若寒蝉。 “你们谁要是敢如她一般勾引太子,便是一样的后果。”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这东宫,只有傻子才会去勾引太子。太子妃善妒,若是一旦入了太子的眼,在享荣华前就会被太子妃折磨死。 “娘娘,莲花池那边出事了?有个粗使丫头踩坏了莲花池里的荷花。”老嬷嬷在门外低声禀报道。 老嬷嬷话音落,那些宫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来转移太子妃的怒意,太子妃便不会将怒意发泄在她们身上了。 “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子妃说着。 只是她出门前,卸去了浓重的妆容,嫣红的指甲也洗去,顿时从一个烈焰美人变成了清秀佳人,身上多了一股柔软的气质。唯有右脸那一道伤痕,失去妆容掩盖后,显得有些可怖。 她身边的侍女也都见怪不怪了。 她们也知晓其中的原因,太子喜欢清秀佳人。 傅小荷紧紧地咬着唇,心中已经是五味杂呈。 太子妃……他的妻子,那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女子。 她只远远地看过一次,只觉得是个气质柔婉的女子,与温润如玉的太子站在一起,很相配。太子妃生得何等模样?与他一般善良绵软的性子?傅小荷心中酸酸涩涩的。同时,她的心中又腾起一股不甘,明明是她先遇到太子的,凭什么被她抢走了? “太子妃娘娘驾到。” 顾水月看到太子妃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有些莫名眼熟,她在看跪在地上的傅小荷,便知道了。这太子妃与傅小荷竟是有五分类似,脸型很像,同样清秀的眉眼,精致的五官,就连身上的气质也十分像。不过,她的脸上多出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一般,给她的脸上平添了一股戾气。 太子妃长得像傅小荷——这还真是有几分意思。 这太子妃并非好人,与傅小荷有点小聪明相比,太子妃则是真正的攻于心计的人。 “发生了何事?” 红姑姑指着地上跪着的傅小荷道:“这粗使丫头踩坏了莲花池里的荷花!奴婢及青玉,还有这粗使丫头,三个人一起看见的。” 太子妃的目光落在傅小荷身上,傅小荷垂着脑袋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既然是踩坏了本宫的荷花,那也很好处理,将她剁烂了,扔入莲花池中,作为这些荷花的养料。”太子妃道。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说的不是杀人,而是用早膳一般。 “娘娘,若是太子问起来?”此时也只有将太子妃从小带大的老嬷嬷敢问出这样的话了。 “此粗使丫鬟悄悄议论本宫的脸,说本宫样貌可怖。本宫这张脸可是当年为了救太子殿下才落下伤痕的。本宫心中难过,想要跳入莲花池中,被嬷嬷拦住。那丫鬟怕太子责罚,便自己跳下了莲花池中。”太子妃道,“殿下听闻,不仅不会责怪本宫,还会怜惜本宫。” 太子重情重义,太子妃脸上的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当年的恩情,她脸上的伤痕便是最好的倚仗。老嬷嬷便不再说话了。 红姑姑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她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若是她杖毙了这倒霉的粗使丫鬟,太子妃剩余的怒气恐怕就发泄在她的身上了。 至于死一个粗使丫头……这个皇宫里每天都有许多丫鬟死去,死的都并非该死的。要怪只能怪她刚刚为何要出现在莲花池旁边了。 “太子妃娘娘,奴婢有话想说。” 此时,就在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站在一侧的脏兮兮的粗使丫头突然开口了。 红姑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道:“太子妃身份尊贵,岂有你说话的份?” 红姑姑的语气有些急切了,像是遮掩什么,太子妃最厌恶欺骗,顿时有些不悦,瞟了红姑姑一眼,目光落在那丫鬟身上。 “你有什么话想说?” “那莲花池的荷花并非她踩得,而是红姑姑的妹妹踩的。娘娘不妨看看她们的鞋底,因为踩入莲花池中,鞋子必定是湿的。” 傅小荷的鞋子只沾染着一些灰尘,干得不能再干,再反观青玉的鞋子…… 战火突然蔓延到自己的身上,青玉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淡定与幸灾乐祸,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鞋子,但是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红姑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粗使丫头摆了一道。 她本以为这个粗使丫头识时务,却没想到这不过她的缓兵之计,先保住命,还让她叫来了太子妃,最后在太子妃面前揭发她和她妹妹。 还真是个聪明的粗使丫头!红姑姑心中已经是一万个后悔,后悔没有当即将她们乱棍打死! 红姑姑的脸上青白交错,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太子妃跪了下去:“太子妃娘娘,这粗使丫头信口雌黄。若真是如此,她刚刚为何不说,不过是想为了她的好友脱罪,竟敢做出欺骗娘娘的事!” “红姑姑身份尊贵,她让奴婢这般说,奴婢不敢不说。只是太子妃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能蒙蔽太子妃,所以冒死将这件事说了出来。”顾水月低头道。那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做得十分足。 顾水月这句话是十分有技巧的。 果然,太子妃注意到其中的一句话:“她怎么个身份尊贵了?” 顾水月继续道:“奴婢看这东宫之中,人人都穿得朴素,唯有红姑姑与她妹妹穿得十分鲜艳,想来是十分得太子妃娘娘看重。” 顾水月识得人心,她一直暗暗观察着太子妃,已经将她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 太子妃攻于心计,心狠手辣。她身边的丫鬟衣着十分粗鄙,可见她是个十分善妒之人。 就在侍女们为了保命穿得那样粗鄙,其中个别丫鬟穿得特别艳丽,那她的心思就十分明显了。 顾水月这句话可谓直戳太子妃最厌恶的点。 太子妃的脸色当即变了。 红姑姑身体瞬间软了,她穿的确实比一般侍女艳丽一些。 她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太子妃对她纵容一些,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了。她穿的衣服稍显艳丽,她觉得这能昭显不同。而且,她确实也有些小心思。那些想爬太子床的丫鬟是因为太笨,还未爬上便被太子妃除掉了。东宫至今无所出,若是她能怀上太子的孩子,那皇后一定会保住她。 皇长孙的母亲,有这一层身份在,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然而,今日,她身上颜色艳丽的衣服,却成为了她的夺命符。 “你们两姐妹竟敢欺瞒本宫,杖毙。”太子妃道。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 这命运本该是属于顾水月和傅小荷的。 傅小荷扭头看着顾水月,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半晌后,才终于反应过来,看向顾水月的眼神便带上了感激。 若非顾姐姐在,她今日不仅见不到太子,还会命丧于此。 太子妃的目光落在顾水月身上,觉得她有些聪明,但是看到她那丑陋的模样时,便决定放她一命了。在东宫之中,漂亮的才具有威胁力。 太子妃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一片侍女。 顾水月将地上的傅小荷扶了起来,低声道:“垂下脑袋,我们快离开这里。” 若是让太子妃看清了傅小荷的长相,那傅小荷绝对是死路一条。 两人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上天像是故意要和顾水月作对。 再快要跨出东宫的殿门时,恰好与进来的一行人撞上了。 来人瞪着顾水月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顾水月,你怎么会出现在东宫?” 来人正是顾水月的死对头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先是一惊诧,很快就是一喜。 她这几天想尽办法想要对付顾水月,但是都被母后压制了。母后道她不是顾水月的对手,让她忍着。若是顾水月想勾引皇兄……不知道母后还能不能坐得住? 第八十六章 勾引太子 顾水月没想到自己这般倒霉。 晋阳公主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顾水月,还绕着她走了两圈:“顾水月,你假装成丫鬟的模样,混进东宫,可是想勾引太子哥哥?” 顾水月知道避无可避了,只能收起丫鬟的模样,站直了身体,直视着晋阳公主:“公主殿下,我好歹是诰命夫人,还请公主殿下慎言。若说我勾引太子殿下,公主可得有证据,否则就是凭空污蔑。” 晋阳公主瞬间被哽住了。 以她有限的智商,只想出将勾引太子的罪名推在顾水月的头上,却想不出有什么证据。 晋阳公主不由得看向自己身边的侍女。 侍女瞬间领悟了晋阳公主的意思,站出来道:“若你无其他心思,为何会出现在东宫?” “东宫荷花开得正旺,我喜欢荷花,又无甚借口,所以便化作这般模样进来看看了。”顾水月道。 没毛病。 晋阳公主和侍女面面相觑,皆说不过顾水月,只能愤恨地盯着顾水月大摇大摆地离去。 晋阳公主气得脸色通红,几乎咬牙切齿道:“本公主一定要找个借口,坐实了顾水月勾引太子哥哥的事实!” “公主殿下,奴婢想到一个主意。”侍女道。 晋阳公主看向她:“什么主意?” “太子殿下最疼公主您了,若是有太子殿下作证……” 晋阳公主的眼神顿时一亮:“我这就去找太子哥哥!” 太子比晋阳公主大三岁,今年十八岁,尚未弱冠。他的身材样貌随母族,身形颇有些羸弱,颇有病弱佳公子的姿态。 太子性子仁厚,同时,他也是个十分孝顺且十分溺爱妹妹的人,这两样摆在他面前,对于他而言是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那顾氏并未勾引本宫,本宫若是这般说,不仅会毁了她的名节,还可能害了她的命。”对于晋阳公主的请求,太子不赞同道。 “太子哥哥,那顾氏老是欺负我,害得我丢脸,还打我,你看我手上的淤青还在呢!” 晋阳公主腻在太子身边,模样娇憨可爱,说着便将自己的袖子撸了起来,递到了太子的面前。 晋阳公主雪白的皓腕上确实有淤青,且显得十分可怖。这淤青确实是顾水月造成的。顾水月那日教训晋阳公主确实用了巧劲。这是在后宫中教训人最好的法子。晋阳公主明明疼得要死,偏偏她手上什么都看出来。再过几日,淤青显现出来,那时也怪不到顾水月身上去了。为了这件事,晋阳公主将自己闷在屋子里差点将自己闷坏了。 不过来东宫走走,晋阳公主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等好事。 晋阳公主很开心这些伤口还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太子看着晋阳的伤口,果然心疼了,立即让人送来活血化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她揉开。 晋阳公主趁机添油加醋,将顾水月说成一个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害人无数的毒妇。 “皇兄,你可知道云王为何至今无子吗?那是因为顾水月自己生不出孩子,便不准其他女人生孩子,不仅如此,她还将整个云王的后院都遣散了。如今,云王只有顾氏一个女人。云王便是受不了她,才让她入宫来接受礼仪涵养的。岂知她根本不思悔改,在宫中也胡作非为,仗着有云王撑腰,百般欺侮臣妹……”晋阳说着便哭了出来,哭得太子手足无措,连忙安慰她。 “罢了罢了,这等毒妇,也是死有余辜。” 晋阳公主窝在太子的怀里,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皇兄这般宠爱她,肯定会答应她的要求的。 顾水月和傅小荷回到乾心宫后,便立即换下了身上的衣物。 傅小荷十分愧疚道:“都怪我一意孤行,连累了顾姐姐。我这条命都是顾姐姐给的,小荷会一直记得顾姐姐的恩情的。” “顾姐姐真厉害,两句话便说的晋阳公主无法反驳了。晋阳公主可是宫里的小霸王,有圣上、皇后、太子宠爱,这宫中三个最尊贵的人都宠爱她,她足以横行霸道了。” 傅小荷的话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崇拜。 她的小聪明仅限于保住自己的性命,若是能如顾姐姐一般厉害…… 顾水月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件事并未结束。 黑暗中隐隐有一双眼睛窥视着她,危机一触即发。这是她对危险的本能感觉。 送走了傅小荷,顾水月便将饮玉叫了进来。 “太子妃和太子是怎么回事?”顾水月问道。 她隐隐觉得这其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饮玉道:“两年前,太子林山秋猎,遇到危险,是太子妃拼命相救。太子妃在闺中之时,本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可谓德才兼备,却因此容貌尽毁。太子感念其恩,请求陛下赐婚。婚后,太子妃与太子举案齐眉,感情深厚。” 这样的事听起来何其熟悉。 傅小荷与太子的相识也是秋猎,太子受伤,傅小荷救了他一命。唯一不同的是,傅小荷并没有毁容。 “太子曾受伤流落民间,是发生在何时?”顾水月问道。 “三年前。”饮玉道。 仅仅隔了一年,这样的事便高度相似地发生了,这其中隐含着什么,还真是耐人寻味。 “饮玉,我想听的并不是只有这些。”顾水月道。 饮玉点了点头:“刚刚那些只是流传出去的官方版本,删减了许多。属下知道的更为详尽。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太子流落民间,被接回宫后,便向皇后说了自己遇上心仪女孩的事。” 太子年纪小,之前因为太傅和皇后管教,不通男女之事,此时刚好情窦初开。母亲本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诉说秘密的人。他向母亲满心欢喜地说起自己喜欢的女孩,想要求母亲替自己求亲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闪过的阴翳。 “皇后笑着答应了太子的请求,转头便悄悄令人去查了那令太子心动的姑娘。山野姑娘是配不上太子的,甚至连妾氏都不配。那姑娘并非山野姑娘,父亲也曾在朝中为官,不过被罢黜做了教书匠。但是这样的身份还是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的。皇后疼爱太子,隐晦地问起这件事,但是太子很坚决,势必要娶她为正妃,还不纳妾,这便触动了皇后的底线。” “因为这件事,向来听话孝顺的儿子第一次忤逆了她。皇后便知道,这女子绝对不能入宫,即使太子让步,让她做妾氏,她也不允许。皇后在太子身上使了手段,假意去提亲,然后告知太子,那女子已经是他人妇了。太子先是不信,直到一封信和他们当初的定情信物送到了太子的手里。” “太子确实喜欢那姑娘,为了这件事,太子不吃不喝,很长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的。皇后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便设下了后面的那个局。那场秋猎其实是一场阴谋,再次上演一场佳人相救的戏码。所谓佳人,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为此,皇后挑了很久,终究挑中了御使大夫的嫡女。” 说到此处,顾水月便彻底明白了。 她更知道皇后为何会挑中如今的太子妃。 皇后太聪明了。 其一,太子妃出自三公之门,身世配得上。其二,太子妃长得十分像傅小荷。 这不仅解决了太子妃的身世,还让太子更容易接受,可谓两全其美。 唯有傅小荷与太子这一对有情人,终究情深缘浅。 饮玉说完,便退了出去。 顾水月一人留在房中,将饮玉说的那些捋了一遍。 傍晚,太阳还未落山,便被浓密的乌云挡住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水月正在用晚膳,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顾水月扭头看去,便见门被猛地推开了,一队侍卫从外面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大胆顾氏,身为云王妃,竟敢勾引太子!”侍卫首领大声呵斥道。 顾水月站起身,直视那侍卫:“我并未作出这样的事,你为何要冤枉我?” “公主殿下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亲口说的,如何有假!”侍卫首领厉声道。 他一挥手,那些侍卫便拥了上去,将她围在其中。 顾水月觉得有些可笑,这便是晋阳公主给她找的证据?太子殿下亲口所说? 这证据还真是强的让人难以反驳。 不过太子竟然为了疼爱妹妹做出这样信口雌黄、枉顾人性命的事,又如何对的上他宽厚仁慈的名声? 她倒是想会会这表里不一的太子! “你们不必抓我,我自己走。”顾水月冷睨了那些人一眼。她那一眼带着莫名的气势,竟看得那些侍卫不敢靠前。 傅小荷刚过来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抓住脸色苍白的饮珠问道:“发生了何事?” “他们说娘娘勾引太子,有太子亲口作证……这该怎么办?” 傅小荷也彻底愣住了,眼中涌现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与顾姐姐一直在一起,顾姐姐根本没有勾引太子。他……怎能这般冤枉顾姐姐?” 第八十七章 化解危机 这后宫之中,看得最明白的其实只有两人——皇后和怜妃。 怜妃是皇帝宠妃,深得皇帝宠爱,连让顾水月入宫的事,都是怜妃建议的。 皇帝下令将顾水月交给皇后,本就是想让她们斗,但是上次一斗,皇后发现顾水月很难对付,在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后宫之中,举步维艰,她为皇后,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无数人都盯着她的位置。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所以,她需要步步小心。 在对打顾水月的事上,她选择退避旁观。既然是怜妃出的主意,便让怜妃去对付顾水月吧。 然而,宫人的汇报让这件事有了变化。 “你说什么?顾水月竟然敢勾引太子?”皇后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至极。 对于皇后而言,太子是她最杰出的作品,她不允许任何人来玷污她的孩子,包括那个女人,也包括顾水月。 “是太子殿下亲自说的。太子殿下的话如何会有假?”宫人道。 “太子自然不会说假话,肯定是顾氏那贱人有想法!云王对她那般宠爱,她竟然还将主意打到太子的身上,还真是水性杨花!”皇后恶狠狠道。 当即,她便让侍卫将顾水月带了过来。 顾水月被带至皇后所居的凤来宫,进入阴森的大殿,殿门关上,入目的便是皇后铁青的脸。 皇后极力压抑着怒气:“顾水月,你可知廉耻为何物?你乃是云王妃,不论身份,只论辈分,你足以做太子的婶娘了,竟然还将主意打到太子的身上。” 平白无故被扣上‘勾引太子’的罪名,又被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顾水月已经很不爽了。当年她在军中,与将士们一起相处时,可谓脾性火爆,哪个人不听话,她早就一鞭子甩过去了。而今她能忍着,这还得多亏了顾天澜在望月为后的那些日子,她乃是皇后,乃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生生从一个脾性火爆的将军变成了一个宽厚仁德的皇后。 顾水月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皇后:“皇后娘娘,你说我勾引太子,可得有证据。我孤身一人在宫中,你们便这样欺侮一个弱女子吗?” “我们当然有证据!” 皇后还未回答,殿门便被推开了,晋阳公主拉着一个锦衣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少年衣着华丽,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更柔和一些,想必便是那传说中的太子了。 太子的身体有些瘦弱,衣服穿在身上便有些宽厚了。这男人,还是要壮实一些有用,文弱公子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她勾引这样的病弱男人,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晋阳公主那是一脸的喜意。 她觉得自己太聪明了。母后一直反对她找顾水月麻烦,而她用了这一招后,连母后都站在这一边了。 顾水月这次肯定死定了! 她趾高气扬地看着顾水月,走到了皇后的面前:“母后,太子哥哥就是证据!你不信问太子哥哥!” 顾水月与太子的眼神对上。 太子的眼神里有些诧异。 在晋阳的描述里,顾水月是个阴狠毒辣且水性杨花。 顾水月的样貌确实生得好,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妖媚,但是她衣着得体,妆容精致,整个人像是山水画里走出的美人儿,很难想象她是个阴狠毒辣的人。 人不可貌相。 晋阳虽然有些小任性,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害人性命。 太子这样想着,移开了目光,掩下了眼中的诧异。 “太子,晋阳说的可是真的?”皇后问道。 太子明显是要点头的模样。 顾水月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太子这一点下去,她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素闻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却没想到传闻也有不实的。”顾水月冷笑道。 晋阳公主当即跳了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太子哥哥对我最好了!” “太子是你的兄长,待你确实好,作为亲人,太子做的确实宽厚仁德。但是太子是储君,将来为君,便是天下人的父母。太子殿下为了亲人竟然枉顾天下人的性命,难道也称得上宽厚仁慈吗?这难道不是自私吗?”顾水月直接逼问道,问得晋阳目瞪口呆。 “太子哥哥如何枉顾天下人的性命了?”晋阳公主问道,“明明是你的错,你欺侮我,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哥哥不过是惩恶扬善。” “我想请问公主殿下我干了什么坏事?” “你……你打我!”晋阳公主伸出手,将袖子捋了上去,露出那些淤青,“这些不是你弄得吗?” “是。”顾水月道。 晋阳公主先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顾水月会承认地这么爽快。很快,她又得意洋洋起来。 “你这样恶毒,这不就是惩恶扬善吗?” “那公主可曾想过公主这些伤口是为何而来?我与夫君偶尔见一面,公主却带着皇后说我勾引云王,要杖毙我。我侥幸逃过一劫,公主又将‘勾引太子’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公主这般任意妄为,太子便是帮凶。” “太子今日可以为了你的开心污蔑我,以后也可以污蔑更多无辜的人,这不是枉顾天下人的性命吗?我刚刚说的那番话,何错之有?”顾水月径直看向太子。 对于这件事,太子确实有些底气不足。 这一番对峙下来,他才知道晋阳竟干了这些荒唐事。 他太过念亲情,晋阳一哭,他心便软了,又觉得顾氏确实该死,便说出这样的话,如今想来,确实有违‘宽厚仁德’的名声,有违太傅的教诲。 “而且,太子殿下这般做也并非真得是为晋阳公主好。我曾经听闻一个故事。曾有一对兄妹,哥哥十分疼爱妹妹,妹妹抢了人家一串糖葫芦,哥哥做的不是让妹妹将糖葫芦还给人家,而是替妹妹掩盖了这件事。那之后,妹妹觉得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有哥哥护着自己,她渐渐无所畏惧,直到有一日,她做出了哥哥不能再护着她的事,那时,一切都晚了。太子殿下若真的疼爱晋阳公主,就该教会晋阳公主真正的道理。” 晋阳公主嘴巴张的更加大了。她只觉得顾水月的嘴巴太厉害了,说得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 太子正色,朝着顾水月作了一个揖:“今日听夫人一席话,本宫确实愧疚难当。夫人并未作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是本宫太过于疼爱妹妹,竟然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本宫在此向夫人道歉,望夫人谅解。” 顾水月此番才对太子刮目相看。 太子知错能改,不拘身份,与刚愎自用的皇帝确实是两样性格。 顾水月也终于明白傅小荷为何会喜欢他了。 “太子哥哥,明明是她欺负我,你为何还要帮着她?”晋阳公主说不过顾水月,只一脸委屈地看着太子。 太子脸色严厉起来:“晋阳,莫要再胡闹了!” 太子哥哥从未凶过她。晋阳不由得躲到了皇后的身后,带着哭腔道:“母后……” “皇后娘娘,若是今日你狠狠地责罚我一番,甚至气急之下杀了我,这确实如了许多人的愿。但是,娘娘,您真得能得到什么吗?” 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不好看不是因为知道有人觊觎她的儿子,而是她顺着顾水月的话往下想,由此而想到的结果。 她和太子犯了同样一个错——因为宠爱晋阳,差点酿下大错。 太子有失宽厚仁德,而她与她的家族将承受来自云王府的报复。 皇后朝着顾水月点了点头:“是本宫糊涂了。”说完看向晋阳,眼神严厉起来,“晋阳,禁足一月,以后跟在本宫身边,若是再敢胡作非为,本宫便求陛下让你去突厥和亲。” 晋阳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但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太子。她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太子的地位和名声的。 顾水月从大殿中走出来,阳光照在她身上,身上的寒气彻底散了。这一次危机其实也并非坏事。 太子和皇后其实都是聪明人,她这番提点过后,皇后暂时不会在她身上使手段了。这宫中危机四伏,她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来自另一处的危机了。 怜妃,苏蔓蔓。 “公孙夫人。” 顾水月转头,便看到一身锦衣的太子朝着她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朝着凤来宫的大门走去。 “夫人虽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看得还要透彻,本宫自叹弗如,云王能得夫人为妻,乃是幸事。”太子道。 太子眼中闪烁着,想说的明显不是这些话。 顾水月看向他:“太子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心中一直藏着个问题,但是旁观左右,都无人可问,今日想问下夫人。”太子顿了一下,问道,“两人两情相悦,然而等到一人去提亲的时候,另一人突然许给他人,人心便如此嬗变吗?” 顾水月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太子问得便是他和傅小荷的事。 这件事果然是太子心中的一个结,至今还未放下。 若是他知道傅小荷就在宫中,与他不过一步之遥…… “她或许并非变心,而是身不由己。”顾水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说完便转身朝着凤来宫的大门走去了。 太子怔在那里,有风吹乱他的头发,而他恍若未觉。 顾水月总觉得有一股恶毒怨恨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看得她如芒在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出大门,拐了个弯,那眼神才消失。 顾水月的感觉并非错觉。 太子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有几分羞涩的,眼神分外不同,再加上因压低声音而靠近的距离,这样一幕便有些暧昧了。 这样一幕落在了太子妃的眼里,太子妃心中已经燃起了熊熊妒火:“替本妃去查查她的身份!” 第八十八章 异星冲撞 太子妃方琳对于太子有极强的占有欲。 方琳为了能登上太子妃的位置付出了许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容貌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当年,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毁了自己的脸。 而随着时光日渐流逝,看着后宫新晋的妃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方琳的危机感越来越重——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是否与皇帝一样,广纳众妃,而她这个无颜的皇后还能携恩受宠多久? 日复一日,方琳的心态日渐扭曲。但凡长得稍微好看一些的靠近太子,她便想会下杀手,杜绝一切可能危及她地位的因素。她的手中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其中或许有许多是无辜的,但是这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谁叫她们生得好看呢? 方琳本来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经过刚刚那一番,她哪里还有心思,便回了东宫。 方琳呆在房中,想着太子与那女人亲密的模样,便有些坐立难安。 “太子妃娘娘,奴婢查到了。” 宫人离开不过一个时辰,方琳却觉得过了许久。她急切地问道:“那贱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娘娘,她是云王妃顾水月,不过,她去凤来宫是因为晋阳公主冤枉她勾引太子,她与太子并没有什么,皇后娘娘已经惩罚了晋阳公主了。”宫人回禀道。 没有关系?皇后竟然会相信?她刚刚看太子那个眼神,就觉得不对劲了。 “云王妃……这有些麻烦呢。”方琳低声囔囔道。若是普通的丫鬟,找个借口杖毙或者悄悄推入池塘里就好了。云王妃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像处置一个无名丫鬟一样处置了。 她得想个办法给顾水月扣上一个罪责,光明正大地让她死。 方琳沉思了一会儿,便让人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嬷嬷。房间的门关上,整个房间里只有方琳和老嬷嬷两个人。 方琳将一包药粉递给了老嬷嬷:“你想办法将这东西加到太后和皇后的吃食中。” 方琳的脾性怪异的近乎偏执,老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不由得道:“太子妃娘娘,这事万万不可!” 太后和皇后是整个朔云最珍贵的两个女人,若是有个好歹,莫说太子妃,就是整个方府都不够陪葬的。 方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嬷嬷,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吃下去会噩梦连连罢了,过个十天半个月,等药效过了,这病症也就好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的。”转而表情冷了下去,“林嬷嬷,你难道连本妃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老嬷嬷不过因为看着方琳从小长大敢多说几句,但是以方琳的脾性,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 老嬷嬷连忙跪了下去:“老奴不敢。” 方琳又笑了:“我便知道嬷嬷最疼我了。嬷嬷,你快去办吧。” 老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方琳并未将那药全部给林嬷嬷,她还留下一些,林嬷嬷离去后,方琳便将剩下的拿了出来,手指蘸着药粉,放在舌头上舔了舔。 随后,方琳将剩下的药粉化入水中,倒进了窗台上的花瓶中。 方琳又拿出一张纸,给她的哥哥写了一封信。她的哥哥任职于钦天监,观察天象,推断节气,制定历法,占卜凶吉。 此时的顾水月并未察觉到,一张大网逐渐铺开,朝着她而来。 她依旧在乾心宫中。 苏蔓蔓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但是四妃的位置依旧空了一个,因为怜妃被封为怜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由此可见皇帝对怜贵妃的宠爱。曲苏一门,一时荣华无双。 后宫的势力也悄悄发生了变化。最受影响的皇后反而最平静,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笑看着这一切。众人背地里议论的,也是皇后有国母之风。 曲**华,对于顾水月和云王府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怜妃兄长西川刺史,乃是云王大军由边境踏入朔云京都的最大阻力。皇帝越宠爱怜妃,这阻力便愈加坚定。这也是顾水月入宫来的主要目的——替云王拔出这股阻力。 “顾姐姐,怜贵妃的册封大典在十日后,到时十分浩大。按照后宫惯例,各宫应当给怜贵妃送一份礼。这乾心宫便是顾姐姐和我了,顾姐姐,你觉得我们该送什么呢?”傅小荷问道。 苏蔓蔓已经被封为贤妃了,傅小荷却像被遗忘了一般。若是一般女子,早就伤心难过了,唯有傅小荷很开心。 “这送的礼需要十分讲究,若是太贵重,便会抢了太后和皇后的风头,若是太寒酸,则会得罪了贵妃娘娘。这后宫还真是麻烦。”傅小荷嘟囔道。 “若是你嫁给了太子,面临的问题将会比这个更复杂。”顾水月道。 傅小荷脸色微微发红:“若是那般,便另当别论了。” 她本是不善争斗的女子,但却愿意为了一个男人,阴谋算尽。顾水月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为了李邺谨也是如此,可惜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顾姐姐,你怎么了?”傅小荷抬起头便看到顾水月冷着一张脸,那模样竟有些可怕,她不由得叫了一声。 顾水月回神,掩去了眼中的嘲讽与仇恨:“我在想,该送什么礼去给贵妃娘娘。”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因为顾水月还要想的是,能不能借着这个册封典礼,做些什么。 然而,这册封典礼并未如期进行,因为太后和皇后都陆续病了。两人的病症十分相似,都是夜里噩梦连连。 “娘娘,奴婢听闻太后梦到有样金黄色东西压在自己的胸口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皇后则梦到有一样东西在她身后追着,她则不停地跑,若是停下来,很可能就被那样东西吃了。听说太医都看不出来,宫里都传闻,是因为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饮珠站在顾水月的身边,低声诉说着宫里的传闻,“所以娘娘,您夜里千万不要出门。听闻身份愈尊贵,那东西便越缠着。” 太医看不出病症,太后的病却越来越严重,到了后面几乎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太后年岁大了,如何经得起,一时,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终日躺在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朔云以孝为先,因为太后的病,皇帝免去了早朝,与晋王几位王爷,一起守在太后的病榻前。 不仅如此,没过两日,太子妃也病倒了。这可是整个朔云最尊贵的三个女人,三个人都得这样的病症,就不是简单的巧合能解释的了的了。 渐渐的,宫中又有了传闻,说是有人要诅咒太后、皇后和太子妃。 顾水月首先想到的是巫蛊之术。这三人的病确实有些蹊跷。 顾水月隐隐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叫来了饮珠和饮玉,交代道:“饮珠,你将整个乾心宫搜查一遍,若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立即回禀给我,饮玉,你守住几扇门,不能让任何可疑的人进入乾心宫。” 若是有人别有居心,将那诅咒人的东西藏到她的院子里,那她可就完蛋了。 然而,顾水月千防万防,却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四月十三日,钦天监匆匆入宫求见皇帝,说天生异象,有不明星冲入天南方向,掩盖了天府星的光芒。 “天府星与代表陛下的紫微星遥遥相对,乃是辅星,代表的便是帝皇之妻。太后、皇后、太子妃俱是天府命相,这便预示着有异星冲天府。而且,根据异星的位置,可见异星就在皇宫之中。” “你的意思是,只要拔除了异星,太后和皇后的身体就能恢复了?”帝皇问道。 “回禀陛下,确实是如此的。”钦天监官员回禀道。 “那你看星象,可能分辨出异星的身份?”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异星是近日才出现的,可见异星入宫的时间并不长。且异星能掩盖天府星的光芒,可见异星的身份也很尊贵。另外,臣算到了异星的生辰——丙辰年六月初三。” 顾水月入宫不过几月,而且是云王妃,更重要的是,她登记在册的生辰之日便是丙辰年六月初三。 钦天监官员回禀的内容,句句直指异星便是顾水月。 第八十九章 寻求生机 饮玉确实有些本事,将皇帝与钦天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顾水月。 这提前给了顾水月思考的时间。 这件事确实有些凶险,足以将顾水月置于死地,更可怖的是,顾水月根本不知道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因此,这破局之法也十分难想。 “饮玉,你去查查向钦天监官员们的家世身份。”顾水月吩咐饮玉道。 她首先要找到是谁要对付她。 很快的,饮玉便将查到的东西汇报给了顾水月。 “钦天监隶属于圣上直管,钦天监监正,方卓林,是景德十八年的状元,深得圣上信任。这一次向皇帝提及此事的钦天监官员正是钦天监监正。”饮玉道。 “钦天监正……难道是他?”顾水月想到了皇帝,但是这个阴谋必须要有两项才能完成,一是太后和皇后的病,二是钦天监的汇报。 “太后和皇后的病是真病?”顾水月问道。 “太后和皇后终日被梦魇缠身,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饮玉道。 那便不是皇帝了。皇帝纵然再不择手段,也不屑拿生母发妻的身体来对付她。 “异星冲撞主星之说肯定是无中生有,能让钦天监正说假话的人……”顾水月用手敲击着桌子,思索着这个问题,一道光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方卓林,姓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太子妃也姓方。” “娘娘说的没错,太子妃闺名方琳,而且方卓林与方琳是亲兄妹。” “方琳。”顾水月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饮玉,你潜入东宫之中,监视着方琳。” 她并不确定方琳便是幕后真凶,因为她并未得罪方琳,所以想不出方琳为何会用这样恶毒的法子置她于死地。但是方琳却能做到这阴谋中的两件事。 异星冲撞天府星的说法渐渐流传开来,顾水月本以为皇帝会直接将她抓起来,直接处置了她,却没想到,皇帝只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顾水月一时有些糊涂。 她并不知道的是,皇帝并未他想得那般温和。皇帝比她想得阴险许多,因为皇帝用这个问题问了公孙奕。 朝堂之上,对着文武百官,皇帝苦恼地问着他的‘宠臣’:“公孙爱卿,朕知你与王妃两情相悦,云王妃在识破突厥阴谋上功不可没,乃是朕诰命的一品夫人。然而,朕没想到顾氏的命相竟然冲撞了太后和皇后以及太子妃。一边是忠臣,另一边是亲情,朕苦思良久,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眼看着太后和皇后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皇帝叹了了一声。 皇帝此举可谓阴险至极。 因为对于公孙奕这种有野心的人来说,儿女私情永远没有他的野心重要,他此时要做的便是跪求皇帝做出选择,请求处死顾水月。那样的话,满朝文武都会为公孙奕的忠义之举所动容。 要公孙奕亲口说出处死顾水月的话,那便是诛心之举了。等公孙奕说了出来,皇帝会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顾水月,真不知道那胆识过人到他都有些忌惮的女子,听到这些话后会有何感受。 公孙奕站在群臣之中,没有动,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格外地有些突兀。 朝臣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他的身上。 “云王,你说话啊。” “顾氏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但是对比太后和皇后的凤体,自然是后者重要许多。云王你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而损害国祚啊!” “云王,你这是要害死太后和皇后吗?你究竟有何等居心。” 这朝臣之中,许多都是太后和皇后的母族。后宫与朝堂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他们自然不想太后和皇后出事,便拼命将罪名往公孙奕身上扣。 一时间,本是忠君爱国的云王,瞬间被千夫所指。 皇帝端坐在上方,乐得看戏。 半晌后,公孙奕终于开口道:“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臣当年征战西域的时候,识得几个能人异士,不如让他们替太后和皇后诊治一番,若太后和皇后还未恢复,便真是异星冲撞,那顾氏确实当死。” “爱卿以为几日太后和皇后可好?这时日太久,太后和皇后可等不了。” 公孙奕道:“五日。” 五日时限到,太后和皇后的病依旧未好,便取顾水月的心头血为药引,太后便可恢复身体。 朝堂的这些话,悄悄地传到了顾水月的耳里。 “娘娘,云王怎么能这样子呢?若是太后真治不好,真要娘娘死吗?”饮珠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顾水月摇了摇头。 公孙奕是忍受着何等的谩骂才为她争取来了这五日的生机。 所谓能人异士,不过是公孙奕找的借口,实际上是要利用这五日的时间,找出太后和皇后真正生病的原因,这样她才能洗清异星冲撞主星的罪名。 这五日,就像一把刀悬挂在顾水月的脖子上,五日时机一到,那刀便落了下来。 然而,顾水月被软禁在乾心宫中,与外界的联系相当少。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饮玉那里终于传来了一些消息。 饮玉的身影悄悄落在了顾水月的房间,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了顾水月:“这是从方琳房间窗台的花盆里发现的。属下听丫鬟们说,这盆花开了许多日都开不败,但是据属下所知,这种花的花期其实是很短的。” 顾水月将这些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香气,她不由得想,要是秦十娘在就好了。 “我该去太后和皇后处看看。”顾水月低声道。 但是,她此时根本无法从乾心宫踏出一步,更何况接近太后和皇后了。 顾水月沉思了一会儿,便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了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顾澜’二字。 这二字是她和晋王在贺重言的寻花楼中的一个赌约,她赢了,晋王留给她一幅墨宝,实际上也给了她一个承诺。 如今,这个承诺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你将这张纸送到晋王府去。”顾水月对饮玉道。 第二日一大早,饮玉便回来复命了。 “晋王怎么说?”顾水月不由得问道。 “晋王收了那张纸,什么都没有说,就让属下走了。”饮玉老实道。 顾水月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晋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帮她?帮她便意味着得罪陛下,晋王明哲保身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情有可原。 顾水月不得不想其他途径。宫中守卫重重,公孙奕无法再安插人手。不过公孙奕做的已经够多了,顶住各方压力为她争取了五天。顾水月就该好好利用这五日,为自己谋生路。 “云王妃娘娘!”待夜深了,乾心宫里悄然有了一位访客。 那是个穿着太监服的少年,悄悄拜访了顾水月:“是晋王殿下吩咐奴才来的,晋王殿下的身份不好出入乾心宫,所以邀娘娘出去谈。” 顾水月和那太监互相换了衣服。 顾水月悄然出了乾心宫,在皇宫一个僻静的地方见了晋王。晋王依旧是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格外显眼。顾水月走了过去,低声道:“晋王。” 晋王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顾水月。太监服下是一具女子的身体,尤带着少女的芬芳。晋王看向她的目光微微复杂。 晋王的语气里带着疏离:“云王妃。” 顾水月直接道:“王爷可否带我去看看太后和皇后?” “如今到处都传你对皇后和太后不利,若是本王还带你去……” “王爷若是不愿,那便罢了。” 晋王话锋一转:“那便罢了。” “……”顾水月一咬牙,“我并未害皇后和太后,我是被冤枉的,我不过想洗清自己的嫌疑。” “既然你求本王,那本王便带你去见她们。”晋王道。 顾水月:“……”和晋王说话有时也是一门艺术,文人就爱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吗? 晋王先带着顾水月去见了太后。 太后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与晋王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 顾水月扮作晋王身边的太监,趁着晋王和太后说话的功夫,将太后的房间悄悄走了一圈。 晋王又带着顾水月去见了皇后。 皇后的情形和太后很像,因为皇后年轻一些,体力好一些,尚且能下床,便在正厅接受了晋王的探望。 晋王问了一些问题,顾水月便从晋王和太后和皇后的对话中提取出一些消息来。 太后和皇后病的时间相差五日左右,且此时皇后的症状正是五日前太后的症状。 顾水月注意到皇后和太后的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和饮玉在太子妃的房间里发现的那种白色的粉末很相似。 更重要的是,顾水月从太后处的糕点里找到了这种味道。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说这糕点送来好几日了,是太子妃亲手做的,太后很爱吃,所以一直留着。 顾水月悄悄地藏了一块糕点,回到乾心宫中,她便拿出了糕点,将糕点与白色粉末的味道对比了一番,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太后和皇后的病并非是异星冲撞,也并非被诅咒,而是因为中毒了。 此时,顾水月终于觉得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稍稍移开了一些。 第九十章 险境丛生 五日之期临近。 恰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事,竟直指钦天监所报‘异星冲天府’之事可能是错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太后宫中的一个小丫鬟偷偷吃了放在太后房里的糕点,吃完之后竟然病了起来,那症状竟与太后初期的病症一模一样! 太后是曾经的国后,皇后是如今的国后,太子妃是今后的国后,这三人都堪称为天府星,但是一个丫鬟竟然得此症,丫鬟身份低贱,如何配得上主星之称? “废物!”房间的门关上,太子妃方琳撕下了柔婉的面具,本来可怖的脸近乎狰狞,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老嬷嬷的脸上,“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东西太后吃过了,就该扔了,怎么能让一个丫鬟吃了呢?” 眼看着她的计划就要成功了,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让顾氏那贱人有了一线生机。 老嬷嬷跪在那里,脸肿了起来,战战兢兢道:“那糕点是太后最爱吃的,太后一口气能吃很多,那丫鬟即使是偷吃,也只能吃一点,那一点里的药粉极少,是不会引起这样的症状的……” 她为人近五十载,早就是人精了,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她每件事都做的滴水不漏,这件事本该毫无破绽的,她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是有人看出了糕点有问题,故意所为的,要证实的不过一件事——异星之说乃是胡扯。 顾水月便是做这件事的人。 她知道太后和皇后是中毒了,但是却不能直接将这件事揭露出来。她先利用丫鬟的事改变传闻的风向……等到合适的时机的揭露,方才有事倍功半的效果。 “娘娘,五日之期就要到了,您若是再不揭露太后和皇后是中了毒,到时您便危险了。”五日之期眼看着只剩下一日,饮珠已经慌得坐立不安了,顾水月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剪着花枝。 顾水月抬起头看了饮珠一眼:“慌什么?不是还没到吗?” 饮珠知道娘娘向来靠谱,但是都到这时候了,她根本忍不住不慌啊! 天渐渐黑了,明日一大早便是顾水月的死期了。 顾水月伸开手,由着饮珠替她穿上了外袍,披上了黑色的披风,带着饮玉便朝着门口走去。 侍卫自然拦住了她。 顾水月抬起头,黑色帽子下露出一张莹白色的小脸,嘴唇嫣红,黑暗里分外惑人,那双眼眸,黑漆漆的,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气势,一眼扫过去,看得那侍卫心中一抖。那种感觉,比被统领看一眼还可怖。 “我有重要的事,求见陛下。”她的声音如玉石一般,掷地有声。 侍卫鬼使神差地从替她去汇报了,等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侍卫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落了一声的冷汗。 “顾水月要见朕?”皇帝躺在卧榻上,怀里搂着柔媚无骨的女人,听闻侍卫的汇报,脸上多了一丝似笑非笑。 顾水月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奈何她是云王的女人,便由他喜欢的女人变成了他想要弄死的人了。 实际上,皇帝对这女人还是颇有几分好奇心的。 能够从皇家别业中孤身救走公孙奕的人,能够几次从他的计谋中死里逃生的女人,将公孙奕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呢? “陛下……”被皇帝搂在怀里的女人等得有些久了,用嗲地近乎腻的声音叫道。 皇帝刚对她很是温柔,她便有些恃宠而骄了,恨不得那不识好歹的侍卫和那讨厌的叫‘顾水月’的女人斗离得远远的。 “二郎……”女人又叫了一声。 皇帝突然起身,推开了怀中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大殿,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塌上的女人。 皇帝在侧殿接见了顾水月。 皇帝向来随性,有时刚宠幸完女人,再接见朝臣的时候都**着上半身,但是这一次,鬼使神差的,他竟穿上了龙袍,以威严的姿态接见了顾水月。 顾水月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椅子上坐着的帝皇。 这并非顾水月第一次见到朔云帝了。上一次,宫宴之中,她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得并不是很真切,只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此时,方才是她真正看清朔云帝的时候。 朔云帝三十五左右的年纪,正当壮年,一身华袍已经难掩鼓囊囊的肌肉,他脸部的线条冷硬,眼眸深邃,眉眼锋锐,颇具帝王的威严。 从面相上看,朔云帝便是个喜怒无常、城府极深的男人。 顾水月在看皇帝的时候,皇帝也在看着她。 他没想到那样的女人竟然生得这般娇弱,那细腰,简直一手可握,那白嫩的脖子,像是一扭就断了……帝皇的目光在她的脖子间逡巡着,带上了些别样的色彩。 顾水月朝着皇帝跪了下去:“臣妇公孙氏拜见陛下。” 公孙氏……公孙奕的女人。 这个身份并未让皇帝败兴,反而更加兴趣盎然了。 “你是来求朕的?”皇帝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顾水月的头顶响起。 “臣妇是来洗刷自己的冤屈的。”顾水月不卑不亢道。 “你这样不觉得累吗?你跟着公孙奕,奈何公孙奕自身难保,根本保护不了你。像你这样娇柔的女子,就该养在白玉殿中,安安稳稳度过美好的岁月。”皇帝诱惑道。 皇帝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浓了。她可以选择做他的女人,他可以为她打造一座宫殿,比跟着公孙奕朝不保夕好过多了。这对绝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顾水月平静道:“陛下折煞臣妇了。”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这是拒绝他了? “公孙奕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早就是一枚弃子了,到了明日,你的命也就没了。”皇帝冷笑一声,“朕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识好歹。朕以为你与寻常女子不同,却没想到你竟这般愚蠢,相信男人的誓言。公孙奕并不傻,他对你好,不过看着你有几分用处罢了,在他眼里,儿女私情根本不算什么……” “陛下,云王求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孙奕竟然来了。 皇帝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女子,脸色蓦地阴沉了下去。 云王不只是一个人来的,与云王一起的还有几个老臣。 “老臣近日听闻宫中有个丫鬟竟然得了和太后一样的病症,臣不由得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 “云王爷登门说像向臣证实一件事,臣便与云王一块儿来了。” 这些老臣都是云王找来的。 这两日时间,顾水月不仅安排让那丫鬟将剩下的糕点偷吃了,还给公孙奕写了一封信。 在这一日的夜里,让公孙奕寻数个老臣,一起觐见圣上。 顾水月垂下眼眸,这便是她等待的时机。其实在这之前,她也曾担忧公孙奕不来的。因为她什么也不曾告诉公孙奕。尤其是公孙奕如今步步危机,必须要对她有足够的信任,才会一无所知地踏入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他终究还是来了。 顾水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中腾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似甜又带着一些酸。 顾水月冷静道:“臣妇这般身份,自幼痴痴傻傻的,又是那般出生,如何能与太后和皇后相提并论,所以臣妇一直不信‘异星冲撞主星’中的异星便是臣妇。后来,臣妇发现,太后和皇后生病并非因为命格冲撞,而是因为中毒了。” 皇帝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在公孙奕的心中,这女人的分量竟还真是不轻。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又被云王夫妇摆了一道,他们想借此机会洗脱罪名。 “中毒了?你何出此言?”有人问道。 顾水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里面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太后和皇后中的就是这种毒,这种毒带着一股香气,混入糕点中,被太后吃了,那丫鬟亦是如此。中了这毒的人,精神恍惚,睡觉时也是噩梦连连。”顾水月道。 “你不过你的一面之言,我们该如何确信呢?”又有人问道。 “让宫里的太医来看一看便知道了。”顾水月道。 皇帝派人去叫了太医。 顾水月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一次又该让她脱罪了。 太医院院史林太医与几位同僚一起来了,对顾水月提供的白色粉末进行了一番研究。 几位太医仔细看了一番,又争论了一番,最终以林太医的辩论胜利了。有人端来了一碗水,林太医将药粉化在了水中,放在鼻间闻了闻,然后一口喝了进去。 顾水月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觉得有些怪异,心中突然有了不安的感觉。 要判断药效根本不需要以身试药,林太医所为,更像是在毁灭证据! 静待了片刻,林太医朝着皇帝回禀道:“启禀陛下,经过臣与几位太医的判定,那粉末实际上是普通的香粉,并非毒药。” 林太医的回话证实了顾水月的不安。 顾水月的眼眸因为错愕不由得瞪大了,她早就听闻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尤其是为首的林太医刚正不阿,此时为何要这般冤枉她,将她置于死地?! “顾氏,你竟然拿香粉来忽悠我们,还说什么太后和皇后是中了毒,如今看来明显是你想借机脱罪!” 很快的,又有人来禀报道:“陛下,那个偷吃太后糕点的小丫鬟发疯死了!” 顾水月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云王的手也不禁握成了拳头。 太医的颠倒黑白,小丫鬟的死,这两件事的发生,让顾水月为自己铺下的生路变成了死局,将她困在了其中。 第九十一章 死而后生 顾水月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她不由得看向林太医,眼神由错愕转为了然。 顾府主母林氏的父亲便是宫中的御医……她与林氏一斗,林氏败在了她的手里——所以这林太医是在为他女儿报仇! 然而,她此时才意识到显然已经有些晚了。 她的生路已经被断了。 “陛下,太后娘娘的病症更加严重了,已经有了癔症。” “陛下,杀了她吧,杀了她,太后和皇后就能恢复了。” “陛下,您莫要犹豫了,这顾氏是自寻死路,竟然还妄图给自己找借口脱罪。陛下您怜惜云王,奈何这妇人太恶毒,恐怕连云王都被蒙在鼓里。” 几位大臣喋喋不休道,都在劝着皇帝下杀手。 在他们的眼中口中,顾水月已经成为了恶毒与阴狠的化身。顾水月缓缓地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眼神与林太医碰触的一刹那,林太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慰的笑,显然已经觉得替女儿报仇了。他等了许多日夜,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顾水月的目光渐渐扫过众人的脸,看到了那些人的厌恶与冰冷。 皇帝像是被说动了一般:“孝悌为重,朕的身是母后给的。顾氏,朕已经给了你机会的,顾氏水月,不思悔改,妄图给自己脱罪,赐死……” 皇帝的话决定了顾水月的命运。 “来人!” 皇帝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便走了进来,要将顾水月拖下去。 然而,他们尚未碰触到顾水月,身体便飞了出去。 所有的目光不禁落到了公孙奕的身上,颇有些惊惶与震惊。 “云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妇人诡计多端,云王,你莫要再被她骗了!” “公孙奕,你这般作为,莫非是要违抗皇命!” 公孙奕的耳边响起了许多指责声,然而,他像是一句都没有听到一般,走到了顾水月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公孙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靠近者死’的气息,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天宸宫。 “快拦住他!”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那些侍卫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取出了刀鞘里的刀,朝着公孙奕砍了过去。 公孙奕赤手空拳,便以手一手挡住了那些刀剑。 很快的,那些侍卫的剑便落了一地。公孙奕的手也伤了,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但是,他的脚步仍旧没有任何停顿,朝着皇宫外走去。 “王爷……”顾水月不由得低声叫了一句,想要抓住他的手。 “不碍事,我会带你出去的。”公孙奕低声道。 直到此时,顾水月才终究信了那一句,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护着她。 无论这般做危险重重,无论局势如何不利,无论是否隐忍,公孙奕都做到了他的承诺。 顾水月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公孙奕的绷紧的下巴,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坚定,带着她一步一步从危险中走了出去。 顾水月勾住了公孙奕的脖子,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皇帝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公孙奕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眼神里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还真是有意思。 这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竟比他的野心还重要吗? 公孙奕,竟然你选择了女人,那朕便成全你。 皇帝的脸上勾出一丝阴冷的笑。 “陛下,该怎么办?”侍卫统领问道。 “让他们出去,待他们走出皇宫的时候——乱箭射死。”皇帝道。 顾水月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巍峨的宫墙了。只要踏出那里一步,便是无法挽回了。 顾水月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公孙奕待她好,她不能让公孙奕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野心,放弃自己的部下,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 她设下的局,将自己困在其中,她必须自己寻找方法,解开这个局。 公孙奕抱着顾水月走出了皇宫,那一刹那,他便感觉到无数冷意蔓延在自己身上,那冷意之中还蔓延着一股死亡之气。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人突然溜了出去,怀里突然空了,顾水月朝前跑了两步,一跃便跳下了护城河! 护城河水深,足足有几十丈,稍有不慎落入其中,往往只有死路一条。 公孙奕的脸色猛地变了,他冲到护城河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纵身一跃,与顾水月一前一后落入了水中。 这一下,原本埋伏着准备放冷箭的侍卫们全都傻了。他们相互看了几眼,最终还是侍卫统领道:“我去禀报陛下。” “顾水月跳了护城河,公孙奕随之也跳了下去?”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属下亲眼所见,是的。”侍卫道。 皇帝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顾水月跳下护城河,动机很好理解,因为她不想连累公孙奕,这般想来,这女子还真是痴情。只是,这女人真的甘心这样死吗? “死了吗?”皇帝问道。 “护城河的水很急,顾氏不见了,云王在水中找了许久,一直未曾找到,如今正跪在护城河旁,整个人痴痴愣愣的,像是十分伤心。”侍卫道。 皇帝颇为惋惜道:“居然没死在一块,还真是可惜。” 护城河环绕整个皇城,乃是战时建立的。公孙奕便在皇宫门外,护城河边,跪了整整一日一夜。 朝臣疑惑宫人经过,都会看到云王颓然的身姿。昔日里战场上威风凛凛的男人,此时颓然跪在那里,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下巴生出青色的胡渣。 “顾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畏罪自杀,知道自己活不了,便跳下去死了。她也是为了不连累云王,此时想来,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云王还真是痴情,唉。” 声声叹息声响起,复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当天再次天亮的时候,护城河旁的身影终于消失了。 公孙奕便这样回了云王府,当他踏入云王府的时候,守门的人吓了一跳。若非他身形依旧,差点将他当乞丐赶了出去。 “爷,在客房的厢房里。” 瘦弱的丫鬟凑到公孙奕耳边低声道,公孙奕脚步一转,便转身去了客房里,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天已经放晴了,公孙奕推开门,阳光随之照满了整个房间。 卧榻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左手和右手下着棋,听到声响,便转身看他,嫩白的小脸上噙着一丝明媚的笑容。 “王爷的戏做的真足,这一下,整个京都都该以为我死了吧。”顾水月笑嘻嘻道。 那一日,窝在公孙奕的怀里,她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怎样不连累公孙奕,怎样为自己洗脱罪名。 然后,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便有了这么一个主意。她的水性极好,跳下护城河,然后悄悄游到一个地方上岸,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等她死了,按照对方的阴谋,此时皇后和太后的病就会渐渐好了,以此验证‘异星冲撞天府星’的星象。而当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所谓星象的说法便会不攻自破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公孙奕会随之跳下来。 当她刚想游到岸边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扣住了她的腰,带着她朝着一个地方游了过去。 两人缩在岸边,看着公孙奕赤红的双眼,顾水月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 顾水月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公孙奕眼中的赤红才逐渐消失,然后便扔下她,转身就走了,像是在生什么气一般。 顾水月觉得他生气了,但是时间太紧,生死一线,她什么都来及问。 公孙奕回到了水中,然后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回到岸上,演了一出好戏。 此时,公孙奕便以那副颓废的模样,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也不靠近,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 顾水月总觉得此时的公孙奕有些诡异。 “王爷,那日护城河边,可是生气了?”顾水月试探着问道。 公孙奕依旧是冷冷地看着她。 顾水月只得从卧榻上走了下来,赤着脚走到了公孙奕的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墨寒,你怎么了?” 两人相识这般久了,公孙奕自然知道顾水月是什么性子,她比什么人都要强,也比什么人都强,看着她那做小伏低的姿态,觉得可气又可笑。 他自然不会说,他气是因为那一日,当他看到她从护城河跳下去的时候,他全身发汗,浑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般,几乎是循着本能跳了下去。 所以当看到她自然而然地说着她的计谋时,说的那般轻松时,他才会觉得生气。 他还真是疯了。 半晌后,公孙奕才道:“没什么。” 第九十二章 猛烈反击 护城河水流湍急,顾水月落水那么久,早就没了生的可能。 顾水月死后,太后和皇后的身体渐渐好转,在太医看来乃是不治之症的病竟然这般奇异地好了,更加验证了钦天监的预测。 纵然太子对顾水月的死有些惋惜,在太子妃面前偶提及这件事有蹊跷,太子妃的心情依旧不错。 “那顾氏还真是个狐狸精,皇后因她重病,太子居然还同情她。”宫人颇有些不忿道。 太子妃看着自己嫣红的指甲,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一个死人罢了,以后本妃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了,听得脏了本妃的耳朵。” 一排宫人们跪了下去:“奴婢们知道了。” “想要和本宫斗,她还得多几条命。”方琳冷笑道,至此将自己的又一个手下败将踩在了脚底。 她本来以为所谓云王妃是什么厉害角色,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方卓林靠着祖上庇荫做了钦天监正,又有宫中为太子妃的妹妹,所以地位一直很稳固。 但是他的同僚们并不喜欢他。 方卓林仗着权势欺压他人,尤其是才华在他之上的人,更被他百般排挤。好好的钦天监,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偏偏他擅长溜须拍马,深得皇帝宠爱,众人只能忍着,待到回家关上门才敢暗自骂他两句。钦天监的官员们都是一肚子怨气,越积越多,无处发泄。 而这一次,他看出天象有变,找出导致太后和皇后病重的原因,帮助拔除了病根,方卓林可谓功不可没。因此,皇帝大肆赏赐了他。这一下,方卓林的气焰更加足了,在整个钦天监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圣上被蒙蔽,这等奸佞小人反而受宠爱,若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陈大人,慎言啊,他报复心极重,你这话要是叫他听到了,明日里不知道什么罪名扣在你头上了。”另一人劝慰道。 前一人压下怒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最多像王大人一般辞官罢了。” 所谓眼不见为净,但是他始终忍不下这口气,看着小人在这里为虎作伥。 “所谓‘异星突现’,不过是方卓林陷害好人的手段。真相被蒙蔽,无辜的人被害死,作恶的人反而受到嘉奖,这世间从来不曾有‘公平’二字。”那陈大人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句话,那一字一句,直击他的内心。 陈大人不由得回头,看向来人:“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钦天监中?” 那人微微垂着头,看不清样貌,身形消瘦,有点像话本里飞檐走壁、可突然出现的侠士。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地近乎透明的脸来,那张脸颇为阴柔,竟像是女子。 “你到底是谁?” “被方卓林害死的无辜的人。”顾水月道。 陈大人不由得盯着她看着,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你是顾氏,你不是死了吗?” “你觉得我死了吗?”顾水月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脸色是白,但是不是惨白,生气勃勃,明显不是死人。 “这世上的公正并非被完全掩埋,我来此便是为自己复仇的,你是否想让天下人看清方卓林究竟是怎样的人?让钦天监重归原来清明的时候?” 陈大人是这钦天监里的老人了,他年长,除了方卓林外,其余人都敬重他,即使是此时,依旧是如此。他见过钦天监最鼎盛的时候,钦天监的官员们各司其职,兢兢业业,那时可谓清明一片。 陈大人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随着顾水月的死去,皇后和太后的恢复,那一件旧事也渐渐为人所忘却。皇宫里重新为怜贵妃的册封典礼忙了起来。 顾水月的死,像细小的石子落入水中,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 方琳的手中拿着一串漂亮的珍珠,这珍珠是他哥哥送进来的,说皇帝赏下来的。方琳戴在手上,那串珍珠衬得她的手更加白了。 “太子妃娘娘,不好了!”一个宫人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方琳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匆匆忙忙的?” “方大人被抓了!顾水月活了!”宫人一连说出两个爆炸消息。 方琳猛地站起身,表情狰狞,脸上全写着‘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若是胡说八道,本妃非拔了你的舌头!” 顾水月不是死了吗?再说他哥哥恩宠正浓,怎么可能被抓了?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随之,一群侍卫突然闯了进来,将方琳围在中间:“方氏,陛下传召。” 陛下很少传召她,即使是传召,也是让内侍来的,而今来的竟然是侍卫。方琳浑身不由得发寒,寒着脸跟随着侍卫朝外走去。 她到的时候,殿中已经有许多人了。 皇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哥哥跪在地上,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面红耳赤的中年人,正指着哥哥说些什么,那中年人身边是云王,而站在云王身侧的——方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此人她自然认识,竟然真的是顾水月! 顾水月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扭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竟然挂着一抹笑! 方琳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怎么可能? “陛下,方卓林说臣妇是异星,但是现在臣妇还活着,太后和皇后的身体已经痊愈,方卓林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了。星象之于一个国家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关乎节气,关乎百姓收成,关乎国泰民安,钦天监本是一个十分权威重要的地方,这两者如今却沦为方卓林陷害无辜的手段。此等歹人在钦天监任职,于我朔云不利。”顾水月朝着皇帝拜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可谓义正言辞,直指人心。 本来在指责方卓林的陈大人更加激动了,他也跪了下去道:“陛下,云王妃说的对。那日的星象,臣与几位同僚一起看了,并无‘异星现世’之说,一切都是方卓林凭空捏造的。方卓林在钦天监中倾轧同僚,只手遮天,将整个钦天监弄得乌烟瘴气。这封血书是臣与钦天监几位同僚联合写下,状告方卓林为官不正、诬陷忠良。” 皇帝眸色变幻,所有情绪都隐藏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他并非钦天监一众人以为的被奸臣蒙蔽,重新奸佞小人。方卓林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将方卓林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有目的的。他需要一个知道变通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 比如,当有人意图谋反的时候,他可以让钦天监汇报说某处有星辰陨落,预示着对方必败。 太正直的人,并不能为他所用。 所谓星象,有时也是帝皇权谋的一个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方卓林竟然敢在这件事上做手脚,差点危及皇后和太后。 看着钦天监最德高望重的人递上来的那封血书,皇帝便知道,此时的方卓林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是方卓林太过嚣张,断了自己的前程。 “方卓林欺上瞒下,陷害忠良,免除钦天监正的官职,押入天牢,由刑部会同大理寺一起审理。”皇帝道,“陈爱卿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每月加俸禄两百石。” 陈大人听着皇帝的话,激动地差点落下泪来,不停地朝着皇帝扣头,嘴里念叨的莫过于‘陛下圣明’四个字。 顾水月和公孙奕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嘲讽来。 皇帝若真的圣明,此时就该让陈大人坐上钦天监正的位置。 方卓林被押了下去,方琳跪在那里,脸色看似镇静,眼神中却难言惶然。 “方卓林为何要诬陷我,想必太子妃娘娘应该很清楚吧。”顾水月半蹲了下来,与方琳的眼睛对上,声音冷冰冰道。 方琳咬着唇:“我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要见太子。” “你要见太子?”顾水月的手抚上方琳侧脸上的伤疤,“你觉得太子为因为你这道疤痕而不分青红皂白地保护你吗?” 方琳猛地瞪大了眼睛。这确实是她的目的,但也是她心中的伤疤,向来最厌恶他人提起这件事。 而顾水月竟当着皇帝和云王的面,将这件事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她的眼中盛满怒意,刚想发作,顾水月突然凑了过来,低声道:“若是太子知道你这伤疤并非为了救他,而是自己弄得,只为了携恩让他娶你,他会怎样?” “他要是知道你和他最亲近的人联合演了一场戏,拆散了他和他最喜欢的人,会怎样?” 方琳的脸猛地白了,所有的骄傲与气势都消失了,痴愣愣地看着顾水月,几乎哀求道:“不要说,我不见太子了。” “太后吃了你送去的糕点便得了那样的病症,而方卓林的你的亲哥哥,这不由得让人想到……” “是我做的。”方琳直接道,“我厌恶你,想要你死。” 方琳的话一出,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顾水月背负了多日的‘异星’身份,也终于卸下了。 作为看了两场戏的皇帝,脸色称不上好看。在他眼里,这女人就像狡猾的兔子,总有办法从各种阴谋里找到一条出路。他不知道是这女人太聪明,还是设局的人太愚蠢。 朔云帝作为设局的人中的一个,不得不承认,大约是前者。 第九十三章 封妃大典 顾水月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前的‘异星’之说不攻自破,那些忠臣加诸在顾水月和云王夫妇身上的谩骂也不攻自破,反而纷纷赞叹顾氏的聪慧以及云王的痴情。 方琳在牢狱里呆了两日两夜,这里不是宫中关押犯错宫妃的地牢,而是刑部的大牢,与她的哥哥一起。 方卓林早没了当初的嚣张,一脸的愤恨,对着他之前千依百顺的妹妹道:“你这个扫把星,我原以为你能给家族带来庇荫,没想到却是个煞星,害死了我!有你这样的妹妹,我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方琳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听到他的谩骂声,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带着一丝嘲讽,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 方家那些老头子辛勤养出并被寄以厚望的方家嫡长子竟然是这样的货色,如今想来还真是替他们可悲。 方卓林被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再是太子妃了,又开始谩骂了起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甘。 “你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一点太子的心都没抓到。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太子竟没来看你。也对,看着你那张脸,就连我都没什么胃口,太子哪里啃得下去!” “太……太子……”方卓林的谩骂声突然停了,带着些惊诧与惊喜,脸瞬间变了,“小琳,太子来看你了,太子殿下果然念着你呢。” 方琳垂下的眸子里露出一个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愚蠢的哥哥啊,这张脸给她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呢。 太子重情重义,只要那件事没有发现,凭着这张脸,即使她犯了天大的错误,太子都会救她出去的。 方琳垂头掩面,声音里带着悔恨与哭腔:“殿下,妾身一时想不开竟犯下这样的大错,妾身无颜面见殿下,请殿下走吧。” 她的头微微歪着,刚好露出那半边丑陋的脸来。 太子站在牢狱门口,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子沉默的时间越长,方琳的心愈加不安。 她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太子冰冷的眼神,早已没了当初的愧疚与柔情。 方琳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回头看向太子,睫毛上尚且挂着未落下的泪珠:“殿下,可是顾氏说了什么……” 太子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脸上已经看出了答案。 “妾身有错在先,也难怪顾氏对妾身怀恨在心。但是妾身与殿下几年的感情了,殿下为何偏要信任顾氏,却不信任妾身呢?”方琳问道。 “云王妃并没有说什么。”太子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我见到小荷了。” 他见到小荷,方才知道自己被蒙蔽了这么多年,自己喜欢的人并未另嫁他人,为了见他一面,她选择了那般极端的方式。 愤恨与痛苦在他心中酝酿着,撕裂了他仁厚孝顺的面孔。 他无法去责怪痛恨自己的母亲,只能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自己疼爱容忍了三年的太子妃身上。 “你们欺瞒了本宫这么久,让本宫喜欢的人流落在外,让本宫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不讲信义的人!”太子厉声斥责道。 方琳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没了,连唯一一条生路也断了。 方琳镇静下来,朝着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妾身有错,妾愿受惩罚,但是请殿下看在妾身侍奉多年的份上,请殿下答应妾身一个请求。” 太子道:“你说吧。” 方琳抬起头,眼神中迸发出恶毒的光芒:“妾身罪无可赦,愿以死谢罪,但是黄泉路上太过寂寞,罪妾想要哥哥陪我走一程!” 方琳说完,便朝着坚硬的墙壁撞了过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身体往后坠着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了出来,她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着,却已经了无生气了。 站在一侧牢狱的方卓林看着这一幕,突然反应过来,用力骂道:“贱人,自己死了就死了,还想要我给你陪葬!” 太子没有理会他的谩骂声。 “太子妃薨,厚葬。” 说完,他便走出了阴森的牢狱,当他踏出牢狱的那一刻,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令他温暖的不止如此,还有背对着他站着的纤弱身影。她听到脚步声便转了过来,秀雅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安静地若画上走下来的女子一般。太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仿佛他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了。 傅小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来拉住了太子的手,两人携手沿着地牢门口的小径走着。 原钦天监正欺君罔上、陷害忠良,知晓自己罪大恶极,在太子妃薨的当晚,便在牢狱之中服毒身亡了。 御史大夫一连丧一子一女,心中难受,但是想到他们作为,只能忍了下去。他这一子一女都是自寻死路啊。 这件事对于顾水月和公孙奕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太子妃死了,御史大夫和皇家那丝最紧密的关联也断了。 太后和皇后的身体已经恢复,罪恶之人也得到报应,怜贵妃的封妃大典也再次提上了日程。 钦天监诸位官员一起观星象,推历法,终于找到了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苏蔓蔓成了贤妃,有了自己的宫殿,傅小荷成了太子妃,搬进了东宫。 乾心宫里只剩下顾水月一人了。 怜妃封贵妃那一日,每个宫都要献上一份礼物以示恭贺。 顾水月的贺礼则是公孙奕让人送进来的,一副绢花,出自京都梁城最有名的绣娘之手,无功,也无过。 很快就到了封妃大典的日子。 皇后之下便是贵妃,怜贵妃是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人,在这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后一身雍容的装束,紧挨着太后坐下,脸上挂着和蔼的笑,颇有母仪天下的气势。 其余一众女子,妆容或素或艳,只是那一张张带着笑的面具下,不知道藏着怎样狰狞的面孔。 唯有顾水月这个局外人,对这场影响整个后宫格局的封妃大典没什么格外的心思。 “当年她入宫来,谁曾想到会有今日?” “当年与她一起入宫的,身份更尊贵的有,样貌更出色的有,才华更无双的有,却没想到唯有她走到了最后。当年那荣宠无双的何妃,如今已……” 顾水月侧耳听着身边的议论声。 她左边的位置空着,右边几个女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她左边的位置有人坐下。那人衣着很素,垂着脑袋,脸色微微发白,眉角生了一些皱纹,这样貌竟像是这一众宫妃里最年长的。她往那一坐,也不说话。 这些位置是早就安排好的,顾水月所在这位置,要么是品级不高的宫妃,抑或是一些诰命夫人。 顾水月的注意力在左边的人身上,她总觉得她有些怪异。她痴痴地盯着手里的一张小画像,画像上的人已经模糊了,隐约可见是个小孩。她偶尔叹口气,叹气声中仿佛带着无限的哀伤。 “怜妃娘娘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低声议论声,也打断了顾水月的思绪。 怜妃,曲氏,名槿怜,在朔云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她兄长,如今的西川刺史,也是靠着军功才坐上今日的位置的。西川地势险要,对于朔云的安危有着莫大的帮助,西川刺史也显得尤为重要,皇帝很看重怜妃的哥哥。昔日里名不见经传的两兄妹,如今成了荣宠正浓的两人。 曲槿怜的身形是属于娇小型的,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裳,没有皇后的优雅,浑身透出一股媚气,然而却媚而不俗,自有一番风韵。她走路一步三摇,腰肢纤细,比一般女子绵软许多。这一位贵妃,可是后妃之中唯一一个令当今圣上三日不早朝的第一人。 怜贵妃由几位嬷嬷搀扶着到了礼部备下的桌案前,待吉时到便跪了下去,跪拜之后,再由皇后授予贵妃金册。 怜妃接了,这册封典礼便成了。 接下来由各个宫陆续送上自己的贺礼,以示众妃共同侍奉皇帝,后宫和谐。 一众品级高的宫妃送上了贺礼,便轮到了顾水月这一排。 顾水月与身边的人一起起身,将贺礼送了上去。顾水月刚想转身离开,眼光一瞥便看到身边人眼中恶毒愤恨的光芒。转眼间,那人突然冲了过去,手中拿着一枚簪子,朝着怜贵妃冲了过去。 那人动作迅速,怜贵妃衣着过多,行动不方便,竟未躲过那一下,那簪子刺入她的手臂里——见血了! 她也只有这一下的功夫,怜贵妃身边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护在了怜贵妃的面前。那人见已无希望,骂了一句‘曲槿怜,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骂完,便将簪子刺入了自己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册封典礼! “是何妃那个疯子!” “何妃怎么能进来册封典礼的?” 皇后厉声问起。 怜贵妃正受宠,如今册封典礼见了红,这罪责何等大,何妃死了一了百了,那带何妃进来的人可要倒大霉了! 此时,坐在何妃身边的几个人都慌了,不由得互看了一眼,试图找一个垫背的,最后统一目标指向顾水月:“是她,她带进来的,何妃还和她说话了!” 顾水月被许多手指指着,便知道自己又落入了一桩阴谋里。 第九十四章 何妃往事 “她是故意的,就是想破坏怜贵妃的封妃大典,其心可诛!” “你莫不是嫉恨怜贵妃?嫉恨陛下对贵妃的宠爱?” “你这般嫉恨贵妃,莫非是对皇上有想法?你身为臣妻,竟然想要勾引皇上……” 一层层罪名扣在顾水月的身上,让她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 顾水月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坐在何妃的旁边,就被扣上了这些重罪。 “住嘴!”一直沉默的太后终于开口了。 太后五十岁左右的年岁,气质雍容,眼角生着微微细纹,却依旧风韵犹存。 好好的一桩封妃大典,弄成了这样,太后觉得晦气,看向顾水月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母后,臣妾来处理这件事,您先歇着吧。”皇后道。 太后见不得血,被人扶着走开了。 “扶贵妃娘娘回宫,快请太医给贵妃娘娘看看。”皇后吩咐宫人,又对侍卫道,“将何氏抬下去。” 皇后厉色看向顾水月:“顾氏,你与何妃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将她带进封妃大典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 皇后本来想和顾水月和平相处的,但是没想到顾水月竟然捅出傅小荷的事。傅小荷成了太子妃,太子第一次与她争吵,母子之间有了隔阂,她精心策划的事便这样毁于一旦,这些都是拜顾水月所赐。 若是她不给顾水月一个教训,根本难消她心中的愤恨。 这是她设计的一场阴谋,一箭双雕,不仅破坏了曲槿怜的封妃大典,还将顾水月拉下水了。 顾水月冷静的面对着一众人的指责,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皇后娘娘,怜贵妃的身份何等尊贵,这封妃大典是礼部准备的,任何一个进来的人都经过严加盘查的,这座位也是精心安排的。妾身作为一个诰命夫人,一个外妇,哪里有这般本事?” “皇后娘娘该做的不该看看妾身旁边的位置是何人所坐,又是何人将位置让给了何妃?” 皇后的目光与顾水月对上,好个牙尖嘴利的女人! 好在她已经做了准备。 “将负责看守的侍卫带过来!”皇后道。 皇后一问,侍卫便道:“云王妃身边带着两个丫鬟,其中有一个穿着素色衣服,头发有些乱,属下觉得怪异,但是云王妃身份尊贵,且执意称是自己的丫鬟,属下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何妃长久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整个皇宫几乎忘掉了她的脸,侍卫将她当做丫鬟也情有可原。 顾水月脸上的嘲讽更加明显了,皇后明显要对付她,连证人都安排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顾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问道。 恰在此时,一直不曾言语的傅小荷突然站了出来:“母后,妾身与顾姐姐一起来的,顾姐姐身边只带着饮珠,妾身并未看到其他人,莫不是侍卫看错了?” 傅小荷说完,朝着顾水月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她其实并未和顾水月在一起,但是侍卫可以无中生有,她也可以无中生有。 傅小荷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便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太子是她儿子,即使她不喜欢傅小荷,傅小荷也该站在她这边,如今居然帮顾水月说话! 好个吃里扒外的女子! 偏偏太子还一副若是傅小荷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不活了的架势。皇后根本没法拿傅小荷怎么办。她动不了傅小荷,但是却可以动顾水月! 皇后顿觉气血上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道:“此事关系重大,且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般,需要仔细调查。先将顾水月禁足,待真相查明后再做决断。” 顾水月被软禁的地方并非乾心宫,而是一处阴森森的偏殿。这里人烟稀少,只有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身形消瘦,面黄肌瘦,走路飘着,像个鬼一样。 “何妃原本就住在这里……”老嬷嬷低声道,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埋在时光深处的往事。 说到何妃,众人都会感慨一句——帝皇的爱,是这世上最嬗变的东西。 ‘恻隐之心’这四个字在后宫之中绝对不能有,‘恩将仇报’在这后宫之中时常发生着。 何妃便是这些事最好的印证。 何妃与曲槿怜是同一年入宫的。近十年的时间了,十年前,云王公孙奕不过一个少年,在战场上的名声尚且没这么大,那时的名动天下的乃是统领三十万大军的兵马大元帅何判。 何妃便是何判的亲生妹妹。 何妃一入宫,便被封妃,位列四妃之一,皇帝几乎夜夜恩宠。何妃入宫一月,便怀上了皇嗣,可谓真正的荣宠无双。 而曲槿怜,刚入宫的时候,在乾心宫里呆了整整一年,没有位份,甚至连见皇帝的面没有机会。恰逢她的父亲犯了错,被流放了,她便被直接从乾心宫赶到掖庭宫去了,在这弱肉强食的皇宫里过着举步维艰的日子。 她住在掖庭宫中,万事都要自己动手,不仅如此,还得伺候其他人。寒冷的冬季,她瑟缩着身体在一口井旁打水洗衣,被路过的何妃看到了。 何妃自幼被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心地善良,见到曲槿怜,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宫中。 何妃给她吃给她喝,让她换上好看的衣裳,不准其他人欺侮她,两人话语相投,如同亲姐妹一般。 那时,人们都说曲槿怜是傍上了好的靠山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在何妃临盆的时候,曲槿怜在皇帝为何妃建的芙蓉池中受了恩宠。 之后,曲槿怜便成为了怜嫔。 何妃刚从产床上下来,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帝皇怀里抱着自己最亲密的姐妹时,那种感觉可想而知。 何妃心生芥蒂,和曲槿怜渐渐疏远了。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宫里的女子谁不想爬上皇帝的床?你知道何判是怎么死的吗?以谋反之罪论处的!” “何判之所以谋反,是因为陛下要杀何妃!陛下杀何妃的原因则是因为何妃的宫中放着诅咒太后的巫蛊娃娃!曲槿怜成了怜嫔,但是在何妃面前依旧做小伏低的姿态,时常来何妃的宫中伺候何妃。据说啊,那巫蛊娃娃其实是曲槿怜偷偷放进何妃的宫中的!” “若是何妃当年没有一时心软将曲槿怜从掖庭宫带回来,那如今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老嬷嬷感叹了一句。 何妃和怜妃是同日入宫的,年纪相当,那日的册封大典上,何妃的年纪看起来足以作怜妃的母亲了。 世事无常,无人能料。 谁能想到昔日里受尽宠爱的何妃被关入冷宫,就连她生得儿子也备受冷落。而昔日里掖庭宫的一个罪人,能坐上贵妃的位置,地位仅次于皇后? 顾水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有人竟然用何妃和怜妃之间的恩怨来陷害自己一程。 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斗了许多年的皇后皇贵妃放下隔阂,一起对付自己? 顾水月‘嗤笑’了一声,觉得这件事十分有意思。 “何妃藏巫蛊娃娃,何判谋反,两重罪名下,何妃为何还能活下来?”这才是顾水月疑惑的地方。 何妃看似疯疯癫癫,苍老,凄惨,但是毕竟还活着。若说皇帝是因为旧情饶何妃一命,顾水月怎么都不会相信。 老嬷嬷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凑近了顾水月,低声道:“那是因为何判留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图,画着几条从宫外通往宫里的地道,这图一旦落在其他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陛下才一直将何妃和十二皇子软禁在宫中。” 顾水月终于有了兴趣:“竟然还有这东西?” “老奴也是听别人说的。”老嬷嬷道,“那东西或许就藏在宫中的某处呢。” 老嬷嬷看了看天色,不由道:“这宫里常年无人,老奴也没人说话,今日见了夫人话也有些多了。天色不早了,夫人早些歇着吧,若是缺什么,尽管吩咐老奴。” 老嬷嬷自这宫中离开后,便悄悄去了凤来宫。 隔着一层薄纱,隐约可见皇后雍容华贵的身姿。 老嬷嬷跪了下去。 “都跟她说了?”皇后问道。 “回娘娘,老奴按照娘娘的话跟她说了,一字不漏。” “她有何表现?” “显得很感兴趣。” 皇后听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图对于一般的人来说没什么作用,但是对于图谋不轨的人来说却十分珍贵,看来这云王府还真是有不臣之心。顾水月是个有野心有谋略的人,本宫便送她一份‘厚礼’。”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这一次,她要顾氏死! 第九十五章 皇十二子 老嬷嬷离去后,顾水月便在思索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何妃能够一直活下来,便说明她有倚仗的东西,且这东西一直让皇帝忌惮着。若这东西真如老嬷嬷所言是一张地道图,那价值还真不菲。 何妃生前所居宫殿确实很简陋,夜里风起,风就呼呼地刮着,整夜都睡不好。 睡到半夜,顾水月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哭泣声。 何妃刚死,又没什么人,这哭泣声在夜里就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了。 那哭声开始还有些模糊,后来愈加真切,顾水月便从床上爬了下来,披上自己的外袍,打开门,朝着哭声走去。 越靠近,顾水月便听到那哭声中还夹杂着一些骂声。 “小杂种,竟敢偷东西吃!老娘打死你!” “叫你偷!叫你偷!” “你那疯子娘死了,看谁来救你!” “狗杂种!你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那谩骂声越来越难听。 顾水月走了过去,就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妇人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抽一个小孩,那小孩十分瘦弱,瘦得皮包骨,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裳,早就被棍子给抽开了,月光下,小孩浑身布满伤痕,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着,看起来尤为可怜。 “住手!”顾水月叫道。 那妇人转头看顾水月,表情刻薄道:“这可是罪人何氏之子,你敢替他求情?” 顾水月瞬间便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了——何妃所出的十二皇子。 说是皇子,他生而不幸,恐怕过得还不如个下人,如今何妃死了,他还真是无依无靠。他这般身份,在这皇宫里恐怕活不了几日了。 那妇人见顾水月不动,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便不理会她了,继续抽起那个小孩来。 “贱种!” “杂种!” “跟你那疯子娘一起死去!” 什么话都骂出来了。掌控着本来是自己主子的命运,这种感觉是十分爽的。妇人沉溺于这种扭曲的快感里,抽得越来越用力,恨不得将他直接抽死! 小孩的叫声越来越凄惨,最后只剩呜咽声,绝望而痛苦。 突然,妇人的手被抓住了。 那妇人红着眼睛看向顾水月,面无格外狰狞:“你要做什么?”说着棍子便要去抽顾水月了。 顾水月一用力,便将那妇人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顾水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尚且在腹中便被那些人害死了。她的孩子,还来不及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顾水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血气。 “你竟敢推我!”何氏原本是皇帝妃子,在此处都被她欺侮的,这个女人竟然敢推她!妇人瞬间怒了,爬了起来朝着顾水月冲了过去要去撕扯她,只是她还未靠近顾水月,身体又飞了出去。 顾水月这一脚踹得不轻,那妇人半晌都没爬起来。 顾水月看向那孩子,那瘦弱的小孩,满脸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小孩该有的纯净,冰冷至极。小孩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突然朝着那妇人冲了过去,大叫一声,便将手中藏着的匕首刺进了那妇人的胸口! 妇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被她打得跟狗一样的小孩竟然要了她的命! 妇人瞪大眼睛,在震惊中没了最后一口气。 小孩眼中的血气褪去,但是完全没有惊慌的感觉,而是后退了两步,冷冷地看着那死去的妇人,然后又抬起头看顾水月。 何妃是十年前入宫的,皇十二子的年纪也该有九岁了,但是眼前的小孩格外的瘦小,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他身形矮小,衣着破烂,却已经站得笔直,纵然他出身坎坷,不得宠爱,但是毕竟是皇家子,与普通的孩子气度还是不同的。 “我娘呢?”他问道。 顾水月道:“死了。” “是曲槿怜杀死她的?”他问道。 顾水月更加惊奇了。何妃是自己自杀的,但是确实是因怜贵妃而死,何妃的仇人确实是曲槿怜。 小孩说完,拖着瘦弱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脚步突然顿住,眼中露出恐惧的光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如娘!”一个中年男人唤着这名字过来了。 顾水月瞬间明了,这男人应该是来找那妇人的。 夜色里,一个粗壮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小孩吓得转身要跑,却狠狠地摔在地上,很快吸引了那男人的注意力。 男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地上的小孩提了起来,任小孩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如娘!”男人往前走着,只要他一转弯,就可以看到如娘的尸首。小孩的脸上布满绝望,绝望的眼神往空气中一扫,最终落在站在阴影里的顾水月身上,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救我”。 “如娘!”男人扑到妇人的尸体前,凄厉地叫了一声,转而看向手里抓着的小孩,“贱种,是你干的!” 说着粗壮的手便掐住了小孩的脖子,如同掐着一只小狗一般提了起来。 小孩‘啊啊’的叫着,格外凄厉。 顾水月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飞了出去,打在那男人的手上,男人顿觉一阵剧痛,小孩便‘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男人惊疑不定地转头,就看到黑暗里一个白色的身影。何妃已经死了,这人……“鬼啊!”男人爆发一阵大喊,便迅速逃跑了。 顾水月走了过去,将趴在地上的小孩拉了起来。 小孩垂着脑袋,将手从她手上收了回来,朝着一个方向闷声不吭地走了。 顾水月跟在他身后。 小孩走进了一个破烂的屋子里,将自己身上沾着鲜血的碎布片撕下来,小孩疼的龇牙咧嘴,但是一声也没有叫出来。 顾水月走了进来,挑了一个地方坐下,看着他的动作。 碎布条撕完了,他用冷水将身上的血污洗净,用干净的布包扎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动作十分娴熟。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满是血污的脸洗干净了,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来,只是仔细看,上面遍布着一些可怖的伤痕。 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如何长到十岁?是否无数夜里都这样默默地舔着伤口? 顾水月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顾水月离开后,小孩的眼睛突然睁开,透明的眼泪落了下来,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娘,典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第二日,皇后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将这破败的宫殿给围了。 顾水月也被叫了出去。 宫殿门口已经被收拾了一遍,从所谓有的干净,唯一一张红木椅上坐着皇宫最尊贵的女人。 皇后的脚下跪着两个人,一个粗壮的男人以及皇十二子齐典小小的身影。 “皇后娘娘,是他杀了如娘!”那男子指着齐典道。 何妃因为破坏封妃大典、意图谋害怜贵妃,失败后,畏罪自杀。何妃已经死了,她的儿子便成了祸端。皇后正需要一个借口处置了皇十二子,没想到机会就上门来了。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弱小瑟缩的身影,寒声道:“本宫统领后宫十五年,定下宫规十条,这十条陛下也是十分支持的。在这宫规之下,后宫及众皇子也是循规蹈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本宫决不允许有人破坏了这十条宫规。宫规第十条,皇室子弟不得随意杀害太监、宫女。” 皇后说的是正气凛然,顾水月却觉得可笑。 真是太假了。 这条规定其实是针对无权无势的皇子的,那些有权有势的,真想杀太监宫女了,都会给自己找个借口。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十二子齐典,生性暴戾、滥杀无辜,其罪当诛。”皇后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小孩的命运。 齐典不由得抬起头,瘦削的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眼睛不由得瞪大了,看着皇后。他在这冷宫之中生活了九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早该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但是此时,他依旧难以接受皇后的审判。他明明没有错,是这两个下人想要杀死他啊! 那跪着的男子则露出欣慰的笑容,如娘,我替你报仇了!有个皇子给你陪葬,黄泉路上也走得安稳一些。 “有人辱骂圣上,骂声不堪入耳。十二皇子为了守护圣上名声,怒极之下以命相搏,杀死大逆不道之人,难道也该死吗?”顾水月突然出声道。 顾水月眼神扫过齐典。小孩立即反应过来,朝着皇后磕了下去:“皇后娘娘,她骂儿臣是‘孽子’,是‘狗杂种’,儿臣早已习惯了她的辱骂,但是她不能侮辱父皇!父皇是天下人的君主,是九五之尊,身份何等尊贵,怎能由一个宫女辱骂!难道儿臣杀一个辱骂父皇的人也有错吗?” 十二皇子的话一说完,皇后的脸便变得难看起来。 皇后自然不敢说有错。 这件事牵扯上皇上,便不一样了。无论十二皇子母亲身份如何,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这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十二皇子说出来,若是她再处置了十二皇子,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未必不想十二皇子死,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可能被人诟病的方式。 皇后咬着牙齿道:“这宫人竟敢这般胆大妄为,是本宫错怪你了,快起来吧。” 十二皇子并未起,而是指着跪在自己身边的男子道:“皇后娘娘,他也骂过父皇,但是儿臣打不过他,儿臣想杀了他!” 那男子顿时慌了,他没想到昔日里被他百般欺侮的孩子竟然会露出这样凶狠的表情。 “殿下,奴才没有啊,都是那妇人所为!殿下莫将对那妇人的怨恨发泄在奴才身上,看在奴才伺候了殿下九年的份上,请殿下莫要冤枉奴才啊!”那男子朝着十二皇子一边磕头一边道。 “他与那妇人时常欺侮儿臣,还辱骂父皇,请皇后娘娘为儿臣做主。”十二皇子朝着皇后磕了下去,“儿臣太小,打不过他,无法维护父皇的荣誉,若他不死,儿臣无脸见父皇,儿臣愿以死谢罪。” 十二皇子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威胁她了! 皇后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方才道:“十二皇子一片孝心本宫很是欣慰。将这奴才拉下去杖毙吧。” 那男子被拉了下去,杀猪般的嚎叫与求饶声也渐渐远去。 十二皇子垂着眼眸,掩盖住其中的冷意与快意。 皇后看了顾水月一眼,冷笑一声,便带着一种宫女侍卫离去了。 第九十六章 密道阴谋 若说何妃之事是皇后对她下手的开始,那这件事,顾水月和皇后已经彻底撕开了脸。 顾水月并非执意与皇后作对,只是皇后对她步步紧逼,她也绝非能忍耐之人。 夜里,顾水月做了一个梦。梦里,门打开,一只浑身发白的老鼠出现在门口处,一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瞪着她。 顾水月起身,那白鼠突然朝外跑去,顾水月紧追在老鼠的身后。那老鼠像是闪着亮光,照亮了去路。顾水月追了一段距离,那老鼠突然进了一间房,便消失了。 顾水月遍寻不到,只在桌子上看到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 那是个金色的盒子,顾水月打开,一阵闪耀的光芒散发出来,照耀地她睁不开眼。 顾水月便醒了过来。 夜已经深了。 顾水月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诡异的梦。顾水月等了一会儿,那声音依旧没有消失。 顾水月披衣起身,走到门口处,打开门,隐约看到一道黑影闪过。那黑影消失得太快了,顾水月根本没看到是什么东西。 顾水月神色一凛,连忙追了上去。 那黑影仿若近在眼前,却又比她快一步,顾水月每次都只差一点点。那就像是有个人,引着她朝着一个地方走去一般。 顾水月突然停住了脚步,朝着四周看了看。 “出来吧。”顾水月道。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墙上跃了下来。那是个黑衣人,黑布蒙着面,看不清长相。 黑衣人见了顾水月,突然跪了下去:“多谢夫人对小主子的救命之恩。” 顾水月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你是何妃的人?” “属下奉命保护小姐和小主子,小姐殒命,属下必须全力护卫小主子。若是小主子出了什么事,那属下死了都愧见将军。” “我说的是事实罢了。”顾水月淡淡道。 黑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了顾水月的面前:“夫人救了小主子,于属下便如再造之恩,此东西赠与夫人。” 黑衣人说完,一跃上了屋顶,身影便消失了。 顾水月打开那东西,眼神猛地变了,那是一副画,画的明显是宫中盘根错节的地道图! 顾水月不由得想到那日老嬷嬷的话。何妃手里极有可能有一副地道图,原来这图不在何妃手里,而在黑衣人手里? 顾水月盯着那图看了一会儿。她记忆力极好,很快将这张图记录下来,记完之后,她本来想毁了,只是她心绪一转,没有毁了,而是将那图藏了起来。 顾水月将图藏了起来,闭上眼睛,想的便是那条地道。 若是这条地道是真的,那外人便可以从这条地道悄无声息地进入宫中,来日公孙奕攻入京都,这图对他也大有裨益。 不过……顾水月的嘴角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顾水月于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这条地道,去还是不去? 在她沉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 顾水月很快做了决定。 顾水月小心翼翼地躲过了宫中的重重守卫,终于到了密道的入口处。那是御花园中的一处假山,穿过湖底和天宸宫,往西,便到宫外了。这一来一回,一个时辰的时间足以了。 顾水月四处看了看,见无人,便钻进了地道中。 地道潮湿且黑暗,只容一人通过,顾水月点亮了火舌子,照亮了四周。她朝着地道深处走去。 顾水月进入地道后,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道口。他在地道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声,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离去。 “你将地道图给她了?” 深夜了,皇后依旧未曾入眠,相反的,她似乎很兴奋。 精心设下的局就要收网了,她当然很兴奋。 跪在她面前的黑衣人恭敬道:“娘娘,属下将图给她了,且她已经进了那条地道,并且落入了陷阱里。” 皇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安排这个阴谋可谓煞费苦心,几番周转。顾氏以为她要借何妃之事对付她,实际上,这只是阴谋中的一环。 近日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先利用何妃之事,将她软禁在何妃的住处,让她听到那个老嬷嬷的话,知晓地道图的存在。这是第一环。 那两个奴才欺侮何妃之子,顾水月出面力挽狂澜,救了皇十二子一命,这是第二环。 接下来便有了顺理成章的因顾水月救了皇十二子一命,忠仆献上地道图这件事了。 对于顾水月而言,这地道图是极具诱惑力的,所以即使怀疑真假,顾水月也会冒险一探。 皇后心思百转千回,但还是第一次设下这样复杂的阴谋来对付一个人。 顾水月再聪明,也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皇后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一旦踏入那个地道,便是踏入了黄泉路,那里面设下的机关足以要了她的命。而且,本宫还要公孙奕给她陪葬!她知晓密道的存在,不是告知圣上,而是独自去探查,其不轨之心,便显现出来了。” 皇后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十分兴奋,她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顾水月的死状了。 第二日,皇后早早地起了床,盛装打扮了一番,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很快的,她便等到了。 一个宫人匆匆走了进来汇报道:“娘娘,外面有个宫女自称是云王妃身边的侍女,她说云王妃不见了,求娘娘派人去找找!” 皇后的脸上作出惊奇的表情:“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云王妃虽是戴罪之身,但是毕竟是云王妃,还是一品诰命夫人,不可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夜里出去走不识得路了?”皇后沉思了一会儿,便叫来了侍卫统领,在全宫范围内搜查。 这搜查的动静很大,很快的,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云王妃失踪了。 这便是皇后的目的。越多的人知道顾水月的‘野心’,她的计划便越成功。 侍卫中有皇后安插的人,因此很快就有人发现御花园的假山有问题,并在假山下发现了一根发簪,据查,那发簪就是云王妃的。 皇后很快赶到了,看着侍卫们从假山上寻出一个入口。 “娘娘,这里有一个入口,下面好像是一条密道,云王妃像是进了这条密道里!”有侍卫道。 “云王妃为何要进密道里?”皇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快进去看看,云王妃可在里面?” 侍卫们陆续走了进去,过了大约半刻钟左右,侍卫们又陆续出来了。 “娘娘,这密道往里走几十丈便断了,眼前呈现一个巨大的坑,那坑下面有许多尖锐的木桩子……” 这地道是皇后吩咐挖的,她自然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那个立着尖锐木桩的坑,便是顾水月的夺命坑。她知晓顾水月身手不错,但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但是巨坑下没有人!”侍卫道。 皇后的脸色微微变了:“怎么会没有人?那顾氏去了何处?” “皇后娘娘为何断定我就会死在那坑里?难道皇后娘娘知道些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皇后猛地回头,便见穿着一身白衣的顾水月正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那笑中似乎带着一股寒意,看得人毛骨悚然。 皇后心中满是难以置信,本该死在地道中的人怎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第九十七章 反击皇后 皇后的阴谋看似天衣无缝,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有破绽的。 顾水月在拿到那幅密道图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怪异了。 皇后实在是太震惊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水月走到震惊的皇后面前,觉得自己有些话有必要提醒一下她:“娘娘可曾想过一个问题,那献上密道图的忠仆身手十分好,有这样厉害的忠仆护着,为何皇十二子身上还会满身伤痕?那两个下人还敢如此嚣张?” 皇后并不觉得这是个破绽:“自然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隐匿在侧罢了。” 顾水月笑着摇了摇头。在皇后的心中,或许她自己是最重要的,所以从来不知道当重要的人遭遇危险的时候,所有的理性都会忘却在旁。若是真有这样的忠仆,悄悄守护着何妃母子十年,他会有千万种方式让那两个恶人消失,而不会任由他们欺侮着自己保护的人。 “还有一点,当我踏入密道的时候,里面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若是真的密道,那至少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挖好了,而那密道,像是刚刚挖好的。” 那不过是临时挖下的,请顾水月入瓮的临时陷阱。 有些东西,假的便是假的,做得再逼真,也会有漏洞。 皇后脸色阴晴不定:“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是陷阱,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进去?” 顾水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那笑令皇后分外不安:“娘娘很快就会知道了。”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若是在顾水月出现之前,听到这句话时,皇后是十分开心的。 因为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要在皇帝面前展示证据,揭露云王夫妇的不轨之心。 然而如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片刻后,皇帝高大魁梧的身姿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大早乱糟糟的,发生了何事?”皇帝问道。 皇后心思百转千回,立即反应过来道:“启禀陛下,早晨的时候,顾妹妹的丫鬟到本宫面前哭诉说顾妹妹不见了,本宫忧心便让侍卫四处寻找,方才见顾妹妹安然无恙本宫便放心了。只是臣妾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顾妹妹,顾妹妹涉嫌协助何氏伤害怜贵妃,在事情查明前本该禁足,为何顾妹妹又会出现在此处呢?” 皇后看向顾水月,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皇后的反应着实快,阴谋败露后,立即又想着给顾水月扣上另外一宗罪名。 顾水月作出一副受惊的模样,轻抚额头道:“皇后娘娘统领后宫,气势威严,娘娘的话妾身如何敢不遵从?妾身也是身不由己。昨天夜里,妾身刚刚入睡,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妾身打开门,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之后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妾身再醒来的时候,便躺在假山之中,刚才醒了过来,便见这里站了一群人,其中便有皇后娘娘。” 还真是会一派胡言! 明明是顾水月自己进的密道,她的人亲眼所见。 然而,她的人也不干净,不能做证人。 “妾身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一样东西。”顾水月手里拿着一捆卷轴,想要递给皇帝。 皇帝身边的太监拿了,摊开,展示在皇帝的面前。 皇后自然也看见了,这正是她准备的密道图,顾水月为何要给皇帝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妾身刚看了一眼,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想立即呈给陛下。”顾水月道。 皇帝眯着眼睛看那张地图,目光很快落在不远处的假山上,那里的入口已经完全被打开了,通往未知的地方。 皇后走到皇帝的面前,先发制人道:“陛下,当年叛贼利用何氏便利在宫中挖下密道,危及皇宫与圣上安全,如今竟有人敢效仿叛贼所为,实在是罪无可恕!” 顾水月刚已经说了她发现这密道是新挖的,皇后便不能再说这密道是何判所为,她要换个方式扣到顾水月和公孙奕身上去。 而且,这样的结果,想必皇帝也很乐意看到。 “顾妹妹被打晕,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只多了这一副密道图,臣妾不由得多想了一些,莫非那黑衣人的目的便是将这副密道图给顾妹妹,并将顾妹妹带到这密道的入口处……”皇后忧心忡忡道。 顾水月突然‘咯咯’的笑出了声。 皇后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你笑什么?” “妾身在笑娘娘的想象力真丰富,其实事情很简单,看看这密道是谁挖的,不就知道是谁图谋不轨了吗?” 皇后松了一口气,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密道已经挖好了,她早就吩咐人要清除一切痕迹,而且还加了一些东西,顾水月这算盘算是打空了。 侍卫们在里面搜寻了一圈,将找到的东西都呈现到了皇帝的面前:“陛下,属下在密道里找到一只鞋!” 那是一双男人的鞋,上面布满了污泥,应该是挖密道的时候留下的。 将鞋子上的污泥除去,侍卫仔细看了两眼,而后道:“陛下,这鞋子不是出自宫中,这鞋子上的标记——是云王府的!” 皇后的最初计划里就有这一环。 虽然开始出了一些错,如今一切又回归正轨。 这双鞋的设计虽然浅显,但是只要皇帝相信就够了,而且皇帝很乐意相信。 毕竟,皇帝也很想除掉公孙奕这个眼中钉呢。 皇帝的脸色果然变了:“公孙奕竟敢在朕的宫里挖地道,好大的胆子!” “陛下待公孙奕不薄,没想到公孙奕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这对夫妇一唱一和,还真的演得一场好戏。 顾水月道:“若是只凭一双鞋便断定是云王挖的地道,那便有些可笑了。” 皇后看向顾水月,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绝望的表情来,然而她失望了。 “顾氏,你是在替公孙奕脱罪吗?”皇后冷冷道。 “妾身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若是这双鞋便定了云王的罪,那会令忠臣寒心,请陛下三思!”顾水月朝着皇帝跪了下去,诚恳道。 皇帝的眼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 忠臣?公孙奕还真是他的好忠臣! “顾氏,你有办法证明这密道不是云王挖的吗?”皇帝问道。 若是不能证明不是公孙奕挖的,那这罪名他势必要扣在云王身上! 顾水月沉思了一下,便道:“鞋可以是假的,但是人不可能是假的,只要找出这双鞋的主人,便知道挖密道的究竟是谁的人了。” “顾氏,你莫不是在强行脱罪?凭着一双鞋怎么寻到鞋子的主人?”皇后冷笑道。 “妾身听闻淳王的众多宠物之中有一条狗,能够根据气味寻到主人。”顾水月道,“妾身恳请请来淳王的狗,一探究竟!” 淳王虽然荒唐,但是他手下的众多宠物却有几分能耐。青蛇通人性,白虎可作坐骑,而那条名曰‘旺财’的狗也颇为有名。旺财嗅觉极佳,有一次王丞相家进了贼,丢失了一件重要的宝物,案发现场刚好留有窃贼的一块手帕,淳王带着旺财路过,竟凭着一方手帕找到了窃贼。 “胡闹!”皇后色厉内荏道。 “妾身请皇上做主,还云王清白!”顾水月丝毫不示弱,反而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皇后将这件事闹得很大,因此在场的除了一众宫人侍卫外,还有几位跟随在皇帝身后的重臣。 “是啊,臣也听说了那旺财的名声,确实是一条奇狗。” “陛下,不如准了云王妃的请求吧,若是冤枉了无辜就不好了。” 皇帝只得道:“去将淳王的狗带过来。” 很快的,一个侍卫就牵着一条狗过来了。他先将那双鞋子放在狗的鼻子上闻了闻,闻完后,狗突然朝着一个地方跑了过去。那本来牵着狗的侍卫也连忙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侍卫便牵着狗回来复命了:“启禀陛下、娘娘,旺财冲进了凤来宫,咬住了凤来宫里的王副统领。” 侍卫的话音落,皇后的脸色便变了。 这王副统领守卫凤来宫的安全,不是别人,正是王皇后的表兄! 一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皇后的身上,眼中带着好奇与犹疑不定。 皇后的脸色全白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皇帝深邃的眸子里神色不定。 这结果于皇帝而言并不意外。 他知道这是皇后在对付顾水月和公孙奕。 他心中并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皇后太过愚蠢,竟又被顾水月反将一军。 皇后连忙跪了下去:“陛下,王副统领有些癔症,恐是无意识做出这些事!” 顾水月觉得这个借口十分可笑。 偏偏皇帝竟像是信了。 “将朕这后花园挖得坑坑洼洼成何体统,既然身体不适,那就不要呆在宫中了。”皇帝道。他也不想如了顾水月的愿,并不想责罚皇后。 皇后手段何其残忍,直指她和公孙奕的命!她反击了,这样大的罪名就这样轻易化解了,顾水月又如何甘心? 她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王副统领犯了癔症挖了这密道,偏偏陛下还一无所觉……” 顾水月此话一出,皇后不由得看向她,心中‘咯噔’一声,顿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言。 皇帝确实不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今日,皇后可以在皇帝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挖出这条密道,明日,皇后是否可以悄无声息地挖出几条通往宫外的密道。出入宫中无阻,就像当年的何判一样! 皇帝性子多疑,最恨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皇帝脸上的杀气一闪而逝:“偷挖密道这般胆大妄为的事,即使是癔症,也不可轻恕!王岑书,杖杀!皇后,治下不严,禁足三月,后宫之事暂由怜贵妃掌管!” 皇帝话音落,皇后的身体便不自禁地往后倒去,若非她身边的嬷嬷扶着,皇后已经倒在地上了。 第九十八章 侍寝危机 这一次,皇后不仅失去了母族安插在宫中的最重要的帮手,还失去了自己统领后宫的权利。这对皇后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皇后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终日吃斋念佛,整个人像是苍老了许多。 这对宫中的一些老人来说,也确实是一件十分难以相信的事。 皇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两人相互扶持,皇帝登基后,皇后统领后宫,处事公正,素有贤德之名。皇帝向来敬重皇后,皇后也未作出什么逾矩的事,所以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稳居后宫之主的位置。 这是第一次,皇帝惩罚了皇后,而且还将统领后宫的权利交给了怜贵妃。 宫中的老人们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风雨欲来,这皇宫早晚要变天了。 皇帝是黑着脸回到天宸宫的。 回到天宸宫,他躺在卧榻上,便觉得额头一阵一阵地抽疼。 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轻轻地揉了起来,那种抽疼感方才逐渐散去。 皇帝睁开眼睛,抓住怜贵妃的手,一拉,便将她拉入了自己宽阔的胸膛里。 怜妃乖巧地窝在皇帝的怀里,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皇帝搂着她,却提不起兴致来。 他今日确实气得不轻。 王皇后,王丞相……王丞相是文官,当年何判之事,皇帝对武官的提防心十分强,对文官没有什么警惕心。但是今日之事,让他意识到,武官能做的事,文官也能做。 看来这几年,自己对王氏一族,是太过于纵容了。 同时,他对顾水月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该做何评判了。 在他看来,皇后是整个后宫最聪慧的女人,但是和顾水月比起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皇帝怀里抱着柔媚的怜贵妃,脑海中却回荡着另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那张脸上,带着倔强与狡黠,以及——果决与狠毒。 她便如同毒药一般,虽然致命,却也诱人。 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怜贵妃的头发,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何方。 怜贵妃仰着小脸看着帝皇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中闪耀着明媚的笑。 她凑到了皇帝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终于吸引了帝皇的注意力。皇帝听得入神,像是陷入了她的描绘里,眼中闪过汹涌的浪潮。 “这宫中唯有爱妃最得朕心。” 自御花园回到那冷宫之中,顾水月关上门,便直接躺在床上了。 饮珠用湿热的毛巾替顾水月擦了擦脸,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水月一脸都写着疲惫。 与皇后那番争斗真是惊险非常,稍微一句话说错了便可能万劫不复。 顾水月远没有外人看来的镇定与胜券在握。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说出的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顾水月闭上眼睛,虽然很累,她已经睡得不是很沉。这是她上辈子养成的习性,再世为人,依旧改不了。 夜里,她竟梦到在望月宫中的一些事。那时,她是望月的皇后,统领后宫,看似尊荣无比,实则可怜至极。 顾水月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一张嫩白的小脸。 小孩的脸小小的,白白的,布着一些伤痕,脸上没有一点肉,一双眼睛显得尤为大,他的五官尚且未展开,有几分可爱,那双眼睛里则盛满了忧伤。 “十二皇子。”顾水月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趴在她床边的少年道。 朔云的皇姓是齐,十二皇子名典。 齐典本来是两只小手撑着下巴的,见顾水月坐起,他也坐直了身体,依旧拿他那双颇有些忧郁的眼看着顾水月。 她腹中的孩子不曾出世,但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齐典的时候,总想到自己的孩子。仔细想来,若是她的孩子出生了,而她死了,那她的孩子的命运是与齐典一样的。无依无靠,在诡谲的皇宫中小心翼翼地前行着,艰难地活下去。 如此脆弱,如此可怜,但是没有人会给予他们任何同情心。 顾水月压下纷乱的心绪,看向眼前的少年。那一夜小少年杀死嚣张的宫女后,顾水月便无法将他当成一个小可怜了,他其实是一只小狼崽。 “小狼崽子,看着我作甚?”顾水月问道。 “你救了我。”齐典道,“你很聪明,比我娘聪明多了。我娘虽然不聪明,人家都说她是疯子,但是她对我很好。所以,我要替她报仇。” “你凭什么报仇?”没有身份地位,不得皇帝宠爱,凭什么找恩宠正浓的怜贵妃报仇? “你给我指条路,将来我会报答你的恩情的。”少年一脸正色道。 “凭什么?”顾水月笑着道。 少年后退了两步,朝着顾水月跪了下去,严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倔强。 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少年又磕了下去,每磕三个,便抬头看顾水月一眼。 “罢了。”顾水月道。 少年抬起头,眼神顿时一亮。 “你过来。”顾水月朝着少年招了招手。 十二皇子走到了顾水月的面前,凑近了她。 “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一个倚靠。年幼的皇子要倚靠有恩宠的皇妃,而年老的皇妃则要去倚靠开始掌握权势的皇子。母子之间,从来都是相互依存,才能走得下去。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要另外找一个‘母子’。怜贵妃无子,所以她的表妹苏蔓蔓进了宫,将来苏蔓蔓生了孩子,便是怜贵妃的,况且你的仇人便是她,所以这条路便走不通了。如今的四妃,除了刚入宫的苏蔓蔓,无子的便是淑妃。淑妃的家世没有王皇后显赫,但是他父亲乃是六部之一,她性子温婉,同情心强……” 顾水月说到这里便没有往下说了。 齐典认真地听着,将她的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他再次朝着顾水月严正地磕了一个头:“典谨记顾娘娘的恩情,今生绝不忘记,将来必定会报答娘娘的恩情,如违此事,天打雷劈。” 齐典说完,起身,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顾水月的面前。 顾水月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自己去走了。 “贵妃娘娘到!” 顾水月刚用过晚膳,便听到了宫人的声音。 怜贵妃款款而来,笑盈盈地走到顾水月的面前道。她们不过几面之缘,此时却亲昵地像姐妹一般:“顾妹妹,委屈你了,本宫之前受了些惊吓,魂都快吓掉了,等回过神来才想到事情有蹊跷。这座位都是皇后娘娘事先安排好的,若非娘娘的准许,何妃是进不来的。有人想对付本宫,顾妹妹不过是做了人的替罪羊罢了。本宫已经向陛下陈明事实,顾妹妹不必在这肮脏的地方待着了,随本宫一起回去吧。” 怜贵妃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问题全推到了皇后身上,让顾水月恨上皇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她亲自上门,将顾水月带出去,更是莫大的恩德。 顾水月的脸色一直淡淡的,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妾身在这里便谢过贵妃娘娘了。” 怜贵妃瞬间心思百转,脸上滴水不漏,拉着顾水月的手一起走出这间偏殿。 顾水月没有再回乾心宫,而是与怜贵妃一起去了她的永寿宫。 这永寿宫比起乾心宫来,可谓云泥之别。永寿宫异常豪华,雕栏玉柱,颜色艳丽,宫灯明艳,紫金色的流苏随处可见。 “顾妹妹在那偏殿中吹了风,先洗浴吧。” 顾水月在洗浴的间隙,怜贵妃正在一间房中喝茶。苏蔓蔓站在一旁,盯着远处明媚的灯光,不由得道:“姐姐将顾氏带回来是想拉拢她吗?顾氏阴险狡诈,姐姐拉拢她,无异于与虎谋皮。”苏蔓蔓道。 怜贵妃放下手中的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拉拢她?她不过是我献给陛下的一份厚礼罢了。” 顾水月以为她在拉拢她,以为她在挑拨她对付皇后,实际上,这些都不然。 她的真实目的,顾水月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水月躺在温暖的水中,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地香气,浑身舒爽无比。她闭上眼睛,想着怜贵妃的阴谋,时间便飞快地过去了。 她想从浴池里起来的时候,便觉得一阵头晕,浑身无力,同时,身上莫名生了一股热气。 顾水月神智一凛,已经猜到自己被下药了,然而她浑身软绵绵的,根本动不了。 正在此时,脚步声突然响起。 顾水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朝着自己走近。 顾水月咬牙,终于蓄积够了一股力量,猛地腾水而出,抓住一块白色的纱布将自己裹在其中,然后坐在椅子上,转瞬间,来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股强大的迫力破面而来,压得顾水月喘不过气来。 皇帝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勾勒出挺拔壮实的身躯,那张刚毅地颇有些凌厉的脸上此时挂着一丝微笑,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十分满意。 顾水月浑身裹着一层白衫,曼妙的身姿依稀可辨,一张嫩白的小脸此时带着了红意,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水润的光。 皇帝弯下腰,将那娇小的身躯抱了起来,朝着床边走去。 顾水月想要挣扎,然而她的浑身无力,那挣扎的力气就像小猫在挠痒痒一般,反而更加取悦了皇帝。 顾水月心中逐渐绝望。 她自然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 而皇帝一旦得逞了,这对公孙奕便是巨大的侮辱,她拿什么面目去面对公孙奕,怎样再去做她的云王妃? ————分————界————线———— 《进击的王妃》明天上架,明天早上会双更,感谢各位小天使对桔子的支持,也希望大家尽量能支持正版,这样桔子才更有动力好好写文。在此谢过了(づ ̄ 3 ̄)づ 第九十九章 望月使团 皇帝将她放在了床上,两手撑在她的身侧,深邃的眸子紧紧锁着她。 一想到躺在床上的是公孙奕的女人,皇帝便觉得愈加兴奋。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公孙奕发现这件事时的表情了。 愤怒?羞耻?怒不可遏?拿着他的剑冲进皇宫? 皇帝愈加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尤其是这个女人本身就足以令他兴奋。 他出生本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还是第一次这般想得到一个女人。 “待你成了朕的人,朕便重新给你一个身份,留在朕的后宫之中,朕会疼爱你的。”皇帝看着顾水月眼中的反抗,低声诱惑道。 顾水月强撑着体内的躁动,紧紧地咬着嘴唇,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宛若一尊毫无感情的雕像。 她觉得皇帝的笑实在可笑,即使一切发生了,她根本不会在后宫中做金丝雀,而是会拿着剑刺入他的心脏。 皇帝伸出手,落在顾水月裹着的薄衫上,用力一扯。 然而,他并没有扯开。一个东西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只觉一阵眩晕,便晕了过去。 皇帝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宫殿之中竟然有人敢袭击自己,所以根本没有警惕性。 饮玉凑到了顾水月的面前,低声道:“娘娘,您忍着一些,属下带您出去。” 饮玉说着,便将顾水月扛在了肩膀上,朝着外面走去。只是外面守卫森严,她又扛着一个人,哪有这么简单? 饮玉带着顾水月在永寿宫里打转,好不容易走出了永寿宫,又跑到了之前的冷宫里,根本无可奈何。 “跟我来。”黑暗中,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道。 饮玉低头,就看到一个高到她腰上的小孩,正仰着头看着她。 饮玉自然识得他是何人,但是并不信任他。她们此时在宫中十分危险,皇帝一旦醒了…… “跟他走。”顾水月突然道。 饮玉没有任何迟疑,跟上了小少年的步伐。 他们穿进了一个小山洞里,沿着山洞深处走去,走了一段路,小少年便离开了,饮玉带着顾水月继续往前走。 夜里的京都,一个暗黑色的影子在暗处悄悄移动着,然后出现在云王府的后门。 公孙奕站在那里,他早就接到饮玉发出的消息了,夜色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情绪的凝重,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身体紧绷着,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饮玉一出现,公孙奕立即走了过去,从她的手里接过了人。 顾水月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脸色通红,眼神迷离,脸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公孙奕就像抱着一团小火团一样,想到她为何会这般,公孙奕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 他抱着她迅速进了云王府,抱着她进了屋,关上门,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顾水月睁开眼睛,水眸中满含媚意。 “墨寒。”她难耐地叫了一声,声音绵软。 美人在前,如珠如玉,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公孙奕此时表现得不像个男人,他的神色不为所动,面色沉静地将顾水月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损伤后,脸色方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顾水月浑身发热,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已经有了重影。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热死的时候,公孙奕终于靠近了,一手将顾水月乱动的手压在了头顶,轻柔的吻落在额头,再慢慢往下…… 朦胧的夜色照耀着安静的府邸,红被翻浪,春情正浓…… 顾水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像是被马车压过一般,酸疼不堪。她盯着红色的帐顶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昨夜模糊的记忆闯入了她的脑海里。顾水月的脸色变了几变,没想到,她还是落入了曲槿怜的圈套里。 那一场阴谋不可谓不狠毒,不只要毁了她和公孙奕的关系,还要毁了她和云王府! 如今想起来,顾水月依旧心有余悸。 而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顾水月的脸色很快由青白转为绯红了。 公孙奕已经穿着整齐,与顾水月一脸疲惫的模样比起来,公孙奕看起来神采奕奕,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衣,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怎么看怎么好看。 “娘子觉得为夫如何?”公孙奕脸皮厚得很。 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想起来扒开他的脸皮看看他皮有多厚。 “阿澜起来了,今日有一场戏看,为夫带你去看看。”公孙奕笑着道,说着便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 顾水月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便任由公孙奕掀开了被子,替她穿上了衣裳。公孙奕何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粗手粗脚地干完了这些活,偏偏脸上还一本正经。顾水月也没嫌弃他,任由他摆弄着。 当年顾天澜在战场上与公孙奕厮杀的时候,可还没想过这样一日。昔日里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仇敌,居然会成为夫妻,那个战场杀神一般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笨拙的一面。 浑身酸疼,公孙奕还要带她去看戏,可见这戏着实精彩。 昔日的寻花楼,在贺重言离去后,已经由公孙奕买下来,改造成一家客栈了。 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好,站在临街的二楼,往下可以俯瞰整个京都最热闹的地方。 寻花楼二楼的位置,两个身影站在那里,紧紧地挨在一起,隐约可见男子身形高大,容貌不凡,而那娇弱一些的女子,身穿披风,戴着帽子,挡住了容颜,完全靠在了那个男子身上。能与这般不凡的男子站在一起的女子,必定也是绝色。 人们偶尔抬起头,好奇地看一眼,很快就被更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吸引去了。 今日是望月使臣入京的日子。 一年前,望月与朔云一战,望月痛失大将顾天澜与十万顾家军,可谓损失惨重。然而奇异的是,朔云不仅没有乘胜追击,还和望月签下了停战五年的约定。 这在朔云的人看来,是朔云对望月的恩惠。一年后,望月的使团终于来到朔云,还带来了奇珍异宝与绝世美人儿,对于朔云百姓而言,也算一个安慰了。 望月使团足足有几十辆马车,横贯整条街,阵势浩荡,不像是来送礼的,反而像是来炫耀的。 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与南地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北地,带着好奇与骄傲进入梁城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的是,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带给了他们安宁,更不知道,他们抛弃了曾经用性命守护着望月的她。 顾水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那些熟悉的面貌和熟悉的衣着跃入了她的眼帘,如同一枚石子敲在她的心湖上,激起一层浪花,最后又复归平静。 顾水月的目光落在最华贵的那辆马车上,不由得问身边人道:“这次使臣是何人?” 公孙奕道:“厉宁,带着顾府的一对双生女。” 顾水月的眸子不由得垂了下去。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十分熟悉。 当年她还在望月的时候,厉宁是刑部尚书,他任刑部尚书三年,刑部没有堆积的冤案,厉宁此人,严谨,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断案能力极强,唯一一点缺点便是个闷棍子,不知变通。 厉宁说话很直,时常惹得李邺谨勃然大怒,若非顾天澜从中斡旋,这位刑部尚书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偏偏,他与顾天澜的关系算不得好。在他眼中,女子就该在闺中相夫教子,而不该抛头露面,战场杀敌,所以时常上书弹劾顾天澜。 顾天澜惜才,并未计较这些。所以,厉宁那样的性子还能在自己的官位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干。 好好的一个九卿之一的刑部尚书变成了使臣,看来顾天澜死后,厉宁的日子并不好过。 至于那对双生子,乃是顾天晴的同胞妹妹。顾天澜先是上阵杀敌,后又入宫为后,顾府一直由她母亲掌管,母亲性子绵软,此时想来,都被顾天晴拿捏在手里。母亲怕她忧心,每次见面时都从未提及过,以至于后来抑郁而终,或许便有此事有关…… 一年已过,顾水月想到‘顾天晴’这个名字依旧气血上涌,恨不得啃其肉、嗜其血!顾水月垂下眉头,掩盖住心中的气血翻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水月总觉得公孙奕搂着她的手紧了一些。 待到望月使团的长队伍离开,整个大街像是突然空了,顾水月与公孙奕依旧在寻花楼上待了一会儿。 他们相互依偎着,看了一会儿这梁城的景象。 “望月皇族无适婚女子,厉宁带着顾家的一对双生女而来,那双生女皆是适婚年纪。望月此行的目的……”此举像是要与朔云联姻,但是,李邺谨争强好胜,比之朔云帝不遑多让,不该做出这样让步的事。 “望月此行不安好心。”公孙奕看着远处的景象,眼中蕴藏着巨大的野心,“时机,快来了……” 顾水月身体恢复的很快,此时已经好了许多。公孙奕却仍旧坚持将她抱在怀中,顾水月拗不过她,干脆将帽子拉了下来,挡住了脸,也任由他所为了。 不愿太过喧哗,公孙奕挑了一条安静一些的小道。 突然,一人从横着的巷子里冲了出来,见着人便跪了下去,哀求道:“大人,求您帮帮忙,求你帮忙救救我爹吧!” 顾水月借机站直了身体,看着那人,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打扮,乃是京中的普通百姓。 “怎么回事?”顾水月问道。 看不见样貌,但是声音柔婉动听。只是这样貌越出众的女子,心反而越狠,他刚刚所见的不是吗? 那人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些了,一脸焦急道:“我爹赶着牛车,不小心撞了一个人,那两人将我爹堵在巷子里,百般欺侮!” 顾水月往前走了一些,那些骄横的声音便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真是有眼无珠,竟然敢撞姑奶奶,姑奶奶今日便让你生不如死!” “朔云的人都生得这么丑吗?壮得像头蛮牛一样,粗鄙不堪,跟我们望月的男子根本不能比!” “嘿,哪里像牛,简直就像一条狗,你会不会作狗叫?叫两声给本姑娘听听!” 顾水月再往前走了两步,两抹红色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顾水月的出现很快也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力,一时间,三双眼睛碰在一起。 这两人便是来自望月的一对双生姐妹花,顾水月看着那两张无比熟悉的脸,不由得感叹一句——冤家路窄。 第零一百章 双生姐妹 两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子,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因气质的不同,一个娇俏,一个可爱,两人站在一起,本来是十分养眼的一幕。 而今,一个壮年男子跪在她们脚下,脸上满是血污,浑身脏兮兮的,跪在那里,脸上全是惊恐。这一幕看起来便有些可怖了。 这两个女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至于他这般恐惧,而他的儿子慌忙跑出去四处求助呢? 那人见了顾水月,想要冲过来求救,却被其中一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踹倒在地上,便再也不敢动弹了。 顾水月一出现,很快便吸引了那对双生姐妹花的注意力。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可爱一些的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朔云的女人也生得这般柔弱不堪吗?我们望月的女人可是可以上战场的!” “朔云的男人,像牛一样壮实,却没有脑子,朔云的女子,风一吹就倒了,就只能在家做做针线活了!” 而当顾水月身后的人出现时,姐妹花的眼神不由得又是一亮。 在她们看来,她们的姐夫望月皇帝本就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而面前的人,样貌竟不丝毫输于望月帝,且气势卓绝,不同于一般人。 姐妹花直接略过了顾水月,从两边靠近了公孙奕,欲要拉住他的手,一边道:“这位郎君倒是生得俊俏,我们姐妹瞧着十分喜欢,不如随我们回了望月,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 顾水月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这两人是顾天晴嫡亲的妹妹,秉性倒是截然相反。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来到朔云后处处太高望月,厉宁带着这样两个人,怕也是头疼不堪。 “你们要给我夫君做小,还要问问我同不同意。”顾水月沉声道。 “你是他夫人?” “姐姐,他有夫人了怎么办?我们怎能个人做小?” “这还不简单,等她死了,我们便一起做他的平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分配好了自己的位置,将顾水月和公孙奕都置于话外了。 说着,娇俏一些的女子手中银光一闪,便朝着顾水月刺了过去。 顾水月身体一动,那女子便扑了一个空,手反而被顾水月抓住了。 她试图将手抽出去,却被顾水月抓得纹丝不动,不由得看了她两眼,眼中有些惊诧。 “顾天姝,这里是朔云,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邺城。这里的百姓是朔云的百姓,也并非你随意可以欺侮的。”顾水月道。 顾天姝满脸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又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她最后一次见她们的时候是入宫前,顾天晴带着她们来见自己,而这两姐妹十分害怕自己,一直缩在顾天晴的身后,一步都不肯靠近。 “我不仅知道你们是何人,还知道是谁教养的你们。能教养出你们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便也是无德无状之人!”顾水月话中没带一个脏字,却将她们连带着顾天晴骂了一个遍。 这些便是当年她上战场想要护着的人,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却没想到养出这样一堆嚣张跋扈的主儿来! 顾水月突然用力,顾天姝的手便完全变形了,一张小脸疼的完全扭曲,而她身边的妹妹也立即拿出手中的匕首朝着顾水月袭了过来。 顾家本就是武将世家,顾家的女儿们都学过一些防身之术,这对姐妹的武功在其他女子里或许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是在顾水月眼中就是小儿科。 顾水月拖着顾天姝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顾天莹的匕首攻击,同时,顾天姝被她狠狠地甩在了墙上,一张脸顿时白了。顾天莹继续朝着顾水月发起攻击,顾水月却像是玩闹一般,轻松躲过了。她躲得有些不耐烦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天莹手上的匕首,转了一个方向,刀锋便直直对着顾天莹的眼睛,往里一寸,顾天莹的眼珠子都会被挖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顾水月的手,阻止了她的行为,公孙奕手中的剑同时出鞘,抵在了来人的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血溅当场。 顾水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脸上的戾气微微收敛了一些。 来人正是昔日望月刑部尚书厉宁。 厉宁一身黑衣,明明是一张小白脸,却终年黑着,脸都有些僵硬了,就像一块冰冷的冰块。 顾水月后退了一步,审视着这个多年不见的男人。 时光仿若穿越近十年的时光,回溯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们是在边地相识的。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身体尚未完全长开,每日穿着一身铠甲,与将士们一起混在一起,喝酒谈女人,不止与她一起厮混的将士,就连顾天澜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 但是不可否认,她确实是喜欢男子的。 那一次,她与将士们一起坐在酒坊里,顾天澜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头往外伸着,恰好见到一面若白玉的少年公子款款而来。在这边地很少见这样的俊朗的小公子。顾天澜顿时眼睛一亮,朝着那年轻的小公子吹了一声口哨。那模样就如同当街调戏小姑娘的登徒子一般。顾天澜那一声口哨当场便将那小公子的脸吹黑了。 接着,她身后的将士们像是炸开了锅,争相挤到窗户旁来看能让自家将军吹口哨的小白脸到底长得何等模样。 年轻的公子黑着脸逃也似地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顾天澜带着一众人在街上巡逻,恰好遇到那白衣公子被一群人围殴。顾天澜自然是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将那被砸得一脸血的年轻公子给背了回府。 顾家一家子都是大老粗,一般武官都轻视文人,而顾家的大老粗们则十分喜欢文人。顾老将军见状,也是一喜,拍着顾天澜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句‘好好表现’。 顾天澜谨遵老父的教诲,亲自照料着这年轻的小公子。几日后,她才知原来这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竟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来边城查一个重要案子。他来到边城后便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甚至遭到痛殴,便是要将他赶出这里。 顾天澜对于他的交心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唯一疑惑的是,这年轻公子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她一来,他便总是防狼一般地看着她,与她维持着几丈的距离,生怕她对他做些什么似的。 顾天澜问得急了,他只黑着脸道一句‘我不喜欢男子’。 顾天澜听着这句话,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男人的脸也跟着一变,仍旧默不作声。然后,顾天澜便笑了,笑得抱着肚子,从椅子上直接笑到椅子下去了,笑得满地打滚,毫无形象。 年幼的顾天澜觉得这个人有趣极了。那一年,顾天澜刚刚情窦初开,瞧着着闷葫芦竟也顺眼了。她不再和那些将士们厮混,而是与这闷葫芦一起调查着那桩案子。那案子涉及的人是这边城的地头蛇,然而比地头蛇更强的是再次驻守的顾家军。有顾天澜镇场子,男人查案便顺手许多,很快揪出了真相,而当查出真相之日,也是他该回京复命之时了。 顾天澜竟生出几分不舍来。 “你为何这般聪明呢?”若是他笨一些,这案子便查的慢一些,他便不会那么快回京了。 顾天澜撑着下巴,低声抱怨了一声。 向来都和她保持着距离的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再见面的时候,她戎装归来,冲到了他的府邸,他来相见,身边却站着一女子。 顾天澜痴愣了两秒,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厉兄,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翻身上马,绕着整个邺城跑了两大圈,跑得满身大汗,才回到顾府,洗了一个澡,睡了一天一夜,从此往事消散。 她情窦初开的一段感情便这样胎死腹中。 后来,她一身红装随着父亲入宫,再一次见面时,她已经定下了和李邺谨的婚约。 厉宁看着一身裙装、身姿窈窕的她,痴愣了许久,错愕,还有隐隐的痛苦。 此时,他们隔着的不再是两步的距离,而是天与地的距离。 再之后,厉宁突然对她针锋相对起来,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来奏她一本。与她偶尔碰面时,那张脸也是又黑又臭。后来,她做了皇后,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知晓,且都能挑出刺来。顾天澜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令他反感的事,纵然如此,他确实有奇才,顾天澜惜才,这些都能忍了。 此去数年,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巨大的变化,没想到这一次见面已经是隔着一次生死,谁都不识得谁了。 顾水月收住了纷乱的心绪,看着眼前不再年轻的男子。 厉宁看着她,眼神中有瞬间的失神,然而,随着她表情的变化,那一丝熟悉感也消失不见了。 厉宁挡在顾水月和顾天莹之间。 一脸害怕的两姐妹见来了靠山后,立即道:“厉宁,她要杀我们,不要放过她!” “厉宁,你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回去就去姐姐面前状告你,让你连什么官都做不成!” “你不会没带帮手来吧?厉宁,你是蠢货吗?” 两姐妹叫嚣着,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里极尽蔑视,根本不将昔日里望月的肱骨之臣放在眼里。 第一百零一章 使臣宴会 厉宁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理会那对双生姐妹,对她们的威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目光在顾水月脸上转了转,很快又落到了公孙奕的脸上。在审视公孙奕的时候,厉宁的脸色是有些变化的。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顾水月对他极其了解,从他那细微的变化里读出愤怒与仇恨。 厉宁原本在刑部任职,他看公孙奕的眼神,就像在打量着一个潜藏的犯人。 厉宁与公孙奕根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为何会仇视他呢? 这本身就是极其诡异的事。 厉宁与公孙奕眼神短暂交锋的时间里,顾水月心中也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厉宁,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便任由他们欺侮我们姐妹俩吗?”那两姐妹自然没耐性,叽叽喳喳个不停,声音尖锐地有些烦人。 顾天姝猛地推了一下厉宁。 厉宁未动,顾水月往前走了一步,一个巴掌便拍在了顾天姝的脸上。 顾天莹见状,冲了上来要来撕扯顾水月,顾水月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在她脸上猛地甩了几个巴掌,将她甩得晕头撞向才停下来。 自从她们亲姐做了望月的皇后后,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这一年来何等受过这等教训。然而,她们想要报复,却又打不过这女人,厉宁又是个花架子,只会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挨打。 两姐妹缩在角落里,眼神里尽是仇恨,却也只得忍气吞声。 她们心里却已经暗暗发誓,她们一定要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等她们回到了望月,一定要去求姐姐将厉宁流放到边疆去! 两姐妹相互扶着便要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巷子四通八达,有好几条路可以走,顾水月‘好心’提醒道:“你们千万别走这条路,这条路竟是坑坑洼洼的,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一不小心就摔得满脸包了。” 顾水月指着的那条路与那两姐妹选择走得路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为顾水月这句话,争强好胜的两姐妹放弃了原来要走的路,朝着顾水月走得那条路走去。 “你肯定不安好心,干嘛要听你的!你说不能走,本小姐偏要走这条路!” 顾水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走向自己指得那条路,表情十分愉悦。 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从远处传来,顾水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我告诉过她们这条路不好走的。”顾水月十分无辜道。 公孙奕也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中有些宠溺。 厉宁的眼神在他们之前扫了一圈,朝着他们二人做了一个告辞的揖,便转身离去了。 望月使臣来访,皇帝设宴,邀请群臣,共庆两国和平之事。 顾水月作为一品诰命夫人,也在邀请之列。 那一日,顾水月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逃了出来,皇帝与怜妃的计划落空,之后,这一切像没发生过。云王府和皇帝像是商量好一般,都压下了这件事。 这件事传出去,于帝皇和云王府都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 但是没传出去并非意味着这件事并非发生。这件事如同扎在云王公孙奕心口的一根刺,慢慢发酵,终有一日,会变成狂风暴雨。 顾水月与公孙奕一起坐在一个显眼的地方,与几位妃子靠得十分近。 顾水月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对面。他们对面正是淑妃的位置,而淑妃的身旁则乖巧地坐着一个小男孩。几日不见,小男孩不再是之前的邋遢、满身伤痕、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了,他此时一身合身的衣袍,漂亮的小脸蛋紧紧绷着,竟也透出一些皇家的气质来。他一副乖巧的模样,偶尔在淑妃面前低声说句话,淑妃便开心的眉开眼笑,不禁用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她那日与皇十二子的一番话竟然这么快就起了奏效,他做到了。 像是感觉到顾水月的目光一般,齐典突然看了过来,朝着顾水月眨了眨眸子,顾水月也笑了。之后,两人的目光很快移开,仿若从未相识过。 皇后依旧在禁足之中,所以这次的宴会是怜贵妃安排的。 这不仅是简单的使臣来访,望月与朔云旗鼓相当,所以这场宴会也是朔云强盛的展现,办得好可以威慑望月。因此,这场宴会办得十分华丽,就连场地布置得也十分精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望月使臣的位置刚好安排在云王的上方。 “一年前那场大战,云王英勇无比,致使望月损失了一枚大将。听闻望月民间十分爱戴这位皇后兼将军,对云王十分不友好,都叫嚣着去给他们的皇后陪葬呢!”高太尉府上,两位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那人话音刚落,突然觉得一股大的力气将他扯了出去,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那下人便摔在了地上,动作十分难看。 一妙龄女子脚踩在那人的胸口,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望月朝的皇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要人陪葬?顾天澜十万大军打不过人家一万大军,简直就是废物,死了活该!” 那妙龄女子正是厉宁带来的双生子中之一的顾天姝。 死了活该?好,还真是好! 顾天澜不是死在那一万大军手上,而是死在李邺谨和顾天晴的邪恶用心里! 顾水月心中早已不会为了这件事再起愤怒了,她不会辩解,不会去洗刷李邺谨和顾天晴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她要做的便是让他们生不如死,尝尝当日自己受过的痛苦! 顾天姝这番话在这种时候本来是极其不合适的。这很容易导致两国争端,若是因为一人的关系引起两人纷争,那顾天姝还真是会被千夫所指! 顾水月不禁看着作为这次使臣的厉宁。厉宁站在那里,木着一张脸,对于顾天姝的行为丝毫不制止,反而可以说是纵容! 厉宁是故意的! 挑起两国纷争?这到底是李邺谨的意思,还是厉宁自己的意思呢?李邺谨不会这么愚蠢的,即使他想战,也该让朔云挑起纷争,所以是厉宁……厉宁虽然是个闷棍子,但是向来忠君爱国的,为何要这般做? 下人被这般欺侮,打得也是主子的脸,高太尉脸上不好看,但是这般宴会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了下去。 厉宁带着两个双生子落座。期间,顾天姝和顾天莹一直拿仇恨的目光死瞪着顾水月,一副‘你要完蛋了’的模样。 这样的威胁配上她们脸上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的鼻青脸肿,着实有些可笑。 使臣落座不久后,皇帝便带着怜贵妃同时驾到。 怜贵妃一身华贵的衣着,比之昔日的皇后也丝毫不逊色。 厉宁携双生女拜见了皇帝与怜贵妃,怜贵妃对这对双生姐妹花十分喜爱,便让她们二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场宴会表演之后,怜贵妃问双生女歌舞如何。 顾天莹眼珠子转了一个圈:“娘娘,这场歌舞好则好已,但是我们望月的歌舞则胜在新奇。” 怜贵妃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做出好奇的模样:“哦?望月的歌舞新奇在何处?” 顾天姝立即接话道:“望月盛产一种布料,可制成精美绝伦的霓裳,穿在身上,如天女下凡一般,翩翩起舞,可引来蝴蝶落在身上,漂亮极了。为了让陛下和娘娘见识到此番美景,我和妹妹带来了一套这样的衣物。” 怜贵妃与皇帝相视看了一眼。 怜贵妃继续道:“那便展示看看吧。” 顾天莹道:“这衣物十分尊贵,我们只带来一套,唯有特定体型的人才能穿得上。”顾天莹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顾水月的身上,“我看在场的诸位,唯有这位夫人的体型才合适。娘娘若是真的想看,还得这位夫人同意了才行。” 顾水月知道,这两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谓奇异的布料,顾水月自幼在望月长大,简直闻所未闻,不过是这两姐妹胡诌出来。这衣服肯定有问题。 顾水月没有说话,那两姐妹倒是急了,立即道:“娘娘,您想见识一番,这夫人都不愿意,莫非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怜贵妃的神色也是变幻莫测。 她不喜欢这对双生女,但是同样也不喜欢顾氏。当然,与顾氏比起来,这世上的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显得十分可爱了。顾氏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她道:“本宫昔日就听闻云王妃舞姿不凡,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见识一番?” 公孙奕不禁握住了顾水月的手。顾水月反握了一下他的手,让他安心。 “多谢娘娘谬赞,臣妇不敢推辞,只能献丑了。” 顾水月的话一出,顾天姝和顾天莹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顾水月带着饮珠和饮玉两个丫鬟去了后面的厢房之中,很快的,那套所谓与众不同的衣物便送了上来。顾水月拿到手上,便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难怪这衣服能吸引蝴蝶,因为这上面被熏上了蜜香! 蜜香与蜂蜜的味道十分相似,将衣服放在蜜香里熏上两日,衣服也会带上这样的香气。 蜜香可以吸引蝴蝶,但是……这显然不是顾天姝和顾天莹的最终目的。 蜜香更容易吸引来的是蜜蜂! 顾水月瞬间识破了这两姐妹的阴谋,她们想她穿着熏了蜜香的衣服,惹来蜜蜂蜇得自己一身包,在众人面前出丑! 第一百零二章 霓裳之舞 “姐姐,那毒妇怎么还不出来,莫非是发现了衣服上的秘密,逃走了?” “不会的,我们做的那么隐秘,她只会以为衣服上熏香了,根本想不到是蜜!” “姐姐说的有道理,即使她发现了,这里哪里有蜜蜂,她也不会想到的……” 两姐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心情由最初的急切很快冷静下来。 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一个地方看去,两姐妹也不禁看去。 不远不近的,恰好可以看见那抹窈窕的身姿。只见顾氏穿着一身鲜红的霓裳,衣裳上大片的花纹勾勒出强烈的颜色撞击度,给她整个人添上了一抹醴艳之感,她面容精致,五官都已经生到了极致,一分不增,也一分不减。她身形窈窕,站在那处,不若飘飘欲仙的仙女,反而像来自炼狱的魔女,嫣红的嘴唇更加增添了这种感觉,她一步一步走来,宛若来这世间索命一般。 那一瞬间,给了所有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一时间,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不同起来。 这双生姐妹先是怔楞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愉悦起来。她们布好的局,而人已经下套了。 怜贵妃看着皇帝痴迷的眼神,眼睛不由得迸发出一丝强烈的嫉恨。那一日的事情之后,皇帝那般丢脸,此时竟然还痴迷于她!男人果然都如此,即使是俯视众生的帝皇也一样! 厉宁则是惊奇、诧异,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熟悉感,然而,却又探寻不到。 唯有云王公孙奕可以尽情的欣赏着一幕,因为那是他的娘子,是云王妃。 顾水月走到了搭建好的歌舞台上,红色的霓裳随风飘舞,她轻盈的身姿也随风起舞。 她身姿柔软,至柔至性,跳出的舞本该是这世上最柔婉多情的舞蹈,然而,她身上就像蕴藏着一丝力量,每个动作都带着力量、铿锵有力,伴随着逐渐激昂的乐声,竟让一些曾经在沙场上待过的人不由得回忆起上阵杀敌时的情景! 这样强烈的冲突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许多人都看得目不转晴,公孙奕则恨不得上去将她拉下来,藏进自己的府邸后院,不再被其他人看到。 顾水月跳得越美,吸引的目光越多,双生姐妹便愈加开心。此时她越美,待到蜜蜂来蜇时,她便愈加丢脸。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两姐妹变得越来越不淡定了。 两人相视了一眼,顾天姝道:“我刚给小六子打了眼色,让他找个隐秘的地方将蜜蜂放出来,莫非他没有放?” 顾天莹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小六子最机灵,所以我们才带他来的,他不应该犯这样的错。” “那是怎么回事?” 两姐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而,直到顾水月一曲终了,她们想要看到的事都未发生。 “该死的小六子,我一定饶不了他!”顾天姝冷着脸道。 顾天姝刚想起身去看个究竟,一阵浓香钻入她的鼻端,顾水月已经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顾水月朝着皇帝和怜贵妃行了一个礼:“臣妇献丑了。” 皇帝脸上的痴迷转化为深邃的眸光,盯着顾水月。 顾水月的目光落到顾天姝的身上:“虽然臣妇穿得是望月的衣裳,但是臣妇是朔云人,跳的舞也是朔云惯常的舞。刚听这位姑娘描述望月的舞蹈,不由得被吸引,臣妇想看看望月的舞蹈是何等模样。臣妇与这位姑娘身形相仿,不如这位姑娘跳一番看看?” 顾水月向来不是个吃亏的人,顾天姝姐妹既然敢对她下手,就该承受该有的反噬! “我乃是望月将军府的女儿,望月皇后的妹妹,怎能当众跳这样的舞?”顾天姝想到自己在那件衣服上做的手脚,不由得反驳道。 顾水月的脸色顿时一凛,咄咄逼人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为朔云的一品诰命夫人、云王妃,便可以当众跳这样的舞?难道我的身份还不如望月将军府的女儿?还是说,在你眼中,朔云的人便低贱,望月的人便高贵?” 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却当中跳舞,这本身而言对她和云王府是一番侮辱,而她如今她将这种侮辱上升为望月对朔云的侮辱。 她倒要看看,顾天姝姐妹是否有这个本事,来担上这样天大的罪名? 之前一直忍着怒气的高太尉此时也适时道:“两国交好讲究的便是礼尚往来,云王妃已经跳了,顾小姐岂有不跳之礼?” 顾天姝姐妹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起来。 顾天莹见姐姐进退两难的模样,立即道:“姐姐并非不愿,而是因为姐姐的腿前几日受了伤,恐在众人面前献丑。” 顾天姝立即弯下身,抚着自己的腿道:“云王妃,实在不是我不愿,而是我腿脚不便,王妃难道要强人所难吗?” 恰在此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闯到了顾天姝的面前,顾天姝最怕这种小东西,猛地跳了起来。 “哪里来的畜生!”‘腿脚不便’的顾天姝将那只小狗狠狠地踹了出去。 一个小身影连忙抱住了小狗,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的身体:“这是母妃的小宠物,你怎么能这样?” 十二皇子用眼神控控诉着顾天姝。 “典儿,罢了,过来。”淑妃见样子对自己喜爱的宠物都如此护着,颇为开心,又想到此等场合,典儿不便出头,脸上担忧,连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十二皇子抱着小狗坐到了淑妃的身边,专心致志地照料着那只小狗。 许多双眼睛看着顾天姝。 “顾小姐,看来你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顾水月淡淡道。 顾天姝根本没有选择,只得去厢房里换衣裳。顾天莹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那件衣裳。 “那毒妇穿过的衣服,我一点也不想穿!”顾天姝一脸嫌恶地看着那件衣裳。 “厉宁根本是图谋不轨,当日是他在陛下和大姐面前说让咱们姐妹一起跟他来望月的,咱们姐妹受他蛊惑才来的。而到了望月后,厉宁根本不给咱们姐妹做主!姐姐,我们如今在异国,无人做靠山,只能先委屈一番了。待归国后,让大姐替我们报仇!”顾天莹劝道。 “你说的轻巧,穿着衣服的不是你!” “姐姐,如今我们相依为命,妹妹怎么会害姐姐。”顾天莹也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姐姐真不愿意穿,那就不穿了,若是有什么争端,与我也无关!” “这主意明明是我们一起想的……” “但是如今他们要的是姐姐来跳舞。”顾天莹道。 顾天姝说不过她,只能恨恨道:“云王妃那毒妇!” “姐姐,这衣服刚刚云王妃也穿过,并没有什么事,姐姐穿着也无碍。”顾天莹道。 这般软硬兼施下,顾天姝才勉为其难地换上了那一身艳丽的衣裳。 顾天姝本来生得不错,与顾天莹一起,被称为望月之花。但是有顾水月珠玉在前,顾天姝的样貌气质都落入俗套,显得乏味起来。 这本来就是望月的君臣想要争一口气,并非要欣赏什么歌舞,所以也并非在意。 乐声响起,顾天姝随着舞步跳了起来。她跳得不尽心,只想赶紧结束了。 随着她的起舞,衣物上的蜜香也充分散发出来,很快萦绕在她身周。 突然,顾天姝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初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一群乌压压的蜜蜂扑面而来的时候,顾天姝才知道那不是错觉! 这个时节、这个地点,本来是不可能有大群的蜜蜂的,所以她们事先准备好了,让小六子在顾水月跳舞的时候放。然而,刚刚顾水月跳舞的时候没有吸引来蜜蜂,为何她跳的时候蜜蜂就来了! 这明明是她们姐妹绞尽脑汁给顾水月设下的圈套,为何最后尝到后果的会是自己? 然而,顾天姝已经来不及思考了。那些蜜蜂落到了她的身上,不止是她的衣服上,还撞在了她的脸上,钻进了她的衣服里,浑身上下传来尖锐的痛,顾天姝只能‘啊啊’地大叫着! 顾天姝疯狂地想要赶走身上的蜜蜂,她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手,在地上打着滚,连女子的矜持都顾不了了,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那片肌肤很快被蜜蜂们占领了,一口一口蜇下去,迅速变得红肿起来。 这一夜是顾天姝有生以来最丢脸、最狼狈的一夜,后来无数次想起,都恨不得拿头撞地至于失忆! 等到顾天姝已经折磨地够了的时候,厉宁方才起身,将顾天姝从蜜蜂堆里给救了出来。 一众婢女和侍卫护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去厢房,请来了御医治疗,而晚宴依旧继续。 厉宁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水月不由得看向厉宁,今晚的事之后,顾水月的那种怪诞的想法更加明显了。 厉宁并非像被皇帝厌弃才扔给他一个这样无足轻重的官位,也并非是那对双生姐妹欺侮着厉宁,她们之于厉宁,更像两枚棋子。 他像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骁云刺客 饮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顾水月的身旁。 当她拿到那间熏了蜜香的衣服时,顾水月便已经猜到了顾氏姐妹的阴谋,所以让饮玉跟踪顾氏姐妹身边的人。 饮玉打晕了那个意图放出蜜蜂的人,她夺走了那些蜜蜂,而在顾天姝跳舞的时候,她将蜜蜂全都放了出去,一切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顾天姝自尝恶果,若非顾水月警觉,刚刚那狼狈至极的事便发生在她身上了。 宴会依旧在一片喜乐声中进行着,一派喜乐融融。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皇后所居的凤来宫,冷清极了。 自被册封皇后之日起,她还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冷遇。 实际上,失去恩宠和被遗忘的感觉是十分恐怖的。在一个冰冷的地方,冷暖无人管,生病了也无人知晓,孤独得老去。 以前,皇后从未感受过,而当她真正感受到的时候,便觉得一刻都忍受不了。这短短的半月时间,皇后觉得每一日都度日如年。 皇帝的恩宠渐渐消失,对王家的信任也在消散,皇后日日都觉得惶恐不安,这一切都是拜顾水月所赐! 皇后第一次这般怨恨一个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除掉顾氏,重新夺回皇帝的信任,这是皇后目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 皇后孤独地坐在黑夜里,听着远处传来欢乐的喜悦声,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 一切就要开始了…… 就让所有的事在今晚解决吧! 顾氏双生姐妹的离去对这场宴会没有丝毫影响,毕竟,厉宁才是真正的使臣。 继而又是几场歌舞,只是歌舞的形式堪称别出心裁。这是怜贵妃第一次举办宴会,自然是尽心尽力。 顾水月紧挨着公孙奕坐着,而且,她感觉到厉宁的眼神。厉宁的眼神,在整个宴会场上转一圈,落在她身上时,都会停顿片刻,带着些许探究。 顾水月仿若未觉,心绪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难道厉宁认出了她? 这也并非觉悟可能。她的经历虽然怪诞,但是厉宁是刑部出生,思维缜密,最擅长的便是根据细节推理出事情的整体。 太子的声音打断了顾水月的思索。 太子捧着酒杯,向皇帝祝酒,然后道:“如今我朔云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今日这宴会便是我朔云繁荣的缩影,儿臣能见这般盛景,实在庆幸。只是有一人,她若是能见到这般景象,必定很开心,也为父皇开心。当年的愿景,父皇做到了。” 太子自然是在替他的母亲说话。 怜贵妃低头,掩盖住眼中的不虞。 皇后被禁足三个月,但是她的儿子是太子,她有这个倚仗,有很多机会可以东山再起。 皇帝显然很开心,太子的话不由得令他想起当年与皇后相互扶持的日子。他狠戾,多疑,但也不是完全不念情分的人。 怜贵妃给皇帝的酒杯斟满了,然后道:“皇后姐姐这半个月来都在修身养性,若是一直呆在凤来宫中,可别闷坏了,陛下,您不如让姐姐来看看,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顾水月坐得不远,听觉灵敏,自然听到怜贵妃的话,不由得看向她,怜贵妃居然会替皇后说话,这还真是奇了,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皇帝一笑之下,便解除了皇后的禁足,让皇后一同来参加这场宴会。 很快的,皇后便来了。半个月的时间,皇后的气质又有了变化,依旧是那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但是身上竟多了一丝佛性。 皇帝令人在右边加了一张凳子,怜贵妃在左,皇后在右。皇帝此举,便证明皇后又恢复了宠爱。 皇后的眼神先后扫过了顾水月和怜贵妃,嘴角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今日的宴会,辛苦怜贵妃了。怜贵妃身体柔弱,还要替本宫分忧,本宫吃斋念佛都有些不安。”皇后道。 她话中的意思便是掌管后宫是她分内之事,怜贵妃不过代职,她才是这后宫之主。 怜贵妃笑得像是完全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朝着皇后举起了杯子:“姐姐客气了,不过之后的事妹妹确实不能替姐姐分忧了。”怜贵妃脸色绯红,往皇帝身上便是一靠,“陛下,早上臣妾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刚刚太医来看过了,说臣妾有身孕了。” 怜贵妃此话一出,皇后脸色的愉悦瞬间消失不见了。 怜贵妃没有孩子,所以皇帝无论怎样宠爱她,皇后都能忍下去,而怜贵妃一旦有了孩子,便可能威胁她和太子的位置了。 只是……怜贵妃怎么可能有子? 皇帝显得十分高兴,‘哈哈’的大笑了两声:“今日真是双喜临门,爱妃有功,必定重重有赏!” 怜贵妃窝在皇帝的怀里,脸红彤彤的,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皇后木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水月终于懂了怜贵妃替皇后求情的原因,原来她是来炫耀的。 时间渐渐流逝,宴会接近尾声。 宴会的最后一场戏是怜贵妃精心安排的,也是皇帝最为赞赏的一个环节。这场戏不再是歌舞表演,而是由各个军营挑选出色的将士,来个现场练兵表演,以此彰显朔云的国威,来威慑望月的。 很快的,一众穿着盔甲的战士整齐有序地走了进来。他们脚步沉稳、威风凛凛、器宇轩昂,代表的便是整个朔云的将士。 他们每个人都佩戴着剑,不过为了安全,他们手中的剑并未开刃,只能表演,不能伤人。 “守护朔云,死而后已!” 将士们震彻云霄的声音一齐喊了三声。 皇帝刚得子,又见朔云儿郎如此矫健,心情愉悦无比,笑着道:“朔云有你们这般的将士,是朔云之幸!是朕之幸!” 随后,表演开始。 舞剑、对战,将士们各个英武不凡,矫健的神姿相互映衬着,看得人眼花缭乱,完全投入其中。 因此,当其中一人的剑没有转,而是朝着皇帝的位置直直刺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剑已经距离皇帝很近了。 恰在此时,皇后突然撞了过来,挡在了皇帝的面前,那剑便直接刺入了她的身体。 皇后的挺身而出为皇帝和侍卫争取了片刻的时间。公孙奕很快冲到了皇帝的面前,制服了那个刺客。那刺客眼睛通红,被公孙奕制住后依旧疯狂地挣扎着。而当公孙奕看到刺客的长相时,脸色也彻底变了。 “母后!”太子扑到了皇后的身边,想要捂住皇后被刺入的伤口,但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皇后脸色苍白,躺在地上,手却依旧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角:“陛下,可……可好……” 皇后自己已经命在旦夕,可仍旧记挂着皇帝的安全。都说人在生死一瞬才能见真情,刚刚那一瞬,怜贵妃没有挡在自己的面前,而皇后做了…… 皇帝对于皇后的怀疑顿时一扫而空,想到多年的夫妻,以及以前的相互扶持,不由得有些动容:“快将皇后扶进去,快去传太医,传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皇后要是有个好歹,朕要你们这一众人给皇后陪葬!” 宫女太监们一阵手忙脚乱,将皇后抬了下去。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虽然没事,但是皇后却因他命在旦夕,而且这一切发生都是当着望月使臣的面,皇帝觉得自己面子上火辣辣的! 一定要查出是谁干得! 怜贵妃跪在地上,面上我见犹怜。 “是臣妾的错,臣妾竟让刺客混入了表演的队伍里,臣妾死不足惜。”怜贵妃的头磕在地上,道。 苏蔓蔓,如今的贤妃,也连忙在怜贵妃身旁跪了下去:“贵妃姐姐固然有错,但是这些表演者都是由各个军营推举出来的,姐姐身体不适,也没办法一个人一个人去查清底细啊。” 苏蔓蔓便是将责任推到军营身上去的。 “那个刺客,出自谁的军营?”皇帝冷声问道。 负责查探的侍卫回禀道:“出自云王的骁云骑。” 这是一场针对云王的阴谋,顾水月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这刺客是云王抓住的,然而他此时不仅无功,反而有了杀人灭口的嫌疑。 “公孙奕,你可知罪?刺杀皇帝,等同谋反!”皇帝冷冷道。 “陛下,此人确实是骁云骑的人,但是并非是臣指使的!”公孙奕义道。 “呵,这梁城谁不知道骁云骑只听从你的命令,没有你的命令,骁云骑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皇帝厉声道。 “陛下,云王何至于愚蠢到这般地步,指使骁云骑来刺杀陛下!”顾水月在皇帝面前跪下道,“刺杀陛下的人会唯恐天下不知道是自己指使的吗?” 皇帝的脸色铁青,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杯中的水溅了公孙奕一脸:“他当然敢!只要朕死了,他就可以……就可以……” 皇帝极力压抑着怒气,只要说出后面那句话,他和公孙奕便彻底撕开脸了。 “来人啊,将公孙奕和顾水月关入死牢,若是皇后有个好歹,你们立即去给她陪葬!”皇帝道。 顾水月紧紧咬着牙,她要是和公孙奕一起入了死牢,那还真是叫人一网打尽了,此后便再无翻身之地了! 第一百零四章 厉宁相助 公孙奕的脑海中也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骁云骑是他座下第一骑,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进过精挑细选的,一旦混入奸细,对整个骁云骑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所以公孙奕十分小心谨慎。 而这次挑选表演的人,也是公孙奕亲自挑的,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可能刺杀皇帝,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呢? 然而,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在刚刚瞬间,公孙奕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不只是那张脸,还有身上的一些特征,根本无从辩驳。 怎么可能? 只要他们入了死牢,罪名便任由皇帝安了,无罪也会变成有罪。 他如今唯一的选择便是…… 顾水月紧紧挨着公孙奕跪着,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公孙奕的想法显然与她一样,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所以公孙奕想要孤注一掷,杀了皇帝! 当着朝臣和望月使臣的面,这绝对不是个好时机,顾水月的手抓住了公孙奕的手,强迫他压下那种念头。 “陛下,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所有人都战战兢兢,选择明哲保身的时候,使臣厉宁打破了这样的安静。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阴沉的眸光扫过厉宁:“厉使臣,这是我朔云之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当着使臣的面发生这样的事太丢脸了。皇帝看向厉宁的目光闪过一丝杀气。 厉宁像是毫无所觉。 厉宁不卑不亢道:“此人刚刚要刺杀的并非陛下。” 厉宁这一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刚刚那一刻十分混乱,那刺客就是朝着皇帝去的,而且……刺客不刺杀皇帝,又刺杀谁呢? 厉宁道:“陛下不如仔细想想,刺客的剑真的是冲着陛下去的吗?” 皇帝的脑海中闪过刚刚那一幕,那刺客的剑冲着他这个方向来,但是并非直直冲着他——皇帝心中纵然有了怀疑,但是此时是对付公孙奕的好时机,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若不是刺杀朕,皇后怎会为了朕受伤?这里是朔云,而不是望月,厉使臣不要胡言乱语了。来人啊,将这两个叛贼抓起来,查抄云王府!”皇帝再次下了死命令。 顾水月一直在思索逃脱之法,而刚刚厉宁的话提醒了她。 刚刚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切都很混乱,她静下心来,将刚刚的一幕都过了一遍。 望月宏景三年,也就是李邺谨登基的第三年,太后身边一直伺候的老嬷嬷突然刺杀太后,最后查出的真相令人瞠目结舌。 “皇后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刺客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杀皇后。”顾水月开口道。 顾水月这句话听起来比厉宁还要大胆。 “这个刺客刚刚表演的时候还十分正常,而此时俨然已经丧失了理智!”顾水月指着被公孙奕制服的刺客道。 那刺客疯狂地挣扎着,发出‘嗷嗷’的叫声,眼睛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他欲刺杀朕,如今失败了便是死罪,自然疯狂了。”皇帝冷笑道。 “他丧失理智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被人下了药。”顾水月道,“在西域有一种药,人吃下后毫无所觉,没有发作的时候与普通人一般,而当他闻到一种气味的时候,药效被引出,他会疯狂的攻击带有那种气味的人。此时,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控制,成了一个傀儡。依臣妇所见,这刺客就是服用了这种药。陛下,这是有人在陷害云王啊!云王乃是忠君之臣,陛下要杀云王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给云王旗下驻守在边疆的三十万大军有个交代!” “你拿公孙奕的三十万大军威胁朕?”皇帝的声音已经冷如寒冰。 “陛下,臣只要一个公道,臣不想含冤而死。若是今日能证明此人是受臣指使刺杀陛下,臣愿自戮而死!”公孙奕的声音铿锵有力。 皇帝坐回了位置上,用力地喘息了两声。 半晌后方才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云王一眼:“你只要证明此人不是受你指使便罢了。” 皇帝阴险狡诈,将问题扔回了公孙奕,让他自己脱罪,否则就自戮。 只是这要脱罪又何其难? 人是公孙奕的人,顾水月的话不过一面之词。难道要皇后回来,让皇后和皇帝一人站一边,看着刺客刺杀谁?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皇帝和皇后都是千金之躯,即使刺客扔下皇帝去找皇后,那也可以说是受公孙奕指使的。 顾水月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 皇后的伤,看似凶险,其实并不致命。太医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一齐出手,替皇后止住了血,然后包扎好。 皇后躺在床上,脸色面无血色,但是依旧能睁开眼睛。 太子本来要守在皇后面前的。两人因傅小荷的事虽然有了隔阂,但是太子毕竟是个孝子,见母亲受伤,十分忧心。 “你父皇也受了惊扰,去陪在你父皇的身边吧。儿啊,你父皇的宠爱才是你的护身符。”皇后语重心长道。 她知道太子的孝心,然而,皇帝却是要看到太子的孝心。 太子见皇后确实没什么性命之忧了,方才离去。 太子离去后,皇后脸上的忧心忡忡立即消散了,反而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她这个计谋可谓天衣无缝。 想到皇帝刚刚那个发自内心的担忧时,皇后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任。 那是曲槿怜安排的宴会,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曲槿怜难辞其咎。 再就是公孙奕和顾水月……她与公孙奕本没有什么仇,但是谁叫他是顾水月的丈夫呢,她要做的便是斩草除根,并且恰好如了皇帝的愿。 而且她自己也很安全。 那是一种宫廷禁药,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当然,知道那种禁药的人也十分少。这就得多亏了林太医。 林太医对顾水月恨之入骨,上次协助前太子妃迫害顾水月被识破后,本来该是死罪,皇后却饶了他一命。以此,皇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知道那种禁药,查出那个骁云骑中了毒,也查不到她的身上。反而,她可以趁机说有人想要害死她,借此对后宫来个大换血。 想到这里,皇后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世事变化莫测。起初宴会热闹非常,凤来宫凄冷至极,而今,凤来宫中人自是心满意足,宴会中却是风雨欲来。 时间渐渐流逝,随着时间的蔓延,众人对顾水月的那番话渐渐产生怀疑,局势对公孙奕越来越不利。 顾水月道:“臣妇有一办法可以证明此人乃是中毒了。这种毒会残留在人的血液中,只要喂正常人喝下他的血,便会如同他一般。这毒不会致命,十二个时辰后可解。”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然后还要让他们到皇后的面前,看看是否可以激发药效吗?皇后伤重,这般惊扰她……” 顾水月道:“下毒之人心狠手辣,意图谋害皇后,冤枉云王,其心可诛。若是此人尚在,陛下心中难安,朝臣人人自危,实在不是我朔云之幸!” 皇帝终于点头:“试试吧。” 皇帝从侍卫中选出了五个人,取那刺客的血喂五个人喝下,然后令人将他们带到皇后的凤来宫中。 公孙奕被几个人看着,皇帝、顾水月以及几位重臣一起随着那几个被喂血的侍卫一起去了凤来宫。 皇后已经睡下。 那五个侍卫便一齐站在皇后的卧房外,手中武器尽去,左右手分别由其他侍卫抓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五个侍卫。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几人还无甚变化的时候,皇帝终于没了耐心。 “这般,公孙奕该认罪了吧。” 皇帝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侍卫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只见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已经呈现狂躁的状态,想要闯进皇后的房间。其余人也发生相继的症状。 皇帝的脸沉了下去。 那几个侍卫被带了下去看守起来,皇帝则带着一众臣子回了天宸宫。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看来那个骁云骑的刺客是真的中了毒啊!” “这下毒之人用心也太险恶了,谋害陛下,冤枉云王,这这……真是罪大恶极!” “陛下,一定要查出这下毒之人啊。拥有这样的药,简直就是个祸害啊!”大臣们忧心忡忡道。 皇帝阴沉沉的眸子落在顾水月身上。 “顾水月,你这般熟悉这种毒,其余人都是闻所未闻,莫非这毒是你下的?”皇帝突然问道,“你与皇后素有恩怨,下此狠手也并非没有理由。” 皇帝此言一出,也并非无理,难道这是公孙奕和顾水月的阴谋?两人串通好的?一时间,几位重臣都觉得甚是有理。 “是啊,我们都从未听过这种毒,顾氏,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的像是见过这种毒一样。” 顾水月回答不了这个疑问,她总不能说当年她在望月之时,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事,对这种药有所了解。 顾水月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这般配合她验毒了,原来是想将这下毒的罪名推到她的身上!对毒药了若指掌,且和皇后有仇,动机和证据都有了。 可惜,她顾水月从来都没有背黑锅的喜好。 第一百零五章 真相大白 顾水月镇静道:“要做成这件事,并非对这种毒药足够了解就可以的。首先,要有接触刺客和皇后的机会。能够接近刺客的机会很多,但是对于皇后……我出宫后,今夜是第一次与皇后相见,根本没有接触皇后的机会。” 顾水月思维清晰,很快反驳了皇帝的怀疑。 “陛下,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出这个下毒的人啊。在找出这个人之前,谁都脱不了嫌疑,其中也包含云王妃。” 怎样找出下毒之人,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陛下,臣妇以为,这一切还要从皇后处下手。”顾水月道。 能够接触到刺客的人很多,但是接触到皇后的人却很少。所以从皇后这里查起,会简单许多。 皇帝沉吟了片刻,便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叫隐贞来。” 男女有别,他不能让男侍卫去搜查皇后的房间,只能令隐贞去。隐贞本来就是侍卫统领,因为犯错被革职,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侍卫,但是她的办事能力一直很强。 她进入了皇后的房间。 皇后早就醒了过来。 当看到隐贞的时候,她的心微微的沉了下去。 “发生了何事?”皇后的声音虚弱道。 “娘娘,属下奉陛下的命令查探是否有人对娘娘下毒。”隐贞道。 “下毒?” “今夜的刺客被人下了毒。”隐贞回禀道。 皇后闭上眼睛。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事情竟然朝着最坏的打算来了。 “怎么确定是下毒的?”皇后继续问道。 隐贞将确定那刺客被下毒的过程说了出来。 皇后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顾水月一个闺房中人,竟然见多识广到这种程度,连那种禁药也知道。 皇后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心中已经做好了下一步打算了。 “竟然有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你仔细查查本宫的房间。”皇后叮嘱道。 “属下遵命。” 隐贞汇报后便开始认真地查探起来,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排查过去的,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很快的,她便寻出一个不一般的东西来。那是一个香囊,与皇后身上的气味十分相像。 隐贞放在鼻间闻了闻,然后道:“娘娘,属下要确定一件事,先退下了。” 隐贞说完,身影便消失了,离开的时候替皇后掩上了门。 皇后脸上的表情重复安宁。若是这个结果,对她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隐贞去得快,回来的也十分快。 皇后受了重伤,不得移动,又作为重要的当事人,于是皇帝和朝臣一行,由天宸宫转移到皇后的凤来宫。顾水月作为主要的嫌疑人,也在其中。 隐贞将香囊呈到了皇帝的面前:“陛下,这个香囊便是根源。属下刚带着香囊到那几个侍卫面前,那几个侍卫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想要袭击属下。” 皇帝接过隐贞手上的香囊。 那香囊绣得十分精致,明显是出自宫人之手。 皇后躺在床上,窗前拉着一层纱,挡住了身形,声音却可以穿透。 皇帝扭头问道:“皇后,这香囊是如何得来的?” 皇后虚弱的声音从纱后面传来:“前段日子,臣妾身体不适,夜里总是睡不着觉。王嬷嬷做了一个香囊,给了臣妾,之后,臣妾倒是睡得好了。陛下,可是那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道:“传王嬷嬷来。” 王嬷嬷很快来了,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奴婢参见陛下。” “这香囊是你绣的?”皇帝声音威严问道。 王嬷嬷抬头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是奴婢绣的,娘娘睡不好,奴婢便想着做一个安眠的香囊。那里面的香料还是奴婢特意去问怜贵妃娘娘要的。” 皇帝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是说这里面的香料是怜贵妃给的?” “陛下,这事竟牵扯到怜贵妃?” 皇帝的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了。 这本来是一桩刺杀案,为何到最后会演变成一段后宫争斗案呢? 然而,已经查到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根本没有退路了。而且,下毒之人也确实可怕,若真是后宫之人,那便如同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一般,他睡得也不安心。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皇帝道:“传怜贵妃过来。” 怜贵妃很快就到了。她像是完全不知情的人一般,朝着皇帝请了安,便茫然地跪在那里:“陛下夜里传唤臣妾过来有何事?” “这香囊里的香料可是你给皇后身边的王嬷嬷的?”皇帝问道。 怜贵妃一副迷惘的模样,像是想不起来了。 王嬷嬷连忙道:“贵妃娘娘,十日前,老奴想做个香囊,凤来宫中没有合适的香料,老奴便想去库里领一些。您说您那里刚好有质量上乘的,便给了一些给奴婢。” 怜贵妃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件事。” 怜贵妃这话一出,与她一纱之隔的皇后嘴角勾出一个笑。那一日,她听闻怜贵妃得了一批好香,便对身边的嬷嬷说自己睡的不安稳。之后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曲槿怜聪明了十年,此刻竟然愚蠢了一瞬。她与曲槿怜暗自斗了十年,此时也该做一个了结了。 “妹妹,原来你这样恨我。”皇后的声音自纱帘后响起,充满了悲伤与不可置信。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怜贵妃听着皇后的话,不由得问道。 “妹妹先将这特殊的香料给了本宫,本宫日日放在床头,身上早就沾染了这个香气。今晚的宴会本就是妹妹安排的,妹妹轻而易举便可以给那所谓的刺客下毒,让他成为了真正的刺客,然后再来刺杀本宫。妹妹可真是煞费苦心。”皇后道,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皇后的话便给怜贵妃定了罪。 怜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且她刚刚被诊出怀有身孕。 此时的皇帝想必十分为难。但是做出这般阴险毒辣的事,纵然她有身孕,皇帝也不得纵容她。 顾水月从这场漩涡的中心点退到了边缘,成为了一个看戏的人。 皇后的话看似合情合理,但是顾水月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顾水月看向怜贵妃,并未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惶恐或绝望的情绪。 怜贵妃突然抬起头,看向那层纱帘:“姐姐为了将这罪名扣在我身上,才是真的煞费苦心!” 皇后猛烈地咳了两声:“怜……怜贵妃,你在说什么?本宫说这些话是有证据的,岂是将罪名扣在你的身上?请陛下明察。” 怜贵妃不甘示弱道:“陛下,皇后所说的两件事,不止臣妾可以做到,皇后也能做到!而且,臣妾也有证据!” 皇后和怜贵妃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曲槿怜语气坚定,皇后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想到这件事她办得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恐怕是曲槿怜垂死挣扎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后很快冷静下来。 “怜贵妃,你有什么证据便拿出来吧。”皇后道。 曲槿怜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她们共同的仇敌本来是顾水月,但是皇后对她不仁,也别怪她不义了。 曲槿怜朝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便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的,一个人便被带了进来。 那是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陛下,那些表演者在表演前都会在外殿等待,并且有专门的人给他们端茶送水。这宫女便是其中一个。臣妾身边的老嬷嬷发现这宫女在往茶里加东西,便来禀报给臣妾。臣妾本来没觉得什么,直到听闻那刺客是中了毒才发疯的,臣妾不由得想到这件事。”怜贵妃看向那个宫女,“你便告诉本宫,到底是谁指使你在茶里下毒的?” 皇后本来还有些不安的,此时发现曲槿怜说的证据竟是一个宫女,便彻底按下心来。 顾水月也觉得,这条证据确实不够,她总觉得怜贵妃还藏有后招,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宫女吓得差点哭起来,带着哭腔道:“是林太医给的,林太医叫奴婢放的!” 当着宫女供出林太医的时候,皇后再也无法镇定下来了。 “将林太医带来。”皇帝道。 林太医本是太医院院史,因为和太子妃联合陷害顾水月,被免去了院史的官职,成为了一名普通的百姓。 林止正跪在地上,颇有些疑惑:“草民参见陛下,参见几位娘娘。” “你可认识这个宫女?”皇帝问道。 林止正看到那宫女的时候,眼神闪了闪,很快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你不认识这个宫女,她却认识你呢!”怜贵妃冷笑道。 隐贞道:“陛下,属下在林止正的住处搜到两样东西。” 隐贞说着,便将两样东西呈了上来,一样是一种香料,另一样则是一种黄色的粉末。那种香料,与皇后香囊里的香料是一模一样的。 林止正一心想要报仇,所以并未听皇后的将剩下的全部销毁,而是又留了一份,没想到全部被隐贞给搜了出来。 “林止正,你枉为大夫,不治病救人,反而用来害人!你从何处得来的方子,献给了皇后,又利用你旧日在宫中的人脉,令这宫女在茶里下毒。一切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本宫都看在了眼里。” “这半个月来,宫里是本宫掌管,这宫里的许多事本宫都看在眼里。比如皇后偷偷见了昔日的林太医……” 怜贵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底气十分足,且与真相一模一样,林止正以为他们已经审出了真相。这件事本就极其冒险,要么顾水月死,要么他林止正死。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林止正抬起头,脸色平静,在看向顾水月的时候才迸发出一股仇恨:“毒妇,你害死我女儿。奈何你诡计多端,我今生无法替女儿报仇,等做了鬼也要找你报仇!” 顾水月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报仇?你可知阴间排着队找你女儿报仇的人更多呢。你要报仇,我等着!” 林止正这便是已经认了罪。 人证,物证,样样都齐全,事情的真相已经勾勒出一个雏形。 皇帝不是傻子,这一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即使林止正没有指认,他也已经知道真相了。 他此生最恨被人骗,凡是骗他的人,他都恨不得碎尸万段。 “皇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后浑身无力地躺在那里,不是因为重伤,而是发自内心的无力与绝望。 皇后知道大势已去。和顾水月斗,她输了,和曲槿怜斗,她还是输了。这一天,她输太多次了。她骗了皇帝,皇帝再也不会信任她了,她已经永无翻身之地。 皇后拖着重伤的身躯从床上爬了下来,拉开纱帘,身着白色里衣,再也顾不得礼仪形象了,几乎是爬着到了皇帝的面前。 “陛下,罪妾一时糊涂,请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恩准罪妾长伴青灯古佛。”皇后跪了下去,身体近乎匍匐在地上。 怜贵妃已经起身,站在皇帝的身侧。 昔日荣尊无比的皇后此时低贱如此,而那个从掖庭宫出来的罪臣之女,如今正高高在上地站在皇帝身侧。 胜者王,败者寇。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第一百零六章 与厉宁谈 “出了这样的事,那个林止正肯定是完蛋了,难逃一死。但是皇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两人多年的感情,只要太后和太子一起求情,皇帝念及旧情,或许就大事化了了。她选择出家,那就再也和皇家无缘了,真的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饮珠替顾水月梳着头发,一边好奇地问道。 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使在极力压制着传闻,宫里宫外都已经传遍了。 “皇后是个聪明人,她这样其实是一个人扛下罪责,保全了其他人。若是太子求情了,皇帝会不由得想太子会不会参与其中,这种念头一旦生了,怜贵妃只要稍加利用,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即便皇帝相信太子的仁厚和为人,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要皇后在后宫,皇帝每次看到她,都会想到昨夜发生的那件事,心中生了疙瘩,对太子的看法也会不同了。皇后做了做好的选择,只要太子的地位稳固,等来日太子登基,她便是太后,这样的日子算是熬出头了。”顾水月道。 饮珠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宫中的水深,还真不是奴婢这样的人想得明白的。” 皇后出了这样的事,皇后的位置便空中了,后宫的女人们,便属怜贵妃的地位最高了,她又得皇帝宠爱,且刚刚怀有身孕,在后宫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 但是太子仁厚,大臣们对他的评价很高,而且有他的外祖王丞相撑着,太子的地位暂时稳固。 公孙奕也确实不容易的,论权谋战术,他可谓个中好手,但是涉及这样后宅女子的争斗,他陷入其中,也是双眼一抓瞎,不知所谓了。 好在,一切都已经逢凶化吉。 她不用呆在那整日暗沉沉的宫中了,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不用每日睡觉都睡得不安稳,对于身旁每个人的动作,也不必再绕个百八十回去想她这样做的含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不用那样紧绷着了。坏处便是,她进宫的最初目的便是挑拨曲槿怜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如今收效甚微,她出宫后,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皇帝如今总喜欢派一些不知所谓的事让公孙奕去做,公孙奕也变得非常忙碌。在皇帝的高度警惕下,公孙奕还要悄悄地布置一些自己的事,每日回来都是疲惫至极,倒头就睡。 在外面再累,再勾心斗角,回来时还能抱着娘子睡觉,这样的生活并不像以前一样,单纯为了满足心中的野心,而是添了一丝温情。 夜深了,夜色正浓,月色清亮,顾水月睁开眼睛,盯着公孙奕那俊朗而略带疲惫的容颜,心中颇有感慨。 因厉宁的到来,顾水月更加频繁地想到了上辈子的事,也想到了与公孙奕的那些恩恩怨怨。昔日里争锋相对的人,如今不仅并肩作战,还睡着一张床上,彼此毫无防备。 顾水月越想越觉得惊奇,也没了睡意,伸出手在公孙奕的脸上摸了一把。 本来已经睡得深沉的公孙奕,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水月的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 “娘子不能因为为夫生得好看,便看得不舍得睡觉啊。”公孙奕喑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顾水月本来一直是厚脸皮,上辈子可没调戏过年轻的公子哥,此时突然有些害臊了,脸一红,便将脑袋撞进了公孙奕的怀里,假装自己睡着了。 公孙奕不仅胸膛被撞了,就连心也被撞了一下,他这娘子,在任何危险面前都超乎寻常的冷静,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此时这样的小女儿姿态稀少也尤为可爱。公孙奕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笑了一声,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一会儿,才睡去。 第二日自是神清气爽。 公孙奕继续往外跑,顾水月则继续在家中绣花。 饮珠看了自家娘娘手中的绣的东西,简直不忍直视:“娘娘,您还是先放下这些东西吧,到时奴婢给您绣一个,保准绣出您的风格,足以以假乱真。” “这可不行,这是给公孙奕绣的。”顾水月道。糊弄其他人还可以,可不能糊弄公孙奕,公孙奕此人何等精明。 “娘娘,这的确是您的心意,但是王爷拿着您这手帕往脸上一擦,非得擦下一块皮来,娘娘,您忍心吗?” 顾水月的针脚粗,看着就像一块布上绣了无数个疙瘩,往脸上一擦,还真可能擦下一块皮来。 顾水月只得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了饮珠:“好好干。” 顾水月刚踏出房门,饮玉便跑过来汇报道:“娘娘,管家说府里有客来了,请您去前厅见客呢。” 顾水月踏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由着饮珠和饮玉给她换上见客的衣裳。 “哪里来的客人?”顾水月问道。 饮玉道:“管家说是望月的使臣。” 顾水月的眼神凝滞了片刻:“厉宁?” “就是他。娘娘,望月的使臣为何来拜访云王府?这件事总透着怪异。而且这几日,这望月使臣时常在王府外徘徊着,像是查探什么事,行迹可疑。”饮玉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王府见客的衣服与便服不同,十分讲究,穿着十分繁琐。 这王府后院,如今是顾水月做主。她做主自当以身作则。 两刻钟后,顾水月方才穿好衣裳。她穿着红色的华丽衣裳,头上戴着白色的步摇,脸上抹着胭脂,嘴唇嫣红,整个人透着一股精致的美感。好在顾水月体质好、力气大,穿着这一身行头依旧步履如风。 顾水月到的时候,厉宁已经在那里了,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见顾水月来,厉宁连忙站起身,朝着顾水月作揖道:“顾小姐。” 前几次见,厉宁都是一身黑衣,再往前推一些,尚且在望月的时候,厉宁也是以黑衣为主,今日竟是换了一身白衣。 人的气质是长久的修养和秉性沉淀的后果,但是与衣服也有一些关系。厉宁穿着黑衣,配上冰冷的脸,整个人气质都冷凝了一些,如索命恶煞一般,与他刑部尚书的官职也十分相符。而他穿白衣的时候,五官都明朗许多,他本就生着一张小白脸,年纪不小了,看着却像年轻的翩翩佳公子。 而且,厉宁这人气势冷沉,这行礼的举动过于殷勤了。而且,她如今已经嫁入王府,除非娘家人可称‘小姐’,其余场合都该称‘夫人’或‘云王妃’才对。 总而言之,今日的厉宁有些不寻常。 顾水月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厉使臣客气了。” “顾小姐何必客气,唤我‘厉宁’便可,若是顾小姐不嫌弃,也可唤我‘厉兄’。”厉宁道。 顾天澜唤厉宁便是‘厉兄’。 顾水月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那日宴会上的事,还要多谢厉大人出口相帮。” “若是顾小姐不曾知道那种毒药,即使我提醒了也没用。”厉宁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顾水月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此时心中产生了一个怪诞的想法,厉宁那一日冒着生命危险说出那样的话,其实不过一场试探。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使臣该做的事。为了试探,将自己的性命乃至于望月的利益都置之度外,这太匪夷所思了,也太大胆了。 厉宁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水月,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但是他失败了。他是刑部出生,擅长推理,若她真是她,此时都不该这般冷静。 厉宁的眼神不由得冷了一些。 “顾小姐是不是觉得我的行为有些匪夷所思。我是望月的使臣,代表的便是望月的利益。而我那日所为,却将自己和望月都置于危险的境地。”厉宁问道。 厉宁说的正是顾水月心中疑惑的。 她知道,厉宁是个彻头彻尾的忠臣,忠君爱国。 “因为望月已经不是我之前想要忠于的那个国家了。”厉宁压低了声音。 他的头朝着顾水月这边靠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进了。顾水月看着厉宁那一张堪称精致的脸,怔楞了一下。 “皇帝偏听,铲除异己,但凡和‘顾天澜’三字有关的人和事全部弃之不用。顾氏为后后,迫害其他妃子,扶持自己人。这两人将望月朝堂与后宫都弄得乌烟瘴气,偏偏还要听那些歌功颂德的话。他们活在佞臣话语中的和平盛景中,着实可笑,偏偏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创造了和平盛景呢。”厉宁嗤笑了一声。 顾水月没想到昔日的望月竟然变成这般景象。 那是她们顾家祖祖辈辈忠于的国家,是她十几年来沙场奋战护着的国家,如今竟沦落到这般境地。 李邺谨这人并不愚蠢,但是有些好大喜功,听不进去劝说。他这样的人为君,取决于身边的人,若是身边的人直言不讳,李邺谨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但若是身边人都只懂得阿谀奉承,那李邺谨就会彻底迷失自我,活在歌功颂德中了。 如今,是朝着后者的方向发展了。 可怜的却是望月的百姓。 “所有人都觉得出使朔云长途跋涉,而且很丢脸,是份苦差事,谁都不愿来。两国交好……望月根本没有交好之心,皇帝还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呢,根本不顾及百姓。我来朔云,也不是为了两国交好的,而是为了查清一件事。” 顾水月不由得问道:“什么事?” 厉宁紧紧地盯着顾水月,一字一句道:“一年前,天青镇一战,公孙奕以一万大军破十万顾家军。顾天澜纵然十月怀胎,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地输给公孙奕的。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惊天阴谋。” 厉宁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在顾水月的心中。 顾水月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心绪,便那样瞪大眼睛看着厉宁,脑子已经彻底乱了。 第一百零七章 双生女谋 无数个夜里,顾水月都因此被噩梦惊醒。 除了梦到那场血战外,她还时常梦到以前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他们满脸血污地到她的面前,问的便是一个问题——他们为望月撒尽了最后一滴血,为何还要背负着弱者的名声? 世人只看到顾家十万大军摆在了朔云的一万大军手上,却不知道望月帝是如何断了他们的粮草,抛弃他们,让他们忍受着饥饿与绝望。他们拖着饥饿的身躯与朔云饿狼一般的铁骑战斗着,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未曾投降。而最终,望月给了他们什么呢? 说他们是懦夫,说他们战斗力不堪一击,说他们是望月的耻辱。 英雄得不到正名,反而被侮为弱者。 这是顾水月此生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然而,却没有人质疑。 而今,终于有人告诉她,他怀疑这是一场阴谋,他要查出真相。 顾水月垂下眸子,手掩着脸,一滴泪悄悄从眼角滴落,很快被擦去,一丝泪痕都没有留下。 顾天澜赏识厉宁的才华,所以重用他。但是面对厉宁三番两次的找茬与挑刺,顾天澜脾性再好,也不能毫无芥蒂,何况,顾天澜的脾性算不得好。所以,顾天澜对厉宁的感情,从最初的赏识与喜欢转化为最终单纯的赏识。 正是这个百般挑她刺,与她争锋相对的人,想要为她和她的十万大军讨个公道。 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人心是藏得最深的东西。 顾水月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她的身份牵扯了太多的事,她想要对抗李邺谨,首先便要有足够的力量做后盾。她选择了公孙奕,选择公孙奕的同时便也选择了朔云。若是朔云知道她是望月的人,那便不会信任她…… 总而言之,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厉宁的话完美地诠释了他来朔云后的许多怪异的行为。 他带着顾氏双生姐妹来,便是利用了顾氏姐妹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故意来挑起争端的。 他已经开始怀疑公孙奕和朔云帝了,所以这二人都是他的仇人。 他也对顾水月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说出了刚刚的那一番话。顾水月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没有露出马脚,但是这戏还是得演下去。 “那你查到什么了呢?”顾水月问道。 “我在望月查到了一些,有些事需要到朔云确认一下,所以我便来了。”厉宁道。 “你查出来了又待如何?”顾水月继续问道,“纵然你查出真相,但是你面对的是两国最有权势的人,你根本无从对抗。” 厉宁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顾小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顾水月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是乌云难遮太阳光辉,即使遮住了,也是暂时了。” “顾小姐看起来对我的话丝毫不奇怪。”厉宁突然问道。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探究、撞击、博弈,最后烟消云散。 “我向来是个合格的听客,只是你要从我这里查出什么东西,抑或要从云王府查出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顾水月道。 “我今日来也是要说给顾小姐听听便罢了。说完了,我便告辞了。”厉宁说完,朝着顾水月作了一个揖,便离去了。 “饮玉,送客。”顾水月叫了一声,站在门外候着的饮玉,便连忙跟了上去。 顾水月看着厉宁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地眯起来,掩住了神色莫测。 厉兄,你明哲保身便足矣,十万顾家军的仇,我会报的。 你今日之言,我替十万顾家军感谢你。 顾天姝这次可谓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 那些蜜蜂并非毒蜂,咬一口尚且不致命,但是无数只在她身上咬了无数道口子,这些便可能致命了。 皇帝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替她医治,她方才保住了性命。 但是,她浑身都肿了,像个球一样,顾天姝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会大声惊叫,叫得昏厥过去。 到后面,她房间里的镜子全部撤了出去,顾天姝才能安心养病。 每个女子都是爱美的,尤其是顾天姝这样娇生惯养的,更想要凭着美貌嫁个好夫婿,便更加看重样貌了。 “顾水月,都是她害的,她将本姑娘害成这样,本姑娘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顾天姝恶狠狠道,恨不得顾水月便是自己手中的破布,被自己绞成一团。 她却从未想过,若是顾水月愚蠢一些,没有察觉到她的阴谋,今日跟她一般模样的该是顾水月了。若非她生恶心在前,又岂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不过因果循环,报应罢了。 顾天姝的脸没有消肿,一片红红紫紫的模样,丑陋极了。顾天莹坐在她的床边,少女明眸善睐的模样,旁人完全看不出她和丑陋的顾天姝是一对双生姐妹。 顾天姝看到双生妹妹的脸,又想到自己镜子里的脸,更加不爽了:“那日你让我去跳那个劳什子舞,还说不会出什么事,最终却变成这样了,顾天莹,你和那个顾水月不会是一起害我吧?” 顾天莹看着她的脸恶心,如今又要被她冤枉,早就十分不爽了。但是她比顾天姝有心机一些,耐着性子道:“姐姐,是顾水月太狡猾了,这是她设下的圈套啊,我也被她骗了。顾水月才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不能窝里横啊!” 顾天姝想着,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们得想个办法去对付顾水月。本来我只想整一下她,但是她这样对我,这一次,我非要要了她的命不可!” “要是大姐在就好了,大姐一定会帮我们报仇的。”顾天莹道。 “大姐在望月,我们在朔云,十万八千里的,我们只能依靠厉宁了。对了,厉宁在做什么?本小姐受了这么重要的伤,他便没有去为本小姐去讨回公道吗?”顾天姝问道。 顾天莹嗤笑一声:“我听说啊,那日顾水月本来要死的,整个云王府都得完蛋,但是我们的使臣大人居然帮顾水月说话了。而且,今日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云王府去拜访了,看来是要贴上云王府呢!整个望月都知道云王是我们的仇人,厉宁此举,是想叛国啊!” 顾天姝的脸色不由得难看,配上她丑陋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厉宁好大的胆子,妹妹,看来只得靠我们自己报仇了。” “云王势大,我们怎么斗得过顾水月?” “妹妹,你忘了我们离开望月的时候,大姐给我们的东西?大姐那么疼爱我们,事事都替我们考虑到了,就怕我们在朔云受委屈呢。” “姐姐是说那张暗线名单?” 原来,顾氏双生姐妹在离开望月的时候,她们的大姐顾天晴和她们进行了一场谈话。 “若是你们在朔云有什么危险,就可以打开这封书信,里面的内容能让你们保住命。” 双生姐妹表示谨记顾天晴的话,待她们刚出望月的边界,就立即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一份名单。 朔云和望月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相互防备着,相互监视着,其中,布下暗线是最重要的监视手段。 望月是有好几套暗线的,望月帝有一套,皇帝对新任皇后十分信任,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顾天晴。 顾天澜有一套,随着顾天澜的死,已经彻底消散了。这套暗线将随着那些人的老去死去而彻底消失。 顾氏姐妹在顾天晴的惯纵下有些骄纵,但是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她们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将这份名单藏了起来,谁都没有告诉。 顾天姝一咬牙,便点了点头:“天莹,顾水月这般欺侮我们,我们若是再忍下去,那根本对不起‘顾’这个姓氏。” 顾天莹想到近日里受的气,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对!” 于是,这份本来是留给她们报名的暗线名单,便被她们用来对付顾水月了。 两姐妹再次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 那份名单上共有五个名字,每个名字后有他们的职业以及接头的暗号。 这五个人只是所有暗线里的一部分。顾天晴没那么掉以轻心,将所有的暗线都告知她们,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其中一个人被发现后,其余人都将处在危险之中。 “姐姐,你看这五个人的身份,一个是大夫,一个是江湖侠士,一个是马车车夫,一个任职于皇城司,一个是宫中的侍卫,有这几个人的帮助,我们便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望月!”顾天莹看着那份名单,很快看出了端倪。 顾天姝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我们如今是要对付顾水月,而不是要逃走。” “姐姐,我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朔云,这也意味着我们可以让顾水月从京城消失!”顾天莹道,“如果厉宁真有异心,那么我们不可能活着离开朔云,所以我们要趁机逃走,然后顺便将顾水月带走。” “等离开了朔云,到了望月,那里便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要怎么折磨顾水月都可以了!” 两姐妹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此计甚好! 第一百零八章 落入圈套 贾仲山是京都梁城中的一普通百姓。 他是个大夫,医术称不上高明,只能勉强糊口。但是他过得知足,他有一房贤惠的夫人,育有一子。 想到家中的妻儿,贾仲山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家中走去。他一推开家中的院门,一个孩子便风一般跑到了门口,抱住了他的腿,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您回来了!” 一妇人也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箱,一边敲了敲小孩的脑袋:“你爹爹忙了一天了,正累着呢,快去倒杯水给你爹爹喝。” 贾仲山在凳子上坐下,妻子替他脱去外袍,给他拿了湿毛巾擦脸,年幼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端到了他的面前。贾仲山接过,也将小孩抱进了怀里,心满意足地喊了一声:“乖宝儿。” 贾仲山怀里抱着孩子,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想着,这样的日子,真跟梦里一样。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看着儿子长大,与妻子一起变老,那该多好。 然而,梦里的日子,能过多久呢? “贾大夫,有你的一封信!”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贾仲山的思绪。妇人走到门口,接过了信,递给了贾仲山。贾仲山才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地点,一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话。 贾仲山看完的时候,手却不禁抖了一下。 这一日终究是到来了。 刚来到朔云的时候,他怀着一腔热血,盼着这一日地到来。然而,渐渐的,他娶妻生子,对这一日也尤为恐惧起来。 贾仲山深吸了一口气,让妻子点亮烛火,将那封信烧了。 “乖宝儿,爹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跟着你娘。”贾仲山柔声道。 小男孩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从他爹地怀里滑了出去。 “夫人,我出去一会儿。” 贾仲山转身往外走去。 “仲山,”妇人突然叫道,手里拿着一件外袍,交到了贾仲山的怀里,“风凉,多穿一件衣物吧。” 贾仲山接过了衣服,愣了一下,才‘诶’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夫人,我床头的柜子里攒了一些银票,是宝儿上学堂用的。” “那不还早着吗?继续攒着啊,说这作甚。”妇人嘟囔一声,再抬头,她丈夫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京都梁城,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如今聚集了五个人。 他们衣着不同,身份不同,而当互相见面的时候,都宛若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相视一笑,互相问候。 他们混迹于每个角落,但是终究是一样的人。 他们那看似平静的日子,其实都是偷来的。他们的命,并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主子来了?” “我们都收到那封信了,自然是来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我们这些人,只能用一次,一般只有两个后果,坏一些的就是死,好一些的就是回到望月,永远不踏入朔云一步。” 风尘仆仆的车夫感叹了一声:“这日子过得煎熬,能回望月也不错。” 随着院子门的打开,他们的议论声彻底消散在风中。 两个姑娘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斗篷,掩盖住了容貌,唯有身形可以辨别男女。 “都到了?”其中一人开口道,女子柔媚的声音,带着一股傲气。 “五个人,都到了。”穿着侠士衣服的人道。 “既然到齐了,我便说说我的计划。”那姑娘正是顾天姝,她将与顾天莹商议好的事情说了出来,声音里难掩兴奋。她觉得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仿若顾水月已经她的手中,任她折磨了。 “主子,属下有句话想说。”贾仲山开口道。 他在这一众人中年纪最大,儒雅有余,也最沉稳。 “你说。”顾天姝扬了扬下巴,道。 “主子,您说的任务,属下以为,属下几个在望月经营多年,将两位主子带出朔云并无难度,但是另外还要偷偷带走这样一个人,而且是一位颇有身份之人,风险极大。” 斗篷下,双生姐妹的脸立即变得难看起来。 她们正沉浸在兴奋中,突然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心情如何好的了。顾水月还有通天本事了?岂能逃脱她们这般天衣无缝的计谋? “你不是大夫吗?只要你稍稍给她下点药,将她带出去不就可以了?有什么难的?莫非你们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不想服从我们的任务,想要成为朔云的狗吗?!”顾天莹厉声道。 他们为暗线,本就是抛下亲人,抛下原先的身份,怀着一腔热情来到陌生的地方,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顾天莹的话简直是诛心之说。 贾仲山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那盘腿坐在地上的车夫连忙道:“两位主子莫要误会了,这位老兄只是为了两位主子的安全着想,万一两位主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属下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两姐妹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冷哼一声:“那就按计划进行吧。” 两姐妹离开后,其余无人并未散去。 五个人心思各异,脸色都并不怎么好看。 “顾水月乃是云王府的云王妃,身手不凡,又得云王宠爱。云王妃要是从王府凭空消失了,云王必定倾力寻找,要从云王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穿着便服,身份为侍卫的人道。 “她们这样胡作非为,根本不将我们的命放在眼里啊。”贾仲山叹了一口气。 “老兄,不要多言了,主子要我们死,我们还能生吗?”车夫劝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去了,“快行动吧,莫要耽搁了。云王虽厉害,但是,我们也不是废物。” 顾水月此时并不知道,有人为了对付她,这般煞费苦心。 顾水月这段日子过得颇为悠闲,终日呆在王府里,看看书,绣绣花,听听宫里的一些趣事。 比如,怜贵妃彻底掌管了后宫。淑妃欲收养十二皇子,怜贵妃执意反对。淑妃在皇帝面前求了许久,皇帝终究应了。 皇帝为了弥补怜贵妃,怜贵妃的孩子尚未出世,便已经有了封地,这在一众皇子中可谓殊荣了。 若是怜贵妃的孩子出世了,那曲家与皇族的联系更加紧密,曲槿怜的兄长西川刺史更是誓死效忠皇帝…… “娘娘,有一封书帖。”饮珠将一封书帖交到了顾水月的手里。 顾水月打开那封书帖,竟是来自于顾氏双生姐妹的书信。这是一封道歉信,那对双生姐妹称自己行为鲁莽,义气用事,做出了那样不识大体的事,表示十分愧疚,并且要宴请顾水月,当面道歉。 “娘娘,那对双生姐妹还算识时务,知道娘娘不是好惹的了。”饮珠道。 顾水月看完,将那信一扔,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这封信里的内容太假了,若是一般人可能被骗过了,但是顾水月如何不知道她们的本性,睚眦必报的性子像极了顾天晴。顾水月当众让她们出丑,那两姐妹此时估计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又岂会愧疚,还认错? 这两姐妹不知道酝酿着什么阴谋要对付她呢。 “娘娘,您觉得她们不安好心?”饮珠看着顾水月的脸色,不由得问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顾水月道。 “宴非好宴,娘娘还是不要去了。”饮珠道。 “为什么不去?”顾水月转过身体,看着饮珠道,“我偏要去看看,她们想要耍什么手段!” 顾水月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杀气腾腾。 顾天澜是她们血缘上的长姐。在她们眼中,或许从未将顾天澜当过长姐,唯有顾天晴才是她们的长姐。 在无数个日子里,顾水月都恨不得将顾天晴碎尸万段,食其肉,啖其血,方能报前世之恨。如今,她羽翼未丰,对付李邺谨和顾天晴为时尚早,便先去会会那对双生姐妹,给顾天晴一份‘厚礼’吧。 顾水月站了起来:“饮玉,跟我一起去赴这场‘鸿门宴’。” 顾水月带着饮玉一起去往约好的地点。 那是一处酒楼,位于偏僻的郊外,生意颇为冷清。 顾水月盯着那酒楼看着:“这地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个杀人越货的地方。” 饮玉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酒楼入口处站着的年轻人:“娘娘,那人不简单。” 顾水月一走近,那年轻人便拦下她,问道:“是云王妃吗?” 那人手中拿剑,浑身剑气,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顾水月不动声色地将那人观察了一遍。此人气息沉稳,脚步有力,是个高手,顾水月竟看不出他的深浅,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正是。”顾水月道。 “两位小姐只见云王妃一人。”男人看了顾水月身后的饮玉,道。 呵,所谓道歉居然要她一人进? 那两姐妹是真当她是傻子了? 设下圈套见她还敢提这么多要求?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顾水月说完便带着饮玉转身往回走。 听到剑客的回话后,两姐妹顿时目瞪口呆。她们早已安排好圈套,只等顾水月来钻,眼看着顾水月已经来了,岂知因为不让她带侍女她竟然掉头就走! 早知道就不该提这个要求了。 “真是个废物!”顾天姝将愤恨发泄在那剑客身上,愤怒地骂了一句。 “姐姐,用第二个办法吧。”顾天莹道。 顾水月能上当最好,但是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顾水月带着饮玉往回走,走了一段路便觉得有些怪异。突然,一股杀气腾腾而来,顾水月未动,她身边的饮玉已经拔出剑,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刚刚那个拦住她们去路的剑客。 剑客用剑,饮玉也用剑,剑客的剑十分快,快得眼花缭乱,饮玉刚开始还能对敌,渐渐变得吃力下来,几十招后,饮玉的剑便落在地上,而那剑客的剑刚好抵在饮玉的脖子上。 剑客的目光落在顾水月身上,剑抵在饮玉的脖子上:“云王妃,要么你跟我走,要么她死!” “娘娘,快走!”饮玉叫了一声,心中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您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管我!” 剑客手中的剑越收越紧,饮玉的脖子上渗出了血痕。 顾水月此时面临两个选择,不顾饮玉,转身就跑,她或许会安然无恙,但是饮玉会死,要么与那剑客一斗,但是正如饮玉所言,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样自己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里。 第一百零九章 炭烤王妃 稍微识时务些的都该选择逃走,更何况人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女。 然而,在顾水月的意识中,还从未有过抛下自己人,独自逃跑的概念。顾天澜为将,正是因为与将士同生死才获得那么高的威望。 那剑客其实也没想过云王妃会真的为了一个侍女的命而跟自己走。 所以,当顾水月朝着他走过来的时候,那剑客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诧异。在他放松的那瞬间,饮玉不顾抵在她脖子的剑,朝着他袭去,他下意识地攻击,剑朝着饮玉的胸口此去。 就差一寸的距离,饮玉便要一命呜呼,而就在那一刻,一柄剑挑开了剑客的剑,饮玉也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间。 “娘娘,您怎么……”饮玉气急,本来瘫着的脸完全扭曲了,“您不该回来的!”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 “属下不过一条贱命!”饮玉这般说,心中还是涌出难言的感动。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这般珍贵,她从未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而今,娘娘竟然愿意为了她的命冒险。 那剑客自是不想欣赏这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 剑客的剑出的更加急了,若是前世的顾天澜,对付这剑客绰绰有余,但是如今换了一副身体,顾水月的身体至柔,练得武功难免不能发挥到极致。 十招之后,顾水月也渐渐不敌。 顾水月不由得想,这剑客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两姐妹来到朔云后看似高高在上、欺侮厉宁,其实是受制于厉宁的。厉宁不会允许两姐妹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所以这个剑客是这两姐妹从哪里找来的? 顾水月奉行打不过就跑地策略,不再恋战,而是扶着饮玉转身就要跑。 而恰在此时,一阵香气钻入鼻孔,顾水月头一阵眩晕,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这一次,那两姐妹还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顾水月身体一软,便晕了过去。在晕过去前一瞬,顾水月推了饮玉一下,也不知道饮玉有没有跑出去。 顾水月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马车颠颠地前进着,差点将顾水月的骨头颠碎了。 顾水月想伸出手便发现自己的手脚全部捆住了,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随着马车起起落落。 顾水月睁着眼睛,看着马车顶,便知道自己是落在那对双生姐妹的手里了。 这一次,她确实有些轻敌了。 她没想到那对双生姐妹身边会有那样的高手。 马车颠得厉害,可见外面的路必定是坑坑洼洼的,梁城路途平坦,所以他们如今是出了京都? 顾氏姐妹竟有这般本事,能带着她出京都?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顾水月的身体朝前飞去,差点撞在马车壁上。恰在此时,马车帘掀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顾水月,你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顾天莹冷笑道,“你,将她提下来,姐姐要见她。” 顾天莹说完,便傲气转身,而那被她指定的人,正是那剑客。 顾水月浑身都被捆着,根本没办法走路。那剑客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你不如解开捆着我脚的绳子,即使我手脚也解开了,也不是你的对手。”顾水月道。 “凌剑,她说得对,况且她身上的**还未散去,如今全身无力,根本没有办法逃跑。”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那人正是顾水月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身影,他身上弥漫着一阵药味,像个大夫。 凌剑方才解开了顾水月脚下的绳子,将顾水月带了出去。 顾水月四处望去,便发现这里是个小镇,且人烟稀少,颇为僻静。 凌剑带着顾水月进了一间民房,刚进去,凌剑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我让你把她带进来,谁让你解开她身上的绳子的?”顾天莹满脸怒意道。 凌剑浓眉拧了起来,脸色并不好看,而此时,刚刚那个大夫连忙道:“主子,刚是属下提议的,她身上药未解,跑不掉的……” 顾天莹横了他一眼:“本小姐不是怕她逃跑,而是要折磨她!快将她捆起来!” 顾水月继续被五花大绑起来。 凌剑和贾仲山退了出去。 凌剑的脸黑的厉害,声音里暗含着怨气:“贾大夫,我们在朔云蛰伏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吗?” 那云王妃可以为了下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她心中有义。她这样的人,绝非纯粹的好人。有仇必报,毫不手软,甚至会双倍奉还,但是同样会有恩必报。 同为人仆,而他们的主子却这般,不顾及他们的生死,将他们当做牲口罢了。 这一旦对比起来,凌剑心中愈加不平了。 贾仲山望着京都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们的命。” 他们注定已经没有活路了。他们如今只为一个‘义’字,尽力完成主子的命令,待入了黄泉路,也不愧为望月人了。 顾氏姐妹自是不会顾及这些暗线的心情的,在她们看来,这五个人便是大姐给她们留下来的工具,等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便可以直接抛开了。 顾水月看着顾氏两姐妹站在她的面前。顾天姝脱下了头上的斗篷,便露出一张狰狞的脸来。 顾水月见多识广,但是看到顾天姝的脸还是吓了一跳。 她的脸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沟壑,有些已经化脓了,脓水流了出来,十分恶心。 顾天姝看到顾水月嫌恶的眼神,脸更加狰狞了:“顾水月,我的这张脸就是你害的,你毁了我的脸,毁了我的一生,我会叫你生不如死的!” 顾水月还可以说话,她嗤笑了一声:“那衣服上的蜜香是你们熏的,那蜜蜂也是你们抓来的,你不过自食其果罢了,为何要怪到我的身上?” 顾天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鞭子,便往顾水月身上扫去。 顾水月动弹不得,便生生地挨了那下,脸上身上也是火热热的疼。 “姐姐莫要气,她一张嘴会说就让她说,等下就没有机会说了。姐姐受的苦,会千倍万倍地奉还在她的身上!”顾天莹道。 顾天姝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眼神变得毒辣起来。 在这一路上,她们已经想了千万种折磨顾水月的方式,定要折磨地她生不如死。 顾天姝姐妹准备了辣椒水与鞭子。 用鞭子浸了辣椒水,甩在人身上,尤其是顾水月这样细皮嫩肉的,辣椒水会从鞭子甩出的伤痕中渗进去…… 顾水月并非没感受过其中的味道。那时,她尚且没做到大将军的位置,只是一枚小将,落在敌人的手里。敌人想尽各种办法想要从她的嘴里获取情报,各种刑罚在她身上上了一遍,其中便包含这一项。 顾水月自然是不怕。 但是被这这两姐妹这样折磨,顾水月若是受了,便有些可笑了。 顾水月全身紧绷着,盯着顾天姝靠近,顾天姝的脸上已经呈现出疯狂的报复,高高地举起鞭子,朝着顾水月甩过去。在顾天姝的鞭子要触及顾水月的时候,顾水月的身影突然闪开了,她逃避的方向正是朝着顾天莹而去,所以,顾天姝的那些鞭子全都落在了顾天莹的身上。 顾天莹疼得尖叫了起来:“姐姐,别打,是我啊!” 顾天姝已经趋于疯狂的状态,根本没有理会顾天莹的惊叫声。 顾水月身上倒是安然无恙,顾天莹的脸上已经多了几道鞭痕,脸上的皮肤皮开肉绽,一张漂亮的小脸顿时丑陋无比。 很快的,房间里便充满了顾天莹的惊叫声。 顾氏姐妹为了折磨顾水月,早就叫人将门从外锁上了,又吩咐道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得进来,此时便成了作茧自缚,顾天莹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顾水月身上药未消除,打不过凌剑这样的高手,但是对付顾氏姐妹还是足以的。她闪得很快,便成了看戏的人,看着顾氏姐妹互相残杀。 看到最后,顾水月便觉得顾天姝其实是故意的。 她与顾天莹本是双生姐妹,而突发变故,她成了这般模样,同胞妹妹却依旧貌美如花,心中不止有对顾水月的恨,还有对同胞妹妹的嫉妒。 就在顾天莹被抽得皮开肉绽,再也动弹不得的时候,门终于从外面打开了。 凌剑走了进来,抓住了顾天姝的手,脸色凝重道:“主子,云王的人已经追到这个小镇上来了,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顾天姝手上的鞭子便顺势甩在了凌剑的身上:“公孙奕这么快就追了上来?废物,一点反追踪能力都没有!” 贾仲山走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便是一惊,但又不由得觉得有些快意。这几日,顾氏姐妹将他们当牲口一样,居于‘义’字,他们不得对主子做些什么,但是看着主子在别人手上倒霉,便觉得快意了。 顾天莹**了一声,贾仲山连忙走过去替她包扎了。 待包扎完成后,顾天莹也戴上了斗篷,这对双生姐妹又一模一样了。 顾天姝充满歉意道:“妹妹,我刚魔怔了,都是顾水月这个毒妇,害了我一个还不够,竟还要害了妹妹。” 顾天莹心中则全是对顾天姝的恐惧,讷讷地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 公孙奕已经追到这个小镇上来了,可见顾水月这毒妇在公孙奕心中还是有地位的。一旦被公孙奕追上,她们姐妹就别想出朔云了。 顾天姝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叫人匆匆收拾了一番,再将顾水月绑起来,又继续上路了。 “主子,公孙奕追得方向很明确,仿佛有什么人给他引路似的,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负责赶车的车夫道。 他在来朔云前,原来是军中的斥候,擅长侦查,也擅长躲避搜查。 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顾天姝一行人被追的过街老鼠似的。车夫的这句话提醒了她们。 “姐姐,会不会是顾水月?” 顾天姝令两辆马车停了下来,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顾水月纵然被五花大绑,但是依旧一副悠闲的模样,看得顾天姝牙痒痒的。 “顾水月,公孙奕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顾天姝厉声问道。 顾水月作出思考的模样,然后道:“莫非是你们其中有公孙奕的奸细?” “胡说八道!就是你干的好事!”顾天姝不是傻子,见顾水月这般模样,便知道是她做了手脚。 顾水月虽然落在了顾氏姐妹的手上,但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这一路上,她都给公孙奕留下了记号。 顾天姝终于知道了不对劲。 顾水月一派悠闲地看着她。 “主子,这样下去不行啊,若是落在公孙奕的手里……”车夫皱着眉头道。 落在公孙奕手里,他们绝无胜算。 顾天姝思索了一会儿,斗篷下遮盖的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光芒。 “公孙奕很快就要找到我们了吧?那我们就给公孙奕赠一份大礼。”顾天姝掀开斗篷,直视着顾水月道,“本小姐就送他一道‘炭烤云王妃’!” 她既然不能将顾水月带出朔云,那就让她死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章 姐妹厮杀 顾天姝的计划是这样的,将顾水月的马车上都浇上油,然后一把火将马车烧了,顾水月便化为灰烬了。 唯有顾水月死了,才能一报她心中的仇恨。 顾天姝这样想着,便立即吩咐下去做了。 “主子,都说云王对云王妃十分宠爱,这一旦杀了云王妃,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贾仲山道。 不止两位主子没有回头路,他们这些下人也没回头路,一旦落入公孙奕手里,便是不得好死。 “若是不杀了她,本小姐日日难安,杀了她,没有了她的拖累,我们离开朔云就更简单了。”顾天姝道,“你们若是敢有任何异心,皇帝姐夫饶不了你们的家人!” 贾仲山在望月是有老父老母的,但是他在朔云同样有妻儿。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以自己的命来换所有人的平安了。他这一生,再也无法看着他的乖宝儿长大了。 时间紧急,顾天姝并未停下来等着看顾水月与马车一起化为灰烬。 她将这件事交给了凌剑和贾仲山,自己则乘着马车,与顾天莹一起,在其余三人的护送下,继续赶路。 顾水月浑身被捆得紧实,又有凌剑这等高手看着,顾天姝并不担心顾水月会逃走。 她们离开这座小镇的时候,会经过一个小山坡,当她们到坡顶的时候,顾天姝便看到那辆马车开始冒烟了。 烟很快演变成大火,将那小小的马车完全吞没了,也将里面的一切燃烧干净了。 看着那熊熊大火,想着顾水月在火里被烧死的痛苦模样,顾天姝和顾天莹的脸上同时露出快意的笑容。 “姐姐,我们的仇终于报了。”顾天莹道。 顾天姝摸着自己的脸,疯狂地笑了起来:“是啊,这便是欺侮我们姐妹的下场!” 两人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大火燃烧着,直到她们的马车翻过了那个山坡,那大火依旧没有灭。 她们继续朝着下一个小镇走去。 “主子,自从解决了顾水月后,公孙奕便没有追上来了。”车夫汇报道。 顾氏姐妹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她们赶了一天的路,在到达下一个小镇的时候,便歇了下来,寻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姐姐,你说那剑客和大夫为何还没追上来?”顾天莹不由得问道。 “你管他们如何?死了也算完成他们的使命了。”顾天姝道,根本不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其实在她心中,她觉得凌剑和贾仲山应该落到了公孙奕的手里了。公孙奕本就是步步紧跟,再加上那场大火,公孙奕应该看到她送给他的礼物了。 想到那个举世无双的男人,顾天姝不由得有些暗自可惜。若是他不是朔云的云王,她一定会去求皇帝姐夫给她赐婚,将他招为驸马的。 可惜了。 这小镇上的客栈自是比不上她们在京都的住处。 这小镇四面环山,人不多,颇为冷清,这客栈里也是半天没有人烟,夜里寒风阵阵,竟是有些可怖。 大仇得报,顾天姝本该睡个安稳觉的,但是,她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双眼睛看着她,而且,她还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顾水月。 梦里,顾水月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一直跟着她身后,口里喊着‘还我命来’。 顾天姝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对上了一双眼睛,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天莹,你在这里吓我作甚?”顾天姝心有余悸,不由得抱怨道。 “姐姐,我好像看到顾水月了。”顾天莹道。 顾天莹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甚至连声音都是抖的。 顾天姝不由得想到那个梦,身体也抖了一下:“不可能的,顾水月已经死了。” “但是……我看到了,她就在窗户那里。”顾天莹牙齿打着颤道。 “莫要胡说八道!” 顾天莹不说话,但是一直缩在顾天姝身旁,也不肯走了。 恰在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门敲门声。 夜里的敲门声格外空旷,两姐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一声敲门声之后,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 “谁在外面!”顾天姝拔高声音,问了一句。 但是,没有人回答。敲门声依旧富有节奏地响着,敲得房中的两人心烦意乱。过了一会儿,两人方才决定一起去门口看看。 而当她们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两姐妹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合上了门,靠在了门上,用力地喘着气。 恰在此时,那本来关着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一张苍白的脸刚好出现在窗户外,夜色下,那双脸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起来格外可怖。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有鬼啊!” 窗户上的那张脸正是属于本已经被烧死的顾水月的! “还我命来……”一声绵长幽怨的声音响起,这一情景竟是与顾天姝噩梦中所见重合了。 “顾水月,你要是赶来本小姐就再杀你一次!”顾天姝突然站起来道。 人善则鬼欺,她只有比这鬼还凶猛,那鬼就不敢再做什么了! 顾天姝没有想到的是,那鬼不仅没有被她吓跑,而是从窗户里飘了进来。 只见死去的顾水月一身血红的衣服,更显一张苍白的脸,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鬼啊!” “救命!” “来人!” 顾水月不是第一次扮鬼了,所以这鬼扮得十分得心应手。她的声音空灵,像是含着无限的怨气,红色的衣裳随着风吹了起来,迷乱了夜色,她的头发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已经是十足十的鬼样了。 两姐妹疯狂的求救,发现根本没有人来救她们,只能转过身朝着红衣的鬼拜了起来。 “不是我,都是她的主意,饶了我吧。” “顾天姝,明明是你想得主意,你竟然怪到我的身上!顾水月……哦不,云王妃,云王妃娘娘,她还用鞭子打你呢,就是她想要你的命!” 早已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立即撕开了脸,互相指责了起来。 她们脸上湿润润的,也不知糊着的是口水还是眼泪了。 “你们两个,要有一个来陪我。”顾水月幽幽道。 两姐妹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两姐妹的眼睛冒着红光,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扑了过去,两个本来最为亲密的姐妹瞬间变成了仇敌,都想要了对方的命! 顾水月便冷漠地看着这场戏,看着顾天姝掐住了顾天莹的脖子,又看到顾天莹去拿匕首,将匕首狠狠地插在顾天姝的腿上,顾天姝不甘示弱,竟是拔出匕首,朝着顾天莹刺去…… 顾水月看得够了,便飘出了窗户,但是那两打得你死我活的姐妹并未发现这一切。 顾水月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去。 当顾氏姐妹离去,五花大绑的顾水月便面临着被烧死的危机。 凌剑的武功在她之上,又有善于用药的大夫,而公孙奕显然还未追到这里,顾水月面临着生死危机。 凌剑将从镇上买来的油淋在了马车上。 那大夫拿着点亮了火舌子。 在火舌子扔到马车之前,顾水月突然开口了:“你们甘心吗?” “你们在朔云蛰伏这么多年,离开亲人,抛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然而,你们等来的竟是两个刁蛮的小姐。她们根本看不到你们的付出,只将你们当奴仆一样使唤。” 顾水月话一出,剑客与大夫同时愣住了。 顾水月的话简直直戳他们的内心深处。 他们不甘心。但是那又能如何?这是他们的义,而且,他们的家人还在朔云,若是不服从命令,家人便可能受累。 想想也有些可笑,他们本来是为着国家大义而来,最终,自己的家人竟成为望月威胁他们的手段。 顾水月也觉得可悲。 顾水月其实在看到那大夫的第一眼便发现了他是望月的人,是望月埋在朔云的暗线。 当年这些暗线是她与李邺谨亲自考教的,都是满腔热血的好儿郎,如今竟沦落到这般境地,沦落到成为那对双生姐妹的奴仆,沦落到她们胡闹的工具。这些儿郎的命,竟是这般轻贱。 “夕阳挽月终不归,月沉西落难再还。”顾水月念了两句毫不相干的话。 凌剑和贾仲山的脸上已经不是怔楞了,而是诧异,因为眼前人念得两句话真是他们的接头语! “我知道你们从何而来,你们若是点亮了这火,便再也无生的余地了。”顾水月看着他们,脸上充满了悲悯之心,“我希望你们能继续活下去,即使作为最普通的人。” 剑客与大夫思考了一会,终究没有点亮那火,还是放开了顾水月,随后,公孙奕带着人便赶到了。 顾水月获救了,但是却不想轻而易举地放过顾天姝与顾天莹,所以便有了刚刚那一幕。 顾水月刚走到窗户,一件外袍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顾水月看着身旁的人一眼,不由得笑了一声:“还真是可笑。” 这便是顾天晴最疼爱的两个妹妹,是她亲手教出的孩子,果然像极了她,自私自利,贪生怕死。 公孙奕将她搂进了怀里:“是挺可笑的。” 房间里厮杀的两姐妹,怎么都没想到,那恶鬼飘出了窗外,脸上的惨白消失,完全化成了人的模样。 等那厮杀声停了的时候,顾水月打开门,便看到顾天莹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毫无生气。顾天姝同样浑身是血的坐着,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到顾水月,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几乎爬着到了顾水月脚下:“她死了,我活了,你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了?我赢了,我可以活下去了……” 顾天姝的声音响彻整个客栈。 可笑,但绝不可怜。 第一百一一章 授人以柄 望月使臣欲挟持云王妃出朔云,且对云王妃百般折磨,最终因做多了亏心事,两人被鬼怪所惑,竟互相残杀,一死一伤。 这一幕,许多人看到了,所以做不得假。 梁城,皇宫。 “顾氏双生姐妹和顾水月有私仇,所以掳走的顾水月,顾水月心中必定怀恨。顾水月实在狡猾,若是她杀了顾氏双生女,那便有挑拨两国交好之嫌疑。然而,她不知道使了什么计谋,竟让她们互相残杀。这下,她不仅报了仇,而且,谁也怪不到她身上了。”苏蔓蔓挺了挺肚子道。 苏蔓蔓的肚子也微微地凸了出来,与怜贵妃一般大小。 怜贵妃入宫十年未孕,苏蔓蔓入宫后,两人便一起坏了孕。怜贵妃时常在皇帝面前说起苏蔓蔓是她的小福星,因此,皇帝对苏蔓蔓也颇为宠爱。这两姐妹感情十分好,住在了一起,皇帝几乎夜夜宿在怜贵妃的宫中,这两姐妹相继承恩。一时间,这两姐妹荣宠不衰,怜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已经直逼昔日皇后。 怜贵妃听完了苏蔓蔓的话,心中并无任何诧异的地方。她与顾水月数次交锋,自然知道顾水月的心机有多深,她要杀人,也不会留下任何为人诟病的把柄。 “她不会留下把柄,只能我们帮她制造把柄了。”怜贵妃冷声道,“这一次是个好机会,我们绝对不能放过。” “表姐,顾水月出了宫,对我们没威胁了,表姐何必为她费了心神呢?”苏蔓蔓不禁道。 苏蔓蔓也讨厌顾水月,但是顾水月太狡猾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将自己搭进去。 “表姐你这般受宠,许多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若是您与顾水月斗,两败俱伤之下,有心之人落井下石,那就得不偿失了。”苏蔓蔓道。 怜贵妃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风情万种,苏蔓蔓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蔓蔓,你还看不透吗?”怜贵妃笑得够了,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道,“你以为我能坐上贵妃的位置,陛下一直宠爱我,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在这皇宫里,靠美貌换来的宠爱永远是不长久的。帝皇的爱,转瞬即逝。皇后能成为皇后,是因为她有强大的母族,她失去皇后的位置,是因为皇帝觉得她的母族对自己造成了威胁。你所看到的那些原因,其实都是流于表面的。顾水月就深喑其道。” 地道之事,顾水月其实就给皇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后来解决皇后,也是趁势而为。她能除掉皇后这个劲敌,其实还得感谢顾水月。 苏蔓蔓并不愚蠢,怜贵妃一提点,她便若有所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表姐的意思是……” “因为我帮陛下做了一些他不能做的事。当年何妃何等受宠,后又跌落云巅,你以为就凭着我的诬告,就能让皇帝相信了我?”怜贵妃低声道。 这件事,她从未说出口,但是不说出来,就会烂在心里,成为毒药,让她日日难安。何妃死后,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梦到何妃来向她索命。 “何判功高盖主,陛下不过要一个借口除掉何判,何妃,其实不过是一个牺牲品。”怜贵妃道。 所有人都觉得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其实,她不那样做,何妃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被问责。 “我看透了陛下的想法,替陛下做了这件事,从那之后,陛下便对我另眼相待。其实,要顾水月死的不是我,而是陛下。” 苏蔓蔓张大嘴巴,消化着这件事,半晌后,才闭上了嘴巴:“表姐,我知晓了。” “你刚入宫,许多事都要学。你只要记得,这后宫远没你看到的那般简单,要多看,多学,学会察言观色,尤其是陛下的脸色。”怜贵妃道。 “表姐,那我们该怎么对付顾水月?”苏蔓蔓问道。 “顾水月生怕人说她杀了望月使臣,如今我们便要坐实她这个罪名!”怜贵妃道,“破坏两国邦交,挑起战争,纵然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又有云王撑腰,也该受到惩罚!” 苏蔓蔓想了想,很快想通了:“两国交战,都该寻个由头,朔云自然不可能让望月占了有理的一方。那时,朝堂上下都会建议以顾水月的人头去安抚望月,望月若要再战,那便是望月无理,朔云便可顺势起兵。” 怜贵妃赞赏地看了苏蔓蔓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整个朔云都要顾水月死,她倒要看看,顾水月还能给自己寻出一条活路吗? 公孙奕与顾水月一行人只在那小镇上歇了一夜,便立即往京都赶路了。 顾天姝已经完全疯了,尤其是当她看到顾水月的时候,又是哭又是笑的,还朝着顾水月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下来。 顾水月自是无动于衷。这一切都是顾天姝自找的,可谓恶有恶报。为了防止顾天姝磕头将自己磕死,顾水月令人将她绑了起来,然后扔在了马车中,如法炮制了顾水月是如何被她们绑出来的。 顾水月则坐在公孙奕专程寻来的豪华马车中,喝喝茶,睡睡觉。 “娘娘,云王对您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饮玉回来报信的时候,只有半条命了。云王听闻后,立即召集了整个王府的侍卫,几乎将整个梁城都翻了一个遍。”饮珠替顾水月捏着有淤青的腿,一边絮絮叨叨道,“您可没见王爷知道您被绑架时的表情,眼睛都红了,看起来格外吓人。” 恰在此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云王高大的身影进了马车,便径直往顾水月身边一坐,手便搭在了顾水月的肩上,动作无比自然。 “爱妃刚在说什么?”云王笑眯眯地问道。 顾水月指着饮珠道:“都这小丫头在说话呢,叨得我快被洗了脑。” 公孙奕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丫头说了些什么?” “什么云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英明神武,深情似海的。”顾水月总结道。 饮珠的脸不由得红了,颇有些忐忑不安。云王脾性好,也只是对着王妃的时候,她们下人妄自议论主子,要是惹怒了云王…… 公孙奕神色莫辨地看着饮珠。 饮珠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半晌后,公孙奕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丫头秉性纯良,品行端正,爱说实话,当赏!” 公孙奕当场便赏了饮珠十两银子。饮珠不由得瞪大眼睛,一下由惊吓转为惊喜了。饮珠抱着那银子,乐得找不着北,自然不会蠢得留下来妨碍王爷和王妃恩爱,便识趣地下了马车。 马车中,只剩顾水月与公孙奕两人了。 公孙奕见顾水月斜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娘子为何盯着为夫看着,莫非为夫脸上有花?” “花倒是没有,但是王爷脸皮的厚度却很可观。”顾水月一本正经道。 “既然如此,为夫就坐实了这脸皮厚的说法。”公孙奕说着,便捧起她的脸,恶狠狠地亲了一把。 饮珠再来禀报的时候,便见云王一脸餍足的模样,而自家王妃脸色通红,嘴唇更红,饮珠的脸也不由得红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娘娘,有两个人想要见您,说要感谢您的再生之恩。”饮珠道。 顾水月知道这两人是谁。 他们暂停了行程,顾水月独自一人在一处树林中见了凌剑和贾仲山。 顾氏姐妹一共动用了五个眼线,其余三个与公孙奕发生正面冲突,要么被公孙奕的侍卫杀了,要么被生擒了,生擒的也都选择了自杀。那五个人中,活下来的也只有凌剑和贾仲山。 顾水月并非不想救下其余三人,但是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若是他们活着,顺藤摸瓜,或许会牵扯出其他更多的暗线。她能做的也只能救下贾仲山和凌剑。 贾仲山和凌剑朝着顾水月同时作揖道:“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顾水月并未说什么客套话,而是交代道:“你们立即带着自己的家人离开京都,最好是离开朔云,再也不要回京都了。” 贾仲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并且见到自己的妻儿,他对顾水月充满了感激:“贾某此生不忘娘娘恩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 “不必谈恩情,你们的下场本就不该这般。”顾水月道,“你们,应该是英雄,不是奴仆。” 贾仲山和凌剑的身躯都不由得震了一下。 此生能够听到‘英雄’二字,其实已经足矣,他们之前做的一切终于有了归宿。 贾仲山深吸一口气:“娘娘,贾某想问个问题,贾某与娘娘,是否见过?” 顾水月转过身体,一脸正经地与贾仲山对视了片刻,而后云淡风轻道:“不曾,以前不曾见过,以后也不曾见过,我们根本从未相识。” 贾仲山点了点头:“贾某知晓了。” 贾仲山和凌剑转身离去。 顾水月看着那两道离去的身影,她能做的也只能到目前这样了,之后的命运,便要靠他们自己掌控了。 云王府的马车继续往京都前进,在当日中午便回到了京都。 只是刚一入京都,他们的马车便被一队人围住了。 来者不善,浑身都是杀气腾腾。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公孙奕道。 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敢拦住云王府的马车?顾水月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公孙奕掀开帘子,看着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宋指挥史,你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马车也敢拦?” 宋指挥史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莫要误会,属下拦的并不是王爷。属下只是希望王爷将顾天姝顾天莹两姐妹交给我们,这毕竟事关朔云和望月的邦交。” “顾天姝杀了顾天莹,自己也疯了。她们自相残杀,莫非就因为她们自相残杀的地点是朔云,朔云就得为她们的死与疯负责?”公孙奕冷哼道。 “我们自然会向望月说清这件事,但是先请王爷将顾天莹的尸首及顾天姝交给我们。” 公孙奕留着顾天姝和顾天莹的尸体自然没什么用,当着众目睽睽完成这件事,便可以彻底脱掉干系。 但是,顾水月总觉得有蹊跷。那种蹊跷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但是绝非好事。 公孙奕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将宋指挥史要的东西带过来。” 那侍卫立即离去,过了一会儿,那侍卫连忙跑了过来,回禀道:“王爷,顾天姝……她也死了!” 马车里的顾水月脸色微微变了。 好好的顾天姝怎么会死了呢? 那五城兵马司的宋指挥史听闻此言,立即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刚王爷不是说顾天姝活着吗?怎么突然死了?是有人害死了她吗?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破坏朔云和望月的邦交!” 她自然听出了这宋指挥史的话外之音,他要将顾天姝的死扣在他们的头上!这是一场针对她与公孙奕的阴谋! 第一百一二章 当年真相 顾水月第一反应便是顾天姝的尸首绝对不能交给五城兵马司,否则这将成为一项十分不利于他们的证据。 公孙奕的想法显然与她是一致的。 “本王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眼皮底下谋害本王抓回来的犯人,这大胆之人也不知是受何人指使!”公孙奕道,便将顾天姝的死与自己撇清了关系。 宋指挥怪异地笑了一声:“王爷治下严明,何人敢往王爷这里安插人呢?若是王爷没有授意,何人敢杀了顾天姝?” 公孙奕的脸立即冷了下来:“宋指挥史的意思是——本王杀了顾天姝?” “王爷误会了,再没有确定的证据,属下可不敢乱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查清真相,也可洗清王爷的嫌疑。王爷将顾天姝交给属下,属下会立即转交刑部,由刑部查明真相。” “本王没有杀顾天姝,本王的嫌疑也不需要刑部来洗,本王自己会查清这件事!”公孙奕态度强硬,径直要从五城兵马司的包围圈里闯出去。 宋指挥哪里肯,纵马挡在了公孙奕的面前,公孙奕眼神一凛,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手中的剑立即出鞘,抵在了宋指挥的脖子上。云王征战沙场数年,浑身带着一股凛然气势,身上的杀气几近浑然天成。 宋指挥的脸上顿时露了怯意。 五城兵马司是皇帝的亲信。向来得宠且行为嚣张的宋指挥并未想到有一日会被剑抵在脖子上。他的脸色不由得变了:“王爷这是何意?” “让开!”公孙奕冷声道。 宋指挥望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咬了咬牙:“都让开,给云王让路!” 本来密密麻麻的人中央终于让出了一条路,云王府的马车从那条让出的路走过。 待云王的马车离开后,宋指挥恶狠狠地拍了一把马背,转身便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永寿宫,贵妃殿。 “娘娘,云王竟敢抗旨,根本不把五城兵马司放在眼里,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宋指挥愤恨地告状道。 隔着一层轻纱,怜贵妃坐在里面,依稀露出窈窕的身形。 五城兵马司宋然不只是皇帝的亲信,也是怜贵妃的心腹。 怜贵妃听闻了他的告状,并未有任何诧异的地方:“公孙奕不将人交给你才好。” 宋然不由得有些糊涂了:“娘娘这是何意?” “公孙奕不将人给你,这不正显示了他的心虚吗?”怜贵妃道。 “公孙奕确实心虚,但是没有证据,又如何断的了他的罪?”宋然问道。 “公孙奕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将顾氏姐妹交给你,那便是心虚。而要定他的罪,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望月使臣认为公孙奕有罪。”怜贵妃道。 “娘娘的意思是让厉宁指正公孙奕?”宋然心念一动,不由得问道。 怜贵妃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笑了两声,便让她退下了。 宋然离去后,怜贵妃又在她的永寿宫接见了厉宁。 这一次,那一层轻纱除去了。 厉宁见到的是半躺在卧榻上的风情万种的女子。怜贵妃年近三十,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如同十五六岁的姑娘,却多了一丝成熟妇人的风情,一颦一笑分外惑人。 厉宁站在那里,目不斜视,竟是对眼前的美景无丝毫留恋。 怜贵妃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青年。 常年供职于刑部,厉宁气势凌厉。明明是一张俊秀的脸,却又气势不凡,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着实有趣。 怜贵妃从卧榻上走了下来,赤着脚走到了厉宁的面前。 怜贵妃靠得极近,女子的馨香传入鼻端,厉宁不由得皱起眉头,往后走了两步。怜贵妃又往前走了两步,厉宁退无可退,只能贴着墙站着。 怜贵妃‘噗嗤’一声笑出声:“望月的男子都像你这般不解风情吗?还是说——你并不喜欢女子?” 厉宁一直板着脸:“娘娘请自重。” 怜贵妃知道自己的本钱,由此只能断定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顾天莹和顾天姝死了。”怜贵妃突然道。 厉宁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可惜了。” “你就没想过怎么与你们的皇帝与皇后交代吗?”怜贵妃道。 “此去朔云水土不服,两位小姐生了场病便没了。”厉宁道。 “你这般说,你们的皇帝和皇后怒气没了发泄的地方,那就发泄在你的身上了。”怜贵妃道。 厉宁掀了掀眼皮:“娘娘有何建议吗?” “顾天姝是在公孙奕手里死的,公孙奕且不交出尸首,由此断定,这两姐妹是公孙奕杀死的。” “娘娘想要我与娘娘一起诬陷公孙奕?” ‘诬陷’这个词着实不好听。 这位使臣大人也着实不识趣。 怜贵妃却没有任何气恼的样子,反而胜券在握。她相信,厉宁一定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来的。 “使臣大人似乎对一年前朔云和望月的那场大战十分感兴趣?” 厉宁的眼珠终于转了转:“娘娘从何处听来的无稽之谈?” “明人不说暗话,本宫这里便有你想查探的东西,本宫知道那场大战的真相,陛下也知道,但是没人敢传出去,因为这件事让整个朔云丢脸。”怜贵妃声音冷了下来。 厉宁的神色微微变了。 鱼儿上钩了。 怜贵妃道:“所有人都说云王是朔云的战神,所有的百姓都以云王为英雄,实际上,那场大战赢得并不光彩。那一次望月领兵挂帅的是望月昔日的镇国大将军顾天澜,顾天澜何等厉害,云王一万大军如何赢得了顾天澜十万大军?那其实是一场阴谋,是一场云王与望月帝的阴谋!” “什么阴谋?”厉宁不由得问道。 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这件事是他的心结,所以不由得有些失态了。 “公孙奕与望月帝李邺谨定下阴谋,以顾天澜的十万大军换五年的休战之安宁。”怜贵妃道。 “不可能的!顾天澜不仅是顾家军的统帅,更是皇后,陛下怎么会?” 怜贵妃笑着看着他。 厉宁的脸色很快沉寂下去。 又如何不可能呢? 怜贵妃的话和望月帝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是相符合的。 想尽办法的抹杀顾天澜的存在,打压顾天澜的亲信,这便是李邺谨所为。短短的时间里,那所谓的恩爱夫妻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顾天澜……顾天澜……这个名字在厉宁的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现,令他几近痴狂。 “你就不想杀了公孙奕吗?不想为顾天澜和顾家十万大军报仇吗?”怜贵妃蛊惑道。 公孙奕,若无公孙奕,顾天澜怎么会惨死?望月帝是凶手,公孙奕就是帮凶。 厉宁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是如果怜贵妃说的是真相的话,那纵然是圈套,他也得往下跳。 正如怜贵妃所言,这是个很好对付公孙奕的机会。 “多谢娘娘指点。”厉宁朝着怜贵妃作揖后,便退了下去。 他首先要确认怜贵妃所言都是真相。 云王府。 顾水月归来的喜气并没有维持多久,又被另一层黑云笼罩着。 顾天姝死了,就在公孙奕和顾水月的眼皮底下死了。 顾天姝是中毒死的,但是他们将所有接触顾天姝的人都查了一遍,并未查到对方是怎么下毒的。 “娘娘,如今梁城都在传娘娘和王爷的事呢,有些人甚至将娘娘和王爷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在茶肆里讲呢。”饮珠兴冲冲道,“王爷本来是恶煞将军,竟也难逃美人关,为了娘娘变成了绕指柔呢。” “外面都传了些什么?”顾水月抬起头来问道。 她这两日一直在思索谁杀了顾天姝,又是怎么杀的,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听闻饮珠的话,便想听听其他事消遣一番。 “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惧望月,将那欺侮娘娘的顾氏姐妹都杀了,那说的可是惟妙惟肖。”饮珠道。 顾水月猛地站起身:“胡说八道!” 饮珠吓得连忙噤声,一字都不敢言。 顾水月放柔了声音:“饮珠,我不是说你,这是有心之人,在拿这件事在做文章。再传下去,假的都要传成真的了。” 看来唯有查清顾天姝的死因,才能洗清云王府的嫌疑了。 接下来,云王府里有发生一件怪事,云王府的库房突然着火了,众人在救火的间隙,竟有人潜进公孙奕的书房,将他的书房翻得面目全非。 公孙奕在书房里并未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书房里的东西大多是做样子的,一些机密都藏在更为隐秘的地方。 公孙奕并未丢失什么。 于此同时,一封李邺谨写个公孙奕的书信送到了厉宁的面前。这封书信其实是怜贵妃准备的,给厉宁看得‘证据’。 怜贵妃和朔云帝都知道那场交战的真相,但是公孙奕太狡猾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朔云帝才无可奈何。而并非怜贵妃说的朔云丢不起这人。若是能除掉公孙奕,丢点人又如何? 这封书信模仿得惟妙惟肖,厉宁将那封书信研究了许久,终于断定这封书信是真的了。 顾天澜的命,十万大军的命,他先得向公孙奕讨债! 厉宁闭上眼睛,一双清秀的脸映入了他的脑海,渐渐清晰起来。 天澜,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会让你的仇人都去为你陪葬的! 第一百一三章 约见厉宁 使臣厉宁带着望月皇后的两位嫡亲妹妹来到朔云,本意是想联姻的。这对于两国邦交又是一项很好的举措。百姓们都是想过着和平日子的,战争带来的只有苦难,所以对于这次望月使臣到来也是十分欢迎的。 然而,公孙奕或顾水月杀死望月皇后两位妹妹的传言甚嚣尘上,这传闻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云王是为了战功,趁机想挑起争端。 在百姓的心中,云王是战神,守卫了朔云的平安,如今竟为一举私欲挑起战争,百姓对他的印象突然就变了。 “这手段实在高明,这等罪名加诸于云王身上,不仅可以降低云王的威信及百姓对云王的爱戴,而且可以向云王问责。这样的事,朔云历史上并未发生过。景历十六年,吐蕃使臣入朔云,与吏部尚书的儿子发生冲突,致使吐蕃使臣丧命,皇帝为了安抚吐蕃及百姓,便杀了吏部尚书的独子。”顾水月道,“对方来势汹汹,针对的便是云王府。” “娘娘,吏部尚书独子与王爷如何能比?王爷手握重权,若没有王爷,如今朔云安宁何在?他们岂能因为王爷有害死顾天姝的嫌疑,便要王爷的命?”饮玉觉得顾水月的话有漏洞,不由得反驳道。 顾水月轻笑了一声:“对方便是利用了人心的弱点。民众是最易被煽动的,百姓们很珍惜平静的日子,而一旦有人想要破坏他们这样的生活,他们就会极力抵抗。过去的,永远只是过去的。而且,对方的目的,就是公孙奕的命。” 不只是公孙奕的命,还有整个云王府中人的命。 顾水月已经猜到幕后之人是谁了。 能这般想要公孙奕的命的人,且费了这么大心机,也是绝无仅有的。 “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饮玉不由得道,“这谣言长期下去,于云王府不利啊!” 如今已经是夏日了。顾水月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金光,淡定如厮,高深莫测。 顾水月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谣言其实也是一种武器,它颠倒黑白,杀人不见血,用这种武器的人心思也十分恶毒。如今要辟谣十分难,我想了整整两日,要对付这样的谣言,便是‘以谣治谣’。” 接下来,关于顾氏姐妹的死又有了多样传闻。 有说顾氏姐妹是因为作恶多端,被恶鬼索命,也有人说是有人为了陷害云王而杀死顾天姝的。除了与之前传闻相反的传闻外,还有襄助之前的传闻的。 比如说,公孙奕见顾天姝样貌不俗,意图不轨,顾天姝抵死不从,服毒身亡。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百姓们开始茫然起来,本来极不利于公孙奕的传闻,如今被分成了两派。 有人说,云王与云王妃感情那般深,云王为了云王府甚至遣散了后院,再说,顾天姝纵然有几分姿色,又如何能与云王妃比?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更有云王府侍卫证实云王对顾天姝无半分意思。 于是,有人不由得想,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云王的? 另一派系则坚持认为云王意图不轨,想要挑起战争。 这反应在民间的两大派系,其实是两个人无形的较量。 一人在云王府,一人在永寿宫,两人不成见面,却已经完成了一场交锋。 怜贵妃听着下属的汇报,不由得笑了一声:“这顾水月还真是不一般,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破解了本宫的计谋。然而,这次恐怕要叫她失望了,因为本宫的计谋不仅限于此。” 怜贵妃手中握着底牌,那张底牌就是望月使臣厉宁。 在这两种传闻甚嚣尘上的时候,望月使臣厉宁向皇帝请求向云王问罪发展到了高|潮。 若说之前的传闻还是仅限于百姓之间的,那厉宁的请命则影响到了官僚阶层。 在厉宁请命后,皇帝则匆匆着急了几位重臣,讨论这件事。 这几位重臣便包括丞相王允,御使大夫以及高太尉,还有六部尚书。 皇帝将书帖狠狠地摔在地上:“厉宁太过分了,死的不过是顾氏两姐妹,他竟然要问责云王府,让朕给他一个交代!云王乃是本朝功臣,朕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人,处置了云王?” 皇帝这话看似处处护着云王,实则将云王推到一个恃宠而骄的位置。 “陛下,云王确实有功,但是也不能仗着功劳胡作非为啊!”高太尉深知皇帝的心思,立即道。 皇帝顺势点了点头:“云王这件事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事关朔云和望月的邦交……” 高太尉将地上的书帖捡起来看完后,道:“厉宁在这封书帖上的言辞十分激烈,他是使臣,他说的话在望月帝面前是有些分量的。而且,若是望月帝居心不良,便会借此机会再战。那时,望月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对朔云十分不利。” 高太尉的话让皇帝陷入了沉思中。 “即便如此,也不能如厉宁在这书帖上写得一般,用云王的命去换顾天姝的命。”皇帝果决道。 “自然不能全听厉宁的,我朔云泱泱大国,难道还要受制于望月吗?臣的意思是,陛下可以意思意思地处置一下云王,比如免了云王的封号,名曰‘废黜’。” 皇帝又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那只能如此了,朕下旨废黜公孙奕的‘云王’封号,收回封地,将云王的三十万大军由高太尉暂领。这也是权宜之计,做给望月看得,云王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名声。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废黜封号,收回军权,这不是明摆着趁机架空云王吗? 诸位重臣都是老狐狸,早就看出了皇帝和高太尉是在唱一场双簧,要的便是这个目的。 皇帝已经决定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各个复议皇帝的提议。 这场秘密朝会一结束,一封信便送到了公孙奕的手里,那封信上详细记录了朝会的内容。 公孙奕看完后,脸色猛地变了。 “他已经等不下去要我的命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公孙奕的眼中闪过一抹狠绝。 房间里只有公孙奕和顾水月两个人。 顾水月看完那封信便陷入了沉思中,丝毫没有被公孙奕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影响。 “王爷的意思是要反?”顾水月问道。 “这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皇帝没有给我留活路。只要他那一则圣旨下来,等高太尉真接了我的三十万大军,那什么都晚了。” “所以那一则圣旨不能下。”顾水月道。 公孙奕看向顾水月:“皇帝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好机会的。” “我好奇的是厉宁为何甘愿成为皇帝的棋子。” “他要的是本王的命,他想为顾天澜报仇。” 顾水月不由得看向公孙奕:“王爷已经知道了?” “他做的事看似隐秘,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许多人眼中。厉宁一直在查一年前的那场大战,我在那场大战中却是用了一些手段。”公孙奕道。他的眼神闪了闪,像是闪过某些不好的回忆,颇有些阴郁。 顾水月怔了一下。 其实说起来,那场大战,她的死以及十万大军的覆灭,李邺谨和顾天晴是主谋,但是公孙奕则是帮凶。 站在公孙奕的角度,战场尔虞我诈,他做的事没有错,但是站在顾天澜的立场,公孙奕则是帮凶。 而当厉宁要为她报仇的时候,她却与公孙奕同床共枕。这其实是顾水月长久以来一直忽略的问题,如今便**裸地摆在她的面前,不得不去解决。 “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在厉宁上。厉宁咬定是你杀了顾天姝,皇帝处置你是为了给厉宁一个交代。若是厉宁不再坚持,那皇帝便没了处置你的借口了。”顾水月很快地看到问题的关键,“我得去见见厉宁。” 公孙奕沉着眸子看着顾水月,似乎想从她眼中探究什么一般。 顾水月面色不变,心中却隐约有些不安。 公孙奕突然笑了:“爱妃为了为夫这般奔波,能娶得这般的娘子,为夫正是三生有幸。但是,厉宁与顾天澜的关系不一般,纵然娘子伶牙俐齿,恐怕也不能说得动他。” “那我也得试一下。王爷此时反,便刚好坐实了谣言——云王故意挑起战争。你此时反,就失了民心。”顾水月道。 公孙奕沉默了片刻,揉了揉顾水月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道:“娘子说的是。” 皇帝确实利用这个机会将他逼入了绝境。 清心阁是一处皇家别业,一般是用来给各国使臣住的,厉宁便住在这清心阁中。 这一日的夜晚,他刚刚用西湖龙井泡了一壶茶,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一身黑色的斗篷,完全掩盖住了身形。 厉宁刚好将茶倒好,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我刚好泡好了茶,客人来的真是时候。” “那便谢谢厉大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来人脱下斗篷,露出一张七分清纯、三分妩媚的脸。 顾水月走到了厉宁的对面坐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厉大人甘当棋子,那位九五之尊就赏了你这样一样东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月天澜 厉宁刑部出生,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就连坐,腰板也是挺得笔直:“自然不止这些,还有公孙奕的命。” “你便这样想要公孙奕的命?” “顾小姐便这般护着公孙奕吗?”厉宁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视着顾水月的双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些什么。 “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要护着他。”顾水月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回道。 “丈夫?呵!”厉宁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我初始的时候还觉得顾小姐像一个人,此时想来,是我想岔了。她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对待仇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厉宁此时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同的样貌,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衣着,为何在见到顾水月的第一眼,还会想到她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笑依旧深刻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当然,那笑并非她为后时端庄优雅的笑,而是在战场上,她还是那个小兄弟时爽朗的笑,笑得那般纯澈、毫无杂质。 或许是他太想念顾天澜了,竟然会将另一个人当成她。这世上只有一个顾天澜,没有人比得过她。 厉宁心绪很快冷静下来。 顾天澜已经不在了,她活着的时候他不曾对她好过,她死了,他便替她报仇吧。 厉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一瞬间,顾水月还是感觉到厉宁心绪的变化。他仿佛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心性变得坚硬起来。一般的事已经无法动摇厉宁的决心了。 “顾小姐若是想来说服我放过公孙奕的话,那便请回吧。”厉宁道,一副起身送客的姿态。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顾天澜?”顾水月径直问道。 厉宁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柔情,转瞬即逝。 “顾小姐,请回吧。” “我们不谈公孙奕,便来谈谈顾天澜。” “你不配提这个名字,你也是她的仇人。” 厉宁根本不想与顾水月多言,顾水月不走,他便转身朝着房间走去,猛地关上了门,将顾水月关在门外。 顾水月盯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厉兄,顾天澜最大的仇人其实是李邺谨和顾天晴。”顾水月道。 下一瞬,门突然打开了,厉宁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眸里含着一丝难言的激动,俊朗的脸上,肌肉抖了抖,这是紧张到极限的表现。 厉宁的喉咙有些发紧:“你刚刚说什么?” “顾天澜最大的仇人其实是李邺谨和顾天晴。”顾水月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睛,道。 “前面一句。” “厉兄……” 厉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性格孤僻,为人刻板,身边很少有什么朋友,旁人见了他,也是恭敬地唤一声‘厉尚书’,位高一些的,则直接唤他‘厉宁’。唯有她,喜欢追在他的身后,一口一个‘厉兄’。 “十年前,我奉命追查宁王谋逆一案,边城刺史是宁王的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挡我查案,有一次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关押在牢狱中……” “我带着五百将士冲进了地牢之中,将你救了出来,路过刺史府的时候,顺便将刺史家的胖儿子扔入了水中。” “青楼的红姑属意我,时常给我送一些香囊香包……” “我那时正当英俊潇洒,往红姑面前走了两遭,红姑便移情别恋了,那些香囊香包便全都送到我的手中了。” “当年,顾老将军冲入我府中,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我娶你……” “我爹就是个暴脾气,他不喜欢李邺谨,看不得我嫁给他,但是也不能逼迫你啊。我就对我爹说,若是他再逼迫你,我就到庙里当尼姑去,我爹也就怂了。” 两人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那旧日的事,不去想,只偶尔在梦里出现,真想起来,还是有说不出的趣事。两人笑着笑着,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一刻钟后,他们换了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坐下。 在顾天澜的印象中,他们相识十年,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厉宁。厉宁浑身都在发抖,连脸上的肌肉也是一抽一抽的。 厉宁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般,他曾经在梦里梦见过无数次的情景,竟然在现实里发生了。 厉宁又静静地坐了一刻钟,方才镇定下来,沙哑着喉咙道:“天澜,你还活着。” 顾水月以一个慵懒的姿势倚靠在椅子上。 与厉宁相处的时间里,她大多数是以男装的模样出现的,那时,她还是个兵痞子,并非端庄秀雅的望月皇后。 “凡尘事未了,我又怎能甘心死去?”顾水月笑着道,从盘子上取了一个葡萄,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举一动,与十年前一模一样,与那高高在上的望月皇后不同,与刚刚的云王妃也不同,面前的她,便是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顾天澜。 厉宁心中一暖,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你死了,我替你报仇,你活着,我帮你报仇。” “厉兄,我还不曾知道你对我这般情真意切。” 厉宁向来不禁逗,若是以往,早就黑着脸拂袖而去,而今,厉宁不禁没有怒,那白皙的脸上反而泛起了一丝红。 顾水月连忙坐直了身体,知道这玩笑不能开了,一不小心就开过头了。 “我最大的仇人是李邺谨和顾天晴。”顾水月道。 “那场大战是个阴谋,公孙奕参与其中,也‘功不可没’。”厉宁道,“我们可以先借朔云皇帝的手出去公孙奕,再想办法引起望月和朔云的战争……” “公孙奕出了事,株连九族,我也是被株的其中一个。”顾水月道,“所以,公孙奕不能出事。” 厉宁心中突然有些郁郁。 他怎么能忘了,此时的顾天澜,身上还背负着另一层身份——云王妃。 “我与公孙奕是一条船上的人。”顾水月道。 “你对公孙奕……”厉宁深吸一口气。 “有意。”顾水月道。 厉宁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又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你忘了公孙奕是你的仇人了吗?你的命,还有顾家十万大军……” “我自然记得。”顾水月道,“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幕,那些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具尸首躺在我的脚下,我的孩子……我连我的孩子都护不住。” 厉宁不禁前倾了一些身体,握住了顾水月的手。 顾水月猛地收回了手:“我说过,我和公孙奕是一条船上的人。有意是有意,仇恨是仇恨。公孙奕可以助我报仇,等杀了李邺谨和顾天晴后,我再与公孙奕算这段仇。” “天澜,你在逃避。” “厉宁,若是你不愿帮我,我不会勉强你。” 她的话如一把钝器刺着他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钝痛。 “天澜,我说过,我会帮你的。你活着,我很开心。”厉宁道。 这是一次秘密会面,顾水月不宜在此久留。顾水月站起身,将斗篷戴在头上,披上披风,身形完全被掩盖住了。 “我走了。” 门打开,顾水月出了门,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厉宁看着他早已消失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怅然若失。 “天澜,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当年老将军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该醒悟,娶你的。”那时,他尚且不懂自己的心,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她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顾水月乘着夜色回到了云王府。 那里,同样有焦急等待着她的公孙奕。 顾水月还未走两步,便被公孙奕搂进了怀里。公孙奕取下她头上的斗篷,便露出一张娇柔的面孔,上面似乎带着一丝阴郁。 “阿澜,那使臣惹你不开心了?”公孙奕不由得问道,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皱起的眉头。 顾水月拍开了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转身便朝前径直走了过去,根本不理会跟在她身后的公孙奕。 顾水月入了房门,关上门,将公孙奕关在门外。 与故人相见,新仇旧恨上心头,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夫人生气了,且不知为何生气,这该如何是好?”公孙奕低声囔囔道。 他知道顾水月是去见了厉宁,他对于那场谈话的结果并不关心,更关心的是厉宁说了什么,竟对她的心情产生了影响。 “饮玉,厉宁对王妃说了什么?”公孙奕面无表情地问道。 饮玉只听到院子里,顾水月和厉宁谈话的内容,待进了屋里,便一个字都没听到了。 “顾天澜?”这个名字再次跃入了脑海。 顾天澜还是望月皇后的时候,对厉宁便颇为赏识,两人又是旧识。厉宁要置他于死地,本就是因为顾天澜。所以他们谈及顾天澜,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厉宁本来要关门送客的,娘娘说了一句‘厉兄,顾天澜最大的仇人其实是李邺谨和顾天晴’后,厉宁突然打开了门。”饮玉道。 厉兄…… 他的王妃居然叫一个男子‘厉兄’,这个叫法真是叫得公孙奕心中醋意沸腾。 “本王知道了。”公孙奕道。 顾水月在门里,公孙奕便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去。 “阿澜,这造反的事向来不能面面俱到,这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不是太糟糕。我已经做了安排,时机很快就会来的,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厉宁了。”公孙奕道。 当年,他与顾天澜针锋相对,两人的秉性其实是截然相反的。 顾天澜讲究稳中求胜,公孙奕却讲究险中求胜,他喜欢剑走偏锋。只是这样的性子放在造反上,还是颇有些极端了。 “不行,这一次你得听我的。”顾水月突然打开门,瞪着站在门口的男人道。 公孙奕趁机溜进了门,到了里面便不再出来了。 就在皇帝兴冲冲拟好圣旨要撤掉云王封号的时候,厉宁突然又上了一封书帖呈到了皇帝的手中,说自己误会了云王,顾氏姐妹并非被云王所害。 第一百一十五章 西川刺史 皇帝将那封书帖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好个厉宁,竟敢戏耍朕!”皇帝用力地喘着气,将桌案上笔墨未干的圣旨撕成碎片,仿若撕扯的是厉宁一般。 他逐渐冷静下来,刚刚一切看似并未发生,唯有眼眸冷硬如寒冰。 “隐贞。” 一个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单膝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去杀了厉宁,至于这封书帖,厉宁从未呈上来,朕更没有看过。”皇帝道。 这是一个绝好的对付公孙奕的机会,无论厉宁为何倒戈,他都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等厉宁成了死人,便什么都不能说出口了,那他之前说的便成了定论。 皇帝眼中杀气腾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隐贞领命而去。 皇帝将地上的圣旨捡了起来,重新铺开,取来玉玺,在落款处盖了下去。 隐贞刚出天宸宫的大门,便被一个人撞了上来。那人花白胡子,气喘嘘嘘,紧紧抓住隐贞,方才站稳了。 “包尚书?”隐贞道。 包翠柏是吏部尚书,吏部又是六部之首,所以包翠柏在朝臣中的地位仅次于三公。 包翠柏紧紧地抓着隐贞道:“隐侍卫,我有重要的事要见陛下。” 隐贞身上有皇命,但是又不能强行挣开吏部尚书,只能领着他进了天宸宫。 包翠柏一见皇帝便冲了上去,在皇帝面前一跪,急切道:“陛下,我等都被厉宁骗了!云王并没有杀那对双生姐妹!厉宁故意要挑拨云王和陛下的关系,所以才那样说的,这是望月的阴谋!” 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臣,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若说厉宁否决云王杀了双生姐妹,他尚且可以杀了厉宁,继续坐实公孙奕的罪名,但是包翠柏不一样,他是两朝元老,老功臣…… 而且,这件事明显没那么简单。 皇帝耐着性子问道:“包爱卿,何出此言?” “那杀了双生姐妹的人认罪了,并且供出了是受厉宁指使的,厉宁也承认了!这件事是刑部侍郎查出来的,臣刚好在现场,便连忙来禀报陛下了,就是怕陛下中了厉宁的圈套啊!” 望着包翠柏一脸耿直的模样,皇帝就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只能咽下去。 他若是再坚持公孙奕有罪,那就是落入敌国圈套的昏君,不知道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皇帝几乎咬牙切齿道:“包爱卿说的甚至有理,好在朕的圣旨还未下,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 “真是万幸,陛下,望月居心叵测啊!”包翠柏心有余悸道。 皇帝无心再与包尚书演明君忠臣的戏码,便道:“包爱卿,你先下去吧,朕立即处置这件事。” 包翠柏连连点头:“臣告退。” 包翠柏离开后,皇帝的手用力地拍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响声,宣泄着心中的憋屈与愤怒。 隐贞沉默地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刑部侍郎元兴昌是公孙奕的人?”皇帝不由得道。 若是不是公孙奕的人,怎会在这般时候做出这样的决断?这让皇帝不由得警惕起来,他这朝堂之中,究竟还有多少公孙奕的人? “陛下,厉宁还杀吗?”隐贞问道。 此时再杀厉宁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杀!为何不杀?他竟敢勾结公孙奕戏耍朕!”皇帝恶狠狠道,“顺便将这个刑部侍郎也给朕杀了。让暗卫去,侍卫便不要露面了。” 皇帝领旨而去。 皇帝不见任何人,怜贵妃便挺着大肚子在天宸宫外站了许久。 “怜贵妃不是最得宠的吗?陛下为何竟让贵妃娘娘站在门外这么久?”角落里,不由得有人低声议论道。 皇帝对怜贵妃宠爱非常,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刚刚,陛下还赏了娘娘一对名贵的玉如意呢。 当然,这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唯有怜贵妃知道其中的理由。 厉宁是她主张用的,这个局是她设下的,最终却变成这样的结果。皇帝迁怒于她,也是情有可原。 怜贵妃便那样站着,站得脚发酸,皇帝身边的近侍才走了过来道:“娘娘,陛下让您进去呢。” 怜贵妃并未松口气,她走了进去,抬眼便看到龙椅上怒气未消的皇帝,低眉顺眼地走了过去,在皇帝的面前跪坐了下去,替皇帝捶着腿。 “陛下,厉宁在倒戈之前见过顾水月。臣妾一直在想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厉宁的态度,他明明对公孙奕恨之入骨……”怜贵妃低声道。 “你是说厉宁和顾水月之间有交易?”皇帝问道,“此时再论及这件事已经晚了。那日在厉宁呈上书帖时,朕就该让人杀了厉宁的。” “陛下,臣妾有个想法——厉宁这条线是断了。但是,望月皇后视着这对双生姐妹为掌上明珠,若是她知道这对双生姐妹死在公孙奕的手里……” “你的意思是直接让这件事传到望月皇后的耳里?” 怜贵妃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除掉公孙奕,便挑拨公孙奕和顾天晴之间的关系。顾天晴心高气傲,又护短,肯定会恨上云王府的。 皇帝闭目想了一会儿,然后道:“就照爱妃的意思办吧。西川刺史——你的哥哥是不是快归京了?” 怜贵妃继续点头:“就这两日了,陛下的寿辰,哥哥一定会赶回来的。”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若是朝中都是曲爱卿这样的忠臣,朕便不必这样操心了。” 隐贞安排的暗杀之事并不怎么顺利。 刑部侍郎被刺杀于上朝的路上,但是当暗卫悄悄入厉宁的住处时,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厉宁消失了。在眼皮底下消失了,这件事传到隐贞耳中的时候,隐贞便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皇帝的另一波怒火了。 京都梁城的某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安静的院落中,此时有三人。 其中两人并肩站着,男人高大英俊,气势凛然,女子身材娇小,样貌绝色,这两人正是云王公孙奕与云王妃顾水月。 这几日,顾水月心中有事,有些闷闷不乐,公孙奕名曰带她散心,便散到这个院子里来。 而他们没在院子里呆一会儿,又等来了另一个散心的人。 “王爷。” “包大人。” 后来者年纪已经近五旬,胡子发白,气质儒雅。顾水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立即知道了他的身份——吏部尚书包大人。 顾水月和这位包大人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大人性格耿直,且极其忠于皇帝,是个十足的忠臣。皇帝对他也是信任至极。 然而,顾水月目前所见的却是这位‘忠臣’与公孙奕在这院子里密会。 “刑部侍郎死在了上朝的途中。”公孙奕道。 包翠柏的脸上并未有什么情绪的波动:“那一位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当他发现自己被骗了,且不是被一个人骗的时候,自然怒不可遏。”公孙奕道。 朔云帝是个十分独断专权的人,他一直以为朝堂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里面即使有公孙奕安插的人,但是也绝对不是他信任的人。这一次,他没想到刑部这里会出纰漏,怒气全都发泄在刑部侍郎身上了。 “这般说来,刑部陈侍郎倒是替老夫背了黑锅。”包翠柏道。 公孙奕和包翠柏商讨着事情,旁观的顾水月心中却已经腾起了惊涛骇浪。 公孙奕拥有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而且,公孙奕带她来,也向她释放了一个信号,也可以说是公孙奕讨好她的一个手段。 她今日所见到的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公孙奕带她来,便是告知她,他们是一体的,荣辱与共。 云王殿下这举动虽不及‘烽火戏诸侯’,但确实能博佳人一笑了。 包翠柏离去后,顾水月看向公孙奕的眼神顿时变了。 “云王殿下还真是深藏不露,这朝中还藏着多少你的人?”顾水月似笑非笑地问道。 “娘子待为夫好一些,为夫便让娘子再见识一番。”公孙奕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顾水月冷哼一声,不理会他了。 两人在这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才离去。 第二日,朔云京都倒是有一番盛景。一大早,入城处便比平常多了一些人。 顾水月也跟着挤进去看热闹了。 很快的,一辆奢华大气的马车便从城门出慢慢地驶进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骑在马上,顾水月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身下的马吸引去了。 那马并非一般的马,而是百年难遇的汗血宝马。 “这马车可不得了,比那些达官贵人的还要奢华啊!” “那是当然,那骑在马上的是国舅爷啊,怜贵妃的亲哥哥,陛下对怜贵妃何等宠爱,对这位曲刺史也就如何宠爱。那马车里坐着的是曲刺史的家眷。” 人群中,有人议论纷纷道。 顾水月这才将欣赏的目光从汗血宝马转移到马上的人上。 看一番排场,再看一番曲刺史的脸,顾水月便大致可以判定这位刺史大人的性格了。 浓眉大目,鹰钩鼻,五官凌厉,并不英俊,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质,很有男人味。看眼眸,他是心有沟壑之人,并非简单的武将,颇有心机。 难怪被公孙奕定为攻入京都遭遇的最强劲的敌手,这西川刺史,的确是个劲敌。 曲刺史入京,与怜贵妃会和,不知会在京都引发怎样的血雨腥风。 顾水月正盯着他看着,男人像是若有所觉一般,突然转过头,朝着顾水月站着的地方瞥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却有些阴邪的笑。 那一瞬间,顾水月仿若被毒蛇盯上一般,那眼神看得她十分难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臣一心 西川刺史入京后立即入宫觐见,皇帝竟亲自到宫门前迎接,对西川刺史的宠爱可见一斑。不仅如此,皇帝还设下晚宴,为西川刺史接风洗尘。 “当年云王与望月一战,大获全胜,归来的时候才有这等殊荣啊。” “不过话说起来,这位刺史大人确实也不一般。当年西川匪患严重,皇帝派去的几位刺史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唯有这位刺史与众不同。这位刺史上任后大肆整治了一番,不仅治理了匪患,还为朔云树下了一道重要的屏障。此等能臣,陛下宠爱也属正常。” 西川刺史曲扶风入京后,有关他的消息迅速席卷整个京都,一时间,京都的大街小巷传得都是他的消息。甚至有人将他与战功显赫的云王相比较。 皇帝设下的晚宴实在隆重,甚至邀请了朝中的重臣与几位诰命夫人。 云王夫妇也在邀请之列。 云王和皇帝其实已经撕开了脸,暗中较劲不知道多少次了,偏偏还要粉饰太平,扮演君臣和谐。 这场晚宴,曲扶风是主角。皇帝显得十分开心,本来有些冷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紧挨着他坐着的怜贵妃,脸上也一直带着笑意,温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哥哥。 深得皇帝喜爱,哥哥又有实权,怜贵妃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女子。 “臣与贵妃娘娘相依为命,两人感情甚笃,之前臣总在想,若是有人敢欺侮臣的妹妹,臣必定将她碎尸万段!”曲扶风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杀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扫了一眼顾水月,就像是对她说的一般。 这一眼绝对不是巧合。 今日早晨,大街上的曲扶风看她的那一眼也不是巧合。 曲扶风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也知道她与怜贵妃之间的争斗。曲扶风在警告她呢,而且,曲扶风是真的起了杀心。 曲扶风看过来的时候,公孙奕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刚好挡住了曲扶风的眼神。曲扶风的眼神更加冷了,很快转为笑意。 “臣前几日还梦到有人欺负贵妃呢。”曲扶风道,“臣气得啊,当场就想将她撕了喂狗。” “爱妃昨日里还说曲爱卿特意归京给朕庆贺生辰,原来是哄朕开心的。爱卿的真正目的是来给爱妃撑腰的。还好朕没有做什么欺侮爱妃的事,否则也要叫爱卿嫉恨上了。”皇帝满眼含笑道。 “陛下,贵妃的话可没错。臣在梦里就将那欺负妹妹的人弄得生不如死了。臣醒来想着有陛下宠爱妹妹,有谁敢欺侮妹妹呢?臣这次归京确实是为陛下生辰而来的。臣还为陛下带来了生辰礼物呢。”曲扶风连忙道。 这一对君臣话中有话,共同唱了一场戏,将在场的许多人都唱得有些不安。 皇帝十分感兴趣:“什么生辰礼?今夜月色正好,爱卿便先让朕一睹为快吧。” “西川是戏曲之乡,臣也学了一曲,想要献给陛下。” “什么戏?” “《王莽篡位》”曲扶风道。 曲扶风的话一出,在场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皇帝却像是若无所觉,一脸惊奇道:“爱卿不止会替朕治理西川,还会唱戏,还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啊。快来唱唱,让朕听听。” 曲扶风也不推辞,就那样唱了起来,粗犷的声音唱着那戏曲,竟唱出别有一番韵味。 宴非好宴,又是一场鸿门宴。 顾水月端起酒杯,以袖子遮面,微微靠近了公孙奕,低声道:“王爷,唱给你听得呢。” “唱得不错。”公孙奕倒是镇定,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跟着他的曲子打着节拍。 那曲扶风将王莽的嚣张跋扈与有勇无谋唱得淋漓尽致。王莽有多嚣张,他与他的爪牙的下场便有多么的惨烈。 曲扶风一曲终了,皇帝率先带头鼓起掌来。其余的人,其中有吓得手脚发软的,也得跟着鼓掌。唯有公孙奕面色不变,紧随着皇帝的掌声鼓掌,似乎颇为欣赏曲扶风的戏曲。 顾水月顿了一下,也跟着鼓起掌来。 刑部侍郎死了,但是皇帝的疑心已经埋下了,不断生根发芽,一旦想着他信任的朝臣中有公孙奕安插的人,他便觉得坐立不安。这一场戏恐怕是这对君臣精心安排下来的。 曲扶风的那则《王莽篡位》明显是在影射云王公孙奕,并且也警告了在场的公孙奕的党羽。 警告的话说了,戏曲也唱了,晚宴却才刚刚开始。 “朕最欣赏的两人,分别为云王公孙奕与西川刺史曲扶风。公孙爱卿是扩疆之臣,曲爱卿则是守疆之臣。公孙爱卿为了朔云可谓煞费苦心,如今还要不仅要守卫边关,还要顾及京都的安全,朕心中十分难安。而曲爱卿,昔日里的西川乃是蛮荒之地,如今民风淳朴,百姓富足,朕甚是欣慰。”皇帝道。 “陛下,西川已定,臣愿与陛下分忧。”曲扶风道。 “驻守边疆之事自是交由公孙爱卿,但是这京都的安全便交由曲爱卿吧。”皇帝道,说着看向公孙奕,“公孙爱卿以为如何?” 京都的安全由五城兵马司负责,直属于皇帝统领,根本与公孙奕无关。皇帝说这话的用意不在于此。 “曲大人有勇有谋,陛下决断英明。”公孙奕道。 “那便这般定了。”皇帝拍板道。 “陛下,京都的安全事关重要,一定要值得信任的人来守。臣知道云王手下有一支骁云骑,都是一群忠君爱国的勇士。”曲扶风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帝的真正用意在于公孙奕的骁云骑。 骁云骑是公孙奕的一张底牌,且驻守在京都城外,对于皇帝而言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铡刀。 曲扶风一入京就拿公孙奕的骁云骑开刀,这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云王脸上。 公孙奕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的脸色冷了下去。 气氛一时陷入了极为凝滞的状态,在场的所有人,谁都不敢说话。 半晌后,公孙奕方才开口道:“骁云骑听凭曲大人调遣。” 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曲扶风大笑了一声,朝着云王作了一个揖:“那便多谢云王割爱了。” 直到此时,这场晚宴的真正目的便已经达到了,一切也都该散场了。 顾水月和公孙奕乘着马车离去。 “吃一顿饭却丢了一支骁云骑,这场晚宴真是亏大了。”顾水月道。 夜色里,公孙奕笑了,笑得高深莫测,还笑着摇了摇头。 顾水月突然有些糊涂了。 骁云骑是公孙奕的底牌,顾水月以为公孙奕还会挣扎一下,没想到他那样轻易就交了出去。而且直到此时,公孙奕也没有什么愤怒或不甘的表现。 “皇帝多疑,却十分信任他这位妻舅,他这位妻舅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又极其护短……”顾水月低声道,“曲扶风恐成为你今后的劲敌。” 公孙奕道:“这场晚宴不一定吃亏了。” “公孙奕,你打什么哑谜?”顾水月不禁捶了公孙奕一下,眼眸瞪圆了看着他。 公孙奕握住了她的拳头,将她抱进了怀里:“娘子,为夫就让你看一场戏,让你看看为夫是怎么将曲氏兄妹连根拔起的。” 公孙奕说的是信誓旦旦。 永寿宫。 “这公孙奕莫不是太久不上战场,变得这样畏畏缩缩了?”曲扶风喝着陈年的好酒,语气里带着蔑视。 怜贵妃靠着卧榻坐着:“哥哥不可掉以轻心,公孙奕十分狡猾,所以陛下才让哥哥来对付他的。” 曲扶风‘哈哈’笑了两声,端着酒朝着天宸宫的方向举了举:“臣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的。” “哥哥,提醒你一句,骁云骑对公孙奕的忠诚度十分高,你莫要想着收为己用,小心被反噬。”怜贵妃皱着眉道。 “我的用意本来就不在此,公孙奕用过的东西我可没兴趣。不能收为己用,那我便毁了!”曲扶风的眼神变得充满杀气。 曲扶风与妹妹话完家常便离去了,走出永寿宫不远,便见远处一个婀娜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曲扶风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胸上,又转为她纤细的腰上,眼神中不禁露出一丝淫邪。 就在曲扶风看着她的时候,那女子正朝着他走来,在经过他的时候,女子像是突然没站稳一般,朝着他倒了过来。曲扶风连忙伸出手,恰好钳住了那女子的腰,绵软的身体便落入了自己的怀中。 那触感,真是妙极了。 女子婴宁一声,从曲扶风的怀里退了出去:“多谢大人。” 曲扶风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眼神里竟是有一些回味。 几日后,京都之中关于曲扶风的传闻更加多了,传得都是他如何智斗山贼,清除匪患的。 接下来,骁云骑不断有战士鼻青脸肿地逃出来到公孙奕面前告状,皆是状告曲扶风怎样虐待他们的。 公孙奕一手建立起来的骁云骑被曲扶风这样虐待,顾水月想着都有些心疼。 至于公孙奕所言的‘戏’,顾水月连一点苗头都没有看到。 “再这样下去,整个朔云百姓只知曲扶风,不知道你公孙奕了。”顾水月道,“皇帝之所以这样重视曲扶风,就是想要用曲扶风代替你呢。” “夫人莫急,为夫今日便好好跟你说一说曲扶风这个人。”公孙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今坊间的那些传闻大多是真的。曲扶风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他能走到今日的位置,绝非因为怜贵妃的得宠。他与怜贵妃两人各有本事,相得益彰,所以才得皇帝重视。” “西川这个地方有些复杂,官匪其实是一家,所以才匪患猖獗。曲扶风到任西川刺史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带着兵去剿灭山贼,而是整治了西川的官僚。先治了官,再抓了匪,这西川便被他给摆平了。他屯田养兵,建立兵寨,再加上西川易守难攻的地势,便形成了一道牢固的屏障。若是我要攻入京都,首先会被堵在西川这个地方,要打下西川,至少要十天半个月,这十天半个月足以令我失去先机。” “所以一定要先除掉曲扶风。”顾水月道。 “曲扶风对自己十分狠。曲扶风共有十几房妻妾,但是至今未有任何子息。所以皇帝十分信任他。”公孙奕道。 “曲扶风不能有孩子?”听闻此处,顾水月也不禁诧异了。为了让皇帝信任他,曲扶风竟然自断子息。 公孙奕点了点头。 “当然,重点在前者,曲扶风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十分好美色,尤其是有夫之妇。”公孙奕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本王与曲扶风的第一次交锋,他大获全胜,所以已经有些飘飘然了。渐渐的,他便有心思想别的东西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色之祸 八月已经是秋浓,并非赏花的好时节,但是这皇宫中依旧是百花齐放,有温婉如淑妃,有冷艳如怜妃,更有馨香如曹婕妤的。 曹婕妤的样貌在后宫之中算不得一等一的,又没有强势的娘家,加上皇帝独宠怜贵妃,所以曹婕妤基本上一年半载都不得侍寝一回。 若要真算起来,她也只在入宫那一年侍寝过两回,如今独守空房整整三年有余。 这女人,在宫中呆的久了,总是容易心生寂寞的。曹婕妤如同一朵绽放的花,却没人欣赏,只能独自凋零,曹婕妤偶尔想起来,也会心生不甘。 美人儿凭栏而望,拨弄着自己养的日渐枯萎的花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寂寞。白衣随风飘起,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那脸上的哀愁也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看着这处风景的时候,也有人躲在暗处,用野兽看着猎物的光芒,灼热地看着她。 曲扶风算得上是欢场老手,识女人的能力十分强,他第一眼看见曹婕妤,便知道她是个尤物。 曲扶风初时还收敛的,这毕竟是宫中,这女人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他只在暗处窥探。但是他入京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京都的复杂情况,他知道皇帝依赖他。而且,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云王公孙奕就像个不堪一击的对手。这让他有余力去发挥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 曲扶风从隐秘的地方走了出去,拾起地上的落着的手帕,放在鼻间闻了闻,朝着曹婕妤露出一个邪肆的笑,灼热的目光望向曹婕妤,顿时将曹婕妤看得面色泛红,浑身的肌肤都蒙上了一层粉色。 曲扶风的喉结动了动,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了。 他走到了曹婕妤的面前,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曹婕妤:“姑娘有什么心事吗?不知有什么曲某可以分担的?” 曹婕妤见他身形高大,身上的肌肉纹理分明,浓烈的男子气味扑面而来,低声讷讷道:“心似浮萍……” “曲某倒是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曲某重的很,不如姑娘将曲某放进心里,姑娘的心就不再漂泊了。” 曹婕妤漂亮的眼眸瞪圆了,握着小拳头捶了曲扶风一下,曲扶风的大掌顺势包裹住了曹婕妤的小拳头,一拉便将她拉进了怀里。 这干柴烈火,一点即燃,曲扶风直接将曹婕妤懒腰抱了起来,朝着房间里走了进去。 很快的,房间里便响起了一阵暧昧的声音,为这秋日增加了几分燥热。 那房中之人正是情到浓时,门突然被推开了,皇后带着两名老嬷嬷站在门外,床上裸身贴在一起的两人,脸色旋即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很快的,许多宫女侍卫闻声而来,看着这一幕,都是神色各异。 “这不是曹婕妤和曲大人吗?” “天啊,曹婕妤和曲大人通奸?” “陛下那么看重曲大人,曲大人居然给陛下戴绿帽子!” 一时间,宫人们议论纷纷,言语之间很是难听。 “莫要胡言乱语,快去叫陛下来。”皇后厉声道。 皇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尚且在永寿宫与怜贵妃红袖添香。听闻此消息,两人的脸色俱是变了。 “陛下,哥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哥哥!”怜贵妃急忙道。 “去看看便知道了。”皇帝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怜贵妃紧随其后。 待皇帝与怜贵妃到的时候,那围着的众人依旧未散去。曲扶风与曹婕妤行那事的时候,衣服不知被谁拿去了。曲扶风用蚊帐裹着身体,而曹婕妤则只能缩在被子里。皇帝来到时看的便是这一幕。 只这一眼,便坐实了曲扶风与曹婕妤通奸之事。 怜贵妃瞧着这一幕,脸色变了又变,她没想到哥哥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后妃下手。不过这件事有些蹊跷,哥哥行这事之时又怎会撞在皇后手里?看来是有人利用了哥哥好色这一点要对哥哥下手。 瞬间,怜贵妃的心绪已经是百转千回。 “都散了,莫要再看了。”怜贵妃冷沉着声音道,“今日的事若是谁敢传出去,本宫便拔了她的舌头!” 在怜贵妃的厉声威胁下,那些宫人们连连点头,都退了下去。 这房间里便只剩皇帝、怜贵妃、皇后,以及那表演如鱼得水的两人了。 “陛下,这不说便不代表没发生了。”皇后木着脸道。 皇后选择常伴青灯古佛,身上少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只是那说出的话仍旧字字刺耳,句句诛心。 任何一个男人被戴绿帽子都开心不起来,何况是九五之尊。皇帝瞪着那对狗男女:“呵,真是朕的好臣子和好妃子!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与后妃通奸可是死罪!怜贵妃与曲扶风本就是荣辱一体,所以曲扶风绝对不能出事! “陛下,是有人陷害哥哥!”怜贵妃在皇帝面前跪了下去,连忙道。 “陷害?事实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好陷害的吗?”皇帝冷声道。 曲扶风裹着蚊帐在皇帝面前跪下,道:“陛下,臣错了,是这女人勾引臣的!” “哥哥的意思是有人指使这女人勾引哥哥,给哥哥下药?”怜贵妃惊道。 曲扶风瞬间领悟了妹妹的意思:“陛下,臣此时想来也觉得有些蹊跷。臣刚从外面走过,这女人便将帕子扔在臣的面前,让臣帮忙捡起来,臣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却说若是臣不捡起就喊非礼,臣只得捡起来。她又让臣闻闻上面是不是桂花香,臣无奈只能闻了一下,之后的事便不受控制了!” 床笫之间还柔情蜜意,如今将错推在自己的身上!本来还缩在被窝里的曹婕妤突然爬了出来,跪到了皇帝的面前,秀美的容颜变得扭曲起来:“陛下,臣妾没有勾引他!都是他,是他逼迫臣妾的!” “你胡说八道!”曲扶风一巴掌甩到了曹婕妤的脸上,甩得曹婕妤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皇后低低地叹息了一句:“曹婕妤毕竟是陛下的女人,曲大人这般将她打晕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陛下的女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过是个**罢了!臣妾倒是有一事好奇,本该在佛堂里年近赎罪的皇后娘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恰好撞见了这一幕?”怜贵妃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皇后娘娘此举,倒像是故意来抓奸的。” 皇帝不由得看向皇后。 这件事确实有蹊跷。 这两兄妹一唱一和,便将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皇后。 皇后让曹婕妤勾引曲扶风,皇后来抓奸,一切都是皇后陷害曲扶风的手段。 “姐姐,你是因为陷害我而落得这样的下场,可不能因此怀恨在心,又来陷害臣妾与哥哥!姐姐,你这样做于心何安?人在做,天在看,姐姐不能这样子啊!”怜贵妃不由得有些激动,望着皇后,控诉道。 与怜贵妃的激动相比,皇后一直很镇定。 “人在做,天在看,怜贵妃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皇后道,“我是来抓奸的,我之所以从佛堂走出来,做出这样落人口舌的事,便是因为我不想看着我兢兢业业打理了二十年的后宫变成这样的污秽之地。陛下,这宫里已经传遍了,曲大人与几位后妃眉来眼去的……” “陛下,皇后在胡说八道!哥哥的品性您最清楚了!哥哥是遭人陷害的!”怜贵妃大声道,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叫了一声,脸色猛地白了。 怜贵妃这样子像是气急之下动了胎气。 皇帝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连忙将地上跪着的怜贵妃抱了起来,怜贵妃依旧紧紧地抓住皇帝的袖子道:“陛下,哥哥是被冤枉的……” “爱妃不要激动不要再多言了。”皇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曹婕妤不守妇道,杖毙,至于曲扶风,遭人陷害,朕便先不治罪了!” 皇帝抱着怜贵妃的身影消失。 将死的曹婕妤,曲扶风,还有皇后,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曲扶风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皇后嗤笑了一声:“你这样的老女人竟然敢妄图动妹妹和我,还真是可笑。”曲扶风突然凑近了皇后的耳边,“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弄死我。就算我承认自己玩了陛下的女人,陛下也不会对我怎样的。我为自己辩解,只不过是想让陛下的面子过得去罢了。毕竟,陛下还有许多事要倚靠我呢。” 曲扶风大笑了一声,嚣张至极,转身离去。 皇后的手刺入了指甲里,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又如何不知道皇帝仰赖曲扶风到何等程度。若是怜贵妃腹中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太子的位置或许都保不住了。 “怜贵妃怀中的孩子肯定是个男孩。”暗沉沉的佛堂中,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佛堂中其实有三个人。 除了跪在佛堂前的皇后,还有站在她身后的云王夫妇。 这是公孙奕和皇后联手布下的一个局。昔日里争锋相对的仇人,如今选择站在了同一战线,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曲家兄妹。 “你是说……” “曲家兄妹的野心已经不止于此了,所以无论她生出的是什么,最终都是男孩。你忘了吗?苏蔓蔓也怀孕了。”顾水月道。 皇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若是怜贵妃的孩子做了太子,那她和太子,以及王氏一族,就全都完了。 “然而我们无可奈何,皇帝对曲氏兄妹的宠幸,已经无可动摇了。今日这件事不就说明了这个事实吗?我们精心设下的局,根本不管用。”皇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绝望。 即使被戴绿帽子,皇帝依旧不治曲扶风的罪。皇帝向来多疑且心高气傲,对曲扶风的容忍度竟然这么高,便足以说明曲扶风的重要性了。 夜色里,公孙奕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呵,这只是一个开始,不过是在皇帝心中埋下一枚种子罢了。”公孙奕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狠厉与志在必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来一击 曹婕妤与曲扶风通奸的事伴随着曹婕妤的死以及两个嚼舌根的丫头被发配到教坊司而渐渐销声匿迹。 这件事对曲扶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更加印证了曲扶风的地位不凡。 永寿宫。 怜贵妃靠在卧榻之上,曲扶风则坐在卧榻上,两人靠得很近,举止亲密,说话也是耳语声。 “哥哥,你说那日的事究竟是巧合还是皇后的阴谋?若是皇后的阴谋,那也就罢了,她如今已经翻不起浪了。我担心的是她背后有没有其他人。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我而来的。”怜贵妃凑在曲扶风的耳边,忧心忡忡道。 曲扶风亲昵地弹了一下怜贵妃的额头:“妹妹你便不必多想了,你如今怀着孩子,想多了对孩子不好。放心,一切都有哥哥顶着。” 怜贵妃这方才绽放出一个笑容,只是心却没有放下来,又叮嘱道:“哥哥,以后这宫中的后妃以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夫人,你可不能碰。” “被这么多人看了活春宫,吃了这一次的亏,我哪还敢啊,妹妹不提醒我也知道的。”曲扶风保证道。 怜贵妃这才稍稍安心一些。 两兄妹说了一些话,曲扶风便离去了。 怜贵妃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脸上又布上一层忧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后面似乎还暗藏着什么要害。 曲扶风刚走出永寿宫,便被一个大太监拦住了:“曲大人,陛下召见您呢。” 曲扶风随着那大太监一起入了天宸宫。 这是自那日的事件后,皇帝第一次单独召见曲扶风。曲扶风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一进去,他便跪在了地上,将头磕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的跪拜礼。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曲扶风道。 曲扶风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不仅没有责怪他,而是走下了龙椅,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爱卿是遭人陷害,何罪之有?”皇帝柔声道。 曲扶风仰起头,看着面色威严的皇帝,眼神中流露出感动:“多谢陛下谅解,臣愿意肝脑涂地,听凭陛下差遣!” “爱卿坐吧。” 曲扶风坐下。 “有人陷害爱卿,朕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啊。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除掉爱卿,便是除掉朕的肱骨啊。”皇帝道。 “陛下圣明!” “朕十分信任爱卿,爱卿代表的便是朕,若是有人胆敢违抗爱卿的命令便是违抗朕的命令,所以爱卿行事不必有所顾虑。而且,这后宫的女人,爱卿若是真看上了,与朕说便可以了。”皇帝道。 曲扶风这下是真感动了,连忙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臣不敢,君是君,臣是臣,臣如何敢与陛下的皓月争光!” 皇帝看着曲扶风的头顶,嘴角缓缓地浮出一个笑容。 他刚刚的那些话其实是半真半假的,若是曲扶风真的敢应了,那他对于用曲扶风就要谨慎一些了,而曲扶风这个识时务的模样,正合了他行事。 他知道曲扶风这个人的秉性有些自大,但是只要记得他是君就够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皇帝寿辰。 皇帝寿辰,普天同乐,四海来贺,许多周边的小国都送来了许多寿礼。 寿辰当夜,更是热闹非常,与前几日为西川刺史接风洗尘的晚宴相比,更加上了几个档次。 如今,怜贵妃虽然不是皇后,但已经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统管着整个后宫,也负责这宫中的寿宴之事。 她是聪慧之人,怎会喧宾夺主? 寿宴当晚,皇帝坐在中间的龙椅上,怜贵妃与贤妃苏蔓蔓分别坐在皇帝的两侧,其他妃子按排位坐着,下首则是一众重臣。 皇子们相继来给皇帝贺生辰。 皇帝那总是阴沉的脸,到了今日,阴云终于稍稍散开了一些。 “儿臣拜见父皇!”皇十二子今年十二岁,面容轮廓颇似皇帝,嫩白的小脸如玉一般,举止得宜,进退有度。 皇帝瞧着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幼年时的模样,颇为感慨,对于这个乃是何妃所出的孩子也有了少许舐犊之情。 “平身。”皇帝柔声道,还赏了皇十二子一套笔墨。 然而,皇十二子跪拜完皇帝之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跪了下去。 皇十二子这一跪,本来热闹的晚宴突然冷寂下来,只因皇十二子跪拜的竟是西川刺史曲扶风! 皇十二子乃是皇帝血脉,跪皇帝是理所当然,但是一个皇子给朝臣跪下,这…… “十二,你在做什么?”皇帝脸色变了,面色十分难堪,“还不赶紧起来!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齐典愣在那里,小脸上颇有些茫然。怜贵妃连忙走了过去,将皇十二子扶了起来。 “是母妃说的。”皇十二子在皇帝的逼视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无措道。 皇帝冰冷的眼眸顿时攫住淑妃:“淑妃,你为何要让十二这样做?” 淑妃连忙从一众宫妃之中走了出来,跪在了皇帝的面前,惶恐道:“臣妾没有啊,典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莫要害了你母妃啊。” “母妃说过对曲大人要像对父皇一样……” 淑妃像是突然有所悟,连忙解释道:“陛下,是这样子的,您不是说过曲大人代表的便是您吗?若是有人胆敢违抗曲大人的命令便是违抗您的命令。而且,这后宫的女人都可以任由曲大人挑啊。其实,臣妾并非这个意思,是典儿想岔了,典儿年幼不懂事,求陛下饶过他吧。” 淑妃这一解释,皇帝的脸色更加差了。 “你是怎么听说这些话的?”皇帝深吸一口气,问道。 淑妃道:“如今后宫都是这般传闻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后宫中人待曲大人也是愈加恭敬,众人都谨记着陛下的命令呢。” 皇帝的太阳穴不禁抽了一下。 他看向曲扶风的时候,那眼神竟是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地刮开他的血肉。 淑妃的话源自于皇帝与曲扶风之间的那一场秘密谈话,这场谈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且这句话本是皇帝试探曲扶风的,自然不会将这句话传出去,所以这些都是曲扶风说出去的。 他的试探之言成为曲扶风耀武扬威的资本,甚至连皇子都惧怕他,要向他行礼。 皇帝几乎用尽全力才压抑住怒气。 怜贵妃距离皇帝最近,最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怒意。 皇帝是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严,动摇他的位置的。她最了解皇帝的性子,自然知道,哥哥完了。而她,也会跟着完了。 怜贵妃闭上眼眸,掩盖住心中的绝望。当皇十二子朝着哥哥跪下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做的这样绝,这样的出其不意,根本没有给她反击的机会。 “陛下!”曲扶风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刚想反驳,但是怜贵妃一个眼神过来,制止了他。 皇帝直接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个气氛冷凝而尴尬的晚宴。 与怜贵妃和曲扶风惨白的脸色不同的是,人群中有些人是红光满面的。 顾水月有幸见识到了这场环环相扣的阴谋。她一直觉得公孙奕是个枭雄,于这样的宅院后宫之争,还是不太擅长的。岂知公孙奕根本是没有出手。 这场戏简直太精彩了。 通奸之事根本不是终极阴谋,而是一个开始。 公孙奕太了解皇帝和曲扶风了。 他先利用曲扶风好色的性格,让曲扶风对曹婕妤出手。皇帝没有问罪曲扶风,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而是没有碰触到他的底线。权衡之下,皇帝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实际上,皇帝自然介意,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介意,何况还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如果曲扶风只是色迷心窍也就罢了,但是他还胆大包天,竟敢要与皇帝同起同坐,这便碰触了皇帝的底线。 在今晚的这场戏上,最出色的唱戏者不是公孙奕,而是…… 顾水月抬起头,恰好与皇十二子的目光相碰触。他脸上的稚嫩单纯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是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还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当日她救齐典一命,还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今日便得到了回报。 “王爷这挑拨离间用得甚好。”顾水月不禁道,“只是这次皇帝是否会下决心处置曲氏兄妹……” “皇帝若是仍觉得处置了曲扶风有些可惜,那本王再为他献上一份大礼……” 皇帝寿辰无疾而终。 这一夜,皇帝没有宿在怜贵妃处,也没有宠幸贤妃苏蔓蔓,而是去了淑妃处。 那一晚,曲扶风在天宸宫外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日,怜贵妃与曲扶风一起跪着,两人成为天宸宫外一道独特的风景。 “妹妹,我该怎么办?”跪了一天一夜,曲扶风心中的高傲与嚣张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所有荣耀都是皇帝授予他的,若是没了皇帝的信任与宠爱,他什么都不是。 曲扶风终于慌了,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无措地看着怜贵妃。 比起曲扶风,怜贵妃则镇静许多。 “陛下此时正当用人之际,只要哥哥认错的态度诚恳,伏低,低到尘埃里,陛下会原谅你的。” 曲扶风点了点头:“妹妹,哥哥都听你的。” 第二日清晨,曲扶风整个人都跪得僵硬了,膝盖仿若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他却依旧一动不动。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就在他要晕过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太监站到自己的面前。 “曲大人,陛下要见您呢。”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曲扶风心中一阵狂喜,站不起来,便跪着爬进了天宸宫。 皇帝接见曲扶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怜贵妃的永寿宫,怜妃听闻此消息也松了一口气。 “陛下,终究舍不下哥哥这枚棋子啊。”怜贵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天宸宫中。 皇帝见到曲扶风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本来恶劣到极点的心情好了一些。 曲扶风的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自己要他死,他便不能生。没有人能挑战他的位置。 曲扶风跪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 过了很久,皇帝终于打破了难熬的平静:“曲爱卿快起来,这些太监也真是的,曲爱卿跪在外面,竟无一人来禀报!” “罪臣有罪,当跪。”曲扶风道。 “罢了,朕还是念着爱卿的好的,爱卿快起来坐吧。” 皇帝一个眼神,太监连忙走了过去,将曲扶风扶了起来。曲扶风坐在椅子上,尚且心有余悸,觉得自己就在鬼门飘了一圈,终于回到了阳世。 “陛下,司天监大人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汇报。”太监汇报道。 “让他进来吧。” 很快的,司礼监便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曲扶风的时候,眼中露出愤恨的表情,一闪而逝,又连忙跪在了地上,朝着皇帝哭诉道:“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发生了何事?” “求您赐婚于曲大人与小女吧,小女已经怀有曲大人的孩子了,若是不能嫁给曲大人,小女只能出家为尼了!”司天监哭诉道。 他的话就如同一声雷,在天宸宫炸裂开来。 皇帝的脸色猛地变了,竟有些狰狞,他突然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曲扶风的脸上。 “曲扶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曲氏亡路 皇帝此时的心情已经不是能用暴怒来形容的了。 曲扶风对他说过因为自己患有隐疾,所以无法生育。皇帝也派人去查过这件事,便发现曲扶风有妻妾十余人,但是未曾有孩子,似乎坐实了曲扶风的说法。 皇帝这才信任曲扶风,且全心全意的宠爱怜贵妃。 他没有想到的是,曲扶风居然敢在这件事上骗自己。 皇帝不由得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若是立怜贵妃的孩子为太子,那时新帝年幼,曲扶风便可以为所欲为了。皇帝此生最恨的是有人觊觎他的位置! 皇帝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在宫殿里走来走去,根本不顾及曲扶风的求饶声,而是冷冷道:“将曲扶风关入死牢。” 曲扶风被拖了下去。 “陛下,您将曲扶风杀了,那小女怎么办?”司天监依旧不依不挠道。 皇帝正在气头上,怒气冲冲地一挥衣袖:“那就出家为尼吧!” 当这个消息传到永寿宫的时候,怜贵妃当场便晕了过去。 若这件事是真的,那她曲氏一族是彻彻底底地完了。对方真的是太狠了,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就让她一败涂地了。 这件事确实太蹊跷了,一件一件的,就像是刻意在针对曲扶风一般。 皇帝盛怒之后,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派人去着重查了司天监之女怀孕之事。 会不会是这女子水性杨花,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抑或是有人故意陷害曲扶风的? 只要曲扶风不育之事是真,皇帝便可以放过曲扶风。 “陛下,属下已经查清了。”隐贞跪在地上,回禀道。 皇帝的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如何?” “曲扶风入京后,不仅流连于花街柳巷教坊司,还时常去拜访一些朝臣,与其家眷有染。司天监之女,闺阁中的女儿,知书达礼,而且,家教极严,除了曲扶风之外,她没有和任何男子有往来。除此之外,属下还查到,与曲扶风交往的女子中,并非司天监之女一个怀孕了,其余的,都选择了流掉孩子,息事宁人,免得坏了名声。” 皇帝听完,对曲扶风的最后一丝幻想都消失了。 “曲扶风真是个混蛋!”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 他这句话,也彻底结束了曲扶风的仕途,也结束了曲扶风的命。 曲扶风关入死牢后,未经刑部审判,就被悄悄处决了。 怜贵妃受的打击颇大,几乎将自己整日关在永寿宫中,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见。 初时,皇帝还会去永寿宫看看,吃了两次闭门羹后,便不去永寿宫了,而是经常去淑妃处。 怜贵妃这般模样自然无法掌控后宫,后宫的掌控权便落在了太后手里。 梁城的某处酒楼包间里,坐着一对独特的组合。两个人,十八九岁的女子和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顾水月和皇十二子齐典。 齐典养在淑妃处,淑妃无子,对于齐典十分宠爱,再加上皇帝逐渐宠爱淑妃,齐典的日子过得愈来愈好。如今在宫中,谁也不敢将他当做随便可以弄死的皇子了。 齐典穿着白色的锦袍,鼓着一张尚且带着稚气的脸,但是眼神却像是二三十岁的人的眼神一般,十分老成。 “顾姐姐,我很开心。”齐典猛地灌了一口茶,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我开心地晚上都睡不着觉。曲槿怜完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顾姐姐,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着这一日,我终于给娘亲报仇了。” 顾水月轻笑了一声:“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经历多少苦难才走到这一日,他的心性何等坚定,这孩子,若是再大一些,若是皇帝对他倚重一些,绝对会成为公孙奕的一大劲敌。顾水月对这小少年其实也是有敬佩的。 “顾姐姐,谢谢你。”齐典发自内心道,“若是没有你,我的人生轨迹便会截然不同,要报仇,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了。” “我们相识,本就是一种缘分。我帮你,也帮了我自己。今日起,我们的缘分便尽了,再见面时,便不再相识了。”顾水月交代道。 若是叫人知道了,那他们两人都会有危险。 “我知道。”齐典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会将仇恨与恩情都埋在心底,等他有能力的时候,再来回报。 两人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齐典起身道:“顾姐姐,再见。” “再见。” 齐典转身走出了包厢。 顾水月一人坐在包厢中喝着茶。 这世间的事便是这般变化莫测,荣辱变化太寻常了。 昔日里,王氏家族何等荣华,王丞相与晋王一起,乃是文官之首,有女在宫中为后,有外孙乃是太子,而今,皇后失宠,遁入空门,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再到曲氏一门,有怜贵妃得宠在前,西川刺史曲扶风也是皇帝宠臣,几日前,曲氏一门在朔云还是荣宠无双,今日却已经落到了尘埃里。 家族的更替,实则也是权力的更替。梁城乃是朔云京都,看似远离战争,平静安详,实则,争斗一直不曾停止过。 所谓帝王之道,就是要在这无休无止的争斗中寻找一处平衡的地方。 顾水月站在包厢的窗户旁,将整个梁城的风景尽收眼底。再过几月,这看似平静的城,又不知会发生何种变化了。 毕竟,风雨欲来。 包厢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顾水月道。 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朝着顾水月道:“顾小姐,昔日清江河畔,登高远望,风景如画。” 店小二的话看似无头无脑,实际上是说给有心之人听的。 顾水月便是那个有心人。 清江河是望月边城最大的河,顾天澜时常缠着厉宁一起去那里赏景。 顾水月瞬间明白了,是厉宁想见她。 厉宁倒戈之后,皇帝必然大怒,厉宁早就猜到皇帝会杀人灭口,所以从皇家别业消失,就连顾水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藏这么多日,厉宁确实是一个人物。 “何时何处?”顾水月问道。 “午时,曲江河畔,再登高赏景。”那人说完便离去了。 顾水月看着时间,等日头快到中央,便走出了包厢,坐上了马车。马车行走的方向并非云王府,而是曲江湖畔。 顾水月下了马车,登上高阁,便看到背向自己站着的身影,果然是厉宁。 “厉大人还真是会藏。”顾水月笑着道。 “狡兔三窟,我还不想死。”厉宁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 两人站在高楼上,望着远处的风景,那一瞬间竟像是穿过了十年时间,他们又回到望月,回到了清江河畔。那时,他尚且是一根筋且固执的厉宁,而她,仍是嬉笑开朗的顾小将军。 十年如一梦。 “天澜,我要走了,离开朔云。”厉宁道。 “走吧,朔云皇帝心情不好,你还和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旦被抓到可没什么好下场。”顾水月道。 “你便不想问我去哪里?”厉宁道。 “你去哪里?”顾水月问道。 “望月是不能回了,我想往西,去西边,哪里有无数的小国,有突厥……突厥就挺好的,那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可以牧马放羊。”厉宁道。 顾水月‘噗嗤’笑了一声:“擅长推理断案的刑部尚书大人居然要去放羊?你放羊的唯一优势便是待羊被狼吃了后你可以查出是哪只狼干的。” “你便盼着我的羊被吃了吗?”厉宁瞪着她,问道。 顾水月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也唯有在厉宁这个知根知底的面前,她才能笑得这样肆无忌惮。 厉宁近乎痴迷地看着顾水月大笑时的模样,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拂开她的头发,伸到一半,又自动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厉宁往两个酒杯里分别倒满了酒,将一杯递给了顾水月。 “天澜,此去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喝了这杯酒,便当送别了。”厉宁道。 顾水月爽快地接了过来,与厉宁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厉宁也一口喝光了。 两人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我该回去了。”顾水月道。送人走的滋味真不好受,这一次,顾水月决定自己先走。 “再见。” “再见。” 顾水月刚走到门口处,突然觉得头一晕,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倒去。 她并未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厉宁紧紧地抱着她,嘴唇紧紧抿着。 顾水月浑身无力地瞪着他:“你……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下了药。”厉宁直截了当承认。 “为什么?” “我知道我劝你,你是不会跟我走的。但是,天澜,公孙奕是你的仇人,我不能看着你越陷越深。所以,我要带你走,带你去西域,去突厥。这天下安宁不了多久了,届时天下大乱,我们再寻找机会报仇。”厉宁道。 “厉宁,你敢!”顾水月想要厉声道,但是因为全身无力,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天澜,你先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我们就会到一个新的地方了。”厉宁柔声道。 说着,便将顾水月抱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第一百二十章 千里追妻 顾水月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她每次遇到危险都能化险为夷,靠得不是运气好,而是因为她临危不乱、足智多谋。 然而,她再多的谋略,遇上厉宁,也无可奈何了。 厉宁十分了解她,且心思缜密,擅长推理,顾水月的诡计还未铺开,就被厉宁扼杀在摇篮里。 因此,顾水月只能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马车里,看着那马车驶出梁城,离云王府越来越远。 “诶,我说……” 顾水月话刚说到一半,厉宁便用汤匙舀着吃食放入她的嘴中。顾水月只能顺势将食物吞了下去,接下来便有第二口、第三口,午膳便这样解决了。 直到厉宁走出马车,顾水月都未与他搭上一句话。 由此可见,厉宁是铁了心想要将她带走了。 一根筋的人固执起来,尤为可怕。 上一次,那对双生姐妹绑架了顾水月,是朝着僻静的地方走的,而厉宁偏偏反其道而行,从热闹的地方过。并且,他还给顾水月易了容,将她化妆成六旬左右的老婆子,又将自己化成了老头子,两人俨然一对老年夫妻,由两个家仆护着去西川探望亲戚的。 他们连续赶了两日两夜的路,在宛城停了下来,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 厉宁下了马车,将顾水月抱了起来,走进了客栈。 “这对老夫妇的感情还真好。” “大娘还害羞了呢!耳朵都红了。” 顾水月听着四周传来的议论声,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麻木了。什么老夫妇?什么大娘?路人们都瞎了吗? 厉宁却像是很享受这种感觉一般,在客栈的大厅里吃了晚膳,一口一口喂着顾水月,安然受了一番议论后,方才将她抱进了客房里。 顾水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身素色的棉裙,头发束了起来,脸上爬满了皱纹,自己这般模样,若是公孙奕真见了自己,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离公孙奕越来越远了。 顾水月没想到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被打破了,她甚至觉得她之前做的那些事都要前功尽弃。这一切便毁在一个一根筋手里了。 想想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顾水月裹着一身棉衣躺在床上,斜着眼睛盯着厉宁:“厉大人,你还要继续往下演吗?” “天澜,你激怒不了我的。”厉宁道,用毛巾替顾水月洗了脸,又擦了擦脚,而后摸了摸她的脸道,“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赶路呢。” 厉宁说完,便出了门,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顾水月咬得牙齿都快掉了,偏偏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躺在那里。 顾水月此时终于懂了那些被厉宁抓得案犯为何对他那般咬牙切齿了。 宛城的城门是亥时关的,若无什么特殊的情况,亥时之后天亮之前,城门是不会打开的。 夜深了,城门外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响起。 守门士兵悠悠转醒,随之,便是一阵剧烈地敲门声。 “谁啊?” “云王府的人,开门!” 守门士兵听到‘云王府’三个字,身体一凛,连忙将城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令牌便举到了他的面前。 守门将士盯着令牌看了一眼,‘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属下拜见云王!” 三匹马从打开的城门走了进来,为首的马上,那人高大挺拔,唯独看不清那张脸,只是那凛然冰冷的气势扑面而来。 马上的人没有应声,而是迅速从他身边路过,三匹马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打破了宛城宁静的夜。 守城士兵站起身来,望着那三匹马消失的方向,不由得有些好奇,云王为何深夜来宛城? 而且,刚那凛然的气势中,隐约带着一股急切? “王爷,已经过去两日了,若是明日再找不到王妃,我们只得回去了。若是再追下去,梁城恐生变故。” 公孙奕沉默了一会儿,眼眸深处藏着狂躁。 云王妃竟然在眼皮底下被劫走了,而且,这一次劫走她的人比顾氏姐妹高明许多。他一路追来,根本没有发现她留下的任何痕迹。 茫茫人海,毫无线索,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公孙奕开口道,“今夜便将宛城翻过来,本王便不相信找不到王妃!” “王爷,若是王妃不在宛城怎么办?” “那就继续找。” 三匹马分散开来,开始了大海捞针般地寻找。 夜深了,顾水月根本无法入眠。 顾水月瞪圆了眼睛,看着高悬在空中的月亮,不由得想着公孙奕将自己找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水月想着,脸便耷拉了下去。因为基本无可能。 窗外偶尔有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也给还未入眠的人增添了几分烦躁。 顾水月一夜未明,到天亮。 厉宁推门而入。 “厉宁,你要什么时候才解除下在我身上的药?”顾水月问道。 厉宁继续做他的闷葫芦,沉默着替顾水月擦了脸,抱着她下楼吃了早膳。 顾水月窝在厉宁的怀里,机械地吃着他喂进来的食物。 顾水月的心情实在不好,脸拉得比马脸还长。闷葫芦终于开口了:“待到突厥,我便给你解药。” 顾水月眨巴着眼睛,露出一脸无害的表情:“厉兄,你先给我解开吧,我保证不跑。” 厉宁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小狐狸。”说着却并不给她解药。 顾水月恨得牙痒痒。 突然,顾水月感觉到厉宁的身体僵了一下。 顾水月朝着门口看去,当看到来人的时候,顾水月不由得瞪大眼睛,眼神中闪耀着欣喜。 她从未觉得公孙奕这般英俊、这般光芒万丈过! 来人一身黑袍,整张脸帅的冒泡,不是云王公孙奕又是谁? 顾水月的脑袋突然被厉宁压进了怀里,一只手捂住了顾水月的嘴巴,顾水月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哼唧了两声。 这在外人看来只是夫妻之间亲昵的方式。 一把年纪了还这样腻着,真不知羞! 公孙奕的目光突然看了过去,与厉宁的眼神在空气中碰了一下。 厉宁的身体僵直地更加厉害了,只是表情如常,甚至还朝着公孙奕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公孙奕皱了一下眉,收回了目光,在窗旁坐了下来,加来店小二开始点菜。 “老婆子,吃饱了了吧,走,赶路。”厉宁说着,便抱着怀里的人朝外走去。 顾水月呜了两声,不由得暗骂公孙奕这个笨蛋,若是这样还认不出她来,那他们此生的缘分还真是尽了。 厉宁的前脚刚迈出去,一只手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厉宁垂眸掩住了眼中的冰冷,再抬起头看向公孙奕的时候,则笑得一脸憨厚。 “这位公子……” 公孙奕却盯着厉宁怀里软绵绵的老妇人。 “拙荆身体有些不适……” 公孙奕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老妇人的手臂,一把便拉了出来。他的动作太快了,厉宁根本来不及反抗,怀里的人便空了。 “大胆狂徒,你要对拙荆做什么?” “拙荆?这是我的夫人,我倒是想问你掳走我夫人是为何?”公孙奕嗤笑一声。 公孙奕的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 这……这年轻俊秀的公子说什么胡话呢!人家老夫老妻正恩爱呢,他居然说着老妇人是他的夫人!这……这也太重口了吧! 公孙奕紧紧地抱着怀中人,手在那粗糙的脸上摩挲着,很快地便摩挲下来一层皮,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阿澜。”公孙奕的眼中带着欣喜,而看向厉宁的时候,眼中杀气大作。 公孙奕挂在腰上的剑突然出鞘,锋锐的剑刃瞬间刺入了厉宁的胸膛。 “不要杀他!”顾水月声音软绵绵的,强势中带着一丝哀求。 公孙奕的剑刃只要往内一寸,厉宁便要去见云王了。 “不要杀他。”顾水月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公孙奕拧着眉问道。 “我与他是旧识。”顾水月道。 “旧识?莫不要说使臣宴会上一面,你们便成了老相识?”公孙奕一脸不悦道。 顾水月咬着唇,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了。 公孙奕收回了剑,怀里抱着顾水月,一手提着厉宁,寻了一个没人围观的地方。 顾水月身上的药解了,厉宁也自行包扎好了。 公孙奕抱臂坐在那里,一副等着顾水月解释的模样。 顾水月皱着眉,明显不想提起旧事。 公孙奕显然没那么好糊弄。 “我与她少年相识,是青梅竹马。”厉宁道。 “一个在望月,一个在朔云,你们是青梅竹马,将我当作傻子吗?”公孙奕嗤笑道。 “你真觉得她是朔云的顾水月?”厉宁道,“她其实是……” “厉宁!”顾水月制止了他。 “早晚都要知道的,不如现在说了。若他心中有你,便该毫无芥蒂。若他心中有芥蒂,那正好,你与我一起离开。”厉宁道。 厉宁当着自己的面还想不遗余力地拐走自己的夫人,公孙奕真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再给他的胸口补一刀。 “那也得我自己来说。”顾水月道。顾天澜强势了一辈子,向来喜欢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厉宁执意要带她走,根本不会善罢甘心。再说,这一日迟早会到来,她要与公孙奕摊牌。 “你相信转世吗?”顾水月看着公孙奕道。 公孙奕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 “我是顾天澜。”顾水月深吸一口气道。 说完,她便盯着公孙奕,那一刻,她心中竟是有些紧张的。前世,公孙奕是她的仇人,而今生,公孙奕护着她、信任她。她对公孙奕的感情,早就不能简单用爱恨来概括了。 公孙奕板着脸,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也难怪,本来的宿敌突然成为了自己的夫人,即使如公孙奕,也难以接受吧。 “果然如此。”公孙奕突然道,如拨开乌云一般,公孙奕的脸上露出一抹好看的笑,“我便知道,我的爱妃,必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公孙奕说着,凑近了顾水月说了一句话,将顾水月的脸说得顿时红了。 你与他相识十年,我十一年前,初识人事时,入梦的便是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妹之仇 望月都城邺城。 女子穿着一身劲装,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面容冷艳中带着一丝妩媚,黑发随风飞舞,挡住那双冰冷的眼眸。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举目望远,正是北面的方向,眼中的冰冷逐渐转为野心。 “他们杀了本宫的妹妹。”女子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这女子正是如今的望月皇后,顾天晴。 她身边站着一男子。男子生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气势威严,只是眼眸狭长,竟透出一丝阴狠气。此人正是望月皇帝,李邺谨。 “朔云皇帝派了人来说,是云王公孙奕所为,与探子汇报的一样。”李邺谨道。 “公孙奕!”顾天晴的眼中透出一丝杀气,“天姝和天莹就这样死在了朔云,我甚至未曾见到她们最后一面。”一想到自己疼爱的两个妹妹就这样死在他乡,死后还依旧颠沛流离,不得入土为安,顾天晴就觉得怒火烧心,恨不得立即冲到朔云去给妹妹报仇。 李邺谨拥住了顾天晴,柔声安慰道:“天晴,朕会替你报仇的。” “杀了公孙奕,毁了云王府,还有厉宁,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天晴,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次的事。望月的皇帝为何要派人来说是公孙奕杀了天姝和天莹?”李邺谨问道。 顾天晴稳住了呼吸:“陛下不早就知道了吗?公孙奕功高盖主,朔云的皇帝早就想除掉他了。” “那为何选在这个时候?” 顾天晴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朔云的皇帝已经忍不下去了?”若非忍不下去,岂肯将主动权交到望月的手里? “这对望月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李邺谨道,眼中充满了野心,“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朕已经等不了五年了,此时刚好是个契机,可以撕掉那张为期五年的契约。” 李邺谨是有野心的,为了这个野心,他杀了顾天澜,将望月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终有一日,这个天下都会是他的。他李邺谨的名字将在史书上千古留名。 顾天晴托着腮深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想……” “望月使臣入朔云,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望月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朕要向望月索要杀害天姝和天莹的凶手,而朔云,也会顺势将公孙奕交出来。除掉了公孙奕,朔云还有人能抵挡的了望月的铁骑?”李邺谨露出一个冷笑,“在望月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只有顾天澜才能与公孙奕相对抗,朕就是要证明,没了顾天澜,朕一样能让公孙奕死!” “陛下说的是呢。顾天澜算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没了她,望月便不是望月了吗?如今一年过去了,顾天澜也化成泥灰了,这望月,也快没人记得她了。” ‘顾天澜’这三个字简直是一根刺,李邺谨不想再提起她,便道:“根据朔云派来的人说,除了公孙奕是主谋外,还有个女人唤作‘顾水月’,乃是云王妃。这女人十分厉害,在之前一直与天姝姐妹针锋相对,公孙奕杀天姝姐妹,正是这个顾水月从中作梗。” “无论是顾水月,还是公孙奕,谁都逃不了!” 朔云都城梁城。 公孙奕带着顾水月悄然无息地回到了京都。顾水月被望月使臣劫走的事仿若从未发生过。 顾水月回到梁城的第三日,望着西边的方向,想着厉宁应该已经踏入了突厥的土地了。 这几日,公孙奕像是无所事事,时常黏在顾水月的身边。 顾水月看着兵书,公孙奕便抱臂以一个闲散的姿态望着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王爷,如今的局势很危险,您难道没感觉到吗?”顾水月不由得问道。 “有爱妃这样的能人在身边,我又有何惧?”公孙奕根本没有丝毫担忧或紧张的情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顾水月的身边,搂住了她的腰身,“阿澜,你这样的人,若是为敌,便是强劲的敌人,若是为友,那真是如虎添翼。我本是不信命的,此时不由得信了。” 公孙奕的心中其实一直隐隐有一个猜测,当这个猜测成真的时候,他也没有太诧异。但是这几日,他却一直有一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的感觉。 初见之时,是在战场之上,不过一眼便暗自生了情愫,奈何他们是敌人,这辈子都注定要在战场上争个你死我活。公孙奕是不甘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举动,然而最终,他都未曾得到她。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他的女人。 公孙奕搂地更紧了一些,一只手抬起顾水月的下巴,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不由得道:“阿澜,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顾水月脸上的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血色的白。 她明显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公孙奕脸色微微变了:“阿澜……” 他的话音未落,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道黑影出现在了房间里。 公孙奕眸色一凛,对于这破坏他们夫妻恩爱的黑衣人,顿时生了杀意。 “王爷,是属下!”那黑衣人拉下了脸上的蒙面布,连忙道,“王爷,是包大人叫属下来的,他让您赶紧离开梁城!” 包翠柏乃是皇帝宠臣,且为人老谋深算,包翠柏让人匆匆来报,便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 公孙奕盯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那一位打算对您下手了。望月咬定是您杀了顾氏姐妹,将战书说到了陛下的面前,说是若是陛下不将您交给望月处置,那望月便要撕毁那则合约,开战。陛下收到战书后连夜召集了几位重臣商议这件事。诸位朝臣的想法不一致,有觉得望月此举太嚣张,若是将王爷交给望月,便是在示弱。但是皇帝力排众议选择了前者,根本不顾反对者的反对。” “将公孙奕交个望月,望月便没有起兵的缘由了。我们再找个借口起兵,将云王救回来。”这就是皇帝的原话。 “王爷,皇帝这次是铁了心了,已经派出了侍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要将您抓起来呢!”黑衣人急切道。 顾水月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她没想到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险恶。 曲扶风的事成了一根导火索,皇帝在对于除掉公孙奕这件事上已经几近癫狂了。 “王爷,你快走吧,一旦落在皇帝的手中,便有几百种方式暴毙了。”这也正是为什么包翠柏冒着可能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让人来通报的原因。 公孙奕在房间里踱步走了两个来回,又走到床边,望着沉在黑暗中的云王府:“已经来不及了。” 顾水月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来不及了。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五城兵马司的宋指挥和隐贞两人站在门口,他们身后俱是密密麻麻的人。 宋指挥本来就受了公孙奕的气,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云王爷,为了整个望月的百姓,为了云王府,您就跟我们走吧。” 公孙奕双手负在身后,眯着眼睛看着他:“若是本王不走呢?” 宋指挥笑了一声:“我已经准备了火把,王爷若是不走,那整个云王府都会被烧了。云王公孙奕……畏罪自杀。” 顾水月腾地站起身,挡在了公孙奕的面前。 宋指挥的眼神在顾水月的面前转了一个圈,眼带**:“云王妃这般年轻貌美,若真化成了一把灰,那还真是可惜。” 说时迟,那时快,顾水月的巴掌不知怎么就出了,将那宋指挥一巴掌便掌掴在地上了。 顾水月一出手,隐贞也出手了,隐贞手中有剑,明显占着上风。顾水月与她对了几招,公孙奕便挡在了她的面前,与隐贞打了起来。 公孙奕明显不想束手就擒,护着云王府的暗卫也从黑暗中现身了,与宫中的侍卫打了起来。 宫中的侍卫加上五城兵马司的人,有千余人。而王府中的安危只有二十人左右。暗卫再厉害,二十人对千余人也毫无胜算。 云王府的暗卫很快被制住了。 顾水月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一只脚跪在地上,汗水混杂着血水从她额头上流了下来。 头上新月如钩,夜色格外惨淡。 这一夜对于云王府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的一日。 无数柄刀架在了顾水月的脖子上。 “本王跟你们走。”公孙奕道,“若是你们敢动云王府的一丝一毫,本王会让你们后悔为人的!” 公孙奕眼神中闪耀着的冷光令宋指挥不由得一寒。 “我是奉皇命来请云王的,王爷若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我也不会伤害云王府的人。”宋指挥道。 公孙奕扔下了手中的剑,抹去了脸上的血水:“走吧。” 宋指挥怪异地笑了两声:“王爷若是早点识时务就不会这样了。王爷,请吧。”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隐贞手中拿着一柄刀,架在了公孙奕的脖子上。 公孙奕腰背挺直如青松,完全没有阶下囚的狼狈,朝着云王府的大门走去。 顾水月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公孙奕的身影彻底消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险中求生 “外面都传遍了,他们要将他送去望月呢。堂堂朔云,竟然要将自己国家的大将军送去讨好敌国,说起来还真是可笑。”白衣少年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 顾水月却笑不起来。 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可能下雨,她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那暗沉沉的乌云。 “还有什么传闻?” “他们说,望月已经组织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徘徊在望月和朔云的边界,若是十日内,朔云不交出公孙奕,望月就要开战了。那些平日里满口正义的朝臣们,此时都贪生怕死,恨不得将公孙奕赶紧送到望月去呢。赫赫战功有什么用?这般时候,就是个安抚望月的工具。我那哥哥,还真是命苦。”公孙麟满脸嘲讽道。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他们想要公孙奕死呢。”顾水月道。 “谁?” “朔云皇帝……还有望月那些人。”顾水月道,“他们愚弄了朝臣,也愚弄了百姓,他们以为公孙奕死了会换来安宁,实际上,这对于朔云来说是灭顶之灾。”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你如今该担忧的是你的命。”公孙麟道。 “还有你的命。”顾水月瞥了他一眼,“整个云王府的命。” 公孙奕被带走了,整个云王府也就岌岌可危了。 顾水月话音刚落,一人便匆匆跑了进来,跑得满头大汗:“王妃,不好了,云王府被包围起来了!” 顾水月转身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院子里,便遇到了趾高气扬的五城兵马司的宋指挥。 “宋指挥,这是何意呢?”顾水月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宋指挥‘嘿嘿’笑了两声:“王妃别误会啊,我是奉命来保护娘娘的,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说着便靠近了顾水月,伸手要去摸她的背部。 公孙麟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手中的剑柄朝着宋指挥一撞,撞得宋指挥后退了两步。 公孙麟还想上去抽他,便被顾水月拦住了。本来还是狼崽子一般暴怒的公孙麟,被顾水月一拦,便迅速冷静下来了。 “本妃不需要任何人保护。”顾水月冷冷道,说着,便带着公孙麟离去了。 宋指挥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如今倒是硬气,过不了两日,我便要你来求我!若非陛下吩咐过不准对你动手,哼!” 顾水月带着公孙麟进了客厅,客厅里,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老王妃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水月,如今该怎么办?” 顾水月坐下,没有说话。 “明日里,公孙奕就要坐在囚车里被送往望月了,他死了也就死了,还要整个云王府给他陪葬。”老王妃说着叹了一口气,“这云王府,还真是欠了他的。” 如今,整个云王府都是人质,威胁公孙奕的人质。待公孙奕死了后,云王府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明日我去送送他。公孙奕不会死,云王府更不会给他陪葬!” “有你这句话,老身晚上便能安心睡得着了。”老王妃道。 皇帝处理了公孙奕后,势必会将整个云王府连根拔起。如今整个云王府都在重重包围之下,即使他们逃出了云王府,也依旧逃不出梁城,逃不出朔云。她只记住,顾水月说了这样的话,便会做到。 第二日,从皇宫通往城门的大道两旁挤满了人。 那最好的位置都是要收费的,一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因此,也就沦为了一些有钱人看热闹的专属之地。 顾水月没有花那十两银子,站在一个人挤人的角落里,几乎淹没在人群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替她挡住了拥挤的人群。 “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大道的尽头,一辆囚车渐渐靠近。囚车里盘腿坐在一人,穿着白色的囚衣,虽然沦为囚犯,他身上依旧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顾水月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囚车里的公孙奕。 昔日里战功显赫的云王公孙奕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日。 “云王好歹是大将军,竟然这样被送给望月,实在太丢脸了。” “丢什么脸,若不是公孙奕杀了望月皇后的妹妹,望月哪会撕毁合约,攻打朔云?” “是啊,到时真打起仗来,受苦的可是咱们老百姓。而公孙奕,则成了大英雄。我听闻啊,其实公孙奕是故意杀了那对双生姐妹的,其实就是为了挑起战争呢!” “公孙奕死了,是罪有应得!” 公孙麟嗤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顾水月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这些曾经视公孙奕为守护神的百姓,明显是经人挑拨过的,如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也令人寒心。 “还真是会颠倒黑白啊。”公孙麟说了一声。 而他护着的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顾水月!”他叫了一声。 顾水月却已经从二楼跳下一楼,拦在了囚车面前,顿时,无数刀枪都指向顾水月,顾水月却像是好无所畏,只盯着囚车里的人。 公孙奕也察觉到了,抬起头看着顾水月,眼神里蕴含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便那样眯着眼睛,看着她。 囚车停下来,顾水月朝着囚车走了过去,那些刀枪架在她脖子上,却没有伤害她。 “云王妃,你要劫囚吗?你若是再往前,可别怪我们刀枪不长眼了!”隐贞挡在了顾水月的面前道。 护送囚车的都是绝顶的高手,顾水月即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 “夫妻一场,我想与他道个别。” 隐贞迟疑了片刻,顾水月却已经走到了公孙奕的面前。 风起,吹起她的衣裙,与漫天飞舞的落叶形成一幅美妙而凄冷的风景,令人迷醉其中。 公孙奕仰起头,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阿澜,若是我死了,你便来陪我吧。”公孙奕突然开口道,“留你一人在人间,我在黄泉路上走得也不安宁。” “公孙奕,你还真是狠,你死了,还不准我活了。”顾水月面无表情道。 “若是哪一日你另嫁了,恐我得从地狱爬回来。” “公孙奕,你死了我也不会死,若是不想我另嫁,你便爬回来吧。”顾水月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公孙奕的目光并未追随她的背影,而是垂下了脑袋,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连死都死的不安宁了……” 囚车继续前行,出了梁城,朝着朔云和望月的边界走去。 当囚车出梁城时,便也意味着朔云再无云王这个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脸上洋溢着不可名状的喜悦。 除掉了压在心中许久的心腹大患,皇帝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了一般。 “陛下英明。”宋乾思道。 这宋乾思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宋指挥,因为会拍马屁,如今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陛下,此去望月路漫漫,为防出变故,是否要……”高太尉道。 “你的意思是公孙奕可能会逃走?” “公孙奕经营多年,手上有一股不小的势力。”高太尉道。 “这个问题朕已经考虑过了,这一次,公孙奕插翅也南飞。而且,到时送到望月手里的肯定是一具公孙奕的尸首。”皇帝道,眼中杀气大作,“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公孙奕’。” “陛下英明。”高太尉道。 “陛下,那顾水月……”宋乾思的小眼睛里闪耀着一丝**。 皇帝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你好好守着云王府,到时云王一死,顾水月便赏给你做妾。” “叩谢陛下,那臣马上去守着,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云王府!” 皇帝整个人都处于极端兴奋状态。 当几位他如今信任的朝臣退下去后,整个天宸宫便沉浸在一片歌舞之中。 穿着白纱的漂亮舞女偏偏起舞,让这凄凉的秋季竟有了一些春色。 皇帝终日沉浸在歌舞中,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就像飘在云端一般。 公孙奕要死了。 皇帝手垂在额头上,眼神近乎飘散开来。 他的思绪飞到许多年前,那时他刚登基不久,老云王带着一个少年来天宸宫拜见他。那少年生着绝好的容颜,桀骜不驯的眼神,就像一只小狼崽子。 他见那小狼崽子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有一日,他或许会成为他称霸天下的最大助力。 那少年一日日成长,果然不出他所料。 然而渐渐的,皇帝便发现,有些事已经超出他的掌控,昔日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地位牢不可破的云王,深得朔云百姓的尊重。 功高盖主。 自那以后,公孙奕便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这根刺终于拔出了。 “哈哈哈哈……”皇帝的笑声响彻整个天宸宫。 此时,千里之外的一处山野小镇。 载着公孙奕的囚车突然停了下来,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公孙奕身上捆缚着层层锁链,浑身都动弹不得。 隐贞手中执着长枪,朝着囚车里刺了进来,狠狠地刺向公孙奕的胸口…… 鲜血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血液是来自于隐贞的。 隐贞不由得瞪大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侍卫,那个将剑刺入她胸口的侍卫。 “为……为什么?” 那侍卫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剑拔了出来,再次刺入了隐贞的胸口中。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来。 那些皇帝精挑细选的侍卫们,此时朝着囚车跪了下来,恭敬道:“云王。” 公孙奕解开了自己手上的锁链。 “从今往后,这世上便没有云王了。” 云王是朔云皇帝封的,他要为王,也得自己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宫廷终章 夜里的云王府,完全被夜色笼罩着。 一道黑影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宋乾思十分焦躁,自从那日皇帝许诺将顾水月给他做妾后,他便愈加心痒了,想着将那高傲的女子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的样子,宋乾思便觉得气血上涌,再也睡不着了。他恨不得公孙奕的死讯立即传来,那他就可以将顾水月抢回家来了。 宋乾思来回地踱步,‘砰’的一声,他心中最后一根弦断了,转身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顾水月穿着里衣,饮珠将她的黑发解了开来,准备服侍她睡下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口的男人如同一只野兽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水月。此人正是色心大起的宋乾思宋指挥。 “你要做什么?”饮珠挡在了宋乾思面前,厉声问道。 宋乾思一巴掌过去,便将饮珠甩到了门边。 “滚出去,你要是敢坏爷的好事,爷要了你的命!”宋乾思恶狠狠道。 饮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抓宋乾思,顾水月却制止了她:“饮珠,你退下。” 饮珠双眼瞪大,总觉得自己刚刚肯定听错了,急切道:“娘娘,这人想要对您不轨啊!” “饮珠,退下!你莫非连本妃的话都不听了吗?”顾水月冷声吓道。 饮珠只得退了下去。 宋乾思转身将门合上,脸上写得全是喜悦:“还是小娘子识时务,爷会好好待你的。” 顾水月坐在那里,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宋乾思不由得走进了两步,在顾水月身旁的位置上坐下:“小娘子,公孙奕这下是彻底倒了台,你若是不从了我,那到时候就得送到教坊司去!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小娘子该知道吧?小娘子这么娇滴滴的模样,叫人蹂躏两下可就一命呜呼了。我可真是不忍心啊。” 宋乾思可谓软硬兼施,就想逼顾水月就范。 顾水月抬起头,眼眸温润如水,看得宋乾思眼睛都直了。 “若是我从了你,就可以活下去了吗?” “那是当然,爷说话算话。你若是冲了爷,爷就回家休了那夜叉,让你做正妻。” 顾水月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笑,迷得宋乾思七荤八素,什么都忘了,朝着顾水月便扑了过去。 门外,两个守着的侍卫,听着房里传来的暧昧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艳羡。 “云王妃呢,之前公孙奕可是将她捧在手里宠着的!光是这个身份,就让许多男人觉得有成就感了。再说,看她那脸,那身段,乃是一等一的尤物。啧,宋指挥这下有福了,也不知道轮不轮得到我们俩享受享受……” “嘿,等宋指挥玩腻了,说不定会赏我们?” 两人‘嘿嘿’地笑了两声,都站直了身体,竖着耳朵听着。 房间里男女暧昧的声音交杂着,循序渐进,时而缓,时而急,将那床笫之间的事表现的淋漓尽致。门口的两人也听得脸发红,眼冒绿光,恨不得推开门去看那场活春宫。 活春宫越演越激烈。 门外的两人已经热得热汗涔涔、口干舌燥…… “不如偷偷瞧瞧?” “好,瞧瞧。” 两人从门上戳了一个小洞,刚想凑上去看得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宋乾思衣冠整齐地站在那里,神采奕奕,一脸餍足,显然刚刚发生的事令他很尽兴。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两人连忙求饶道。 宋乾思转头将门关上,那两人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只隐约闪过一片雪白的肌肤,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宋乾思踹了其中一人的屁股一脚:“那是爷的女人,你们敢再看,爷就宰了你们!” 见宋乾思拔刀了,那两人连忙收敛了心思,跟在宋乾思身后,开始巡逻起来。 宋乾思此人,乃是好吃懒做的典型,只是靠着一张嘴讨皇帝欢心。他带着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巡逻了一圈,便立即回去睡了一觉。 他再来云王府的时候,便下令道:“将云王府的人全部带过来!” 很快的,云王府的大大小小都被带到了院子里,从老夫人到管家,一共有十余人。 云王倒台的时候,奴仆们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了,留下的都是公孙奕的亲人或嫡系。这些昔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成了奴仆,宋乾思以及他的属下们都感觉到一种畸形的快感。 “带走!”宋乾思一挥手,便朝外走去。 副指挥不由得有些疑惑:“大人,将他们带去何处?陛下吩咐过要五城兵马司好好看着云王府,一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的。” “这就是陛下吩咐我将他们带出去的。”宋乾思凑近了副指挥,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公孙奕已经死了,陛下将我找个地方把他们都解决了!” 副指挥便没了怀疑。 云王府上下十几个人都被赶上了马车,唯独除了云王妃顾水月。 “老夫人,我刚听到了,他们是要杀了我们呢!”老王妃身边的老嬷嬷低声道,脸上带着惊恐。 老王妃脸色微微发白,她自然早就感觉到了,她看了一眼刚刚退去稚气的儿子:“顾水月说不会让我们死的。” “老夫人,你没发现这里怎么没有顾氏吗?她早就是那个宋指挥的人了,所以不用死。”老嬷嬷冷哼一声,“她只顾着自己的生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住嘴!”老王妃的脸色变了又变。 老嬷嬷一肚子的话,却也只能咽下去。 马车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此地已经出了梁城了。 宋乾思点了两个人:“你们俩留下来,其余人去那里守着!” “大人,这不妥吧……” “我还有些话问,陛下的命令,你们在这里听可以,等听完了就自我了断了!” 副指挥连忙赔笑道:“大人莫气,属下这就带人去守着。” 宋乾思拔出了手中的刀,那刀映着太阳,闪耀着阳光,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啊!”老嬷嬷发出一声尖叫声,响彻整个树林。 皇帝正在宫中享受胜利的时候,一则消息以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宫中,打碎了皇帝的美梦。 皇帝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里面的酒也全部散落出来,洒在了皇帝的一身。 皇帝却像是毫无所觉,站在那里,呆愣愣的:“你在说什么?给朕再说一遍。” “陛下,隐贞死了,公孙奕逃了!隐贞统领带去的那些侍卫其实是公孙奕的人!” 皇帝脸色铁青,直挺挺地坐回了龙椅上,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陛下,这有蹊跷啊,若那些人都是公孙奕的人,他为何不早点逃脱,反而要忍受那些侮辱?”与皇帝一起喝着酒的大臣不由得有些疑惑道。 “呵,朕被利用了。朕竟然亲自将他送出了梁城,送出了朔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朕竟亲自放走了一个劲敌。” “陛下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朕落在他的圈套里,从他被抓获的那一刻起,朕就陷入了他的圈套里。若是他要离开梁城,朕肯定会百般阻挠,而这次,是朕将他送出去的。” 皇帝瞪大眼睛,目眦尽裂,威严的脸变得颇有些狰狞。 “公孙奕,你还真是可以,竟将朕耍地团团转!”皇帝于绝望中突然寻到一丝希望,“朕还没有输!让宋乾思来见朕,带着公孙氏一族来见朕!然后传出去,三日后,朕若是见不到公孙奕,便在梁城的城门之上凌迟顾水月!” 侍卫领命要走,皇帝却已经等不住了,直接冲出了天宸宫,令人备马,自己骑着马便去了云王府。 当他闯入云王府的时候,整个云王府竟是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门口有两个人看守着。 “府里的人呢?”皇帝问道。 “宋指挥带着他们走了,说是要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处决了他们!”看守的人回道,“不过顾水月还在府中,宋指挥享了福,顾水月便下不了床了。” 皇帝的身形不由得抖了一下,差点站不稳,他心中腾起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顾水月在哪里?带路!” 皇帝跟在看门之人的身后,朝着一间屋子走去,待走到那屋子前,那人猛地推开了门。 只见一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皇帝掀开被子,赫然看到躺在床上的竟是穿着女装的宋乾思! “怎……怎么可能?大人和顾水月云雨一番,回了府睡了一觉才来,便带着人走了,再也不曾经过这间屋子了。”那人脸上写着难以置信,完全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皇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表情已经不足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了。 若是顾水月抑或公孙奕在他面前,他此时的愤怒甚至让他徒手撕了他们。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守着门的人听着那活春宫听得口干舌燥,完全不知道房间里的情景与他们想象的截然相反。 本该雄风大振的宋指挥,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跪着,脖子耷拉下来,毫无生气,明显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顾水月身上穿着宋乾思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坐着,那些暧昧不堪的男女的声音都是从她嘴上发出来的…… 宋乾思踏进这个屋子后就从未出去过了,出去的‘宋乾思’其实就是顾水月! 他竟是连着被这对夫妻摆了两道!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皇帝几乎可以预见到,因为他此时的一步错,会令他将来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 秋风起天澜,这个天下不会再太平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猫鼠游戏(一) 当云王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入京都的时候,许多朝臣百姓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了结了,这场战也打不起来了。说来也有些可笑,昔日里云王在战场上喋血杀敌方才换来朔云的安宁,如今反倒是用死完成了这件事。 然而,朝臣和百姓们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云王死后,望月纠集的徘徊在边境的十万大军并未散去,而是突然发起进攻,由于守城战士的松懈且一时无将可用,望月竟一时攻破了三座城。 一夜之间,风云变色,直到现在此时,朔云的人们才隐隐惊觉,他们似乎受骗了。 这场战是必然要打的,无论是云王活着还是死了。这或许就是望月的一场阴谋,云王死了,朔云便失去一员猛将,再也无人能挡望月的铁骑。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们纵然再后悔,云王也不可能活过来与望月一战了。 只是,他们可以受骗,为何连皇帝也会受骗呢? 千里之外。 “这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连一点血性都没了吗?望月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而朔云竟想着用大将军的命来换取和平。这桩事记载在历史上都会被后人耻笑。” 笼罩在晨光中莫云山,安宁静谧,山上站着两个人,皆都朝着北方站着。 说话的人是一个羽扇纶巾的年轻男人,一副文人打扮,偏偏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都是痞性与桀骜不驯。此人名唤罗甯,乃是公孙奕的副将。 “百姓的骨子里是渴望和平的,只要有人稍微煽动一下,他们的本性就会战胜血性,这一点无可厚非。”公孙奕客观分析道。 “将军此时竟然还帮他们说话?几个月不见,向来心狠手辣的将军竟然变成了圣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公孙奕斜视着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罗甯,几个月不见,本将的副将竟然成了油嘴滑舌的文人,也不知本将座下的右将军盛今然怎么看。” 罗甯的脸上立即飘上一丝可疑的红:“将军,您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男人间的谈话,您牵扯一个女人干嘛?我还有个疑问的地方,皇帝为何说你死了,要是说你逃了,反而对他有利一些。” 云王逃了,那望月宣战便可以归罪于云王身上,朔云的百姓或许没那么快醒悟过来他们受骗了。朔云百姓会更加恨云王,觉得这一切都是云王导致的。 “我们的陛下自然是权衡了利弊,他要云王成为一个死人。在他眼中,云王比望月更具威胁力。” “哟,将军,您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罗甯吹了一声口哨,流里流气道。 公孙奕额头的青筋抽了抽,忍住暴打自己副将一顿的冲动,嘴唇紧紧抿着,望着北方。 “将军,您的爱妻还在梁城做人质呢。将军跑了,皇帝一定勃然大怒,不知道怎么折磨您的爱妻,将军您就忍心?”公孙奕在边疆的三十万大军,便是罗甯带领着的。他未曾入京,只听闻将军娶了一房娘子,且对娘子宠爱非常。看着将军那张常年冷冰冰的脸,罗甯根本想象不到将军是怎样宠爱他那娘子的。 “我了解她,若是她不能从梁城走出来,那就不是顾水月了。”公孙奕道,眼睛里暗暗含着一丝自豪。 罗甯忍不住暗自撇了撇嘴。梁城如今可谓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将军夫人竟然能出来?也不知是将军对她太过相信,还是宠爱是假,将军早就打算放弃她了。毕竟成大事者,必须舍弃很多东西。 两人在莫云上站了一会儿,便各自纵马下了山。 公孙奕入了军营主账,罗甯汇报了一番,便出来了,刚走出不远,恰好与一人面对面撞上了。 罗甯瞧着来人,便勾住了他的脖子:“段行,你是从梁城那边来的,这样匆匆赶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事关夫人的,将军嘱托过,一旦有事便让我立即来报的!”段行急切道,奈何罗甯的力气太大,他根本挣脱不了。 “将军夫人怎么了?跟我说说。” “皇帝说要凌迟处死夫人,但是夫人带着整个云王府的人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溜了。”段行道。 罗甯颇有些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不可能的事,这位将军夫人竟是真的做到了! “这位将军夫人还真是不一般,若是能有机会会一会……” “恐怕没机会了,皇帝此番已经怒极,以重金买了齐重玉,让他将将军夫人抓回去!” 罗甯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齐重玉?你说的是那个齐重玉?” “还有哪个齐重玉,就是那个渤海王的世子,放着王爷的位置不继承,就要做个江湖人。他的追踪能力极强。孤身入西域,竟将那擅长伪装的穷凶极恶之徒抓回了朔云,在受害者家人面前处死,自那之后便名声大噪,无数人想要收为己用。” “齐重玉性格怪异,行为诡谲,向来只抓穷凶极恶之徒,夫人跟这不沾边,皇帝竟请得了他出山?”罗甯不禁问道。 “千真万确,这下我们的将军夫人危险了,我得赶紧去汇报给将军了。”段行说着便要摆脱罗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朝营帐走去。 只是他还未走两步,又被罗甯勾了回来。 “这件事不能告诉将军。”罗甯道。 段行不禁看向他,有些疑惑:“将军交代过的,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他……” “你傻啊,将军要是知道齐重玉出手了,又怎能坐视不理?将军去救夫人,到时候就被齐重玉一锅端了。” 罗甯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怎么办?” “跟哥哥喝酒去,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罗甯说着,便勾着段行的脖子,朝外走去。 明州城距离梁城三百里的距离,紧挨着西川,延续了西川易守难攻的地势,是仅次于西川的战略之地。 冬日的眼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在靠近城门口的一家客栈的二楼院子中,男人以慵懒的姿势躺在卧榻之上。 书童展开一副画像在男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画像,漂亮的眸子,精致的五官,笑着的模样可以化开冬日的寒冰,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媚意。 “公子,这是您唯一的线索,您就多看两眼吧,早些抓到这穷凶恶极的女人,也好回山上修行去啊。”书童唠叨道。 被书童唠叨地不耐烦,男人方才开口道:“就算本公子记住这张脸又如何?如今每座城都贴着顾水月的画像,你觉得顾水月还会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吗?” 书童愣了一下,不由得讷讷道:“公子说的有道理,那怎么办?” “追踪一个人,最忌讳的就是将注意力放在其样貌年纪上。”齐重玉悠悠道,“不论男女老少,身形也会变,只看骨头。” “骨头?” 齐重玉从卧榻上起来,敲了书童的脑袋一下:“说了你也不懂。本公子算了算时间,守株待兔——守的也差不多了。” 哭丧声由远及近,白色的纸钱落了一地,几个人抬着棺木从城外进入了城内。 “老祖宗是生在明州城的,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落叶归根,能葬在明州城。” “老祖宗啊,到明州城了,您看到了吗?” “您安心去吧,儿女们已经完成了您的心愿了。” 那些人哭得哀哀戚戚,行人不禁驻足,望向那沉甸甸的棺木,暗自叹了一口气。 “公子,你捡人家纸钱作甚?死人的钱,捡了就是不吉利啊!”书童见自家公子捡死人钱,连忙制止道。 齐重玉根本不听他的,不仅捡了,还放到鼻间闻了闻。齐重玉闻着闻着,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紧紧跟在那送葬队伍的身后。 这葬也是葬在山上的,一行人抬着棺木朝着明州城的郊区走去。 “大家都累着了吧,不如休息片刻吧。”为首的妇人道。 于是便停了下来。 老妇人走到了棺木的身边,手指在棺材板上敲了敲:“已经入了明州城了,但是有两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棺木里响起了两声回应。 老妇人回头看了看,便看到两抹身影 “青年公子与一书童打扮的少年。”老妇人继续道。 老妇人等了一会儿,棺木里都没有传来响声。 “阿娘,这两人来者不善。”少年公子走到老妇人的面前,低声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人便是齐重玉。” 少年的话音落,老妇人的脸色便变了。 躺在棺木里的顾水月的脸色同样变了。 如今大街小巷都贴着她的画像,且以重金悬赏,而云王府其他人则显得无足轻重起来。于是,顾水月便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她躺在棺木里,以死后葬在故乡的说法入明州城。这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谋,奈何她遇上了齐重玉。 齐重玉此人,顾水月早有耳闻,齐重玉跟着送葬的队伍,便说明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几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齐重玉已经带着书童,赶上了送葬的队伍。 “老夫人,小少爷。”齐重玉朝着他们作揖道,“我是齐重玉,奉命捉拿朝廷钦犯。这出城入城都要严格检查的,你们被检查过了,但是棺木里的人却未曾被检查过。” 公孙麟的身体突然绷紧了,手放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齐重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看出了些什么:“莫非这棺木里的东西还不能看了?” 老夫人连忙道:“齐公子莫要误会。只是这死者为尊,这棺木里的又是他的祖母,这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你们送葬,但是这纸钱却产自梁城,莫非你们是从梁城一路送过来的?”齐重玉脸上的笑意突然退去,表情变得冷厉起来,“若是此时我看不到,稍后,便有州府的士兵拦下来看了。” “你!” 老夫人连忙拉住了公孙麟。 恰在此时,棺木像是突然滑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老夫人和公孙麟都捕捉到其中的含义。 顾水月说‘开棺’。 “娘!”公孙麟看向老夫人,眼里写着拒绝。这一招太危险了,太容易暴露了…… 老夫人捏了捏公孙麟的袖角:“为了能让老祖宗安心上路,断了某些人的想法,开棺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猫鼠游戏(二) 棺木缓缓被推开了,里面的景象也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齐重玉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晰。棺木里躺着的是个年约七十左右的老妇人,身上的皮肤已经干枯,布满了老年斑与尸斑。即使是秋日,老妇身上也已经溃烂,面目模糊,一股恶心的气味扑面而来。 见此景,一旁看着的老夫人突然爆发了一声大哭:“老祖宗啊!您活着的时候操持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死了也不安宁,竟然有人要来开您的棺!” 老夫人哭得越来越凄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公子,这……还是别看了。”就连齐重玉的书童也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拉了拉齐重玉的袖子道。 齐重玉脸上没有任何嫌恶抑或惊恐的表情,就像一个物件一般打量着棺材中的人,甚至没有受到老夫人哭声的干扰。 躺在棺木里的顾水月自然感觉到了那股凌厉的眼神。 她屏住呼吸,进入入定状态。这一刻,是关系她生死的一刻。 过了一会儿,齐重玉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更加靠近了棺木,垂下了头,与顾水月靠得极近。 顾水月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声。 此时,就连老夫人都忘了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你要对老祖宗做什么?”老夫人厉声问道。 齐重玉直起身道:“我在想,这位老祖宗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老夫人愣了一下,擦干了眼泪,若无其事道:“那是当然,老祖宗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 齐重玉后退了两步:“我刚确认了一下,贵府的老祖宗……应该不是我要抓的人。” 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盖棺吧。”老夫人道。 盖子重新盖上,抬棺材的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抬着棺木继续上路。 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他们再次在一家破庙里停了下来,继续休息。 抬棺的人都在外面歇息,庙宇中只有顾水月、老王妃和公孙麟三人。公孙麟将棺木打开一个口子让顾水月呼吸,自己则去门口处守着,以防有什么变故。 “那齐重玉没有跟上来了,老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没有认出你来。”老夫人靠着棺木坐着,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热汗,道。 这位养尊处优的老王妃也确实不同于常人。 云王府被包围后,她只要了顾水月一句誓言,便安然地做着她的老王妃了。顾水月用计让他们逃出皇帝的包围后,这位老夫人很快接受现状,与顾水月配合起来,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每一场戏都惊险无比。他们一行人能从梁城到明州城,与这位老夫人的表现不无关系。 顾水月从棺木里坐了起来,那些伪装彻底掩盖了她的真容,也掩盖住她十分难看的脸色。 “齐重玉已经认出我来了。”顾水月道。 老夫人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相信:“怎么可能?再说,若是他发现了,刚刚为何不将你抓走呢?” 齐重玉骑驴,书童则充当脚夫,拉着驴往前走。 “公子,这顾水月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已经出了明州城啊,还是说她根本不会来明州城?您要不要用用其他法子寻寻?”书童忧心忡忡道。 骑在驴上的人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本公子已经寻到她了。本公子还以为她是什么难缠角色,原来不过如此呀。” “公子,您说什么?顾水月在哪里?” “就在刚刚的棺木里躺着。”齐重玉道。 “啊!那个老太太?公子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将她抓起来?”书童疑惑道。 “若是将她这样抓起来,岂不是太没意思了?猫捉老鼠,享受的便是那个过程。”齐重玉道,“享受着老鼠的惊恐,但是,却无路可逃,一点一点绝望,最终只能乖乖落在我的手里。” 书童看着齐重玉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终于理解了:“啊?公子你怎么这么邪恶了?” “这不是日子过得无趣了吗?”齐重玉笑眯眯道,“走,再去吓吓老鼠去。” 山顶的破庙中。 “老夫人,你听说过‘猫鼠游戏’吗?”顾水月道,“齐重玉或许就在享受这个游戏的乐趣。” 老夫人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那该怎么办?不要这碍事的棺材了,趁着他不在,我们赶紧跑吧。” “跑?跑不出明州城的。”顾水月撑着脑袋道,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难道明州城便是我们的葬身之地吗?”老夫人不由得道。 “既然齐重玉喜欢玩,那我便陪他玩玩。”顾水月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说着,便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棺材盖重新盖上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齐重玉便骑着他的驴也进了破庙。 “齐公子,还真是巧啊!”老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冷冷道。 齐重玉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一般,走到了棺材边:“之前对老祖宗颇有得罪,所以齐某想弥补一番,送老祖宗一程。”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不必了!” “为什么不必了?我们公子也是一番好心啊!”书童道,“莫非你们藏着什么事,心虚了?” “既然齐公子想送,那便送吧。”老夫人咬牙切齿道。 齐重玉在棺材边站了一会儿,便发现里面仍旧躺着人,再结合眼前老妇人的表现,可以看出顾水月根本没发现他已经知道她的伪装了。否则,若是识破了,顾水月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厉害的对手,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破庙休息了半个时辰,便继续上路了,只是送葬队伍里多了一人,看起来十分碍眼。 “齐公子,已经送到此处了,很快就到下葬的地方了,请齐公子回吧。”老夫人道。 按照他们的计划,是继续以相同的计谋进入西川。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路上竟然会多出齐重玉这个尾巴,这个计谋显然不能用了,他们只能寻个合适的机会将齐重玉甩开,然后将顾水月放出来,再逃跑。 只是,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齐重玉再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给老祖宗送葬,自然要看到老祖宗入土为安。” 于是,那棺木只能继续往前抬着。 抬了一段距离,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再也不能继续往下抬了,否则就露馅了。 “齐公子,这墓穴还没打好,需等墓穴打好了再下葬。”老夫人道。 “那正好,齐某刚好可以尽绵薄之力。”齐重玉道。 齐重玉说着便寻找工具道:“既然没有现成的墓穴,老夫人该随身带了打墓穴的工具来吧?” 老夫人咬牙道:“自然带了。” 齐重玉脱去了上本身的衣物,此人看着像个书生,但是脱去衣服便露出虬结的肌肉,双臂有力,拿着锄头,一挥下去便带起一片泥土。 那几个抬棺材也跟着齐重玉挖了起来。他们是拿了大价钱的,所以并无什么怨言,只想早些干完活离开,所以格外卖力。 两个时辰之后,一个刚好摆下棺木的墓穴便已经挖好了。 “这墓穴也挖好了,就早些下葬吧。” “早些下葬吧,这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老夫人根本别无选择。 “娘,不能下葬!”公孙麟道,“他就是故意的,要我们将顾——老祖宗埋下去!” “你们山水迢迢的来不就是让老祖宗归于故土吗?”齐重玉反问道。 老夫人和公孙麟的脸色都极为难看,想必棺木里躺着的那一位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吧。 他们愈加慌张无措,齐重玉便愈加喜悦,这便是猫抓老鼠的乐趣,看着老鼠强撑着却无路可逃。 “下葬!”老夫人咬牙道。 公孙麟想要制止,却不是齐重玉的对手,被他手一扭,公孙麟手中的剑就落在地上。公孙麟只得看着那装着顾水月的棺木下葬了,然后盖上泥土。 公孙麟的眼睛都瞪圆了,却无可奈何。 公孙麟和老夫人守着不走,齐重玉也不走。 “两位,天已经黑了,该下山了。”还是齐重玉先失去了耐心。 “我不走!”公孙麟道。 老夫人心狠一些,拉着公孙麟的手道:“老祖宗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们也该走了。” 老夫人拉着公孙麟离开。 公孙麟不肯,她便道:“老祖宗想要看到的并不是我们陪她,而是我们要活得好好的!” 她话中意有所指,公孙麟放弃抵抗,便随着她下山了。 夕阳下,齐重玉站在新坟旁,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顾水月,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救人,但是到头来,却没有人救你呢。他们已经抛下你了。” 没有人回应他。 齐重玉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对书童道:“一起来将坟挖开。” “公子,挖坟可不道德!这么久了顾水月也该断气了吧?您也可以回去交差了。”书童道。 “还没断气,我留了一个口子供她呼吸,毕竟,我答应了陛下,要给他一个活人。” 齐重玉和书童联手将坟挖开了,然后一齐将棺木掀开了。 齐重玉看到棺木里的景象时,脸色不禁变了。里面哪有什么浑身溃烂的妇人,而是一堆衣物!他不相信地冲了上去,将里面的衣物全翻了出来,甚至几乎将棺材拆了,都并未找到他想要的人。 齐重玉原本以为自己是那只猫,享受着老鼠的恐惧与无奈,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猫的反击 齐重玉不由得想到,那一日他离开京都前,皇帝单独召见了他。 “重玉啊,千万别小看了那个女人。她是朕见过的,最狡猾的女人。”皇帝语重心长道。 皇帝是什么人?自幼便浸淫后宫争斗中,见识过多少厉害的女人,若说这位云王妃是他见过最狡猾的人,齐重玉心中都要存着几分怀疑。 他觉得皇帝不过要激起他的好胜心罢了,让他集中心神去抓捕顾水月。 初次交锋,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女人精心的伪装,心中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但是,他的判断出错了。 齐重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小看了顾水月。 这女人狠狠地甩了他一把! “公子。”书童低声叫了一句。 齐重玉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突然露出一个笑:“这才有些意思,否则也太过无趣了!” 公子明明是笑着的,但是不知为何,书童觉得此时的公子有些可怕。 西川紧邻并州城,山峰重峦叠嶂,不愧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西川一间紧邻城门的客栈里,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两人喝酒,一人饮茶。喝酒的是两年轻公子,同样的俊秀,瞧着颇为养眼,喝茶的则是一五旬左右的夫人。三人坐着一块,像是母亲带着两年轻俊秀的孩子踏青出游一般。 其中一人喝了一口酒,俊秀的脸上全是笑意:“我不由得好奇齐重玉打开棺木,看到里面全是破烂的衣服时,是什么想法。” 这年轻人正是公孙麟。 顾水月也是一身男装,她抿了一口酒:“自然是恼羞成怒,恨不得将那棺木拆了,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人。” 公孙麟想象着那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那模样,对比之前胜券在握的模样,真是可笑极了。” 老夫人放下茶杯:“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顾水月点了点头:“这确实不可笑。初次交锋,齐重玉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恼羞成怒的齐重玉则更为可怕,我们在西川城中,很容易撞进他的手里。” 公孙麟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啊。” 他们还未出朔云,所以任何一步不小心,都可能落入万丈深渊。 “所以我们要分开行事。”顾水月道。 公孙麟脸色变了:“不行!顾水月,我们不会抛下你的!” “哪里是你们抛下我,是我嫌弃你这个拖油瓶。”顾水月轻飘飘道。 公孙麟的脸色涨得通红:“你……不识好歹!” 公孙麟已经长大了,脸上退去了稚气,棱角变得分明起来,竟是有些像公孙奕了。尽管如此,这少年还是如同初见的一般,不禁逗。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要趁着剩下的时间离开西川城。”顾水月起身,朝着他们作揖道,“我先走一步了。” 顾水月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她是想引开齐重玉,给我们一条生路!”公孙麟反应过来,道。 老夫人表情镇静,抓住了公孙麟的手:“我们跟着她,确实是累赘,她有办法的,她能活下去的。” 顾水月走出了那家客栈,并未立即朝城门走去。 她要出城就得有路引。顾水月去了西川城的一处黑市,这里遍布着各种黑暗交易。 顾水月走进了一家店铺。 “我要出西川城的路引。” “往明州城,还是往南边?” “南边。” “南边如今可不太平。望月的人,对朔云的百姓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所以,我劝姑娘,若是想活下去,还是往明州城去吧。” 顾水月猛地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满脸络腮胡子的掌柜的,漂亮的眼眸不禁瞪大了。 顾水月刚想后退,手便被他抓住了。 “顾小姐,没想到这么快便见面了。”男人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眸色里都是冷意。 顾水月没想到齐重玉来得这么快,并且知道她要来黑市,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 顾水月想要挣脱齐重玉,齐重玉手猛地用力,顾水月便觉得手一阵发麻,浑身都麻了,她根本不是齐重玉的对手! 齐重玉整暇以待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她耍出什么花招来。 顾水月的眼珠子转了转,她不想死,看来只能出此下策了。她突然伸脚,朝着齐重玉的下半身踹了过去。齐重玉根本没有防备,便生生地挨了一下。任何男人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痛击,齐重玉的手下意识地松了,顾水月趁机溜了出去,身影瞬间便消失在热闹的黑市里。 齐重玉疼地弯下了腰,脸都黑了,只能恨恨地盯着顾水月离去的方向。 这女人不仅狡猾,还当真无耻! 等齐重玉疼地差不多了,书童才走了出来,装模作样道:“公子,你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哪里受伤了?” 书童努力绷着,但是嘴巴却不自禁地咧开了,笑意怎么也挡不住。 齐重玉狠狠地在书童脑袋上敲了一下,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顾水月靠着墙剧烈地喘着气。 齐重玉此人,不仅擅追踪,还能识人心。顾水月觉得,她此时不能急于离开西川,否则便恰好落在齐重玉的手里。 顾水月走进一家成衣店,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由俊俏的公子哥变成了妩媚的小娘子。 她往街上一走,便惹来了无数男人的目光。 “嘿,小娘子,走得这么急作甚,可是有人欺侮你?” 一个身材微胖的华服公子挡住了顾水月的去路。这华服公子正是新上任的西川刺史家的公子,顾水月一见他,便觉得自己的希望来了。 顾水月低垂着眼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有个坏人想抢奴家回去做妾,公子救救奴家!” 那华服公子顿时冒出了满腔正义,恨不得将那漂亮的姑娘揉进怀里好好保护。 “小娘子,本公子护着你,跟本公子走。” 顾水月迈着小碎步跟在华服公子的身后,朝着刺史府走去。 据顾水月所知,新上任的西川刺史晚年得子,对这儿子十分宠爱。而这西川刺史家的公子有一癖好,便是十分好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水月刚好可以在西川刺史府中躲上一段日子,然后趁机弄个路引,逃出西川。 顾水月跟着那微胖公子回了刺史府,在这位公子的一众妾氏嫉恨的眼神下,分到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住了下来。 “真是个狐媚子,瞧那勾人的眼神,瞧那绵软的细腰,少爷的魂都被她勾去了!” “是啊,还说什么害怕,少爷竟然派家丁守着她!” 刺史府后门,门里,两个年轻的女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门外,一公子摇着扇子站在那里,而他身后则站着一书童。 书童道:“公子,你说这顾水月是不是狐狸转世啊,怎么一日就将那少爷迷得晕乎乎的?” 齐重玉瞥了他一眼:“我怎么知晓?” 书童挤眉弄眼道:“昨日公子不是尝过滋味了吗?” 齐重玉的脸微微扭曲了,身体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他一脚踹在书童的屁股上:“你若是再胡言,本公子拔了你的舌头。” 书童连忙摇头求饶。 “公子,这顾水月倒是找了个好靠山,您不如直接去见西川刺史,就说朝廷钦犯藏在他府里吧。”书童建议道。 齐重玉盯着刺史府的后门,撑着脑袋陷入了思索中。 “若是到时没有从刺史府的后院搜出顾水月会怎样?事情弄大了,会让陛下平白无故赔了一个西川刺史,惹怒了陛下……”齐重玉摇头道,突然,他眼中闪过一道光,“顾水月喜欢演,本公子便陪她演!” 顾水月许久未曾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 每一顿吃的都是上好的佳肴,晚上睡觉也睡得安心,这日子赛过神仙,唯一的缺点便是要应付色心不断地刺史公子。 顾水月进行了恰当的引导,让刺史公子知道她追寻的是真爱,所以刺史公子便每日想着法子来讨好她。 “月娘,我遇到一位十分厉害的道长,带来给你瞧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之,便见刺史公子带着一穿着道服的青年走了进来。 当对上青年的眼眸时,顾水月的太阳穴不禁抽了抽。 ——齐公子何时成了得道的道长了? ——在顾小姐沦为惨遭强迫却不屈服的良家女子后。 两人眼神一碰,便是一场交锋。 “月娘,这位道长给我算过命了,算得都十分准,我便想让他给月娘算算!”那胖乎乎的公子完全没察觉到顾水月和道长之间的交锋,满脸讨好道。 “都说命越算越轻,奴家命苦……” “姑娘确实命苦。”齐重玉打断了顾水月的话,道。 顾水月:“……” “啊,怎么会?”只有那胖乎乎的公子当真了,“道长,这该如何是好?月娘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命苦呢?” “贫道有一则改命之法,可替这姑娘改命,只是请公子稍微回避一下。”齐重玉道。 顾水月不知道齐重玉给那刺史公子下了什么迷糊药,刺史公子竟十分听他的。 当然,这一招给顾水月用的是一模一样啊。 “好,那便麻烦道长了。”刺史公子说着便退了下去,出去后还特意将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顾水月就落在了牢笼里。 齐重玉在顾水月的对面坐下,凤目之中闪耀着戏谑的光芒:“顾小姐,你又落在我手里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斗智斗勇 顾水月瘫倒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是已经认命了。 齐重玉很享受她这副表情。 猫捉老鼠的乐趣便在于,看着老鼠不停地逃,逃到无路可逃,最终绝望认命的时候。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 “你跟我回京都,我不会杀你的。”齐重玉宽宏大量道。 顾水月歪着脑袋看着他,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用口型说出了几个字——我不会认命的。 齐重玉神色一凛,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逃出了他的掌控。 顾水月突然扯乱了自己的衣袍,冲到了窗户处,朝着外面喊道:“非礼啊!” 顾水月这一系列动作很快,齐重玉根本没有时间阻止,很快的,门便被推开了,一群人将这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刺史公子一进来,顾水月便一脸惊惶地冲到了他的身边,惊恐道:“公子,他非礼奴家,他根本不是什么道长!” 齐重玉黑着脸站在那里,根本无从辩驳。 齐重玉被赶出了刺史府,被人啐了一口‘登徒子’,刺史府的大门便猛地关上了。 跌倒一次还情有可原,但是从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齐重玉就必须得反省自己了。 齐重玉站起身,面色阴沉地盯着刺史府的大门,下一次,他绝对不会给顾水月逃跑的机会了! 顾水月在刺史府里呆了整整三日,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但是,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了,若是再继续留下去,她极有可能作茧自缚。 顾水月决定铤而走险,从西川逃出去。 这天夜里,趁着夜色正浓,顾水月便悄悄从刺史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这两日,她已经从刺史公子的手里拿到了路引,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齐重玉猝不及防间逃出西川。 顾水月靠着两条腿走到了西川的城门口。 顾水月仰着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这堵城墙,就像牢笼一样,将她困在里面,但是,外面的人也同样进不来。 顾水月走了过去,对着昏昏欲睡的守城将士道:“我要出城!” “大半夜的出什么城,不会是什么强盗土匪……”收成僵尸嘟囔道,再看到顾水月的脸时,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生得这般容貌的人怎么可能是强盗土匪呢? 顾水月将袖子里藏着的路引,拿了出来,递给守门将士看:“我有急事,想要出城,就请这位大哥帮个忙。” 顾水月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哀求,守门将士很快心软了。 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西川城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吹到顾水月的脸上,像是带来了新生一般。 顾水月迅速从打开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西川城外是无边的旷野。 顾水月背着小包袱,走在这旷野下,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顾水月不敢放松,走了整整一夜一日的时间,走到就近的乡村里,宿了一夜。 若是这般,齐重玉还能抓得到她的话,她也只得认命了。 顾水月睡了一夜,当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农家的女主人便走了进来道:“姑娘,就算受了气也不该独自离家出走啊,从西川到这里,那可是几十里路,如今战争起,这一路上就更不安全了,也是你命大……” 顾水月听着妇人絮絮叨叨的话,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抬起头,就看到门口处有一人逆光站着。 齐重玉的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半是宠溺半是责怪道:“这位大姐说的对,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就成了鳏夫,我们的孩子就成了孤儿了。” 顾水月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农妇瞧着人家夫妻要说亲密话,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齐重玉坐在了顾水月的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跑吗?” 顾水月摇头:“不跑了。” “你不是从不认命吗?”齐重玉脸上的嘲讽更甚。 她顾水月是不认命,那是因为她之前并未遇到比齐重玉还难缠的人! 顾水月此时意识到,要与齐重玉硬碰硬,从他手里逃出去已经无可能。她唯一能逃走的可能便是齐重玉自动放了她! “此时才决定不跑了?”齐重玉咄咄逼人道。 顾水月垂着眸坐在那里,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眸里已经含着泪水,‘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顾水月哭得十分伤心,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白皙的脸上很快挂满泪痕,泪汪汪的,水润的眸子通红,哭得是肝肠寸断。 齐重玉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以防顾水月再耍什么花招逃跑,全身已经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对这女子出手。他唯一的没想到是这女子居然大哭了起来,哭得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很快冷静下来,冷着脸道:“你在哭什么?” “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顾水月带着哭腔道,“无端成了人质,被关在了云王府中,刚从王府里逃了出来,又成了朝廷钦犯,我只是想见我夫君一面啊,怎么这么难?” “你要见的夫君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反贼公孙奕。”齐重玉道。 顾水月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睫毛上尚且挂着一丝泪珠:“反贼?” “公孙奕并没有死,要在新州自立为王了。”齐重玉道,“这天下要乱了,受苦的是百姓,而你丈夫公孙奕在天下大乱这件事上可没少出力,你,则是助纣为虐!” 顾水月垂着眸不再说话。 这在齐重玉眼中,便是认了罪。 这也是齐重玉为何答应皇帝要来抓捕顾水月的原因。 她的丈夫挑起了战争,致民不聊生。而她,则是帮凶。 顾水月与齐重玉一起坐着马车,朝着梁城而去。顾水月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顾水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梁城到明州,再从明州到西川,最终出了西川。 每过一座城,她都是九死一生。如今却被齐重玉轻而易举地带了回去。 顾水月不再看外面的风景,而是看向齐重玉。 齐重玉已经习惯了她那哀怨的眼神。 “你再怎么看我,我也不会放了你的。”齐重玉道。 “我若是落在皇帝的手中,便是千刀万剐,你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吗?”顾水月哀怨道。 “这不是你应得的吗?”齐重玉反问她。 顾水月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干过的事,她手里沾满了鲜血,但是每一次都并非她有害人之心,而是别人要她的命,她做出的反击。她千想万想,都不曾想出自己应得千刀万剐的原因。 齐重玉见识过顾水月的厉害,所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两人同乘马车,一起用膳,一起睡…… 他们宿在明州的一间客栈里,顾水月坐在床上,手落在腰带上,眼神却瞟向齐重玉:“莫非齐公子对有夫之妇有兴趣?” 齐重玉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她脖子上雪白的肌肤,齐重玉黑着脸出了门,将门狠狠地摔上了。但是脚步却没有响起。 这齐公子还真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住客栈,门外都有个看门的,顾水月睡得十分香,一觉睡到天亮。第二日,看到齐公子眼睛瞎浓重的黑眼圈时,顾水月的心情便更加好了。 “该上路了。”齐重玉黑着脸道。他抓过不少人,但是却从未有一次像这般累过,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在整他。 顾水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像是闻出了一股味道:“我要洗浴,洗完浴再走。” 齐重玉太阳穴上的青筋抽了抽。 “玉郎,你就知道赶路紧急,难道我连洗个浴也不行了吗?”顾水月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可怜兮兮道。 很快引来了客栈外走过的人的侧目。 齐重玉咬牙切齿道:“能,怎么不能了?” 于是顾水月又慢悠悠地洗了一个花瓣澡。 她就算要死,也得好好折磨一下这个将她送上断头台的人。 越靠近梁城,齐重玉便越怕顾水月要耍什么花招。顾水月洗浴,隔着一层帘子,他便端坐在那里守着。 水声在耳边响起,还有一股莫名的香气在鼻间缭绕着,齐重玉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这样的日子再多几日,他肯定会被这女子逼疯的! 齐重玉几乎入定,顾水月才穿着焕然一新的衣裙站在他的面前。齐重玉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 继续赶路。 顾水月这次倒是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惹来齐重玉三番两次的侧目。 在齐重玉的再次投来目光的时候,顾水月突然抬起头,朝着齐重玉露出一个妩媚的笑。齐重玉怔了一下,冷哼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这一路上,顾水月所作所为并非单纯地折磨齐重玉,她也大致了解了齐重玉的性格。此人聪明固执,也心善,嫉恶如仇。 他心中认定了她是个恶人,除非扭转这个观点,否则就无解。 “公子,给点吃的吧。” “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求公子了。” 顾水月掀开马车帘,就看到几个年幼的孩子,手中拿着一个破碗,围着他们乘坐的马车,乞讨道。 这几个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痕,瞪着大大的眼眸,看起来可怜极了。 齐重玉的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些碎银,想要放进那几个孩子的碗里。 在那一瞬间,顾水月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生机来了。 顾水月却拉住了齐重玉的袖子。 “这世上的乞丐这般多,纵然你有金山银山,也给不完。”顾水月看向那几个孩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别把好人当傻子!” 顾水月生得漂亮,但是凶起来的时候,那张脸上多了一丝煞气。那些孩子吓得四散跑了。 齐重玉的脸色很不好看,恶声恶气道:“云王妃果然与云王一般,为了私利,可以不顾天下苍生!” 顾水月脸色镇定道:“齐公子,你给他们银子并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了他们!”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遭人陷害 “本公子害人?害人的莫过于公孙奕!公孙奕挑起战争,便是害了天下苍生!” “天下已变,早不是你想得那般国泰民安了,若无公孙奕,望月照样会攻打朔云,战争照样会起!” 两人眼中都冒着怒火,争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初时,齐重玉只觉得顾水月是胡言乱语。她这般心狠手辣,竟然还能给自己的作为找个正义的借口,也真可谓不一般了。 “齐公子,许多事不是看到的便是真的。”顾水月道,“那些孩子的眼中带着怯意与恐惧,身上伤痕累累,受了很多压迫,很多苦,并非普通的乞丐。他们乞讨,也并非是出自于本意的。” 齐重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致觉得她在强词夺理。 “齐公子若是不信,便随我一起去看看。若是去得晚了,那些孩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了。” “刚刚他们讨钱,你不肯施舍半分,如今又假惺惺的作甚?”齐重玉嘲讽道。 顾水月并不理会他,而是朝着那些小乞丐离去的方向追去。 齐重玉跟在她身后,心中想着的便是这女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两人很快寻到那些孩子的踪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那几个孩子一齐走进了一座豪华的院子。 齐重玉望着那漆着红漆的大门,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那些孩子衣衫褴褛,怎么会住在这样华丽的地方呢?还是说这里其实是他们一处乞讨的地点? 院子的门半阖着,站在外面,恰好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 那几个小孩进了院子,便一齐在院子里跪下了,头磕在了地上,很快的,一个壮硕且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便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几个孩子将乞讨到的银子全部上交了,那男人一看银子,脸色便难看起来了。他一把将手中的银子扔在地上,举起棍子,便朝着一个小孩的背敲了下去! “讨了一天,就讨了这么点钱?老子白养你了!今日便打断你的腿!” “小四儿断了腿,讨得钱倒是更多了一些了,谁要是再不争气,完不成任务,就跟小四儿一样!” 那一下一下,男人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小孩凄厉的叫声传遍整个院落,其他的孩子,都跪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惊恐,生怕那棍子落在了自己身上。 齐重玉初时一愣,他本来觉得是顾水月的胡言乱语,没想到其中还真是是有隐情。 齐重玉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上冒,他怎么也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那人竟然将这些可怜的孩子当做赚钱的工具!乞讨的钱数不如意,他竟然这样折磨这些小孩,根本没有将这些小孩当人看! 齐重玉心性耿直、善恶分明,见此情景,脑子尚且未缕清,人已经冲了上去,一手抓住了那人狠狠砸下来的棍子。 凶神恶煞的男人,狠狠地瞪着齐重玉:“你竟敢拦老子?你可知道老子是谁的人吗?你敢坏我们的好事,刘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齐重玉不仅敢拦,直接将男人手上的棍子抢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男人的身上。纵然是皮粗肉糙的成人,这一棍子下去,也觉得痛苦不堪,凄厉地叫了一声。 齐重玉没有丝毫的心软,一棍一棍地敲在那男人的身上,敲得他皮开肉绽,直跪在地上求饶。 “刘三爷是什么人?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齐重玉的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厉声问道。 “刘三爷……他不是什么人!没有了,孩子都在这里!都是我的错,我一时财迷心窍,少侠饶命!”那汉子求饶道。 跪在那里的共有四个孩子,纵然这男人被制服了,那几个孩子依旧不敢起来,也不知道是受了多久的迫害。 顾水月走了过去,将那被打得最惨的孩子抱进了怀里,替他简单地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小孩缩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顾水月柔声问道。 那小孩脸上脏兮兮的,全是血污,抬起头看着顾水月,眼中依旧有未散尽的恐惧。 “小狗儿。” “小狗儿,你乞讨多久了,你爹娘呢?” 小狗儿稚嫩的声音响起:“很久很久了,小狗儿没有爹娘。” 很久很久,对于这样幼小的孩子而言,他们并未有时间的概念。 “你们的爹娘呢?”顾水月问了其余几个小孩。 剩下的三个孩子,一个是被父母卖掉的,另外两个都是孤儿。 “齐公子,这下该怎么办?”顾水月问道。 他们救了这四个孩子,但是怎么处理这四个孩子则是一个问题。 齐重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去报官吧。” 他没有注意的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被他踩在胸口的壮汉脸上露出一丝喜意。 齐重玉狠狠地教训了那壮汉一顿,便带着四个孩子离开了。 齐重玉闷着走了一路,带着几个小孩回到了客栈,请来了大夫,给他们全身做了一个检查。 齐重玉和顾水月一起坐在房间里。 “你之前那番话并非毫无道理,是我偏激了。”齐重玉道。 经此一事,他不由得对顾水月刮目相看。 若非顾水月观察入微,那几个孩子至今仍在受着苦,且不知要继续受多少苦。 “齐公子,我觉得那个殴打小狗儿的壮汉是有同伙的。” “刘三爷?” “这明州城确实有个刘三爷,且是个地头蛇。明州城百姓有这样的传闻,刘三爷是明州城的民间刺史。”顾水月道。 “你懂得倒是多。” 顾水月‘嘿嘿’笑了一声:“融入民间,更好逃跑嘛。说实话,我当初能出明州城,还是搭上了这刘三爷的线。” “既然刘三爷是民间刺史,我们就去寻真正的明州城的刺史。刘三爷再厉害,也不敢与官争。也该让明州刺史好好治一下这刘三爷了!”齐重玉道,“若是长此以往,这明州城也不成样子了。” 他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心。 只是啊,这些年,皇帝刚愎自用,沉浸于国泰民安的假象中,忙着对付一众武将,这朔云早就是千疮百孔了。 齐重玉和顾水月离去后,那壮汉便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 “敢得罪刘三爷,你们的死期到了!” 壮汉出了院子,关上门,便匆匆地去了另一处地方。 他去的地方,正是明州刺史的府邸,因为他要汇报的对象,刘三爷,此时正与明州此时在府中喝着小酒呢。 那壮汉明显是刺史府的熟人了,与看门的打了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府。 刘三爷三十左右的年纪,一道刀疤从左到右贯穿整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壮汉寻到了刘三爷,将今日发生的事一汇报,刘三爷的脸色立即变了。 “整个明州府,还没人敢管到我的头上!” “是啊,三爷,他们还说要报官抓您呢。”壮汉道。 “报官抓我?他们不知道在明州,官匪就是一家吗?”刘三爷觉得十分可笑,不由得冷笑一声,“我去和刺史大人说说,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待那几个孩子收拾好后,换上了一身新衣,齐重玉和顾水月便带着四个孩子一齐去了刺史府。 齐重玉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刺史一听他们要报案,便连忙让人将他们带了进去。 两人坐在刺史府的客厅里。 “这位明州刺史为官倒是不错。”齐重玉道。 “若是真的不错,这四个孩子为何会沦为这般?”顾水月嘲讽道。 “这事与明州刺史并无直接关联。再明察的父母官,也无法清除一切暗垢。” 顾水月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穿着官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明州刺史吕贺。 吕贺的眼神在齐重玉和顾水月身上扫了一圈,和蔼笑道:“这位公子找本官有何事?” 齐重玉将今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吕贺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小孩身上。 “明州城中竟然有这等事!” “还望大人赶紧将那逼迫这四个孩子的人抓起来,另外查清他与刘三爷的关系。这些人存在一日,便可能有无数个孩子像这是个孩子一般。”齐重玉道。 吕贺点了点头,大声叫道:“来人啊!” 很快的,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按照本朝律令,刺史府可以拥有五百个人组成的护卫队。如今,这五百个人却将齐重玉和顾水月包围在其中。 齐重玉和顾水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吕刺史,你这是何意?”齐重玉问道。 “大胆贼人,竟敢强迫幼童乞讨!”吕贺厉声道。 “吕刺史,强迫幼童乞讨并殴打幼童的是那刘三爷的人,并非我。” “本官只看到这四个幼童如今落在你手中,他们身上的伤口就是你殴打他们的伤口。而且,这女子与画像上的朝廷钦犯十分相像,若是确定了这女子的身份,你窝藏朝廷钦犯又是罪加一等。来人啊,将这两人押入地牢!”吕贺道。 齐重玉本来是抓朝廷钦犯的,他抓住顾水月后,自然没有再让顾水月易容,岂知这竟成为吕贺要抓他们的缘由之一。 吕贺此言明显就是颠倒黑白,要将他们二人关入地牢! 朔云被分为十六城,其中除了梁城之外的最大城明州城的刺史竟敢这般胆大妄为,是齐重玉怎么也没想到的! 齐重玉此时才明白顾水月嘲讽的并非有人强迫幼童乞讨的事,而是明州刺史勾结地头蛇的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水月巧谋 “她确实是朝廷钦犯顾水月,而我奉陛下命令抓捕她。如今正在归京途中,我并非窝藏罪犯。”齐重玉道。 “你既是捉拿罪犯,为何不赶紧进京,还来寻本官?”吕刺史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齐重玉从袖子中拿出令牌,递到了吕贺的面前:“我是齐重玉,这是陛下赐下的令牌,各州府见此令牌都需放行。” 吕刺史想要将令牌拿过去,齐重玉紧紧握住,吕贺只能凑近了来看。 待看清了,吕贺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令牌自然是真的。 齐重玉看着吕贺的脸色,心中想着这令牌还是有些用的,吕贺还没胆大妄为到违抗皇帝的命令。 “吕刺史,这下该放了我们了吧?”齐重玉问道。 “大胆,你这令牌明明是假的,你竟敢冒充朝廷大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逆贼,一个朝廷钦犯,如今都凑齐了。立即将他们押入牢中,本官马上去将这件事上书禀报皇上!”吕贺厉声道。 齐重玉收回了刚刚的想法,这吕贺才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手遮天,竟连皇帝的令牌都不认了。 一众护卫押着齐重玉和顾水月去了刺史府的地牢之中。 人都退下后,吕贺坐在了椅子上,悄悄地舒出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钦差大臣?”一人推门走了进来,正是那刘三爷。 吕贺点了点头:“齐重玉,渤海王的世子,皇亲国戚,与一般的钦差大臣还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之前那几个大臣不都身份不凡吗?最后不还都落在我们手里了。”刘三爷满不在乎道,“敢坏我们好事的,管他天皇老子,都叫他有来无回!” 吕贺没有做声。 “老吕啊,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如今是强龙和地头蛇相结合,就已经无往不胜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就算有什么倒霉事,我刘三也和你一起扛着。” “不会有事的。”吕贺道,“陛下正为望月的事焦头烂额,前几日还说要御驾亲征,最后被几位阁老拦了下来。陛下此时根本顾不了这里,只要我们做的干净一些,没有人会发现的。” “谁要是敢挡我的路,我便要了他的命!”吕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在这之前,齐重玉绝对想不到,他会沦为阶下囚,还是和顾水月关在一个牢里。 “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甚至连陛下的令牌都不认了,真是岂有此理!”齐重玉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在地牢里走来走去道。 顾水月的心情倒是平和许多,她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自己便盘腿坐在稻草上,眼观鼻,鼻观心,俨然已经入定状态了。 “顾水月,你便没有什么想法吗?”齐重玉瞪着顾水月,疑惑道。 顾水月眼皮掀了掀,看向齐重玉:“跟着你入京要被千刀万剐,在这里则可能被毒死或一剑杀死,相比起来,如今的我要幸运一些。” “你!”齐重玉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仔细想想,竟也无法反驳她的话。 齐重玉在顾水月的对面盘腿坐下,与她面对面:“顾水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吕贺和那刘三爷官匪勾结了?” 顾水月没有反驳:“我之前能离开明州就是搭上了刘三爷的线,但是我可是朝廷钦犯,要出城也只有明州刺史有这权力了。其实只要想想,就知道刘三爷和吕贺的关系了。后来,我又让人去查了刘三爷和吕贺的关系,这一查,竟查出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刘三爷和吕贺早就相识了,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的,吕贺去参加科考的钱,还是刘三爷给凑来的。后来,吕贺衣锦还乡,做了明州刺史,刘三爷也混成了明州的地头蛇。这一下,两人狼狈为奸,干了不少勾搭。据说啊,吕贺在刺史府里建了一个高一丈的房子,里面藏着无数的字画、金银珠宝。” 齐重玉深吸了一口气。 兵家重地,紧邻西川,竟还有这等事。明州的百姓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为明州刺史换来了一屋子的金银细软。 “也曾有几位官员,如你一般看不惯吕贺的作为的,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暴毙了。” “陛下也没有过问吗?” “有一位大人侥幸逃脱了吕贺的迫害,回到京都,向陛下上书这件事。但是皇帝看到吕贺近几年上缴国库的钱,便没有追究了。” “吕贺上缴国库的钱,是民脂民膏!” 顾水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在黑暗潮湿的地牢里坐了一会儿,便发现这里关着的许多人都是一些无辜的百姓,只因为影响了吕贺的利益,便被以各种名义抓进了地牢里。往往好好的一家人,都被吕贺弄得家破人亡。 吕贺在这明州城就是个土皇帝,极其贪财,贪得无厌,一手遮天,无恶不作。 整个明州城,对明州刺史早就是怨声载道,就连对皇帝也充满了颇多不满。这一次望月攻打朔云,许多明州城的百姓甚至是欣喜的。 待到午时的时候,便有狱卒来给他们送饭了,送的饭也都是发霉的,远远的,便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齐重玉的肚子饿了,但是看着这些食物便完全没了食欲。 “看来吕贺是想饿死我们啊。”齐重玉自嘲道。 顾水月走了过去,将那食物拿了进来,凑近了闻了闻。 “饿死太慢了,他是想毒死我们。”顾水月道。 “哈,吕贺还在里面下了毒?” 顾水月点了点头。 顾水月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进入入定状态。 齐重玉看着顾水月,突然看出了一些门道来。 “你是在等什么吗?” “等死。”顾水月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淡道。 “顾水月,我之前对你确实颇有些误解,确实是我错了,你可以好好和我说话吗?”齐重玉放软声音道。 顾水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我给吕贺送了一份大礼,我很好奇吕贺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 吕贺却从顾水月的笑中看出了不怀好意。 顾水月明知道吕贺和刘三爷勾结,却没阻止他来官府状告刘三爷,最终沦落到被关地牢的下场。齐重玉觉得,顾水月这样做的原因,并非因为死在吕贺手里比死在皇帝手里好。 看她那副样子,明显在算计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顾水月突然道:“礼物已经送到了。” “什么礼物?” 顾水月高深莫测的眼神落在牢狱外。 齐重玉看着,稍许只看出一个变化,外面的狱卒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地牢是重地,狱卒本来该轮流守着的,此时全都不见了,只能说明外面发生了大事,他们不得不去搭把手。 顾水月起身,走到牢门口,伸出手在锁上摸索了一会儿,那门竟然打开了。 齐重玉跟着出去。 “将所有的牢门都打开来。”顾水月走到外面,将桌子上的一串钥匙拿起来,扔给齐重玉道。 齐重玉知道她的用意,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百姓。齐重玉迅速将所有的门都打开了,那些人如获新生一般,一齐跑了出去。 直到他们跑到门口,见到阳光,依旧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起火了,刺史府起火了。” “那冒烟的位置,不就是吕贺修建的藏金银珠宝的屋子的位置吗?” “嘿,是真的,那屋子建的时候我便被抓来了做苦力。那屋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银票字画呢,吕贺宝贝着呢,竟然烧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那些牢里逃出来的百姓,脸上都露出狂喜的表情。 “趁着这些人都在救火,大家还是赶紧跑吧。”齐重玉喊了一句。 “是啊,还是快跑吧,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别被吕贺给抓住了!” 说着,那些人便朝着门口处跑去,蜂拥地冲到大门处,冲破了仅有的阻挡,挤了出去。 顾水月与齐重玉也随着这股人流冲了出去。 两人跑出很长的距离,才回头看向刺史府的位置。 “这便是你送给吕贺的一份大礼?”齐重玉道。 “吕贺爱财如命,烧了他的财就是要了他的命,齐公子,你觉得这份礼物如何?” 齐重玉看着顾水月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很好!简直太好了!” 总而言之,顾水月的做法确实太解气了!吕贺费尽心思敛的财就这样被付之一炬,几乎可以想象吕贺暴跳如雷的模样了。 齐重玉笑过之后,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阴郁起来。 “那几个孩子还在吕贺的手里。而且,吕贺为明州刺史的一日,便将继续鱼肉百姓。明州百姓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齐公子可快马加鞭地到京都,向皇帝揭发明州刺史的罪行。” “陛下忙着对付望月,攘外需内安,此时是不会内部大臣动手的,尤其是明州刺史这样重要的官。”齐重玉道。 “那该怎么办呢?难道任由明州刺史这样嚣张吗?”顾水月苦恼道。 “顾水月,你有什么办法,快说。”齐重玉看向顾水月,眼睛里含着一丝期待。不知从何起,他竟觉得这女子格外聪慧,肯定也能想出对付吕贺的主意来。 顾水月眨了眨眼睛,凑到了齐重玉的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齐重玉听完,不由得道:“你这个法子太胡作非为了。”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第一百三十章 天罗地网 那场大火烧得尤为惨烈,倾尽整个刺史府的力量,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那场火扑灭了。 那原本真正意义上的金屋,如今成了一片废墟。 明州刺史吕贺站在那片废墟前,背半佝偻着,像是被什么压着站不直身体,总是挂着笑意的脸上此时写满了痛苦与绝望。 “老吕啊,别伤心了,金银还在,就烧掉一些银票和字画罢了。”刘三爷拍了拍吕贺的肩膀,安慰道。 “银票和字画?”吕贺瞪着刘三爷,“那你知不知道烧掉的每一幅字画都价值连城?” “唉,这钱没了可以再赚嘛。只要你是明州刺史一日,这些钱就赚得回来。我会帮你的。”刘三爷道。 吕贺哪里甘心,恶狠狠道:“这场火烧得蹊跷。我在建这屋子的时候就考虑过防火,所以这火是轻易烧不起来的。有人朝着屋子上浇了油,才烧得这么大。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放了这把火,我就将他碎尸万段!” “大人,不好了!”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嘘嘘道。 “本官当然知道不好了,这还能好的了吗?”吕贺瞪着那士兵,没好气道。 “大……大人,地牢的犯人全都跑了!”士兵喘着气道。 吕贺一听,愣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了:“也包括那个朝廷钦犯及那个逆贼?” “是啊,全跑了!” “千万不能让齐重玉离开明州城!”吕贺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封锁明州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刘老三,帮我做件事。” “大人尽管吩咐。”刘三爷道。 吕贺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狠绝:“你派一些人全城搜查齐重玉和那钦犯的下场,一旦发现,就地处决,无论用什么方式。” “我知道了,老吕,你就放心吧。”刘三爷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吕刺史要将你碎尸万段呢。” “吕刺史还要将你就地处决呢。” 刺史府,两个护卫穿着的男子,正坐在刺史府的某个角落里,互相挤兑道。 这两人正是顾水月和齐重玉装扮的。任由吕刺史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竟然藏在刺史府中。 “顾老弟啊,你这晒晒太阳的,是混日子啊,这日子该混到什么时候啊?”齐重玉道。 顾水月慵懒地靠在那里,一身宽松的男装,掩盖住了窈窕的身形。她躺在那里,头枕着交叉的双手,眼睛微微眯起,就像只慵懒的猫儿。 “这才半天不到,齐兄就不耐烦了?这不耐烦的猫儿可是抓不住老鼠的。”顾水月慢悠悠道。 齐重玉在她身边的位置躺了下来,如法炮制了她的动作:“说得也对,而且,这次不是老鼠,而是老虎。” 望月突然发起进攻,夺取了朔云的三座城池。皇帝震怒,先是派了十万大军到边境,与望月对阵。紧随其后的,是二十万大军,由高太尉的得意门生殷敏达率领。皇帝这一次是下了决心要与望月一战了,前后三十万大军,倾尽朔云兵力,几乎是背水一战。 第二日,那二十万大军刚好入明州城。 这二十万大军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所以要在明州城里休息一宿,再继续赶路。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明州城郊,而明州刺史则宴请了几位重要的将领,其中自然包括大将军殷敏达。 吕贺为官数十载,深喑这表面功夫怎么做。 殷敏达及几位将领对吕贺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人面善、真诚,晚宴算不上奢华,但是却很用心。 晚宴上,宾主尽欢,几杯酒下肚,众人也就拉开了家常。 殷敏达有一副将名曰王汝,性格耿直,有话便说。王汝和吕贺很快熟悉了起来,两人已然称兄道弟。 王汝搭着吕贺的肩膀道:“之前还听到一些闲话,说吕刺史贪财如命,鱼肉百姓,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有多荒诞。” 吕贺笑得云淡风轻,大义凛然道:“我在明州为官,为百姓办事,难免会得罪一些权贵,也就传出一些不好的事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人父母官,又何惧人言!” “吕兄真性情,你一文臣竟然有这般气度,我王汝今日就服你吕刺史!来,我敬吕刺史一杯!” “王将军过奖了,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 “然而朔云许多父母官已经忘了他们该做的是什么了。” “也确实如此。” 吕贺端起酒杯,与王汝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吕贺还真好意思受了这一杯!”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个守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齐重玉的声音嘲讽至极。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眼里只有钱,早没了廉耻之心了。”顾水月语气淡淡道。 “他的那张面具戴得好,竟然骗过了殷敏达和他的亲信。若是当初选择向殷敏达揭露他的罪行,殷敏达根本不会相信我们。”齐重玉道。 “武将嘛,脑子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有将最简单的事实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会相信。”顾水月道。 “你的那位夫君可一点也不脑子简单。” “齐兄,此时说这些作甚。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除了两人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人听得到,也不会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酒宴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殷敏达带着一众部将向吕贺辞行后便离去了。 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吕贺脸上的笑便退去了,颇有些疲惫道:“总算送走这些瘟神了。” “他们明日一大早就会离开明州的,不会和齐重玉他们碰上面的,即使碰上了,殷敏达还不知道会相信谁呢。”吕贺身旁的人道。 “呵。”吕贺轻笑一声,笑声很快散入了风中。 他不知道的是,一张针对他的网已经铺开。 明州城有州府治理,乃是太平之地,所以这一夜,殷敏达及他的二十万大军都睡得十分沉。 而当第二日醒来,一个消息传遍整个军营,下到无名小卒,上到统帅殷敏达,全部陷入了震惊之中。 殷敏达的这二十万大军是主力部队,是要将望月赶出朔云的,若是能一鼓作气攻入望月都城邺城便更加好了。所以,这支军队也运着粮草,其中有被服、食物,还有足足一个马车的银两。 而今,食物和被服尚在,但是银两却不翼而飞了! “这是在明州城境内,竟有狂徒这般胆子,将粮草偷走了!”王汝气势汹汹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副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将丢失的粮草找回来。”殷敏达沉声道,这位大将军倒是镇静。 昨晚看守粮草的共有百人,竟有人能在这百人眼皮底下将整个马车都偷走了。 “昨夜里,入了明州城,属下们都放了下来,都睡得很沉。” 几人跪在殷敏达的面前,回禀道。 “睡得很沉?连马车辚辚声都听不到了吗?”殷敏达逼问道。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话快说,若是寻不到粮草,那就杀了你们!” 其中一人连忙道:“加之喝了一些酒,所以睡得更沉了。” “哪里来的酒?”殷敏达问道。 “是吕刺史派人送来的,吕刺史说属下们辛苦了。” “吕贺?”殷敏达皱着眉头道。 若是没什么事,那只能说吕贺心思缜密,行事周到,连一众将士都不曾怠慢。但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便有些蹊跷了。 “大人,属下听闻前几日,吕刺史的一座金屋被烧了,莫非见财起意,将……” “胡说八道!什么金屋银屋,吕刺史为官清廉,那些都是外界乱传的!再说吕贺哪里来的胆子,这偷走粮草可是杀头的大罪!”那与吕贺称兄道弟的王汝首先站出来反驳道。 殷敏达摩挲着下巴道:“吕贺确实没这个胆子。” “这里地处郊外,都是泥地,寻着马车车轮的辙痕,或许可以窥见一二。”殷敏达道。 于是一众人随着辙痕寻找,竟寻到了一处华丽的院子。这院子建在郊区,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刺史府。 一众士兵冲了进去,从这府邸里搜出了两箱官银! “这是明州有名的地头蛇刘三爷的府邸。” “是地头蛇竟敢盗走粮草!这府邸里只有两箱银两,剩下的银两去了何处?” 殷敏达抓了几人来问,其余人都一问三不知,唯有一人支支吾吾一会儿,才道:“按照刘三爷的吩咐,那两个箱子送去了刺史府。” 这怎么听起来都觉得像明州刺史和刘三爷勾结偷走粮草,然后坐地分赃! 这一下,殷敏达和王汝都目瞪口呆了。 “昨天夜里,吕贺灌我们喝了那么多酒,还给守粮草的士兵送酒,这件事确实有蹊跷。” “将军,这怎么可能?”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去刺史府搜一下就知道了!”殷敏达道。 于是,殷敏达便带着一众兵士去了刺史府。 吕贺和刘三爷正喝着茶,一人便冲了进来。 “大人,殷将军带着一众人将刺史府给围了!” 吕贺手一抖,便碰掉了手边的茶杯,里面的茶洒了一地。吕贺不由得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殷将军说来寻一样东西,已经开始搜查了起来!”下人回禀道。 吕贺看向刘三:“刘老三,这是怎么回事?殷敏达怎么来搜我的府邸了?” 刘三爷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啊,我赶紧问问。” 刘三爷招来了亲信,亲信的话将两人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粮草丢了,殷敏达怀疑我偷了粮草?这不是胡扯吗?本官再贪财,也不敢打粮草的主意啊!”吕贺说着,不由得看向刘三爷,“刘老三,这是不是你干的?” 刘三爷连忙摇头:“老吕啊,你不敢我也不敢啊!” 吕贺稍稍松了一口气:“没干就好,那就让殷敏达搜,等他搜不出什么东西,还得给本官赔礼道歉。” 吕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换了一个茶杯,由下人再添上茶。他甚至还给殷敏达也备了一杯茶,打算和他长谈粮草失踪的事。 直到两个箱子摆在吕贺的面前,殷敏达如恶煞一般瞪着他的时候,吕贺才彻底傻了。 “殷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吕贺盯着那箱子,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军中失踪的粮草,如今在刺史府的库房里找到了,吕贺,你说是怎么回事?”殷敏达冷声问道。 吕贺的脸顿时煞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精心布局 “我不知道啊!”吕贺摇了摇头道。 “你勾结地头蛇刘三,偷走粮草,并且坐地分赃。”殷敏达道。他手中提着大刀,刀刃的白光映在吕贺的脸上,像是随时可能一刀过去,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吕贺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将军,我冤枉啊!我哪里来的胆子,敢干这样杀头的事啊!” “那你库房里的两箱银两作何解释?” “那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啊!本官为官清廉,为民办事,得罪了许多人,他们借此机会想要害死我啊!”吕贺道,“将军,您可不能听信谗言,冤枉忠良啊!” 殷敏达冷眼看着吕贺,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这里是在明州城,是吕贺的地盘,吕贺的种种行迹,再加上如今证据确凿,殷敏达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文臣最会装,一个贪财的贪官竟然装出一副清官的模样来。 “吕贺,证据确凿,你不必解释了!” “将军,这吕贺这般大胆,就该用他的人头去向陛下复命!”王汝想到自己被骗得团团转,就十分气愤。 吕贺背后一寒。 巧取豪夺的事他干过不少,许多走商的商人,路过明州城的时候,身上的财物都会少一半。吕贺贪财,但是他再大胆也不敢将主意打到粮草的身上。 如今大战在即,若是谁敢影响朔云的战斗力,那就是死路一条。即使殷敏达砍了他的脑袋,陛下会做的就是派一个人来接任明州刺史的位置。 银两确实在他府中,又和刘三爷有关,难道…… 他的金屋被一把火烧了,刘三说过要给他赚回银子的,莫非刘三真的打了粮草的主意? 这几年,有他撑腰,刘三也胆大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干的。而且,刘三有他库房的钥匙,也只有刘三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两箱银子放进去了。 刘三真是害死他了! “殷将军,我知道了,这是刘三干的!”吕贺连忙道。 “刘三?” 两个人死不如一个人死,刘三,多年的兄弟了,你说过要为我两肋插刀的,此时也是你表现的时候了。待你死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妻儿的。 吕贺下定决心,坚定道:“是他,他为了讨好本官,才将官银悄悄放入我的库房之中的,我并不知情啊!” “即便是刘三偷了银两,他又如何能将银两悄无声息地放进你的库房里呢?” 吕贺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说来也惭愧,我与这刘三有些交情,他对我这刺史府也颇为熟悉,所以也只有他能做到这件事了。” “那你为何给守粮草的将士送酒?” 吕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不管不顾了,全部推在刘三的身上:“那肯定是刘三假借我的名声干的,刘三这些年借着我的名义在外面干了许多坏事。我劝过他,但是他一直不听。” 殷敏达往那里一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去把那刘三给本将抓来!” 很快的,刘三便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殷敏达的面前。 刘三作威作福惯了,被绑进来还叫嚣道:“大胆!你们竟敢绑老子!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可是刘三爷!吕刺史是老子多年的好友,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三被迫跪在地上,抬起头,便见到那身材壮硕面孔严厉手持大刀的大将,心中不由得一寒,再看站在那将领身旁站着的老友,老友哭丧着脸,刘三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跪在那里,不再说话。 “刘三,私偷粮草的事可是你指使的?吕刺史指认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殷敏达问道。 刘三爷不由得瞪大眼睛,那横着刀疤的脸格外吓人。 偷粮草? 他知道这是死罪! 老吕为什么要他死? “什么粮草,我没有做这样的事,为何要认?”刘三不由得道。 刘三性子急,他没想到多年的兄弟会冤枉他,顿时气血上涌了。 吕贺道:“刘三,本官劝过你的,不要打粮草的主意,没想到你还是干了,还放了两箱放在本官这里,你这是想害死本官吗?” 吕贺一边道,一边朝着刘三使眼色。 刘三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没有注意到吕贺的脸色,急道:“不是老子干的,吕贺,你为什么要冤枉老子,莫非要杀人灭口?” 刘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吕贺心里便‘咯噔’一下,完了。 杀人灭口? 殷敏达是个武将,但也并非直肠子,自然从这场戏里看出一些门道来。 从最开始的刘三勾结吕贺偷官银,再到吕贺指认刘三,而今,刘三又来反咬一口。 这两人之间,怎么看都像是在狗咬狗啊。 “刘三,你仍旧执迷不悟!” “吕贺,你忘了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吗?” 明州刺史和一个地痞流氓有兄弟情,这件事说来都有些可笑。 “够了!偷粮草的事,你们二人都有份。王汝,你带一队人,将他们直接押送到京都去,由陛下处置!”殷敏达下令道。 王汝有些不情愿:“将军,这两人直接杀了得了,干嘛要浪费人送他们去京都?” “王副将,你与这位明州刺史不是一见如故吗?你刚好与他相处一段时间。”殷敏达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王汝依旧愣在那里。 “王将军,您是被迁怒了。” 下属提醒道,王汝才反应过来。 王汝坐在刚刚殷敏达坐得位置上,看下刘三和吕贺的眼神十分不善。 “刘三,这真不是你干的?”吕贺问。 刘三也冷静下来:“我干了什么啊!老吕,你怎么不信我?” 看刘三的表现,这件事还真不是刘三干的。 不是刘三干的,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吕贺坐在那里,脸色发白,神思恍惚,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彻底栽了。他在明州任刺史近十年了,这十年,他就是明州的土皇帝。 而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他知道是有人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让他无路可逃,而更怕的是,他彻底栽了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 “多年的兄弟,这下,我们是要一起去见阎王了。”吕贺露出一个无力的笑。 “老吕,这可未必!我不会认命的!”刘三低声道。 说着突然站起身,转身便要向外走去。王汝见此情况,连忙去拦刘三。刘三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柄大刀,朝着王汝砍了过去。 一个亡命之徒,一个军中猛将,两人这一打,竟是势均力敌。 吕贺见状也知道,此时不拼,若是跟着王汝进京,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如今战乱正起,皇帝根本无暇顾及他,只要离开明州,逃离殷敏达的掌控,就又是一条生路了。 “快上,杀了他,一人赏五两银子!” 吕贺此话一出,那些护卫们都拿着大刀朝着王汝和他的下属砍了过去。 顿时,整个刺史府乱成一团。 “这吕贺的胆子还真是大。要是让他跑了,那就真可惜了。” 齐重玉与顾水月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戏,没想到这场戏到结尾还有个大高|潮。 “自然是要去禀报殷将军啊。”顾水月眨了眨眼睛道。 齐重玉不由得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吕贺和刘三想杀了王汝逃跑,待殷敏达来了,他们就得杀了殷敏达的二十万大军才能跑得出去了。” 两人说着,便悄悄溜出了刺史府。 吕贺和刘三尚且未解决王汝,就被殷敏达带着几千人团团围住了。 王汝一怒之下,直接斩了吕贺和刘三的人头,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 这件事很快在整个明州城传开了。 百姓听闻都是欣喜之极,整个明州城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这喜悦的气氛比过节还浓烈许多。 殷敏达带着二十万大军过明州的时候,百姓没有丝毫恐慌,甚至还送来了许多瓜果赠给大军。 “本将行兵打仗几十载,就连战胜归来时也未曾这般受百姓欢迎啊!”殷敏达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由得感慨道。 “由此可见,这吕贺不知道干了多少鱼肉百姓的事,才惹得百姓这般痛恨。” “是啊,我们也算为民除害了。接下来要把望月赶出朔云,方才护住国本。” 殷敏达说着,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朝着城门奔去。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朝着与行军部队截然相反的反向,朝着京都的方向而去。 一人赶着马车,另一人坐在他的身侧,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竟有些癖性。 “这好事是我们干的,功劳却让殷敏达占了去,实在不公平。”顾水月叹了一口气道。 齐重玉侧头看着她那癖气的模样:“你这副样子,没人想得出来你竟是传闻中才色双绝的云王妃。” “我如今可不是云王妃,而是齐公子手中的阶下囚了。”顾水月翻了一个白眼,道。 齐重玉轻笑了一声:“不过说起来,我这次倒是真的见识到了云王府的厉害。吕贺和刘三向来喜欢巧取豪夺,我们这次便让他们过个瘾,尝尝偷行军粮草的滋味。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复杂。首先,先要从几百人的守卫中偷出粮草,还要将银两分别放进刘三家中及刺史府中,最后一样是我们俩干的,但是前面两件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桩生意我做亏了。”顾水月叹了一口气道。 这一次,她是动用了她经营多年的暗线,就是顾天澜的暗线。 这件事说起来复杂,但也并非不可为。 她先令人以吕贺的名义,给那看守军粮的人送去了加了药的酒,等他们睡了过去,然后挑了价值最高的一马车的东西偷走。 她在刘三的府邸里有人,马车其实未进去,只由那人接应,将两箱银子藏进了刘三的府邸之中。 另外两箱银两则送到了刺史府外,由顾水月和齐重玉一起接应,悄悄放进了刺史府的库房里。 刘三那里也好办,只要殷敏达问话的时候,那人将话题指向刺史府就够了。 然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而顾水月留下的那几条暗线也不得用了。 “哪里亏了?为民除害,救了多少百姓。”齐重玉道。 “我自身难保,哪来这么大的胸怀。”顾水月嗤笑道。 顾水月一脸不屑的模样。这番相处下来,齐重玉对她的秉性有所了解,知道顾水月口是心非。同时,顾水月所为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 其一,顾水月心思缜密,其谋略出色,竟想出这般天衣无缝的计谋。 其二,顾水月竟有这等本事,能调动这么多人,安排这件事。 顾水月,乃至整个云王府,都比他想象得要深不可测。 马车停了下来。 巍峨的明州城门矗立在不远处。 “我那书童走失了,如今得本公子亲自赶车,马车上拉着一个人特别辛苦。”齐重玉道。 顾水月不由得看向齐重玉,眼中闪着亮光。 她自然听出了齐重玉的话外之音,齐重玉要放了她! “若是你脸皮厚仍要坐着,本公子只能载着你入京了。”齐重玉瞥了她一眼道。 顾水月像只兔子一样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满脸讨好道:“我哪里好意思麻烦齐公子,齐公子若是累着了,那我的罪过便大了。” 齐重玉冷哼了一声,赶着马车便悠悠往前而去。 看着齐重玉的马车渐渐远去,顾水月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一点也不亏! 她和整个明州城的百姓一样都得救了! 兜兜转转一圈,她又回到了明州城,她之前的一番努力都白费了,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只要齐重玉不抓她,谁都困不住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入贼窝 雨夜,夜深,大雨倾盆而下。 一个破败的破庙里,一群女子蜷缩在一起,四周守着的是一群卫兵,他们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如同一群狼看守着猎物,而那些女子则是猎物。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卫兵们不由得竖长了耳朵,朝外看去,眼睛里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很快的,五个穿着黑衣、浑身湿透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样?找到了吗?”卫兵的首领走了上去,问道。 “郑大人,死了!摔下山路死的,一个死人,我们也就没有带回来了。”湿漉漉的男子道。 那被称为‘郑大人’的人愣了一下:“那可怎么办?我们从梁城带来二十个人,结果就剩下十九个人了,到时怎么向将军交代?” 其余的卫兵也都低下头去,陷入了惶恐中。他们连看护几个女子都做不好,若是将军责难下来…… 郑大人扫了那蜷缩在一起的女子,脸色暗沉沉的。 “听到没有,逃走的都死了,你们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呆在这里!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小姐!你们在教坊司干得不是伺候男人的活吗?到了军营中也是一样的!昔日里有拈花夫人,原本也是官妓,她心中有气节,与当时的梁将军倾心,一起击退了进犯的突厥,后来也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郑大人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试图扼杀这剩下的十九个女子逃跑的心思。 那些女子皆垂着脑袋,讷讷不敢言,唯有以女子站起身来道:“整个朔云也只出了一个拈花夫人,但是更多的官妓沦为了士兵泄欲的工具!自古以来,基本没有官妓能活着回来的。几十万的士兵,官妓却只有几百人,许多官妓都活不过两日!” 女子的话点燃了其余人的恐惧,那些蜷缩在一起的女子想到未来的命运,不由得低声抽泣起来。 郑大人顿时怒不可遏,走了过来,一巴掌猛地甩在了那女子脸上:“你叫‘欧怜晴’对吧?你还以为你是昔日里的千金小姐吗?这就是你的命!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本官就杀了你!” “大人,如今的问题是少了一个该怎么办?”一人问道。 郑大人转头,看了一眼外面暗沉沉的天:“少了一个,我们就补上!”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大人,有人来了!” 顾水月在明州城里徘徊了两日,也未找到出城的法子,最终决定不从城门走,绕了一条远路方才出了明州城,如今正在明州城外。 她碰上了一场大雨,一下就被浇透了,纵马跑了许久,才看到一挡雨的破庙。顾水月翻身下马,将马栓在门口处,便看到旁边也有许多马。 顾水月扫了一眼,便抬脚踏入了破庙里。 她一进门,许多双眼睛便盯在了她身上。 那些眼睛里写着的绝非善意。 有那么一瞬,顾水月觉得自己踏进了贼窝里。 顾水月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全是污泥,因为浑身湿透了,衣服勾勒出玲珑的身材,所以一眼便看出是个女子。 很快的,那些人便将顾水月围在了其中。 “把脸擦干净!”其中一人恶狠狠道。 顾水月抹了一把脸,便露出一张长相极为普通的脸。 那几人看了,眼神中都流露出失望来。这等身材与气质,他们本以为那张脸也不凡。 “你是什么人?” “山下的农家女。” “上山做什么?” “上山采药迷路了,雨太大了,我便想来躲下雨。我可是打扰了几位爷?小女子错了,这便走。”顾水月道。 顾水月一扭头,一柄剑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既然来了,还想走?” 说着,那人便拽着顾水月的衣服,往那女子堆里一扔。 “这也是你的命,你就跟她们一起吧。”那人凶神恶煞道,“否则,我就杀了你!” “大人,他是农家女,可是良家女子……”一人凑到那人身边,低声道。 “管她良家不良家,到时候,让她变成不是两家女不就好了吗?”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颇为淫邪的笑。 “大人说的对,此去战场还远,我们刚好尝尝鲜。”说着,眼神便落在顾水月身上,逡巡了一圈。 雨夜和欲望交织着,黑夜渐渐吞噬人性。 顾水月垂着眸不再说话,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实际上,她一直在暗自观察这些人,也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很快的,她便摸清了这些人的身份,这些并非普通的山贼,而是士兵。 而这些女子则是官妓,是要送到战场上给士兵们泄欲用的。 这里的士兵大约有一百人,以她如今的功力,若是拼死一搏,她还可能逃出去,但是…… 她为什么要跑? 她费尽心思才从明州城出来。但是如果她被这些人逼良为娼,成为一名官妓的话,她则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朔云边境。 顾水月倒想学一下公孙奕,由着朔云帝将他送出城。 顾水月露出一个悄无声息的笑,她与那些女子蜷缩在一起,做出一副认命的模样。 顾水月很快便与这些女子熟络起来。 顾水月很快代入自己农家女的身份,挑了一些趣事来与这些女子说。那些女子一路上担惊受怕的,此时听到一些趣事,都觉得格外新奇,围在顾水月的身边,听着她讲着。 “你们是什么人呢?”顾水月眨着明亮的眼睛,颇为好奇道。 她生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但是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如同一潭清澈的湖水,与她的样貌完全不符。 “我们都是教坊司的女子。”其中一女子唤作‘尤雪’,坐得离顾水月最近,道。 “她一个农家女,知道什么是教坊司吗?”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叫做欧怜晴,与一众可怜无助的女子不同的是,她一脸高傲,敢于和那些士兵们对抗,也因此,她成了这一众女子的主心骨。 顾水月的到来,吸引了一众女子的注意,那些经常围在她身边听她话的姐妹们,此时都围在了顾水月的身边,她便觉得不爽了。 “教坊司不是普通的青楼,而是隶属于官方的,里面的女子不是普通的民女,都是一些千金小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欧怜晴鄙夷地看了顾水月一眼,“当然,你这般农家女子是想不出来的。” 欧怜晴又看了一眼那些围着顾水月的女子:“你们与她靠得这么近,小心变得与她一样,土里土气,好好的良家女就甘当泄欲的工具,一点挣扎都没有。恐怕是天性放浪吧。” 欧怜晴的话说得特别难听,顾水月的脸瞬间冷了下去,与欧怜晴对峙着。 那一瞬间,顾水月的眼眸冷得吓人,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欧怜晴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等她再看回去的时候,顾水月的眼神又变得怯懦起来。那是属于一个农家女该有的眼神,欧怜晴觉得之前的肯定是错觉。 “我有话跟你们说,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的话。” 欧怜晴说完,围在顾水月身边的女子都散了。 “教坊司的女子都是官家子女,所谓官家,是犯了大罪,所以妻女才为妓吧。”顾水月突然开口道,用只有欧怜晴听到的声音道。 教坊司里哪里还有什么千金小姐? 欧怜晴惊疑不定地看了过去,便见顾水月气定情闲地看着她,那些怯懦完全消失不见了。 “欧小姐。”有人叫了一声。 欧怜晴转身,走到距离顾水月最远的位置坐下,其余人也都围在了欧怜晴的身旁。 顾水月站起身。 外面,雨已经停了,天大亮,外面的卫兵睡得正酣,巡夜的卫兵围绕着破庙走着,眼睛不时往里面看一眼。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守着的只有百余人,等到了军营中,那是几十万人,我们根本逃不出去。”欧怜晴道。 “但是,阿珍逃出去都死了,我们能逃出去吗?” “如果不逃,等我们到了军营之中,你知道有多恐怖吗?几十万士兵,但是官妓只有几百人。据说官妓根本就不用穿衣服,每天躺在床上就够了,外面有成千上百的男人排队等着,命再硬的官妓,也熬不过两日。我们如今不逃,到了军营中也是死,而且,我已经做好了安排,绝对没问题的!”欧怜晴低声道。 那些女子都被欧怜晴描绘的恐怖情景给吓到了。 “那简直是人间地狱,我即使死,也不想去受那样的折磨!” “是啊,欧小姐,我们都听你的,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照做。” 顾水月的耳力不错,离得远,但是那些女子们的窃窃私语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欧怜晴描述的其实并非夸张。当年顾天澜还是小将的时候,便见过官妓的遭遇。在军营之中,本就没有女子,人都是有欲望的,尤其是那些拼死战斗的将士,活了上一刻,不知道下一刻能不能活着。而那些官妓,被无数个人蹂躏,坚持不过一日便死了。她们的尸体被随意丢弃。顾水月见过一个死去的官妓,她躺在那里,眼睛大睁着,没有丝毫生气,但是眼睛里依旧充满了绝望。 后来,顾天澜做了将军,便禁止带着官妓出征了。 顾水月确实同情这些女子的遭遇。 “如今并非逃跑的最好时机,之前刚有一个逃跑的,所以他们的警惕性极高。”顾水月道。 欧怜晴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你一个农家女知道什么?你甘心认命,我们可不是你!你这么想伺候那些男人,你就去好好伺候他们吧。” 顾水月好心相劝,结果被怼了一顿,她便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逃跑计划 天彻底放晴了,一队兵士,赶着一群教坊司的姑娘,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二十个姑娘,坐在一辆大马车里,每个人心中都怀着异样的心思,但是眼眸里的愁容是相似的。越远离梁城,越靠近战场,那种恐慌感便愈加强烈了。 顾水月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掀开帘子的一个角,看着越来越近的西川城门,嘴角勾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阿澜,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尤雪坐在顾水月的身边,低声道。 尤雪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农家女有种特别的喜爱,她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干净纯澈,从这个姑娘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顾水月扭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马车悠悠地进入西川城内,只做短暂的停留,便出城了。 西川是朔云最重要的一道屏障。出了西川城,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再过两座城,便到达战场了。 如今的战场本来是隶属于朔云的。朔云连失三座城,至今还没攻回来。 “李邺谨与顾天晴倒是有几分本事。”顾水月不由得想着。 当然,这些与朔云帝一心拔出云王这个眼中钉,给了李邺谨可乘之机也不无关系。 西川城外是应州城。 马车行了两天两夜,最终停在应州城。 “听说了吗?云王没有死!云王在寰州城自立为王了,原来是陛下听信谗言,害死忠良。” “什么云王,如今是宸王了,宸王说要外攘望月,内除奸臣,如今三十万大军候命,只要宸王一声令下,便要攻入望月都城邺城呢。” “那好啊,望月还想攻打我们,到时候叫他们都城都丢了。攻完了邺城,最好将梁城也攻了,这日子,也是没法过了。收成不好,赋税还重,苦日子堪比前朝。” 应州城与西川城不同,靠近战场,消息灵通许多。 一入应州城,顾水月便听到各种关于公孙奕的消息。 “宸王殿下在寰州城修建宸王府,下个月初一要携宸王妃一齐祭天呢。” 宸王妃? 顾水月听到这个称呼,眼睛不禁挑了挑。 公孙奕为云王的时候,她为云王妃。公孙奕给自己封了个野心昭然若揭的宸王,那她理应是宸王妃。 然而,她还被困在应州城,距离寰州城还需一段时日,这宸王妃是哪里来的?莫非公孙奕觉得她应该死在朔云了,所以就另封了一个宸王妃? 这其实也是不无可能的。 公孙奕若是与寰州城本地豪绅联姻,那便会获得很大的助力。公孙奕将来要是做了皇帝,宸王妃便是皇后了,宸王妃的母族必定会倾力相助。宸王妃这个位置,可是值钱着呢。 “阿澜,你作何咬牙切齿的模样?”尤雪瞧着顾水月的模样,觉得此时的她颇为恐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由得问道。 顾水月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没什么,只是刚刚肚子有点疼。” 公孙奕要是敢另立宸王妃,那她就要叫他这个宸王做的不安稳! 上辈子,她傻乎乎地为李邺谨稳定江山,最终换来惨死的下场。重活一世,顾水月再也不会干这样蠢笨的事了! “哪里是独自疼啊,我看是被那宸王妃吓着了吧。”欧怜晴嗤笑道,“乡野妇人,没见过世面,一般富贵人家的夫人都没见过,一下听到宸王妃,居然被吓成这样子。” 顾水月垂着头没有说话。 “那宸王妃,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吧。”尤雪低声道。 “那是当然,那样的人……我们这一辈子都成不了了。”欧怜晴低声囔囔道,眼睛里带着说不尽的艳羡。若是她的父亲没有犯错,家族没有遭罪,她或许也可以嫁给哪位王爷呢。而今,却也彻底不可能了。 夜里宿在应州城的驿站中。 几个姑娘一起窝在一个房间里,天冷了,唯有相互取暖。 “大家准备好了,今日是最好的逃跑机会,等下按照我的做……” 门猛地被推开了,打断了欧怜晴的话。 “今天天寒,郑大人要个暖床的!”男人的眼神在一众女子身上逡巡着,在略过欧怜晴的时候顿了一下。 欧怜晴的样貌在一众女子中无疑是出众的,她生得明眸善睐,身材窈窕,若是不浑身长刺,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郑大人早就看上她了,只是一直吃不到嘴里。若非如此,以她那般自傲的个性,早就被郑大人打死了。 欧怜晴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道:“我今日的身体有些不适,她合适。她是个农家女,虽然没有教坊司的女子气质好,但是毕竟没有伺候过其他男人,比我们干净一些……” 男人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顾水月身上。 给个农家女开苞,也是挺有意思的,想必郑大人也十分乐意。 男人走到顾水月的面前:“你跟我走!” 顾水月一脸不情愿。 欧怜晴对她还真是好,将这样的好差事留给她。 “小娘子,你若是不走,我就只能抱着你去了。”男人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威胁道。 顾水月只得站起身,跟在那男人的身后走了出去。 那所谓郑大人乃是这队人的首领,自己一人宿在一个房间里。顾水月被推进了那个房间里,便见那郑大人裸着上本身坐在床上。顾水月一进来,他的眼神便落在了顾水月的身上。 男人从床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逼近顾水月,将她推挤到门边,同时将她身后的门紧紧地关上了。 这郑大人是军营出生,裸露的上本身覆着一层厚厚的肌肉,蓬勃有力。他伸手挑起顾水月的下巴,眼眸紧紧攫住她。 “本大人也是为你好,本大人与战场上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不一样,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你先适应了,等到了军营之中也更好过一些。”男人道。 “那我还得感谢你了?”顾水月抬头回视道。 郑大人怔了一下,他本以为会从她的眼中看出恐惧与不甘,却没想到她的眼神平静如斯。 “你……” 郑大人心中有疑惑,他觉得这女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那般简单,他刚想问,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着火了!” “快来救火啊!” “那十几个姑娘要烧死了!” 郑大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推开门,便看到关押那十几个官妓的地方已经冒起了浓烟,根本无暇顾及顾水月,便朝着起烟的地方走去了。 顾水月站在门口处,看着那浓烟,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欧怜晴虽然有些自负,但是却也并非完全无脑,但是这想出的计谋也并非异想天开。 这火是她们自己点的,她们要趁着士兵救火,无暇顾及她们的时候,再悄悄逃跑。同时,她们可以伪装成全部被烧死,士兵们也不会去追她们了。 但是,欧怜晴忽略了一些问题。因为前两日刚刚有人逃脱,这些士兵们的警惕性都十分强。她们要伪装烧死的可能性很小。另外,这里是应州城,守卫森严,她们没有路引,根本出不了应州城,到时候一搜查,很容易将她们搜出来。 顾水月提醒过她们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顾水月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要陪着她们一起送死,所以只能做个旁观者。 大约一个时辰,火扑灭了。 郑大人带着人进去查探了一番。 “大人,之前跑了一个我们找个代替的,但是这一次烧死了十九个,我们该怎么办?” “好好的官妓,全都没了,要是将军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 郑大人倒是镇定,面无表情地在废墟中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这里没有烧死人,烧掉的都是一些衣物!” “大人,您的意思……” 郑大人从窗户翻了出去,从近处往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里有一排杂乱的脚印,比我们的脚小许多,明显是女子的,且是不久前留下的。这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如今是白天,又没点灯烛,肯定是她们自己点的火。这群臭娘们点了火,然后趁机逃跑了!”郑大人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将那桌子拍裂了。 “全城搜捕,一定要把这些臭娘们抓出来!” 顾水月坐在房间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郑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抹去了身上的黑灰,奇怪地看了顾水月一眼:“你不是农家女!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跟她们一起逃跑?” 顾水月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了郑大人。 郑大人接了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眼睛紧盯着她,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我不逃跑是因为我不喜欢做白费功夫的事。” “我不是农家女,但是我愿意为你们充数,这就够了。” 郑大人的茶杯猛地放在了桌子上:“好大的口气!” 这女子高傲的模样,与那欧怜晴比起来尤甚,且更令人讨厌。 顾水月晃动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 两人对峙了片刻。 她说的话虽然自负,但是却也在理。郑大人深吸了两口气。 “记住你今日的话,若是你敢逃跑,那我便要了你的命。” “我向来说话算数。” 顾水月还是高估了欧怜晴的本事。 天还未黑,一众女子便被抓了回来。她们各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像是受了不少罪。 她们的行为显然惹怒了这些卫兵们。 十九个女子跪在地上。郑大人走到了欧怜晴的面前,伸出手掐住她白嫩的脖子:“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男人的手渐渐收紧,欧怜晴渐渐呼吸困难起来,眼眸中的倔强散去,只剩下恐惧与绝望。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为何要逃跑,还怂恿其他人逃跑?” “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男人掐着欧怜晴的脖子提了起来,在她彻底断气前突然松开,女子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每人十鞭子,欧怜晴二十鞭子,记住,别打脸,就要到军营中了。”郑大人吩咐道。 院子中,鞭子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女子痛苦的尖叫声。 顾水月进入她们所在房间的时候,便看到那一众女子躺在床上,早已经奄奄一息。 二十个人,十九个女子皆是奄奄一息,唯有顾水月这个被抛弃的安然无恙。 顾水月一进入,欧怜晴仇恨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我的计谋毫无漏洞,他们根本发现不了我们没死,肯定是你!姐妹们,是她告的密,害我们变成这副模样的!” 欧怜晴的话一出,顿时几十双仇恨的眼眸都看向顾水月。 顾水月觉得十分可笑,她的计谋毫无漏洞?她提醒过她们的,但是欧怜晴一意孤行,如今被抓回来,挨了打,又怪到她身上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阿澜发威 顾水月眼神怪异地看了欧怜晴一眼,‘嗤’地一声便笑出了声。 欧怜晴更加恼羞成怒了:“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可笑啊,你没这个本事,偏偏要带着大家逃跑,等被抓回来,连累大家被打了一顿,又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尤为可笑。”顾水月面无表情道。 欧怜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 “你说我告的密,难道是我告诉他们你们藏到哪里了吗?我若是有此等本事,早就离开这里了。”顾水月道。 欧怜晴固然伶牙俐齿,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盯着顾水月。 “我也觉得不是阿澜告的密,阿澜不是这样的人。”一个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尤雪垂着脑袋,小声替顾水月辩解道。 顾水月这人,遇强则强,但是对着尤雪这样善良的姑娘,却强不起来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尤雪的身边,半弯下腰道:“我替你上一些药吧,待会儿又要上路了,你这满背的伤,马车一颠簸,又是受罪。” 尤雪咬着牙,点了点头。 顾水月掀开她背上的衣物,映入眼帘的便是狰狞的伤口,衣服的碎屑与皮肤黏在一起,颇为恐怖。顾水月小心地撕开,用水擦干净了伤口,然后上了一些金疮药。 尤雪疼地眼泪都出来了,但是依旧紧咬着牙,一声*声都没有发出来。等上完了药,尤雪便觉得好受了许多。 “阿澜,你帮其他姐妹也上上药吧。”尤雪拉了拉顾水月的衣角,祈求道。 其他人也都疼地难受,*声此起彼伏。在尤雪颇为期待的眼神下,顾水月做了一次大夫,将那些姑娘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她唯独没有处理欧怜晴的伤口。 顾水月这人记仇,她不雪上加霜都已经不错了,还想她给欧怜晴处理伤口?没门! 顾水月做完这一切便紧挨着尤雪坐下了。 因为逃跑事件,他们在应州府多呆了一日。 夜里,其他姑娘都酣然入睡了,唯有欧怜晴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身上也一直冒冷汗,像是伤口发炎了,身体也有些热。那阿澜的药肯定是好药,否则其他人不会好的这样快的。欧怜晴疼地极端的时候很想叫她也给自己上一些药,但还是忍住了。 第二日一大早,十几个姑娘便被那些男人们扔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碰着伤口,欧怜晴一张漂亮的脸蛋完全扭曲了,不禁*出声。 其他姑娘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疼感没那么强烈了,比之欧怜晴好了许多。 顾水月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双腿交叠着,仰着头看着马车顶,丝毫不为自己之后的命运感到担忧。 “阿澜,你不害怕吗?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落在那些人手里,沦为官妓,即使能活下来,也不能嫁个好人家了。从此以后,身若浮萍,就如我们一般了。”尤雪不由得问道,“我很怕,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军营中的人如饿狼一样扑向我,若真是如此,我宁愿死。” 与尤雪一般,这十几个姑娘脸上都写着认命。 尤雪紧紧地抓住顾水月的袖子,极力压抑着那种恐惧:“那样的日子暗无天日,唯有死了才能解脱。” 顾水月沉默了半晌:“没什么可怕的。没到最后一步,都不要认命。” 即使是死了,也可能活过来呢。 无法改变命运,但是也不能屈从命运。 “阿澜,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该像我们一样……” 顾水月轻笑了一声。 好姑娘? 她并非尤雪眼中的单纯善良的农家女,她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她不是救世主,她明明可以救他们。但是,她与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可以略施援手替她们治伤,却不会为了救她们,将自己置于险地。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跨越两座城池,花了整整三日的时间,这一队人马终于与大军汇合了。 郑大人送了一口气。 “终于将二十个教坊司的姑娘送到军营中了,护送这些姑娘比护送粮草还要辛苦,将军,以后这样的活就不要交给属下了。” 与他接头的人是主管这些后勤事务的副将,姓林。 林副将的目光扫了一圈那些姑娘。 这些姑娘姿色不错,且气质出众,比之军营中现有的军妓,如同绽放的娇花一般美艳。 “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林副将拍了拍郑大人的肩膀,道。 郑大人朝着林副将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再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与人群中的顾水月碰触了一瞬。 男人的眼中带着一丝感激与让她好自为之。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至少让他顺利交了差,保住了脑袋。 顾水月微微扬起了下巴。 林副将带着二十个姑娘到了一处营帐中。 经过那件事后,欧怜晴也像是认命了,不再叫嚷着带众人逃跑了。 “这营帐倒是不错。” “不错?等那些饿狼一样的男人进来后,就一点都不不错了。”欧怜晴嘲讽道。 顾水月坐下,撑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她其实该感激郑大人的,男人将她送出了西川,送出了应州城,一路畅通无阻。高高在上的朔云帝根本想不到她会出现在他的军营中。 顾水月如今要做的就是从军营中跑出去。 对于顾水月而言,从军营跑出去比穿过几座重重守卫的城池要简单许多。 “我出去解个手。”顾水月道,便溜出了营帐。 过了一会儿,那林副将便掀开营帐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一众女子之间逡巡着:“殷将军要一个伺候的。” 若是普通女子,或许不知道殷将军是何人。但是这些女子都是官家出生,便知道殷将军是殷敏达。 殷敏达是高太尉的得意门生,原本一直是做镇国大将的副将的。但是公孙奕出逃,一众将士倒戈,朝中无人可用,皇帝便用了殷敏达。 殷敏达此人,确实有几分领军的才华,用兵稳重,中规中矩,但是私生活则有些不太好的传闻了。他在床上十分凶狠,之前就有几个教坊司的女子死在他的床上…… 这招人去伺候,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活。 所有人不禁垂下脑袋,深怕被点到了。 躺着半死不活、脸色苍白的欧怜晴抬头看了一眼:“林将军,我们这里面有个从未伺候过男人的女子……” 林副将的眼眸顿时一亮:“教坊司中还有这等女子?” “她并非出自教坊司,而是农家女,自愿来做军妓的。” “她在何处?”林副将问道。 “是我!”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不由得有些诧异。她们都知道欧怜晴说的农家女是顾阿澜。然而,此时应声的却是尤雪。 “尤雪……” “她说的就是我!林将军,奴家愿意去伺候将军!”尤雪道。 “好,跟我来。”林副将点头道。 尤雪跟在林副将的身后,走了出去。 “尤雪……唉,她真是!” “尤雪心地善良,那阿澜是农家女,清清白白的,尤雪觉得自己已经在风尘中了,便想护着她吧。” “真是个傻姑娘。” 这些姑娘绝对想不到的是,因为尤雪的这一举动,最终会救了她们所有人。 顾水月说是解手,其实是想刺探一下军营的情况,再选个时机逃出去。她在营帐附近走了一圈,便回到了营帐中。 一入营帐,她便觉得气愤有些怪异,扫了一圈,便发现少了一个人。 “尤雪呢?”顾水月问道。 “尤雪替你去死了!” 顾水月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殷敏达点你去伺候,尤雪代替你去了。” 顾水月彻底怔住了,她没想到那个总是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顾水月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尤雪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看到床上壮实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男人的时候,她身体不禁抖了起来。她还未靠近,一只粗壮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拉便将她扔在了床上。 尤雪摔得浑身疼,她的眼泪在眼底打转,男人的手便扯下了她身上的衣物,覆了下来。 尤雪沦落教坊司,早已不是良家女子了,伺候过许多男人,但是却从未像如今这般痛过。短短的时间里,尤雪便闻到了血腥味,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但是,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冷着脸,给她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尤雪的神智飘远,仿若看到死去的父母、兄弟,同时,还有那抛下她的情郎。 就在尤雪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趴在她身上动作着的男人突然被一股力道拖了下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尤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瞪大眼睛,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熟悉的脸,表情却不一样了。 阿澜那总是带着笑的脸上此时杀气腾腾,身上带着一股煞人的气势,甚至比摔在地上的男人的气势还要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见李邺谨 殷敏达作为主将,是有自己的营帐的。顾水月如同一阵风一样冲进他的营帐的时候,那些守卫都没有在意,只以为这姑娘也是来伺候殷将军的,也没有阻拦。 而当殷敏达被从床上扔下来的时候,他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军营中的女子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军妓。但是作为一个军妓,这女子为何有这般大的力气? 殷敏达生得高大雄壮,身上肌肉虬结,是彻彻底底的武将,能将他拉开的武将,整个军营里都没有几个,更何况是个纤弱的女子? 殷敏达暗沉沉的目光在顾水月身上扫了一眼,一个转身,便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剑,朝着女子刺了过去。 一则,她坏了他的好事。哪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被坏了好事都不好受。 二则,这女子的身份显然不简单。若是她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无论哪一点,杀了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殷敏达的剑刺过去的时候,顾水月便躲开了,两个人交锋了两个回合,殷敏达竟是未伤她分毫,殷敏达失去耐性,剑招越来越狠,顾水月躲得也有些艰难了,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殷敏达顿了片刻,收了剑,问道:“发生了何事?” “望月突然发起了进攻,开始攻城了!” 殷敏达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带着三十万大军驻守在此处,若是这座城再被望月攻下,那他唯有以死谢罪了。 殷敏达匆忙穿好衣服,拿着剑便走了出去,只是离去前叫人将营帐包围了,一个人都不可放出去。 顾水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 床上的女子,已经晕了过去,身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巴掌大的小脸上残留着未干涸的眼泪。 顾水月替她处理了伤口,穿上了衣服,便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她。 当听闻尤雪代替她来伺候的时候,顾水月是震惊的。她与尤雪相识的时间很短,并非生死之交,但是这女子竟然愿意为了她来受这样的生死酷刑,她那一向理智且平静的心性,终于荡起了涟漪。 对于她而言,最好的选择是装作不知道,挑选好的时机悄悄离去。但是她是顾天澜,顾天澜是有血性的,绝对不允别人代她受罪。 重来一世,从顾府,到云王府,再到朔云皇宫,她学到了许多,唯独学不来的是不仁不义。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殷敏达都未曾归来。 这也意味着,直到天黑,殷敏达都未曾打退望月的进攻。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尤雪睁开眼,看着顾水月,脸上的表情愣愣的。 “阿澜,我没有死吗?” 顾水月倒了一杯水,喂尤雪喝下:“没有。” 她的脸上倒没什么悲喜,只‘哦’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顾水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已经是这样了,其实我早就想死了。”尤雪道。 “你不会死的。”顾水月笃定道,“你好好养伤。” 尤雪知道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只当阿澜在安慰她,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顾水月靠在床边,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夜深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顾水月掀开军帐的帘子,才发现守着她们的人已经全都消失了。 “望月攻进来了!” 顾水月走出了军营,外面到处是慌乱逃窜的军营,远处,烽烟飘了起来,预示着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望月攻进来,势必会扫荡军营。 士兵们早就从军营撤退了,留下无处可去的军妓们。 顾水月连忙回到军帐中:“尤雪,快起来。” 尤雪连忙床上衣服,起来,跟在顾水月的身后。她满脸惊恐地看着这已经变了样的世界,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阿澜,还有其他人……”尤雪扯了扯顾水月的袖子道。 顾水月四处扫了一眼,看着火光照耀的如同白昼的军营,朝着尤雪微微颔首。 尤雪转身便去将那些姐妹全都叫上了。 那些姑娘们缩在角落里,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 “阿澜会带我们离开的。” 听到此言,这些姑娘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跟了上去。欧怜晴也跟上了,她虽然觉得一个村妇根本不可能将她们从这纷乱的战场上救出去,但是她一个人也害怕。 顾水月带着一众姑娘朝着城门处走去。 “姑娘,城门已经被望月的军队占领了,一旦有人出城就是格杀勿论,你们还是不要去了。”过路的行人与她们走着相反的方向,提醒道。 顾水月没有理会那些提醒,手中拿着一柄剑,执意朝着城门走去。 偶尔遇上望月的士兵,想要拦住她们,顾水月便直接一剑刺了过去,她的衣服上很快沾满了鲜血。 在身后一众姑娘的眼里,顾水月此时就如同恶煞一般。她不再是个村妇,而像是个勇猛无双的将军。 顾水月带着一众姑娘,竟这样到了靠近城门的地方。 城门有重兵把守着。 顾水月躲在墙后,借着遮蔽物,朝着城门处看去。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顾水月的目视力极好,刚好看得清楚。 顾水月的目光从城门转到城门上,当看到站在城楼上的人时,顾水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中涌现出浓烈的杀意。 城楼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强劲有力,如同轻松一般,浑身缭绕着一股戾气与帝皇之气,正是望月帝李邺谨! 这一次攻打朔云竟是李邺谨亲征。 殷敏达用兵,讲究一个‘稳’字,没有贸然进攻,所以一直守在城里。而李邺谨用兵则讲究突进、出其不意,所以便有了这一次的突然进攻。 殷敏达碰上了李邺谨,首先在军心上就输了一成,难怪败得一派涂地。 李邺谨立于城楼之上,以王者的姿态审视这一片土地。 顾水月压下心中沸腾的仇恨的鲜血,收回了目光,靠在墙上喘着气。 “阿澜,我们是要出城吗?”尤雪低声问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 往回走,就是自投罗网,出城,去寻公孙奕,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只是,李邺谨在此,出城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许多。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被人发现。”顾水月低声警告道。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了。 顾水月深吸了一口气,便走了出去,朝着城门口径直走了过去。 “我要见陛下。”顾水月道。 守城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她穿着朔云的服装,口音里带着的却是望月特有的绵软,而且,她怎么知道陛下在这里的? “我刚看到陛下在城楼上了,你告诉陛下一句话,陛下肯定会见我的。”顾水月笃定道,朝着卫兵低声说了一句话。 卫兵迟疑了一刻,便去向望月帝禀报了。 “陛下要见你。” 这是顾水月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李邺谨,她将心中的仇恨一层一层地埋藏下去,做好了最好的伪装,便这样去见了望月帝。 顾水月在卫兵的引导下走上了城楼。她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顿了一下,走了过去:“属下拜见陛下。” 李邺谨回头看她,东边的微光给他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光芒。 “你是她的人?” “属下是先皇后安排在朔云的暗线。先皇后去世后,属下失去了故土的联系,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便来寻陛下。属下是望月的人,誓死效忠望月,愿听陛下差遣。”顾水月跪在地上,道。 李邺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个人让他想起了她。 那个他不愿意提及名字的人。 没有她,望月照样安稳如斯。 没有她,他照样可以攻入朔云。 转眼已经两年了,原来她已经死了两年了。这两年,他试图将她生活过的所有痕迹从自己的身边完全剔去,至于结果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邺谨将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起来吧。” 顾水月站了起来,垂着眸,却没有去看李邺谨。 李邺谨只看到她的侧脸,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落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但是,李邺谨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些异样,那种感觉,仿若相识许久,揪在心上,抓得他有些难受。 “你是何时入的朔云?” “五年前,属下是先皇后亲自训练出来的,属下依旧记得当日先皇后是如何教导属下的——要永远记得自己是望月的人,誓死效忠望月,效忠陛下。” 李邺谨伸出手,止住了她的话。 “这些话便不必再说了。” “陛下,属下想回到望月,继续为陛下效力。当日与属下一起受训的同僚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顾水月道。 李邺谨沉吟了片刻。 顾天澜安排在望月的人,终究是个祸端,若是能让他们全部找出来……如今这女子找上门来,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好。”李邺谨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顾水月在心中默默地笑了一声,双手悄悄地握紧了。 李邺谨,我顾天澜回来了,昔日里的仇,会一点点的还之彼身! 李邺谨望着女子离去的窈窕身影,那种异样的感觉又腾了起来,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张他努力忘却的脸来。 样貌不同,身形不同,顾天澜早就死了。 或许是因为此人曾经受训于顾天澜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复仇伊始 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二十个姑娘,如今仍然被关在军营中,只是换了个军营,从朔云转到了望月。 “这和我们之前的处境有什么区别?”欧怜晴不由得抱怨道。 顾水月的目光飘在了她身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原来你还在啊。” 欧怜晴因羞耻而涨红了脸。 顾水月拔出手中的剑,冰冷的剑光闪耀在欧怜晴的脸上,她的脸顿时由红转白,不敢再说话了。 这算是无声的警告了。 尤雪拉了拉顾水月的衣袖,怯怯道:“阿澜,我们是要给望月的人做军妓吗?朔云再不好,那毕竟是故土。” 顾水月的表情瞬间温柔下来:“当然不是。” “那怎么办?” “故技重施。” “哈?” “你还记得应州城你们是怎么逃跑的吗?” “但那不是失败了吗?我们又被抓了回来。” “这里与应州城不一样。应州城隶属于朔云,出城需要路引,殷敏达一声令下即可封城。这里有三股力量汇聚,望月、朔云,还有公孙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等到恰当的时机,施行她的逃跑计划。 夜幕降临。 天空中挂着几点星光,可以预见明日又是个大晴天。 一阵风吹到顾水月的脸上,风很干燥,没有一丝水汽。 本来闭着眼睛像是沉沉睡去的顾水月突然睁开眼睛,眼眸明亮如星。 时机到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在暗夜里泛着冷意。这一次她不仅要逃走,还要给李邺谨送上一份‘大礼’。 顾水月的身影无声息地从营帐里消失了。 “李邺谨,还我命来!” 顾天澜顶着硕大的肚子,面目狰狞地朝着他走来,李邺谨顿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还带着大粒的冷汗。 这样的梦,从顾天澜死后便频发。顾天晴为他请来了山中隐居的老道。 “你乃帝王,身上带着龙气,何惧鬼神!”老道厉声喝道。 是啊,顾天澜再厉害,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之后,李邺谨便没有再做过梦了。 而今夜,他竟然梦到顾天澜了,且今夜梦中的顾天澜比以往的还要凶狠许多。 李邺谨坐在床头喘着粗气,待心绪平静下来,心中突然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白日见到的那一女子,心跳得愈加厉害,仿佛有什么压迫在他心头。 “着火了!” 兵士大声叫道,李邺谨心中一惊,穿着中衣便从营帐里冲了出去,他看着那火光冲天的位置,脸色顿时变了。 那是粮草仓的位置! 公孙奕出逃,自立为宸王,尚且在休整阶段,朔云无将可用,这对于李邺谨来说是最好的时机。他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攻入朔云,直逼梁城!然而,若是粮草被烧了…… 为了防火,粮草仓四周都挖有深沟,引水而入,不会轻易着火,除非有人故意放火。 粮草……粮草!两年前,他便是断了顾天澜的粮草,才导致顾天澜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不知为何,李邺谨此时想的竟是这件旧事。 他没有走向粮草仓,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那关押着二十名女子的营帐走去。 李邺谨走到营帐外,便看到守着营帐的士兵全部倒地,生死未知,掀开营帐,便见里面已经空了! 中计了! 他竟然引狼入室,李邺谨顿觉气血上涌,此时竟顾不得燃烧的粮草仓,而是带着一百骑,去追那二十名女子,势必要将她们追回来。 借着星光,一辆载着二十个女子的马车急速前进着。 这顾阿澜真是好大胆子,她们烧的是自己的住处,而顾阿澜竟然敢将望月的粮草仓烧了。不过说起来,看着那冲天的火光,还真是大快人心。这里毕竟是朔云,望月踏在她们的故土上,便是流氓强盗! “有人追上来了!” 顾水月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算着时间,此时该是李邺谨追上来了。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紧紧抿着唇,用力驱赶着马车。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离寰州越来越近了! “嗖”的一声,锋利的箭划破夜空,顾水月本能一闪,那箭便从她耳边掠过。飞过的箭越来越密集,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顾水月驾着马车,努力躲着那些飞过的箭雨。 一支箭刺入了马的腿上,马长啸一声,顾水月从马上跳了下来,将发狂的马解开。 “你们下来,朝着东边一直走。”顾水月道。 十九个姑娘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来,没有多问,便朝着东边走去了。 顾水月手里拿着剑,站在马车边缘,看着追她的人越来越近。 为首的马上正是李邺谨,李邺谨一挥手,那百余人便将顾水月包围其中了。在李邺谨看来,这女子是插翅也难逃了。 李邺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究竟是何人?” 顾水月的眼神与李邺谨对上,眼神中的冰冷与敌意毫不掩饰。 李邺谨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仇视的眼神,但未曾有像眼前女子一般,那样浓烈的仇恨,仿佛可以吞没天地。 李邺谨从马上一跃而下,拔出剑,朝着顾水月的脖子刺了过去。 顾水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李邺谨距离她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突然闪开。李邺谨手中的剑立即转了一个方向,一直追着顾水月而去。 李邺谨的剑很快很有力,顾水月的身体灵活,但是对比他的剑也称不上快。然而,顾水月仿若知道李邺谨下一剑的出剑方式一般,每一次都恰恰避过了。 ——“陛下,您若不是皇帝,绝对是个厉害的剑客,您的剑招已经出神入化,鲜少有人能躲得了了。” ——“朕的剑招,阿澜不都记下来了吗?朕的剑,便是要练到有朝一日只有阿澜能躲。” 李邺谨脑海中记忆闪现,突然收剑。剑刃映着月光,闪耀着冰冷的光芒,夜风吹过,吹乱他的黑发,男人如同来自炼狱的恶煞一般,冰冷的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一点一点,想要割开她的血肉,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你和顾天澜的关系绝对不限于她教授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李邺谨冷声问道。 顾水月抬起头,做了一个口型。 李邺谨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突然转身,提剑刺入挡住她去路的人。那些兵士没想到她突然发难,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刚好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女子朝着暗处奔跑,化作一道暗影,很快消失在暗夜里。 李邺谨立即翻身上马:“继续追!” 越往东,越荒凉,这路上根本没有马,他就不信他的汗血宝马跑不过那女人的腿。 “陛下,她就在那里!”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李邺谨嘴角勾起一抹笑,抽了一马鞭,身下的马跑得愈加快了。 幽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地前行着,如同游历风景一般,然而放在此情此景,便有些诡异了。 李邺谨追着那女人,女人消失了,却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拦下那辆马车!”李邺谨命令道。 那马车驶得极慢,很快便被包围住了。 李邺谨眯着眼睛看着那辆马车,以他的感觉,这马车中必定坐着一位大人物。 “请阁下下马车。”李邺谨语气客气道。 一时没有回应。 李邺谨有些不耐烦了:“我寻一人,若是阁下没见过,直说罢了,何必躲躲藏藏?” 马车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原来是故人,不如陛下来马车上叙旧?” 李邺谨皱眉,脑海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公孙奕?” 李邺谨不由得抬头望去,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追了这般远了,隐隐可以看见寰州城的城门。公孙奕在寰州自立为王,在这里出现也情有可原。 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和公孙奕有关系吗? “呵,陛下还记得我。” 李邺谨纵马到马车前,双目紧紧盯着马车的帘子,恰在此时,马车的帘子突然吹开了。只见公孙奕坐在马车中,姿态慵懒,衣襟散开,露出强健有力的胸膛,俊朗的眉目,风流倜傥的气质。男人的怀里抱着一女子,女子柔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黑发挡住了脸。 李邺谨的目光则落在公孙奕怀里的女子上。 他追赶的女子不会凭空消失,除非…… “云王夜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李邺谨逼问道。 李邺谨唤他‘云王’,便是不承认他自立的‘宸王’。 公孙奕怀抱着女子的手抚摸着女子的头发:“王妃在府中闷得慌,我便带着王妃出来散散心。” “王妃?朕刚刚追一女子,追到此处,那女子突然消失了,却看到云王的马车。这让朕不得不怀疑那女子是不是躲到了你的马车上了。”李邺谨直接道。 “本王并未见到什么女子。本王的王妃在此呢,陛下请慎言,你的话会引起本王内宅不安的。”公孙奕道。 公孙奕狡猾得很,李邺谨换了一个方式道:“朕久闻云王妃的德才兼备,不知今日可有一睹云王妃的机会?” 公孙奕大笑了两声:“本王自然是想将王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当然,这得看王妃的意思了。”公孙奕抬起怀中女子的下巴,“娘子,你想见见望月的皇帝吗?” 公孙奕怀中的女子突然转过了脑袋。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肤若凝脂,眼眸里如同含着一汪秋水,只一眼便可以夺人心魄。 李邺谨怔了一下,目光不由得被那张脸吸引了,一股热气从他心中腾了起来,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他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眼神几乎移不开。 公孙奕的袖子挡住了李邺谨的视线,李邺谨方才回过神。 这女子美得惊心动魄,而他追得女子则生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这两人明显不是一个人、 “陛下,我家娘子有些乏了,便先归家了。”公孙奕道。 车夫挥动着马鞭,本来停下来的马车继续往前前进着。 李邺谨眯着眼睛,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 “陛下,就这样放他走了?” “公孙奕手里握着三十万大军。朕如今要对付的是朔云,便先不惹公孙奕这头狼了。” 马车入了寰州城,那本来窝在公孙奕怀里的女子便要坐起身,却又被公孙奕拉进了怀里。 公孙奕的脑袋缓缓靠近,那英俊的眉眼顿时凑到了面前。 “娘子这是想利用完了,就不要了?”公孙奕的声音里带着调笑,刮了刮顾水月的鼻头。 “否则呢?”顾水月挑眉道。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娘子。”公孙奕说着,便在顾水月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两人是许久未见,此时一碰触便是天雷勾动地火,公孙奕紧紧抱着她,顾水月勾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忘乎所以的吻了起来。公孙奕的手从她的下摆处伸了进去,在她的腰上捏了一下,顾水月发出如猫一样的叫声。 一时间,马车里春色氤氲。 那赶车的车夫像是聋了一般,对马车里的声音恍若未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初入寰州 公孙奕深夜出城,其副将罗甯也是夜不能寐。如今天下局势紧张,望月与朔云呈对抗之态,若是将军出了什么意外,叫他与三十万大军该如何自处。 罗甯带着一队兵士候在门口处,伸长了脖子往城外望去。 “段行啊,你说将军是不是太过寂寞,夜不能寐,所以才去城外散心啊?散心也就罢了,还不肯让我带着兵士跟着,真是愁煞我了。” 段行沉默了片刻:“或许和王妃有关。” “王妃?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将军的母亲和弟弟都已经来寰州了,却依旧不见这位王妃的踪影,恐怕是凶多吉少。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抓王妃,一路上布下天罗地网,还请动了齐重玉,王妃若是能逃出来,那真是……”那真是奇迹了。 冲破那样的铁牢,那该是多大的本事啊。罗甯觉得,若是将王妃换做自己,能逃出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段行像是默认了罗甯的话,沉默了。 “那一日将军的母亲和弟弟入城的时候,将军很开心,然而发现其中没有那位王妃的时候,将军脸上的表情可真难看。” “将军对这位王妃,是动了真心啊。” 段行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罗甯生得如书生一般,但是脸上却带着一丝痞气,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两个高大的男人,便如此站在城门口,望着寰州城外的旷野,此时都腾起一样的希望。 希望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妃还活着。 “将军的马车。”段行眼神好,一眼便看见了。 “将军出去散心,为何要坐马车?”罗甯后知后觉道。 在他迟疑的时候,公孙奕的马车已经入城了。 “将军,可好?”罗甯对着马车里道。 顾水月倚靠在公孙奕的怀里,抬眸一瞥,男人神采奕奕的模样,自然是好的狠。 “这便是寰州城?”顾水月不由得问道。 马车外,罗甯和段行互相看了一眼。刚可是女声?可没听错?将军的马车里有女人?难道…… 两人正在惊疑不定间,马车窗户处的帘子突然掀开了。 公孙奕掀开,露出的却是一张精致的小脸。罗甯常年处在边境,边境女子多豪放,他还是这么多年来看到第一个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大大的眸子,小小的嘴唇,脸颊上泛着红晕,如南方的水蜜桃一般,看起来鲜嫩多汁。 罗甯以纯粹欣赏的目光看着,眼睛都要看得直了。 公孙奕咳了咳。 罗甯回过神,对上的便是公孙奕不虞的脸。 罗甯还未反应过来将军为何不快,便听他道:“本王许久未见今然将军了。段行,你去让她来见我。” 罗甯脸上顿时一喜,后又别扭地冷哼了一声:“盛今然有什么好见的,那么凶……” “段行,记得将罗将军的话复述给今然将军。”公孙奕道。 “末将遵命。”段行转身就要走。 “诶!”罗甯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连忙拦住了段行,“段兄,那话就不用复述了。听我的,我等下请你吃酒。” “好。”段行本来就是为了配合将军的话,他哪里会真的复述给盛将军作那长舌妇? 安抚了段行,罗甯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那娇滴滴的姑娘身上。 “罗甯,还不来拜见宸王妃!”公孙奕道。 王妃?这便是王妃?罗甯其实很好奇将军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模样的。将军对姑娘向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昔日里,对战马之上的顾天澜另眼相待。所以他想,至少也该是像盛今然那般威风凛凛的。 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将军的口味竟然变化这样大,喜欢这般纤弱柔媚的女子。 而这样纤弱的女子,竟然能逃脱朔云皇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末将见过王妃。”罗甯双手抱拳,朝着马车的方向,恭敬道。 “罗将军免礼。”顾水月道。 这罗甯乃是公孙奕的副将,昔日战场上,顾天澜与罗甯曾对战过,对此人的印象颇深。 罗甯确实是一员猛将。 昔日里的仇敌如今向自己恭敬行礼,颇为奇特。 看了人,顾水月便看看这寰州城的景致。 寰州城位于望月和朔云的交界处,既有南地的风情,又有北地的景致。公孙奕的三十万大军本来驻扎在此,令这座孤城逐渐热闹起来。如今,官道广阔,道路两旁俱是酒楼,天还未亮,街上已经有了来往的百姓,这般热闹的景象,竟是不亚于望月的邺城和朔云的梁城。 顾水月伸着脑袋看着这寰州城的景致,看得累了,便窝在公孙奕的怀里,闭上眼睛睡去,如同猫儿一般。 公孙奕总是冰冷的眼眸,此时盛满了温柔,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的。 这一路上,他的阿澜肯定受尽了苦。 那日一别,她便说她会活着来见他,她做到了。 他以宸王妃的位置虚位以待,她荣耀归来。 待到了王府,公孙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便走了进去。 今日,宸王府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出了虎穴,出了狼窝,又像是进了贼窝! 这是十九位从望月军营逃出来的姑娘们的共同想法。 虽然这是阿澜叫她们来的,在她们报出阿澜的名字时,城门也打开了,由此可见阿澜与这寰州城确实有渊源。但是如今,她们仍旧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看守着! “这里是寰州,也是云王公孙奕的地盘,难道阿澜认识云王?”尤雪不由得道。 经过这几日的事,她们反应再迟钝,也知道阿澜并非普通的村妇,她的身份,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她若是认识云王,就不该那么狼狈了。恐怕是江湖中人,得罪了朝廷。其实不过是个江湖逃客罢了。”欧怜晴道。 就在她们坐立不安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个身材窈窕、面容明艳的女子,身上穿着白色的丝制衣裙,普通的装束穿出白衣若仙的气质。 十九位姑娘的眼眸中都盛满了好奇,还有艳羡。 “你是谁?”一个姑娘问出了声。 “几个时辰不见,你们就忘了我是谁了吗?”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 “阿澜!”尤雪一个劲地盯着她的脸看着,“你的脸……” “若是这张脸,就出不了朔云了。”顾水月摸着自己的脸道。 尤雪觉得这张脸颇为眼熟,脑海中闪过一道光,这张脸作为画像曾经贴满朔云的许多大街小巷! “阿澜,你是云王妃!”尤雪脱口而出道。 其他人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谁都不曾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她们以为是乡野粗妇的女子,竟然是云王妃。 如今的云王变成了宸王,那阿澜便是宸王妃了。 尤雪的第一反应便是得救了! “阿澜,我们是不是不用再去教坊司了?”尤雪不由得道,她想去拉顾水月的手,又想到她的身份,退却了几步。 “当然,你们以后就留在寰州城。” 那些姑娘顿时一喜。 这不是贼窝,她们真的逃了出来,可以活下去了! “欧姑娘想必还是十分怀念教坊司的日子的吧。”顾水月的笑脸在看向欧怜晴的时候,顿时冰冷了下来。 欧怜晴的惊喜凝固在脸上。 顾水月记仇得很,她记得这女子三番两次的针对自己,还差点害自己丧了命。 顾水月学不来忘恩负义,同样也学不来以德报怨。 顾水月派人安顿了这十几个姑娘,而欧怜晴则被送入了寰州城的一间青楼,这桩事算是了了。 公孙奕陪着顾水月在宸王府里转了一圈:“这宸王府只粗略的布置了一番,有什么要换的,或者有什么不妥的,全凭娘子做主。” “本王妃刚死里逃生,从朔云逃了出来,如今又要给你操持内院,可真是苦命。”顾水月嗔怪道。 “王妃做这些事自然不是白做的,比如可以叫宸王画画眉,洗洗脚,以及……”公孙奕突然靠近,暧昧道,“暖暖床。” “将军,您找末将?”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亲密。 只见远处一红衣将军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那是个女子,浓眉大目,带着一股英气,举手投足之间丝毫不输男子。 这女子正是公孙奕下属军中唯一的女将——盛今然。 盛今然本是十分开心的,再看向顾水月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悦了。 “将军,您与王妃谈情说爱,叫末将来作甚?”盛今然抱怨道。 这位女将与顾水月见过那些女子都不同,她的喜怒哀乐全部挂在脸上。 喜欢,厌恶,没有丝毫隐藏。 盛今然喜欢公孙奕,厌恶她,对她的厌恶或许就源于前者。 顾水月不由得感觉到一丝危机感。 有人觊觎她夫君呢。 “今然将军看着本王妃与王爷恩爱,可是觉得愈加寂寞了?今然将军年方几何了?军中这么多将士,可有看上的?”顾水月满脸关爱地问道。 盛今然还未答,公孙奕便接过了话头:“今然将军今年刚好二十有二,本王下属有罗甯今年二十有五,今然将军若是喜欢魁梧一些的,段行今年二十有八,也不算太大。” “罗将军性子活络,不错。” 盛今然:“……”她什么都没说,这两人便替她订下了终身大事,还是配给罗甯那个骚包男! “怎么大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夸我?”罗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喜意道。 盛今然正是满肚子怒意,又不能以下犯上,便捏着拳头,一拳便砸在了罗甯身上,将本来要摆个风流倜傥姿势的罗将军砸得坐在了地上。 顾水月将脑袋埋在了公孙奕的胸膛上,眉目弯弯,极力忍着笑意。 公孙奕带出来的这些人实在太有趣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试牛刀 前世,顾天澜手下一众大小将领也是这般有趣,她与他们如家人一般,生死共存,荣辱与共。顾天澜死后,李邺谨必定容不下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归宿如何了。 顾水月有瞬间的晃神。 将军的目光一直落在将军夫人的身上,看她喜而喜,看她忧,则掩去脸上的笑意。 盛今然何曾见过这样的将军? 她与公孙奕相识五年,在她的印象中,将军睿智、勇猛,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就像戴着一张面具,很少人知道他的面具后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而今,她方才从将军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而这表情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产生的。 原来将军也会笑得这样开心啊,原来将军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盛今然看两人恩爱看得牙酸,偏偏又移不开目光,总盯着将军夫人看着。 她试图从这位将军夫人身上看出一些不一样来。 这位夫人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可能被吹走,哪里比得上自己身强力壮? 但是……都说男人喜欢肤白胸大的,这位夫人在这方面确实强了许多。 盛今然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和黝黑的皮肤,颇有些失魂落魄。 罗甯一身新衣,那风流倜傥的模样,半分未入盛今然的眼。 盛今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了。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容貌与盛今然有五分像,便是她的同胞哥哥,盛凌然。 盛今然与盛凌然这对兄妹,当年曾盘踞一方山头,叫十里八乡的官员闻风丧胆,无人敢惹。 盛今然武艺高强,盛凌然擅谋略,一武一文,所向披靡,兄妹俩的名声传遍临近的几个城。 公孙奕驻守寰州城的第六日,便带着一千个将士去将盛氏兄妹的山头给围了。先礼后兵,又礼,再兵,如此疲劳战之后,盛氏兄妹便与公孙奕见了一面。 三人密谈了一夜,第二日,盛氏兄妹便带着几千下属全部投奔公孙奕,由匪变官了。 “当年,将军看上的并非那个山头,也并非几千人,而是我们兄妹。将军于我们有知遇之恩。而我们之所以下山,便是看出将军的想法并非仅限于一个镇国大将军。将军是有野心的人……” “阿兄,你也是有野心的人。”盛今然道。 盛今然四肢发达,相对的,头脑就简单许多。她只负责打打杀杀,其余的事都由同胞兄长告诉她怎么做。当日,降公孙奕,便是她阿兄做的决定。 盛今然唯一产生的自己的想法,便是喜欢了公孙奕。 盛凌然笑了。他在盘踞山头的时候是军师,如今到了寰州城,依旧是军师。他穿着一身白衣,从骨子里透出文人的气质,温文尔雅,身形若修竹。 “我是不甘于在那山上做个土匪,我们兄妹俩在一起便是文韬武略,如今恰逢乱世,正该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盛凌然说得激动,眼神中闪耀着光。 盛今然却提不起兴趣,撑着脑袋发呆。 “今然,你可是见了宸王妃?”盛凌然看着妹妹不虞,联想一下,便想到事情的起因。 盛今然将自己的烦恼讲了出来。 盛凌然听完,轻笑了一声:“肤白胸大有什么用?即使男人真的因为肤白胸大而喜欢一个女人,那这样的爱是不会持久的。色衰而爱驰,这不是自古以来的定理吗?” 盛今然不由得看向盛凌然,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盛凌然用更加直白的话语道:“将军要的明显是天下,与他匹敌的女人必不能只有外貌。待将军做了一统天下的皇帝,那与他比肩的女人便是皇后。妹妹,这个世界上唯有你能与将军比肩,也唯有你能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盛今然脸上有些发烫:“阿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今然,我没有胡说八道!若是你不是皇后,我这般兢兢业业辅佐宸王又是为何?!飞鸟尽,良弓藏,这并非我想要的!我们要做到的是,待来日宸王登基后,依旧离不开我们!” “阿兄……” “今然,你只要记得哥哥做的都是为你好,其余的你不必多想!”盛凌然的脸冷了下来,道。 盛今然实在想不明白,便点了点头。 “宏方先生,盛将军,王爷传二位去议事。” 宏方便是盛凌然的字。盛凌然在军中颇有威严,将士们对他都十分恭敬,尊称他一声‘宏方先生’。 盛今然与盛凌然一起去了议事厅。 盛今然看到坐在公孙奕旁边的顾水月,不由得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商议的是战事,属于军中的机密了,将军再宠夫人,那夫人也是一妇道人家。 盛今然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兄长。 ——将军竟这等宠爱这位夫人。 ——将军是宠爱这女子,竟将她带来议事厅。但是这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将军会知道这闺中女子的粗陋浅薄,除了与他暖床之外一无是处。二则,将士们心中不服,与宸王妃的矛盾日益加深,终有一日,将军要在王妃和将士之间选择。 公孙奕是个有野心的人,肯定会选择后者。 盛凌然心中想着,事情便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将军,这军帐中怎么有妇道人家?若是吓坏了人家姑娘怎么办?”此人乃是公孙奕坐下另一副将姓蓝,脾气暴躁,有话直说,性子比盛今然还耿直。 他的话很冲,还带着嘲讽,顾水月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些人都是粗人,心直口快,不像朝廷的尔虞我诈和后宫的诡谲,那些人恨不得你死,脸上却摆出一副真诚的笑脸。 他们如今排斥你,待认可了你,便会真心待你。 公孙奕今日带她来,便是有意让她融入他的这支军队。他从未将她当做金丝雀,她要得也不是宸王妃的称号。 顾水月露出一个笑:“我的胆子比蓝将军想象的要大一些,不会吓坏的。” 蓝副将冷哼了一声:“我说的委婉一些怎么还听不懂了?我的意思是,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整个议事厅的气氛顿时凝固了,气氛颇为尴尬。 公孙奕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坐在那里喝着茶,像是置身于事外。 盛凌然的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决定加一把火。 盛凌然道:“蓝将军,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今然将军不也是女子吗?自古都有巾帼不让须眉,许多女子不必男儿差!” 顾水月不由得挑了挑眉,落在议事厅里唯一的文人身上。这位先生看似为她说话,实则…… 蓝副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嗤笑一声:“宏方先生,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女子如何能与今然比,今然曾经以一敌百,是真正的巾帼英雄,而咱们这位王妃娘娘,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恐怕连刀都提不起吧。” 蓝副将这话说的便有些过了。 盛凌然悄悄打量这位宸王妃的脸。 这位王妃生得美则美矣,确实如蓝副将说得太纤弱了。然而,在蓝副将的嘲讽下,王妃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像是没有丝毫气恼。 盛凌然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位王妃的心机比他想象的深沉许多。 “将军为何知道我提不起刀呢?”顾水月一脸真诚地问道。 这小胳膊小腿,能提起刀? 蓝副将将自己身上的刀解了下来,猛地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用的刀,重约三十公斤,若是王妃能提起这刀,那蓝某就服了,跪着向王妃赔礼道歉!”蓝副将气势昂扬道。 跪着赔礼道歉何其丢脸?蓝副将是断定王妃拿不起这刀,恐怕连尝试都不会尝试。 “好。”顾水月道。 死鸭子嘴硬!蓝副将嘲讽的想。 顾水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牵起自己的衣裙,朝着蓝副将走了过来。她身形优美,穿着蓝色的衣裙,如同蝴蝶一般曼妙,这样的女子,就该关在笼子里,慢慢欣赏。 顾水月盯着那把放在桌子上的刀。 这刀为银灰色,刀体刚硬,刀刃十分锋利,乃是上好的武器。但是比起顾天澜的那柄剑,还是差了许多。 三十公斤,这确实超出了一般女子的能力范围。 “王妃,若是您提不动,就不用勉强了。”蓝副将阴阳怪气道。 顾水月轻笑一声。 她伸出手,抓住了刀柄,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的,便将那刀拿了起来。 蓝副将不由得愣住了。 这位王妃娘娘竟没有任何吃力的表情,竟这样轻巧地就将刀拿了起来,他不由得怀疑那其实不是他的刀,而是一柄小孩的玩意了。 突然,顾水月像是拿不稳一般,手中的刀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刀刃便径直朝着蓝副将的脖子而去。 那速度极快,蓝副将根本来不及躲闪,心中想得便是‘吾命休矣’,瞬间已是冷汗涔涔。 然而,那刀并非将他的脖子斩下来,而是停在刚刚与他脖子相碰时。 顾水月心眼小着呢,她能理解这些人为何对她这般排斥,但是对于蓝副将的这些口无遮拦之言,她也小小的报复了一下。 看着蓝副将那冷汗涔涔的模样,顾水月便觉得出了一口气。 “王妃娘娘这控刀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一直持看戏姿态的罗甯鼓着掌道。 这里面,确实也只有罗甯理解公孙奕的用意了,所以便也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这位王妃千里走单骑,竟然能孤身从朔云逃出来,便足以证明她的厉害。但是其他将士不知道,唯有让他们知道这位王妃的厉害,才能彻底的接受与臣服于她。 罗甯的话一出,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对那纤弱窈窕的女子,不由得刮目相看。 “原来王妃娘娘也会武艺。” “娘娘这身手,不错呀。” “蓝副将,王妃提起刀了,你还不跪着赔礼道歉?” 蓝副将虽然觉得羞耻,但是一言既出便要做到,蓝副将双膝朝着顾水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蓝某口出不逊,请王妃见谅!” 其余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唯有盛凌然,以袖掩脸,喝下一杯茶,同时也掩住了眼中的震惊与不虞。 他倒是低估了这位王妃娘娘。 看来这位王妃娘娘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怎会叫将军动心呢? 只是将来将军一统天下,这皇后的位置必须是今然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舌战群雄 将军秉持旁观者的姿态,不是不在意王妃,而是知道她的本事,信赖她。 脑容量小如蓝副将,此时也隐隐明白过来。 蓝副将虽然觉得丢脸,但却确实服了这位王妃。他是个一根筋的人,没有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很快就将这丢脸的事忘记了。 这一风波便在众人的大笑中揭过了。 顾水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接下来便要议正事了。”公孙奕发声。 公孙奕一说话,笑声和说话声全部停了,可见这位主将在众人中的声威。 “段行,你说。”公孙奕道。 段行曾是斥候,擅长侦探敌情,后又长期留在梁城,刺探朔云之事,如今到寰州城,依旧是负责军情之事。 段行道:“望月皇帝李邺谨这一次是下了决心,想要攻下朔云,统一天下。在昨日之前,李邺谨一直是占有优势的。朔云无将可用,用的将根本不是李邺谨的对手。李邺谨步步紧逼,朔云节节后退,李邺谨完全有能力一举攻到西川城下。但是,前日夜里,李邺谨的粮仓突然被一把火烧了,如今只剩下两成。这把火,也烧掉了望月将士昂扬的斗志。” 有些将士不由得想到那些盛传于坊间的传闻。顾天澜与十万大军便是因为没有军粮才全军覆没的。 没了军粮,军心不稳。 再运来新的一批军粮,也需半月的时间。 公孙奕点了点头,眼神却瞟了一眼顾水月,他自然知道这是他娘子给他送的一份大礼。 “原本,本将定下的策略是隔岸观虎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但是这把火烧给我们一个机会。本将今日召集诸位商议的便是,继续等,还是进攻望月?” “将军,我以为继续等更为保险。”盛凌然道。 他乃军师,这般便是他说话的时候了,他说的话极有可能会影响主将的决策。 “望月一连攻下三座城,正是军心昂扬的时候,即使这般火烧了军粮,但是望月的实力还在。这把火烧了八成军粮,再运来新的一批军粮需要半月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若是进攻,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若是打不下望月,那时会面临望月更加强烈的反扑。而且,还有一个可能,若是望月此时突然联合朔云攻击我们该如何?那时,夹缝中生存的我军三十万将士,就会沦为炮灰。”盛凌然道。 顾水月笑得有些嘲讽。 盛凌然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这都是基于他不了解李邺谨的基础上。 她那日在望月军营中短暂的停留,便摸清了望月的实力。 李邺谨此人,外表温文尔雅的模样,内里其实是个疯子。他带来的并非号称的二十万大军,而是几乎倾尽了整个望月之力,足足有五十万大军。 李邺谨的目标,直指梁城。 “我们等,是要等到望月和朔云两败俱伤,但是诸位可曾想过,若是望月打败了朔云,统一了天下,那时,我们只凭三十万大军,如何与望月对抗?”顾水月开口道。 顾水月的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顾水月主攻,盛凌然主等。 盛凌然已经意识到这位王妃不简单了。 只是他跟随公孙奕多年,若是连谋虑口才都输给她,那他多年建立下来的威望就毁于一旦了。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给这位王妃一个下马威,他都必须辩得这位王妃下不了台来。 盛凌然道:“不可能的,朔云怎么可能那样无用?朔云帝虽然糊涂,赶走了将军,舍弃了我们这三十万将士。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可能被望月一举攻下了?” “尤其是在望月的粮草被烧了的情况下,这给了朔云喘息的机会。” “是啊,此次领军的大将是殷敏达。殷敏达此人畏畏缩缩的,哪里是李邺谨的对手。朔云还有许多比殷敏达厉害的将士,比如高太尉与其子高罄。” 其他将士也都附和道。 在他们看来,军师说的话自然比一女流之辈有道理的多,哪怕这女流之辈是他们的宸王妃。 段行道:“殷敏达大败,朔云帝大怒,立即令高罄带十万大军从梁城出发。” 盛凌然嘴角不禁勾出一抹笑。 段行的话佐证了盛凌然的观点。 “若是我们此番进攻望月,两败俱伤,那高罄的十万大军便刚好坐收渔翁之利了。” 顾水月被一众将士反驳,倒是不慌不忙。 “我在李邺谨的军营中待过一日,看过他们起的炉灶,绵延几里,从炉灶的数量看,李邺谨带的兵,至少有四十万,接近五十万。” 高罄的十万大军到达边境的时候,李邺谨的粮草也差不多补上了。高罄的十万大军对上李邺谨如狼似虎的五十万大军……那简直是送上门的口粮! 顾水月此话一出,公孙奕的脸色都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若是李邺谨这次带的真是五十万人,那顾水月说的可能便绝对有可能成为现实。他们一直等,等到李邺谨占领了朔云,那时就真的傻眼了。 “若真如王妃所言,是五十万大军,那我军进攻,则无异于以卵击石。”盛凌然道。 “是啊,朔云不是望月的对手,我们又如何是望月的对手呢?”其他将士附和道。 顾水月轻笑一声:“将军,军师,诸位将士,各位可曾记得将军在寰州城自立为王的由头?” “陛下被奸臣蒙蔽,将军要攘清军侧。”罗甯道。 自古以来,造反都要找个借口,否则就会被天下人口伐笔诛。宸王不是要造反,不是反贼,而是清君侧。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让宸王和三十万大军立足寰州城。 “我们要让朔云的百姓以及三十万大军觉得,我们还是朔云人。”顾水月道,“我们不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今朔云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怎能旁观?而且,此时,望月的粮草被烧,新粮草还未到,对我们而言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三十万大军,多少战士的亲人在朔云,如今正因为望月的攻击而流离失所,若是我们此时选择攻击望月,那便是顺应军心民意。战士们的军心高涨,朔云的百姓也会感激我们。” 顾水月的话音落,其余人都沉默了。 盛凌然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他竟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为军师,他竟这样输在一个女流之辈手里了。 盛凌然感觉到这初次见面的女子,将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脸都会隐隐作疼。 战……那就战! 但是,他依旧要给顾水月出个难题。 “此举确实顺应民心,但是,该如何出战?由谁领军出战?望月五十万大军多如蝗虫,出战的战士们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盛凌然道。 盛今然便想起身领命,却被盛凌然拉住了。 盛今然不由得看向兄长,便见他兄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无人应声。 顾水月恨不得亲自领兵作战,割下李邺谨的人头,以报昔日之仇。但是,她已经不是昔日的顾天澜了,是宸王妃,虽然有几分胆识,但是不过一介女流。 若是她领兵作战,众将不肯,士兵不服。 “末将愿出战!”罗甯突然起身,朝着公孙奕抱拳道。 “好,那就罗甯领兵。罗甯、盛今然,你们二人留下。” 留下他们二人,明显是商议战略。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望月五十万大军,我们纵然不能以卵击石,正面出击,所以采取偷袭的战略。由罗甯率领两万人从望月后方偷袭望月的粮仓,将那剩下的两成粮食也烧了,然后趁乱发起攻击。记住,不要正面对抗,打一波就走,趁其不备再打一波。今然率领两万人在外侧对罗甯进行支援。”公孙奕敲定了战略。 罗甯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兴奋,用手臂撞了撞盛今然的手臂道:“今然,我的命可都在你的手里了,你可得好好保护哥哥啊。” 罗甯语气轻佻:“没想到居然有和今然妹妹同生共死的机会,还真是要多谢将军了。” 盛今然后退了两步,一脸嫌弃道:“离我远一些,我是保护两万兵士的,你死了和我无关。” 两人便这样吵吵闹闹地出了门。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顾水月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忍不住道。 “阿澜想做这个媒?”公孙奕含笑问道。 “若是我不做,他们有可能成,我做,那他们俩的事便铁定砸了。”顾水月道。 公孙奕笑了一声:“阿澜你多虑了。他们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流水不是无情,落水有情的是她的夫郎呢。 “那军师是盛今然的胞兄?” “阿澜果然好眼力。盛凌然,盛今然的军师。”公孙奕看向顾水月,“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有几分才学,但是……” “颇为自负,也颇有野心。” “将军知道?”顾水月颇为诧异。 “每个人都有缺点,为将者,要懂得用人,便是取其长处。”公孙奕道。 “但也要防范。” 公孙奕点头:“阿澜今日舌战群雄,说得我们的军师哑口无言,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顾水月轻笑了一声:“这只是个开始。” 终有一日,她会再次领兵走上战场。顾天澜死去了,但是顾天澜的将魂并未死去。 “阿澜,你会成为另一个‘顾天澜’的。我会帮你的,有朝一日,用李邺谨的心头血祭奠你逝去的顾家军。”公孙奕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敛去脸上的笑意与轻狂,郑重道。 第一百四十章 罗甯遇险 日暮,苍山远。 山巅之上,两道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顾水月与公孙奕并肩站着,望着山底下两万大军犹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地出了寰州城,往远处蔓延着。 “自此往西两百里,便是青门关,出了青门关,罗甯的两万大军便可到达望月大军的背部。以两万大军深入敌方五十万大军的腹部,听起来够疯狂的。”公孙奕道。 公孙奕在寰州城自立为宸王,打得第一场战便这样疯狂。 “李邺谨就是个疯子,要赢这个疯子,唯有兵行险招,比他更疯狂。” “阿澜说得没错,如今恰逢乱世,要为乱世之王,便不能畏畏缩缩!”公孙奕凛然道,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气势。 顾水月侧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芒,凌厉的棱角勾勒得有些模糊,但是他那双眼睛,犹如展翅的雄鹰的眼眸一般,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他的野心,也自这一刻,开始展翅翱翔。 “此去一战,阿澜觉得胜的把握有几成?” 顾水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她的眼眸闪现出一抹兴奋的光芒:“墨寒,我们不如来比比,看看这胜算究竟有几成?” “如何比?”公孙奕好奇道。 “我十分熟悉李邺谨,对他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罗甯则是按照你的战术而战的。我们便以面前站着的地为战地,以树枝为兵,我为望月,你代表寰州,比上一场。”顾水月道。 公孙奕和顾天澜在战场上可谓势均力敌。也唯有和顾天澜一战的时候,公孙奕才觉得热血沸腾,就连血液里都带着兴奋。顾天澜死后,公孙奕自觉再无敌手,已经很少领兵出战了。 他与阿澜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站在对立面了,再也没有机会一战了。 但是,不用殊死一战,还可以用其他方式。 正如阿澜此时所言,这种方式就如同下棋一般,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甚好!” 公孙奕折了两根树枝,一根给顾水月,一根则拿在自己的手里。 “李邺谨一连攻下朔云三座城,在三日前打败殷敏达,攻下第四座城。李邺谨驻扎在允州城外,在此休整。”公孙奕在地上画了四座城,在两座城的中间画了一个圈,正是李邺谨驻扎的位置。 “允州城与西川只有两城之隔,李邺谨是打算一鼓作气,攻入西川城。”顾水月道。 “李邺谨的驻扎地西面是一条河,此河湍急,阻断了所有的路。东面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山道狭长,易守难攻。罗甯会由东面悄悄潜入。待李邺谨向朔云发起攻击的时候,罗甯朝着望月的驻地发起进攻。”公孙奕的树枝在地上点了一个点。 “李邺谨的目标是西川城,但后背被攻击的消息传到李邺谨这里的时候,李邺谨觉得自己的兵力完全足够,于是会分出五万大军开始攻击罗甯。”顾水月道。 “当望月的五万大军准备和罗甯决一死战的时候,罗甯已经带着两万人躲入了山中。”公孙奕的手中的树枝落在另外一个地方,点了一下。 “李邺谨志在西川,会立即召回这五万人,继续全力进攻西川。”顾水月手中的树枝指着一个方向道。 “罗甯带着两万大军再次出击,此次是真打。”公孙奕道。 “李邺谨未曾将罗甯放在眼里,但是罗甯如同一只苍蝇一般,挥之不去。李邺谨恼羞成怒,此次会派出更多的人,势必要除掉罗甯。李邺谨会在山里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罗甯入网。”顾水月道。 “罗甯再次入山中,李邺谨看着他入网,正准备收网的时候,盛今然率着两万大军从此处出发,将这网撕开一个口子……”公孙奕先是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的一处横了一笔。 顾水月手中的树枝落在了地上。 “我输了。盛今然和罗甯一起缠着李邺谨,只要缠到高罄的十万大军到,那他就会腹背受敌。” 两人以树枝行兵布策,弹指间,已经完成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这场战斗,最终以公孙奕的胜利而告终。 公孙奕一直抿着唇,额头上冒出了热汗,顾水月认输后,公孙奕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很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的感受了。 “棋逢对手。” “李邺谨不是你的对手。” “阿澜,你这样说,我会骄傲的。”公孙奕道,眼中的笑意泄露了他的欢喜。 两年前,公孙奕是颇为嫉恨李邺谨的。李邺谨是顾天澜的丈夫,顾天澜一心一意待李邺谨,心里眼里都容不下第二个人。 说起来,公孙奕还得感谢李邺谨,若非李邺谨将顾天澜推开,今日,他又怎能遇到他的阿澜? 而且,在阿澜心中,他强于李邺谨,这便足以公孙奕欢喜的了。 再心机深沉的男人,这般时候难免幼稚。 “你的战术绝妙,这场仗的关键便在于将领了。” “罗甯不会让我失望的。” 直到最后一点夕阳消失,两人便翻身下马,朝着山下飞奔而去,夜风吹在脸上,无比地畅快。 罗甯是公孙奕座下一员猛将,他确实未令公孙奕失望。 他带着两万将士,只花了两日的时间便到达青门关。出了青门关,他并未带着将士直面望月大军,而是躲入了深山之中,找好藏身地,开始安营扎寨。 两万大军休整了一个白日,当天夜里,望月便向朔云发起攻击。望月的兵士如蚂蚁一般,迅速朝着朔云拥了过去,又拿下一城。 在望月拿下一城的时候,罗甯从后方发起袭击,直接偷袭了望月的扎营处。 李邺谨立即派人追击。 罗甯根本没有恋战,而是迅速侧入了山里,不再恋战。 望月兵士止步于山外,观望了一日。 此番动静,罗甯的两万大军竟是只损失了几百人。 李邺谨朝着朔云发出更猛烈的攻击,势必要拿下西川城,于是追击罗甯的大军被召集了回去,攻向西川。 仿佛彻底消失的罗甯,再次向望月发起攻击,并烧了望月仅剩的两成军粮。 罗甯此举彻底惹怒了李邺谨。 “公孙奕好大的胆子,他真以为朕拿他无可奈何了吗?两万人与朕战?呵,此次朕便要他两万人一个都回不去!”李邺谨身披黑色的战甲,仰头,前方便是西川城,后方则是他的背部。如今,他的背部正有一只蚊子在嗡嗡叫着,吵得他难眠。 如今,他便要拍死这只蚊子! 与李邺谨所在一城之隔的地方,如今也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斗。 罗甯手中拿着长枪,不停地刺向敌人,腥热的血洒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丝毫的退缩。 杀杀杀!他已经陷入了癫狂中,脑海中只有一个‘杀’字,一双眼睛通红,格外骇人。 “将军,敌人越来越多了,是否要退了?” 一人与罗甯背靠背站着,趁着打斗的空隙,扭头问道。 罗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默了一瞬:“再等等。” 于是又厮杀了一阵。寰州城来的战士已经杀得精疲力竭,强弩之末,罗甯本身的力气也快耗尽了。而冲向他们的敌人,则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 罗甯眼见着时机差不多了,才道:“退!” 一阵战鼓声响起,罗甯纵身上马,带着一众将士,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出了城。 两万将士,经此一役,只剩下一半。罗甯带着这一半的将士逃入山中,望月这一次并非停在山外,而是紧追不舍,像是驱赶老鼠的猫一般,凶狠异常。 “发求救信号!”罗甯发出命令。 如烟火一般的东西飞入天空,绽放出一阵耀眼的光亮。 同时,几里之外的驻守着的盛今然看到了信号,立即提着枪便要出发。 她还未走两步,一人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阿兄,罗甯发了求救信号,我得赶紧去救他!”盛今然急切道,想要绕过盛凌然。 “今然,不准去!”盛凌然脸色严肃道。 盛今然很听兄长的话,但是此时,她很想不通。罗甯正在危险之际,按照计划,她该出战,与罗甯一起,将包围罗甯的牢笼,扭转成包围望月的陷阱,给望月致命一击。 若是她此时不出去,那罗甯就出不了包围圈,他率领的大军可能全军覆灭! “阿兄,我不明白!” “今然,是顾水月力争出战的,若是你去,那这战赢了,到时候必定要给顾水月记一大功!”盛凌然道,“唯有这一次输了,顾水月成了罪人,那才有我们兄妹的立足之地!” “阿兄,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而害死罗甯和他下属两万大军啊!”盛今然绕过盛凌然便要往外走去,“阿兄,我做不到。” “今然,你要是出战,你就先杀了我。”盛凌然冷着脸道。 盛凌然执意挡在盛今然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柄剑,递给盛今然。 盛今然错愕地看着他:“阿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杀了你?但是,你如此为,可能陷我于不仁不义!” “今然,那我们各退一步,你可以出战,但是必须晚半个时辰。” 盛今然看着兄长坚定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来,陪阿兄喝一杯茶。”盛凌然道。 两人坐在石凳上,盛凌然递给盛今然一杯茶。 盛今然心中焦灼,拿着茶,一口便喝尽了。 盛今然的头突然有些眩晕,震惊地看向盛凌然:“阿兄,你!” 说着,她的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盛凌然端坐在那里,低声道:“今然,这样你就不会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了。骂名阿兄替你背,罗甯必须死!罗甯死了,便是顾水月计策错误,所有的罪都会归责到她身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生死救援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片山谷。这是人间的战场,却比地狱还要惨烈。 天空也似乎被鲜血染红了,天地之前都笼罩在一片红光中,他站在那处,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他看着一人朝着他爬了过来,那人爬过的地方留下长长的血迹,那人的指节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满脸是血,看不清长相。 “救我……” 他看着他缓缓地抬起头,当看到那一张脸时,‘轰’的一声,一道惊雷便在他耳边炸开了。 公孙奕猛地睁开眼睛,便发现这只是一场梦。然而,这场梦如此真实,他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顾水月也随之醒了过来,拿着毛巾擦干他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做噩梦了?” “我梦到罗甯了,他浑身是血地向我求救。” “今然前两日就从寰州城出发了,早已候在山中了。这两日是决战,过不了两日,好消息就会传来了。”顾水月道。 纵然这样说,她心中还是有不好的预感。 实际上,她刚刚也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李邺谨用剑挑着罗甯的人头,扔到了她的面前,张狂地笑着。 “顾天澜,你再次输了,输在朕的手里!” 此时,李邺谨的笑声依旧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公孙奕紧抿着唇,将顾水月搂在怀里,一言不发。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将军!” 公孙奕连忙下床,披上了一件外袍便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人,一人架着另一人。那被架着的人,脸上带着未干涸的血迹,正是罗甯身边的斥候。 那被架着的人猛地跪了下去:“将军,罗将军和将士们被望月给围了,末将拼死逃了出来,回来求救的!” 公孙奕的眼眸迸发出慑人的光芒:“没有人支援你们吗?盛今然呢?” “没有看到盛将军啊!没有援兵!望月的人很多,将我们围在山谷里,四面八方地杀了出来,将士们根本无路可逃。”他血迹未干的脸上满是惊恐,那炼狱般的一幕依旧在面前闪现着。 他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入寰州城,一定要为罗将军搬来救兵! “将军,您快去救救罗将军和将士们啊!” 公孙奕此时也知道他的计划出了变故。按照计划,盛今然的援兵早就该出现了。盛今然的两万大军没有支援罗甯是为何?难道盛今然出了变故? 公孙奕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对身边人道:“叫几位将军来,立即商议营救之事!” 诸位将军皆是匆匆忙忙聚集到议事厅,有两位甚至连鞋都没有穿,冲到议事厅里才将鞋给套上了。 “罗甯出事了!要快点定下营救的策略。”公孙奕直接道。 “什么?罗老弟出事了?老子立即带人去将罗老弟救出来!”蓝副将一听,扛着刀便要往外走去。 “蓝元德,站住!”公孙奕叫住了他。 盛凌然道:“罗甯与一万大军躲入深山,且战且退。战场距离寰州城有一日的距离,若是你这样贸然去,根本救不了罗甯,还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蓝元德停住了脚步,只得无奈地走了回来,往那里一坐:“将军,您说怎么办吧。” “按照王斥候的话,罗将军与一万大军退入了深山中,经望月的紧追不舍,又遭遇包围,活下来的将士最多不超过两千人。王斥候一回一日,将军您再派人去救援,又是一日,来回两日,罗将军还能活下来吗?” 盛凌然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而且,还有一件事,盛今然为何消失了。李邺谨没有预料的那般愚蠢,在盛今然带着两万大军潜入深山的时候,李邺谨或许就察觉了,不只是罗将军,连今然都可能凶多吉少,而且,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一旦有人去救援,很快会落入李邺谨的陷阱。” “如今正逢乱世,一将难求,一连损失几员大将对寰州城来意味着什么,想必诸位都该清楚。” “我们不该低估李邺谨的。出战的策略本就是错误的。” 盛凌然一锤定音,将自己顾水月舌战群雄夺来的功劳,完全抹杀了,让她变成一个浅薄的妇人,一连害死了罗甯与盛今然两员大将。 “是啊,就不该出战的,我们就不该听一个妇人言的!”蓝元德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 顾水月原本的座位也成了针毡,她成了多余的那个,其余人看她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盛凌然心中不由得暗笑,不过一介妇人,竟想与他斗? 罗甯对今然有心,但是今然是要做未来的皇后的,看着罗甯围着今然转,盛凌然心中本就有些不虞。而且,罗甯这人颇为张狂,抢了他们兄妹的风头,盛凌然心中的不虞就变成厌恶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对付罗甯。 而今,不仅解决了罗甯这个麻烦,还将了这妇人一军,可谓一箭双雕。 “罗将军是英雄,即使他死了,也得将他的尸首带回来。”成为众矢之的的顾水月突然站起身来,道。 盛凌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座的将士,该有一个或数个去送死?” 顾水月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盛凌然的一番话下,没有人站起来说,哪怕是死,也要将罗甯的尸首带回来。 他们只用气愤的眼神瞪着她,责怪她的妖言惑众,让自己的兄弟白白送死。 顾水月突然站起身,朝着上位的公孙奕道:“将军,我恳请去将罗将军救回来。罗将军乃是孤胆英雄,寰州城不能丢下这样的英雄,否则会令其他将士寒心的。” 顾水月的话一出,没有人觉得她勇敢,只觉得可笑。 “王妃你还是在后宅做你的娘娘吧。王妃,不是我说风凉话,此去百里,路途艰险,你恐怕到不了战场。” “就算到,那也该几个月之后了,那时罗将军的尸首已经化为白骨了。” 甚至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你去送死,但是可没有人陪你去送死!” 在那一众嘲讽声中,顾水月的眼神坚定:“即使我是一介妇人,即使我孤身一人,我也要去将罗将军带回来!” 盛凌然不由得看向公孙奕,暗自打量着这位将军。 他知道将军是向着王妃的,这位王妃太聪明了,将军太依赖王妃,则会疏远了他。 这也是为何他一定要对付顾水月的原因。 这位弱不禁风的王妃竟然恳求自己去救罗甯,恐怕也是为了弥补错误的病急乱投医,简直可笑,若是将军还纵容她这样可笑的请求,那简直…… “好。”公孙奕道。 盛凌然眼神一凛,而几乎同时,公孙奕的眼神也看了过来,在眼神相碰的那一瞬间,公孙奕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所想。盛凌然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避开了公孙奕的眼神。 将军居然答应让她去救罗甯。 一介妇人从千军万马中救出罗甯? 很快的,事实就会教给公孙奕,他究竟做了怎样荒唐的决定。 “顾水月,本将派两千骑兵给你,立即启程,去救罗甯。”公孙奕道。 骑兵乃是公孙奕坐下的精锐部队,共有一万人。公孙奕派出两千骑兵,已经是大手笔了。 “遵命!” 顾水月立即转身离去,很快就换上一身合身的甲衣。本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穿上一身浅赤色的甲衣,竟是英气逼人。她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座下的马便飞奔而去,跟在她身后的两千骑兵紧紧跟着,顿时马蹄声大作,扬起一股风尘。 “这娘们的骑术倒是不错。” 在这两千骑兵中间,混杂着一张粗犷的脸,眼神桀骜,明显不是一般的兵士。 此人便是蓝元德。 他对顾水月不屑,但是却记挂着兄弟的性命,所以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混在这两千骑兵中间。 他本来以为这位王妃连马都不会骑,却没想到王妃的骑术不错。 不过,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吧。 急行二十里,两千骑兵开始了短暂的休整。蓝元德再偷偷去瞧王妃的脸色,竟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丝毫疲惫来。她穿着战甲,手持剑的模样,竟是威风凛凛,颇有些将军的气势了。 蓝元德心中暗暗称奇。 不是说这位王妃是闺中小姐出生吗?怎会有这等本事? 蓝元德觉得,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 无数将士在自己身边倒下了,身周已经成了血的海洋,而他,全身已然麻木了,只剩下本能,杀,杀,杀。 来一个,杀一个。同时,不停有刀剑刺入他的身体,他的血已经快流干了。 援兵像是永远不会来了。 希望一点一点的磨灭,迎接他的唯有死亡。 马革裹尸,这是大部分将士的归宿,所以对于这样的死法,罗甯并未有什么不甘。 他不甘的是,为何他的战友会抛弃他?盛今然从未将他放在心上,他死没关系,但是他下属一万将士死得冤! 他不甘心这样死了,他还要问她一声‘为什么’!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一个人的求生欲才会这般强烈地爆发出来。然而,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罗甯的身体突然往后倒去,倒在了地上,整个人犹如浸泡在鲜血中一般。他瞪大了眼睛,眼中已经毫无生气。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带着死亡的剑气扑面而来,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他根本无处可逃。 罗甯闭上了眼睛。 然而,最终的死亡并未到来。 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丝红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巾帼英雄 于千军万马中,一袭红色的战甲显得格外显眼。 她手持长剑,手脚敏捷,穿梭于无数人中,无数刀枪朝着她砍来,但是她都轻巧地躲过了。她手中的长剑成了最利的武器,每次出剑,皆无虚发。那些看似比她强壮许多倍的敌人,都倒在了她的脚下,她便那样踏着尸体与鲜血组成的海洋,朝着一个地方径直走了过去。 “天,老子没瞎吧。”蓝元德趁着短暂的休整,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这一看,便呆住了。 他完全无法将眼前的女子和那柔弱妖媚的王妃联系在一起。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待她遇险的时候,是否要救她。她本就是自寻死路,干脆让她死好了,反正两千骑兵的任务是救出罗甯,又不是保护宸王妃。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来救。 “蓝将军,你没瞎。咱们这王妃,不简单。” “这等身手,怎么可能是闺阁中的女子?” “她那把剑使得那么好,又深喑战术,倒像是武将出生。” “她骗了将军?” “将军怕是早就之情,这一次让这位王妃来营救罗将军,恐怕也是将军故意的。” “故意?”蓝元德不由得有些糊涂。 敌人的刀朝着他们砍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顾水月已经冲到了罗甯的身边。她一扭头便与罗甯无神的眼神对上了,随即,罗甯便闭上了眼睛。顾水月伸出手,手指搭在罗甯的脖子上,当感受到那微弱的脉动的时候,顾水月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罗将军,援兵已经到了。”顾水月道。 罗甯像是彻底沉睡了过去。 顾水月将罗甯扶了起来,扔给身旁壮实的男人:“你背着罗将军!” 这男人正是蓝元德,连忙将罗甯背在了背上。 两人站起身,便看到敌人如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了过来。 蓝元德不怕死,大吼了一声,拿着大刀便要冲上去砍。 顾水月拉住了他。 “敌人太多了,不可硬敌。” 蓝元德抹了脸上的血:“那怎么办?被包围了,只得冲出一条血路!罗兄弟给你,我去挡着。” “我可背不动他!你往身后跑,我先挡着。” “老子从不让女人保护……” “蓝元德!我是宸王妃,这是命令!”顾水月厉声道,带着一股气势。 蓝元德这样的粗暴性子竟被她吼住了,背着罗甯,便跃入了身后的草丛中。 顾水月抵挡了一阵。 她赶了一天的路,又经历一番拼死厮杀,敌人的人太多了,若是再这样战下去,她肯定会力竭而亡。 顾水月朝着空气中吹了一声口哨,这是她定下的撤退的信号。顾水月这口哨声吹完,那些正在对敌的骑兵们都放弃了战斗,全部都逃入了树林中。 于此同时,一男子利于山巅之上,将方圆百里的景象全部尽收眼底。 往南,是西川城,西川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攻。李邺谨意识到自己落入前后夹击的情况,于是暂时放弃了攻打西川城,开始全力对付起公孙奕来。 公孙奕此人乃是一员猛将,但是他想当皇帝——这在李邺谨看来就有些可笑了,他要杀公孙奕,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公孙奕,你想做个草莽皇帝,恐怕你没这等命! 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一人骑着马靠近,待近了便翻身下马,跪在了李邺谨的面前。 “战况如何了?”李邺谨问道。 “公孙奕的一万大军被我军包围在深山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几乎被屠戮怠尽。但是,有一女将带着骑兵冲进了包围圈,将罗甯救走了。” 李邺谨的脸色猛地变了:“一群废物!五万大军的包围圈,竟然让罗甯跑了!那女将是何人?公孙奕座下盛今然?” 跪着的人摇了摇头:“那女将生得娇小玲珑,看身形,并非盛今然。” “除了盛今然,公孙奕座下还有什么女将?” 这女将竟有这等本事,不得不叫李邺谨警惕。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影子——那女子在烧了他八成的军粮,将他置于困境,更可恶的是他至今未将那女子抓回来碎尸万段! 这几乎成了李邺谨心中的一道执念,甚至连梦里也会有相关的内容。 “追!给朕追!将这一片山林翻过来,也要将那女将和罗甯追回来!公孙奕敢捋胡须,朕便要砍了他的左膀右臂!”李邺谨眼神狠绝道。 “臣领命!”来人领命离去。 罗甯再醒来的时候,眼神尚且迷茫。 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处何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瞪着眼睛看着虚空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带着活下来的一万将士躲入深山,然后预料中的,被望月大军围住了。 他一直坚持着,但是救援迟迟不来,到了后来,他只剩下绝望了。 在他濒死的那一刻,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红色的衣角,有人在他耳边道,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但是那片红色的衣角却不是属于盛今然的。 罗甯扭过了脑袋,便看到一人端着一盆水走进。她脸上带着血污,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是本来是红色,还是被鲜血染红了。 “王妃……”罗甯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沙哑,声音如破布一般难听。 他没想到来救他的竟然是宸王妃。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知道这位王妃不简单,但是从未这般真切地感觉到。 “我带来的两千骑兵里没有一个通医术的,所以只能我替你换药了。”顾水月颇为无奈道。 说着便撕开了罗甯腿上的布料,将原本的药取下来,用水擦了擦伤口,将新的药包扎了上去。 顾水月这一系列动作可谓十分熟悉,很快便替罗甯处理好全身的伤口。她准备端着水出去的时候,便见罗甯僵着躺在那里,白皙的脸上此时已经涨得通红。 顾水月刚替他包扎的时候便察觉到他的体温无异,所以他并非发烧,那就只能是…… “罗将军,在战场上并无男女之分。”顾水月道。 罗甯脸色变得更加红了,只梗着脖子道:“我当然知道,只是这山洞里太闷热了!” 顾水月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罗甯叫住了她。 “王妃,按照计划,盛今然该来接应我的,只是到如今,她为何还未出现?” “两种可能,不得救,或者不想救。” 不得救,说明盛今然出了意外。在不得救和不想救之间,罗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好一些了。 顾水月走出了山洞,便看到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候在那里。 蓝元德又来闹了。 顾水月扶额,第一次觉得男子也这般难对付。 “王妃,就让老子去砍了那堆小畜生吧!他娘的,跟个过街老鼠似的,老子受够了!” 这几日,顾水月与活下来的骑兵们放弃了马匹,一直在山林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蓝元德这个暴脾气早就受不了了,叫嚣着要和李邺谨决一死战。 顾水月倒没说什么,而是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递给了蓝元德,真诚道:“你想死不用去找李邺谨这么麻烦,直接用这剑刺入胸口就得了。” 蓝元德不接,扭头便要往山下走着。顾水月突然出手,抓住了蓝元德的手,一扭,蓝元德便无法动弹了。 一个大男人被个姑娘擒住动不了,蓝元德的羞耻心又上来了:“老子不去了!你放开老子!” 顾水月便放开了他。 这一幕每日也都上演着,这大老粗也着实烦人。 “你的罗兄弟醒了,你去看看他吧。”顾水月道。 蓝元德顿时忘记了要去和李邺谨拼命的事,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山洞里。 顾水月:“……” 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朝着顾水月拱了拱手:“蓝将军脾性刚烈,也唯有王妃能治得了他了。” 那骑兵是公孙奕亲自训练出来的。 骁云骑便是骑兵中的精英。 骑兵设统领一人,副统领五人。每位副统领率两千骑兵,副统领听命于统领,统领则听命于公孙奕。 这黑衣男子正是率领这两千骑兵的副统领,与蓝元德是兄弟,样貌不同,性格也截然相反。蓝元德性格耿直,好面子,这位蓝副统领则沉稳许多。 “蓝副将吃软不吃硬,要他听话就得比他更强。”顾水月道。 “将军都拿他没办法。”男人笑得颇为无奈。 “他好面子,我又是女子。所以还得是个比他更强的女子才能制服得了他。” 男人听完不由得笑出了声,朝着顾水月拱了拱手道:“末将佩服。以后家兄再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末将只能来求王妃解救了。” “好说好说。”顾水月笑着道。 “王妃,末将令人去查探了,再继续往前就是悬崖了。若是往后,则落入望月的圈套里。王妃,如今我们是进退两难,已入绝境。”男人叹了一口气,道。 他们躲躲藏藏,勉强多活了两日,但是这绝境,也迟早得面对。 “王妃,唯有决一死战了。”男人道。 决一死战,死的也肯定是他们。 顾水月可不甘这样轻易地死去。 “待我想想……”顾水月闭上眼睛,将走过的路迅速回想了一遍。 这里是密林,重峦叠嶂,要走出绝境只能利用这里的地形。 男人本来沉默着,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他趴在地上,竖起耳朵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打断了顾水月的思索:“王妃,望月的人正在靠近,对方至少五千人。” 他们如今不足千人,且都饥饿疲惫,遇上望月五千人,无异于羊入虎口,绝无生路!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调虎离山 两千骑兵,经此前一役,只余一千人。 蓝副统领不由得苦笑道:“这一下是要被一锅端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以卵击石,也只得拼死一战了。 蓝副统领一声令下,一千骑兵迅速集合。将士们刚刚休整一番,每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且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 罗甯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是眼神却透出一股刚毅来。 所有人都准备拼死一搏。 顾水月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他们都是公孙奕座下最勇猛的战士,想跟着公孙奕建功立业。而今,他们年轻的生命便可能葬身于这荒林之中,他们的名字也会随着他们的死亡消失。 这些是她带着出来的,若是他们全部死在此处,她以为将者的身份,有何面目去见公孙奕?真是给公孙奕心中顾天澜的名声添污点。 “副统领,两位将军,我有一计。”顾水月道。 罗甯看向这位王妃。 罗甯的表情带着惋惜。 他们死了也就罢了,但是宸王妃……红颜化作枯骨,与他们这些粗汉子一起埋葬在此处,还真是可惜了。将军对这位王妃一片真心,若是王妃有个好歹,将军——还真是可怜。 “王妃有何计?”蓝副统领问道。 “调虎离山。”顾水月道。 “如何调虎离山?” “蓝副统领,敌人距我们有多远?”顾水月问道。 蓝副统领再次趴在地上,细细地听了一会儿,然后道:“大约五里的距离。” 顾水月露出一个笑。 在这般危急的时刻,她的笑如一阵风冲散了那一丝紧张。 “此去三里,我们将马弃在那处。”顾水月道。 罗甯神色一凛:“王妃的意思是利用那些马来调虎离山?敌人听到马蹄声,势必会跟着马蹄声而去!” 罗甯的话音落,三个人脸上都是惊叹。 他们其实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了,只想着死之前多拉几个陪葬的。唯有顾水月,心中还怀着生机。 所以当听到顾水月说出计策的时候,他们才突然惊觉,其实还是有一条生路的。 “那些马被拴在那里,需有人将那些马朝着一个方向赶去。老子去!”蓝元德道。 这位副将一直致力于抛头颅撒热血之事,听到有送死的事,连忙要去。 “你们是为了救我才陷于绝境的,这件事应当由我去。”罗甯道。 顾水月不由得嗤笑一声:“罗将军,你这脚步虚浮的模样,恐怕还未走到三里外,就已经倒下了吧,那时,这一千人就得给你陪葬了。” “你!”罗甯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都别争了,再争,敌人都到眼前来了。我带人去。”顾水月道。 “王妃,不行!”罗甯连忙道。 他们这么多人,岂能让一个女子去送死,况且还是王妃娘娘。 顾水月根本不理会他们,而是问那一千个将士道:“有谁速度快且愿意去我去赶马的?” “我!” “我去!” 陆续有将士站了出来。顾水月点了几个身材小个一些的便出发了。 罗甯看着顾水月与几位将士的身影迅速消失,苦笑道:“王妃这做派倒是像极了将军,她决定的事,根本不容其他人反驳。” 蓝元德则是一脸挫败:“他娘的,这娘们抢光了老子的风头,什么事都她去干了,要是传出去,还让老子怎么混。” 蓝副统领拍了拍蓝元德肩膀道:“大哥,到时我会跟王妃提提这件事的,让她不要抢了你的风头。” “天,千万别跟她说,等她又想出什么办法来整老子……不过,若是她能活着,让她训一次,老子也认了。”蓝元德嘟囔着道。 “诸位将士,先行隐蔽。将武器拿在身边,若是调虎离山失败,我们只得奋力一搏!”罗甯对着诸位将士道。 很快的,众人皆隐匿在一处草丛里,身体都紧绷着,手落在刀柄或剑柄上,紧紧地盯着敌人来的方向。 蓝副统领一直趴在地上,听着远方传来的动静。 蓝副统领的表情越来越冷凝,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了,敌人越来越近了。 大约一刻钟后,他无需趴在地上,也可以听到脚步声。 顾水月带着诸位将士,需躲过敌人,穿越三里路到达栓马的地方。这件事做起来还是颇有难度的,赶不及,抑或是碰上敌人,这调虎离山的计划都可能失败。 蓝副统领的手放在刀柄上,悄悄地将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只要他一声令下,原本隐蔽的将士们都会冲出来与敌人厮杀…… 想到王妃离去时坚定的背影,蓝副统领一直忍着,没有下最后一声命令。 直到他看到敌人的衣襟在不远处闪过,只要敌人走入这片草丛,就可以发现他们的存在了。蓝副统领将摘好的树叶放进嘴里,只要吹响…… 与此同时,一声马的嘶鸣声突然响了起来,响彻整片山林。 “他们在那里!” “追!” 那些原本要踏入这片草丛的人全部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那马嘶吼的方向追去! 当所有的敌人都走光的时候,蓝副统领方才站起身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背部,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服了。 罗甯也站起身来,望着马嘶鸣的方向,囔囔道:“调虎离山,她做到了。” 趁着调虎离山的契机,罗甯与蓝副统领率着一群将士迅速逃离。 顾天澜生于将门,自幼便与马匹打交道。她幼年时候便会骑马,还专门养了自己的小马驹。后来她拜师学艺,待下山的时候,小马驹已经长成了高头大马。那是一匹良驹,万里难挑一,陪伴了顾天澜整整五年,顾天澜与她的战马便如同朋友一般。因此,顾天澜对于马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御马方面别有一番天赋。 她只带着八个将士,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马,骑马容易,但是要令其余的几百匹马跟随其后便有难度了。 但是顾水月做到了。 顾水月为首,左右各两人,后方三人,形成一个包围的局势,顾水月在前方带路,朝着一个方向迅速奔去。 如果此时从天空俯瞰,便可以看到一人为首,其余的马匹都紧紧跟随其后,巨大的冲力朝着一个方向冲去,冲得山林间的树木东倒西歪。这是十分壮观的一幕,竟是真的如万千骑兵朝着一个方向冲锋。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敌人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这一招调虎离山才用的这么成功。 这在山林之中,骑马比行走快不了多少,后方的敌人迅速追赶上来。 在他们发现这是一个骗局之前,顾水月都没有放弃伪装。她多坚持一会,就能给一千将士争取更多地逃脱时间。 顾水月用力地甩着马鞭,身下的马朝着前方冲着,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吹起了她的头发,迷乱了眼。 不知道跑了多久,有的马匹渐渐地跑不动了,渐渐地落下了。 顾水月知道敌人很快就要识破了她的阴谋,当机立断地吹了一声口哨,她稍微放慢了速度,那八位将士则跑到了她的身边,抛下了几百战马,奋力往前跑着。 终于,他们跑出了山林,跑入了平地。 此处是一个山坳。 四周不停有声音响起,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她涌来,顾水月骑着马转了一个圈,一时竟分不清该从何处走。 突然,顾水月感觉到一股阴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顾水月顺着那股目光回溯,便看到不远处的高处石头上,一人正站在那里。 李邺谨一身黑色的战甲,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此时已经将弓拉开了,正对着她的方向。 顾水月神色一凛,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传遍全身。 李邺谨的箭术极好,所谓百发百中,这样的距离对一般人来说有些远,但是对李邺谨来说,几乎可以轻松地将箭射入她的胸口。 两人眼眸相碰,顾水月从李邺谨的眼里看出了浓烈的杀意。 想必,此时李邺谨也意识到,那一日他被摆了一道。 那一日公孙奕怀里搂着的女子正是一把火烧了他军粮的女人,换句话说,那烧了他粮的女人就是云王妃顾水月! 他竟眼睁睁地看着那烧了他军粮的女人从他面前离开了。 顾水月!这个名字对于李邺谨来说并不陌生。顾氏姐妹的死便和这女人脱不了干系,天晴恨她恨得牙痒痒,李邺谨倒未将她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但是那把火,却彻底将这女人的名字刻进了他的心里。 杀了她!唯有杀了她,才可以平息自己胸中的怒气。 李邺谨的弓越拉越紧,拉到极限,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顾水月已经是他爪下的猎物,她身手再敏捷,她也逃不掉的。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却僵住了。 在另一个方向,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同样拿着弓箭,只是对准的却是他的胸口。 正是公孙奕! 公孙奕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而且有一点,每次这女人危险的时候,公孙奕都会出现,可见这女人在公孙奕心中的位置确实不低。 李邺谨对着顾水月的胸口,而公孙奕对着的则是李邺谨的胸口。如今要比的就是谁的箭更快了。 李邺谨的箭术虽好,但是在被称为战神的男人面前,他仍旧不敢托大。 李邺谨的身体绷紧了,此时他的脑海中也在剧烈的挣扎着。 用自己的性命和顾水月的性命赌,真的值得吗?顾水月配吗? 不过一瞬间,李邺谨已经做了决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望月败退 李邺谨身体猛地往后一跃,放弃了射杀顾水月,而与此同时,也逃出了公孙奕的射杀范围! 公孙奕并未继续追击他,而是急速掠到顾水月的身旁,两人肩并肩站着,俱是一身铁甲、威风凛凛!女子明艳的容颜、诱人的身躯,竟与那一身战甲完美贴合,仿若是天生的将军一般。 不知为何,那一刻,李邺谨的脑海中又闪现出极为熟悉的感觉。他又想到了顾天澜! 这两人站在一起格外碍眼,李邺谨心中涌现出浓烈的杀意,恨不得将他们就地诛杀。 公孙奕与李邺谨的眼神对上,公孙奕的嘴角突然勾出一抹怪异的笑。 那笑笑得李邺谨心中不安。 李邺谨听着风声,脸色突然变得大孩。 他不禁转头四处看去,只见山林之中似乎人头攒动、战旗飘动,像是有无数人将他们包围其中! 公孙奕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他带了多少人来? 李邺谨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那种不安如同一只巨大的野兽,逐渐将他吞没。李邺谨慌乱之下,下了决定,撤退! 李邺谨率着一众将士仓皇撤退,这山路走得磕磕碰碰。身后仿佛有无数人追着,厮杀声犹如在耳边响起,死亡的恐惧紧追不舍,帝皇的衣裳被树枝刮破,身体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身上不停有冷汗冒出,脚步变得越来越虚浮,走到后面,李邺谨几乎是被人驾着走出去的。 当日,李邺谨布下天罗地网,抱着必胜的决心,一举歼灭公孙奕的人并杀了那烧了他军粮的女人,然而,谁都不曾想到,短短一日的时间,竟这样由胜转败,仓皇出逃。 待到走出山林的时候,李邺谨已经狼狈不堪,犹如乞丐了。 望月高高在上的皇帝何曾这般像狗一样被人追着。李邺谨这辈子最大的屈辱都是公孙奕和顾水月的给的。 “朕一定会杀了他们!”李邺谨眼神发红,凶狠道。 李邺谨布下箭阵,无数弓箭对着山林之中,公孙奕的人一旦出来,就会被射成筛子。 许久之后,再回望那山林,都未曾有人追上来,李邺谨脸上的凶狠不由得转为狐疑。 “公孙奕的人没有追上来?”李邺谨问道。 “陛下,没有。臣刚得到消息,公孙奕出寰州城时并未带大军随行。也正因为如此,臣才未发现公孙奕潜入山林中。” 李邺谨脸色猛地变了,将手中的弓箭狠狠地扔在地上,刚沉寂下去的气血猛地往上涌。 又中计了。 刚公孙奕那般淡然,再加上四周人影攒动、旗帜飞舞,李邺谨以为自己被包围了。 实际上,公孙奕根本没有带人来。 先是顾水月一招调虎离山拖延了时间,再是公孙奕一招以虚代实,让李邺谨放弃击杀他们。 李邺谨今日被这对夫妇耍得团团转! 李邺谨翻身上了马,猛地一拍马鞭,身下的马便飞了出去。 他跑死了一匹马,跑到了应州城的驻营之中,心中的怒气尚未消散。 “全力攻打西川城,势必在天黑之前将西川城攻下来!”李邺谨下了死命令。 李邺谨亲自督战,然而当他率领着大军到西川城下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此时的西川城比之前攻打的西川城更为坚固了,几乎固若金汤。 当看到城楼上站着的一身冷然的高大男子时,李邺谨的脸色突然变了。 是高罄! 在他全力追杀公孙奕的时候,高罄带着十万大军已经到了西川城。 高罄可比殷敏达难对付许多。西川城有了援兵,将比之前的更难攻打了。 那方公孙奕与顾水月全身而退,此处西川城尚未攻下,李邺谨折腾了几日,竟是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此番逆境之下,李邺谨再进攻只会损兵折将。他立即冷静下来,放弃攻打西川城,而是退守应州城。 城楼上站着的高罄,望着如水一般退去的望月大军,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公孙奕,还真是给本将送了一份大礼。” 在李邺谨的猛烈攻击下,西川城其实已经危在旦夕,若无公孙奕这番‘相救’,那西川城早已是望月的囊中之物了。 高罄的目光往远处看去,那处正是寰州城的方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怪异的弧度。 不像笑容,但是熟悉他的副将却知道那确实是笑。 高将军笑了,真可怕! 同一时间,几十里开外的山林中。 “你大爷我勇猛世无双~~打得那狗崽子屁滚又尿流~~” 高亢粗犷的歌声在丛林中响了起来。 扒开那密密麻麻的丛林,便可以看到一支约千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地前进着。蓝元德肩上扛着一把大刀,扯开嗓子唱着,唱得一众将士哄堂大笑。整支队伍里也弥漫着轻松的气氛,死亡的烟雾散去,之前那恐惧与绝望都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老蓝,你收敛点,这可不是你领兵,将军在呢!再说,咱们这里还有姑娘家呢,你看你唱得什么东西!”罗甯猛地拍了一把蓝元德的肩膀,道。 蓝元德不禁朝着前面望去,公孙奕与顾水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蓝元德压低声音道:“那哪是姑娘家啊!简直比老子还爷们。你没看她那架势,有人拿着箭指着她,她还淡然无物,就像个女将军,比女将军还女将军!诶,说到女将军,咱们这今然将军去了哪?” 说到‘今然将军’,罗甯的脸上不由得蒙上一层阴郁。蓝元德粗神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转移话题道:“不过咱们这位女将军的命也真大。望月那狗皇帝拼了命地追她,千军万马啊,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她了。要不是咱们刚好碰上将军,将军出奇招,一千个将士举着旗帜乱跑,吓得那李邺谨退兵,咱们的女将军就成筛子了。” “嘿,不过说起来,被千军万马追着跑,咱们这女将军还真威风。老子都没这么威风过呢!” 蓝元德一口一个‘咱们这女将军’,再也不是轻蔑道‘那个娘们儿’,明显已经将顾水月当做自己人了。 很快的,蓝元德那粗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顾水月听着那歌声,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墨寒,你这手下的大将,还真是有才,快笑死我了。这歌的词儿,不会是他自己编的吧?” 看着顾水月笑,公孙奕也跟着笑了:“以后不让他领兵打仗了,就去秦楼楚馆里编小曲儿。” 想象着蓝元德那粗壮的汉子在秦楼楚馆里绞尽脑汁编小曲,被一众姑娘家围着的模样,顾水月笑得更欢了。 公孙奕看着她笑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撞击着她的心脏,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实际上,当看到李邺谨的箭直指着她的时候,公孙奕的后背也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只要他再晚来片刻,她或许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此时想来,公孙奕尤觉得心有余悸。 他甚至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她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他知道她不想只做个贤德的王妃,也不想做个谋士,她想要的是再上战场,戎马一生。 既然她想,他便允她。 如何让她从一个闺中妇人变成一个女将军? 顾水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公孙奕也允她了。 她果然没叫他失望。 但是,他心中依旧有些失落和不安。这感觉就如送丈夫上战场的媳妇一般。刀剑无情,他总是忧心着她的安危。 若是在场的一众将士知道将军如小媳妇一般的心思,也要吓得半死了。 “爷爷我一刀下~~把你那脑瓢儿开~~” “天啊,又出新词了,墨寒,你快听。”顾水月撞了一下公孙奕,带着笑意道。她笑得快肚子疼了。 公孙奕的注意力从飘飞的思绪转到蓝元德的歌声上。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都是‘你爷爷’‘兔崽子’‘脑瓢儿’等词。 这大老粗的歌——还真是颇具洗脑作用。 寰州城。 盛将军府。 盛凌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白色宽松的长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食物逗弄鸟笼里的鸟儿,脸上的表情一派淡然。 “李邺谨放弃攻打西川城,全力追击寰州将士。顾水月与那两千骑兵,此时都该死在望月的刀下了。” “公孙奕竟然孤身去救顾水月,可见这宸王妃的地位已经是固若金汤。顾水月活着一日,今然便永远无法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几万将士加两千骑兵给顾水月陪葬,顾水月也算死得风光了。” 盛凌然低声自言自语道,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今日估计公孙奕就该扶着顾水月和罗甯的灵柩入寰州城了。罗甯死了,公孙奕就更加仰仗今然了。他们兄妹在寰州城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盛凌然的心情格外好,给笼子里的鸟儿又加了一大把鸟粮。 “先生!先生!”小厮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跑到了院子里。 盛凌然双手负在身后,斥责道:“莽莽撞撞得作甚,你这般模样如何配做我的侍从?!” 小厮收敛了表情,恭恭敬敬地朝着盛凌然作了一个揖,而后道:“先生,宸王归来了。如今城中百姓都围在城门口,迎接将军入城呢。” “一场败仗,死了几个将军,有什么好欢迎的?”盛凌然嘲讽道。 “先生,是宸王妃救回了罗将军,罗将军在百姓中的威望甚高,所以百姓才去欢迎的。”小厮道。 听闻此言,盛凌然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骇然:“你的意思是顾水月和罗甯都没有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后算账 盛凌然心中惊恐交加,刚刚的淡然不复存在,整个人如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如此走了几圈,站定,眼神中闪过一丝厉光。 那厉光转瞬即逝,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罗将军还活着!我得赶紧去迎接罗将军及将军!”说着便连忙往外疾走而去。 一千余将士便在这欢乐的氛围中出了山林,入了寰州城。 诸位大将洗漱完毕,立即集中于宸王府开始议事。罗甯是救了回来,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盛今然和她的两万大军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议事厅里共有十个人。 公孙奕,罗甯,蓝元德,盛凌然,顾水月,其他五位公孙奕的心腹大将。 顾水月换回了红妆,但是经此一役,她的地位已经截然不同,没人再将她当做没见识的闺中妇人了。 盛凌然明显地看出了这种变化。 他本以为这一场能彻底消灭顾水月这一劲敌,却没想到让她坐稳了这个位置。 “今然将军究竟去哪了?”蓝元德率先问道,“那可是两万大军,难道就凭空消失了吗?” “两万大军深入敌中,凭空消失也不无可能。”盛凌然开口道,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担忧,“我昨晚梦到,今然浑身是血,正在向我求助。”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盛今然落在李邺谨手里的可能性最大。 “将军,我以为,此次作战也当论功行赏,有罪者也该罚。” 公孙奕看向盛凌然,他的脸上向来是面无表情的,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层暗影,看得不真切。所以,盛凌然看不出公孙奕的想法。 他盛氏兄妹跟随在公孙奕身边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盛今然与罗甯可谓公孙奕的左膀右臂,盛今然出了事,公孙奕不可能无动于衷。 “四万将士与两千骑兵,最终只剩下一千骑兵,还损失了一员大将。罗将军活着回来算是唯一的幸事了。总得而言,这场战争算是一场败仗。”盛凌然道,“若是这次没有出战,而是坐山观虎斗,让望月和朔云大战,这四万将士便不用牺牲性命了。这四万将士,也有父母,或有妻儿,竟做出这般无谓的牺牲,真是可惜了。” 盛凌然语气里充满了怜悯,矛头却直指顾水月。 因为在这场仗的最开始,是顾水月主张出战的!若是顾水月不主张出战,这四万将士就不会死,寰州城的损失就不会这么大。 但是,事实真的如盛凌然所言吗? 这四万将士的命又真的是顾水月害了的吗? 这四万战士的牺牲是否因为顾水月说不定,但是这场仗绝对是一场胜仗。 这场仗拖延了李邺谨攻打西川城的时机,保住了西川城。如今高罄已至西川,西川已安,固若金汤。 若是李邺谨攻入西川城,那拿下梁城也指日可待,那时,望月独尊,寰州城便真的成为蝼蚁了。 而且,这场仗也为寰州城迎来了立足之地。 公孙奕不是反贼!纵然他被诬陷,但是仍旧想着朔云的百姓。国仇家恨面前,公孙奕抛下私仇,与朔云一起对抗望月。 很快的,甚至有源源不断的书信传到朔云帝那里,为公孙奕陈情。 朔云帝成了昏君,公孙奕则成了良臣。 如此,怎能说是一场败仗? 公孙奕面上不动声色,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指节发白。他在极力压抑着一剑刺入盛凌然胸口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 他已经不是那个为所欲为的镇国大将军了,他是宸王,坐镇寰州城,他意在天下。 盛凌然足智多谋,在军中颇有威严,他若是杀了盛凌然,便可能成为话柄,被不轨之人利用。尤其是这寰州城里还有许多盛今然带出来的亲兵的情况下。 寰州城不可出内乱。 但是阿澜的仇也不可不报! 瞬间,公孙奕的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他表情不变道:“先生说得是,那先生以为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盛凌然一直在观察着公孙奕的表情。 刚刚,他其实是试探,试探公孙奕的偏向。若是稍微不对劲,那他立即回转变风向,转而为顾水月说好话。 然而,公孙奕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是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盛凌然心中顿时一喜。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思忖片刻道:“王妃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人,且为妇人,妇人之言本就不可信,所以也不全是王妃的错。如此,杖责五十,并未逝去的将士披麻戴孝,以安抚逝去的将士及其家人。” 顾水月若真的这么做了,那便真的是认了这罪,她在寰州城中便无立足之地了。 公孙奕宠着,便是宠妃。 公孙奕厌了,便是罪人。 公孙奕还未说话,蓝元德突然起身,一脚过去便将盛凌然踹飞了。这位文人军师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没有丝毫防备,便被他狠狠地揣在地上。 “他爷爷的,你这小崽子说什么胡话呢!亏老子以前还敬重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所以说老子最讨厌文人了,一张嘴在那里说,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活的说成死的,就嘴皮子在动。你说的都是老子这些武将拼了命做的事。”蓝元德气得不得了,一张乌黑的脸涨得通红,黑红黑红的,看起来十分可怕,“你怎么不说罗兄遇险是因为商议好的救援没有来啊!盛今然落在李邺谨手里好,若是老子知她是故意的,那老子就干死你们兄妹!” 蓝元德越说越气,又气得在盛凌然身上踹了两脚。他的力道大,那两脚竟踹得盛凌然五脏六腑移位,吐出一口血来。 “王妃费了多大的劲才将罗兄就出来啊,为了让我们脱身,她一个姑娘家以身犯险,调虎离山。你竟然还这般诋毁她!” 蓝元德打盛凌然的时候,剩余的八人皆是冷眼看着,无人替他说情。 直到此时,盛凌然才反应过来,原来经此一役,顾水月在一众将士里的威信竟这般高了。也可见他刚刚的那番话有多么愚蠢,如今已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的地步。 盛凌然不由得看向公孙奕,便看到他脸色冷凝。那阴冷的目光看得他背后发寒。 盛凌然此时也知道公孙奕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惹了众怒。 待盛凌然被打得半死,蓝元德打得累了,在一旁坐下,喝水的间隙,公孙奕才开口道:“蓝副将虽是真性情,但不可太过。至于军师,恐是担忧今然将军太过,精神有些恍惚失常了。先生,你就在这王府里好好休养吧,本王会令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疗的。” 公孙奕的话比蓝元德的打更令盛凌然觉得惊恐。 公孙奕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说他疯了,要将他软禁在王府!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暴毙了! “将军!今然未归来,我又如何能安心呆着?我要去寻今然。”盛凌然连忙道。 公孙奕根本不听他的话,而是一挥手,盛凌然便犹如被破布一样拖了出去。 寰州城外的密林之中,浩浩荡荡的大军穿行着。只是这支大军虽然没什么伤员,但是精神状态却如同吃了大败仗一样。 实际上,他们的遭遇比吃了大败仗还耻辱!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参战! 他们赶到战场的时候,入眼的是尸堆成山的情况,漫山遍野,已经没有一丝人气了。 大战已经结束了。 那些尸体里,有他们熟悉的人,有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若是他们再早一些到,这些将士就不必死去了。 昔日里的好友变成尸体,躺在那里。他们埋葬了旧日好友,浑浑噩噩地在山中行走着。 “将军为何要下命令让我们等?” “那场大战那么惨烈,若是不等就躺在那里了。” “我宁愿躺在那里,也不想做一个逃兵!” “也是,我们又有何面目回寰州城!” 那些将士们,心中已经起了对主将的怨恨。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向来尊重的将军,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隔着一座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惨死在敌人的手中。 所谓迷路,或许只是逃避。 许多日后,两万大军毫发无损,终于行至寰州城外。 盛今然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寰州城门及高十丈的城墙,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夕阳暗红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照出意思凄凉与悲惨。 这位女将军,再也无往日的神采飞扬与义气昂扬。 她行至城外,再也无人打开城门,百姓拥在城门口,相迎了。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盛今然突然跪了下去,朝着寰州城门跪了下去。 她跪向这座城。 她对不起逝去的两万将士,对不起公孙奕,对不起寰州城,对不起寰州城的百姓。 她身后,那两万将士也相继跪了下去,浩浩荡荡的一片。夕阳笼罩下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然而,他们再怎么跪,也跪不活那逝去的两万条鲜活的生命了。 过了很久,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的唯有一人。 那人走到了盛今然的面前。盛今然仰着头,看他。 “盛今然,宸王要见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欲擒故纵 铁甲褪去,换上红妆,黑发解开,散落下来,更映衬地那张脸娇怜可爱了。 顾水月皮肤嫩,与前世的糙汉子‘顾天澜’已经是判若两人了。顾天澜武将出生,戎马半生,无数次出生入死,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痕。后来,她脱下战甲,披上凤冠,李邺谨为她寻来了许多药,可淡去她身上的伤痕。初时,顾天澜只觉得李邺谨是待她好,后来,顾天澜无意中从李邺谨眼里看到嫌恶的眼神,才知道李邺谨是厌恶她身上的疤痕。 她入深宫,选择李邺谨,便要做好这个皇后。顾天澜最终选择妥协。那些都是她战时的荣耀留下的印记,到后来竟要想方设法地除去。 前辈子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这辈子轻易便拥有了。 顾水月身上的肌肤是洁白无瑕的,身上没有一处伤痕,洗浴过后,披上长袍,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顾水月坐在梳妆镜前,公孙奕手中拿着梳子,替她梳理着长发,看到镜中映出的诱人容颜,公孙奕不由得呆住了,喉结本能地动了动,一股热气腾了起来,传遍全身。 头发是梳不下去了,公孙奕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解下青纱帐,扯开她的衣裳…… 顾水月如大海上飘飘沉沉地小船一般,总靠不了岸。 顾天澜体验过公孙奕的勇猛无双,顾水月也体验了另一番勇猛。 待事罢,两人肌肤紧贴着,顾水月有些累,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脸颊鼓鼓的,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了。 公孙奕心中的火其实一直未曾灭,只是一直忍着。此时,顾水月突然睁开眼,那眼神似笑含嗔的,看得公孙奕七魂六魄皆散,只靠最后一点自制力坚持着。顾水月瞧着他那模样,岂不知道他的想法,这男人怕是怜惜她刚从战场上下来,辛苦了才不来闹她的。顾水月轻笑了一声,贴了上去,公孙奕的自制力彻底消失,又开始了一轮征战。 两人便这样胡闹了半晌,直到日上三竿,公孙奕才坏笑道:“奴才服侍娘娘更衣吧。” 顾水月张开双手,倒是做足了娘娘的派头,由着公孙奕忙里忙外,替她穿衣、梳妆、束发。 若是公孙奕那些副将们看到将军这副模样,定要惊掉眼珠子了。 待穿戴整齐,便有人来汇报道,盛今然带着两万大军归来了,毫发无损,如今正跪在寰州城外。 两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很快起身。 公孙奕并未立即出城,而是在房里坐着,手摩挲着茶杯,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盛今然带着两万大军,毫发无损,看来是未曾落在李邺谨手里啊。”顾水月道。 公孙奕冷笑一声:“所谓‘落在李邺谨手里’,不过是盛凌然对付你的手段。这一切该都是盛凌然的主意。” 公孙奕的心情并不佳。 这男人并非薄情寡义,盛氏兄妹跟了他五年,盛今然战功累累,公孙奕对他们应该是有几分感情的,却没想到遭遇这样的背叛。 “盛今然是个将才,奈何什么事都听她哥哥的。盛凌然有谋略,却是个有野心有想法的人,并非池中之物。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想法,为将者就要用人得当。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我可以容许他们有小心思,却没想到盛凌然的野心如此之大,竟然可以枉顾两万将士的性命!” “盛凌然不能留了。”顾水月低声道。 “盛凌然简直死不足惜!”公孙奕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 不杀盛凌然,他又如何对得起枉死的两万将士与一千骑兵? “但是杀了盛凌然,盛今然如何处置?”顾水月一针见血,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也是公孙奕不杀盛凌然的原因。因为他没想到怎么处置盛今然。 盛今然和罗甯乃是他的左膀右臂,罗甯对盛今然有意路人皆知。昨日,罗甯还专门来找他说了这件事,希望他放盛今然一条生路。 “盛凌然是盛凌然,盛今然是盛今然。今然心思单纯,并无坏心。”这是罗甯的原话。 可见这一件事后,盛凌然在诸位将士心中还是有地位的。 盛今然战功累累,若是仅因这一桩事杀了盛今然,那将士不服。但若是不处置,盛今然与盛凌然兄妹情深,盛今然心中难免有想法…… 这件事十分难处置。 公孙奕坐在那里,冷着脸,一言不发。 “墨寒,我有一计……”顾水月道。 两人在房间里耳语了半个时辰,公孙奕方才出门。他脸上没有之前的烦躁抑郁,脸上无甚表情,心情却也不差,一派器宇轩昂的模样。 “让今然将军来王府见本王。”公孙奕道。 公孙奕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一人便从外走了进来。 盛今然身上依旧穿着铁甲,那铁甲不再穿出威风凛凛的感觉,竟有些落魄。 盛今然根本没有脸见公孙奕,见了他便跪了下去,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公孙奕坐着,没有说话,客厅便陷入了寂静中。 半晌后,还是盛今然先开了口:“请将军处死末将!” “当年你们兄妹下山来投奔我的时候,我心甚悦。你是一枚将才,后来你立下那么多战功,果然没叫我失望。” 公孙奕越说,盛今然心中愈加愧疚。 “今然,你能告诉我这一次究竟怎么回事吗?”公孙奕问道。 盛今然垂着脑袋,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末将中了毒,晕了过去,待醒来的时候,又在山中迷路。” 盛今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心虚,显然在掩饰着什么。 “今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公孙奕道。 盛今然这才抬起头,她脸上惨白,紧紧地咬着唇,眼神里带着无措与慌乱。她的眼珠子乱瞟着,就是不敢看公孙奕。 公孙奕一眼便看出了真相。 纵然这般时候,盛今然依旧在维护盛凌然。 “转眼就五年了,你们兄妹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了。本王身边并未有什么亲近的人,一直将你们当做亲人。你既不想说,本王也不想逼你。” 公孙奕脸上露出少见的疲惫,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去看看你哥哥吧。” 盛今然悄悄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并未有轻松的表情。她宁愿将军杀了她,抑或狠狠地打她一顿,心中的愧疚就不会那样深了。她由人引着去见了盛凌然。 盛凌然如今住在宸王府的一个小院子,有下人伺候着。 盛今然一进院子,盛凌然便连忙将她拉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盛今然甩开了兄长的手,往那椅子上一坐,也不做声。 看着安然无恙的盛今然,盛凌然便是一喜。那日他被痛打一顿,公孙奕眼中杀意浓烈,但是最终压了下去,他便知道公孙奕还在顾忌着自己找个妹妹。今日见到妹妹安然无恙,盛凌然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般看来,他还有一线生机! 盛凌然十分了解盛今然,又岂不知道她想得是什么。但对于他而言,哄这个妹妹向来不在话下。 “今然,其实这两日我一直在等,等到看到你安然无恙归来时,我也就再无牵挂了。”盛凌然说着便将手中的杯子打碎了,拿起杯子的碎片,朝着自己的脖子割去。 碎片刚触及脖子,便被盛今然一脚踹飞了。盛今然连忙跪在盛凌然的身边:“阿兄,你在作甚?” 盛凌然露出痛苦而愧疚的表情:“阿兄本是为你好,想为你挣得一席之地,却没想到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阿兄无颜活在这个世上。阿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这几日,阿兄一直在想旧事。阿兄想到幼年的时候,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你这孩子好强,总与其他孩子打架……” 盛今然也勾起了回忆:“我惹了他们,却又打不过他们,阿兄便挡在我的面前,替我挡住了那些伤害。” 想着那些旧事,兄妹俩相依为命的场景,盛今然的眼眶不由得红了:“阿兄,我不会让你死的!” 盛凌然突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公孙奕想让我死。我死了就不会连累你了。” “将军……怎么可能?” “他对我起了杀心,我知道的。”盛凌然笃定道。 “那我去求将军!”盛今然起身便要往外走。 他这妹妹怎么这么傻呢?他这一次是触到了公孙奕的逆鳞。 盛凌然拉住了她:“今然,没用的,他下了决心的事,你能改变吗?” “那怎么办?哥,我该怎么办?”盛今然慌乱道。 “我想离开寰州城,走得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盛凌然道。 盛今然听闻连连点头:“好,离开,我这就带阿兄走!” “不,今然,你继续留在这里,建功立业。这是我们当初离开岭山时的约定,如今就由你一个人来完成了。”盛凌然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两封信,“今然,你将这封信交给我的故交奇石先生,由他安排就够了,你什么也不用做。记住,这封信千万不能让公孙奕知道,你也不可打开这封信。” 盛今然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扯了扯衣裳,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盛今然离开后,盛凌然便关上门,坐在了桌子旁。他面前摆着一杯茶,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破’字。 破城,破寰州城。 看着那个‘破’字,盛凌然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险恶的笑。 公孙奕,是你先背弃当日共谋天下的誓言的,你想杀我,我便毁了你的寰州城! 当夜,一封信便被悄悄送往朔云大将高罄的手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化敌为友 西川城,刺史府。 原本的刺史府已经成为朔云大军的临时驻地。 深夜,议事厅中依旧灯火通明。 高罄坐在为首,腰背笔直如青松一般刚劲,硬朗的脸上毫无表情,颇具大将气度。其他大将则位列两旁。 一封书信在众人手中传阅着。 这封信来自寰州城,信中说希望与朔云大军合作,共诛反贼。其中反贼,指得便是自立为王的宸王公孙奕。并称待朔云大军兵临城下时,便会有人打开城门相迎。 “将军,这对我朔云而言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如今,望月攻不进来,我们打不出去,就这样僵持着,恰好趁此机会拿下寰州城!拿下寰州城,刚好对望月大军形成包围之势,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占得先机。” “如今望月驻守应州,对西川虎视眈眈。我朔云大军如何绕过应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寰州城外。” “高将军足智多谋,这有何难?!” “好,纵然这一点做到了,但若是走漏了风声,望月趁机攻城该如何是好?” “望月想攻西川,首先要待他粮草到了。这几日时间足够我们拿下寰州了!” 一时间,议事厅里的人分为两派,一派主攻寰州城,一派主不攻。 两派人争着,越争越激烈,然而这一切和首位坐着的高罄似乎毫无关系。高罄显得格外地漫不经心,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道:“都回去歇着吧,待本将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高罄说完,一众人便退了下去。 整个议事厅里只剩下高罄一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靴子,那靴子并不好看,针脚歪歪斜斜的,甚至粗糙,唯一的有点便是看着很牢靠。 这不,高将军穿着这双靴子行军千里,这靴子都不曾破。 只是,出生太尉府,身份不凡的高将军竟然天天穿着一双这样的靴子,且颇为爱惜,他的下属都偷偷猜测那是他的情妹妹送的。真没想到这老树也能开出新芽来,也不知高将军的那位情妹妹何等不惧严寒。 过了一会儿,一女子从偏厅走了进来。 “将军,属下说一件旧事与将军听听?”那女子声音温婉道。 高罄头一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凌厉的脸蹦出冷硬的线条,并不说话。 面对着他这么一副不是很想听的表情,女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不得不道:“昔日里,太尉早已看出公孙奕的狼子野心,以各种方式与公孙奕的心腹接触过。这位盛军师最为深明大义,最与太尉处得来。太尉交代过,一定要助盛军师。” “深明大义?”高罄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是最会做那墙头草吧。” “……”女子沉默半晌,才道,“将军,这是太尉的意思。” 高罄理所当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父并非君。” 女子的太阳穴隐隐作疼,只得无奈道:“将军的意思是放弃这个机会,不去攻打寰州城?”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与太尉交代。 高罄抬头扫了她一眼:“去,当然去,为何不去?” “……”女子的太阳穴疼得更加厉害了,她发现这位公子行事诡异,她根本就猜不透这一位的想法。 “本将军亲自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罄那冰冷的眸子里竟露出一丝笑意。 那表情与他看着靴子发呆的时候露出的表情是一样的。 莫非将军的情妹妹就在寰州城中? 寰州城,宸王府。 几道黑影在黑暗里行走着,这注定是不安宁的一夜。 盛凌然站在窗外,衣着整齐,双手负在身后,看向窗外。窗外月色正好。 算着时间,应该就是今晚了。盛凌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以近乎残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呼’的一声,风突然灌了一进来,黑衣人如同从天而降,停在半空中,风吹起黑衣,黑衣被风灌入风,犹如硕大的蝙蝠一般。 几位黑衣人瞬间出现在窗外。 “主人让我来接您。”黑衣人道。 盛凌然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公孙奕对他怀有杀机,他在宸王府里,便是危机四伏。而今,这样战战兢兢地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盛凌然打开门,由那几个人护着出了宸王府。 盛凌然对宸王府的守卫排布极为熟悉,再加上这几个黑衣人武功高强,一路上静悄悄的,根本无人阻拦。 盛凌然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宸王府。 当他踏出宸王府的时候,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隐匿在黑暗里的巍峨的王府,眼中闪耀着鄙夷与嗜血的光芒。 呵,所谓宸王府,也不过如此。 他留在宸王府,不是因为他不能走,而是他不想走。他留在宸王府,不过是怕打草惊蛇,引起公孙奕的注意。 公孙奕这般对他,他便要以更为残酷的方式来反噬!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一双眼睛里。 盛凌然踏出宸王府的那一刹那,立即有人汇报了公孙奕的面前。 顾水月眨着一双美目,看向公孙奕道:“蛇儿终于出洞了。” 公孙奕的眼眸寒得煞人:“若不是看了这一场好戏,我还真不知道盛凌然这么有本事。他背着我竟然干了这么多事。” “他这人,本就善于钻营。”顾水月道,“狡兔三窟,盛凌然这就给自己做了三个窟窿呢。” “呵,他以为的窟窿,其实是死穴。” 黑夜里,一群人悄悄地集结在了一起,安宁的表象下蛰伏着狂躁的野兽。野兽渐渐醒来,吞没这安宁的表象。 “凌然先生,已经有五百人埋伏在城门处了。” “好,待我一声令下,你的人便冲上去杀掉守门人,打开城门!”盛凌然低声、声音狠绝道。 “凌然先生,若是事成了……” “奇石,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盛凌然拍了拍自己身边人的肩膀道,“这么多年来你为我做的事,我都一件一件地记着呢。” 那奇石笑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奇石先生有些不安:“凌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那一位贵人还没到吗?” “奇石,不要急,高罄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只要这寰州城的城门一旦打开,寰州便是高罄的囊中之物。到时候,咱们忍辱负重、擒贼有功,就等着论功行赏吧。”盛凌然安抚道。 “高罄的名声我也听过,他是朔云唯一可与公孙奕匹敌的武将。”他说着,便安下心来。 而且,事已至此,根本毫无退路,唯有拼死一搏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一样东西腾空而上,发出几星火光,散落下来。 这是盛凌然在信中与高罄约好的暗号。 盛凌然一喜:“奇石,高罄来了!” 盛凌然立即下令,那蛰伏的五百人立即冲了上去。守门之人都在沉睡,根本没有丝毫抵抗,城门便被打开了。 城门外,泱泱一片人骑在马上。为首的人器宇轩昂、身姿不凡,正是盛凌然和奇石一直提及的高罄。 高罄一马当先冲了进来,盛凌然连忙迎了上去,脸上表情全是喜悦。 “恭迎高将军!”盛凌然朝着高罄行了一个文人的拱手礼。 高罄却根本不看他,而是看向前方,像是在等着什么。 被忽视的感觉并好受,盛凌然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高将军,趁着反贼还未反应过来,请您赶快荡平寰州城,捉拿反贼。” 高罄这才将目光转向盛凌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捉拿反贼?” 盛凌然被他问得懵了:“高将军,信里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说着,盛凌然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寰州城里有公孙奕的三十万大军,就算有他里应外合,高罄带来的也至少有十万人。但是高罄的带来的人全进城了,数过来不过百余人! 高罄带着百余人来攻打寰州城,是对自己太过高估,还是对公孙奕太过低估了? 接下来,盛凌然便发现其实两者都不是。 马蹄声响起,彻底打破了寰州城的安宁。盛凌然转头看去,便见他身后也多了几十骑,为首的正是公孙奕与顾水月! 盛凌然很快对上一双眼睛,那是属于他妹妹盛今然的。盛今然的脸上全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盛凌然心中的不安愈加浓烈。 下一瞬,高罄的马鞭突然朝着他挥了过来,挥得他跪在地上,那马鞭化作绳子,将他紧紧地捆着。 盛凌然摔得头晕眼花,身上也是巨疼,还未缓过来,便听到高罄道:“顾水月,本将送你的回礼可还满意?” 盛凌然的脑袋猛地炸开了,脸色迅速惨白起来。 高罄与顾水月是旧识? 高罄的话是何意? 他便是所谓的回礼? 盛凌然再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他的好友奇石以及那五百人全都被捆了起来。 盛凌然瞬间像是掉入了冰窟里,看着高罄,口不择言道:“高罄,你不能这样子!你身为朔云大将,不捉拿反贼,反而与反贼狼狈为奸,你这是要反了吗?” 高罄根本不理会他,也不看他一眼。他只是执着地看向顾水月,似乎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盛凌然终于彻底明白过来,高罄此人行事乖张,竟是连他父亲的话也不听,根本没打算与他合作,更不会顾及他的死活!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争风吃醋 公孙奕纵马到盛凌然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是彻骨的寒冷:“你的意思是本王是反贼?所以你打开了寰州的城门,迎朔云的人进来,就是为了清除我这个反贼?” 盛凌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将军,我并没有这个想法,我是被胁迫的!高罄胁迫我,若是我不按照他说的做……” “不按照他做会怎样?” “怎……样?”盛凌然哽住了。 “编不出来了?”公孙奕嗤笑一声,“本将没有想到,本将与寰州城几十万百姓的命,竟比不上你一个人的荣华富贵!” 公孙奕话音落,便抽出了剑,正对着盛凌然的胸口,只要他往前一些,便可要了盛凌然的命。 盛凌然脸上的惊恐更甚,他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着,最终落在那张与他五官极为类似的脸上。 “今然,救我,他要杀我,我说过的。”盛凌然大声道。 盛今然心中如刀割一般难受:“哥,这便是你说的将军想要杀你?你做出这样的事,将军要杀你岂不是理所当然?”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兄长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引狼入室,根本没有顾及寰州城的安危及三十万大军的性命。而且,在引狼入室这件事上,还有她的功劳,若非她替兄长送那封信,那便不会有今日了。 盛今然在盛凌然的身边跪下:“末将有罪,一则救援不及时,致两万大军丧命,二则纵容兄长,成为帮凶。末将愿一死,方不愧于寰州城和将军。” 盛今然决绝道,说着便推开兄长,朝着公孙奕的剑上撞了下去。公孙奕根本来不及收剑,便刺入了盛今然的胸口处。鲜血从她的胸口处汩汩流出来。盛今然的举动太过突然,众人顿时都愣住了。 盛凌然已知道再无生还的可能性,心中绝望之极,却有又生出极端的不甘来。 若非顾水月,他们兄妹仍是公孙奕面前的红人,又岂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盛凌然眼中杀意大作,抽出身旁妹妹的剑,便朝着顾水月刺了过去。 盛凌然还未靠近顾水月,整个人突然顿住了,脸上的表情僵住,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 一柄剑直直地从他背后刺了进去。 更令人惊诧的竟是剑的主人是高罄。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高罄距离他还有几丈的距离。 高罄不仅出剑快,而且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这边,更直接的说,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顾水月的身上。 高罄收回了剑,盛凌然便往后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后背、嘴上,一齐冒了出来,他的眼睛大睁着,却已经毫无生气。高罄的剑极准,一剑毙命。 盛凌然的尸首便带了下去。 盛今然一息尚存,由人带下去医治。 盛凌然的同伙见大势已去,根本没有丝毫挣扎,也都任处置了。 处理了盛凌然及一众同伙后,便剩下高罄与公孙奕正面交锋了。 高罄作为朔云首领,竟然冒着巨大的危险入寰州城与公孙奕相见,这本身就非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偏偏高罄还不自觉,眼神直往人家夫人身上看,丝毫不知道收敛。 高罄身旁人已经是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跟着高罄日行百里,来到寰州城,心里是有一丝好奇的。 ——高罄身边有女名‘高青童’。高青童乃是高太尉的养女,由于高罄行事诡异,不按常理出牌,高太尉便将这养女留在高罄的身边,以约束高罄的行为。 ——高青童是否约束了高罄的行为另当别论,但是她与高罄下属一众亲兵将士混得是真熟,高青童知道的事,就等于高罄的整个亲兵队伍都知道了。 将军的情妹妹在寰州城中,他们都好奇那令将军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何样的奇女子。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将军看上的竟是有夫之妇!人家夫君还在呢,将军的眼神竟黏在人家的身上。没看到人家夫君的眼里全是杀意,恨不得将将军连带他们这一伙亲兵全都宰了! 一众亲兵都是冷汗涔涔,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将军倾心的女子。 天边已经有了一丝光亮。 这女子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容貌端的出色,颜色偏媚,身形偏纤弱,是个绝色美人儿。 将军的眼睛倒是没瘸。 两方人马对峙着,没有人说话,气氛愈加冷凝。 最后还是顾水月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天将亮,请高将军入宸王府歇息。”顾水月道。 高罄道:“好。” 顾水月转了个方向要走,见公孙奕还杵在那里,明显不想请这位不速之客入府。 “墨寒。”顾水月低声叫了一句。 公孙奕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与顾水月骑着马,并肩往宸王府而去。 高罄与百名亲兵紧随其后。 高青童凑过去低声道:“将军,这宸王妃是有夫之妇,您若是真想和公孙奕合作,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好一些。” 高罄根本惘若未闻,一抽马鞭,便飞出了几丈的距离,将高青童甩在了马后。 高青童:“……” 约束高罄这种事简直不是人干的! 天彻底亮之前,高罄带着亲兵入了宸王府。 高罄与公孙奕分坐在桌案的两端,两人的眼眸中带着不善。高罄鹰钩鼻,眼眸中带着戾气,身形比一般的男子高大,公孙奕面容偏俊朗,但是身上的戾气却丝毫不亚于高罄。 “你我相识多年,我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恶你。”公孙奕道。 “我也是。”高罄道。 “你来寰州城作甚?”公孙奕问道。 “望月李邺谨来势汹汹,所以我想与你合作,一起对抗李邺谨。”高罄道。 高罄此人看似不可理喻,实际上是个用兵奇才。 他带着十万大军到西川城,守了两日,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李邺谨的粮仓悉数被烧,这是行军大忌,但是望月大军只乱了一会,立即被李邺谨安抚了。李邺谨驻军应州,大肆搜刮应州及其他四座临州的富商家中粮食。军粮虽然被烧了,但是李邺谨座下将士无一人饿过肚子。” 李邺谨如猛虎一般,待军粮一到,攻破西川只是时间问题。 破西川,攻梁州,对于李邺谨而言,朔云其实已经是囊中之物。 高罄也是个疯子,根本不会坐以待毙,便带着一百亲兵入了寰州城。 联合公孙奕攻击李邺谨,似乎成了唯一阻止李邺谨的办法。 公孙奕垂眸看着眼前的杯子。 李邺谨的厉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若是他没有派出那两万大军深入敌后,吸引了李邺谨的注意力,拖延了时间,此时李邺谨早已长驱直入,一统天下了。 若无阿澜,那他便彻底与天下无缘了,只能偏安一隅做个占山王,等着李邺谨来讨伐。 “高将军想如何合作?”公孙奕问道。 “合作的方式我要与她说。”高罄的目光落在顾水月身上,道。 公孙奕眼中再次充满了戾气。 高罄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的底线,若非顾全大局,他此时早已一刀割下高罄的人头了。 公孙奕深吸一口气,而后道:“高罄,不如你我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你便与阿澜谈,若是你输了,那便与我谈。” 高罄道:“好。” 两人走到院子中。公孙奕用剑,高罄用刀,两人眼神空中相碰已是刀光剑影。公孙奕力大且灵活,高罄便是一股蛮力,两人几乎同时出招,很快缠斗在一起。 与顾水月一起围观的还有高青童与高罄的几位亲兵。高手过招,刀光剑影,扬起一阵大风,落叶飘满地,众人都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杀气腾腾。 公孙奕的剑直直朝着高罄的胸口刺了过去,高罄的刀则朝着公孙奕的脖子砍去,在差点碰触的那瞬间,两人又迅速躲过了,可谓惊险非常。 “我怎么觉得他们根本不是比试,而是想杀了对方啊。”高青童站在顾水月的身边,不由得道。 两人快速攻击在顾水月眼里放慢了。顾水月清晰地分解了他们的一招一式,又怎么看不出来他们根本不是比试,而是招招致命。 顾水月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睛紧盯着战场,一眨不眨的。 高青童没有得到回答,见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猜她不懂武功,根本回答不上来她的话,便没有再问了。 高青童再看向战场,脸色不由得变了。公孙奕和高罄过招百余招后,公孙奕略胜一筹,高罄已经不敌,此时,高罄该转攻为首,但是以高罄的秉性,根本不会这样做,他依旧保持着强势攻击,弱点便愈加明显了。公孙奕刺向高罄胸口的剑锋一转,突然朝着他的脖子袭去,高罄根本毫无防备,眼看着那刀刃就要割破高罄的血管,要了他的命…… “将军,小心!”公孙奕的剑太快了,高青童只来得及叫出这样一句。 而在她一眨眼间,公孙奕的剑并未刺破高罄的脖子,而是落在了地上。 高青童不由得看向站在公孙奕和高罄中间的女子,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那剑竟是顾水月打落的! 刚刚那速度极为快,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而顾水月竟然冲到两人中间,打落那柄剑,可见其速度是何等快! 高青童看向顾水月的眼神完全变了。 她自诩为高手,但是顾水月的武功绝对在她之上。她根本没想到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有这等身手。 高罄手下自然看到刚刚公孙奕想要杀了他们将军,此时杀气未退去,两方之间皆是杀气腾腾。 就在这杀气腾腾的气氛中,高罄突然抬起了脚。那靴子的拇指处破了一个洞,高罄的拇指便钻了出来,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对着顾水月道:“你这双靴子纳得不错,但是被我穿破了,再给我纳一双吧。” 顾水月:“……” 高罄说得这般理所当然,那双靴子明明是他从她手里抢去的! 公孙奕伸手拉住顾水月的手,将自己的娘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了高罄的目光。公孙奕握住顾水月的手握地十分紧,嘴唇紧紧抿着,阴冷的目光扫过高罄的脖子,眼中退下去的杀意再次冒了出来。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冷凝了。 但是高罄的亲兵们都觉得,还是让他们将军去死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共商谋略 公孙奕极力压抑着将高罄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寰州城门的冲动。 “高将军,你若是再纠结一双靴子的事,望月的军粮就该送到应州了。”顾水月好意提醒道。 高罄这才勉为其难道:“那我便记着了——你欠我一双靴子。” 顾水月不作声。 高罄便当她认了。 这一场所谓比试的决斗,公孙奕赢了。 高罄的要求自然也就作废了。 这场密会的参与人有四人,朔云有高罄与高青童,寰州城则为公孙奕和顾水月。 四人入了房门,紧紧地关上了门,门外有人巡逻着,杜绝了一切窥视的可能。 “高将军以为如何?”顾水月单刀直入问道。 高罄道:“李邺谨御驾亲征,带的人绝对不止十万人。” 顾水月道:“四十到五十万之间,几乎倾尽望月之力。” 高罄听到此言,还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此时很庆幸没有听他父亲的,先攻下寰州城,再去攻打李邺谨。若是如他父所言,他即使夺下了寰州城,恰当疲惫,十万大军便成了李邺谨的口粮了。 他很快冷静下来,继续道:“这五十万人吃的是应州五城百姓的口粮。他们将百姓的口粮都吃光了,也只能维持一个月左右。所以打赢这场仗的关键在于粮食。” 高罄站起身,走到了悬挂的地图前,手在一个位置上划了一下:“这里是从望月到应州的必经之地,也是李邺谨的粮道,只要断了粮道……” 顾水月道:“我们能想到此举,李邺谨自然也能想到此举,他不仅会以重兵护送,而且会派出兵士去接应。带人劫粮,很可能就落入了李邺谨的圈套。” 高罄道:“望月的军粮大约两日可到此处,两日后,朔云会发起一场攻击,吸引李邺谨的注意力。” “声东击西,分散李邺的注意力。”顾水月点了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劫粮,直接烧粮!” 李邺谨一心在西川,若是朔云发起攻击,李邺谨肯定会趁机全力攻打西川,让高罄的人有去无回。在此时,粮食对于李邺谨而言便没有那么重要了。他们再趁机袭击望月的军粮,抢夺了粮道,也就等于断了李邺谨的后路。 两方敲定了合作方式,一齐写下了战书,高罄便需连夜赶回西川,准备两日后的大战。 高罄转身刚要离去,一直沉默的公孙奕突然开口道:“近日里寰州城外有些不太平,时常有盗贼出没,高兄回去的路上还要小心一些。” 高罄回头看了公孙奕一眼,面无表情道:“多谢公孙兄提醒,只是那些盗贼遇上我,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盗贼倒霉了。” 两人争锋相对,各不相让。 公孙奕冷哼了一声。 高罄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 公孙奕召来了蓝元德。蓝将军生得雄壮伟岸,站在那里如一座小山似的。 “蓝副将,你瞧着那高罄可曾觉得手痒?”公孙奕一本正经道。 蓝元德迅速醒悟过来,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转身便离去了。 想到高罄一出寰州城就被蓝元德痛打一顿,顾水月不由得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出了声。 公孙奕的目光便就此落在了顾水月的脸上。 公孙奕朝着顾水月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善。顾水月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往后退了一步,直至退无可退。 顾水月靠着墙角站着,公孙奕的手抵在她身后的墙上,几乎将她圈在怀里。公孙奕扯出一个冷笑:“阿澜,我们是不是该来说说这鞋子的事?我还不知道我的阿澜会纳鞋呢?” 高罄脚上穿着的鞋是出自她的手。想到这里,公孙奕便觉得一股酸水往上冒,混杂地还有一股怒气。 顾水月眼睛骨碌转了一下——秋后算账的时间来了。 公孙奕这人喜怒无常,在外人面前,即使笑,也是笑得阴森森的,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但是在顾水月面前,公孙奕便会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温柔的一面。 除了最初相见的时候,顾水月何曾见过他这般阴森森的模样。 这一次,公孙奕是真的怒了。 高罄真是害死她了! 顾水月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将这桩事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说了。 “高罄此人秉性怪异,那鞋子明明是他抢去的,还那般理所当然,脸皮比西川城的城墙还厚。”顾水月将高罄说得一无是处,又拉了拉公孙奕的袖子,讨好道,“那鞋子本来是纳给墨寒你的,只是太丑了,当个练手的,我本来就想扔掉,就没去计较了。像墨寒你这般器宇轩昂、俊逸不凡的人,自然要穿更好看的鞋子。我这几日正想着做一双好一些的呢。” 就是练手的,那也是他的东西。 不过看着顾水月顾着脸颊,瞪着眼睛,无措不安,完全没了刚刚和高罄谈战术时的精明、冷静,带着几分单纯可爱,一脸的讨好,公孙奕心中的怒气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公孙奕表情缓和了一些,一把便将顾水月拉进了怀里:“现在便做。” “哈?” “我的鞋子破了,阿澜给我做一双。”公孙奕道。 顾水月盯着公孙奕脚下完好无损的长靴,想着这一位真是会睁眼说瞎话,但是谁叫她理亏呢? 于是这一日,顾水月都被公孙奕关在房里,开始纳鞋。 纳鞋也就罢了,公孙奕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还要她坐在他腿上纳鞋。这诡异的一幕被公孙奕下属瞧着,顾水月的老脸都忍不住红了。 被高罄气了一次,公孙奕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这两日的遭遇对于顾水月来说也可谓与众不同。 谁见过哪位将军大战前不是全面备战而是躲在房里没日没夜地赶着做出两双鞋的! 应州城。 李邺谨临时驻守的府邸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经历前一段时间的大败后,李邺谨从最开始的疯狂逐渐冷寂下来,如同暗夜里蛰伏的狼一般,等着一举攻之。 一日一日,他的眼神愈加凶狠,仇恨在他心中燃烧着,终有一日,他会将朔云和公孙奕都踩在脚底,还有那个给予他巨大羞辱的女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李邺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客人时,深刻地觉得这句话颇为有理。 李邺谨收起了所有的傲慢与疯狂,恢复了帝皇的气度,朝着来人作了一个揖道:“姚先生。” 这位姚先生名时俭。姚时俭乃是当代有名的谋士,与鬼口贺重言同出一门。昔日里刘玄德三顾茅庐求得诸葛先生出山,得一卧龙便胜千军万马。这位姚时俭或许不如昔日里的卧龙先生,但抵万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姚先生约五旬的年纪,广袖长袍,穿着木屐,文雅中带着一丝不羁,眼眸中的睿智与野心透露了他的秉性。 当年,李邺谨登基,欲励精图治,与顾天澜一起去拜见这位姚先生,姚先生却连面都不愿见。 再次相见,李邺谨不由得提起这件事。 “当年,陛下求的是安世之臣,而我要做的是乱世之臣。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了这么多年,也该是合的时候了。现世已乱,陛下身上有龙气,所以我便出山,帮助陛下一统天下。”姚时俭道。 “那先生觉得公孙奕如何?”李邺谨本来是不将公孙奕放在眼里的,但是经此一役后,李邺谨心中渐渐有了警惕。 姚时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慢悠悠道:“空有野心,不成气候。” 朔云帝、高氏一族、李邺谨及公孙奕,这几个将来最可能一统天下的人中,姚时俭看中的本来是公孙奕。奈何贺重言要辅助的是公孙奕,姚时俭便选择了李邺谨。 他要证明的是,他的才华谋略在贺重言之上,公孙奕纵然有龙气,他也要叫他一事无成、空留遗恨! 李邺谨心中便是一喜,多日的抑郁一扫而光:“姚先生觉得朕如今该怎么做?” 姚时俭只说了一个字:“粮。” 李邺谨‘哈哈’笑了两声:“朕也想到他们肯定要断粮道,所以派重兵押送粮食。他们敢抢朕的粮,朕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若是他们不抢,而是烧呢?”姚时俭问道。 李邺谨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想到了顾水月的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姚先生觉得该如何?”李邺谨问道。 姚时俭踱步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手点的位置正是望月到应州的必经之道。 “此地两旁皆是高山,唯有中间一条险道。若我是公孙奕,则会选择在此地埋伏,发起攻击。” 李邺谨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但是他胜在人多,狭路相逢,他人多势众。但若是顾水月选择烧的方式,那他的人再多也没用。 “陛下其实可在这里设下陷阱。以粮为陷。”姚时俭道。 李邺谨眼睛顿时一亮:“先生的意思是……” “陛下可以一队将死之人护送粮食,所谓粮食,其实是浇上油的棉布。待到公孙奕的人来烧粮,却不知将他们的命也烧在那里了。” “如此甚好,朕立即下令,让虎狼军护送粮食!” 所谓虎狼军,并非李邺的亲信,而是顾天澜的旧部。这些人顽固不灵,顾天澜已死,他们还以她为尊。李邺谨便将这些人集中在一起,组成一支虎狼军,什么脏的累的事都让他们干。 李邺谨早就想除掉这些人了,如今恰好有个机会,让他们‘为国捐躯’。 还真是一举两得! 第一百五十章 姚氏计谋 昔日顾天澜座下的将士,一般而言,有两个下场。一则与顾天澜一起,葬身于天青镇,转眼英雄成枯骨。另一则忠心于顾天澜,觉得顾天澜的死有内情,一直替顾天澜辩驳,于李邺谨则各种看不顺眼,于是被归入虎狼营。 所谓虎狼军,名字听着霸气,实则在李邺谨治下地位最低。无战时干着最苦累的活,有战时则充当敢死队。 虎狼营刚成立的时候,里面有数万人,如今只剩五千人。其余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这剩下的五千人,与其说效忠于李邺谨,不如说效忠于顾天澜。他们若是真的逃了,那就真得再无人替顾家军说半句话了。他们用最后的气节证明顾家军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护送军粮?陛下根本不信任我们,又如何会将这样的活交给我们呢?”云曜狐疑道。 云曜乃是虎狼军的领将,他是顾天澜的庶出表弟,他一直将顾天澜当做亲姐姐一般。顾天澜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云曜许久未缓过来,将自己关在家中整整三日,才重新走出来。 两年前,云曜方才十六,已经初显将才,加之得顾天澜信赖,前途不可限量。他一个庶出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顾天澜死了,云曜并非走路绝境。当日,许多将领看中云曜的才华,本欲收为已用。但是云曜固执地称自己为顾家军。因此,也就成为了李邺谨的眼中钉。 李邺谨给云曜派了几次危险的任务,没想到这小子命硬的狠,几次都化险为夷。 十八岁的男子,脸庞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粗布麻衣,纤瘦地如竹竿一般,一点也看不出两年前那个少年公子的半点风采了。 以前,有顾天澜护着,他便是个青葱少年,不识那些人心阴谋。 如今,没了顾天澜,他看尽人间百态,也渐渐有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云将军,我也觉得有问题。”林喜道。林喜是云曜的心腹,两人关系要好。 云曜皱着眉,没想出个所以然。 此时,一人走了过来,与云曜并肩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云曜,恭喜了啊,你做孙子做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得陛下重用了啊。” 嘲讽他的正是李邺谨的亲信,原本负责押送军粮的人。 云曜早已习惯了这些冷嘲热讽,面不改色道:“那得多谢王统领将这个机会让给我。” “哟哟,你还当真了!云曜,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吗?是……”那人突然凑近云曜,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却又买了个关子,‘哈哈’大笑地离开了。 云曜转头,定定地看了那人的背影一会儿,手下意思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云曜翻身上马,带着虎狼军五千战士,接替了原来押送军粮的王统领的位置。 他们要押送的军粮整整二十车,都用黑色的布盖住。军粮押送紧急,所以虎狼军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便押送着军粮继续前行了。 “云将军,看那王八蛋刚刚的表情,看来这次是个转机。陛下对我们或许真的有改观了。”林喜纵马到云曜的身旁,笑着道。 云曜笑了一声,眼中的阴郁并未散开,继续前行着。 林喜却十分兴奋,他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虎狼军终于要正名了! “云将军,我回去打听打听。”林喜说着,又兴奋地纵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们押送军粮,行军速度很慢。林喜再来几个来回都赶得上他们。 他们继续前行了半日,在路上稍作歇息。 云曜手中拿着长枪,坐在草丛里。上半日还十分乐观的林喜,再来到云曜面前时,已经是忧心忡忡,魂不守舍。 “云将军,我刚去打听了,这押送军粮可不是什么好事。说是押送军粮,实际上是让我们去……” “死。”云曜接下了他的话。 林喜错愕地看着他。 “将军,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吗?是…… 是死。 他从那个姓王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云将军,此去再往前十里处有一处地势险要,只有一条路,介于两座险峰之间。公孙奕很可能有人设下埋伏,想要劫粮。若是劫粮不成,他们就会烧了军粮。”林喜道。 “已经不是军粮了。”云曜道。 林喜更加惊奇了:“那其实是倒了油的棉布,遇火即燃。将军您是怎么知道的?” “车辙印。”云曜道。 若真是满车的粮食,车辙印就不该这般浅。 若非时机不对,林喜真想对他家竖大拇指。这聪明劲,也真是绝了。 “李邺谨太狠了,待火烧了起来,两旁是山谷,火势迅速蔓延,可谓是死亡山谷。他是想我们跟敌人死在一起呢!”林喜道,“将军,如今为时未晚,我们扔下这些东西逃吧。我们干嘛要为了李邺谨送命?” 云曜摇了摇头:“逃?逃了就背上逃兵的罪名了。” 林喜愣了一下,狠狠地啐了一口:“将军说得对,如今还留下来的人,就是不想做逃兵的人!但是,为李邺谨送命,也太不值当了!” “我们不是为了李邺谨送命,而是为了顾家军。”云曜道。 “是啊,为了顾家军,为了天澜将军。这日子他娘的我也受够了,待到了阴间,继续做天澜将军的下属!再说,拉几个公孙奕的人做垫背的,也算给天澜将军报了一些仇了。”林喜道。 短暂的歇息后,这支押送军粮的队伍便继续前进了,朝着预知的死亡之地行进着,浩浩荡荡,毫无犹豫。 在那被林喜称为‘死亡山谷’的地方,其实已经埋伏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这场埋伏的胜利事关之后的战争,若是李邺谨顺利得到了军粮,那便是如虎添翼,之后的气势将更加勇猛,公孙奕和朔云都将处于劣势的地位。 所以,公孙奕和顾水月都十分看重这一次偷袭。 公孙奕和顾水站在山巅上,望着底下的山谷。 “根据斥候来报,再过半个时辰,押送军粮的队伍便到了。押送军粮的至少有五千人。”公孙奕道。 “才五千人?”按照李邺谨多疑且谨慎的性子,绝对不会只派五千人来护送军粮的,顾水月觉得有些怪异。 “这五千人押送约二十车军粮,后面应该还有。”公孙奕沉思了一会儿,道。 顾水月点了点头,对上李邺谨,她有些战战兢兢了。只要高罄顺利吸引了李邺谨的注意力,这边的偷袭就会容易许多。 西川城。 高罄身披战甲,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与远处的应州城遥遥相望。 西川城外,驻守着一支望月的主力军,他们在外面虎视眈眈,一旦有机会,便会发起攻击。 高罄面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下了城楼。 城楼下,已经集结了六万人的队伍。 “宋将军,攻击敌人的左翼,陈将军,攻击右翼,唐将军,正面攻击。”高罄发号施令道。 “遵高将军命!” “望月踏我国土,欺我百姓,我们此番必会全力而战!” “是的,拼死一战,将望月从朔云的土地上赶出去!” 诸位将士俱是气势昂扬。 “不要全力而战,也不要拼死一战。”高罄道。 “……啥?” 这一下,诸位将士都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统帅,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意思。 “你们先做出全面攻击的状态,等将望月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又退回来。”高罄道。 这一下,诸位将领都听清楚了。 虽然有些怪异,但是主将的命令便是军令,他们不得违抗军令,只得照做。 西川城门打开。 西川城的将士如河水一般,朝着望月发起了攻击。 高罄重新站在城楼上,密切地关注着战事。 望月在城外已经驻守了一个月了,早就是饿虎了,有这般机会,他们肯定会扑上来。 “将军,有些不对劲啊。”高青童站在高罄的身旁,看着远处的战况,不由得道。 “望月的人居然一副防守的姿态,竟没有发起进攻。”高青童道。 他们此番出击,本来就是想吸引李邺谨的注意力,声东击西,但是李邺谨根本不上当,难道是知道这就是一个阴谋! 高罄的脸色变了,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护栏。 “顾水月危矣!” 然而他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即使他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告诉他们这件事也已经晚了! 此时,百里之外的公孙奕和顾水月都不知道这一情况。 他们蛰伏在半山腰的草丛之中,等着押送军粮的队伍到来。 斥候去刺探过,这附近并未有李邺谨的埋伏,看来李邺谨确实被高罄的攻击给拖住了。 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他们来了!” 狭长的山谷的尽头,一辆一辆押送军粮的车渐渐跃入了众人的眼里。 此时天已经黑了,只见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脸。 不过很快的,这些士兵便会在大火之下烧成一片灰烬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乱世当前,死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便立即发起攻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将计就计 狭长的山谷,形似倒着的棺材,因此又被称为‘棺材谷’。棺材谷约两丈宽,只允一辆押粮车过。两侧均是蓊蓊郁郁的森林,风吹过,仿佛有无数的身影若隐若现,那密林里,像是藏着无数人一般。 “云将军,这山谷里肯定有埋伏。我闻到了血腥味。”林喜道。 满山林的杀气扑面而来,不只是林喜、云曜,恐怕这五千将士都感觉到了。 云曜紧紧抿着唇,扫过他身周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俱是*与决绝,对可预知的死亡毫无畏惧。 “将军旗举起来。”云曜大声道。 随之,一面面军旗被举了起来,上书一个‘顾’字,军旗随风飞舞,风吹动军旗,发出猎猎的声音。 这旗帜便是顾家军出战时举的军旗,自顾天澜死后,顾家军也随之覆灭了,所有的带‘顾’字的军旗都被付之一炬。时隔两年,这些军旗再次重见天日。将士们抬头看到熟悉的军旗,本来冷寂的眼中冒出了一丝光芒,越来越亮。 他们不想苟延残喘,不想再忍受各种嘲讽,不想被李邺谨各种折磨,他们宁愿以顾家军的名声死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当他们将旗帜举起来的时候,带给他们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当整个押送军粮的粮车完全进入山谷的时候,袭击的时机也就到了。公孙奕本来想发起攻击的命令的,但是顾水月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那些熟悉的旗帜,在山谷间渐渐铺陈开来! “王爷,不可进攻。”顾水月脸色凝重道。 公孙奕没有说话。 蓝元德管不住嘴:“娘娘,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这是断粮道的最佳时机,这个时机错过了,可没机会了。您别拦着了,就让老子去杀几个望月的狗崽子玩玩!” “这支押送军粮的队伍有问题。”顾水月面无表情,心中已经是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分析道,“这些军旗原本是顾家军的军旗,顾天澜死后,其旧部受尽排挤,李邺谨怎会派他们护送军粮?” 蓝元德被她分析地傻愣傻愣的:“但是现在,他们不是护送了吗?” “所以说,这批军粮有问题。”顾水月道,“这恐怕是个陷阱。”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去?这或许是李邺谨的阴谋呢?他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怀疑,然后让他的军粮安然无恙地送到应州城。”蓝元德道。 蓝元德一转头就对上公孙奕的眼睛,公孙奕的眼神十分奇怪,看得人头皮发麻。 蓝元德‘咕哝’一声,吞下一口唾沫:“将……将军,您这样看我作甚?” “你居然能思考这样复杂的问题,脑子没有打结?”公孙奕问道。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蓝元德,也听出将军此话在嘲讽他。 “当然不能让他们过去,我下去和他们谈谈。”顾水月道,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成了拳。 当那些军旗一面一面地举起来后,她的心中如同泛起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静了。 远远的,她尚且不知道押送军粮的是何人,但是近了,顾水月便认出了云曜。云曜是她的旧部。她从秦十娘的口中,从厉宁的口中,知道他们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因为她的关系,在望月的日子几乎过得举步维艰。他们对她的忠心反而害了他们。 这是李邺谨的迁怒,是顾天澜害了他们。她不能让仇者快,亲者反而痛。顾水月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娘娘,您可不能去!”蓝元德立即道,“太危险了,他们抓了你做人质,这战还打不打了?” 这位王妃确实与众不同,前面三番五次冒险,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今日这般情况根本无需冒险啊。他感觉这位王妃是冒险起了瘾,有些过于自信与一意孤行了,连他这个脑子都觉得十分不妥。 “将军,你快劝劝王妃啊,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就让老子下去烧了他们的军粮!”蓝元德说着便要往下走。 顾水月看向公孙奕。 公孙奕相信她,因为他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下面的这些将士就可能是她的旧部。 顾天澜死了,顾水月醒了过来,本来,这是一场重生。但是,顾水月永远摆脱不了顾天澜的命运。 公孙奕手臂一伸,便拽住了蓝元德的肩膀,一拉,便将那粗壮的汉子拉了回来。公孙奕的劲十分大,疼地蓝元德的脸都扭曲了。 “别……别抓!将军,老子错了,老子不去了,让王妃去。”蓝元德龇牙咧嘴道。 公孙奕放开他。 “墨寒,谢谢你。”顾水月看向他道。 “不要让任何人伤了你,否则他们一个也活不下来。”公孙奕淡淡道。 但是顾水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顾水月点头,便转身,孤身朝着山下走去。 “云将军,他们来了!”林喜凑到了云曜的身旁,道。 云曜骑在马上,目视前方,首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竟是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便于行军的女子服侍,为衣裤,衣着十分简单。她身形娇小,容颜出众,站在那处,不只是与众不同,还有一股莫名的气势。 云曜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身后,许久,都未曾有人跟上来。那里空荡荡的,很明显,只有她一人。 “哈?公孙奕就派一个女子来偷袭我们?”林喜有些震惊。 一娇弱的女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这里,随便一人,都可以撂倒她。 云曜并未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放松警惕:“你是何人?” 顾水月看着眼前的男子,昔日里莽莽撞撞的少年已经长成沉稳的青年了。他的眼眸深邃了许多,变得不可捉摸。 “顾水月。” 云曜的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 他对这个名字是有些印象的。那一段时间,他被安排在皇宫中,负责守卫皇后顾天晴的安全。说是保护顾天晴,其实是被顾天晴各种羞辱为难。 有一日,顾天晴突然大怒,将自己身边有带‘水’或‘月’字的丫鬟全部赶了出去。顾天晴对这个带‘水月’的女子必定是深恶痛绝。因为这个原因,云曜曾经调查过。那女子全名‘顾水月’,云王妃,弄死了顾天晴最宠爱的两个宝贝妹妹。 “你是公孙奕的人。”云曜道。他的目光朝着两侧的山看去,“公孙奕这是何意?” “云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顾水月道。 顾水月的目光扫过云曜以及他身侧的将士,里面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顾天澜的心腹部队,但是她是顾天澜的事不可有太多人知道。 若是李邺谨和顾天晴知道她就是顾天澜,顾天澜并未死,就会提高警惕。那样她的复仇之路会更加艰难。 云曜和顾水月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好。” 林喜连忙道:“将军不可啊,谁知道这个娘们会有什么阴谋!” 云曜伸出手,做了个‘不必劝’的手势。他为将者的威严在,林喜只能闭嘴。 云曜翻身下马,与顾水月一起走进了一处密林中。云曜停住脚步:“他们听不到了。” 顾水月道:“我见过秦十娘,也见过厉宁。” 云曜在一个石头上坐了下来,垂着头,手里把玩着石子,像是没有听到顾水月的话一般。 “你长大了,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沉稳了许多。” 顾水月一个人在说,云曜不发一言,依旧玩着他的石头。 云曜坐着,顾水月站着,山风吹过,吹起两人的黑发,风声过,一切又变得静悄悄。 云曜突然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沉稳退去,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直直地盯着她看着。 顾水月轻声地笑了。 云曜更加委屈了。 “李邺谨为何让你们护送军粮?”顾水月问道。 “那不是军粮,而是浇了油的棉布,一点即燃。”云曜道。 顾水月脸色猛地变了:“李邺谨还真是狠!” 他是以五千顾家军旧部做诱饵,要公孙奕派出的人与这五千将士一起归于火海! 他杀了她和她的孩子还不够,还要杀了一切和她有关的人,抹除她存在的所有痕迹。 另一处山坳上,公孙奕坐在那处,蓝元德则如暴躁的狮子一般走来走去。 “都过去这么久了,王妃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咱们和望月可是仇敌,他们杀了王妃以振士气完全有可能啊!”蓝元德停在公孙奕的面前,忧心忡忡道,“将军,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那可是你的婆娘……” 蓝元德在看到公孙奕紧紧地握着的拳后,声音戛然而止。公孙奕全身都紧绷着,脸色难看地厉害,眼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不安。 将军如何不担忧? 蓝元德自觉闭上嘴,只是伸长脑袋往山下看。 而当顾水月带着敌方将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蓝元德整个人都炸了,拿着刀一下便朝着她身后的云曜砍去。云曜迅速闪避,抽出剑,毫不示弱地与蓝元德打了起来。 云曜的武功都是顾水月教的,胜在灵巧与变化莫测,专克蓝元德这样空有力气的莽汉。几十招之后,蓝元德就被狠狠压制住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压制住,蓝元德觉得丢脸极了,一张粗犷的脸涨得通红,偏偏又挣脱不掉。 “将军,您就这样看着?!”蓝元德瞪着看好戏的公孙奕与顾水月,不由得觉得自己被卖了。 “放开他。”公孙奕道。 云曜根本不听他的话。 “放开吧。” 顾水月开口,云曜才放开,退到了顾水月的身侧,刚刚那狠戾的样子消失,像个乖巧的孩子。 “将军,这到底咋回事啊?”蓝元德糊涂了。 王妃孤身一人下去,不仅没有被抓为人质,还收了敌方统领当小弟,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件事稍后再议,先下去看看‘军粮’吧。”顾水月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将一军 公孙奕带着几十将士下了山,紧随在云曜身后。他们一靠近,云曜的人便警惕地看了过来,手都放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出剑来拼死一搏。 “不可。”云曜的眼睛扫过,压下了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公孙奕走到了那些军粮面前,掀开黑色的盖布,没有粮食,取而代之的是叠得高高的棉布,还有一股浓浓的油味的时候。公孙奕伸出手,摸了摸那些棉布,潮潮的,他放在鼻间闻了闻,脸色彻底变了。 他的头皮不由得有些发麻,那一瞬间,他懂了李邺谨的阴谋。他仰头,望着两边的山崖以及密密麻麻的树林,眼神暗沉了下去,他们刚刚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 蓝元德倒抽了一口气,朝着顾水月拜了拜,由衷佩服道:“王妃,你真是神了,要不是你阻止,老子就烧成灰了。以后你就是老大,老子就听你的了。” 云曜站在顾水月的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蓝元德。 作为顾天澜的头号跟班,云曜自然不想任何人动摇自己的位置,自然也包括眼前的大胡子莽汉. “嘿,小崽子,你还不服气啊。不是老子说,这是咱们的王妃,你个望月的将军,莫非要改行给我们王妃做跟班了?”蓝元德大喇喇道。 云曜没有说话,云曜身边的望月将士却听出了其中的嘲讽。 他们被李邺谨欺侮、被顾天晴侮辱,此时还要被公孙奕的人侮辱吗? 那五千人渐渐靠近,将公孙奕与蓝元德等人围在中间,一场恶斗蓄势待发。 “嗯。”云曜淡淡地应声道。 蓝元德:“……”没想到云曜这样简单地认了。蓝元德蓄积的气势顿时泄了。 林喜等一众将士,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有些甚至眼眶微微红了,为了他们能活下去,云将军居然这般五味杂陈。 云曜做出一个散开的手势,他是领将,积威甚重,那些兵士都听他的,只得散开。 “如今当如何?”云曜看着顾水月道。 从始至终,他一直站在顾水月身旁,说话也是对顾水月说的,其余人都仿佛不存在一般。 也就是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架势激怒了蓝元德。 然而,还有一人的心情也十分微妙,那便是公孙奕。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云曜为何这般亲近顾水月的原因。 昔日里,云曜是顾天澜座下的一枚出色的小将,就像顾天澜的亲弟一般。公孙奕也曾调查过他。那云曜本是世家不受宠的庶子,被父亲忽视,被嫡母嫡兄弟欺负。顾天澜将他带上战场,给他开拓了另一番的人生,让昔日里欺负他的人再也不敢欺侮他。 对于云曜而言,顾天澜便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最亲近的人。云曜这般依赖顾水月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云曜并非小孩,而是男人了,一个男人这般黏着他的王妃,公孙奕看着便觉得十分碍眼。若是与云曜一般黏着顾水月,又像个小孩子一般,颇为幼稚。 公孙奕心中百味交杂,面子上却是冷着一张脸,眸色幽深,威严地站在那处。 顾水月望着那些粮车,眸色暗沉沉的,思索了半晌。 李邺谨给他们送了一份这样的大礼,她岂有不回礼的道理? 顾水月道:“云曜,你与将士们继续押着军粮前进,送到应州去,送到李邺谨的面前。” 云曜的眼中闪耀着困惑:“这些棉布?” 顾水月点头:“对!过不了几日,那五城的粮食都快被征用完了,李邺谨手下的几十万大军都盼着军粮的到来,待他们发现军粮变成了棉布,他们作何感想?” “军心不稳,势必大乱。”公孙奕道。 “李邺谨再厉害,即使他很快安抚了军心,我们也可以趁着这短暂的大乱……”顾水月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 一刻钟后,云曜与五千将士,押运着运粮车,安然无恙地穿过了窄窄的棺材谷,朝着应州而去。 不久后,棺材谷突然燃起了一股熊熊大火,火势燎原,发出‘噼里啪啦’的响,红艳的红光照得天空发亮,里面还隐隐含着人痛苦的求救声。 此情此景可谓惨烈至极。 公孙奕和顾水月,一人牵着一匹马,站在十里开外,遥望着这场大火。 “这火至少得烧上两天。望月真正押送军粮的队伍,需等这场大火灭了才能过。这两日时间,对于李邺谨来说足够致命。” 顾水月点了点头。 这两天时间,望月军心大乱,抓准时机,发起攻击,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是极大的优势。 “而且,李邺谨此时还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此时心中正得意呢。”想着这般情景,顾水月忍不住笑出声,很快,笑转为冷笑。 应州城。 西川城久攻不下,李邺谨变成一只暴怒的狮子,脾性十分暴躁,无人敢亲近。 今日里,他一反常态,设下宴席,宴请几位将领以及姚时俭。 李邺谨的心情不错,并且将姚时俭安排在自己右下的位置,可见这位新来的军师立了功,驱散了帝皇心中的阴霾。 “朕刚得到消息,那棺材谷烧了起来,熊熊烈火直冲天际,烧得十分旺啊。而且,本王也得到寰州城里的暗线传来的消息,这一次埋伏在棺材谷想要抢夺军粮的,是由公孙奕亲自领兵,顾水月和蓝元德也在其中。” 一场大火烧了他的仇敌公孙奕、顾水月,还有公孙奕手下猛将蓝元德,这三人死了,寰州城根本不成气候。 他用五千人的命换了这三人的命,这简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何况那五千人也是他的眼中钉,这计谋简直是一举两得。 看着姚时俭,李邺谨更觉得自己遇到贵人。他放下帝皇的架子,端起酒杯向姚时俭祝酒道:“朕今日得姚先生,就如齐桓公得管仲,昭烈皇帝得诸葛孔明,乃是朕之幸!” 李邺谨的话出,其余将领也随声附和道。 “姚先生才学不凡,有了姚先生,陛下很快就可以一统天下,成为天下君王了。” 姚时俭脸色平静,没有大喜,朝着众人举起杯子,谦虚道:“陛下的大业,还要诸位将军共同努力方可完成。姚某只是个书生,只会动动嘴皮子。” 李邺谨‘哈哈’大笑了起来:“朕便喜欢姚先生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秉性!” 姚时俭其实并非不喜,而是很好地掩盖住了。 贺重言选择了公孙奕,想要助公孙奕一统天下,而他一把火便将公孙奕烧了。 昔日里,两人一起从师学艺的时候,贺重言的才华一直在他之上,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日积月累。后来,能打败贺重言成为姚时俭最大的执念。 他没想到这个执念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呵,呵呵……”姚时俭轻声笑了起来。 一时间,宾主尽欢。 “陛下,臣有事回禀!”门外,一人急匆匆而来,朝着李邺谨跪了下去,脸上全是欣喜。 李邺谨并未敛去脸上的笑,而是道:“刘爱卿有何事?” “陛下,军粮到了!”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他的话音落,李邺谨和姚时俭脸上的笑全都凝滞了。 唯有他们知道,军粮不该这时候到的。 那场大火至少烧到如今,真正押送军粮的人就算千赶万赶,也该两日后才能到达应州城。 那此时押送来的军粮是什么? “押送军粮的是何人?” “是虎狼军的统领云曜云将军。” 李邺谨和姚时俭的脸色全都变了。云曜?怎么可能?云曜不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吗? 李邺谨立即起身,挥开了面前的桌子,满载的酒杯打落在地,酒洒了一地。李邺谨便踩着杯子的碎片往外走去。 军粮运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一时间,将士们的心情都沸腾了起来。 “军粮到了!” “不用挨饿了。” 一到处都传着这样的议论声。 李邺谨一路走过,脚步飞快,快到几乎杂乱。嘴唇紧紧抿着,脸上的表情几乎骇然。 他走出府邸,骑上马便迅速到了城门,当看到云曜与五千万将士,押送着几十辆粮草车刚好入城,守城将士热情与他们聊着天时,李邺谨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就灭了。 云曜没有死。 他精心准备的‘军粮’没有被烧。 那场大火是障眼法。 公孙奕和顾水月没有死。 李邺谨一步一步推断下来,心中便冒出一股熊熊大火,牙齿咬得咯咯响,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径直看向云曜。 “你们竟敢玩弄朕!”李邺谨咬牙切齿道。 云曜对上李邺谨的眼,感受着那浓烈的杀意,脸上的表情却无甚变化。 云曜跪了下去:“陛下,臣已经将军粮运送到了。” “呵,什么军粮,不过是一些废……”李邺谨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心中腾起一种更为可怕的想法,他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云曜的到来其实是一场陷阱,这个陷阱为令他陷入更为不利的境地。 然而,他醒悟地已经太晚了。 那些来接应军粮的人已经来了,带着几百将士。云曜手下的人掀开了那些黑色的盖子,然后震惊道:“怎么是棉布?不是军粮!” 这一句话迅速传遍整个应州城。 押运来的不是粮食,而是无用的棉布。 难道是望月已经没有粮食了吗?所以拿这些东西糊弄他们? 没有粮食,他们的粮食已经告罄了。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反攻之战 “云曜勾结公孙奕,偷梁换柱,将军粮偷换成棉布,罪大恶极。云曜及其下五千人,全部处死。”李邺谨道。 望月不是没有粮食,而是被云曜这个贼人给偷换了。李邺谨要转嫁仇恨,用杀了云曜等人来稳定军心。 而此时,望月的将士们又不由得要问了。 云曜押送的不过二十车军粮,那剩下的军粮何时到呢? “由王振押送的百车粮食,两日后可到。朕不会让朕的将士挨饿的!”李邺谨大声宣布道。 “若是两日后王振押送来的粮食全是棉布怎么办?” “王振此人贪婪。说不定那粮食根本就不是换的,不过粮食被王振贪了,所以拿这些棉布来交差。” “当年,顾家军何等勇猛,就是因为这些人太贪,断了军粮,才使十万顾家军惨死天青镇,无人生还。” 李邺谨的话已经丧失了威信度,旧日里顾家军全军覆灭的事又被拿出来说,一众将士们开始变得惶惶不安。 李邺谨杀云曜,也已经无法稳定军心了。如今唯有剩下的军粮早日到,方可令将士们冷静下来。 但是,云曜还是必须杀。 如今,李邺谨手下握有朔云的五州,由里及外分别为应州、青州、连州、允州、燕州。 燕州与寰州遥遥相望。 李邺谨令人押送着云曜及其下五千人,到达燕州城门上,欲在此处处死他们。 他要的是顾水月能看见。 李邺谨亲自拿着刀架在云曜的脖子上,眼里的神情略显癫狂。 “是她对不对?”李邺谨疯狂问道。 他思来想去,想出这种可能的时候,一切不可解释的事也就能解释地通了。 谁都可能背叛望月,但是顾家军旧部不可能背叛望月,但是云曜背叛了望月,可能性只有一个——顾天澜。 云曜效忠望月,是因为效忠顾家。而能改变这件事的唯有顾家。 顾天澜。 这个名字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刻在他的生命里,挥之不去。 李邺谨极力将这个人、这个名字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两年过去了,他渐渐忘了她的长相,忘了她的一颦一笑,忘了她的一切。 而当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那些他早以为忘记的事,却又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太子,他的父亲尚在。她那时战胜归来,神采飞扬,英姿飒爽,在一众男子中间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一下便照耀了他的眼。他眼中有一瞬的惊艳,很快掩去了,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他的父皇却指着那女子道:“朕可以将皇位传给你。但是唯有你娶了她,才能完全掌控望月。” 那时,他心中是欣喜的,眼中跃跃欲试,追逐着那马上的女子。 再后来,他登基后,他方才知道父皇话中真正的含义。 在望月百姓的心中,他们的君主有两位,一位是龙椅之上的他,另一位则是顾家军的统帅。顾家功高盖主到这种地步,已经逐渐威胁到皇帝的位置了。 这是一个作为一个皇帝最忌讳的。 他开始与她偶遇,他顺着她的秉性,说一些她爱听的,她以为他们意气相投,看他的眼神渐渐不一样起来。 待到时机成熟的那一日,他道:“嫁给我吧,我们一起守护着望月。” 她答应了。 他十六岁,身边便有人侍寝了。那时,后宫已经有妃数人。而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竟如同毛头小子一般,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他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宫中,吩咐一众宫人好好准备,望月宫中,即将迎来一位皇后了。 “陛下,昔日武后那般出生都能登位,将李唐江山收于手中。而如今,顾氏手下有十万顾家军,还有天下百姓称颂……”谏臣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顾天澜想要取代他,几乎是易如反掌。 那瞬间,李邺谨心中的喜悦一扫而光。 他开始给自己戴上一层面具,他与顾天澜的相处不再纯粹,而是成了一场博弈。 顾天澜是一员猛将,但是在男女之事上近乎单纯,根本看不出差异,还以为他爱她如痴如狂。 李邺谨冷眼看着顾天澜越陷越深,他心中竟腾起一股诡异的快感。他喜欢这种将顾天澜玩弄于手心的感觉。 谁说顾天澜可以文韬武略胜于他? 谁说顾天澜可以为个女帝,会让望月更加强盛? 撕下猛将的面具,其实不过是个相信所谓爱情的蠢女人。 他的心渐渐扭曲,与最嫉恨她的妹妹来往,点燃她妹妹对她的恨,开始步步为营,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他依旧记得天青镇的破庙之中,她听闻真相时,脸上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卑微地如同蝼蚁一般,她的命与她腹中孩子的命都掌控在他的手上。 他与公孙奕做了交易,将她给了公孙奕。 怀着孩子,被自己心爱的男人送给别人的男人是何感觉? 哈,哈哈,李邺谨出了破庙便疯狂大笑起来,他感觉到心中畅快无比。 疯狂扭曲的快感掩盖了他的内心,掩去了他心中深处的空旷与迷茫。 而现在,顾天澜又归来了,还成为了公孙奕的王妃。他将她送给公孙奕,没想到她还真的与公孙奕在一起了。 想着那一日马车上,公孙奕将那女子紧紧拥在怀中的情景,想着那日山林中,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冷漠仇恨的眼光看着他的时候,李邺谨的心中竟涌现出陌生的嫉妒感。当然,走到这一步,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燕州的城门之上,李邺谨迎着风站着,遥望着寰州站着。 呵,不过自己不要的女人罢了,公孙奕还真是一点讲究有没有,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和自己争天下之王?! 李邺谨缓缓地举起刀,只要他的刀看下去,云曜的脑袋便会滚落在地上,随之,五千人与他一起葬身黄泉。 “你猜,你的主子会不会来救你?”李邺谨癫狂地笑着,问道。 云曜跪在那里,眼神看着前方,紧抿着唇,并不说话。 “这城墙上有万名弓箭手,手里都有几百发弓弩,城楼下,十万大军埋伏在那里,只要你的主子一出现,这些弓弩手会立即将她射成筛子,十万大军会将她砍成肉酱,朕就不相信,这样了,她还能再活过来!” 李邺谨话音刚落,一声箭弩破空声传到了他的耳里,李邺谨抬头望去,瞳孔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一根箭弩竟直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李邺谨连忙躲开,转眼再看去,只见城门下像是一瞬间就出现了千军万马,乌压压地一片。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那乌压压中找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此同时,云曜突然挣开了捆缚的绳子,打伤了一个士兵,从他手上抢夺了刀,其余的人也都迅速挣脱了绳子,抢来了武器。 杀杀杀!他们早就受够了侮辱与蔑视! 短短瞬间,那本来被押着的五千人便与城门上的弓弩手打了起来。 弓弩手居于高位,占有地形上的优势。公孙奕的人中,臂力达到公孙奕这般,竟能将箭射这般高远的也唯有他一人。要对付弓弩手有两个办法,一是拼死爬上城楼,城楼上有一万弓箭手等着他们,二是攻破城门,但是城里更有十万大军埋伏,两者都是难上加难。而今,云曜手下五千人没有经历这两步,直接向着这一万名弓箭手发起攻击! 弓箭手擅长的都是弓箭,遇上云曜这样擅长近战的虎狼之师,便丧失了优势,他们拿起箭想要射向敌人,手中的箭便被砍落在地上。 弓箭手虽是两倍的云曜的兵力,但是打起来依旧吃力,很快就处于弱势。 城门下,公孙奕率领着将士蜂拥到城门下,拿着两人合抱的树桩开始猛烈地撞击城门,想要将城门撞开。 楼下的大军忙着应付城门处的危机,一时竟顾不上城楼上的危机。 李邺谨手持大刀,不停地砍杀,眼睛都杀得红了。他身手不凡,但是遇上充满愤怒仇恨且不怕死的虎狼军,也打得十分艰难。 李邺谨的亲兵将李邺谨围在中间。 “陛下,此处危险,您还是退入允州吧!” 燕州若是被公孙奕占领了,那剩下的四州就被公孙奕与高罄围起来了,若是这两人合力对抗他,那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如今公孙奕处于优势,他不离开也改变不了现状! 李邺谨迅速做了决定——退! 他由一众亲兵护着朝着允州退去。 “燕州城门破了,公孙奕的大军攻进来了!” 李邺谨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燕州城,将士们脸上都带着鲜红的血,血污之下是浓浓的惊惶与不安。两军对战,气势已经输了! “陛下,走吧!” 李邺谨转身,抛下了十万大军,便这样退入了燕州城中。 李邺谨再也无法顾及帝皇的威严了,允州城门一关上,他便坐在了地上,泄了气,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十分可怖。 “陛下,不好了,高罄朝着应州城发起了攻击!” 李邺谨不由得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了。 云曜突然反戈,公孙奕和高罄前后夹击。好!还真是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姓威胁 李邺谨不仅是优秀的帝皇,也是优秀的将领,面对前后夹击,李邺谨并未正面迎战,而是让兵士退入应州城,紧关应州城和允州城的城门。一战方歇,李邺谨丢失了燕州城,在之前的局势下,这对李邺谨来说,其实是最低的损失了。 李邺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里的东西被摔了一地,狼藉一片。 李邺谨的怒气横贯整个府邸,无人敢靠近他所在的房间。 姚时俭在院门口处站了许久。天空中乌云翻滚着,这乌云也压在他的心头,透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下的局,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还没对上贺重言,便输得一败涂地。 姚时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乱的思绪。 不,他还没有输。 博弈本来就是有输有赢,唯有最后的赢才是真正的赢。 姚时俭的脚踏进了院子里,敲开了李邺谨的门。门一开,一样东西便朝着他的脸撞了过来,撞得他一阵眩晕,鼻子里温热的血便流了出来。 姚时俭稳稳地站在那处,又被砸了几下,砸得鼻青脸肿,没有丝毫躲避。 “你来做什么?”李邺谨走到他的面前,冷冷问道,“你再站得久一些,朕就杀了你了。” “陛下杀了我,我死不足惜。但是失去了这天下就可惜了。”姚时俭语气淡淡道。 李邺谨瞪他:“你什么意思?” “待到拿回西川城,陛下再问责也不迟。” “哈?拿下西川城,谈何容易?如今前后都被围着,允州和应州都快保不住了!”李邺谨冷笑一声道。 “所以我是来献计陛下的。”姚时俭道。 李邺谨压下心中的怒气:“何计?”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挡住公孙奕和高罄的攻击,重整大军,发起攻击。”姚时俭道,“如今我们占有的不止四州,还有四州的百姓,陛下可曾记得,公孙奕攻打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收复城池,拯救百姓。”李邺谨道。 “百姓,是朔云的百姓,公孙奕和高罄若是敢伤害朔云的百姓,那他们必会失去民心。”姚时俭道,“将朔云的百姓,筑成一道墙,挡住公孙奕和高罄的攻城。” 这法子虽然毒辣,但是却不失为一个好计谋。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要统一天下!”李邺谨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江山必须是以无数人的命换来的。 “这些百姓即使死了,也死的其所!”姚时俭道。 李邺谨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办!” 很快的,允州城楼上,除了弓箭手,还多了一些朔云的百姓。 这些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从允州被占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活在战战兢兢中,家中的粮食被抢光了,他们只能吃着米糠过日子。这两日,连米糠都没有了,就饿着肚子。当他们听闻燕州被宸王攻破了,都是一阵欣喜。然而,他们没开心多久,竟被抓到了城门上来做肉墙了。 城门处便是战场,到处是尸首与鲜血,箭矢从耳边飞过,不过上来一会儿,已经有几个百姓死于流矢之中了。 一日过去了,公孙奕依旧在猛攻允州,允州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守城将士站在城墙上,对着下面大声喊着:“公孙奕,你要是再继续攻城,我们就将这些百姓扔下去,筑下新的城墙!” “不要杀我!” “王爷,救命!” “救救我,我家中还有孩子啊!” 很快的,守城将士的声音便被百姓凄惨的叫声淹没了。 城门下,公孙奕坐在马上,手中的弓弩拉开,直直对着守城官,但是手中的箭却一直没有放出去。 “将军,这下怎么办?这上面的百姓有许多是我军将士的亲人,会引起军心不稳。” “鼓而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将军,此时是我军士气最盛的时机,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待李邺谨缓过来,势必会迎来更大的反扑。将军,此时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公孙奕的两位心腹争相劝道。 公孙奕却放下了手上的弓箭:“吹号,停止攻击。” “将军!” “停止攻击!”公孙奕声音冷厉道。 下属不敢再迟疑,领命而去,很快号声便吹响了。 公孙奕带着一众将士后退十里,安营扎寨,开始商议此事。 “将军,给了李邺谨喘息的机会,这下允州攻不下了。” 公孙奕坐在营帐的守卫,靠在那里坐着,面上毫无表情,撑着脑袋,一言不发。 顾水月坐在他的身侧,看着那个颇为恼怒的将军,便道:“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攻下了允州,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刀沾染的不只是敌人的鲜血,还有自己亲人的鲜血,他们会作何感想?” 那人被顾水月说的脸色一变,便不再说话了。 为将者,胜利是目标,但是并非要不择手段的胜利。要胜利就要得将心,李邺谨这样涸泽而渔,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根本没有做帝皇的气度。 对比之下,公孙奕虽不是皇家出生,但是气度比李邺谨强太多。 他该狠厉的时候狠厉,该仁慈的时候仁慈,对敌人凶狠,对百姓则有仁心,唯有这样的人登基为帝,方可令天下太平。 蓝元德问道:“王妃说得对,但是现在改咋办,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啊!” 公孙奕终于开口道:“等。” “……”将军你是故意跟老子过不去吧!你就说一个字,老子这粗神经实在理解不过来啊。蓝元德看向顾水月,一副‘求解释’的表情。 “过不了多久,李邺谨的亲信王振押运的粮食就该到燕州城了。”顾水月道。 “然后呢?” 顾水月:“……”她都解释到这种地步了,蓝元德还理解不了,她也是没办法了。 蓝元德眼睛一亮,一拍脑袋:“王振还不知道燕州被我们夺了回来。打开城门,让王振进来,他就乖乖将军粮送进来了。然后再饿死李邺谨和他手下的小崽子们!” 顾水月和公孙奕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别有深意。 蓝元德只说了一半。 当日,王振押送着五十车军粮入燕州,城门处的守卫都是望月军打扮,王振根本没有怀疑,当他一入城门,门一关,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云曜时,整个人顿时傻了。 “云曜!你不是死了吗?棺材谷那场大火没烧死你?”王振揉了揉眼睛,根本不相信云曜还活着。但是无论他揉多久,云曜依旧站在他的面前。 王振转头看去,云曜身后的兵士都是被他欺侮的顾家军旧部,此时都一脸仇恨地站在他面前,愤恨地看着他,像是恨不得上来撕了他。 云曜一挥手,那些人便围了上来,将王振以及他的下属全部抓了起来。 “大胆,云曜你居然敢抓我,你是要造反吗?我让陛下杀了你!”王振怒吼道。 “这里已经不是望月了。”云曜道。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望月,这里是朔云,但是已经被陛下占领了,就是属于望月的!” “王振,你再仔细看看。”云曜道。 王振扭头看去,从守城的将士,再到巡逻的士兵,他们的衣着,以及行为习惯,都不是望月的! 王振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曜。 “燕州已经被宸王公孙奕占领了。”云曜的话打碎了王振最后一丝希望。 王振及他的属下全部被关入了地牢之中,公孙奕并未下令杀了他们。 当天晚上,一封书信由一根箭钉在了燕州城门上。守门将士摊开一看,那上面竟是红红的血字,一笔一划都怵目惊心。 守门将士立即送到了公孙奕的手中。公孙奕与顾水月一起看了那一封信。 那信是李邺谨的,以允州百姓的血写下的血书,让公孙奕今晚便将军粮全部送入允州,否则明日,允州就会多一条护城河,护城河里流的水便是允州百姓的血。 公孙奕看完信,手将信捏成一团,一用力,便将信碾为碎屑了。 “李邺谨还真是无耻,整个允州的百姓都成了他的人质。”公孙奕的眼中怒意涌现。 他戎马半生,或许尚未见过这般无耻的对手。 “李邺谨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顾水月道。 公孙奕看向她:“阿澜,你觉得此时当如何?军粮,给,还是不给?” 若是这样一再忍让,李邺谨下一步就该要他退出燕州了,否则就屠城,难道那时,他也该退出去吗? 顾水月沉默了半晌,而后道:“给。” “给?”公孙奕有些疑惑。 “我们越忍让,李邺谨越残暴,就能更激起百姓心中的怒火,终有一日,他们会忍无可忍。得民心者得天下。” “但那得忍到何时?” “只忍这一次。由王振带人押送军粮入允州,其中可以混入一些我们的人。到时候联合百姓,一起打开允州城门,里应外合……”顾水月道,“一举攻下允州城!” “好!但是混入允州的人选……此去九死一生,十分危险。”公孙奕道。 “我去。”顾水月道。 “不可。罗甯有勇有谋,让他去。” “李邺谨阴险狡诈,怎会不防备这一点?罗甯对上他,根本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唯有我,才能避过他的双眼。” “阿澜!”公孙奕不由得抓住她的手,眼睛里写着不赞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阿澜总是喜欢孤身犯险。上一次解救罗甯,也是九死一生,当李邺谨将箭直直对着她的胸口时,公孙奕也像跟着她死了一次。如今又来一次,公孙奕觉得自己首先承受不了。 “墨寒,我不会出事的。我还有大仇未报,我还得……做你的皇后呢。”顾水月抬头,眼中闪耀着一道微光,那双眼眸格外美妙动人。 公孙奕像是淹没在那美妙的微光中,心中一股温热蔓延着,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声音嘶哑道:“好。” 顾水月露出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将脑袋靠在了坚硬的胸口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顾水月也吃吃地笑出了声。 公孙奕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奕戎马半生,阴狠果决,却没想到碰上她,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与李博弈 “公孙奕会将军粮乖乖送进来吗?”李邺谨坐在主座上,神态悠闲道。 他真没想到这四城的百姓用处这般大,往城门上一放,高罄和公孙奕竟是先后退了兵。这便给了李邺谨喘息的时间。借着这短暂的时间,李邺谨立即休整军队,重新排兵布阵。 “会的,公孙奕不给,难道是想饿死这四城的百姓吗?他已经退了一步,若是这步不继续退,就会前功尽弃。百姓的死便会归咎于他身上,他依旧是乱臣贼子。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姚时俭道。 两人刚下了定论,便有兵士来汇报道,公孙奕同意将军粮交由望月。 “哈哈哈,朕一旦想到公孙奕不想却又不得不将军粮送进来的模样,便觉得十分可笑。给自己竖了一忠臣的旗帜,却没想到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其中,一举一动都该照着忠臣的模样来做。他要是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今日就不必顾及百姓的命,可踩着百姓的身躯,一举拿下允州了。”李邺谨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脸便冷了下来,“朕最厌恶这般虚伪的人!” “这般虚伪之人,根本不配与陛下争天下。”姚时俭道。 两人将公孙奕狠狠地嘲讽了一番。 李邺谨望着公孙奕所在燕州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狠戾而狰狞的笑。 顾天澜,你这辈子还真是挑错了人!朕便要让你看看你挑中的男人是如何匍匐在朕的脚下,成为一只狗的! 公孙奕承诺立即放了押送军粮的王振,由王振继续押送军粮出燕州,再入允州,他不派一兵一卒跟随。 李邺谨派了自己的心腹将领去接应王振,自己则在房中饮酒。恍恍惚惚间,他的对面坐着一青年,正端着酒杯,朝着他敬酒。 “陛下,来比比谁的酒量好?嘿,陛下您喝醉了,还是臣略胜一筹。” 转眼,那英姿飒爽的青年变作红妆的女子,脸上的温柔变成狰狞的表情,那双眼里盛满仇恨。 李邺谨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股冷气从背后腾了起来,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酒顿时醒了。 再看对面,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李邺谨站起身,想着顾天澜如今变成了顾水月,想着公孙奕轻而易举交出的军粮,李邺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便往外走去。 顾天澜何等阴险狡诈,若为友,乃是强大的助力,但是为敌,则需万分防备。 “来人,备马!”李邺谨吩咐道。 他一上马,便朝着城门出飞奔而去。 整整五十押粮车,连成长长的一支队伍。 王振一洗前耻,从阶下囚转瞬成了功臣,趾高气扬地在公孙奕的眼皮底下出了燕州,朝着允州而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的表情也是风光无限。 允州的城门开了,王振坐在马上朝着守城将士吹嘘一路上的艰辛。 “那公孙奕也不过如此嘛!以前听着名气挺大,什么战神,什么战无不克,如今看来,其实就是个胆小鬼,被咱们陛下的威严一吓,乖乖地给打开了城门。”王振吹捧道。 身后突然传来‘嗤’的一声,王振猛地转头,只看到身后有一乖巧的小兵,正扶着运粮车从他身边经过,一脸的乖觉,脸上充满了对他的崇拜,并无丝毫嘲笑。王振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听错了,继续与守门将士吹嘘着。 那小兵正是顾水月装扮的。 那小兵在运粮队里存在感极低,没什么朋友,很少和人来往。顾水月与他身形差不多,换上他的衣物,再稍微易容一番,脸上的稚气与那小兵如出一辙。她往一众兵士里一站,竟没人发现那小兵换了人。 顾水月也确实笑了。她觉得可笑。 她做望月皇后的时候,对王振有几分了解。王振原本为李邺谨面前的宦官,此人擅长溜须拍马,十分会迎合李邺谨。顾天澜曾经三番五次地提醒过李邺谨要远小人,李邺谨也答应地痛快,没过两日便将王振打发去看马了。 顾水月没想到的是,两年过去了,王振如今竟然是李邺谨身边的红人,还做了统领。李邺谨此人有些好大喜功,王振那拍马屁的话恐怕刚好拍到他心里去了。李邺谨贬王振,其实是做给她看的。 顾水月觉得王振说的话可笑,也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有这样可笑的统领,甚至连手下兵士换了人都毫无所觉,顾水月才能轻而易举地混入允州。换句话说,顾水月该感谢李邺谨重用王振了。 顾水月扶着马车入了允州城。举目望去,允州可谓一片死气沉沉,哀鸿遍野,偶尔走过的百姓,面黄肌瘦,脸上皆是惊恐,见了兵士,就像见了鬼一般。 李邺谨,还真是个‘好’帝王,竟将百姓弄成这般模样!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远处,一匹马奔腾而来,扬起一阵飞尘。 那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终于看清了,正是被顾水月心中暗自骂了无数遍的李邺谨。 李邺谨从顾水月的身边冲了过去,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顾水月躲闪不及,便被扑了一身的灰尘。 然而,她并未在意灰尘,刚松下去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李邺谨来这里做什么? 李邺谨的马停在城门处,待到所有的军粮都入了城,李邺谨便让人将城门关上了。 王振足足带了一万人,这一万人乌压压的一片,占了一大片地方。顾水月便混在这一万人当中。 “王振,你带入允州的一万人,可是你带入燕州的一万人?”李邺谨冷沉着声音问道。 王振跪在李邺谨的面前,扭头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启禀陛下,这……不是那一万人又会是谁?” 李邺谨冷笑一声:“废物!” 王振被骂得脸一白:“陛下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混着公孙奕的人?” 顾水月身子小,隐藏在人群中,听到此言的时候,身体不由得绷紧了。 李邺谨比王振难糊弄多了! 李邺谨令一万人列成队,骑着马在队列间转了一圈,目光迅速掠过。他的目光最终停在顾水月的身上。 顾水月:“……” 她不该这么倒霉啊。 李邺谨的目光看得她毛骨悚然。 “抬起头来。”李邺谨道。 顾水月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李邺谨是在与她说话。顾水月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着李邺谨。 “朕知道你还活着。”李邺谨道。 云曜告诉过她,李邺谨已经猜到她还活着,但那始终是一个猜测。顾水月心中千头万绪,脸上却是惊惶不定的表情,朝着李邺谨跪了下去,讷讷道:“陛下!” 李邺谨眯着眼睛看了他的头顶一会儿,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说说你的身世。”李邺谨道。 “属下叫汪柳,自幼父母双亡,跟着邺城城东的乞丐长大的,后来长大一些,便入了军营……”顾水月将原身小兵的身世背了出来,但是说的不是很顺溜,就像受了惊吓,说话有些磕磕碰碰。 顾水月知道这是一场博弈,她一旦入了马脚,便死无葬身之地! 李邺谨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气质畏畏缩缩的,眼神也是畏畏缩缩的,是常年累月形成的。难道他真得看错了? 李邺谨指着一人道:“汪柳,按照你的说话,你在王振手下也待了两年了,该知道你身边的人是什么名字吧。这人叫什么?” 顾水月精神一直是高度紧张状态,唯恐脸上暴露出什么。李邺谨这句话却差点叫她晕过去。 她背了汪柳的身世,但是并未将这一万人的名姓全背一遍啊!李邺谨多疑,要取得他的信任十分难。 顾水月忍着落下冷汗,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李邺谨指向的人。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顾水月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姓,恐怕就连汪柳本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姓! 汪柳可能不知道! 短短一瞬间,顾水月已经下了一个赌注。 “属下……不认识他。”汪柳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说得差点咬到舌头。 李邺谨拧着眉看着他。 顾水月吓得垂下了眸。 “陛下,属下是新来的,属下也不认识他。”那被李邺谨指着的人回禀道。 顾水月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做个擦汗的动作,但是她忍住了。 李邺谨骑着马离开了,将那可疑之人拉出来问了一遍,问到最后,竟都经受了考验。 李邺谨回头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一片,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这般好的机会,公孙奕为何会不往允州安插人呢? 若真安插了,他便一个一个逮出来,来个杀鸡儆猴,将人头送到公孙奕的手中。 李邺谨骑着马离去,派了重兵守着军粮。李邺谨之前说是向百姓借军粮,但是军粮来了后,却没有丝毫要还的意思。 “他们就是狼,怎么会还?宸王不该将军粮给他们的。” “不给的话,李邺谨就要屠城了!宸王也是为了我的命不得不做出妥协。”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粮食没了,活不了几天了,你很快就能如愿了。” “只盼着宸王能早日攻破允州了。” 顾水月从允州城里走过,听到的对话都是这样的。只是她身上穿着的是望月兵士的衣服,她走过的地方,那些百姓都连忙噤声,以看恶魔的眼神朝她投来充满恨意的一眼。 顾水月与一众兵士来到营帐之中。她与四五个兵士睡在一个营帐里。她往地上一躺,便不再动了。 刚刚与李邺谨的那番博弈,她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待缓过气来,她便想,如何才能在重兵把守下,联合百姓一起,打开允州的城门,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假传旨意 夜里,顾水月便从军营里悄悄地溜了出去。她趁着夜色,将整个允州都探了一遍,心中大致有了数。 允州城里大约有十万的望月将士。根据州志的记载,允州城有五万百姓,百姓的数量是望月兵士的一半。 等天亮了,她又回到了军营里。王振带来的一万人被分入各个军营,顾水月则被分为了守城兵士。 允州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唯有北边的城门通公孙奕所在的燕州。所以北边的城门是重兵把守。 北边守城处至少有五千人,百人为一队,轮流在城门附近巡逻,一旦有可疑情况立即处置了。顾水月在北边的城门呆了一会儿,便发现这城门的守卫有多森严了。 这百人为一队,百人之间其实是连坐的关系,其中一人是奸细,其余人也要受到株连,起到互相监督的关系。一人想要有所动作,是十分艰难的。 顾水月可以避过几人的视线耍小动作,但是却无法避过九十九人。这样下去,她根本没有机会可以打开北城门。 顾水月不想浪费时间,在北边的城门呆了一日,便立即溜了。其余的九十九人为了逃避罪责,便说他在巡逻的时候摔下井里死了,这件事便这样瞒天过海过去了。 顾水月逃离军营后,迅速换了一套衣服,瞬间从兵士变成了一个农家小姑娘。 顾水月提着一个篮子走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这里是最好的倾听百姓们的声音的地方。 “我家那个不怕死的,竟然说要去打开城门,迎宸王进城。” “那敢情好啊,说不定宸王封你家男人做个军师呢。” “别开玩笑了,就他那怂样能做军师?” “哪里怂了?这允州这样想法的不少。就说跟我们紧邻的燕州,如今归了宸王,那粮食都是从寰州运来的,他们根本不会饿肚子。哪像我们?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简直是猪狗不如!等回去,我也叫我家男人跟着你家的去开城门。” 两个妇人凑在一起絮絮叨叨。顾水月将她们的议论声全都听在了耳里。 等两人说完了,顾水月便跟着前一妇人的身后,跟到了她家中。 那妇人的家是个小的四合院,那妇人进门,关上了院子的门。顾水月便从围墙处跳了进去,在里面走了一圈。本来也该是个小富之家,如今也是家徒四壁,这都该是李邺谨的‘功劳’。 顾水月对她那个想要开城门的丈夫颇有些兴趣。 待到夜里,顾水月躲在瓦上,便见识到了。 那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蓄着胡须,一派文人打扮,原来竟是个教书先生。夜里,他的房中便聚集了许多人,看那些人的装束,有些是书生,有些是武夫,这样截然不同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颇为怪异。 “城里的百姓连米糠都吃完了,再这样下去,熬不了两日了。” “明天夜里就动手!” “怎么动手?” “有刀的拿刀,有剑的拿剑,没刀没剑的就拿棍子,明日天一黑,我们就朝着北边的城门杀去!”那教书先生道。 “先生,这不对啊,那北门有一千人守着,我们才多少人?而且,就算我们打开了城门,宸王还在百里之外呢!” “昔日里陈胜吴广起义何曾想过这么多?我们如今便是拼了命寻一线生机罢了!待我们死了,还有其他人。我们不过开个头罢了!”那教书先生掷地有声道,“与其让李邺谨用我们的命去威胁宸王,不如用我们的命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顾水月不由得将瓦掀开了一些,仔细瞧了一眼那教书先生。 那书生的脸上表情狠绝,竟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一个书生竟然有这样的胆识,不由得让人敬佩。 “开城门,迎宸王,其实也不必死的。” 女子的声音突然自头顶响了起来,几十号男人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屋顶,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何人在屋顶?”那教书先生厉声问道。 只见他屋顶的瓦被一片一片地掀去,一娇小的身影便从那缝隙间跳了下来。那是个绿衣的姑娘,扎着简单的发髻,巧笑嫣兮,气质不俗。 “你是何人?” “宸王公孙奕派来的人。” “宸王?!”那些人互相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宸王知道允州的百姓都在受苦,便令人暗中混入了允州,伺机打开城门。”顾水月道。 她气质不凡,说得一板一眼,那些人心中的疑虑渐渐消了。 “反正都是抱着必死的想法的,不如听这位女侠吩咐罢了!” 顾水月瞬间收获了五十人的帮手。 只是她的法子却不能像那教书先生那样简单粗暴,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她要得是智取,出其不意,给李邺谨突然一击。 月色从掀开的瓦砾间照了进来,照耀了整个房间,更照亮其中的绿衣姑娘。 她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另一只手拿着笔在上面写着,其余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褪去了刚刚的浮躁与义气,所有人都变得冷静下来。 第二日,夜。 五十车粮运入允州,兵士们都饱食一顿,夜里都是神采奕奕,守门的将士也分外有精神。 百人轮流巡逻,城门犹如铁桶一般,无懈可击。 马蹄声响了起来,巡逻的兵士不由得朝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西城门,这里的守卫比北门弱一些,却也安排了一千兵士。 不一会儿,一队人便行至他们的面前。 “传陛下命令,快接旨!”来人的声音洪亮,只是天黑,又无月光,看不清他的脸。 只看着那阵势,又都大摇大摆地骑着马,像是陛下身边的亲兵。 很快的,那城门口便都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手谕,有人攻北城门,速去支援!” “这不对劲啊,大人,咱们守得是南门,如何能随意离去?” “违者斩!”传令的人厉声道,瞬间灭掉了那存疑的声音。 这守城官正是王振:“陛下的手谕我看看。” 那马上的人扔了一卷纸给他,王振打开,便见那上面的正是皇帝的笔迹,便彻底没了怀疑。 “快,都给我去北门!”王振立即下了命令,很快的,一群人即列队整齐,朝着北门跑了过去。 王振与他的两位亲信却没有离去。 “王统领,你为何不去?”那传旨意的人并没有离去,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振道。 陛下竟然叫守南门的人去支援北门,可见北门攻得有多激烈,情况凶险,那送死的地方他可不去。 心中这般想,王振却义正言辞道:“这南门很重要。” “南门外可是悬崖,谁会从南门攻城呢?” “那公孙奕诡计多端,什么事干不出来?这南门破了也不容小觑,我只得冒着抗旨的危险,誓死守卫南门!”王振道。 “呵!” 从那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声。 王振的脸色突然变了。 陛下的亲兵里怎么会有女子? 这女子虽笑,但是笑声极冷,在这暗夜里,冷进了骨子里,让人毛骨悚然。 “那便让王统领得偿所愿吧。” “你何意?!”王振悚然道,但是话音刚落,一柄剑便朝着他的胸口处飞了过来,鲜血顿时喷涌了起来,他的嘴巴大张着,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 他身边的亲信想要跑,都被人两剑给解决了。 顿时,这南门便空无一人了。 “开城门!”女子道。 很快的,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本该荒芜一片的城门处,有无数人头攒动着。 与此同时,收到皇帝手谕的并非只有南门的守门将士,还有其余三门。在李邺谨不知道的情况下,整个允州城因为他的‘手谕’已经乱成一团了。 李邺谨刚睡下,一群人便闯入了他的寝殿。李邺谨猛地起身,手里握着出鞘的剑,当看到冲进来的人时,脸上顿时由警惕转化为恼怒。 “季永长你是想造反吗?” 季永长便是李邺谨的心腹大将,竟拿着刀剑冲进他的寝宫,李邺谨恼怒也是情有可原。 “陛下,不是您传末将来护驾的吗?”季永长愣在那里,愣愣道。 “你不该好好地睡你的大觉,准备攻打西川吗?朕传你作甚!”李邺谨怒气冲冲道。 “但是陛下您的手谕上说有人要刺杀您,所以令末将来救驾的。”季永长挣扎道。 “什么手谕?”李邺谨脸上的怒意转为冷凝,厉声问道。 季永长将藏在袖子里的手谕递给了李邺谨,李邺谨打开,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龙气跃然纸上,正是李邺谨的字。 但是他并未写过这样的手谕!唯有一人,模仿他的笔迹可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李邺谨瞪着纸上的字,脸色难看,狠狠地从牙间挤出三个字:“顾!天!澜!” “陛下,刺客在何处?”季永长问道。 李邺谨转瞬便将那手谕撕成一片一片的碎纸,狠狠地甩在季永长的脸上。 “这里没有刺客!都给朕滚!立即封锁允州城,挨家挨户地搜,朕便不信搜不出她来!”李邺谨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吼道。 季永长连忙退了下去。 黑夜的允州如同白昼一般,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暴风雨已经来临。季永长来到城门处,才发现接到手谕的不止他一人,整个允州,已经乱了。 “将军,要去禀报陛下吗?”下属问道。 “禀报什么禀报?陛下不是让我去封锁城门吗?都跟我来!” 李邺谨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尚且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顾天澜来了!就在允州城中! 这个认知让李邺谨的血液都处在沸腾之中。 “吱呀”一声,门在没有任何预知的情况下便被推开了。 “朕不是让你滚吗?”李邺谨暴喝了一声,以为是季永长去而复还。 来人没有说话,李邺谨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身体不由得绷紧了,他缓缓地转过头,当看清来人的脸时,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顾天澜!”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正面交锋 门口站着的女子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身材娇小,面带娇艳,皮肤白里透红,与顾天澜那娇俏秀气的长相是两个极端,但是李邺谨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有些人,纵然脸变了,衣着也变了,但是气质是不会变的。她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感,眼神蔑视一切,仿若所有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也是李邺谨最厌恶她的地方。 顾水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进来,将门合上,轻笑一声:“我还活着,陛下是不是很失望?” 李邺谨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进了骨子里,眼中的情绪复杂极了,并非单纯的恨与怒,还夹杂着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顾水月自顾自地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撑着脑袋看着他,完全不像和不速之客。 李邺谨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失望。” 顾水月嗤笑一声:“那之前,我不知道陛下竟然这样恨我。陛下何必为了我搞那些阴谋,只要告诉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自会自我了断。” 李邺谨朝着顾水月走了两步,两手撑在她的两侧的椅子上,将她困在一隅之地。李邺谨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 顾水月没有丝毫恐惧,抬起头,便看到他生着青色胡渣的凌厉的下巴。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确实生得出色,身材高大健壮,身上的肌肉鼓囊囊的,脸上虽带着些戾气,但是五官硬朗,是个绝顶的美男子。顾天澜当年爱上这个男人,也不免是被他的皮囊欺骗了。 不过,顾水月见识了公孙奕之后,便觉得这个男人生着一张恶脸,看着他,便会想到自己多么愚蠢,想到自己的孩子是如何惨死的! 顾水月手上一用力,硬生生将椅子掰下一个角来。 李邺谨却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仇恨,他身上像是有一股火在燃烧中,急需找一个出口。李邺谨突然伸出手,扣住顾水月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李邺谨的力道极大,像是野兽一般啃噬着她柔软的嘴唇,很快便咬出铁锈的味道。 顾水月脸上涌现出浓烈的厌恶,猛地推开了李邺谨。李邺谨被她推在地上,顾水月并未停下来,而是朝着李邺谨袭了过去。顾水月每一招都狠毒至极,都致命,李邺谨堪堪躲过,两人便这样缠斗了许久,直到气喘嘘嘘,都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李邺谨,你疯了!” 李邺谨像是颇为享受一般,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我亲自己的皇后,又如何疯了?” “你的皇后是顾天晴!”顾水月嗤笑道。 李邺谨的心情颇为好了一些:“阿澜这是在吃醋?” “我嫌恶心。”顾水月说着,便奋力地抹着自己的嘴唇,甚至作呕了两声,将她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邺谨的脸色终于变了。 “顾天澜,你是朕的女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我不是顾天澜,我名‘顾水月’,如今是宸王妃,乃是公孙奕明媒正娶的妻子。”顾水月道。 李邺谨嘲讽地笑了一声:“宸王妃?公孙奕自封了个‘宸王’,便真的以为自己是王室贵胄了?其实不过一土匪强盗、反贼罢了!阿澜,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跟我回望月吧,待来日朕一统天下,朕允你后宫之位。” “那顾天晴呢?” “昔日里有娥皇女英没谈,你们姐妹自然可效仿。” 这是顾水月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了,也真亏李邺谨说的出来。 “李邺谨,你真的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吗?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无错吗?” “朕行的是君王之道,有何错?”李邺谨理所当然道。 她该死吗?她的孩子该死吗?李邺谨竟无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看着李邺谨毫无愧疚的表情,顾水月心中的仇恨愈加浓烈了。 “本王大老远地便听到有人在骂我了,王妃可不得被人骗了。”人未到,调笑的声音便隔着门传了进来。 李邺谨猛地看向门口,门推开,一人便走了进来。那人穿着战甲,威风凛凛,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邪气,正是李邺谨现阶段的死敌公孙奕! 对于李邺谨而言,公孙奕不只是个无耻之徒,竟妄想和他争天下,此时还有夺妻之恨。 公孙奕为何会在此处?他的护卫呢? “陛下是不是好奇侍卫去了哪里呢?”公孙奕笑眯眯地问道。 李邺谨瞪着公孙奕,握紧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不安。 “陛下的护卫,有的去守城了,有的去全城搜捕了,虽然他们不知道要搜捕什么。”公孙奕‘好心’的解释道。 电光火石间,李邺谨突然想到了什么:“顾天澜,你到底模仿朕的笔迹写了多少手谕?” 公孙奕拉起顾水月的手,轻柔地摸了摸:“娘子写了一晚上,这手都写伤了,来,为夫吹吹。” 李邺谨眼里冒出怒火,也不知是因为顾天澜模仿他笔迹,还是这两人恩爱的模样十分刺眼,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李邺谨转身便朝着门口处走去,转瞬,公孙奕便挡在了他的面前,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堵住了门。 “陛下,忘了告诉你了,你被挟持了。”公孙奕道,“如今你这府邸里,都是本王的人了。” 李邺谨想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转身回到了椅子上坐下,闭眼,维持帝皇最后的威严。 驻守云州城的十万将士,在胡闹了一晚上之后,震惊地发现他们的陛下被挟持了,一下群龙无首,不知所措了。 “退入连州,伺机救回陛下。”姚时俭道。 姚时俭话音刚落,便被武将一拳拍开了:“都是你胡乱出谋划策,陛下才会被俘虏的!如今你还想我们扔下陛下逃跑,老子才不干这样的事。走,跟我去救陛下去!” 望月内部并未形成统一,有主张从长计议的,有主张立即救回陛下的,一时间分为两派,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公孙奕也很大方,光明正大地劫持了李邺谨,将李邺谨绑在允州城门口,由望月的人来救。 这是李邺谨自出生以来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诱饵,他那些愚蠢的手下一次次来救他,最终都落入陷阱里,被公孙奕给抓了。 “这猎物也抓得差不多了,娘子觉得接下来该怎么玩?”公孙奕问顾水月道。 李邺谨猛地转头,几日下来,眼神已经由愤怒转为恶毒了。 他逃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公孙奕砍成肉酱拿去喂狗! 只是李邺谨的想法还未实现,他便被公孙奕拿去喂狗了。公孙奕向全城百姓贴出告示,寻最凶猛的狗陪望月皇帝玩耍。 百姓们对李邺谨恨之入骨,虽然允州的一切活物已经被吃了,根本没有狗,他们便四处寻找,最终找了几十只最凶猛的狗。 李邺谨便与这几十只狗一起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堂堂帝皇,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偏偏为了活下去,李邺谨只得与这些狗打一架,否则只能被狗咬死。 仇恨在李邺谨的心中日渐积累着,到了最后,他竟沉寂了下来,像是油盐不进。公孙奕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这人若是宁死不屈,那还有几分意思,但是一旦屈服了,趣味便淡了。 “李邺谨没有屈服。”顾水月道,“他只是将仇恨刻入了骨子里。” “像他这样阴险的人,将军,您就该一刀杀了他!”蓝元德道。 一向看蓝元德不顺眼的云曜此时竟觉得十分赞同,拿着剑便要往外走。 “云曜,回来!” 云曜只得乖乖地回到了顾水月的身旁。 “李邺谨死了,还有剩下的四十万大军。这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不可小觑。况且,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了他!” 如今的李邺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要的是李邺谨感受到她的痛苦,终有一日,她会让李邺谨悔悟的,她要让李邺谨知道自己做的有多么错,她要让他生生世世受折磨! 顾水月的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 “过不了两日,李邺谨就会尝到那种味道了。”顾水月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兴奋。 公孙奕心中却有些疼。 这短短几日的遭遇,对于李邺谨来说,是刻骨的仇恨。趁着人不备,他从狗洞里钻了出去。这一出来竟是到了大街上。 李邺谨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披散,浑身恶臭,就像个乞丐一般。他在大街上匆匆地走着,路过的人都嫌恶地躲开了,与他保持着几丈的距离。 李邺谨在街上一直走着、走着,只想着能逃离这个地方,走了许久,他突然撞上了一个人,接着,那个被撞得人狠狠一甩,竟将李邺谨甩了出去。 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皇就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受尽折辱。 “臭乞丐,离老子远一些。”那人恶狠狠地啐道。 李邺谨为了最后一丝尊严,并未吃狗食。几日未曾进食,他浑身无力,一身的武功根本用不出来,只得任由一个地痞流氓打骂着。 那人骂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李邺谨一直趴在那里,将脸埋在地上。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缓慢地抬起头。 “陛下!” 李邺谨涣散的眼神中渐渐生了一缕光辉。 “陛下,属下救驾来迟!”那人跪在李邺谨的面前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诱敌深入 短短的数月时间,整个朔云已经分崩离析。公孙奕占领允州、燕州二城,李邺谨则占领了应州等三城。 允州一战,堪称神话,公孙奕基本没有花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允州城。 关于公孙奕是如何攻下允州的,民间存在诸多传言。 有传闻宸王乃是紫微星转世,手下有一支神兵,轻而易举地爬上悬崖,出现在了允州南城门外。 也有人说,宸王妃乃是神仙下凡,撒豆成兵,迷惑了望月的兵士,让他们自己打开了门。 公孙奕攻打允州的事被传得神乎其神,宸王也被冠上了神奇的光环,完全摆脱了之前乱臣贼子的名声。这其中,其实也有百姓故意而为之的成分。燕州和允州的百姓都感激公孙奕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将来,无论允州和燕州归属望月或朔云,百姓的心中都唯有宸王一人。 李邺谨在下属的拼命护送下,终于逃出了允州,入了连州,与剩下的四十万大军汇合了。 手握四十万大军,李邺谨的腰板再次挺直了。他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以十万大军守在应州城中,防止高罄从后方发起攻击,他带着三十万大军,攻向允州,开始全面反扑。 望月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允州城中,公孙奕只有十万兵士守城。 “谁能拿下公孙奕的人头,赏银一万两!”李邺谨在阵前喊话道。 一万两银子!足以让一个穷苦的人变成腰缠万贯的有钱人! 无数将士都红了眼,朝着允州城发起更强的攻击。 顾水月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头上戴着连着披风的帽子,立在城门上。秋季已经来临,凛冽的寒风吹起她的衣袍,她浑身都透出一股冰冷之感。 公孙奕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白皙的脸庞与漂亮的眉眼,心突突地跳着。 “阿澜,你真不该站在这刀山血海间。”公孙奕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话。 她这般曼妙,就该养在深闺,被捧在手心疼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然而,她手中拿着剑,手中的剑刺入敌人的胸口,鲜红的血喷了她一脸,她脸眼睛眨都不眨的时候,却更加诱人。 公孙奕朝着顾水月靠近了一些,心中想着,手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那肌肤不仅白,还滑溜溜的,如同豆腐一般。公孙奕捏了一下不够,又捏了第二下,如此竟是停不下手了。 顾水月眉头拧了起来。 “宸王爷,你的城都快攻破了,脑袋都快丢了,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顾水月凉飕飕道。 她一喊‘宸王’,便是真的有些怒了。公孙奕立即正色,摸了摸自己尚且安全的脑袋,转身便拿过了身边的人的弓箭。挽弓如满月,箭便飞速飞了出去,朝着那乌泱泱的望月大军射去。那泱泱大军中的某位小将,一根破空的箭直接射中他的心脏,他狠狠地摔在马下,一命呜呼。 “杀!” “杀啊!”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望月的大军却像蚂蚁一样,蜂拥而来,射下一波,另一波又开始攻城。守城将士已经开始疲惫,攻城的人却像有永远用不完的力气,这场对决已见胜负的端倪。 傍晚时分,一根巨大的柱子撞破了允州城门,望月将士像洪水一样涌了进来。公孙奕并非退去,而是带着将士们开始长开了巷战,且战且退。 公孙奕试图将顾水月护在身后,只是一个不注意,他的王妃便冲到他前面,将那冲向他的人甩到了一边。顾水月身体灵巧,手中的剑像是有灵魂一般,人与剑合一,刺入敌人心脏,飘着漫天血花。 公孙奕本来还想好好表现的,结果他反倒像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公孙奕手里拿着大刀,半天都没杀到一个人。 打退了一波敌人,公孙奕戳了戳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娘子,为夫觉得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完全被淹没了。”公孙奕道。 顾水月眼珠子转了转,身体一软,便往身后的人身上倒去。 “手好酸啊,夫君替我捏捏?” 虽然好假,公孙奕还是颇为受用地捏了捏她的手臂。 “娘子,你的脚是不是也酸了?” “哈?” “为夫背你吧。” 公孙奕将顾水月背在背上,踏着尸体成海的巷道,一深一浅地,背着她朝着城外走去。 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中,这竟成了十分美妙的一幕。夕阳的光辉照耀在他们身上,竟是腾起了一丝暖意,驱散着秋日的冰寒。 李邺谨完全沉浸在仇恨之中,红着眼只想摘下公孙奕的脑袋,因此并未注意到允州像是一夜之间空了一般,百姓全都消失不见了。 允州城变成一个惨烈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邺谨手下都是凭着一腔对万两银子的热血往前冲,而公孙奕下属更能沉得住气,实际上,李邺谨的伤亡比公孙奕大许多。但是李邺谨人多势众,死了一个,还有十个,这一番下来,公孙奕节节败退,直接退到了允州城外。 李邺谨终于将印刻了他耻辱的允州收入囊下。 李邺谨命人一把火将他原来住的府邸烧了,那里也是他受辱的地方。黄昏来临,大火的红光照亮半个天际。 此时,允州城里的某间茶社里,两人面对面的坐着。 这两人皆是宽袖宽袍,头戴纶巾,一派文人打扮。 一人五十岁的年纪,蓄着胡须,胡须已经微微发白。另一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气质温和,眼神深邃锐利,气质不凡。 更奇异的是,那五十岁的唤了三十岁的一声‘师兄’。只是这声‘师兄’,嘲讽多余敬重。 “你我同出一门,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我自认技艺并非不如你,为何师父就看重你一人?”姚时俭的眼中全是不甘。 他活得比贺重言长,在师从贺重言的师父前,已经读遍古籍,请教了许多人,在天下小有名声了。姚时俭自负才华,一直沉淀自己,便等着有一日,一鸣惊人。 然而,贺重言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什么都不做,都可以得到师父的夸赞。两人比试,贺重言永远将他压得死死的。 姚时俭觉得不甘心,要么是师父偏心,要么是贺重言只会纸上谈兵! “所以,你就选择了下山辅佐李邺谨?”贺重言给姚时俭倒了一杯茶,问道。 “纸上谈兵再厉害也没用,不如来一场真正的比试。你选择公孙奕,我便选择李邺谨!”姚时俭道。 “李邺谨刚愎自用,不怀仁心,已经失去了民心。当年,师父在帝皇书上写下了两个名字,分别是朔云帝齐景与望月帝李邺谨,当李邺谨在天青镇杀了顾天澜的时候,师父便将李邺谨的名字划掉了。” 李邺谨杀顾天澜,可谓不仁不义、丧尽天良,已经丧失了为人的底线。 “但是有我的辅佐,李邺谨便可以登上帝位!” “呵,宸王设下圈套,李邺谨正往里钻着呢。”贺重言嘲讽地笑了一声,仿佛在笑姚时俭的不自量力。 姚时俭的脸微微红了,眼睛却迸发出坚定的色彩:“我自有办法劝说李邺谨,但是——你这次不可出手。” 贺重言抿了一口茶:“我得挑个良辰时日去见那个女人,近日都是大凶。”贺重言口中的那个女人正是‘顾水月’,他这话便是答应了姚时俭的要求。 姚时俭掀起长袍,转身离去。 贺重言依旧坐在原地,悠闲地喝着茶。 他不会出手的。 那个女人就足够对付姚时俭了。 想到那个女人,贺重言便觉得有些牙酸,真是又讨厌——又不得不服。 李邺谨骑着马追到城外,公孙奕带着顾水月仓皇出逃。 李邺谨望着他们出逃的方向,带着几十万将士便要追上去。 “陛下,不可!”姚时俭拦住了李邺谨的去路。 望着这位曾被神化的所谓具有大才的人,李邺谨的眼里满是不耐烦。他的马直接冲了过去,待到靠近姚时俭的时候才停下来,马的前腿高高抬了起来,一脚下去便可以将姚时俭踩死。 最终,马蹄在姚时俭的身边落下,距离他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你还有什么话说?”李邺谨冷然问道,“你若是耽搁了朕追讨公孙奕这个逆贼,朕便将你剥皮拆开骨。” 姚时俭不慌不忙,胜券在握:“陛下,请看地上的车辙痕。” 李邺谨盯着地上的车辙痕看着。那些车辙痕很深,是公孙奕撤退留下的。 “陛下,这些车辙痕很整齐,说明公孙奕并非慌忙离去的。他们离去的时候井然有序,这是公孙奕的阴谋,他做着一些只是为了诱敌深入。”姚时俭道。 李邺谨盯着那些车辙的痕迹。 姚时俭不说,他尚且未察觉怪异,姚时俭一说,确实又有几分道理。李邺谨心中熊熊怒火燃烧着,恨不得将公孙奕抓起来挫骨扬灰。只是他向来多疑,此时便将姚时俭的话放在心上,来来回回地想着,便停步不前了。 半晌后,他才对身边的心腹道:“你先去刺探公孙奕逃往何处。” 李邺谨忍着怒气,在原地安营扎寨,心急火燎地等着心腹的回应。 姚时俭望着公孙奕逃离的方向,脸上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公孙奕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俘虏了李邺谨,却并不杀他,而是对他百般折磨。这激起了李邺谨的怒气。然后让李邺谨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李邺谨的怒气被成功引爆,疯狂攻城,攻下城后,就疯狂地想要抓获公孙奕。公孙奕不过寥寥数万人,按常理根本对抗不了李邺谨的四十万大军。但是,姚时俭觉得,前方是个巨大的漩涡,引诱着狂怒的李邺谨前去。然后给以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谋,公孙奕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惜,他们的对手并非狂怒而愚蠢的李邺谨,而是他,姚时俭。 等到刺探的人回来,就能揭晓公孙奕的阴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致命一击 眠川一带风景秀丽,都是平原,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远处初升的太阳仿佛悬在地上一般,自有一派波澜壮阔。 一辆马车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行进着,仿若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远游似的,雇佣了一辆马车,边看边走。 任谁都想不到里面坐着的是被人疯狂追杀的宸王及宸王妃。而那赶车的也并非雇佣的车夫,而是昔日顾天澜座下的第一枚猛将—云曜。 云曜像一枚忠犬,喜欢黏着他的主子,所以当初甄选车夫的时候,云曜第一个报名了,最后由顾天澜亲自提名。 云曜觉得欢喜。 在阿澜姐姐的心中,他的地位卓越不凡。 那时,云曜紧紧地跟在顾天澜的身后,目光落在公孙奕的身上,眼眸里不自禁带上了炫耀与警告—他早就看不惯公孙奕天天霸占着他的阿澜姐姐了!他与阿澜姐姐多年的感情岂是公孙奕这个外人能影响得了的! 然而,公孙奕的脸上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有些似笑非笑,像是酝酿着什么坏主意一般。 云曜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待他做了两日的车夫,云曜便知道公孙奕的笑从何而来了。 云曜本来想做个称职的跟班的,却没想到事情全被公孙奕做了。端茶送水,公孙奕包了,鞍前马后,公孙奕也包了,就连脱衣洗衣,公孙奕也包了!这两日里,公孙奕一直黏着阿澜姐姐,根本没有给云曜靠近阿澜姐姐的机会。 这两日,也让云曜认识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阿澜姐姐。 可谓勇猛无双的阿澜姐姐居然也有柔弱的时候,要公孙奕扶着背着! 可谓气概十足只会吼人的阿澜姐姐居然也会发出那样娇嗔与喘息! 云曜眼睛里心里都冒了火,但是偏偏无可奈何,只得将怒气发泄在马上,狠狠地一甩马鞭,谁知道马也和他作对,无论他怎样甩马鞭,马儿依旧悠闲地前行着,偶尔还要停下来吃个草! 马车外,云曜全身都在冒火,马车里,公孙奕则忙着点火。 "赶了两日的马车了,娘子可是累着了?为夫替你捏捏。"公孙奕先是捏顾水月的肩膀,捏着捏着就捏到腰上。 娘子不仅脸上光滑地如同丝绸一般,身上也是软绵绵的,一碰上便移不开了。 公孙奕捏着捏着便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将脑袋埋在顾水月的肩膀上,嗅着熟悉的气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全身都像是有一股火在燃烧着,胸腔中心脏剧烈跳动着,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阿澜,这草地看着不错,阿澜可愿与我一起去滚滚?享受一番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感觉?"公孙奕沙哑着声音问道。 顾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随地发情的男人,拒绝地很直接:"不想。" 公孙奕兴奋而期待的脸顿时耷拉下来:"为何?" "我不想滚了一身的草屑,顺便再养上几只虫子。" 想着阿澜雪白的肌肤被蚊虫叮咬出两个红点,公孙奕道:"也对哦。" "宸王,你现在要注意的不该是李邺谨为何还没有追上来吗?" 马车停了下来,公孙奕跳下马车,趴在地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耳力极好,可以听到十里以外的动静。而此时,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公孙奕掀开马车的帘子走了进去,紧挨着顾水月坐下,顾水月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李邺谨狂怒之下,应该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才对。我们以这样的速度走了两日,李邺谨就算跟丢了两三次也该追上来了。"顾水月道。 "难道是我们的计谋出了问题?"公孙奕皱着眉头道。 他们已经成功点燃了李邺谨的怒意,这计谋不该出问题。 很快的,公孙奕便收到安插在李邺谨身边探子的消息,知道了缘由。 "李邺谨身边有一谋士,唤做''姚时俭'',他从我们撤退的平整的车辙痕中,断定我们撤退时是井然有序的,以此推断这是个陷阱,引诱李邺谨追上来,诱敌深入。" "姚时俭?" "阿澜认识他?" "有谋略,但是求胜欲太强。" "若为谋士,不就是要替主子打胜战吗?" "以全城百姓相威胁,打胜战?" 公孙奕懂了:"心术不正。但是,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们精心设下的陷阱,竟然这样被人给破了。李邺谨不上当,还不如当初直接杀了他。 马车彻底停了下来,两人站在空旷的草原上,望着允州所在的方向,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 "墨寒,换个方向,往这里走。" "从这里直走是隐水河。" 隐水河宽约二十丈,水流湍急,根本没有船能横渡这条河。 公孙奕深吸一口气,如今的情况,也只能险中求胜了。这条线放得这么长,若是没钓到大鱼,还真是功亏一篑。 李邺谨的四十万大军驻扎在允州城外。 "陛下,如今最好的选择是攻破燕州,直取寰州。"姚时俭道。 李邺谨的目光紧盯着公孙奕撤逃的方向,没有说话。 姚时俭知道,李邺谨并未死心。一则,李邺谨心中想的是擒贼先擒王,待抓获了公孙奕,那破燕州和寰州便简单许多,二则,李邺谨胸中怒火燃烧着,唯有杀了公孙奕方能解气。 姚时俭心中略微有些嘲讽,李邺谨确实不如公孙奕,做望月的皇帝尚且可以,然而天下的王—他没有睥睨天下的气势。但是,谁叫他选择了他呢。即使是一滩烂泥,他都得扶上墙。 待到李邺谨派去的兵士来汇报,李邺谨方才会死了这条心。 等了两日,傍晚的时候,那派出追查公孙奕行踪的将士便回来了。 "陛下,公孙奕带着一众兵士仓皇出逃,竟然朝着隐水河的方向而去了!" 兵士的话一出,李邺谨一喜,姚时俭却是脸色惨白! 这怎么可能? 车辙痕迹那么整齐,公孙奕就是在做戏,怎么可能是真的出逃?但是若非仓皇出逃,又怎么会朝着隐水河去?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前路被隐水河切断,待到李邺谨四十万大军追上去,公孙奕根本无路可逃。 纵然如此,姚时俭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公孙奕肯定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所有将士准备,立即出发!"李邺谨却根本等不及了,立即下了命令。 "陛下,我觉得其中有蹊跷。"姚时俭道。 姚时俭话音落,便被李邺谨一脚狠狠地踹了出去。 "姚时俭,因为你的一番谬论已经耽误了两日时间,若是两日前追上去,朕早已将公孙奕杀了。你此时竟然还想阻拦朕,是不是公孙奕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邺谨那一脚踹得极狠,姚时俭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绝望。他似乎想辩解什么。 "自你来到望月军营后,你的出谋划策并未令朕打赢一场胜战,反而节节败退,损失十万大军,且措施抓获公孙奕的最佳时机。"李邺谨心中的愤怒全发泄在姚时俭的身上,又狠狠地踹了他两脚,"姚时俭,你若是再敢说一句话,朕便割了你的舌头!" 集结的号角声已经响起,李邺谨骑在马上,一甩马鞭,便冲了出去。他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四十万大军。 姚时俭倒在地上,无数马蹄声响起,许多将士早已看姚时俭不顺眼,走过的时候都狠狠地踹上他一脚。 许久过后,马蹄声和脚步声都已远去,天地之间,唯有姚时俭一人,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想着辅佐明君、一统天下、青史留名的姚时俭,磨刀四十载,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浑身都是伤痕,眼睛大睁着望着天空,眼里写着的唯有绝望。 心中绝望,许多东西反而清晰起来。 他终于明白那一日和贺重言会面后,贺重言脸上别有深意的笑了。 因为有人比他更能揣摩李邺谨的心思! "完了,李邺谨完了,我也要完了。"他低声囔囔道。 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跨过眠川,冲向隐水河。 公孙奕确实是仓皇出逃,竟是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一众将士丢盔弃甲,乱逃一气。 因此,即使李邺谨给了公孙奕两日的逃跑时间,还是被他很轻易地追上了! "顾天澜,你还真是瞎了眼,竟然觉得这样的男人也能与朕一郑天下?" "今日,朕便要你看看,谁才配这天下的主!" 公孙奕及他的五万大军就如同可怜的猎物一般,被四十万的狼群围在其中,苦苦挣扎,插翅难逃! 李邺谨并非立即下了杀令,每当危急时刻,李邺谨总会故意放出一条生路,让公孙奕逃跑。公孙奕自以为有生路可逃,岂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 看着公孙奕越逃离隐水河越近,李邺谨便觉得愉悦。 李邺谨享受这样抓捕猎物的感觉,享受公孙奕的脸上出现惶恐的神情,享受着他们的不安与焦灼。 这种掌控天下的感觉再次回来了,这样才能更好地消除他在允州那段日子受到的侮辱!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一举歼灭吴王。 他受的屈辱便是为了今日的胜利! 李邺谨自比越王,心中更觉自己卓绝不凡。 最终,当公孙奕与他的残兵到达隐水河边的时候,李邺谨也玩得差不多,开始收网了。 公孙奕的一众将士皆是狼狈不堪,穿着破旧的衣裳,浑身都是血迹,站在那里,如同乞丐一般。 公孙奕与顾水月也好不到哪里去,李邺谨的目光迅速攫住他们,严重快意升腾! 哈哈哈! 公孙奕,你加诸我身上的,我将十倍奉还! "阿澜,过来,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你站在他身旁。"李邺谨看向顾水月,脸上带着一丝柔情。 顾水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邺谨瞬间被激怒了。 "阿澜,你是要陪着他一起死吗?那朕就成全你!" 李邺谨的眼中露出嗜血疯狂的表情,取出了剑鞘中的剑,高高举起— 杀! 然而,他的''杀''字还未喊出声,另一种声音迅速淹没了他。 汩汩!轰隆隆! "水,好大的水!" "大水来了,快逃命啊!" 李邺谨转头看去,便看到滔天洪水从上游冲了下来,那般汹涌,有着吞灭一切的力量。 五十万将士,纵然再勇猛,也无法抵抗这样的洪水! 李邺谨下意识地看向顾水月,便看到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中计了! 李邺谨脑海中轰隆一声雷炸开,然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百六十章 寰州危机 "陛下,这是公孙奕的阴谋!"姚时俭的眼中写着绝望,声嘶力竭道。 这一幕犹如发生在眼前一般。 李邺谨睁开眼前,便是奔腾的洪水。事实告诉他,姚时俭的话是对的。 然而,那时,他根本不信姚时俭的话,因为他统领四十万大军,即使这是公孙奕的阴谋,公孙奕诱敌深入,又拿什么来对抗他?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洪水。 这世上最难抵抗的就是天灾,而公孙奕竟人为地制造天灾! 李邺谨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中,这阴谋是由公孙奕和高罄一起设计的。公孙奕负责将他引到此处,而高罄则负责开闸放水。隐水河流经西川,再到允州。西川在上游,高罄先蓄水,再开闸,便造就了这一场巨大的灾难。 洪水宛若一座高墙,无可逾越,瞬间吞没了许多鲜活的生命。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呼救声,将士们疯狂地溃逃,却根本逃脱不了洪水的大军。 "陛下,快跑!" 有人拉了李邺谨一下,李邺谨终于回神。洪水离他越来越近,惨叫声在他耳边响起,若是再不逃离,便要彻底被洪水吞噬了! 李邺谨脸色一凛,猛地一甩马鞭,马便飞奔了出去。骑兵朝着高处一涌而去,没有马的将士根本跑不过洪水,彻底葬身河底。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比真正的战争还要惨烈许多。身下的战马成了唯一可以逃生的工具,唯有不停地奔跑,才可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 李邺谨几乎狼狈地跑上了山顶,望着山下咆哮的洪水,与毫无抵抗苦苦挣扎的将士,眼中的情绪如暴风雨一般呼啸而过,复又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李邺谨跪在地上,朝着天空发出一声巨大的唉嚎声。 那是一种绝望的哀嚎。 他输了,输的何其惨烈! 公孙奕! 顾天澜! 仇恨在他心中蔓延,生出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同于之前,如今的仇恨已经转化成可以同归于尽的疯狂。 当洪水彻底退去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 李邺谨望着山下的土地,那里,尸体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全是他的人。 公孙奕带着的几万人,全是骑着马的,当洪水来临,望月将士仓皇四窜的时候,公孙奕的人井然有序地朝着山顶跑去,完美地避过了这场灾难。 李邺谨令所有的将士集合,看着面前惊魂甫定的将士们,李邺谨的脸比天空还要黑沉沉。 他倾尽整个望月之力,带来的五十万大军,最后只剩下十万人了。而他连个朔云都没有打下来。 但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连攻三城,所向披靡。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 她的报复开始了。 李邺谨的脸上露出一抹凄惨的笑,复又冷酷可怕起来。 “呵,别以为这样你们就赢了,朕攻不下朔云,朕一定能攻得下寰州!” 与李邺谨的狼狈仓皇不同,公孙奕座下的将士们则十分开心。 他们以区区几万人战胜了李邺谨的四十万人,可谓真正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他们想的并非青史留名,而是回去又有了向好友吹嘘的本钱。 马车里,顾水月的脸上却并没有特别开心的表情。她闭着眼睛坐在那处,脸色颇为难看。 公孙奕乖乖地坐在一旁,盯着她看着,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一手搭在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掌转了转,然后贴在她的肩膀上,用力一搂,便将她搂进了怀里。 顾水月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公孙奕被看得背后发寒,不由得将手缩了回来。 公孙奕又乖了一会,然后又不安分起来。 “阿澜。”公孙奕叫了一声。 顾水月眼睛紧紧闭着,身体却柔软了下来。 公孙奕顿时一喜,将顾水月紧紧地搂进怀里,令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摸着。 顾水月的肌肤白嫩滑腻,公孙奕的手上则带着粗茧,摩挲着她的脸。 摸着摸着,公孙奕便不止上手了,又在她脸上亲了两下。 “阿澜,阿澜,我真喜欢你。”公孙奕低声囔囔道,眼睛里透出一缕奇异的色彩,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顾水月不止身体柔软了,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顾天澜重活一生,她有仇恨,要一步一步地报仇,但是不能只有仇恨,还有爱她的人。 她身上不该只有冰冷的盔甲,那样将会彻底成为一个复仇机器。 听着公孙奕的心跳声,顾水月不禁问道:"墨寒,你猜李邺谨会怎样?" "若我是他,则会退入望月,以守为主,休养生息。" "但他不是你。"顾水月摇了摇头,"他不会轻易认输的。" "那我愿意奉陪。"公孙奕笑容里带着一丝狠戾。 顾水月又道:"这场战后,你猜朔云帝会怎样?" 公孙奕道:"不安,战战兢兢,猜疑,对高氏一族产生怀疑。" 顾水月道:"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消息。" 公孙奕勾起一抹笑:"娘子说得对。" 此时,风吹起窗帘,阳光照耀了进来,照得两人浑身暖绵绵的,如同寰州的未来一般。 公孙奕带着十万大军,乘胜归来,寰州百姓皆夹道欢迎,可谓盛况。 公孙奕的部下退出燕州,回到寰州城,对朔云完全没有觊觎之心,彻底打破了公孙奕意欲谋反的传闻。 这一战,公孙奕看似一无所获,实际上却获得了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民心。 公孙奕的名声在燕州、允州之间流传,十分受当地的百姓爱戴,一时间,百姓只知公孙奕,不知朔云皇帝。 两日后,一则消息传到寰州,李邺谨率领剩下的十万大军退出朔云,退回望月,一场浩浩荡荡的攻占朔云之战竟这样草草收尾。 又过五日,朔云帝的圣旨传到寰州。 "云王公孙奕护国有功,特赐亲王名号,封地寰州。" 宣旨的公公读完圣旨,看着站得笔挺的公孙奕,心中发怵,却依旧道:"自古以来,唯有皇姓切有功者才配封为亲王,像您这样的异姓王,封为亲王的您是第一人,可见您在陛下心中的与众不同。亲王殿下,请接旨吧。" 公孙奕拿过圣旨。 那公公悄悄松了一口气。 公孙奕将圣旨撕成了碎片,撒落在地上。 公公的脸色猛地白了。 那公公仓惶地退了出去,他还未走两步,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眼睛瞪得十分大,一柄剑刺入了他的胸口,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顾水月收回了剑,用手帕擦干了剑上的血,一边朝着公孙奕走了过去。 "朔云帝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耻。" "呵,本王也懒得与他做戏了。" 公孙奕拿出手帕,握着顾水月的手,替她细细地擦着手。 "还真是脏了娘子的手。" 撕了圣旨,杀了传旨的公公,公孙奕与朔云帝是彻底撕开了脸面。 又五日,寰州城突然被围了。 公孙奕与顾水月并未有丝毫震惊,反而觉得这一日终于来了。 李邺谨只休整了十日,心中的狂怒已经到达了顶峰。这十日,他根本没有入眠,只要想着他的五十万大军只剩十万,之前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便恨得牙痒痒的,唯有灭了寰州城,杀了公孙奕,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邺谨围城,并未引起寰州城百姓的恐惧,在他们看来,李邺谨完全不是公孙奕的对手。 当日,李邺谨便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寰州城轻而易举地挡住了。 第二日,李邺谨再次发起攻击,如此五日,李邺谨竟是越攻越猛。 公孙奕和顾水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李邺谨只休整了十日,本来就是疲惫之师,士气低迷,即使因李邺谨的命令日日攻击,攻击力也该越来越弱才对。"顾水月道。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颇为想不通,同时,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 顾水月和李邺谨登上了寰州城门,望着城楼下。此时,城楼下是静悄悄的,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再过一刻钟,他们就会发起攻击。"蓝元德道。他粗犷的脸上充满了不耐烦,恨不得冲下去和李邺谨决一死战,但是公孙奕下了死命令''守'',蓝元德只能守着。 一刻钟后,李邺谨的人果然发起了攻击。 那些将士们犹如饿狼一般,死命地朝着寰州城发起攻击,一边攻城门,一边攻城墙,两相攻击之下,寰州城竟守得有些吃力。 顾水月突然抽出了公孙奕剑鞘里的剑,迅速掠到转弯处,一剑刺了下去,便将那即将爬上城楼的人刺了下去。 蓝元德迅速冲倒了顾水月的身边,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后怕。一旦有第一个人爬了上来,就会有第二个,那离寰州城被攻破便不远了。 "他们这样每日攻击一次,守城将士们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蓝元德道,"他娘的,将军您就该让老子冲下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你下去死得便是你了。"顾水月冷冷道。 "啥?" "这下面攻城的人,不止李邺谨的人,还有突厥的人。" "啥?突厥?"蓝元德愣住了,根本没想通其中的关联。 不是李邺谨攻城吗?关突厥人什么事? 刚刚爬上城墙的人,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且身形比一般的中原人更为灵活,顾水月只一眼,便看出了他是突厥人。突厥素有勇猛之名,且休养生息许久,自然勇猛无双,弥补了望月士气的不足。 "很明显的,李邺谨并非一味地有勇无谋,他与突厥达成联盟,一起攻寰州城。突厥也想来分一杯羹。"顾水月道,她看向公孙奕,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将军,寰州城危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竟是忽略了突厥这匹蛰伏的狼。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背信弃义 奢华精致的房间里,门紧紧关着,门外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这些守卫与一般的守卫不同,因为他们是样貌颇有些不同,身形也不一,他们来自这片大陆上最强的三个国家—望月、朔云、突厥。 房间里,桌子为三角的椭圆形状,三角的位置分别摆在一张椅子,每张椅子上分别坐着一人。 望月帝李邺谨,二十多岁的年纪,俊朗风流,衣着长袍,若是不看他那含着戾气的眼眸,那就如同个书生一般,温文尔雅,卓尔不凡。 朔云帝齐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五官深邃,坐在那处,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他的头上生了几根白发,脸上带着疲惫,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一些。这苍老有何而来,自然与公孙奕自立为王有关。 突厥可汗阿史那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更为高大,脸部的棱角更为分明,眼神如鹰隼一般,气势如野狼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这三人,也是这片大陆上最尊贵的男人,他们的一个决定便可引起这片大陆的变化,若是三人一起做一个决定—那便足以撼动天地。 "哪怕灭了寰州城,公孙奕也必须死。"朔云帝道。 公孙奕毕竟是他朔云的人,他本来不想做得这么绝的,但是公孙奕竟然撕了他的圣旨,还杀了传旨的公公,这是对他最大的蔑视。齐景怒极之下,便接受了李邺谨的邀约。 经此一战,公孙奕异军突起,已经威胁到三大国,所以便有了这一次秘密的会面。 说起来,公孙奕能让本来敌对的三位帝皇坐在了一起,也确实有几分本事。 "让整个寰州城给他陪葬,公孙奕也死得值了。"李邺谨道。 "哈哈,能让两位陛下这样忌惮的人,朕还真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阿史那钦笑哈哈道,那笑声颇为瘆人。 "这攻城之事交由可汗,可汗很快就会知道了。"李邺谨笑眯眯道。 阿史那钦的眼神中闪耀着兴奋与傲慢:"阿敦将军是我突厥最勇猛的勇士,他肯定会攻下寰州城,不会让我失望的!" 战神对战神,肯定是他突厥的勇士更胜一筹! "朕会替两位陛下好好教训这个乱臣贼子的,让他跪下来喊爹!" 阿史那钦的话太过狂妄,李邺谨和齐景脸上都闪过一丝不悦,不过想到公孙奕马上就要死了,那一丝不悦很快消失不见。 如今,围住寰州城的十万大军,不仅有望月和突厥,还有朔云,更有突厥最勇猛的猛士。 公孙奕没有三头六臂,所以这一次,他唯有死路一条。 公孙奕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有人将长枪刺入了他的心脏,那种寒冷与剧痛那般真实,他醒来许久都未曾退却。 公孙奕只在城楼上打了一个盹,他立即起身,朝着城楼下望去。 冬日,寒风阵阵,黑云压城。 城楼下,也是暗沉沉的一片,仿佛有一只野兽蛰伏在那里。敌人的攻城由每日一次转为两次,每一次有死伤,但是下一次却像什么没发生一般,再次卷土重来,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这不是野兽又是什么? 宸王是战神,攻城的人却是魔鬼。 或许有一日,城就破了。 守城将士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浓重的黑影。 之前,敌人还是定时攻城,如今转为突然袭击,每次有风吹草动,他们便得立即起身,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如今寰州的百姓都隐隐流传着,寰州城快破了。"顾水月道。 "他们说得没错,将士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公孙奕的脸上带着疲惫。 这几日,他亲自指挥着守城,每日只有短暂的睡眠。他的眼下有浓烈的乌黑,看得顾水月颇为心疼。 "高罄那边有回应吗?派出的人已经去了两日了。"顾水月道。 公孙奕摇了摇头。 顾水月叹了一口气,两日未做回应,看来是事情生变。 "高罄想要背信弃义?!当初他来寰州城寻求合作,共同对付李邺谨的时候,我们与他配合,帮他打赢了这场战,如今我们危在旦夕,他竟然见死不救!" 李邺谨攻城其实在意料之中,这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环。 —李邺谨攻城,待其疲惫的时候,高罄从后侧发起攻击,将李邺谨的最后十万大军清除掉,令他再无翻身之地。 李邺谨围城了,他们等了又等,却不见高罄有丝毫反应。 本来李邺谨是猎物,因为高罄的倒戈,情势逆转,寰州城便成了猎物。 公孙奕的嘴唇紧紧抿着,望着黑沉沉的天,脸色也黑沉沉的。 下午的时候,高罄那边终于派了人来。 公孙奕在府邸之中接见了他。 来人是高罄的心腹,脸上挂着无害的笑,但从那双眼睛可以看出心机很深。 来人朝着公孙奕作揖,又寒暄了几句。 公孙奕脸上的不耐烦彻底泄露了出来。 来人像是看出了什么:"如今寰州的局势很危急?"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高罄。"公孙奕冷冷道,"本王派去的人呢?" 来人笑了一声,将自己提来的箱子放到了公孙奕的面前,公孙奕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躺着他派去的人的脑袋。 公孙奕的脸色猛地变了,手中的剑立即出鞘,对准来人的脖子:"高罄这是要背信弃义吗?" 来人不慌不忙,脸上依旧挂着无害的笑:"一边是忠,一边是义,自古忠义两难全。我家公子也很是为难,几日不曾入眠。我家老爷又以死相逼,我家公子只得选择忠孝了。" 顾水月冷笑:"我倒是第一次听闻高罄是个忠孝之人。" 高罄向来随心所欲,根本不是个遵循礼教的人。 来人的目光很快聚集在顾水月的脸上,颇有兴味:"还是王妃娘娘了解我家公子。” 公孙奕很不喜欢他打量顾水月的眼神。他的眼神有些像他那个主子,让人有种将他眼珠子挖下来的冲动。 “阿澜,你先出去。” 顾水月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公孙奕与高罄的心腹两人。 公孙奕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睛里带着一丝威胁。 “高罄,到底要做什么?” “我家老爷子确实以命相逼,公子烦得厉害。公子最怕烦了,若是营救寰州没有给我家公子带来一些明显的好处的话,我家公子是不会选择让他心烦的事的。” “明显的好处?” “若是王妃愿意,可以和我们公子亲自谈。” 公孙奕的脸色蓦地冷了下去。 高罄派来的人被公孙奕打得鼻青脸肿,赶出了寰州城。 公孙奕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过了半晌,他才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顾水月,不由得一惊。 公孙奕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阿澜,你一直在此处?” 顾水月的脸色倒是正常:“我看着那人被抬了出来,便过来看看。” 公孙奕又试探了一番,确定顾水月真没听到他与那人的谈话才安下心来。 “高罄不出兵?” “嗯,若是他出兵,便是明目张胆地与齐景对着干了。” 高罄这条路彻底断了。 顾水月紧紧盯着他的脸,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那人还说了什么?” "那人跟高罄一样讨厌。"公孙奕顾左右而言其他。 "公孙奕!"顾水月表情冷了下去。 “高罄留了一封信。”公孙奕见瞒不过,只得道。 他将信递给顾水月,顾水月越看表情越凝重,看到后面,脸已经难看得可怖了。 “朔云,望月,突厥,宸王,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公孙奕抚额,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也是一脸无奈。 “阿澜,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要做一次黄泉夫妻了。” 顾水月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依旧强劲有力的心跳,心中有股莫名的忧伤。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公孙奕的脸上除了疲惫,还有不甘。 “总会有办法的。”顾水月低声安慰道。 公孙奕看着自己怀中人,长长地睫毛挡住了眼眸,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与担忧。 他在她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公孙奕心中的疲惫渐渐跑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要杀我,没那么简单!” 强敌当前,他是不会乖乖等死的。 他的阿澜还等着做皇后呢! 夜色降临,空气中弥漫着冷寂,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半夜,城门突然响起剧烈的响声,城门被撞得轰隆响,像是随时可能塌下来一般。 寰州城里却没有丝毫动静,待敌人攻到一半,体力耗得差不多的时候,一群人突然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从后方对攻城的人进行攻击。攻城人受到前后夹击,稍稍慌乱,开始处于不利状态。 混战之中,一抹身影格外引人注意,他手拿大刀,一刀砍下,一人便倒在地上,他勇猛无敌,几乎无人敢靠近。 城楼上的公孙奕和顾水月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这抹身影。 “蓝元德打起仗来确实是一把好手。”看着蓝元德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逼得敌人步步后退,顾水月心中觉得颇为快意,多日的阴郁一扫而空,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公孙奕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也不看看蓝元德是谁带出来的,还有,这从后方偷袭的战术是谁想……” 公孙奕的话戛然而止,身上的肌肉不禁绷紧了。 顾水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不由得变了,只见一比蓝元德还要强壮许多的突厥人不知何时钻到了蓝元德的身后,手中的长枪从蓝元德的胸口处刺了进去! 一道火光照亮了蓝元德的脸,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表情因恐惧而狰狞。那人生生抽出了长枪,蓝元德便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个赌约 突厥阿敦对上寰州蓝元德,阿敦胜! 这则消息传到突厥可汗耳里的时候,他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我突厥的勇士便是不一般!朔云和望月真是不行了,对付一个公孙奕竟然还要这般兴师动众!” “可汗,这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是苍狼的旨意,突厥要称霸中原,可汗您要一统天下,成为这天下的王了。”说话的人是阿史那钦的外甥拔也,也是他的心腹。 他的话说到了阿史那钦的心里,阿史那钦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就先拿下寰州城,作为突厥进攻中原的第一步。”阿史那钦眼中闪耀着野心,“让阿敦继续保持进攻,势必在两日内拿下寰州城。” “谨遵可汗的旨意。” 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长枪,刺入的不仅是蓝元德的心脏,还刺入了坚固的寰州城。 当蓝元德倒在地上的时候,整个寰州城像是静了一刹那,整座城都弥漫在一层哀伤中。 城楼上万箭齐发,公孙奕借着间的掩护,才将蓝元德从密密麻麻的突厥人中救了回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房间里,寰州城的几位有名的大夫都集中在那里,费尽心思抢救着蓝元德的性命。 门外,公孙奕靠在粗壮的柱子上,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晰,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冷意,像是一只困兽。 顾水月从远处走来,月光如一层轻纱一般,披在她的身上,也添了几分冷意。 她走到了公孙奕的面前。 “阿敦,突厥勇士,深得突厥可汗阿史那钦的信任。”顾水月道,“他身形强壮,力气大,擅长突击。” “身形强壮且擅长突击的人,很少啊。”公孙奕道。 一般强壮的,都是一股蛮力,很少还灵活的。阿敦胜蓝元德,便胜在灵活。突厥休养生息多年,实力不容小觑。 “如今整个寰州城都陷在惶恐不安中,急需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顾水月道。 公孙奕的手撑着太阳穴,脸上的表情不由得烦躁。 顾水月拉住了他粗糙的手,公孙奕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中,深吸了一口气。 “将军,王府外有一文人求见。”一人匆匆走了进来,汇报道。 “文人?” “文人自称‘贺重言’。” “贺重言!”公孙奕不由得与顾水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一丝光。 “他终于来了!”顾水月道。 贺重言是顾水月送给公孙奕的一份礼物,如今,这礼物终于送上门来了。 顾水月与公孙奕到客厅的时候,便看到一抹背影,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贺重言站得笔直,他是文人,温文尔雅,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贺先生。”公孙奕道。 贺重言转身,朝着公孙奕作了一个揖:“宸王。” 这一声‘宸王’,便是认了公孙奕这个主。 “贺先生此时才来,我还以为先生忘了当日许诺呢。”顾水月道。 贺重言的目光在顾水月脸上扫了一圈:“贺某自然要选一个危急时刻到来,否则怎能让宸王与娘娘看到贺某的本事呢?” 顾水月抿着唇笑了:“贺先生倒是好心机。” “比娘娘,贺某还是愧不敢当。”贺重言谦虚道。 “贺先生这样说,我只得认了。”顾水月道。 两人拌了一会儿嘴,终于说到正事身上。 “王爷既然求不来外敌,只能从他们内部找矛盾。”贺重言道。 此番三国联合,一起攻打寰州。公孙奕陷入了死胡同里,只想着如何突围,却没想到他们联合在一起,本就是因为他威胁了李邺谨等三人的地位。实际上,他们三人都是有野心的,都想一统天下,所以他们之间本身是存在矛盾的。 “蓝元德这一下,挨得并不吃亏。”贺重言说得颇有深意。 “突厥可汗阿史那钦这人有个特点,十分讲信义。” 深夜,客厅的门关上,里面的人刻意压低声音,商讨了一夜,第二日,门才打开,公孙奕的脸上不见丝毫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第二日,公孙奕请求密会突厥可汗阿史那钦。 “公孙奕这是何意?”阿史那钦看着公孙奕送来的那封书信,不由得有些糊涂了。 公孙奕为何要见他? “让他孤身来此处,可汗见他一面又何妨?”拔也道。 阿史那钦一想,颇有几分道理,他也想见识一下那令朔云帝和望月帝忌惮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便应了公孙奕的会面。 午时,公孙奕便悄悄入了突厥可汗的营帐。 阿史那钦身着虎皮,头戴金饰,气势轩昂。为了见这个让望月和朔云都十分忌惮的公孙奕,阿史那钦在装束上下了一番功夫。 他坐在那处,待看到公孙奕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露出蔑视的神情。 公孙奕年不过三十,身上穿着蓝色的衣袍,手臂不够他一半粗,身形风流,壮实不足,像是个花拳绣腿,这样的人也配称战神?这朔云究竟是该多缺人啊。 公孙奕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阿史那钦身形高大,坐在那处犹如一座小山一般,他脸色阴沉,竟有些可怖。对上他的眼神,公孙奕不由得躲开了,朝着阿史那钦弯了弯腰。 “可汗。”公孙奕的语气来带着几分恭敬。 阿史那钦却不喜欢这种恭敬。 他来自苍狼之族,崇尚强者,若是公孙奕傲气一些,他或许还会开心一些。他想着兴师动众攻城,结果对付的竟是这样一个人,便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公孙奕此人有野心,如今又占据着寰州这样的战略之地,便是觊觎天下。天下即使要统一,也该由我等三人中的一人,容不得旁人来争夺。” “公孙奕虽有本事,但是血脉低劣,根本不配与我们争。” 这些话,是李邺谨和齐景当日要他一起来攻打寰州时说下的话,他还以为是何等的三头六臂的英雄呢。 阿史那钦从鼻子间喷出一口气,‘哼’了一声。 公孙奕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你来找朕,有何事?”阿史那钦问道,脸上挂着不耐烦。 “不瞒可汗说,寰州城支持不了两日了。”公孙奕道。 “朕早就看出来了。”阿史那钦道。 寰州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番本来是三国攻打寰州的,望月和朔云却让可汗冲在最前方,待到城破了,这寰州城又该怎么分呢?”公孙奕问道。 阿史那钦那无谓的表情终于变了。公孙奕的话令他猛然惊觉。 他竟然忘了这一点。 他们签下了协议,共同攻打寰州。阿史那钦觉得既然是阿敦冲在最前方,那寰州城自然是属于突厥的。但是协议上却并没有写明,原来是望月和朔云等着摆他一道呢。 中原人果然心机深。 “你想要说什么?” “齐景觉得我功高盖主,逼得我不得不逃到寰州,他视我为眼中钉。之前与望月一战,侥幸赢了望月,李邺谨对我恨之入骨。这几日,我想来想去,唯有与可汗无冤无仇。” 突厥分为两部,可汗皆是阿史那氏族。阿史那钦此部久居草原深处,休养生息。公孙奕之前与突厥之战,都是与另一部之战。 这两年,阿史那钦的势力渐渐扩大,竟是灭了另一部,统一了突厥两部。 所以,公孙奕与阿史那钦并未交战,阿史那钦也未见过公孙奕。 “然后呢?” “我想与可汗打一个赌。”公孙奕道。 “什么赌?”阿史那钦的眼神里终于冒出了一抹兴味。 “我与阿敦将军一战,若是阿敦赢了,我便将寰州城双手奉上,若是我赢了,请可汗退出攻城。” 若是公孙奕直接降服,阿史那钦反倒觉得没意思了。公孙奕这一赌,他觉得颇有几分趣味。虽然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阿敦的对手。阿敦是他手下第一勇士,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我与李邺谨、情景签下协议,若是我退出攻城,岂不是不讲信义?” “可汗可以去问问他们二人,若是可汗攻下了寰州,寰州归谁。”公孙奕道。 阿史那钦虽然讲信义,但是却不想被人当枪使,他沉吟了片刻:“我稍后给你答案。” 公孙奕朝着阿史那钦鞠了一个躬,便转身离去了。 公孙奕离去后,一人便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可汗,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公孙奕根本不是阿敦的对手,公孙奕这是想归顺可汗啊。”拔也道。 阿史那钦嗤笑一声:“公孙奕就罢了,他这样的,我手下随便一人都比他强。我那弟弟果真是好本事,和这样的人打了那么多年,竟是没赢过一次。难怪当初我一打,他便溃不成军了。” “寰州城的战略位置不错,有益于我们进军中原。”拔也道。 阿史那钦摩挲着下巴:“你说得没错。” 阿史那钦是个直性子,想着便分别修书一封给李邺谨和齐景,他们都驻守在不远处,两日过去了,结果,一人不回复,另一人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不给明确答复。阿史那钦便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给当枪使了。 阿史那钦恼怒之下,便立即派人去见了公孙奕,答应了他的赌约。 他们约战在寰州城下,为了以示诚心,公孙奕打开了城门。 “公孙奕这人虽然学艺不精,但是胆量确实不错。”阿史那钦终于从公孙奕身上找到一丝闪光点。 公孙奕的人和突厥人围成了一个圈,圈中便是战场。本来疲战几日,你死我活的两方,此时竟然平和地站在了一起。这一对比,便看出两方的差异来。突厥将士的脸上神采奕奕、充满斗志,而寰州将士的眼下乌黑,疲惫不堪。 “阿敦!阿敦!”突厥将士的口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喊声,那喊声节奏明朗,震天动地。 很快的,将士们让出一条道来,从他们其中走出一个身高九尺左右的男人来。阿敦赤|裸着上半身,浑身肌肉鼓囊囊的,身上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样体型的男子,不仅力量强大,且也十分灵活。阿敦是突厥第一猛士,至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苍狼的使者阿史那钦可汗。 再看寰州这边,公孙奕身上穿着素色的袍子走了出来。与阿敦相比,公孙奕的身形十分瘦削,手臂也显得毫无力气,他手中提着剑,气势弱了许多。 这样对比鲜明,就连知道他厉害的寰州的将士都不由得有些担忧。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突厥退兵 阿史那钦混在人群中,看着这对比鲜明的一幕,再看看巍峨的寰州城,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这座城,他要定了! 公孙奕沉得住气,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一派悠闲的模样。 不得不说,公孙奕的心态确实好。 阿敦的一双鹰眸盯着他观察许久。与他的体型截然不同的,除了他的灵活之外,阿敦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不会轻敌。因为没有交手,他并不知道公孙奕的身手,他如今可以确定的便是公孙奕的力量远远不如他。 阿敦率先出手。 他的动作极快,迅速抱住了公孙奕,将他往后一摔! 公孙奕根本无力抵抗,身体猛地飞了出去,他的双脚往后着地,一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摔得十分难看! 第一招,阿敦优势顿现。 这一切在意料之中,阿史那钦的脸上并未露出太过惊喜的表情。只是隐隐有些自豪,这便是突厥的猛士! 阿敦并未给公孙奕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向公孙奕发起攻击。阿敦攻,公孙奕守,公孙奕看似躲得十分狼狈,但是几十招下来却依旧安然无恙。 阿敦开始暴躁。 阿史那钦脸上的笑退去了一些,注意力不由得集中在这场比试上。 阿敦使用了自己的绝杀招,先是虚晃一招,朝着公孙奕攻去,在公孙奕往前防守的时候,阿敦又迅速跳到了公孙奕的身后,手掌化作一把锋锐无比的刀,朝着公孙奕的肩膀砍去! 阿敦的速度极快,力量很强,武学造诣不够的人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沙子扑到了脸上,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 而阿史那钦和顾水月都同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战场。 近了近了,公孙奕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阿敦赢了!阿史那钦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气松到一半,只见阿敦的掌风已经触及公孙奕,公孙奕突然动了,阿敦全力集中在手掌上,根本来不及收力,那一掌便砸在了地上。 待众人能看清了,只见阿敦身前的土地崩裂开来,阿敦稳稳地站在那处。 “阿敦!阿敦!” 突厥将士一片欢呼声。他们只觉得阿敦实在厉害,一掌竟能打得土地崩裂,而公孙奕只能仓皇逃过。 只有阿敦自己知道,刚刚公孙奕那一躲,他遭到自己力量的反噬,如今正是气血翻腾,内力受损。也唯有他最清楚,公孙奕的速度有多快。 阿敦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像可汗说得就是花拳绣腿,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同时,阿敦身上的血也沸腾了起来,那是遇见对手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阿敦守,公孙奕攻。 阿敦稳稳地站在中间处,公孙奕绕着阿敦走,当公孙奕绕了一圈走到了阿敦的正面时突然发起攻击。与他本身的风流气质不同的是,公孙奕的出招十分狠戾,公孙奕招招致命,阿敦见招拆招,然而渐渐的阿敦开始不敌,公孙奕的一拳狠狠地砸在阿敦的肚子上,阿敦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半晌都动不了。 公孙奕赢了。 所有的突厥将士都傻眼了。 傻眼的也包括突厥可汗阿史那钦。 “这……怎么可能?”他低声囔囔道,再去看比试场中站着的那个人,心中翻腾起异样情绪。 那人依旧是比试前的站姿,但是身上的气势已经完全变了,他的脸上带着傲气与杀伐之气,眼神睥睨,浑身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这才是真正的公孙奕! 这才是那个打得他弟弟毫无反手之力的公孙奕。 这才是那个令李邺谨和齐景都十分忌惮的公孙奕。 阿史那钦比阿敦领悟的晚一些,此时也知道自己被骗了。 将军赢了! 寰州城的将士皆是狂喜,恨不得将公孙奕抬起来欢呼。 这十几日,他们的头顶如同压着一层厚厚的云层,直至今日,才有一丝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他们身上。 久违的阳光终于驱散了心中的阴郁。 然而,突厥的将士突然全部拔出了手中的刀,朝着寰州城而来。寰州城门大开着,将士们并无反应,便被如狼一般的突厥人挤进了城里。 这本来是一场赌约,公孙奕若是赢了,突厥便不再攻城。突厥此番进攻的姿态,是要违背信义吗? 寰州的将士都要拔出剑来与突厥对抗,公孙奕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公孙奕站在那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却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阿史那钦从突厥勇士中走了出来,看着公孙奕此举,由衷地赞叹道:“宸王果然好胆识。” 公孙奕轻笑了一声:“谈何胆识,不过相信可汗的为人罢了。可汗答应过我的事,肯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阿史那钦盯着公孙奕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便道:“都拿刀做什么,阿敦输了就是输了,输也要输得有气度。” 突厥的将士都将刀放了下去。 阿敦也被扶着走到了公孙奕的面前,朝着他鞠了一个躬,那是对强者的敬服。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并未驯服,而是斗志满满:“宸王,我还会来找你挑战的。” 公孙奕道:“我等着。” 这一番赌局,到此便结束了。 “中原之中,公孙奕,我只认你这个对手。来日再见,便是逐鹿天下之时。”阿史那钦笑道,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公孙奕继续道:“我等着。” 阿史那钦‘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阿史那钦带着他带来的五万突厥勇士,退出了攻城的队伍。 这则消息传到李邺谨耳里的时候,李邺谨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阿史那钦疯了?!” 在李邺谨眼里,阿史那钦就是个大傻子。他的计划是借助阿史那钦的力量攻下寰州,然后将阿史那钦赶出中原,自己则将寰州据为己有。 阿史那钦很好骗,正尽心尽力地攻打着寰州城呢。李邺谨坐等好消息,却没想到这关键时刻,阿史那钦竟然要离开不攻城了! “阿史那钦不能走!”李邺谨说着,披上外袍便往外走去。 李邺谨带着一众人挡住了阿史那钦的去路。 “可汗,之前商量好的共同攻打寰州,你如今就这样一走了之,难道要背信弃义吗?”李邺谨质问道。 阿史那钦却是浑不在意:“我之前问你们若是打下寰州城,这城该如何分,你们迟迟不回答,我便知道你们在利用我。我阿史那钦最讨厌被人利用了。” 阿史那钦说完,带着一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史那钦这个大傻子居然反应过来。 李邺谨怔然站在那里,格外难堪。 阿史那钦的离开,抽走了攻城的主力部队,原本立即要攻下的寰州,又变得遥远起来。 此时,李邺谨和齐景便面对着两个选择。 继续攻城,还是撤退? “阿史那钦真是个废物,竟然和公孙奕比试,比输了便灰溜溜地走了。这样的人,难成大事。”齐景冷着脸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本来想让阿史那钦做螳螂的,谁知道螳螂突然撤退了。 这一变故打得李邺谨和齐景都措手不及。 “阿史那钦退出了,这攻打寰州的事……” “当然要继续!寰州已经是疲惫之师,阿史那钦的退出让这件事的难度变大,但是只要假以时日,寰州城一定可破!”齐景道。 李邺谨点了点头。 公孙奕必须死,否则他日夜难安,心中的仇恨怎么也消不了! 阿史那钦离开了,望月、朔云联手,他便不信打不下一座寰州城! 寰州城。 阿史那钦的离去终于给了寰州将士喘息的机会。 公孙奕在宸王府举办宴会,一则,庆祝这次胜利,二则,为贺重言接风洗尘。 公孙奕有争夺天下之心,必要有名臣辅佐,他得贺重言,便是如虎添翼。 贺重言为鬼口,以一张嘴出名。寰州的许多将士都听闻他的名声,此番见到,都十分好奇,凑上前来想要看他一面。奈何贺重言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将那些想要靠近他的人都隔绝在几丈之外。 唯有一女子脸皮厚,与贺重言的位置相邻,与他低声说着话。 “突厥退出了,但是望月和朔云还围着寰州城,寰州城的危机并未解除。”顾水月道。 贺重言喝了一口茶:“之前有突厥冲在前方,望月和朔云均未出全力,如今突厥退出,望月和朔云便该出力了。” 顾水月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先生这一说,寰州的危机不仅没解除,反而更危急了?” 贺重言看着顾水月的眼睛,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这可未必,娘娘想想。” 顾水月沉思了片刻,眼睛顿时一亮:“螳螂捕蝉,螳螂是用尽全力的。之前突厥是螳螂,突厥离开后,望月和朔云都想做黄雀,谁也不想做螳螂,所以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博弈。” 贺重言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与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了许多。 “望月和朔云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望月、朔云、寰州城,会形成一个僵持、博弈的关系。” “此时便需要另一股力量来打破这僵持的壁垒了。”顾水月想到什么,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贺重言做了一个口型,同时,顾水月也说出了一个名字:“高罄!” 高罄虽然是朔云的人,但是行事诡异,视礼教于无物,不是个安分的人。 若是能得高罄内外夹击,便可同时给望月、朔云致命一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联姻高氏 寰州,宸王府。 冬日的寒冷逐渐散去,春日已经冒出了芽,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花园之中,高大俊朗的男人斜靠在石榻上,风流倜傥中,带着一丝邪气。娇小的女子坐在他的腿上,并非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身上,脸上也无半分媚气,而是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顾水月确实觉得无奈。 顾水月与贺重言都觉得要解除寰州城的危机,就要从高罄处入手,没过两日,高罄便送上拜帖,自己送上门来了。 今日便是见面的日子,这花园便是见面的地点。公孙奕为了宣誓自己的自主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顾水月觉得颇有几分丢脸,但是看着男人冷着的脸,只能将拒绝的话吞了下去,乖乖地坐着。 “娘子觉得贺重言这人如何?”公孙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经世之才。”顾水月给他的评价十分高。 公孙奕的脸顿时冷了下去。想着这几日,顾水月几乎和贺重言日日呆在一起,公孙奕便觉得一股醋意在胸中翻滚着,滚得他一肚子的酸气。 “他便这么好?” 顾水月一看他的表情,更加无奈了。这男人有自封为王的气势,在这方面怎么这般幼稚呢? “好是好,但是对他而言,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事。昨日,他便启程离开了,说什么危急的时候自会出现。实际上是,十娘还与他闹脾气,一直躲在漠北不肯出来,他要去漠北安抚十娘呢。”顾水月道。 顾水月这便是在暗示宸王爷他这醋吃得莫名其妙了。贺重言与秦十娘才是对欢喜冤家,根本不干她顾水月的事。 公孙奕抿着唇,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如此看来,他最要防的便是高罄了。 公孙奕粗糙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一下一下的,闻着她头发上的香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水月靠在了他的怀里,两人便这样静静地靠着,如同交颈的鸳鸯。 “宸王与王妃还真是恩爱呢,让人不忍打扰。” 这一幕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高罄与高青童,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同时驻足,望着远处那温馨的一幕,高青童不由得感慨道。 她说着,目光却是颇有玩味,盯着高罄的脸看着。 高罄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幕,没有说话。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颇有些好奇,在宸王心中,是这天下重要些,还是他怀中的女人重要一些。”高青童撑着脑袋,颇为好奇道。 高罄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邪恶的笑:“那便试试。” 高罄和高青童地到来打破了温馨的一幕,却也驱散不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暧昧的气息。 公孙奕的手紧紧扣着顾水月的腰,向着来人宣誓自己的拥有权。 高罄盯着他的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公孙奕慵懒地坐在那里,轻笑道:“高将军还真是好胆量,竟然敢入寰州城,寰州的将士都对高将军恨得牙痒痒。” 若非高罄不讲信义,寰州便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 “宸王不会让我有事的。”高罄笃定道。 两个男人的眼神碰撞,里面有火光闪耀着,两人对视半晌,同时移开了目光。 公孙奕再次笑了起来:“那高将军说说为何不遵守诺言吧。” “高家我父亲是家主,我只是个做苦力的,我父亲一声令下,我手上便什么权力都没了。”高罄道。 “既然你父亲不喜与我有接触,你今日为何又入寰州城?”公孙奕问道。 “如今天下三分,分久必合,该有人一统天下了。良禽择木而栖,也是高家该认主的时候了。”高罄道。 公孙奕心中一跳,脸上不动声色道:“高家的主子不就是朔云帝齐景吗?” “今日的高家便是昔日的公孙氏,高家的实力不容小觑,陛下怎么对王爷的,就会怎么对高家。我父亲也是日夜难安,最终做出了决定,想要尊王爷为主。”高罄道。 公孙奕搂着顾水月的手不由得一紧。 不只是公孙奕,就连顾水月的心跳也不由得加速了。 得到高氏一族的辅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轻而易举地将朔云收入囊中,做朔云的王。 这个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于心怀天下的公孙奕而言。 顾水月看向高罄,径直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高罄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有一妹妹秀玉,年方十八,正是当嫁的年纪。秀玉仰慕宸王才华,慕名许久,若是能与王爷联姻,那我整个高家都将被王爷驱用。” 顾水月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垂下的眼眸挡住了眼中翻滚的思绪。 这便是高罄的目的。 他的目的残酷地如同刀子一般,残忍地将她与公孙奕的感情割开一个口子。 想要天下,还是要她,高罄将一个选择摆在了公孙奕的面前。 一时间,整个花园都静了下来,空气中的暧昧一扫而光。 高青童暗自对他这位义兄竖起了拇指。 顾水月垂着眸子,抠着自己的指甲,似乎要将自己的指甲抠下来一般。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未曾这般被动过。 公孙奕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抠指甲的动作。 “高将军说的事,本王会考虑。”公孙奕道,“来人,送客。” 高罄和高青童走出了宸王府。 高青童朝着高罄竖起了大拇指。 “公子,我第一次见到这般能棒打鸳鸯的人。”高青童道。 高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公子,你说公孙奕会如何选择?”高青童颇为好奇。 “江山。”高罄道。 “什么?”高青童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 “公孙奕会选择江山。”高罄道。 “我怎么觉得他会选择他那位王妃。他对他的那位王妃,可是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高青童道。 “你低估了公孙奕想要这天下的决心。他的野心,从很多年前开始滋生,根深蒂固,直到成为执念。”高罄道。 太阳下山后,春日还是有些寒凉。宸王府里,公孙奕抱着顾水月进了房间,让下人打了水,他端着水到顾水月的面前,替她脱去袜子,将脚浸泡其中。 顾水月的脚很小,莹白如玉,十分好看。 公孙奕蹲在她的身前,替她洗着脚。 上辈子,李邺谨那样哄着她,都未曾做出这样的事。 顾水月看着半跪着的公孙奕,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经是情绪翻滚。 小心翼翼地洗完了脚,公孙奕将水倒了,在她的身边坐下,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白嫩的脖子,格外的缱绻。 “阿澜为何不问我作何选择?” “王爷怎么选择?” “我不会和高家联姻的。” 他不能娶。 娶了,他与顾水月便是真得完了。 高秀玉不同于昔日里的阿史那园公主,阿史那园身后是突厥,突厥毕竟是异族。但是高秀玉不一样,高秀玉代表的是高家的势力。 高家将高秀玉嫁给他,便是要高秀玉做未来的皇后的。高秀玉入了宸王府,府中便要以她为尊。她在宸王府中也不得有任何闪失。 高秀玉代表的是公孙氏和高氏的合作关系。 顾水月紧紧盯着公孙奕的眼眸,像是看入了内心深处。 看了半晌,顾水月道:“我信你。” 公孙奕紧紧地搂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公孙奕从未想过他会有这么一日,更未想过他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这件事放在两年前,他是完全想不到的。 很多年前,当公孙奕立于山之巅,望着这天下的时候,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他想要这天下,想要成为这天下至尊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匍匐于他的脚下。 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这一想法。 而如今,他这想法终于发生了改变。 即使有一日得到了天下,而离了她,这日子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也不能失去她。 第二日,高罄将一副画像送到了公孙奕的面前,画像上的女子正当妙龄,品貌不凡,身形婀娜,隔着一张纸,都闻得见上面少女的芬芳。 一张画像,便足以令许多男人热血沸腾起来。 公孙奕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那画像撕成了碎片。他的表情有些狂躁,瞪着地上的那些碎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水月站在虚掩的门外,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在那处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走到了院子里,云曜便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他像是候在那里许久。看着顾水月愁绪散不开的脸:“娘娘,若是公孙奕敢娶高秀玉,我就去杀了他!” 顾水月摇了摇头:“高罄给我们设下一个局,我们要做的就是破局。云曜,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云曜看着面前异常冷静的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他的阿澜姐姐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当自己的丈夫可能要娶其他女子的时候,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想着破解的法子。 “高秀玉是高府庶女,母亲是青楼女子,这高秀玉类其母,很会勾引男人。高秀玉颇有心机,与高罄的感情不错,很听高罄的话,高罄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这高秀玉要是入了宸王府,绝对将王府搅得天翻地覆。 顾水月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中。 既要让高罄出手,破解寰州城的危机,又不能答应他的联姻。该如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除危机 顾水月道:“和高秀玉联姻吧。” 顾水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公孙奕几乎以为她疯了,他像一只狂躁的野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来回了几次,方才在顾水月面前站定,定定地看着她:“阿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水月脸上没有任何疯狂的神色,反而平静的很,又重复了一句:“和高秀玉联姻。” 公孙奕狐疑地看着她,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安:“阿澜,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顾水月看着眼前如同孩子一般的俊朗男人,不由得笑了:“怎么可能?” “即使与高氏一族联姻,待将来得了天下,我与高氏一族也是一场恶战,这姻不如不联。今日夜里,我便带人发起反攻,望月和朔云的心不在此,我有七成的把握可胜。”公孙奕道,他眼中闪耀着虎狼之光。 “那这样,岂不是便宜了高罄?”顾水月道,“高罄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地步,我们怎能继续让他看戏?” 顾水月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高罄不守信义在先,如今又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她必须给高罄一个教训。 “高罄,我从未见过这般讨厌的人。”公孙奕道,“阿澜说的联姻,可是别有深意?” 顾水月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想法与公孙奕说了。 公孙奕听着,脸上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阿澜,你既是我的将军,又是我的将军,整个高家都比不上你。” 他又怎会愚蠢地为了高家去抛弃她的阿澜呢? 很快的,一则消息便传到了高罄那里。 “公孙奕同意联姻了?”高罄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诧,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高青童本来还觉得公孙奕是个痴情种,没想到在男人眼里,权力和欲望才是第一,只是可怜了那位宸王妃。 那位宸王妃也是个聪明人呢,但是也牺牲在权力和欲望下。 “公子,你猜对了。”高青童道。 “我们给他的诱惑太大了,公孙奕迟早会同意的,只是时间问题。”高罄道。 他本来以为还要等得久一些呢,没想到公孙奕对顾水月的感情竟然只有这点斤两。说起来,顾水月还得感谢他,帮助她看清公孙奕的嘴脸。 想着前几日还恩爱非常的两人,很快就要反目成仇,高罄便觉得格外畅快。 高青童看着他的嘴脸,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嘟囔道:“自己娶不到妻子,就嫉妒人家恩爱……” “我还嫉妒你兜里的钱呢。” 高罄说着,便朝高青童伸出了手。 高青童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高罄的手上。 高罄浓眉一拧:“别装傻。” 高青童只得将怀里藏了许久的私房钱递给了高罄,一脸肉疼。 她这一赌,也输得惨,与宸王妃同病相怜了。 李邺谨和齐景立于寰州城下,望着巍峨的高墙。 两方将士各据一方,十分分明,你不攻击,我也不攻击,你射出一支冷箭,我也射出一支冷箭,你不爬墙,我也绝对不会爬。 这两方一点亏都不能吃,谁都不想做那螳螂。 也因此,自突厥退兵后,攻城之事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齐兄,长此以往,不行啊。”李邺谨道。 他们都是各据一方的帝皇,如今为了一个公孙奕耗在这里,实在大材小用了。 “李兄派人混入城中,打开城门,我在外面接应?”齐景思索了片刻,提出一则建议。 李邺谨心中冷笑,为何他下属的精锐要去送死,齐景却在外面坐享其成。 “不妥,我下属的那些人如何比得上朔云的精兵猛士?”李邺谨摇了摇头道,“再说,这公孙奕是反贼,也是朔云的反贼。我岂可抢了齐兄清理门户的机会?” “公孙奕让你的几十万大军成为亡魂,此番正是李兄为将士报仇的机会,我更不好抢。” 两人博弈来博弈去,说到后面,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这样下去,再攻个几年,都攻不下来寰州。 传出去还真是可笑。 “齐兄,你攻东城,我攻西城,今夜便发起攻击,一举拿下寰州。”李邺谨道。 齐景硬朗的五官上毫无表情,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光,选择各退一步:“好。” 公孙奕活着一日,齐景便难安眠。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 寰州的将士站在城门上,有些昏昏欲睡。如今城外有望月和朔云围着,本来是危机四伏,但是一日一日过去,这两大国都毫无反应,将士们也放松了警惕。 当战鼓声响起的时候,将士们连忙睁开眼睛,便看到敌人的钩子已经挂到了城墙上,正在朝上爬着,城门处,巨大的柱子撞击着柱子,敌人两面夹击,此番是真的要攻城了! 将士们顿时慌了,想要叫后援,却听闻另一方城门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他们终于彻底清醒了。 “这……该如何是好?”将士们只茫然了一瞬,便见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城门上。 “将军!罗将军!” 公孙奕和罗甯皆是一身战甲,来到了东城处。 公孙奕在城楼上指挥着守城墙,罗甯在下面守城门,两人地到来令东城门变得稳固起来。 负责攻东城的是望月。 望月像是铁了心一般,一轮攻击失败后,立即发起一轮新的攻击。 于此同时,西城门的防守则薄弱了一些。 蓝元德被突厥阿敦重伤后,勉强捡回来一条性命,如今仍在床上养伤。 负责守西门的是顾水月和云曜。 云曜毕竟是望月归顺,将士们对他存在芥蒂。所以这西门防守得便有些吃力了。 朔云帝齐景站在黑暗里,如同蛰伏的野兽一般观察着这场战斗,当他看到朔云渐渐占上风的时候,齐景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同时在两座城门发起攻击,公孙奕根本顾不及,就会露出弱点。 西城门竟由一个妇人守着。 待朔云攻入寰州,率先占领了寰州城,杀了公孙奕,这件事就和望月没什么关系了。 齐景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邪恶的光亮。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他听到了后方响起的马蹄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靠近。 后方便是朔云,但是他并未下令令人来支援,那来人是谁? 齐景不由得回头,东边已经冒出了晨光,所以他看到一支队伍沐浴着晨光朝他飞奔而来。 “陛下,是高将军。” 齐景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并未放松下来。 高罄为何会来这里? 他并未下令让高罄来。 高罄未接到命令便来到此处…… 齐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中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一股冰冷从他的脚底冒了起来,传遍全身。 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证了他的想法。 高罄不是来救援的。 高罄反了。 高罄与公孙奕是一伙的。 他面临着前后夹击的危险。 本来胜利的曙光瞬间被黑暗吞没了,光明一点不剩。 齐景只觉得血冲脑门,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当他毕竟是帝皇,他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见惯了权力倾轧,见多了凸显的危机。 他的脑海迅速运转着,很快做出了决断:“停止攻击。” 停止攻击的号声响起,穿透了寰州城的城墙,传入了寰州城,传到了东门,传到了李邺谨的耳里。 李邺谨的脸色难看地厉害,破天荒地骂了一句粗口:“他娘的,齐景竟然这样干!” 他攻城攻得艰难,拖住了公孙奕,齐景竟然停止攻城了! 齐景停止了攻城,并不恋战,而是想冲破高罄的攻击。 顾水月当机立断,并未坐山观虎斗,而是打开城门,开始从后方攻击。 寰州将士养精蓄锐许久,等得便是这一日,将多日的憋屈全部发泄出来,拼了命的打。 朔云被打得屁滚尿流。 从天微亮到天大亮,齐景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几个亲兵的时候,方才逃出了顾水月和高罄的前后夹击。 他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腿上被射了一个大窟窿,脸上血痕累累,却依旧没命似地跑。本来高高在上的帝皇从未这般狼狈过。 然而现在,他什么都顾及不了了。 高罄反了。 高家反了。 西川城还在高家手里。 他就不该来攻寰州城的! 他就不该听李邺谨的挑拨,将自己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 齐景甚至有种永远都回不了梁城的感觉,他或许就会死在半路上,他的江山会被瓜分,朔云不再姓齐,该姓公孙抑或高。 祖先留下的百年基业便这样断送在他手里吗? 齐景扬起头,血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留下来。 江山不能丢,他不能死。 齐景血红着眼睛,脑海中唯有一个想法——逃! 天亮之后,太阳升了起来,干涸了血迹。 寰州城里一阵又一阵地欢呼声,这场反攻战打得十分漂亮,打得朔云和望月都落荒而逃。 寰州的危机终于解决了! 顾水月站在公孙奕的身边,两人穿着战甲,虽未拥抱,却如同最亲密的恋人一般,享受着这些胜利。 高罄这人却很没有眼色,突兀地插|到了公孙奕和顾水月的中间,气氛一下便冷了下来。 高青童看着高罄,不由得觉得她家公子绝对是法海转世,专干这种棒打鸳鸯的事。 “我已经为宸王送上了一份大礼,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如今,该来谈谈联姻的事了。”话是对公孙奕说的,高罄看着的却是顾水月。 他看到顾水月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苍白地像个小可怜,却格外地惹人怜爱。 顾水月的眼眶很快红了,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高罄看得颇有兴味。 公孙奕像是要绕过高罄去抱她,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 “高将军,请。” “这般客气作甚,过几日便是亲戚了。” 两人说着离开,只留下顾水月站在那里,迎风站着。 高罄离去后,顾水月脸上的哀伤迅速消失了,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寻不见丝毫刚刚的哀伤。 她的眼神盯着高罄离去的背影,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高青童一直盯着顾水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看去,便见顾水月的眼眶更加红了,里面蓄满了泪水。 她果然看花了。 最爱的人要娶其他人,怎能不伤心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算计高罄 寰州城里里喜庆一片,整个宸王府都被重新装扮了一遍,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的丝绸。 宸王要娶新妻的消息很快在寰州传遍了。 所有人先是一惊,他们都知道宸王是有王妃的,王爷娶了新王妃,原来的王妃怎么办? 不过,这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只要宸王喜欢便好了。 百姓们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只想着将自己家里也打扮地漂亮一些,为宸王挣几分面子,给新王妃留几分好印象。听闻新王妃出生高氏,高氏在朔云可是大家族! 唯有宸王妃在房中日日以泪洗面,自从婚约定下来后,宸王妃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也未露面了。 王府里的人对王妃还是颇为同情的。 这位王妃自来到王府后,一直很和善,待下人也是善罚分明的,有魄力,但是不可怕。且王妃来了之后,王爷的脾性也好了许多,偶尔还会对下人露出一个笑。王爷本就生得英俊,一笑便如同院子里的花都开了,颇为养眼,整个王府都像吹着一阵春风。 他们还是挺喜欢这位王妃的,也不知道新王妃如何。 同时,他们心中还有疑惑不解。 王爷和王妃那般恩爱,王爷怎么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呢? 下人们怎么也想不通。 云曜冲到了公孙奕的面前,嫩白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带着血色,恨不得将公孙奕给撕裂了。 只是他还未靠近,便被公孙奕一脚踹倒了。 公孙奕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云曜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立即爬起来,再次向公孙奕发起攻击。公孙奕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到后面,云曜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像一只小兽一般,即使是爬着,也要将公孙奕给撕碎了。 公孙奕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了。 “若我是你,此时就回去好好养好伤,再来报仇了。”公孙奕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冷冰冰道。 “公孙奕,我要杀了你!”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捡起地上的剑,朝着公孙奕刺了过来。 不无意外的,那剑被公孙奕的两根手指给夹住了。 “你为何要这般对阿澜姐姐!” “腻了!” “公孙奕,你枉为男人!”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还没做过男人,有何资格教训本王?”公孙奕冷冷道。他手一摆,便有人上来,将他拖了出去,扔在了宸王府外。 “奇怪,他这样忤逆王爷,王爷应该杀了他才对,怎么只将他扔出来?” “想那么多作甚,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两人低声道,说着便进了宸王府。 “腻了?”顾水月从侧卧里走了出来,斜睨了公孙奕一眼,面无表情。 刚刚公孙奕和云曜的话她都听到了。 公孙奕脸上冰冷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变了一张脸,拉着顾水月在自己腿上坐下。 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这不是做戏嘛。否则叫高罄看出来,那便功亏一篑了。” 顾水月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云曜那孩子……” “阿澜姐姐,你坐在我腿上,却想着别的男人?”公孙奕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哼哼道。 顾水月换了一个话题:“高罄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妥当,娘子看戏就够了。”公孙奕露出一个邪恶的笑。 离婚期越近,公孙奕的心情越好,众人只当王爷要娶新娇娘,开心的。 高氏一族已经反了,朔云帝齐景仓皇回到梁城,立即召集诸位重臣商议。 朔云十三州,以西川为界,六州都落在了高氏的手里。 朔云帝退守剩下的八州,下征讨令,令天下人讨伐高氏,功高者可封王侯。 高氏一族并未将征讨令放在心上,而是全心全意地准备着与公孙奕联姻的事。 高秀玉年方十八,巴掌脸,春眸含水,身段婀娜,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媚。与高秀妍相比,高秀玉显然更讨男人欢心,是个尤物。 但凡男人,见了高秀玉莫不身体酥软、热气腾腾,眼睛黏在她身上都下不来。 高秀玉十四岁初露面,从那一年开始,每年来向高府提亲的人都已经踏破了门槛。 这样的尤物如今正躺在高罄的怀里,穿着低胸衣裙,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白嫩的如同豆腐一般,惹得人想要咬一口。 高秀玉伸出修长的手指,戳着高罄的胸口,声音也是柔媚入骨:“阿兄~” 高罄坐在那里,板着脸,呼吸平稳,没有任何起伏,脸上也无丝毫欲念,像个入定的和尚一般,就是不像个男人。 “阿兄,你说公孙奕会喜欢我吗?” “他不喜欢,就让他喜欢你。” “嘻嘻,阿兄,秀玉不会让你失望的。听闻公孙奕有个十分宠爱的娘子?” “你要让公孙奕对她的全部感情转移到你的身上。” “阿兄放心,男人嘛~”高秀玉‘嘻嘻’的笑了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高罄对高秀玉的表现很满意,难得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高秀玉像乖巧的小动物一样,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 看来阿兄很讨厌那个女人,她要好好整下那个女人。 高罄的想法其实和高秀玉完全相反。待公孙奕对她完全没感情的时候,她也该潇洒地放手了吧。 他期待那一日。 两日后,高氏一族和公孙氏的联姻如期举行。 这是一场罕见的恢弘的婚礼。 高家布下十里红妆,来送新娘子。 新娘身上的衣物更是凤冠霞帔,从半夜就开始穿,穿了几个时辰方才穿好了。 夜色朦胧,几位嬷嬷穿得都有些疲惫,只觉得今夜的新娘子格外明艳,娇媚中带着一股灵气,楚楚动人。 新娘子便披着凤冠霞帔,坐在那里入睡。 “小姐!小姐!”老嬷嬷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小姐昨夜里没怎么睡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快来洗把脸,精神一些。”老嬷嬷说着便将手帕递给了她。 新娘子接过,只简单地擦了一下。 老嬷嬷觉得有些怪异,今日的小姐话格外地少。 或许是昨夜累着了吧。 红色的盖头盖在了头上,挡住了新娘子的动人姿容。 高罄亲自将人背上了轿子,亲自护送。 这场婚礼有许多人在暗中窥探着,伺机搅黄这桩婚事。比如李邺谨,比如齐景,再比如突厥可汗阿史那钦。 高罄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高罄带着亲兵围着轿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绵延十里的送亲队伍,其实也是一支护卫队,保护着新娘子的安危。 轿子里坐着的不只是新娘子,还是维系着高氏和公孙氏关系的纽带。 对于高罄而言,轿子里坐着的是他棒打鸳鸯的利器。 送亲的队伍入了寰州城,寰州大门开着,留出一条宽宽的道路,供送亲的队伍过。 “公孙奕这样大张旗鼓地迎亲,对咱们的秀玉小姐还真是重视呀。”高青童道。 她脸上却并未开心,大概是在替那位原王妃不值吧。 公孙奕穿着大红的喜袍,迎亲。 他身材挺拔,五官硬朗,红色的喜袍更衬得他俊逸非常。 高罄的目光扫过他的身周,没有人,那位原王妃不知躲在哪里哭呢。 送亲的队伍和迎亲的队伍会和,浩浩荡荡地朝着宸王府而去。 高罄纵马在公孙奕的身旁,两个男人俱是英俊非常,也俱是一身红袍,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 “宸王果然是有君主之才,够绝情。”高罄由衷地夸赞道。 公孙奕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本王会好好待秀玉小姐的。”公孙奕说着,还扫过了身后的轿子一眼,眼眸里竟透出一股温柔缱绻的感觉,仿若轿子里坐着的是他心爱的人一般。 高罄垂着眸,表情有些冷。 顾水月还真是好眼光,将一颗心放在这样冷情冷心的男人身上。 轿子停在了宸王府门口,新娘子则由新郎官背着跨火盆,再入府。 当轿帘掀开的时候,里面竟是空荡荡的一片,公孙奕的脸色顿时变了。 “高罄,你这是在玩弄本王吗?!想要本王在寰州百姓、在天下人面前丢脸吗?!”公孙奕俊朗的脸上萦绕着一阵冷气,竟有些狰狞,声音里带着气氛,眼神狠厉地盯着高罄。 “高罄,你什么意思?!” “新娘子呢?!” “你高家的丫头不想嫁,我家王爷还不想娶呢!” 公孙奕身后的将士将士围了上来,要去拔剑,好好的喜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高罄翻身下马,冲进了轿子里,将整个轿子都翻了一个遍,都没有半分高秀玉的影子。 怎么可能? 明明是他背着高秀玉上了轿子的,之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轿子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是新娘子还是不见了。 高罄冷着脸站在那里,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他被摆了一道! 先不论新娘子是如何消失的,如今他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出兵帮助公孙奕打退了望月和朔云的围城,便是与朔云帝撕开脸面,不仅损兵折将,还做了叛贼。 他做这些就是为了这场联姻。 而今,新娘子突然不见了。他一路相送,新娘子是在入宸王府之前不见了的,这责任便在他身上了。 高罄从轿子上下来,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阴冷的眼神与公孙奕对上,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是只看到了被欺骗与玩弄的愤怒。 是谁干的? 高秀玉在哪里? 这些问题萦绕在高罄的脑海里,让他摸不着头绪。 现在的局势对他很不利。 高罄朝着公孙奕,笃定道:“王爷,我一定会找出新娘,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公孙奕没有说话,而是甩袖入了王府,王府的门便在他身后关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高罄反击 高氏一族对联姻毫无诚意,竟送了一顶空轿子入寰州城,让宸王丢尽了脸面。寰州的百姓也十分气愤,连带着燕州与允州的百姓也对高氏有了意见,一时间,高氏处于风尖浪口,被添上‘不讲信义’的标签。 “高罄戎马半生,在梁城为官的时候也傲慢至极,从未像昨日那般,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寰州。”公孙奕道,想着那一幕,越觉得可笑,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顾水月靠坐在美人塌上,她虽未见到,但是尤可以想到那一幕。 高罄傲慢至极,自以为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如今可谓自食恶果。 他用这种法子来挑拨他们夫妻间的感情,顾水月便以此狠狠地教训了他一次,让高罄尝尝‘赔了夫人又折兵’且无法申辩的感觉。 “高罄此人睚眦必报,若他想到此事的前因后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顾水月道。 “见招拆招。”公孙奕道。 高氏如今占据西川、应州、青州、连州、允州、燕州等六州,几乎是朔云的大半江山。 高罄的府邸设在燕州,是昔日里的燕州刺史的府邸,乃是燕州城最奢华的府邸。 如今,这座府邸里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高罄气势汹汹归来,派出无数亲兵,各个州搜捕高秀玉的踪迹。 “公子,会不会是路途之中,被人不着痕迹地掳走了?”高青童问道。 高罄摇了摇头:“不可能。” “那这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呢?”高青童的脸皱成一团,疑惑道。 高罄冷眼看着她:“你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去找!” 高青童朝着他吐了吐舌头,转身便出去找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高青童再次回来了,朝着高罄伸出了手。 高罄瞪她:“何事?” 高青童的心情十分好:“那个赌我赢了,钱还我。” 高罄浓眉拧在了一起:“什么意思?” 高青童在他的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公孙奕选择了他的王妃,公子,你输了。” 高罄已经猜到了几分,却不想承认:“证据呢?” “公子,秀玉小姐并非是在路上被人掳走的,而是在这里就被掉了包。那个您背着上花轿的并非秀玉小姐,而是一个与秀玉小姐身形十分相像的女子。”高青童道,“我刚去秀玉小姐的卧房里找了,秀玉小姐被打晕了塞在了房间的床底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始终的秀玉小姐会在自己的房里,所以至今才找到。” 高罄的身体僵了一下。 是他将高秀玉背上花轿的,结果他背上的人换了一个人他都不知道。 那人身形与高秀玉类似,一样的婀娜丰腴……高罄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影子,很快被他捕捉住了。 顾水月,真是好大的胆子! 人根本不是被掳走的,而是自己走的,所以才消失得这般悄无声息。 高罄终于明白这个赌局为何是他输了。 他以为他玩弄了公孙奕与顾水月,其实是他自己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高罄眼皮一挑,看着高青童。 那目光看得渗人,高青童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也不敢问他要自己输出去的银子了。 高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静坐了片刻,突然起身,将眼前桌子上摆放着的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现出凶狠的光芒,将两个名字狠狠地刻进了自己的心中—— 公孙奕、顾水月。 他就不信他拆散不了这二人! 如果活着不能拆散,他就不信生死也不能! 春日,将士们加强练兵,寰州城的百姓播下粮食,整个寰州城都处在一片欣欣向荣的状态中。就等着公孙奕一声令下,将士们就会随之,开始逐鹿之战。 顾水月身着青绿色的罗裙,年轻的脸上充满灵气,如同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般,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的便是战略图。 燕州和允州的百姓心向公孙奕,公孙奕在这两地有优势。 从燕州进攻,拿下允州,与高氏一战,然后继续往北,直攻梁城。 朔云的民心是偏向公孙奕的,先攻下朔云,再与李邺谨一战。再之后是突厥…… 顾水月修长嫩白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着,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 逐鹿天下并非简单的事,不不知道要多少白骨堆砌。 脚步声响起,顾水月抬眼,便看到门被推开了,公孙奕站在门口处。 他刚从训练场归来,古铜色的肌肤上尚且带着汗珠,他一走进,身上的汗味便扑面而来。 公孙奕走到了顾水月的身边,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脸上的汗便蹭到了她的脸上。 顾水月伸出手指,点着公孙奕的额头,将他推开了:“去洗澡。” “娘子身上也脏了,一起去洗。”这才是公孙奕的阴谋。 顾水月身上干干净净的,偏就沾染上他身上的汗,变得臭烘烘了。 公孙奕让下人打来了水,便剥去了顾水月身上的衣物,将她扔进了浴桶里。 浴桶很大,容下两个人完全没问题。两人在浴桶里胡闹了半晌,水浑了,顾水月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两人方才裹上衣服从浴桶里出来。 公孙奕抱着顾水月,将她放在了卧榻上。 顾水月躺在那里,感觉比她上辈子打一天一夜的仗还要累,摊在那里浑身不想动,腰酸得厉害。 公孙奕在演武场操练了将士们一日,回来还要操练她…… 公孙奕倒了一杯水,喂着顾水月喝了下去,顾水月的力气渐渐回笼。 顾水月起身,指着桌子上的那幅画道:“王爷,将那画拿过来。” 公孙奕将画拿过来,由着顾水月打开。 画上是一女子,一身红装,身形是高秀玉的,但是那张脸却比高秀玉的还要精致一些,那是顾水月的脸。 “这是高罄送来的画,高罄知道了。”顾水月道。 公孙奕并没有意外:“他早晚能查得到。” “高罄只送来一幅画,什么都没有说,我觉得颇有蹊跷。” “高罄在宣战?”公孙奕道。 “宣战应该下战帖。”顾水月道。 公孙奕盯着那幅画看着,总觉得那画看得很不舒服,有哪里怪怪的。 公孙奕看得难受,将那画一收,扔在了一旁:“阿澜,莫要理会了。将士们也准备地差不多了。” “天下将乱。”顾水月囔囔道。 “天下早就乱了。”公孙奕道。 “是啊,早就乱了。”顾水月低声道。 公孙奕的思绪仍然飘在那幅画上,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他将顾水月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两人便这般静静地倚靠着,没有说话。 第二日,高罄的战帖正式送到了公孙奕的手中。 浑河镇一战。 公孙奕身披战甲,沙场点兵。 顾水月穿着大红的袍子,迎风而立,立于高台之上,双手击鼓,鼓声昂扬,犹如汹涌的河流奔腾而下,又犹如千军万马飞奔而来,激励着将士们冲往沙场。那抹红色的身影,犹如火焰一般,跃入了每个人的眼眸中。 之后的每一次生死之战,当濒临死亡的时候,将士们心中都会回想起这一幕,再次拿起刀剑,勇猛地往前冲。 鼓声停了,那浩浩荡荡的大军也远去了。 红色的夕阳染遍半个天空,也染红了大地。 顾水月立于高台子上,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开。 等你归来。 公孙奕像是若有所感一般,转头看了一眼。 已经看不到寰州的城门了,但是他知道,她在那里。 我会归来的,带着朔云六州归来。 这场大战由浑河镇而起,两方短兵交接于此。 公孙奕的兵士养精蓄锐已久,此时正是虎狼之师,一举便取得了浑河镇的胜利。 公孙奕的大军持续往前攻击,如同一柄利剑一般刺入了高氏一族。高罄率领的将士溃不成军,退入了燕州。 公孙奕强攻燕州,加上燕州百姓对公孙奕敬重,竟是从里面打开了城门,迎公孙奕入城。 接着,允州的城很快也破了。 直到连州。连州巍峨的城门才拦下了公孙奕的铁骑。 公孙奕的大军在允州整顿,暂停了进攻。 “将军,为何不一直攻击,直接攻入西川?”罗甯问道。 他们处于优势,将士们士气高涨,他不懂公孙奕为何停止了攻城。 “燕州如此,允州也如此,这城攻得太简单了。”公孙奕道。 “高罄虽是领兵之才,但是并非将军的对手,将军何必有此顾虑?”罗甯不以为然道。 公孙奕心中的不安是真实存在的。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感觉是他久经沙场才累积的直觉。 那种不安越来越浓烈,公孙奕停止攻击,加大了燕州和允州的防御,但是当天夜里,什么也没发生。 公孙奕却惊得落了一层冷汗。 他在燕州城门处小憩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阿澜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裙,漂亮、空灵,他一直在她身后追着,追得满头大汗,当他要抓住她的衣袖的时候,突然抓了一个空。 眼前出现了一座悬崖,阿澜如同一只蝴蝶一般,从悬崖落了下去。 公孙奕发出无声的嘶吼,他想跟着跳下去,便醒了过来。公孙奕脸色惨白,急促地呼吸着,如同溺水的人,想疯狂地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公孙奕才平静下来,脑海中突然闪现过高罄送来的那幅画。 画上的人五官精致,气质绝美,但是却多了一丝空灵,仿若不该存在这个世间的仙子一般,少了一丝生气! 公孙奕的心脏揪在了一起,一时像是难以呼吸,脸色刷得白了。 “来人,备马!” 当天夜里,夜色笼罩之下,一骑马出了允州,出了燕州,朝着寰州城而去。 后来,马跑死了,公孙奕便靠着双脚跑了回去。 天亮了,寰州城的守将打开城门,便看到一个狼狈不堪且黑漆漆的人影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拿剑刺过去。 “是本王。” 那声音一落,人便瞬间没了踪影。 “是王爷啊!” “王爷此时不该在攻打高氏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守城将士心中都弥漫着一层疑惑。 公孙奕径直冲进了王府。 他与里面冲出的人撞在了一起。 云曜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慌乱,他看到而来公孙奕,不由得抓住了他的衣袖:“阿澜姐姐不见了!” 一声雷在公孙奕的耳边炸开。 公孙奕猛地后退了两步,惊恐凝固,脸色刷地白了。 他疯了似地冲进了宸王府,将一间一间的房子全部翻找了一遍,最终都一无所获。 公孙奕站在他们朝夕相对的卧室门口,顺着门,缓缓地坐到了地上,表情里全是绝望。 他把阿澜弄丢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澜归来 “顾水月,江山和美人,你觉得公孙奕选择了你,实际上只是诱惑不够大罢了!” “这一次我以朔云六州诱惑,公孙奕便成功上钩了,这宸王府的守卫便这般松散,我才能轻而易举地将你从宸王府带走。” 黑漆漆的房间里,唯有男人的声音如同冰刃一般,穿入人的耳膜。 男人突然笑了,笑声颇为诡异:“顾水月,你说若是公孙奕真的爱你,你死了,他会不会来为你陪葬?” 男人说着,便朝着房间的角落缓缓走去。 他手中端着杯子,里面盛着黑色的液体。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捏住了床上人尖细的下巴,便将那黑漆漆的液体灌了下去。 床上的人根本来不及挣扎,冰凉的液体便灌入了她的喉咙。 杯子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光从缝隙照了进来,只照见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 顾天澜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自己身边围着几个人,都是大夫,见到她醒来,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顾天澜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肚子,便发现自己的肚子平了。 一个念头迅速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死了,又活了。 她竟无丝毫惊奇、诧异,仿佛理所当然。 顾天澜的脑袋空空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姑娘,你醒了?”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你若再不醒,那位爷会要了我们几个的老命。” 那几个老大夫围着顾天澜问这问那的,问得她头晕。她醒了,但是全身都不舒服,那位爷又是何人? 顾天澜眨了眨眼睛,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们的话。 恰在此时,一丫鬟捧着药走了进来,见到她醒了,便是一喜:“姑娘醒了,太好了,你们几个老家伙快出去!” 那丫鬟将几个老家伙赶了出去,合上了门,门里顿时清静了。 顾天澜被她扶着喝了药。 “姑娘还好醒过来了,不然爷又要大发雷霆了。” 爷?爷到底是何人? 顾天澜喉咙干涩地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顾天澜在床上躺了两日,身体好了一些。 顾天澜勉强下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果然不是自己的脸了。顾天澜没有丝毫诧异,觉得本该如此一般。 这两日都是那丫鬟伺候她。那丫鬟唤作秋月,秋月在这府邸中的地位不凡,很多人都怕她。 “这是何处?” “西川。” 朔云西川?她本该死在天青镇,再醒来竟然是朔云了。 “今年是哪一年了?” “景泰六年了。” 顾天澜愣了一下。景泰是朔云帝的年号,当年她死在天青镇的时候是景泰二年,转眼就过去四年了吗? “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府邸?” “西川刺史府。” 是西川刺史救了她? “西川刺史姓曲?”顾天澜搜索着记忆道。 秋月抿着唇便笑了:“我的小姐啊,你是睡得傻了吗?如今早就变天了,西川刺史早就没了,这西川城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意思?” “这朔云要改姓了,不再姓‘齐’了,要改姓‘公孙’了。” “公孙奕!” 顾天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便被刺了一下。那种感觉很陌生,仿若她与公孙奕相识很久一般。实际上,公孙奕是她的对手、仇人。 顾天澜脸色一白。 秋月道:“姑娘您还知道公孙奕,可见不是傻得太透彻。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公孙奕已经占领了朔云五州,过不了多久,这西川也要收入囊中了。不止西川,就连这朔云都是他的了。如今朔云的民心早就变了。公孙奕的铁骑很厉害,尤其是前一段日子,公孙奕像是疯了一般,根本无人能挡。” “前段日子?” “说来也巧,正是爷带着姑娘回府的日子。公孙奕竟然一连攻破了两座城,守城将士皆被屠戮干净。就像是有人抢了他的什么重要东西一般,他疯狂想要寻回。”秋月说着,眼中带着惊悸,却又有些仰慕。 秋月正说得开心,脸色突然一白,连忙捂住嘴唇。 “这话要是传到爷的耳里非要拔了我的舌头。姑娘,你在爷面前千万别提起‘公孙奕’这三个字,爷最讨厌这三个字了。”秋月认真叮嘱道。 从大夫和丫鬟的口里,顾天澜知道这个‘爷’是十分凶狠难缠的角色,她寄人篱下,肯定不能得罪这位爷,便点了点头。 秋月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不过爷对姑娘也是特殊。姑娘是爷抱着入府的,在这之前,爷可是从来不碰女人的。爷可是为姑娘开了先例,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呢。前段日子,姑娘昏迷,爷几乎日日来探望,这两日有急事缠身,才没有来的。” 顾天澜对那位爷的事不感兴趣,更想听听公孙奕的事。 公孙奕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也并不嗜杀。他是真的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她与公孙奕几番交手,在她的印象里,公孙奕是没有弱点的。 顾天澜正在发呆,秋月便推了她一下:“姑娘,爷来看您了。” 顾天澜抬头,便看到一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口处。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觉得是个面容肃杀且俊朗的男人,脚步沉稳,身手不凡。他一身黑衣,袖口处锦缎云纹,贵气与匪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男人一走进来,秋月便退了进去,房间里只剩下顾天澜与男人两个人了。 顾天澜仰头看着他。 这男人果然生得很英俊,只是那双眼眸有些骇人,绝非善类。 “你是何人?” “你的恩人。” “你救了我?是怎么救了我的?” “你从山崖上摔了下来,我行军路过,便将你救了回来。”男人道。 顾天澜扫了他一眼。 “你骗人,若是我摔下来,该是粉身碎骨,全身都疼,但是我醒来时,身上的骨头是完好的,只是浑身发软,且我嘴唇发紫,分明就是中了毒。”顾天澜一脸认真地戳破了他的阴谋。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粗糙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顾天澜的眉头拧了起来。 若是她没恢复,肯定要点回去。她才不是小东西。她可是威风凛凛的将军。 她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他腰间佩剑,身形挺拔,虎口生茧…… “你是朔云的将军?” “不,我是朔云的叛军。要活命,只能往梁城打。我在前面打,公孙奕在后面追,我倒成了他的先头部队。亏了!”男人道。 “小东西,为了你我吃了亏,你得赔偿我。”男人突然凑近了道。 顾天澜:“……”她不知道这锅为何就推到了她的脑袋上了。 这人虽然是她的救命恩人,顾天澜却并不喜欢他。 她如今心里都想着‘公孙奕’三个字。 顾天澜觉得很奇怪,若真是因为仇恨入骨,她想着的该是李邺谨。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假装困了,男人却看透了她的小计谋。 他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的红唇看着,深邃的眼眸黑得不见底,眼中有说不清的情绪涌动着。 他的眼神化作一个牢笼,将她困在其中。顾天澜觉得莫名的发寒,她就像被困在牢笼里的猎物。 男人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咬得她生疼,血腥味涌动着。顾天澜心中排斥,突然用力,猛地推开了男人。 “救命之恩,都该以身相许。我吃了这么大亏,刚好又没有夫人,你便做我的夫人吧。” 顾天澜目瞪口呆:“我有夫君的。” 她的夫君是李邺谨,虽然李邺谨要了她的命,却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但是不知为何,那一瞬她的脑海中闪过的竟是公孙奕的身影。 她真是疯了。 男人的脸色蓦地变了,腾地站起身:“如今已经不一样了,好好准备一下,挑个良辰吉日,这婚事就办了吧。”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顾天澜坐在床上,喘匀了呼吸,将弄乱的衣服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男人是救她还是害她先不做定论,但是这婚事却已经定下了。 这男人是起了逼迫她的心思。但是她顾天澜从小到大,除了她愿意的事,还没人能逼迫她。 很快的,秋月便告诉她,婚期定在了十天后。 顾天澜这副新的身体十分柔弱,身上的内里也完全没了,走一步能喘两步。顾天澜尝试过重新练功,但是丹田处像是空了一般,根本提不起力道。 这个院子不大,但是很精致,五脏俱全。顾天澜的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走了走,发现她的院子被牢牢围住,她根本出不去,这男人怕她逃跑,将她软禁在这个院子里了。 顾天澜走了一会儿便累了,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躺了下来,四周是巍峨的高墙,高墙外有守卫轮流巡逻,莫说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就是高手也很难从这里逃出去。。 但是她不能受男人胁迫,嫁给他。 顾天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额头隐隐作疼,她该怎样从这个牢笼里逃出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美人计谋 高几十丈的西川城墙以及汹涌的护城河终于挡住了公孙奕的铁骑。 秋去冬来,天气骤冷,西川城外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利于骑兵行走,所以这最冷的两个月,公孙奕是不会攻城的。这给了西川和梁城短暂的喘息时间。 昔日的西川刺史府,几经更主,如今成了高氏的府邸。 西川的高府又挂上了红绸,比上一次高秀玉出嫁时更加隆重与辉煌。 这一次与高府之前所有的喜事都不同——高罄要娶妻了。 高太尉尚在,但是兵是高罄带的,这高府的实权其实已经落在高罄的手里,高府一家都要仰仗着高罄。 众人都知道高罄金屋里藏了娇,所以当他娶亲的消息放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惊诧,只道果然如此。 不过,对于那让高罄动心的女子,众人还是有好奇心的。 高罄不近女色,这女子竟让他们的大公子破了例,究竟是何等的天香国色? 可惜高罄宝贝的很,竟是将那女子藏得紧紧的,除了个别丫鬟侍从,根本没有人看到她的长相。 东院是女眷的房间,高府的几位夫人小姐都宿在此处。 高秀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婀娜身姿,样貌不凡,但是脸上却多了无数个针孔。 那都是高秀玉一针一针刺出来的。 高秀玉是庶女,或许连庶女都称不上,不过高府的一个挂名女儿罢了,养着等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在整个高府,唯有高罄对她多看了两眼,高秀玉便格外地依赖高罄。 画上的女人害得她嫁不了公孙奕,没有按兄长的意思将公孙府搅得不得安宁,她阿兄生气了,也疏远了她。 高秀玉又刺了一会儿,发泄着自己胸中的怒意,此时,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公子回来了。” 高秀玉眼睛一亮,立即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去了西边的那间院子。” 高秀玉的欣喜顿时散去了一半。 “这狐狸精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弄得阿兄一回来就往那里跑!”高秀玉越想越气愤,转身便往外走去。 她是浑身怒气去的,走到那院子的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她的暴脾气收了,脸上露出一个柔媚的笑,朝着守门的将士道:“府里都传我未来的嫂子国色天香,我便过来看一眼。” “大人不让任何人进去。”守门的将士手依旧拦在她的面前,道。 高秀玉进不去,便伸长脑袋往里看着,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张脸。 当看清那张脸的时候,高秀玉的脸色猛地变了。她没有闯进去,而是转身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院子里。 高秀玉将那张戳满针孔的画拿了出来,盯着上面的脸看了一会儿,猛地将那些画全部撕成了碎片。 当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刹,高秀玉的脑海中便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搅得她心绪翻腾。 那女子竟与之前打晕她,将她放入床底的女子一模一样! 阿兄要她嫁给公孙奕,并非只是痛恨公孙奕这么简单,还可能因为这个女人! 阿兄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般费尽心机!这便说明这女人在阿兄心中的地位的确不一般。 高秀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刺进了肉里,眼神闪出一道恶光。 她不能让这个女人嫁给阿兄。她不能让这女人抢了阿兄。 顾天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与‘恩公’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 这些都是顾天澜喜欢的口味。她是望月的大将军,却喜欢吃甜糕点,这本来是有些丢脸的,这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的喜好。 顾天澜虽然喜欢,却不吃,仿佛吃了就受了他的好处一般。 “吃。”高罄的耐心渐渐用尽了。 “不想吃。”顾天澜皱着精致小巧的眉道。 高罄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用筷子夹着一块糕点,递到了顾天澜的嘴边。顾天澜嘴唇紧紧抿着,与他较劲。 高罄不由得有些恼怒,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的嘴张开,将糕点喂了进去,然后强迫她的嘴闭起来吞下去。 顾天澜被哽得咳了起来,一张小脸很快红了,眼睛上挂着眼泪,眼含怒气地看着他,转身便进了另一间卧房,将门狠狠地关上了。 高罄跟了出来,一拳便砸在那紧闭的房门上,砸得很响。 高罄在门上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高罄笑着去,冷着脸回,高青童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给高罄倒了一杯茶:“公子以五州的代价,调虎离山,才将她从寰州带了出来。如今被公孙奕追着打,这代价不可谓不大。公子对她,可是有几分真心?” 高罄冷着脸,没有说话。 “公子给她下了药,让她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不就是想让她忘记公孙奕吗?她如今忘了公孙奕,就是空白一片,公子为何不与她好好相处,让她对公子心生好感,却要弄成这样呢?” 高罄哼了一声,半晌后,又‘嗯’了一声。 高罄活了几十载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从初见之时便想将她留在身边,日日想着,便成了一种执念。 过了一会儿,一丫鬟捧着大红的喜袍来了。 高罄取下自己的:“新娘子的拿去给顾姑娘。” 高罄拿着自己的去试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红色的衣物,高罄粗糙的手摩挲着那布料,心里竟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进去将红色的衣袍换上。 衣服正合身,想着与她一起穿着喜袍拜天地的模样…… 高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罕见地发了一会儿呆,那去送喜袍的丫鬟也回来了。 高罄咳了咳,不自在地道:“她穿了吗?” “顾姑娘将喜袍放在一旁,说她会试的。”丫鬟回禀道。 高罄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那就盯着一些,若是不合适,要及时改改。” 丫鬟领命而去。 顾天澜吃了两次亏,便知道要顺着高罄的心意来。顺着高罄的心意,高罄才会放松警惕,她逃出去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 顾天澜这几日从秋月的口中打听出来一些东西—— 这西川刺史府改姓高,高府中住了原本的高太尉与高夫人,以及高罄的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高罄并非高夫人亲生的。但是因为有本事、骁勇善战,如今的地位已经俨然是一家之主。 这大户人家,长子嫡子之间就该有龃龉,顾天澜觉得这本来可以利用一番。但是高罄将她关在这院子里,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顾天澜的手摩挲着丫鬟送来的喜袍,衣服的材质上等,薄如蝉丝,但是冬日里穿却不会冷。 顾天澜发了一会儿呆,便坐到桌子前,拿起笔,手在纸上画了起来。 望月经历一场大战后,折损五十万大军,李邺谨开始关起国门,休养生息。 朔云一分为三,朔云帝坐镇梁城,手下的十三州如今只余七州,其中易守难攻的西川被掌控在高罄手里,等于被扼住喉咙,而其余五州落在公孙奕手里,则等于被斩了脑袋。如今的朔云,已经是苟延残喘。 而望月刚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 若是给了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那对于她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顾天澜手中的笔狠狠地点在望月都城邺城,在那里留下浓重的一墨,眼中的仇恨排山倒海一般。 第二日,一幅完整的天下地图便被送到了顾天澜的面前。 那幅地图比顾天澜自己画的精确且精致许多,细到每个州的名字及每条重要的河流。画图的人对这天下的三山五岳必定十分熟悉。当年若是不入宫,顾天澜便有这样的想法,将这天下都画成一幅图,写成一本兵书,流传后世。她没有做到,而这画的主人做到了。顾天澜闭上眼睛,脑海中便闪过一人一马,仗剑天涯的情景,他踏过高林,与山间老翁交谈,他入河流,与渔夫谈,而后化作这样一幅画,这样的人,该是何等的洒脱。 顾天澜刚想问这是何人所画,便听秋月半是艳羡半是开心道:“姑娘,爷对您真好。这地图是爷亲手画的,一直带在身边,视若珍宝,如今竟然赠给姑娘,可见对姑娘一片真心。” 跟了这样一位主子,以后她在高府的日子就好过了。 顾天澜看向那幅地图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昨日她自己画了一幅简陋的地图,今日高罄便将他的心血送到她的面前,顾天澜虽不喜他逼迫,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确实与众不同。 之后两日,顾天澜对什么多看两眼,便有东西送到她的院中。 短短几日,这院子,竟是有昔日里望月皇后所居之宫的布局。 高罄依旧每日来,两人不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谈谈如今的天下局势,谈谈兵书,倒也相安无事,只是高罄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顾天澜一派百无聊赖的模样,偶尔总往院子外看,第二日,守在她门口的将士便放松了看守,她可出院门,也有人可进来了。终于不用像坐牢一般了,顾天澜心中一喜,在高罄脸上沾染污秽时,便将自己连日绣得一方如狗啃似得手帕给了他。 “公子的心情特别好?”高青童看着高罄手里捏着一方手帕,嘴角竟勾出一个弧度,脸上隐隐带笑的时候,便吓了一跳。 高罄脸色蓦地一沉,将手帕放入袖子中,盯着来人。 “啧,这变脸也太快了。不过铁树能开花,也确实是一件好事。”高青童道。 高罄与公孙奕,高青童自然站在高罄这一边。高罄好不容易动次凡心,能修成正果自然最好。 不过这新娘子毕竟是偷来的,距离婚期只有五日了,越近越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第一百七十章 从中作梗 顾天澜走出了院子,秋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顾天澜在院子附近闲逛着,一路上‘偶遇’了府中的许多人,那些人都偷偷拿好奇的目光看她。顾天澜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又连忙移开目光,装作了若无其事。 顾天澜慢悠悠地将整个院子转了一遍,看似闲逛,实则将布局都记在了心中,再过两日,这府邸的布局就会变成她心中的一张图。 她先确定了逃跑路线,待时机一到,就可以离开高府了。 这是顾天澜心中的打算。 “姐姐,你的手帕掉了。” 顾天澜走着,便听到一声音,转头就看到一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追着她跑着。那小姑娘生得讨喜,眼含媚意,身材丰满,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有几分可爱。 小姑娘自来熟地走到了顾天澜的身边,眨着眼睛看着她,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便松了一口气。 这小姑娘正是高秀玉。 看来这狐狸精是真的忘了她是谁了。 高秀玉暗自将牙咬碎了,但是她深得如何讨男人的欢心,高罄也不例外。她知道高罄对这狐狸精的喜欢。这狐狸精在兄长心中的地位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她。她愈是针对这狐狸精,兄长便会越讨厌她。 高秀玉想着怎样不动声色地让兄长讨厌这狐狸精,脸上依旧挂着单纯无害的笑。 她有两副面孔,可以妩媚,也可以单纯。 “姐姐,你的手帕。我叫高秀玉,姐姐唤我‘秀玉’便好了。”高秀玉将手帕递到了顾天澜的面前,眨着眼睛道。 顾天澜接了过来:“谢谢。” “姐姐刚来这里不久,不熟悉,我带你逛逛吧。”高秀玉自来熟地挽住了顾天澜的手臂,道。 顾天澜点了点头:“嗯。” “姐姐叫什么名字?”高秀玉问道。 “忘了。”顾天澜道。 “姐姐,你是哪里人啊?”高秀玉又问道。 顾天澜撑着脑袋:“也忘了。” 高秀玉的眼珠子眨了眨,开玩笑似的道:“姐姐忘了好多事,那会不会姐姐有个情郎,也忘了啊?” 秋月听着,脸色微微变了:“三小姐……” 这姑娘过两日就要和爷成亲了,三小姐的话明显就是要挑拨这姑娘和爷的关系,偏偏这姑娘没看出来,还真以为三小姐是要和她好…… 高秀玉的目光扫过秋月,眼中的天真无邪化作冰冷,扫得秋月打了一个寒颤。秋月顿时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高秀玉问了,顾天澜竟皱着眉认真地想了起来。 李邺谨不是她的情郎,而是她的仇人。 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的脑海中有一道影子,但是脸怎么也看不清。 “姐姐,别想你的情郎了,兄长知道会不开心的。”高秀玉拉了拉的袖子,拉得她回了神。 她还未说什么,这小姑娘便给她扣上一个情郎了。这小姑娘的一招挑拨离间用得不错。她做了那么久的望月皇后,又岂会看不出这样的小把戏? 两人在高府转了半圈,又回到了顾天澜的院子外。 “姐姐,我可以进去看看你的住处吗?”高秀玉拉着顾天澜的手道。 “姑娘,您每日都要午睡的,如今可是困了?”秋月终于忍不住道。 纵然高秀玉拿眼前剜她,她也不得不说了。高秀玉明显不安好心,若是允她进院子,那就是引狼入室,到时候极有可能对她不利。顾姑娘是她的主子,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顾天澜道:“若是秀玉喜欢,可以进来看看的。” 秋月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高秀玉心中的笑已经蔓延到脸上了。 在这之前,她以为这狐狸精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呢,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愚蠢的狐狸精。空有一张脸,却没有脑子的人,如何配得上她举世无双的兄长? 高秀玉趾高气昂地看了秋月一眼,便走了进去。 她仿若这个院子的主人,将这个院子都巡视了一边,她还特意跑到了顾天澜的卧室,当看到里面全是女子的闺房,没有两人生活的痕迹的时候,心情便莫名好转了。 看来这狐狸精还未爬上兄长的床。 而当高秀玉看到书房里挂着的战略地图时,那好心情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她自然知道他的兄长因为这幅地图花了多少心思,有多宝贝,兄长竟然将这幅地图给了这个狐狸精! 高秀玉双手握成了拳,眼睛紧紧盯着那幅画,眼里像是冒出了火,恨不得将那幅画烧焦了一般。 顾天澜一进来,高秀玉的脸上立即转为单纯的笑:“姐姐要午睡了,那秀玉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秀玉明日再来陪姐姐说说话。” 高秀玉说着便离开了。 顾天澜站在那幅地图上,眼神集中在一个点上。 秋月端着刚烧好的茶进来,给她倒上,站在她身边,忍了又忍道:“姑娘,三小姐是外室生的,八岁的时候才回到高府。有传言,其实三小姐根本不是老爷的孩子。三小姐格外依赖爷,以前夫人也给爷安排过同房丫鬟,但是都死在了三小姐的手里。” 秋月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姑娘,我说的那些都是传闻,您觉得三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天澜想了想:“传闻不可尽信。依我所见,秀玉生得好,伶牙俐齿,我在这府里刚好无趣,有个人陪着说话也是好的。” 秋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她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主子,将来的荣华指日可待,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天真单纯。这样的性子,是讨某些男人的欢心,但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是不长久的,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秋月此时是这般想的,但是她若能知道顾天澜心中真实的想法,肯定会吓一跳。 顾天澜在逛了一圈高府后,便发现这府邸布局严密,守卫重重,她身上的武功尽失,若是只靠自己要逃出这府邸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要出府,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这位高秀玉小姐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与高罄成亲,离开高府。 只不过,高秀玉更希望她是死着离开的罢了。 顾天澜盯着那画,摩挲着下巴,想着该如何利用高秀玉。 “很喜欢?”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顾天澜未回头,男人便靠近,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脸上。 顾天澜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嗯。” 高罄心情突然好了,双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将她箍在怀中。 “有一年,我带着几百人孤身偷袭望月顾家军的军营,却没想到迷路了,根本没找到军营所在,只看到一群圈养的羊。没办法偷袭军营,我就干脆命人将羊全放了。”高罄顿了一下道,“这大概也算偷袭粮仓了。” 高罄伸出手,在地图上点了一点,那一点,正是当时偷袭的位置。 顾天澜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也想起了一件旧事。 顾家军都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士,喜欢吃肉。新鲜的肉很快就坏了,腊肉味道只有咸味,她便想到一个主意,可以吃到新鲜的肉,那就是带着一群羊出征。 他们每次寻个隐秘的地方将羊圈养在那里,每一次战胜归来都可以饱食一顿。将士们打仗的时候也格外有动力。 然而,有一日战胜归来,那圈里的羊竟全都空了,害得将士们吃了半个月的素,嘴巴里都淡得出个鸟来。 顾天澜那时便想,若是她寻到那个偷羊贼,肯定要狠狠暴打他一顿。 高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杀气。那杀气一闪而逝。 她的侧脸也就很漂亮,睫毛很长,一眨一眨的,鼻子和嘴唇都很小巧,精致中带着一丝可爱。高罄见多了美人,除了长相之外,还有她身上的气质。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聪慧,以及她身上偶尔的那股狠劲。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高罄继续指着地图,讲起了一些趣事。他从未讲过这样多的话,这一次算是开了先例。 高秀玉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将门一关,脸上的单纯收了,转而是恶毒与嫉恨。 她跟在兄长身边近十年了,十年的感情,兄长都不肯将那幅地图给她看一眼,如今竟然将地图赠给那狐狸精。 高秀玉越想,便觉得一股怒气在自己胸中翻腾着。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久久不曾平复。 “兄长宝贝的手帕肯定是那狐狸精送的。狐狸精送兄长手帕,兄长送狐狸精地图,这两人算是互通了心意。” “不行,若是这样下去,两人成婚时感情好极,那兄长眼中便容不下任何人了。” 高秀玉闭着眼睛思索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兄长将那幅视若珍宝的地图送给了那狐狸精当定情信物,若是那狐狸精不珍惜,将地图毁坏了,兄长会不会恼羞成怒? 高秀玉躺在卧榻上,心中的结已经解开了一半,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个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地图被毁 “阿澜……阿澜……” 顾天澜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木屋里,窗户打开,春日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满室温暖。 顾天澜全身软绵绵的,恨不得一直躺下去。 “阿澜!” 那叫声颇有些急切,是从外面传来的,叫得她心神不宁。 顾天澜从床上爬了下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没有人,但是她看得呆了。 原来这院子外种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入眼的全是粉色。她走出去,便如临仙境一般。 微风一吹,粉色的花瓣便落满一身。 “阿澜!” 顾天澜转身,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桃花林的深处,有一抹黑色的身影。 顾天澜的瞳孔瑟缩了一下,心也跟着抽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感觉涌入了她的心间。 顾天澜的脚先做了反应,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待顾天澜走到桃林深处的时候,那人又消失了。 顾天澜的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开始疯狂地寻找了起来。 她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再也跑不动,便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阿澜。” 那声音自她的脑后响起,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顾天澜想要扭头去看。 “阿澜,别回头。” 顾天澜的脑袋突然定住了。她很想转头去看看他的脸,但是她有种感觉,待她回头的时候,他便会消失不见。 “阿澜,这里美吗?” 顾天澜望着漫天飘舞的桃花,点了点头道:“美。” 男人低沉的笑声自她的耳边响起。 “阿澜喜欢便好。这里很安静,没有纷争,阿澜,我们便住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 顾天澜的心中腾起一丝渴望,点了点头。 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呆着。顾天澜忍了又忍,忍不住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男人沉默了半晌,应了:“嗯。” 抱住她的手松开了,顾天澜转过头,先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而当要看清五官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个漩涡,男人的脸模糊了,四周的桃花也模糊了,最终化作了无尽的黑暗。 顾天澜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什么一般。 “你是谁?” 几十里外的西川城外,黑漆漆的房间里,男人猛地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着。 若是此时有光,便可以看到他的眼神中闪耀着疯狂的光芒。那种眼神带着疯狂的渴望。 “阿澜!阿澜!”他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若招魂一般,便可以将她叫回来了,回到自己的身边。 高罄说阿澜已经死了。 公孙奕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阿澜浑身是血的模样。后来,公孙奕想,高罄无论对阿澜做了什么都好,只要阿澜活着就够了。 公孙奕疯狂地攻打高罄,屠杀他的将士,却仍旧无法抹灭心中嗜血的疯狂。 公孙奕披上衣袍,走到了窗边,手狠狠地砸在了窗户上,将墙都砸得震了震。 “阿澜,你究竟在哪里?” 住在公孙奕隔壁的罗甯听到墙的声音,连忙起身,拔出剑便冲到了公孙奕的身边:“将军,发生了何事?!” “无事。”公孙奕道。 罗甯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将军又在担心王妃了吗?” “你说……阿澜还活着吗?” “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活着的。说不定就在西川城里,可惜如今西川城前都结了冰,再加上地势险要,我们根本无法攻打,只能等到来年开春了。将军,还有一件事,根据探子来报,高罄将在四日后娶亲。” “娶亲?娶得是谁?”公孙奕不禁问道。 “听闻是个农家女,高罄救了她,那女子便以身相许。高罄很宝贝他的那女子,探子并未看到那女子的长相。”罗甯道。 公孙奕一时没说话,空气凝滞了片刻。 “我得去西川城。”公孙奕望着西川城的方向,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恨不得立即去高罄的府邸看看他要娶的人究竟何等模样。 “将军的意思是乔装进去?我与将军一起。”罗甯道。 西川城,高府。 第二日,高秀玉如期而至来拜访顾天澜,还带来了一些自己的小玩意。 “前些年,哥哥还不是将军的时候,走南闯北,总会给我带一些好玩的东西,我想姐姐肯定没见过,所以便拿来给姐姐看看。”高秀玉道,至于是炫耀,还是真的想让顾天澜大开眼见,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高秀玉说着,便将那些玩意放进了顾天澜的怀里。 “姐姐好生玩着,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四处走走。”高秀玉说着,便没了踪影。 顾天澜看着那些小玩意儿,有产自西域的奇香,也有精致的玉佩,还有一些珍奇的话本。顾天澜看着那些话本,顿时入了迷。 秋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想着高秀玉肯定要使什么坏主意,而她伺候的主子竟然丝毫无所察觉,还真是气死她了! 秋月看着入迷的顾姑娘,跺了一下脚,转身便去跟着高秀玉了。 “秋月姐姐,这花放在这里影响风水,我们一起将它搬开吧。”高秀玉身边的丫鬟拉住了秋月。 秋月只得与她抬着花盆,眼睛追着高秀玉的身影,很快便追不见了。 这院子,外面的守卫森严,里面却只有秋月一个年轻丫鬟和几个老嬷嬷。秋月被绊住了,其余人根本不理会她干嘛。 高秀玉假意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便走到顾天澜的书房外,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那副地图依旧大喇喇地挂在那里,宣誓着主人的地位与所受的宠爱,看得高秀玉妒从心生。 高秀玉走了进去,伸出手便将地图撕碎了,撕成一片一片的碎片,扔到一地都是。 高秀玉看着满地的纸屑,心中的怒气才稍稍消散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恶意,脸上转为天真无邪。 高秀玉悄悄溜出了书房,这一过程,根本无人看到她的行踪。 高秀玉回到顾天澜处的时候,她刚刚看完一本话本。 “秀玉,真好看。这话本说的是小姐被丫鬟陷害,说小姐毁坏皇帝御赐之物,要杀她谢罪,故事到这里突然断了,可是还有下册?”顾天澜道,“下册说的可是丫鬟的阴谋被识破,小姐被证明是清白的,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作为结局?” 呵,结局当然是丫鬟的计谋得逞,小姐被杀了。 在这深宅大院里,当然是谁有手段谁就赢了,还想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真是可笑。 高秀玉脸上却挂着单纯的笑:“我回去找找是不是有下册,明日就给姐姐送来。” 高秀玉说着便离去了,离去的时候还不忘将自己的小玩意全部带了回去。 “啊!”顾天澜坐了一会儿,便听到书房传来了一声尖叫声。 顾天澜起身,走到书房前,便看到秋月的脸色完全白了,眼神里全是惊恐。 顾天澜顺着秋月的眼神望去,便看到墙上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碎屑。 “姑娘,肯定是高秀玉干的。这地图是爷最珍爱的宝贝,若是在姑娘这里损坏了,爷肯定会雷霆大怒,高秀玉是想挑拨您和爷之前的关系啊!”秋月白着脸道。 秋月说着便将那些碎屑打开,试图将这些拼凑在一起。 顾天澜走了过去,将那些碎屑从秋月的手里拿了过来:“已经碎成这样了,拼不起来了。” “去告诉爷,是高秀玉干的!”秋月道。 “有证据吗?到时高秀玉再倒打一耙,便没有一点好处了。”顾天澜道。 “那怎么办?”秋月不禁道。 “把这些碎屑捡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顾天澜说着,便将那些碎屑全捡起来,用一块布包了起来。 秋月是真得吓坏了,所以并未看到此时的顾姑娘与她以为的那个截然不同,她沉着冷静,面对这样的局面,脸上竟是无丝毫的紧张。 接下来的日子,秋月都处于极度紧张中,只希望爷多与姑娘独处,忘了那幅地图的事。 顾天澜却静静地等待着,宛若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时间便在秋月的焦灼不安与顾天澜的冷静中推进了一日。 有些事情,如预料一般发生了。 高罄此人,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但是他那屈指可数的朋友便显得格外不一般了。陈图是他的下属,也是唯一一个敢在他面前开玩笑的人。 陈图与高秀玉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不错,陈图还曾向高家提过亲。 虽然后来亲事没成,但是仁义尚在,两家关系依旧。 陈图这人好奇心很强,高秀玉一提,陈图便耐不住好奇心,冲到了高罄的面前。 “高兄,你这院子藏着两样宝贝,一样是漂亮的嫂子,另一样是您亲手绘制的地图,我想着便睡不着,高兄,便让我见识见识吧。” 高罄不允,陈图便在他面前磨着。 “阿兄允了,顾姐姐也不允啊,顾姐姐对那地图可宝贝呢,门关得紧紧的,我想去看一眼都看不到。”高秀玉道。 高罄的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平生第一次生了想要炫耀的心思,勉为其难道:“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恶有恶报 “姑娘,爷来了!”秋月匆匆跑了进来,一脸的惶恐不安,“带着三小姐和他的副将陈图。” 该来的总会来。 顾天澜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诧,也没有丝毫担忧。 她安静地坐在那处,目光望着门口处。 高罄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看着,越看越喜欢:“我与陈图相识多年,他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想见见你,你可介意?” 这男人竟是懂得问她的意见了。 顾天澜倒是无谓,便点了点头。 高罄带着顾天澜去了客厅,那里陈图和高秀玉已经等在了那里。顾天澜一出现,高秀玉立即凑了过来,抱住了顾天澜的手臂:“顾姐姐,这是陈图哥哥,打仗的时候可威猛了!” 顾天澜的目光与陈图对上,陈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很快掩了下去,朝着顾天澜拱了拱手:“顾小姐。” 能让高罄动凡心的必定是国色天香,而这女子不仅容貌绝艳,还有一丝东西,铅华洗尽,犹如傲骨寒梅的气质,像是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格外吸引他们这些武人。 “陈将军。”顾天澜点了点头,道。 高罄和陈图的眼神都在她身上,高秀玉的心中充满了嫉恨,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高秀玉便觉得心中的不快瞬间消散了。 “哥哥,陈图哥哥,我们去看看那地图吧。陈图哥哥,这东西哥哥之前挂在床头的,可宝贝着了,你快来见识见识。” 高秀玉话音落,果然见顾天澜的表情僵硬了。 高秀玉起身,挽着顾天澜的手,朝着书房走去。 陈图也饶有兴趣的跟上。 书房的门推开,那挂着地图的位置居然空了。 “姐姐你将那地图收起来了?哥哥送的东西,姐姐果然爱护,你们二人这般恩爱真是羡煞玉儿了。”高秀玉一脸艳羡道。 陈图也是一脸被喂了狗粮的表情。 顾天澜的表情愈加不自然了。 高罄一直看着她的表情,表情微微变了,他总觉得事情不如高秀玉说的那般简单,她像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一般。 “姐姐,别藏着了,快将东西拿出来呀。”高秀玉催促道。 顾天澜没有动。 陈图也道:“顾小姐,我只看一眼。” 顾天澜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高秀玉忍着笑,看着高罄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姐姐不将那宝贝拿出来,可是别有隐情?那东西难道被姐姐弄坏了?”高秀玉一派天真道。 顾天澜突然望向高秀玉:“你为何知道那地图坏了?” 她的眼神里带着慑人的光芒,像是能看透人心,看得高秀玉呆了一下。 高秀玉很快反应过来:“姐姐,你真的将那地图弄坏了?” 高秀玉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便从角落里拾出一片碎片。 这是高秀玉的小心机,她那日故意将一块扔在这里,便是想坐实她撕了地图的事。这两日过去了,没想到这‘证据’还在这里,这狐狸精,还真不是一般的愚蠢。 “姐姐,你将那地图撕了?”高秀玉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姐姐,阿兄将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本该视若珍宝才对,如今却撕成碎片,难道你根本不喜欢阿兄,所以才将这东西撕了?” 高秀玉话音落,高罄的手便紧紧地握成了拳,走到了顾天澜的面前,那双眼睛盛满怒气地看着她。 高罄从未这般讨好过一个人。 高罄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献到了她的面前,最终却被不屑一顾,高罄心中腾起一股狼狈感,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秋月从外面冲了进来:“将军,这撕毁地图的事不是姑娘做的……” 秋月话音未落,便被高秀玉踹了出去。她的话戛然而止。 “不是她做的,难道是你做的,你可知这是死罪?”高秀玉冷冷道。 秋月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跟的主人无用,若是她执意替她脱罪,那这罪名极有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了。她愚蠢地自己死了,难道还要自己去陪葬吗? 秋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高秀玉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 她的兄长最为高傲,即使他再喜欢这个女子,但是一片真心被践踏,就不可能继续将自己的真心捧上去了。 这亲事大约是结不成了。 高秀玉想,顾天澜也是这么想的。 最好高罄一怒之下,解除了这桩亲事。 高罄眼中翻滚着惊涛骇浪,捏着顾天澜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无论你是怎么想的,这亲事都是要结的,当你踏入高府的那一日起,你便再也出不去的。” 顾天澜的眉头皱了起来。 高秀玉的脸色也变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高秀玉想,这狐狸精在兄长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深,看来唯有她死了,兄长才能放手。 顾天澜想,若是这个罪名扣在她的身上,高罄心中起了疑,会将她看得更加牢。那她要出高府,就会难如登天。 顾天澜突然笑了,笑得在场的其余三个人都糊涂了。 她伸手将高罄掐着她下巴的手拿了开来。 “还真是一场好戏。”她笑着道。 “你这话是何意?”高秀玉瞪他她。 “凭着一片碎纸便说我撕了地图,我很冤枉。”顾天澜道。 “难道要将所有地图的碎片都找出来?你才肯承认。”高秀玉道。 顾天澜并未说话,而是走到了挂着地图的桌子下,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那盒子原本就是用来放地图的。 顾天澜打开,里面竟不是空无一物。高罄走了过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摊开,赫然就是他赠给顾天澜的那一卷地图! 高秀玉看得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记得自己将地图撕碎了的。 即使将地图粘上,也不可能这般完好无损,何况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片碎屑呢。 高秀玉不由得看向顾天澜,脸越发的白,心也越发的冷。她像是第一次认识顾天澜一般,她以为这个狐狸精愚蠢,空有长相,而如今,她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顾天澜看着高罄道:“我临摹了一幅地图,将你送我的收了起来,然后将临摹地挂在这里,前两日,我打开门,就发现临摹的地图被撕了。” “那临摹的是我的心血,我不会撕了自己临摹的东西的。” 高罄的目光突然落在高秀玉身上。 是她撺掇陈图来看地图的。 她是怎么知道地图被撕了的? 这几日,高秀玉总往这个院子跑着。 几件事在脑子里窜了一遍,便窜出了一个真相。 高罄走到了高秀玉的面前,一巴掌便掌掴在高秀玉的脸上,将她打得摔在地上,白皙的小脸迅速红了,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高秀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满是委屈地看着她的兄长。 她与兄长十几年的感情了,她在兄长心中的地位竟不如这个狐狸精的分毫! 高罄的眼中全是戾气,陈图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顾小姐待高兄真是一片真心,怜惜高兄赠送的东西到这般程度,竟然自己临摹了一幅,又将高兄赠送的精心收藏。” 高罄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眼中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高秀玉。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你不该做的。你若是连这都不懂,那就不必呆在高府了。”高罄道。 高秀玉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她跪着到了高罄的面前:“阿兄,我知错了,阿兄饶过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高罄无动于衷。 高秀玉又看向顾天澜,朝着她一直不屑且嫉恨的狐狸精磕了下去:“姐姐,秀玉错了,姐姐原谅秀玉一次吧,秀玉再也不会再犯了。” 高秀玉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泪水,看得人我见犹怜。 顾天澜只是冷冷地看着。 高秀玉即使做出很悔恨的模样,但是她的心里恐怕恨不得杀了她。若是以往,顾天澜会选择斩草除根,但是如今的情况…… 顾天澜对高秀玉道:“你给我的那本话本,我已经找到下册了。小姐洗刷了冤屈,冤枉小姐的丫鬟被乱棍打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顾天澜对高罄道:“念在她年幼无知,这一次便饶过她吧。” 高秀玉求饶地再多次,高罄都无动于衷。顾天澜话一出,高罄便挥了挥手。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陈图扶着高秀玉走出了院子。 待走得远了,陈图道:“那位姑娘明显不简单,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一些吧。” 高秀玉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那狐狸精在一日,这高府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而且想着兄长的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而她则如微尘一样微不足道,便有一股恨意在她心中蔓延着。 哪怕她与那狐狸精一起死了,也不想看着她与兄长日日恩爱。 高秀玉垂着眸子,眼里闪耀着浓烈的恨意。 高秀玉与陈图离去后,书房里便只剩顾天澜和高罄了。 倒在地上的秋月已经回过神,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她的背靠在门上,久久不曾回神。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令她震惊了。 她以为自己伺候的是个愚蠢的主子,被高秀玉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才反应过来,其实被玩弄的是高秀玉。 她伺候的主子,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高秀玉上钩。这等心机,比这高门大户里的许多人要强许多。 秋月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冷,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代桃僵 “临摹的地图是从何时挂上去的?”高罄问道。 顾天澜道:“三日前。” “你花了几日的时间临摹?”高罄继续问。 顾天澜答:“两日。” “好手艺。”高罄道。他画的地图星罗密布,涉及几万地名几千山河胡海的名字,他画的时候便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高秀玉不识,若是你看了,肯定能看出真假。”顾天澜道。 “好心机。”高罄再次赞道。 高秀玉虽然不算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但是算得上聪明,她并无高家血脉,但是在高家却混的风生水起。谁都将她当做高家的小姐。 而在她的面前,高秀玉便败得一败涂地,毫无反手之力。 “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顾天澜道,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高罄伸出手,粗粝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你那些小动作我自然知道。但是你临摹出我的画,也算有心,我很开心。” 顾天澜垂下眸子,挡住了里面的思绪,落在高罄的眼里便是几分羞怯。高罄的心情愈加好了。 “后日就是婚期了,不要出门了,在家中好好准备。”高罄道。 高罄离去后,顾天澜不禁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景象。 深冬了,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顾天澜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只有两日时间了。 秋月依旧在顾天澜的身边伺候着。 只是她心中多了一股莫名的惧意,想到那一日发生的事,她的心中依旧心有余悸。 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那温婉无害的姑娘,而是洪水猛兽一般。 秋月伺候了顾天澜洗漱,便连忙退了下去。 她沿着回廊走着,绕过了一个弯,便遇上了一个人。见到来人,秋月手一抖,跪了下去:“奴婢拜见三小姐。” 高秀玉身上只着普通的衣服,身上那股妩媚的气息散去,剩下的唯有十六七岁小姑娘的灵动。然而,她的眼眸深处藏着一股冷,很疯狂。 “起来吧。” 秋月起身,战战兢兢地站在高秀玉的身边。 “再过两日,这个府邸就要变天了。”高秀玉道。 秋月没有做声。 “你知道做奴仆的第一点是什么吗?主人的命比奴仆的命重要。你想做个好奴仆,但是生死关头,你却选择了自己的命。”高秀玉淡淡地说着,却说出了秋月心中最深的恐惧。 这便是她这两日战战兢兢的原因了。 顾小姐是个好主子。 她却不是个好奴仆了。 如果那一日,她没有畏惧高秀玉的威胁,将事情的真相讲出来的话……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顾小姐看她一眼,她总觉得她的眼神阴森森的,大概想着什么法子处置她吧。她做梦的时候,也梦到顾小姐面无表情地将她拆皮拔骨。 秋月心中愈加惶恐,在高秀玉说出来的时候达到顶峰。 秋月跪了下去:“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什么都听您的!” 高秀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你听我的,这天就不会变,你的命也保得住了。” 高府到处都挂满了红绸,许多地方贴着‘囍’字,喜庆浓浓。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仿若是自己成亲一般。 唯有卧房中的新娘子冷着一张脸,所有的心思都藏于眼眸之中,她的手指扣着桌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秋月在门口守着,按着公孙奕的命令,不准闲杂人等进来。 房间里燃着香,淡淡的香味,让人闻着昏昏欲睡。顾天澜眯了一会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高秀玉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高秀玉最厌恶的便是她依旧一脸淡定的模样。 “这大喜的日子,姐姐居然睡着了,看来对这亲事一点也不上心啊。”高秀玉道。 “那得多感谢你,怕我兴奋地睡不着觉,所以在香炉里加了东西。”顾天澜道。 高秀玉突然笑了起来,那张漂亮的脸笑得有些狰狞。 “姐姐,我还真是讨厌你,若是没有你,我就不会这样了,兄长不会不要我。” “高罄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只有兄长对我好,若是没有兄长,我早就死了,死在乱棍之下。兄长是唯一对我好的人。”高秀玉道。 当年高太尉在青楼之中,宠幸了一名青楼女。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贱如泥,这本该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交集。 然而,几年之后,青楼女子竟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上了门,说这是太尉的孩子,自己一直养着,但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再照顾这孩子,所以便想着孩子认祖归宗。 高家的血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 高太尉令人调查了这件事,结果令人瞠目结舌。这孩子并未是高太尉的孩子,那青楼女子将她送入高府,不过想借她的手从高府捞一些钱。 高太尉震怒,要将这对母女乱棍打死。 年幼的孩子很快被打得奄奄一息,她的身下全是血,眼睛也是血红的,当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双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努力地想要仰起头,最终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少年轮廓分明,已经初露锋芒,如同年轻的豹子。 他将她抱了起来,抱进了一个院落。 从那以后,高府便多了一个庶出的三小姐。 那*是高秀玉,那少年是高罄。 高秀玉的眼睛紧紧盯着高罄,渐渐的,那眼神便变了味。 高罄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心中有了隐秘的期待,若是能与她的兄长永远在一起该多好。 想要嫁给高罄,想要成为她的妻子,容不得任何女子靠近她。这些年来,高罄从未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 直到眼前女子的出现。 高罄是真的动了心。 高秀玉感到绝望与疯狂,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高秀玉在顾天澜的身边坐下,挑起了她的下巴:“我真不懂,这一张脸究竟有什么好的,竟然让兄长动了心!” 顾天澜浑身软绵绵的,眼神涣散地盯着高秀玉。 高秀玉将自己带来的酒拿了出来,捡了两个干净的杯子,每个杯子里倒了一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顾天澜的面前。 “这是剧毒的酒,一口致命。今日,我便陪着你一起下地狱。”高秀玉道。 她看不得这人嫁给高罄。但是她杀了她,她的兄长肯定会杀了她。与其死在兄长的手里,不如与她一起去死。 她死了也要缠着她,待入了阎罗殿,她也不要眼前的女子好过。 顾天澜盯着眼前的毒酒。 高秀玉想死,但是她却不想死。 她不伸手去拿,高秀玉竟然要往她嘴里去灌。 顾天澜笑了:“其实你有更好的选择。” 高秀玉的手顿住了:“什么选择?” 顾天澜指着床上的凤冠霞帔:“难道你不想穿上试试吗?你我身形相仿,你穿上这衣袍,嫁给高罄……” 高秀玉脸上的表情凝滞了,渐渐的,她的眼中有了光芒。 穿上凤冠霞帔,嫁给高罄,哪怕只有一刻钟。 她不再强迫顾天澜喝毒酒,而是走到了床上,脱下自己的衣服,穿上了那一身凤冠霞帔。她将红色的盖头盖在自己的头上,在盖头落下来的那一刹那,顾天澜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心满意足的笑。 披着盖头的高秀玉与顾天澜如今的身材简直无二。 原本绵软的顾天澜坐直了身体。 她捡起了地上高秀玉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高府之外,正对面的酒楼上,坐着两人。这两人身着黑衣,衣着普通,但是依旧很难隐匿在人群中。 他们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府上,那种红刺伤了眼眸。 “将军,高府的守卫森严。待会儿宾客来了,就难免有疏忽的地方,我们可化作来吃酒的宾客……”罗甯道。 公孙奕沉声没有说话。 他们坐在包间里,便听说话声从隔壁传来。 “高将军的这位新夫人,其实不是什么农家女。听说那姑娘姓顾,气质不凡,明显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这姑娘颇有手段,短短几日,便将高将军那顽皮的妹妹制服了。” “听闻她还通战略,经常与高将军谈论行军打仗的事,一谈便是一日。” “不过那姑娘摔下山崖,脑子摔出了问题,忘了自己是谁了……” 公孙奕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罗甯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测:“将军,高罄的新娘会不会是……” 一眨眼,坐在她对面的公孙奕便没了踪影。 宾客开始入席。 罗甯和公孙奕抢了西川的一处富贵人家的请帖,穿上了人家的衣服,入了高府。 罗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一头焦躁不安的野兽,压抑着血液里的血性,随时可能爆发。 这里是西川,是高府,他们孤身入敌营,还是收敛一些好。 “将军……”罗甯刚想提醒,身边的人便已经没了踪影。 一道影子悄悄穿行在高府的后院,最终停在新娘的卧房前,风吹开了窗户,一道影子便从窗户跃了进去。 当看到床上坐着的人时,公孙奕的呼吸猛地凝滞了。他的身体绷紧了,薄唇紧紧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 阿澜! 公孙奕走了过去,当他的手落在头盖上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 公孙奕掀开了头盖,当看清头盖下的脸时,公孙奕眼里的疯狂便转为无尽的冷了。 不是他的阿澜! 他心中的希望瞬间灭了,剩下的是无尽的寒冷,甚至滋生了一丝绝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插翅难逃 公孙奕刚想转身离去,身后的门突然推开了,高罄带着人站在门口处,正冷眼看着他。 “公孙奕,你真是好大的胆,竟敢孤身入我这府邸。你既来了,若是我不杀了你,都对不起你的胆大包天!”高罄说着,声音里透出一股杀意。 公孙奕往后一跃,手里的剑拔出,亮光闪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剑搁在床上坐着的女子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他便送高罄的新婚妻子上西天。 高罄轻笑一声,浑不在意,手一摆,他身后的下属便朝着公孙奕发起了攻击。 公孙奕只得一跃而上,径直穿破了瓦,落在了屋顶。 公孙奕并不恋战,而是朝着高府外走去,很快的,他身后便追了一众的高府侍卫,很快地变成一条追捕的长龙。 顾天澜换上了高秀玉的衣服,却根本无法从高府逃出去,所以她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式,她并未离去,而是躲在了床底上。 顾天澜自然听到了刚刚的动静。 当高罄叫出‘公孙奕’的时候,顾天澜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公孙奕为何会孤身闯入高罄的府邸?还在他成亲的日子? 顾天澜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公孙奕是为她而来的。 顾天澜很想伸出脑袋去看看,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等打斗的声音传远了,顾天澜才从床底伸出脑袋来。 高秀玉依旧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只是头盖已经掀开,红唇红得吓人。顾天澜将她的头盖盖了回去,转身便走到门口处,门外竟是空无一人。 顾天澜垂着脑袋便走了出去。 顾天澜已经将整个高府的布局全部刻在了心里。她选择人少的路走,一路上竟是无人阻拦。看来公孙奕的到来吸引了整个高府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反而给了她可乘之机。 顾天澜走了约一刻钟的距离,便走到了高府的围墙上。她从狗洞钻了出去,转身便出现在了热闹的市井里。 顾天澜看着身后高府高高的围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逃出来了。 公孙奕一边走着,一边与人鏖战。这人的长龙也终于令罗甯找到了走失的将军,他迅速掠到了公孙奕的身边,与他靠背而战。 围着他们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手里拿着剑的率先朝着他们发起攻击,在被他们打退后,拿弓弩的则弯弓对着他们…… “将军,末将还未娶媳妇呢,却还要和您死在一起。”罗甯的话中已经有疲惫,颇为无奈道。 公孙奕没有说话,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他嘴唇紧紧抿着,手起刀落,便是数人躺在地上,他的手段堪称狠辣。 公孙奕狠厉的目光扫过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者,突然说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惊恐的话。 “高罄不在。” 这样重要的时候,高罄居然不在。 除非有比杀他更重要的事。 电光火石间,公孙奕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幕。 今日是高罄的婚事,而他却对新婚妻子毫不在意,与传闻的截然相反。 若传言为真,那床上坐着的根本不是他的新婚妻子。高罄去追自己的新婚妻子了! 公孙奕手下的剑更加狠戾了。 弓弩穿透了公孙奕的胳膊,带出了血,落在地上。 罗甯不由得‘呸’了一声:“蓝元德和云曜那小子没吃饭啊,半天都攻不下城!” 顾天澜如今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往梁城走,第二个选择,往望月走。 顾天澜很快做出了选择,她要去望月,她要回去报仇。 她迅速朝着城门走去,当她走到城门的时候,便发现了惊人一幕。 西川城门处很乱,像是有人在攻城。这天寒地冻的,西川地势险要,居然有人会选择此时攻城。 行人皆逃离,顾天澜也没有往城门走去,而是挑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那是一处破落的农家,农家的主人不知何处,顾天澜将门合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换下从秋月那里拿来的衣服,又在脸上抹了一层泥土,将头发弄得凌乱,瞬间便成了一个农家妇人。 她靠着门坐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很快的,外面便响起一阵马蹄声。 “公孙奕攻城了!” “公孙奕的骑兵竟然跨过了冰地!” “他们在马蹄声包了一层布,马便不会滑倒了。” 难怪公孙奕敢出现在高罄的高府,原来是留了后手。 西川地势险要,城外又结了冰,根本没有办法行军,更遑论攻城了。冬日的西川素有‘铁城’的称号。然而,公孙奕偏偏选择此时攻城,兵行险招,既疯狂,也合理。当然,也唯有公孙奕这样的人才做的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城门的方向发出轰隆的方向。顾天澜像是若有所感一般,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 “城破了。” “公孙奕打进来了。” 人们的声音慌乱无比,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顾天澜继续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饿着肚子又等了一日,其中,顾天澜只是打了一个盹。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顾天澜才从破落的民房里走出来。一打开门,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这座城像是被血冲过一般,腥味扑鼻,顾天澜走了出去,地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尸首,市井百姓脸上依旧留着惊惧。 “昨夜,宸王屠杀了所有高家军,血洗了高府。” “高府昨日里还办喜事呢,今日便成了丧事。” “成王败寇,这有什么好说的,莫要说了,如今西川城是宸王当主,那府邸已经改姓‘公孙’了。” “宸王手持长剑,于刀光血海中走来,便犹如阎罗一般。那身上的气势,比我平生所见的所有人还要强。” “莫要吹牛了,你见过什么大人物?!宸王杀人,那也杀得是高家军,没有动百姓分毫,何谈阎罗?” “你懂什么?反正我觉得宸王将来不得了,就是要当皇帝的人啊。” 顾天澜走在市井之间,到处都是谈论公孙奕的。谈论他的手段残忍,谈论他的无人可敌。 顾天澜朝着城门处走去,城门上的将士已经换成了公孙奕的人了。 城门处的守卫格外森严,她根本插翅难飞。 身后突然有马蹄声响起,顾天澜转头望去,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靠近。马上的人,身上穿着黑衣,依旧是英俊的脸,却像是瘦削了许多。因为距离远,顾天澜只看到一个身形,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但是身体却被迫钉在那里,移不开。 想要看看他的脸。 在即将看清他的脸时,一股力道突然拖着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公孙奕骑着马朝着城门处走去,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甩了马鞭,加快了马速,当他上前去的时候,那抹身影却又消失不见了。 他的眼神急切地寻找着,最终剩下的唯有失望。 或许是出现幻觉了,这段日子,他时常出现这样的幻觉。 阿澜,究竟在何处? 公孙奕抓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 顾天澜被一股力量拖着提了起来,走到无人处,她便被扔到地上,那人高大的身影留下一道巨大的影子,挡住了她的光。 顾天澜抬头看去,当看清他的长相时,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诧。 “高罄,你不是……”后面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高罄的眼睛红红的,胡渣冒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在顾天澜的身边坐了下来,嘴角勾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死在了公孙奕的剑下?公孙奕还杀不了我。” 顾天澜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阴魂不散了?” “呵,顾水月,你逃不出去的。当你披上凤冠霞帔的那一刻,你便是我高罄的人了。”高罄道。 顾天澜突然睁开眼睛,望向他:“顾水月?你说我的名字是‘顾水月’。” 高罄眸色深深,这名字像是他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公孙奕已经攻破了西川了,我高氏一族已被他屠戮,整个朔云再无他的对手。公孙奕会一路向北,不出两月,整个朔云就是公孙奕的了。”高罄道。 “所以我们得往南走。”顾天澜道,“去望月。” 忽略那些对公孙奕奇奇怪怪的感觉,顾天澜记得自己与公孙奕是战场上的劲敌。所以她得远离公孙奕,她要去望月,报仇。 “我们?我很喜欢‘我们’这个词。”高罄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顾天澜却一点也不喜欢。 她要想如何报仇,同时还得想,怎么从高罄的手心逃出去。 不过,此时的高罄尚且有用处。 “怎么出西川城?”顾天澜道。 高罄点了点她的额头,手渐渐往下,最终落在了脖子上,慢慢收紧。 “想想,你对公孙奕最了解了,了解他的弱点在哪里。你若是想不出来,今晚我们便在此处圆房。” 顾天澜:“……” 她的眉头一皱,眼睛闭上,没想到高罄一点用处也没有,只会威胁她。奈何高罄是高手,她手无缚鸡,只能受制于人。 公孙奕的弱点? 她与公孙奕对战数场,公孙奕的弱点是什么呢? 顾天澜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公孙奕足智多谋,心狠手辣,像是没有弱点。 “一个女人。”高罄道。 “女人?公孙奕的娘?” 高罄看了她一眼:“漂亮的女人,正当妙龄。” “公孙奕那个冷血男也会喜欢女人?”顾天澜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高罄垂着眸,掩盖了眼中的复杂:“我们要利用这个女人,出西川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逃出西川 顾天澜觉得自己醒来三载已过,错过了许多事。 她记得第一次见公孙奕的时候,便觉得此人虽然先天生得好,一张俊脸,但是过于阴沉,是刻薄的长相。这样的人,生得凶,命中带煞气,乃是要孤独终老的长相。 后来战场上数次交战,公孙奕此人心狠手辣,对待女子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该杀就杀,丝毫不手软。 没想到这三载时间,那战场上的修罗恶煞竟然转性了。 顾天澜不由得拉住了高罄的袖子:“公孙奕喜欢的女人是何人?朔云的人?他的青梅竹马?” 她的眸子里盛满了好奇,亮晶晶的,她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中豪杰收服了公孙奕。高罄的喉结动了动,拉着她站了起来:“跟我来。” 两人走进了一间店铺,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笔墨纸砚。两人挑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高罄将纸打开,便在上面画了起来。 很快的,画上很快勾勒出一个女子来。 只见那女子穿着大红色的衣裙,身材纤细,凹凸有致,巴掌大的小脸,脸型很好看,五官生得有些普通。但是这些普通五官搭在一起,却又变得不普通了。 “公孙奕喜欢这样柔柔弱弱的?”顾天澜摩挲着下巴,“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男人都喜欢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吧。” 高罄面不改色地说着其中的缘故:“这女子原本是公孙奕手下的副将,两人一来二去便看对了眼,公孙奕本来要娶这个女子的,却没想到在成亲的前一日,这女子突然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公孙奕还是个痴情种,翻遍天下,想要将这个女子找出来。” 顾天澜:“这女子消失是你干的?” 高罄笑了,笑得令人全身发寒:“我杀了她。” 顾天澜扶额:“那公孙奕得谢谢你,消除了他的弱点。” “公孙奕并不知道她死了。”高罄道。 顾天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你与画上的女子身形相仿,脸型也相似,只要在你的脸上贴上一层人皮面具。”高罄道。 “脸虽然像了,但是我不知道她的秉性如何。公孙奕既然对她一往情深,那岂不是一眼就识破了?”顾天澜问道。 “要出西川城,唯有铤而走险。” “……”顾天澜竟是无话可说。 但是她总觉得高罄在隐瞒着什么,高罄眼中的情绪,她分不清,猜不透。 顾天澜想,看来是得和她的老对手公孙奕会会了。 攻下西川城,半个朔云都落在了公孙奕的手里。 座椅之上的不再是单纯的宸王殿下,过不了两日,他可能便是朔云的王了。 公孙奕陷入在座椅里,脸上却无半分喜悦。 云曜抱着剑站在门口处,青年的眼神阴沉沉的:“你说阿澜姐姐被高罄掳走了,但是我们打下西川城,抄了高罄的家,依旧没有阿澜姐姐的踪迹。” 青年的话中带着控诉与不信任,转身便往外走去。 青年还未走两步,一柄剑从天而降,刺入了他面前的土地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到时你若是走丢了,我无法与你阿澜姐姐交代。”公孙奕道。 公孙奕自然不是担心这青年的安全。 他想,阿澜是将这青年当做亲弟弟,这青年在,阿澜回来的可能大一些。 两人对峙了片刻,云曜终究没有走出去。 “将军,外面有人送来一样东西。”罗甯从外面走来,手里拿着一卷东西,递给了公孙奕,“末将查过了,无暗器,也无毒。” 公孙奕将那卷东西,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是个女子。 当那幅画彻底摊开的时候,公孙奕的身体绷紧了,像是要将那幅画盯出一个洞来,眼神格外骇人。 罗甯不由得好奇那画上的人,将脑袋凑了过来,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女子是何人?为何有人将这陌生女子的画像赠给将军?”罗甯好奇道。 “送画的人还说了什么?”公孙奕盯着罗甯,问道。 “今日午时,冷月阁,只将军一人去,否则不相见。” 公孙奕将画放在桌子上,转身便往外走去。 罗甯根本是一头雾水。云曜走了过去,打开那幅画,当看到画的落款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阿澜姐姐的字。” 冷月阁,午时,阳光正好。 女子凭栏而立,黑发飘散下来,手把玩着窗台上的盆栽,表情是慵懒与百无聊赖。 “我临摹的画像,还不如你画得逼真,公孙奕会来吗?”顾天澜问道。她心中却又带着一丝期待,希望公孙奕能来。那种期待如疯狂生长的野草,很快地占据了她的内心。顾天澜总往门口处看去。 隔间里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顾天澜后知后觉地看向高罄,她总觉得高罄的脸上写满了不快。 门敲响了,顾天澜的心也像被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处,要去开门。 一双手握在了她的手上。高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以眼神示意她走到窗台处。 顾天澜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面色平静地走回了窗台旁,坐下。 高罄打开了门。 顾天澜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的人。 门口处,高大挺拔的男人依旧是一身黑衣,袖子上是银色的花纹,雍容但不奢华,脱下战甲,他便犹如一个翩翩贵公子一般。 顾天澜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们明明只是战场上的几次会面,顾天澜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若他们已经相识了许久。 顾天澜垂下眸子,挡住了眼中的情绪,懒洋洋地靠在那里。 公孙奕一进来,目光便落在窗台上坐着的女子身上,恨不得将那人紧紧抱进了怀里,双手握成了拳,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中的思绪。 顾天澜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只是她炙热的眼神都是因为她这张脸。 高罄站在了顾天澜的面前,挡住了他的眼神。高罄正在擦刀,将手中的刀擦得发亮。 “公孙兄,你觉得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速度快?”高罄问道。 公孙奕后退了两步:“你想要如何?” 公孙奕竟然让步了!顾天澜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脸,这张脸的魅力居然这样大,让公孙奕认输。 “我要离开西川城,离开朔云。”高罄道。 公孙奕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得很冷。当他的目光落在顾天澜身上时,脸上便多了一抹温柔:“阿澜,你也要离开西川城?” 公孙奕的‘阿澜’两个字唤得柔情蜜意。顾天澜倒是愣了一下。公孙奕的旧情人也叫‘阿澜’? 顾天澜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公孙奕的眼神暗了一些。 高罄突然抬起了刀,刀刃闪耀着银光,顾天澜的身体便往后倒去,背对着窗台倒下去。公孙奕脸色不由得变了,想要去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然而却是慢了。 顾天澜落了下去,并未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一辆马车上。高罄也落在了马车上,刀却是搁在顾天澜的脖子上,马车朝着西川城门的方向驶去。 公孙奕立即从窗台上跃了下去,从路边抢了一匹马,紧紧地追在马车的旁边。 马车飞奔,扬起了一阵灰尘。很快的,西川的大街上便见到了奇异的一幕。 昔日里的西川主人此时成为阶下囚,抓了一个人质。人质倒是自得其乐的模样,只是眼神紧紧盯着马上的人。马上之人素以心狠手辣出名,此时竟是未出杀招,只是追,像是真的被威胁了。众人不由得想那人质究竟是何等身份…… 马车很快行至西川城的城门处。 西川守卫都认得高罄,见状连忙围了上来,将他围在其中,水泄不通。 “公孙兄,开城门吧。”高罄道。 公孙奕却只看顾天澜:“阿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高罄手上的刀用劲,顾天澜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公孙奕的眼中有心疼,更有一股戾气蔓延,恨不得将高罄挫骨扬灰。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戾气:“开城门。” “将军!”高罄是高家军之主,怎能放过? “开城门!”公孙奕厉声道。 守城将士只得将城门打开。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高罄驾着马车便朝着城外飞奔而去,很快将乌泱泱的守城将士甩在后面,唯有公孙奕一骑,远远地缀在后面。 高罄放下了他手中的刀。 顾天澜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还真好用。” 顾天澜望着远处的影子,两人遥遥相望,心中竟有一股难言的悲伤。 高罄嘲讽道:“啧,还真是深情。”声音里却带着愉悦。 顾天澜看向高罄的时候,眼神便变了:“高罄,你画那幅画,究竟是在骗公孙奕,还是在骗我?” “能够让公孙奕开城门的,不是这张脸,而是我吧。”顾天澜盯着高罄,一字一句道。 高罄想利用她威胁公孙奕,又怕她发现真相,所以便用了那幅画,欲盖弥彰。他没想到这女子这么聪慧,竟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精心布下的局。 “那阿澜你,要回到公孙奕的身边吗?一切已经晚了,我们已经出了西川城,你想回去也没机会了。”高罄道。 顾天澜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那可未必。” 高罄看着她的笑,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姐弟逃亡 ‘嗖’的一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车底飞了出来,一跃落到马车顶,手中拿着剑,从上至下,朝着高罄的头顶刺去。 在剑触及高罄头顶的时候,高罄的身影闪开,那剑便刺入了马车,那马车瞬间碎裂开来。 白衣青年抱着顾天澜,在马车碎裂前,便落在了地上。 原来刚出城的时候,高罄将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公孙奕身上,并未注意到云曜钻进了马车底。顾天澜注意到了,但是她是不会说的。比起高罄,云曜才是她信任的人。 高罄终于知道顾天澜那一抹笑的意义何在了。 云曜放开了顾天澜,将她护在身后,手中的剑缓缓抬了起来,如豹子一样的眼神,追逐着高罄的一举一动。 高罄刚躲闪的及时,身上无伤,但是衣角却撕下了一片。高罄站在那里,收起了惊诧,一派淡然。 云曜率先发起攻击。 高罄是黑衣,云曜是白衣,黑影与白影交错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扑面而来。 高罄毕竟年长,身手更为稳健,若说云曜是年轻的豹子,那高罄则是凶猛的狮子,豹子的爪子很锋锐,但是却没有狮子勇猛,很快被狮子掀倒在地上。 狮子的注意力并不在豹子身上,而是远远跟在身后的老虎。他的出手越来越狠厉,只防着那老虎追上来,坐享渔翁之利。 云曜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沾染了他的白衣。他眼神固执地盯着高罄,看着他手中的刀高高落下。 在刀要落在他脖子的时候,一把沙子突然撒到了高罄的脸上,其中沾染着些许气味,高罄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了两步,转头,只见他最未放在心上的人,此时正一脸镇定地拍着自己手上的沙子。 顾天澜见高罄看过来,朝着他露出一笑,笑得十分纯良。 高罄的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他身上的力气像是突然抽干了。 顾天澜淡淡地看了一眼云曜,云曜眼神一凛,牙齿咬着舌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跃到高罄的身边,双手握着匕首,朝着他的胸膛狠狠刺了进去。 高罄的眼睛瞪大,眼珠瞪了出来,一掌拍了出来,将云曜拍出了四五丈远。 高罄高大的身体朝着后面倒去,发出‘砰’的一声,扬起了一阵飞尘。 顾天澜连忙朝着云曜走了过去,他心脏尚且有微弱的跳动,顾天澜松了一口气,抱着云曜朝着马车上走去。 顾天澜将他的身体放平,熟练地包扎了伤口,又喂他吃下了药丸。等忙完这一切的时候,顾天澜已经是满头大汗。 顾天澜掀开帘子,坐在前面,甩起马鞭,刚准备前行的时候,便看到一人骑着马,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天澜的目光与公孙奕对上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对视了半晌。 顾天澜的马鞭再次甩了起来。 “阿澜!”公孙奕从马上跳了下来,强行拽住了想要前行的马,而后走到了她的面前,想要去抓她的手。 顾天澜的手下意识地躲开了。 公孙奕的手僵在半空中,只盯着她的脸看着,深邃的眼眸中暗光涌动着。 “阿澜,跟我去西川吧。”公孙奕道。 顾天澜摇了摇头。 “你要去何处?”公孙奕问道。 “往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顾天澜道。 她好不容易出了西川城,是不会再回去的了。 她的性格本就倔强,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公孙奕与她相处那么久,又岂不知道她的秉性。 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阴云中。战场上威风凛凛,让无数人闻风丧当的冷面将军,此时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含着最后一丝期待。 公孙奕的声音里带上了祈求:“阿澜,我们是夫妻,拜堂成亲过的,跟我回去吧。” 顾天澜道:“若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想起我死去的孩子。至今我未曾为他报仇,本就心中有愧,若是还与仇人一起,我有何颜面面对他?” 公孙奕怔在那里。 顾天澜甩了一下马鞭,马车便飞奔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荒野,消失在公孙奕的面前。 公孙奕戎马半生,从未心慈手软过。三年前的天青镇一战,顾天澜惨死在破庙中,死的时候,身下是一滩鲜红的血,象征着消逝的生命。那时的公孙奕只觉得颇为可惜,却无丝毫后悔。他想要这天下,这条路必定是鲜血淋漓,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的,即使是他暗慕的女人。 而今,这个两人在一起都努力忽视的问题,终于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成为他们面前永远无法横亘的隔阂。 公孙奕后悔了。 战场上免不了受伤,一场战下来,顾天澜身上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她虽为将军,但是不可能随身带军医,所以受了伤都是自己包扎一番。长年累月下来,顾天澜包扎和用伤药的水平,和军医差不多了。 顾天澜赶着马车一路向南,一路上替云曜包扎换药。云曜的伤口并未继续恶化,只是他伤的深,一直在昏迷状态。 顾天澜看着躺在马车里的青年,头发散乱,胡子拉渣,已经没有了三年的少年气。云曜是真的变了,许多事都变了。 “阿澜姐姐……”云曜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低低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顾天澜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云曜皱着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朝着顾天澜靠近了一些,像是渴求温暖的幼兽一般。 往南的路很长,顾天澜将自己仇人的名单刻在了心里,一遍一遍梳理着报仇的方式。 李邺谨,顾天晴。 她的报仇并非要他们死,而是要他们失去最珍贵的东西,生生世世活在悔恨里。 云曜的身体渐渐好转,他仍然虚弱,却能睁开眼睛,当看到顾天澜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一个单纯的笑,竟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顾天澜仿佛看到了那个腼腆的弟弟。 十天后,顾天澜赶着马车终于入了望月。 这里是望月的边地蓉城,顾天澜呆了五年的地方。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便驻守在此地,常年与朔云交战。这里也是顾天澜和厉宁初见的地方,在这里她情窦初开,那情爱之花却也开得短暂,迅速凋谢了。 这里熟悉而陌生,依旧是那座城,但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顾家军,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随着云曜率领的虎狼军归顺公孙奕后,整个望月再无顾家军。 这里也无昔日的繁华。 顾家军在的时候,这里是边地,也是与其他国家交易的场所,有许多来自朔云、突厥的商人,街市长十里,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而今,那些街道早就消失不见,百姓们大多关门闭户,一派荒凉。 顾天澜驾着马车在这城中行了半日都未曾遇到一家客栈,又敲了几家农家的门,许多连门都不开,开门的听她说明了来意又连忙关上了门。顾天澜一户一户地敲门,最后还是一户老夫妇收留了他们。 老夫妇有个儿子,娶了媳妇住在隔壁。 顾天澜扶着云曜住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农家的院子简陋,但是却比马车好了许多。 “这俊俏小哥怎伤的这么重?可是遇着土匪了?”老妇人问道。 “没有,途经山林,遇上虎豹了。”顾天澜道,“大娘,这城中怎无客栈?” “客栈?谁还敢开客栈啊。这里土匪强盗出没,开客栈不就摆明告诉土匪自己有钱,让土匪上门来抢吗?” “土匪这般猖獗,朝廷不管吗?” “唉,这里是边城,朝廷早就管不过来了。若是顾将军还在的时候就好了。那时风气多好,百姓们都是夜不闭户的。土匪敢踏进这里一步,早就被顾家军杀了。”老妇人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道。 老妇人说完,便走了出去,出去前还将门带上了。 她刚出门,一个年约三旬的黑脸汉子便走了过来,与那老妇人争吵了起来。 顾天澜在门口处听了一会儿,便听出那黑脸汉子便是老妇人的儿子。 “娘,你又捡个不明来历的人,好人也就罢了,要是捡了个坏人怎么办?” “我瞧着那姑娘面善,她与她那弟弟,都该是好人家的孩子。” “上次你捡了个你还不是这样说的,结果那人偷了家里的东西跑了,家里两个月揭不开锅。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还是不要乱收留人了。”黑脸汉子气呼呼道,“做个好事,没什么回报也就罢了,最后还被人坑一把。” 老妇人黑着脸不再说话。 “娘,儿子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些重话的,只是这世道不一样了。您还整日念叨什么‘顾将军’,如今不止顾老将军,就连顾小将军都化作尘土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顾将军’,如今都讲究明哲保身。毕竟,咱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黑脸汉子苦口婆心道。 老妇人也知道儿子说得有道理,只得妥协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世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顾天澜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 无论李邺谨怎样抹灭一切,这里始终有人记得顾家军。顾将军早已刻入了许多人的心里。 顾天澜的笑很快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年顾家拼命守护的地方,今日竟落得这样的境地,成为了土匪强盗的游乐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土匪来袭 傍晚,那老妇人做好饭,叫顾天澜出来吃饭。因为蓉城没有街市,顾天澜和云曜入城后都没有吃过东西。顾天澜饿得前胸贴后背,云曜饿得无精打采,老妇人一叫,顾天澜便没有推辞。 顾天澜出去的时候,桌子旁已经坐了五个人,老夫妇二人,黑脸汉子及他的媳妇儿,两人有个五六岁的儿子,那儿子随他爹,黑黑壮壮,虎头虎脑。见了顾天澜,黑脸汉子和他的媳妇儿都没什么好脸色。 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一张嘴,任是谁都不开心。 顾天澜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要去夹靠近自己的馍馍。黑脸媳妇儿速度比她快,一筷子便将两个馍馍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这收成不好,还得供给军粮,家里的粮食不剩下什么了。夫郎你整日在外面干活,得多吃一点。”那媳妇儿说着将自己碗里的馍馍夹到了丈夫的碗里,又将另一个夹到了儿子的碗里。 黑脸汉子三口两口便将馍馍吃完了,带着媳妇下了桌,出去干活了。 桌子上便只剩下一碗咸菜。 老妇人默不作声地替顾天澜打了一碗粥,说是粥,其实里面不过两粒米。顾天澜很快将一碗粥喝了下去,热气腾腾的,喝下去十分舒服。 “姐姐,你吃馍馍。”黑脸小孩儿手里拿着一个馍馍,递给了顾天澜。 小孩很壮实,眼睛很大,小脸鼓鼓的。顾天澜很想去捏捏他的小脸。 顾天澜想,若是她的孩子还在,也比这个孩子小不了多少。 小孩见顾天澜不接,便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吃饱饱了,姐姐吃。” 顾天澜方才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 小孩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格外乖巧,笑着跑开了。 她只吃了一半,盛了一碗粥并半个馍馍,进了屋,将这些喂给云曜吃下。云曜吃完,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勉强往里面挪了挪:“阿澜姐姐,躺这里吧。” 床很小,云曜已经贴着床躺着了。 顾天澜摇了摇头:“你先睡。” 云曜眼里有些失望,但还是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天澜坐在床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顾天澜的呼吸平稳下来,那躺在床上的青年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床尾坐着的人,发呆。 他没想到阿澜姐姐还活着,更没想到还能与阿澜姐姐相认,共处一室。他睁着眼睛,很怕一闭眼再睁开,阿澜姐姐便消失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顾天澜连忙睁开眼睛,推开门,便看到外面火光冲天,如白昼一般,远处隐隐传来惨叫声与呼救声。 顾天澜的表情凝重起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正是那粗脸汉子。他的脸上满是急切,很快将一家人全都叫醒了。 “土匪来了!抢了城中大户方员外的家,将方员外的家丁全杀光了,还一把火烧了方府!”那黑脸汉子惊惧道。 顾天澜知道方员外。 当年她镇守蓉城的时候,方员外便已经是蓉城的富户了。 方员外是个好人,经常救济穷苦百姓。当年,十里八乡都传着他大善人的名声。顾天澜可没少带着将士们去他府上做客。 顾天澜来到蓉城,无家可归的时候,也曾想过去方员外府上借宿。但是方员外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家丁,她连方员外的面都见不到。如今想来,匪患如此严重,方员外忙着对付土匪,已经自顾不暇,再没精力行善了。 转眼间,方员外的家便成了火场。 那个时代也彻底结束了,连一丝影子都没留下。顾天澜死后的短短三年,望月竟然变成了这样。 顾天澜看着那熊熊大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快关上门,我们这种穷人家,土匪是看不上的。”老妇人急匆匆道。 “娘,这一次不一样了,那些土匪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我们赶紧逃吧。”黑脸汉子道。 “逃?逃到哪里去?这里是我们的家啊!”火光映红了老夫妇的脸,俱是茫然。 顾天澜看着那大火,又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道:“逃吧,这些土匪的目的不简单,恐怕不在于财,否则就不会一把火烧了方府了。”烧了,就再也没得抢了。而且,她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那种气息很危险。 黑脸汉子不由得看向顾天澜。 初时,他只觉得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是他娘捡回来的累赘,此时再看,她脸上神情坚毅,这般情况下竟然镇定如厮,不像是普通人。 “快去收拾一些吃的穿的,立即离开!”顾天澜见他发呆,厉声道。 那汉子连忙去收拾了。 顾天澜也冲进了房间里,云曜已经穿好衣裳,从床上爬了下来。 门外漫天杀意,云曜也知道此地不能待下去了。但是穿上衣服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根本无法正常行走,更遑论逃命了。 “阿澜姐姐,你走吧。”云曜道。 蓉城很危险,他们必须逃,但是他成了阿澜姐姐的累赘。他不能连累阿澜姐姐。 顾天澜转身便出去了。 云曜端坐在那里,眼睛半阖着,掩盖住眼中的苦涩。 阿澜姐姐走了,他该开心才对,为何心中难受呢? 片刻后,门突然推开了,顾天澜再次出现在门口。云曜惊愕地看着她。他还没机会问为什么,便被顾天澜架着手臂,走了出去。 “阿澜姐姐,你该自己骑着马走的,马车比马慢很多,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引起注意……” “闭嘴!”顾天澜打断了云曜的絮絮叨叨。 云曜知道她的秉性,且最听她的话,只得闭上嘴。 其实他心里还是开心的。 顾天澜扶着云曜上了马车,又让老夫妇上了马车。 顾天澜坐在赶车的位置。 黑脸汉子走到了顾天澜的面前:“姑娘,让小宝也坐在马车上吧。” 若非他皮肤黑,天色暗,顾天澜便可以看到他的脸其实已经红透了。 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就是两个累赘,处处针对她。但是这般时候,这姑娘的能耐便显现出来,她临危不乱,又有辆逃命的马车。他转而要求这姑娘救命,便觉得羞愧了。 顾天澜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起上马车,再晚就走不了了。” 黑脸汉子带着抱儿子的媳妇儿连忙上了马车。 马车便飞了起来。 黑脸媳妇儿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冲天的火光,及身周逃跑的人,脸上的表情全是惊惧。她怀中的孩子伸出半个脑袋,小小的脸上带着惊惶不安。 街上有人追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将剑刺入了百姓的心口处,鲜血溅了一地。 黑脸媳妇儿手一抖,帘子便落下了。 “这些土匪就是杀人的,见人就杀。”黑脸媳妇儿道。 “这些土匪不像之前的土匪,个头大了很多。”黑脸汉子囔囔自语道。 “是突厥人。”一直沉默的云曜突然开口道。 “突厥人?!突厥人怎么会来望月?”那黑脸汉子便是一惊。 云曜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顾天澜驾着马车,飞奔在大街上,很快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力。 一支弓弩射了过来,直接射在马的腹部上,马身上瞬间开了个口子,马头朝着地上倒了下去。顾天澜的脑袋朝着地上撞去,在撞到地前,顾天澜猛地从马上跳了下去,然后取出剑,迅速割断了马车和马相连的绳子。 倚着惯性,马车依旧朝着前方前行。好在这条街是直线,马车并未撞到什么东西,慢慢地停了下来。 顾天澜掀开帘子:“快出来,找个地方躲起来!” 顾天澜将云曜从马车里扶了出来,两人寻着一个隐秘的街角,连忙躲了进去。 很快的,一队人马便冲了上来。 这些人衣着一致,全都佩剑,训练有素,明显就不是一般的土匪。 “马车里的人呢?” “空了!都跑了?” “快找,哈赤大人说了,这城归突厥了,里面的望月人一个不留!” 说着,这队人便到处翻找了起来。 火光照得黑夜宛若白昼。这些人手里拿着剑,见了草垛都要拿剑去刺刺。 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在一堆篮子上:“大人,那里有动静。” 那大人看着那堆篮子动了一下:“都过来。”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朝着篮子走去。那大人出剑一挑,那些竹篮便迅速倒了下来,现出了里面藏着的人影。 黑脸媳妇紧紧依偎在黑脸汉子的怀里,她怀里抱着孩子。孩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被妇人捂着。 没了障碍物,他们便彻底暴露在这些人的面前。这对夫妇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两张黑脸发白,眼里写满了绝望。 “从他们的背上刺过,把这一家三口串成烤肉串怎么样?” “大人真是有才学!串好了扔火里一烤……大人,属下饿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笑声格外恐怖,一张张脸也格外狰狞。 那大人手里拿着剑,走到了三人的面前,找好了角度,手中的剑便要从黑脸汉子的背部刺进…… 妇人的尖叫声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同时响起。 也在那一瞬间,一支箭破空而出,射入了那大人的胸口处,他手中的剑并未刺出,而是落在了地上。 那大人的脑袋缓缓扭了过来。 漫天火光中,一女子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弓弩,她的眼神杀气腾腾,气势非凡。 这是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萍水相逢 当统领死的时候,那几个突厥人一时都愣住了。他们杀红了眼,一路上杀人如切菜一般,没想到遇到个居然能反抗的,还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 不知谁叫了一句:“统领死了!” 其余人才反应过来,举起大砍刀朝着那女子冲了过去。只是还未走到,脚下却踩到了圆溜溜的东西,一滑,便全部摔倒了地上。 他们还未爬起来,尖锐的刀刃便径直地刺入了心脏,十分准确,毫无偏差,很阴狠,被刺中的人瞬间断了气。 还活着的回头看去,只见白衣青年坐在草垛上,手里拿着的暗器在火光下闪着亮光。 下一刻,那亮光便映在他的眼眸,胸口剧痛,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息。 这一行突厥人总共五个,便这样被顾天澜和云曜解决了。 黑脸汉子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妻儿,等着剧痛的来临。然而,很久过去了,死亡的疼痛都未降临,黑脸汉子不由得抬起头,便看到那些人都倒在了地上,鲜血直流。 那纤弱的女子站在那里,白色的衣裳已经染成了血红。她笔直地站着,如同青松一般,屹立不倒。 而她的旁边,那些凶神恶煞的突厥人倒在地上,脸上毫无生气,已经死了。 黑脸汉子与妇人痴痴地看了顾天澜片刻,方才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迅速占据了所有的情绪。 是她救了他们! 黑脸汉子没想到,他母亲捡了那么多累赘回来,这一次竟然捡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姑娘救了咱们一命。”黑脸妇人道。 “是啊。”黑脸汉子讷讷道,带着羞惭。尤其想到他之前那般针对这姑娘,更觉得无地自容。 “谢谢姑娘。”黑脸汉子道,想着向救命恩人磕一个头。 顾天澜却避过了他,从他们之间将那小孩抱了出来,小孩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脸色苍白,呼吸已经弱不可闻了。 那对夫妇也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刚刚放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小宝这是怎么了?” “我刚刚为了小宝不发出声音,紧紧捂住了小宝的嘴巴,小宝不会被我憋死了吧?”想到这种可能,妇人脸色白了,抖着手想要去抱孩子。 顾天澜在小孩的背上拍了一下,小孩‘呜哇’一声哭了出来,苍白的小脸顿时有了血色。 顾天澜怀里抱着小孩,表情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小宝别哭,否则会引来坏人的。” 小孩看着温柔的姐姐,很快止住了哭声。 那妇人看着顾天澜这般温柔的模样神情,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有了孩子?” 这姑娘看着和善,其实是个冷情冷性的,但是对着孩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眸之中全是温柔。妇人的话一处,顾天澜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冷了下去,她将小孩还给了妇人。 “赶紧走吧,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姑娘,我们往山里走,有一户亲戚在山里做猎户,我们打算去投奔亲戚。”黑脸汉子道,“姑娘可要与我们一起?” 顾天澜望着已经烧了大半的蓉城,摇了摇头:“我跟我弟弟要去邺城。” 黑脸汉子朝着顾天澜磕了一个头,便带着妻儿老母老父走了。 云曜从草垛上滑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淋漓。顾天澜要去扯他的衣物,便被他抓住了手。云曜的力气很大,紧紧盯着顾天澜:“阿澜姐姐,你走吧。” 顾天澜根本不理会他。 马车是没了,顾天澜找来了平板车,将云曜放了上去,推着车往城郊走。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她曾经背着一个两百斤的大汉跨过了几座山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而今,她换了一具身体,身上的功力全无,对付那几个突厥人已经是耗尽全力,她咬着牙推着平板车。 她的脸色苍白,汗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衣裳污泥混杂着血污。云曜看着,心里如同有千万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他缩在那里,在顾天澜看不到的角度,已经是泪流满面。 快天亮的时候,顾天澜终于看到了一间破庙,便扶着云曜进去,歇息一会儿。顾天澜已经麻木了,一进去便坐在地上,喘息片刻,便爬了起来,走到了云曜的面前。破庙外有一条小水沟,顾天澜浸湿了毛巾,替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污。顾天澜退去了他的衣裳,云曜瘦了许多,一身的肌肉褪去,只剩下皮包骨,身上的伤疤林立,有些恐怖。 顾天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顾天澜的手落在云曜的腰带上,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红。他的睫毛很长,如刷子一把,脸上是异样的红,竟透出一股病态的俊美。 “阿澜姐姐,我自己来。” 顾天澜察觉到了什么,便将毛巾和药给了云曜,自己转身出了破庙,还将那摇摇欲坠的门带上了。 青年盯着门外的影子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将自己身上的亵裤扯了下来。 顾天澜再门口的树桩上坐下,口里叼着一根稻草,望着远处。 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顾天澜的目光里带着诧异。 那马车像是普通人家的马车,来的方向正是蓉城。蓉城如今已经是人间地狱,竟然还有人能活着出来,且这般大张旗鼓,可见来人的身份不简单。 待近了,顾天澜所见,这一行人共有一辆马车,八个护卫,一个小厮,两个丫鬟。有小厮有丫鬟,看来这马车里坐着的该是一对夫妇。 那小厮见了顾天澜,便对着马车汇报了什么,小厮听了命令,便走到了顾天澜的面前,趾高气昂道:“我家老爷要在这里歇息,姑娘请离开吧。” 顾天澜觉得有些可笑:“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先来的,这要离开的也是你们老爷吧。” “大胆,你可知道我们老爷是何人?”那小厮厉声道。 顾天澜脸色淡然:“不知道。你连你们家老爷是谁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你!”小厮被她呛得脸发红,偏偏说不出话来。 “阿连,罢了,不必赶这姑娘了。这地方挺大的,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也请姑娘不要介意。” 马车里传来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比那所谓老爷讨喜许多。顾天澜这人吃软不吃硬,对着那马车里的女子也是一笑:“夫人说得对,这破庙很大,我们占了一块地方,剩下的地方,就是这位老爷要在里面打滚也有多余的位置了。” 顾天澜的话一出,空气中的气氛突然不一样了,那些侍卫小厮的脸色顿时变了,仿若她说了什么不对了的话一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一样。 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天澜,不知道是没见过这样喜欢找死的人,还是想着老爷会如何处置这口出狂言的女子。 “呵呵,姑娘真会说笑。”马车里的女子突然笑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瞬间褪去。 顾天澜想,这位老爷对夫人是真爱。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比顾天澜想象的还要年轻许多,正当妙龄,大概十三四岁,身上配着银铃铛,一走,铃铛便叮当响,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哪里是夫人,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下了马车,盯着顾天澜看了一会儿,一直掩着唇笑。 顾天澜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这小姑娘看着讨喜,怎会有这般碍眼的夫君?顾天澜回以一个善意的笑。 她下来后,那些侍卫小厮便忙碌了起来。众人先是将地扫了一遍,又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地毯,那马车上的男子方才走下来。 这第一眼,顾天澜便觉得眼前一闪,只见这男子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穿着镶金边的华服,样貌生得俊朗,身材也高大,本是清新脱俗的长相,这一身珠光宝气,竟是毫无违和感。他的眼角一颗泪痣,桃花眼,竟是无端生了媚意。 男人嫌恶地看了顾天澜一眼,便选了一个干净的角落,令下人打扫完,摆上座椅茶壶,他才坐了上去,离顾天澜远远的,仿佛顾天澜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顾天澜身上确实脏兮兮的,她没有衣物换了,只将身上的血污洗去,烘干后便立即穿上了,脸上黑漆漆的,只余一双眼睛,颇有几分神采。 顾天澜还从未被这般嫌弃过。 她的目光在那男人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在那小姑娘身上,低声呢喃了一句:“老牛吃嫩草。” 顾天澜的话音落,那男人的眼神便扫了过来,眼中杀意大盛。 “哥。”小姑娘叫了一声,男人的才收回了满含杀意的眼神,看向小姑娘的时候,表情瞬间温柔了。 顾天澜垂下眸,想来这男人武艺不差,她那么低的声音他都听得到。 顾天澜盯着男人瞧着,突然,一道银光闪过,顾天澜靠着本能迅速闪过。转眼,之间背后的柱子裂开了缝隙。 若不是她躲得快,裂开的便是她了。 顾天澜的目光与男人对上,男人眼中诧异的眼神一闪而逝,冷哼一声便收回了目光。 他继续温柔地和他的嫩草夫人说着话,刚刚的事仿若未曾发生过。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重回故土 顾天澜推开破庙的门,走了进去。云曜已经醒了过来,如同豹子一般盯着外面。 顾天澜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危险。云曜的脸色稍缓。 过了一会儿,破庙的门推开了,那小姑娘走了进来。云曜顿时警惕起来,盯着那小姑娘。 小姑娘在看到云曜的时候,眼睛便是一亮,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云曜看着,毫不掩饰。 “大哥哥真好看。”小姑娘含羞带怯地道。 “夫人这般说,那位老爷听到可要不开心了。”顾天澜提醒道。外面那位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主,要是知道云曜勾搭了他的嫩草,她和云曜都没有好果子吃。 小姑娘又笑了起来:“姑娘误会了,那是我的哥哥。哥哥叫凌玉,我叫凌菁。姑娘真是好大胆子,哥哥虽然是个商人,但是杀伐果断的,敢忤逆他的人,已经变成白骨了。” 顾天澜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两兄妹可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若非唐姑娘,我离白骨也不远了。”顾天澜道。 凌菁掩着唇笑了一会儿:“姑娘说笑了,我可没替姑娘挡银针。” 顾天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年纪小,看似被凌玉保护的很好,其实什么都知道。 凌菁问:“姑娘是从蓉城出来的?” 顾天澜没有掩饰,点了点头。 “蓉城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里面除了突厥人,便没有其他活人了。姑娘与这位受伤的公子居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凌菁道。 顾天澜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虽然早已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听到如此,心中还是有些难受。那里是顾家军驻守许多年的地方,是她与她的父亲誓死守护的地方,最终变成了李邺谨和突厥的交易,枉顾百姓的性命。 “唐姑娘不也毫发无损吗?”顾天澜挑了挑眉道。 “我们不一样的。哥哥的名号打出去,没人敢怎么样我们。”小姑娘自信道。 “突厥人也如此?” 凌菁点了点头,小脸上不禁带上了傲气:“哥哥的生意遍布望月和突厥,这两国对哥哥都有忌惮。哥哥与曾修筠是望月两个最大的商人,富可敌国,曾修筠背后有皇后,但是哥哥全部凭的是自己的实力。” 顾天澜未曾听过凌玉,却听过曾修筠。曾修筠是顾天晴的表弟,同一个母族。 越往邺城走,她与前世的仇人便越接近了。 “望月的疆土太大了,皇帝陛下力不从心,没法掌管这样大的疆土,再加上朔云那边,公孙奕攻破西川后,已经没有东西能阻挡他的铁骑,他很快就能攻破朔云的都城,称帝指日可待。咱们的皇帝陛下急了,便将这些贫乏无用的疆土给了突厥,让突厥竖起一层屏障。陛下占据南方富饶的地方,休养生息。”凌菁道。 公孙奕,朔云的皇帝? 顾天澜再从他人的口中听到公孙奕的时候,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想听她说的多一些。 凌菁自然不能猜透她的想法。 “休养生息便枉顾无辜百姓的性命?”顾天澜嘲讽地笑了一声。 “这便不是我们这些普通民众能议论的了。”凌菁露出一个笑道,“哥哥有些洁癖,若是得罪了姑娘,望姑娘莫要见怪。” 这已经不是一般洁癖,而是洁癖到极端了。出门在外,竟然连一点脏东西都碰不得,还跟一个大老爷似的。 “菁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哥哥唤我了,我便先出去了。”凌菁说着便出去了。 隔着一扇破门,门外大鱼大肉,门里,顾天澜和云曜只能啃一些野果。门外的香味飘了进来,顾天澜和云曜都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又歇了一会儿,门外的老爷开始收拾,要上路了。 “姑娘,我们要去邺城,姑娘可顺路?”凌菁将脑袋伸了进来,问道。 她问的是顾天澜,看得却是云曜。 当然顺路。 顾天澜还未说出口,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当然不顺路,他们那模样明显就是与我们相反的方向。”凌玉道,看着顾天澜的眼神带着警告。若是她敢说和自己顺路,他便扭断她的脖子。 顾天澜瞬间明白了他的威胁,然后道:“顺路。” 凌玉的眼神变了变,大约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哥哥,让这位姑娘与我们一道嘛。”凌菁拉着凌玉的衣袖,撒娇道。 凌玉的脸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好。” 于是,一辆马车里坐了三个人—凌菁、顾天澜、云曜。 凌玉实在无法忍受马车里多出两个臭烘烘的人,便自行骑马。而被抢了马的侍卫则和另一侍卫同城一骑。 从蓉城到邺城,要经过五个州。越靠近邺城,州城愈加富饶。顾天澜凑着脑袋往外看。蓉城百姓的穿着和朔云是十分像的,而随着他们的前行,百姓的衣着和习俗与邺城类似。邺城是顾天澜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 马车入邺城。 邺城是望月的都城,是皇族所在,这里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繁华盛景。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顾天澜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你可看到这个字?”凌玉指着马车上挂着的‘凌’字问道。 顾天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做看不到:“什么字?” 凌玉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的嫌恶更加明显了:“你不会不识字吧。这‘凌’字代表的可是我凌家的名声,你莫要一个乡巴佬模样,一直往外张望,丢了我凌府的脸。” “我不是不识字,我瞎。”顾天澜说完,便将脑袋伸了回来,不理会外面男人的气急败坏。 凌菁‘噗嗤’笑出声:“哥哥在生意场上一直是战无不胜的,从未有人令他这般吃瘪,姑娘真乃神人。” 顾天澜安分地坐着,不想再去看触景生情了,对于凌菁的话也不置可否。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下意识地往前倒去,顾天澜一手抓住了横栏,一手抓住了凌菁,才不至于甩出去。 凌菁吓得脸色白了,很快缓过来,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朝着外面看去:“发生了何事?” 丫鬟道:“遇上曾府的马车了,曾府说这条道窄,要咱们给让路。” 顾天澜伸出头去看,前方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条道路很宽,足以三四辆马车共行,对方明显是在找茬。 “曾府,曾修筠!”凌菁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名字,“哥哥刚回邺城,他便迫不及待来找茬,给哥哥难堪了!” 曾修筠。 顾天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蝇营狗苟、满脸尖酸的中年男子来。他是顾天晴的舅舅,当年顾府还是她当家,顾天晴便为曾修筠说过差事,顾天澜只看了一眼,便拒绝了。此人面相尖酸刻薄,明显不是善类。再后来,此人竟打着顾府的名义在外欺诈百姓,顾天澜知道后差点一剑杀了他,他吓得尿了,若非顾天晴出现为他求情,那他此时已经是一具身体了。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凭借着顾天晴的势力,在短短四年内成为富可敌国的商人。 李邺谨罔顾百姓性命,顾天晴纵容亲属为祸百姓,这两人还真是般配! “凌老爷,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日了,这马车便是我们家老爷派出去给娘娘的寿辰采买的,你若是耽搁了,娘娘怪罪下来,你吃罪的起吗?”一个仆人挡在了凌玉的面前,趾高气昂道。 凌玉坐在马上,一张俊脸紧紧绷着,脸色十分难看。 这么宽的路,对方竟然要自己退出去,然后让对方采买的马车先过。 这话传出去,那他凌府还有何威严可言? 但是对方有皇后娘娘这个牌子,若是曾修筠到皇后面前嚼舌根,皇后怪罪下来,他这个商人还真担待不起。 凌玉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缰绳,青筋爆了出来。 “凌老爷既然不让,那我只能回禀我们家老爷,凌老爷挡住了采买的马车,所以皇后娘娘的寿辰没法办了。”仆人说着便作势要离去。 “慢着!”凌玉冷声道。 仆人的脸上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笑:“凌老爷果然是个聪明人。娘娘的寿辰浩大,所以我家老爷几乎将所有的马车都派了出来。还请凌老爷退到城门外,我们才有位置过。” “简直欺人太甚!”凌菁咬牙切齿道,脸上的表情屈辱。 凌玉的身体绷紧了,像是随时可能反抗,但是最终,他的身体松了下来,道:“退到城门口。” 凌府赶着孤零零的马车,往城门口走去。顾天澜在云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她没有离去,而是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待退到城门口的时候,凌玉掀开帘子,看着里面少了的一个人时,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乡下妇人,竟以为曾修筠真的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去看他的热闹!” 所谓车队,其实就两辆马车,每辆马车上两个仆人赶着,从宽阔地大道上走过。 “凌玉算个什么东西,还摆脸色,老爷是不与他计较,否则在娘娘面前一说,娘娘一道旨意,便抄了他凌玉的家!” “他还算识相,让了步,否则老爷一不顺心,你刚说的就成真的了。” 两个仆人羞辱完凌玉,刚享受了胜利的成果,此时又觉得颇为遗憾,希望凌玉更惨一些。 顾天澜将那两人的议论声听得清清楚楚,凌玉虽然讨厌,但是养出这样狗仗人势仆人的曾修筠更加讨厌。 第一百八十章 惨遭剁手 曾修筠有了顾天晴的撑腰,竟是这般无法无天,手下的仆人这般针对凌玉,也是为了讨好曾修筠吧。 想到这几个仆人将这件事汇报给曾修筠后,曾修筠的得意,顾天澜便觉得心中有如无数只蚂蚁在心中爬着,心烦得很。 她回来了,得给曾修筠和顾天晴送一份小礼。 顾天澜跟在两辆马车后面,盯着那两辆马车大摇大摆地走在大道上,走着走着,前方有一座木桥,顾天澜盯着那木桥看了一会儿,手中银光闪过,落在那些马腿上。马受了伤必定疯狂,便将那几人全部甩在水中。 然而,顾天澜没想到的是,当那两辆马车全部踏上桥的时候,那桥居然裂开了。顾天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辆马车先后掉入了水里,那些仆人在水中呼救,过往行人却只做没看到一般。曾修筠及其仆人作恶多端,今日倒霉,百姓心中多是开心,哪里会去救他们? 顾天澜收起心中的诧异,转身便往城外走去。 顾天澜回到马车中的时候,其余人的脸上全是笑意,显然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那座木桥还是曾老爷修建的,结果这么不抵用。若非曾府的马车要与我们抢道,如今落在水里的就是我们了。”凌菁捂着唇笑。他们兄妹被曾修筠欺侮久了,此时终于出了一口气。 “姑娘,你要记得,以后离姓曾的要远远的。人作恶,天在看,曾修筠终于得了报应。”凌菁道。 “这报应才刚刚开始。”顾天澜道。 凌菁愣了一下,笑得更加开心了:“姑娘说得对。” 顾天澜坐在马车上,脑海中仍旧回荡着桥断的那一幕。 那本是她想做但做不到的事,却有人替她做了,且做的比她预想的还要大快人心。 是巧合?或许是同样厌恶曾修筠的人干的?那座桥虽然不牢靠,但是要震碎,必须要极大的内力才行…… 凌府的马车入了邺城,顾天澜一往外看,凌玉的眼神便扫了过来,仿若在问她入了邺城为何还不下马车。 顾天澜只做没看到,厚着脸皮坐在马车上,用眼神示意云曜。 云曜半躺在那里,脸色依旧毫无血色,眸子闪亮且漂亮,嘴唇微张,活脱脱一个美少年。云曜接收到顾天澜的目光,眼神微微闪动着,朝着凌菁道:“凌姑娘,我们姐弟来邺城是探望一位故交的,但是许久未联系,那位故交已经不知所踪,所以要找上两日。这两日不知留宿在何处……” 凌菁立即道:“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到我府上住两日。” 顾天澜心中的小人儿鼓起掌来,美人计生效了。 凌玉骑在马上,一张俊脸已经黑得滴墨了,偏偏得在妹妹面前维持形象,不得将那二人全都杀了。 豪华的马车停在一座奢华的府邸前。 顾天澜一直记着马车的行进路线,这条路线很熟悉,当停在那座府邸前的时候,顾天澜便愣住了。 此处正是昔日的将军府,是当年太祖皇帝赏赐给顾家祖上的,顾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府邸里。这里曾经是荣耀之地,武者路过,都会放下武器,朝着将军府鞠一个躬。而今,这里竟然变成了商人所居之地。 顾天澜掩盖着心中汹涌的情绪,扶着云曜下了马车。 “顾将军在天青镇殁后,顾府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偏偏顾家人不知道,以为自己仍是望月第一世家,没了顾将军的约束后,顾家子弟更为张扬跋扈,得罪的权贵越来越多。三年前,六大世家联名向望月帝上书,细数顾家的十大罪状,望月帝怒极,便抄了整个顾家。” 顾天澜尚且是皇后的时候,李邺谨就十分忌惮顾家。顾家人以为顾天澜吃里扒外,将自家人压制的紧紧的,却不知道顾天澜是为了他们的荣华着想。顾天澜死后,他们弹冠相庆,以为终于可以展现将军府的威风了,却不知是走入了死路。 这一切都是顾家人选择的。 顾天澜只是可怜自己祖父和父亲的打下的基业,并不可怜这些人。这些路是他们自找的。 “顾家倒台后,顾天晴的母族倒是受尽宠爱,比如曾修筠,他成了望月第一富商,他的儿子不学无术,却在朝廷为官,做了吏部侍郎。”云曜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声音里透着化不开的哀伤。 顾天澜扶着云曜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云曜哥哥说的对,这顾府是将军府,武者的气息很浓,当年我还好奇哥哥为何要将这府邸买下来,哥哥说生意人的场子就如同战场一样,他想沾沾顾老将军和顾将军的气势。”凌菁道。 顾天澜扶着云曜进了府邸,竟见里面的摆设丝毫没有变化。 “哥哥敬佩顾将军的为人,所以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动过。”凌菁道。 顾天澜不由得看着大步走在最前方的男人,她有种想法,凌玉之所以买下这座府邸,就是因为敬重她顾府一门三代。 凌玉走着,便觉得一股奇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转头望去,看着那乡巴佬的眼里没有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反而很柔和。 难道这乡巴佬爱慕自己,所以才死皮赖脸地要跟他同行,又住进他的府邸?之前那些针锋相对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 凌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更加加快了脚步。 凌菁为顾天澜和云曜张罗了住处,是客房,两间屋子挨着,还给云曜配了个小厮伺候着。 云曜的伤渐渐恢复。 顾天澜在凌府四处走动着,这里这般熟悉,她闭上眼睛都能走一圈,这里这般陌生,从主子到小厮,她竟是一个都不识得。 顾天澜走到了宗祠前,便停下了脚步。宗祠的门打开了,顾天澜走了进去,便看到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依旧摆在那里,一个背影正对着她,给那些牌位上香。 那背影很熟悉,竟是凌玉。 顾天澜绞尽脑汁想着凌玉和顾家是否有瓜葛。 她老爹的私生子? 若是真有私生子,那自幼拿去操练的就不该是她这个女儿了。 凌玉上完香后,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走进了宗祠,离她最近的是她父亲的牌位。顾天澜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眼泪落了下来。 女儿不孝,竟到今日才能来拜见父亲。 同时,她的心中对凌玉也生了感激。 顾天澜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朝着顾家的列祖列宗上了香,刚要转身离去,便看到站在门口处的男人。 凌玉一身靛色衣袍,脸沉沉地站在那里,那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 顾天澜收起了心中的忧伤,朝着门口处走了过去,刚走到凌玉的身边,凌玉突然出手,将她按在墙上,一只手抵在她的脖子处:“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向顾府的宗祠磕头?” 呵,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磕这个头了。 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我见凌老爷磕了,我便磕了一个。”顾天澜道。 凌玉的脸色更加黑了,这意思怎么听着他磕了,所以她才磕,竟有种夫唱妇随的感觉。凌玉盯着她那张普通的脸,仔细看看,并非被她的容貌惊艳,而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脸皮厚的。 他心中本来就觉得这女子暗恋自己,如今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凌老爷,我觉得你还是放开我好一些,否则就真的说不清了。”顾天澜好心提醒道。 凌玉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摆放的位置,好巧不巧的,竟然在她的胸口处。 凌玉下意识地捏了捏,软绵绵的,手感很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凌玉的脸猛地黑了,转身便朝外走去。 顾天澜:“……”她明明是被非礼的那个,为何表现出来的反倒像她非礼了他? 于此同时,顾天澜感觉到一股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在刚入城桥断裂的时候,那股目光便若有似无的,此时格外浓烈。那目光像是带着一股巨大的怒意,顾天澜顺着那目光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错觉? 凌玉走了,顾天澜又反了回去,与顾府的列祖列宗说了一会儿话,才转身离去。 夜里,顾天澜睡得并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边,很熟悉,但是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那人在她的床边坐下,手落在她的脸上,摩挲了许久,渐渐往下,竟然停在她胸的位置,解开了她的衣裳,拿着热毛巾替她擦起身来,仿若她身上沾染着什么脏东西。 第二天,顾天澜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昨日穿的那件衣服不见了,且难以启齿的是,自己的胸竟有些胀胀的。 待她见了凌玉,便见他的右手打着绷带。原来,昨夜他竟遭了刺客,刺客划伤了他的右手,伤口很深,像是要将他整只手剁下来。 “肯定是曾修筠干的,他的马车落在了河里,被人耻笑了,便将怒气发泄在哥哥的身上!”凌菁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眼中迸发出恨意。 “不是曾修筠。”凌玉道,“若是他,会选择直接要了我的命,而昨晚那人,只想砍下我的右手。” 凌玉不由得看着右手,自己这只手究竟做了什么,惹得有人想剁了它?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曾府提亲 自己的胸被擦了一遍又一遍,所以红肿了,凌玉的右手差点被剁了。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唯有一件事,便是前一日在宗祠中,凌玉的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 这想法有些过于荒诞了。 顾天澜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顾天澜说是来邺城探望故交的,便要做出探望的模样,第二日,顾天澜便独自出了凌府,去了一些熟悉的地方。 许多地方都是物是人非。 顾天澜走到邺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这里距离皇宫十分近,到处都是达官贵人,有几个还是顾天澜相熟的面孔,不过多是她看不上眼的,如今却成了显贵。 顾天澜坐在旁边的茶楼上,要了一壶茶,便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顶轿子上,那顶轿子从外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且看不出主人的身份。顾天澜却知道,这是宫里制的轿子,多用于一些贵人悄悄出宫用的。 顾天澜从茶楼上走了下去,悄悄地跟在那轿子后面。 那轿子朝着一个僻静的地方走去,落在一家医馆前。这家医馆并不起眼,但是里面的大夫却是老太医,在整个邺城都颇有名望。 轿子落下,宫人们扶着一年轻的妇人走了下来。 那妇人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挽起,五官精致,面颊微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雍容华贵。 当看到妇人的模样时,顾天澜的脸色猛地变了,浑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眼中全是恨意。 顾天晴! 顾天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仇恨掩入眼底,化作深邃的海洋。 顾天晴由宫人们簇拥着入了医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顾天晴才从医馆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担忧,又混杂着恨意。 顾天晴坐上了轿子,从顾天澜的面前经过。 顾天澜并未跟上去,而是走进了医馆。里面有个颤巍巍的老大夫,及一个十几岁的小童。 顾天澜扫了一圈,便知道这老大夫不会告诉自己顾天晴来做什么,她寻了一个机会,引诱了一下小童。 “那夫人是来给她孩子看病的。” “多大的孩子?” “三四岁。” 顾天晴有了孩子?她并未听云曜提起过。不过想来也正常,她的儿子若是还活着,也是三四岁的年纪。她的孩子惨死腹中,而顾天晴的孩子却成了尊贵的皇子。云曜是不会提及这些令她伤心的旧事的。 顾天晴的孩子…… 顾天澜的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顾天澜离开了医馆,便回了凌府。 凌府好不热闹,外面竟是围了一圈的人。这些人都是凶神恶煞的,像是谁请来的打手。顾天澜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些人是曾府的人。 曾修筠来找凌府的麻烦了? 顾天澜后来才知道曾府是来提亲的,只是这提亲的架势倒像是来抢人。 顾天澜进入大厅,便发现里面的气氛和僵持。唯有媒婆脸上带着笑,凌玉和凌菁的脸色都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凌老爷,凌姑娘要是嫁给了曾府的小公子,那身份就不一般了。曾老爷是娘娘的舅父,小公子是娘娘的表弟,素来得娘娘宠爱。曾府是皇亲国戚,凌姑娘到时候也是皇亲国戚,凌老爷的生意也好做一些啊。”媒婆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话里话外都道,凌姑娘若是嫁给曾府的小公子,那绝对是高攀。 “曾府的小公子在朝中为官,凌姑娘是商家女,小公子来求亲,可见是真的喜欢凌姑娘。”媒婆继续道。 凌菁脸色已经铁青:“曾府的小公子若是真的属意我,就应该休了他的三妻四妾,将我娶进门去做夫人,而不是做妾。” “姑娘,是贵妾,不是妾,贵妾的地位可是仅次于妻。曾府的小公子也想啊,但是凌姑娘的出生……”媒婆话说得好听,话里全是鄙夷,似乎在嘲讽凌菁的痴心妄想。 凌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凌菁是凌玉最宝贝的妹妹。曾修筠名义上是提亲,却要他的妹妹给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做妾,明显就是要侮辱凌府,糟蹋他的妹妹。凌玉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剑,锋利的剑出鞘,落在了媒婆的脖子上。 媒婆脸上的鄙夷与嘲讽瞬间消失了,满脸惊恐地看着凌玉,只见他脸上杀气腾腾,搁在她脖子上的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滚!” 媒婆带着一众奴仆滚出了凌府,凌府的大门狠狠地在她面前摔上。 媒婆脸上的惊恐转为愤怒,朝着凌府的大门‘呸’了一口,便扭着腰往曾府去了。 曾修筠四旬左右的年纪,瘦得跟猴子似的,一双眼睛精明且闪耀着戾气,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曾修筠的小儿子名曰曾杰勇,十八岁左右,却是满脑肥肠,大腹便便,唯有那双带着戾气的小眼睛,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曾公子,我可是好话歹话都说了,但是那凌玉也太不是抬举了,说您配不上凌菁,便将我赶了出来,还将您府上送去的东西也扔了起来。我就是个媒婆,人微言轻,凌玉这般轻蔑还说的过去,但是曾老爷和公子是何等身份,凌玉竟敢这般不放在眼里。”媒婆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果然令这两父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起来。 媒婆走后,曾修筠瘦长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儿啊,看来我们曾府是没什么福分,攀不上凌府了。” 曾杰勇摩挲着自己已然双层的下巴:“凌菁既然不识抬举,不做贵妾,那本公子就让她连妾都做不成。本公子要她做个低等婢女,张开腿来伺候本公子!” 曾修筠拍了拍儿子宽厚的肩膀,夸赞道:“我儿果然有出息。” 凌府。 凌菁气愤过后,变得坐立不安起来,看着上座的兄长,不由得道:“哥,曾修筠不会善罢甘休的。” 凌玉冷着脸:“凌府也不是好欺侮的。” “曾修筠的背后有皇后……” 凌玉的脸更加沉了下去:“菁菁,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安心待在闺房之中便好了。” 凌玉派出了许多护卫保护凌菁,接下来的几日,凌菁都未发生什么事,这件事仿若揭过了一般。 云曜能下床走路了。 顾天澜扶着他出门晒太阳。云曜窝在卧榻上,身体缩成一团,脑袋靠在顾天澜的脚上,如同慵懒的猫儿一般,晒得舒服了,便舒展一下身体。 “顾天晴有个三四岁的孩子?”顾天澜问道。 慵懒的猫儿身体顿时僵硬了,他假装没听到,顾天澜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便拿漂亮的猫眼睛偷偷去看顾天澜的脸色。顾天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云曜只得道:“嗯。” “嗯?” “生了个男孩,但是这男孩的地位很奇怪,本来是李邺谨唯一的男孩,该大加封赏的。但是却一直由顾天晴养在身边,并未享受任何皇子的待遇。而且有传闻,顾天晴对这孩子并不好,就像不是亲生的一般。” 这就奇怪了。 母凭子贵,顾天晴诞下男嗣,地位应该更加稳固才对,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呢?难道是因为李邺谨忌惮顾家的缘故? 其中必定掩藏着一个秘密。 曾杰勇等着机会报复凌府,但是凌玉将他的宝贝妹妹藏得紧紧的,他根本无处下口。 曾杰勇等得渐渐不耐烦起来。 “公子,过几日就是凌府二老的忌日了,凌府二老的骨灰放在西山寺。每年的忌日,凌家兄妹都会去西山寺祭奠父母的。” 曾杰勇那双小眼睛顿时冒出了亮光。 “凌府守卫森严,只要那对兄妹出了凌府,本少爷一定有办法将凌菁那贱人搞到手!”想到凌菁那鲜嫩可口的模样,比他后院的众多妻妾加起来还要美味,曾杰勇便觉得身体冒出一股热火,恨不得立即将她压倒身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便到了凌家父母的忌日。 顾天澜脸皮厚地再次坐上了由凌府去西山寺的马车。她总觉得这番要发生什么事,若是不去,就会坐立不安。 “你跟着我们去作甚?”凌玉并未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双手抱臂,五官醴艳耀眼。 顾天澜道:“去祭拜凌家二老啊。” 他和妹妹去祭拜二老,是因为他们身为儿女,这乡巴佬是什么意思,难道自诩儿媳?凌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凌玉在西山寺有一处单独的院子,下人们很快将凌氏兄妹的行李搬了进去,收拾地干干净净。凌玉和凌菁便住了下来。 顾天澜再次脸皮厚地住在了凌玉的隔壁。 他们住下的第一晚,一道黑影突然从凌玉的门外闪过,凌玉连忙从床上披衣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凌菁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肥壮的身影出现在了凌菁的房中。 “菁儿妹妹,当日惊鸿一瞥,妹妹就印在了哥哥欣赏,哥哥可是日思夜想。菁儿妹妹可想哥哥了?”曾杰勇站在门口,满是肥肉的脸上露出淫|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凌菁。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形的手 这处院子本该都是凌府的人,她的哥哥就住在隔壁,曾杰勇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如今,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凌菁的心沉了下去,心中绝望,冷冷地看着来人。 曾杰勇想要的是美人挣扎却又无可奈何屈服于他的情景,见这美人儿如此镇定,曾杰勇颇为不满:“菁儿妹妹,你就心甘情愿做哥哥的人,不呼救吗?” “这里都是你的人,呼救有何用?”凌菁面无表情道。 “菁儿妹妹,女人还是要天真愚蠢一些的好。”曾杰勇好心劝慰道。 凌菁坐在那里,依旧冷着一张脸,没有再理会他。 曾杰勇走了过去,近了,美人儿的脸分毫毕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肌肤那般嫩,比他后院所有的女子加起来还要好,她的嘴唇嫣红,五官精致尚且带着稚气,身段苗条,年纪不大,胸前的两团子已经颇为可观,这性子很倔,玩起来颇有一番滋味。这姑娘,生来就该被男人亵玩。 曾杰勇喉结动了动,吞下一口口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朝着她的胸口摸去…… 凌菁的绝望蔓延到脸上,眼泪不禁落了下来,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决绝。 哥哥,再见了! 凌菁的心中有着许多不舍,但是她即使是死,也不能让名节被这无耻的男人夺去! 凌菁的手上拿着头上取下来的金簪,朝着曾杰勇的胸口刺去! 曾杰勇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他胖,但是身体灵活,迅速躲避了凌菁的攻击。凌菁见一击不中,便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曾杰勇连忙伸出手,夺走了凌菁手里的金簪,取下她的腰带,迅速将她的手捆了起来。 曾杰勇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美人儿,这样才够味。菁儿妹妹,你就从了哥哥吧,哥哥不计前嫌,让你做贵妾。哥哥宠你,那老婆娘不敢怎么你的,你在哥哥府中可以横着走。” “你若是敢不从,我便让你哥哥做不成生意,滚出邺城,让你们兄妹都去做奴仆!” 曾杰勇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少女的衣裳……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眼睛大睁着,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滴下的鲜红的血,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他很想转头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胆,然而却再也睁不开眼睛,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扑在床上。 凌菁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了,她抬起头,不由得怔住了。 女子手里拿着剑,刺入了男人的心脏,脸上却无丝毫惊慌,仿若杀人是再轻松寻常的事了。 凌菁处于极度恐慌状态,见到顾天澜便扑了过去,在她怀里轻声呜咽了起来,将心中的恐惧与绝望全部发泄了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 过了一会儿,凌菁才回过神来。 “姑娘……”凌菁抖着手去探男人的鼻息,当发现他已毫无声息的时候,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姑娘,他死了,曾府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凌菁深吸一口气:“姑娘,你走吧,这人是我杀的,我以命抵命……”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来抵这样纨绔而肮脏的命,简直太可笑了。 顾天澜没有说话,而是将剑扔在地上,将曾杰勇从床上拉了下来,藏进了床底下,然后将带着床单的血迹也扔到了床底下,将凌菁从床上拉了起来,替她整理好了衣裳,便朝着门口处走去。 门外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这无声的寂静反而令人恐怖。 顾天澜拉着凌菁的手走出了门,刚推开院子的门,便看到外面有两队人已经交起手来。 一方是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的凌玉,另一方则是守在此处的曾府的人。 地上躺着面目全非的穿着曾府衣裳的侍卫,明显是凌玉的‘杰作’。 凌菁一出现,两方人马突然停止了交锋。 凌玉的双眼赤红,见了凌菁,连忙冲了过来,将她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见她平安,方才松了一口气,身上的戾气也退去了许多。 曾府为首的锦衣人,见状也是一惊:“二公子呢?” “什么二公子?我们并未见到什么二公子。”凌菁道。 锦衣人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二公子吩咐他们站在门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坏了他的好事,如今这凌菁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二公子却不见了。锦衣人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连忙让身边的人去禀报老爷,自己则将凌府的人拦在那里,不得离开,也不肯他们离开。 凌玉见到妹妹安全后,理智回笼,也知道不可与曾府硬碰硬,脾性缓和下来,带着自己的人坐在门口的石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凌菁紧挨着凌玉坐着,渐渐的,她越来越不安,眼神总不由自主地去看顾天澜。 反观顾天澜,脸色平静,毫无波澜,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凌玉握住了凌菁的手:“有哥哥在,没人敢欺侮你的。” 但是菁菁却要连累哥哥了。 凌菁感受着兄长手心的温度,渐渐地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曾修筠便带着他在吏部任职的大儿子来了。他知道小儿子的心思,甚至抱着看好戏的姿态,想着好好整一番凌玉。凌玉特别宝贝那个妹妹,要是他妹妹成了自己小儿子的妾……曾修筠想想都觉得这个主意绝妙。 如今,凌玉完好无损,他小儿子反而失踪了。曾修筠心中暗骂废物,但是毕竟是自己宠着的儿子,若是小儿子出了什么事…… 曾修筠一到,那锦衣人便扑了上来,跪倒在了曾修筠的面前:“老爷,二公子进了这间院子,让属下们在外面候着,谁都不准放进去,至今二公子尚未出来……” 曾修筠担忧小儿子的安危,带着人便要往里冲,却被凌玉拦住了。 “这院落是凌某买下来祭奠父母的,令公子为何会强闯入凌某的院子?”凌玉道。 曾修筠瞪了凌玉身边的凌菁一眼:“红颜祸水,还不是这个祸害将我那小儿迷得神魂颠倒!” “曾老爷,这事关我妹妹的名节,有些话不可随便说。”凌玉负手挡在院子门口,冷冷道,“若是曾二公子不在里面……” “那曾府便当着整个邺城百姓的面向你赔罪!”站在曾修筠旁边的青年男子道。 此人是曾杰勇的兄长曾杰勤,吏部侍郎,官职不小,与他弟弟不同,他生得身材修长,唯有那双眼睛上的戾气与他父亲、弟弟如出一辙。 凌玉突然笑了:“好。” 一行人进了院子,迅速搜查起院子来。 曾杰勤的目光落在凌菁的身上,只见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冷汗不停地往外冒,眼中写满了惊恐,便断定自己的弟弟一定在这院子中,而当他走入其中一间的时候,凌菁身体不稳,差点晕倒的时候,曾杰勤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是女子的闺房。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自己那个废物弟弟弟弟应该在这间房间,且凶多吉少。 “怎么办?”凌菁将声音咽在了喉咙里。 只要曾杰勤弯下腰去,就可以看到他的弟弟被藏在床底,已经没了气息。那个时候,她完了,整个凌家也完了。 凌菁甚至有一种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顾天澜的脸色看似平静,心里其实也已经是惊涛骇浪。无数双眼睛看着曾杰勇进来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处理掉尸体,只能将尸体扔在床底。尸体若是被曾家发现了,那确实是不小的麻烦。 顾天澜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就在她思索的片刻,曾修筠已经拉开了床底挡着的东西,朝里面看去。 床底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顾天澜和凌菁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震惊。 尸体明明在床底的?但是现在却不见了,尸体去了何处? 而且刚刚院子外有两拨人马手中,别说是死人,就是一个活人也跑不出去。 顾天澜觉得,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改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那只手是站在自己这边,还是与自己为敌,这个问题太重要了。 当曾杰勤站起来的时候,顾天澜和凌菁的表情都恢复了正常。 曾家父子带来的几十人将这个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未曾找出半个人影。 曾修筠一巴掌挥在锦衣人身上:“一群废物,让你们保护二公子的安危,如今二公子在何处?你们说啊!” “属下们看着二公子进去的,二公子一定在里面。”锦衣人跪在地上求饶道。 “呵,那你找到你们的二公子了吗?你们将你们的二公子弄丢了,便怪罪在凌府的身上。今日本是父母的忌日,你们闹得凌家不得安宁,如今又平白扣了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这邺城难道真的没有天理了吗?”凌玉道,“曾大人,你说过,若是这院子里找不出曾二公子,那你得当着整个邺城百姓的面向我凌府道歉的。” 曾家父子的脸色俱是十分精彩,他们一个望月第一富商,另一个是吏部侍郎,向着凌府道歉,那丢面子便是丢到家了。 曾杰勤冷笑了一声:“道歉?本官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说着看向身边人,“本官说过这样的话吗?你听到吗?” 那人是曾府的侍卫,自然连连摇头:“不曾。” 其余人也都随声附和道。 顾天澜倒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峰回路转 若她还是昔日的顾天澜,那便要上去狠狠地甩上曾杰勤两巴掌,教教他如何做人。 顾天澜脸上的戾气一闪而逝。曾修筠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她脸上的笑似曾相识,他仿若*着置身于那种眼神里,无处遁逃,一股寒意从背后腾了起来。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熟悉,他唯有对着一个人的时候才如此惊恐……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 曾修筠回神,再去看她的表情,只见她低眉顺目,刚刚的那一切应该只是错觉。不过凌菁身旁一丫鬟罢了,长相普通。 凌玉早就看透了这对父子的为人,并未有什么诧异的。 他伸出手,做出一个送客的姿态,要将这对父子送出门。 曾修筠和曾杰勤心中各有各的不甘,曾修筠担忧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曾杰勤则是想狠狠整凌玉一顿。 曾杰勤瞪着凌玉那张精致到漂亮的脸,那上面乌云密布,却依旧难掩傲气。曾杰勤最厌恶的便是他脸上的傲气,不过一个商户,有什么好傲气的? 曾杰勤无视凌玉的送客,直直地站在那里,恰在此时,一曾府的护卫从外面走了进来,附耳在曾杰勤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曾杰勤的脸色由阴转晴。 顾天澜听觉灵敏,自然听到了那护卫说的话。 “大公子,有人看到有人将二公子带入西山寺内院中。” 有人?那人是谁? “这里居然有血迹!”曾杰勤道。 曾杰勤的话一出,其余人才注意到那血迹。因为那血迹很淡,又有草丛的掩盖,若非仔细看,很难被发现。 地上的血迹并非一滴,而是一滴一滴连着,指向一个地方。顺着那一滴一滴的血迹走去,曾杰勤仰头看着,恰好通往的西山寺的内院。内院也是香客所居。他那废物弟弟除了出院子门,还有一种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那就是进入内院。 顾天澜面色不定地盯着那血迹。她本以为那一双无形的手是帮他们的,但是却刻意留下血迹……对方到底是何用意?顾天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被牵着鼻子走。然而,顾天澜心中却有种感觉,对方是不会害她的。 曾杰勤直接一跃跳上了围墙,翻了过去。凌玉一行人也迅速出了院门,从正门进了西山寺的内院。那血迹在内院里依旧蔓延着,彻底消失在一间房门口。 曾杰勤盯着紧紧关闭的那扇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笑非笑地从凌玉的脸上扫过,又看了凌菁一眼,似乎要将他们看得心虚。 曾杰勤直接推开了房门,他本以为会看到他的废物弟弟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了无生气,他没想到的是,床上竟躺着交叠的两人,一男一女,女子*着身体,露出雪白的肌肤,而那男子也是一样的状况! 这就像撞破了一桩偷情! 曾杰勤三步作两步走到床边,将那两人推开,而躺着的男子赫然就是他那个废物弟弟! 床上的两人像是睡得很死,这么大的声音居然都没有醒过来。 “哟,难道这是令府的二公子?让我来想想事情的始末,二公子在这里寻欢作乐,为了避人耳目,所以谎称自己去了隔壁的院子找凌老爷叙旧。曾大公子和曾老爷来找凌府要人,凌府实在是冤。”一直沉默的顾天澜突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她的话一出,其余人都反应过来。 “曾老爷,请给凌某一个交代。”凌玉道。 曾家父子的脸色俱是青红交错,然而事情还没完。 不知何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一男子从外面冲了进来,望着眼前不堪入目的一幕,脸上闪过嫉妒与屈辱,冲上来便是狠狠地踹了了闭着眼睛的曾杰勇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 “奸夫*,竟然在青天白日做出这等事!本王打死你,打死奸夫*!”那人说着,便狠狠地踹在曾杰勇与妇人的身上。 在男子的怒骂声中,曾家父子终于发现他们惹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因为这与曾杰勇一齐躺在床上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陛下的表妹,翔安郡主,而这男子,则是陛下的胞弟,临王。两人成亲后,俱是张扬跋扈的性子,翔安郡主对临王颇为不满,不安于室,时常与朝臣往来。临王曾去陛下面前告过状,说她不守妇道,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如今是第一次看到她与一男子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临王的第一反应是一喜,接下来便是愤怒与耻辱,恨不得将床上的二人踹醒。 翔安郡主被踹了两脚,便幽幽转醒。 她一见自己的丈夫,便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朝着他打去,两人扭转成一团,房间里一团乱,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 “贱人,穿上你的衣服,你不要面子,本王还要面子!”临王嘶吼了一声。 翔安郡主穿上衣服,恶狠狠地瞪着她的丈夫。 就连皇帝也怕被扯入翔安郡主和临王的家事!曾家父子可以欺侮凌玉,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皇后撑腰,凌玉不过一个商贾,皇后肯定会站在他们这边。然而如果事关临王和翔安郡主的话,皇后娘娘也不会为他们出头的。曾家父子都知道惹到一个不得了的麻烦。 但是看着小儿子一直被踹,且还未醒来,曾修筠连忙朝着临王跪了下去。 “王爷,其中肯定有误会,小儿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且小儿生得这般粗陋,简直污了郡主的眼,郡主又如何看得入眼?” “贱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临王恶狠狠道。 怎么回事?翔安郡主眯着眼睛想了起来,她大概是遇到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她平生未见这般俊逸非凡的男子,便想与他说说话,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她以为那男子对她有意……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躺在这里了。 但是以翔安郡主的傲气,是不会解释的。 “如你所见,这位郎君比你生得好,人也比你好,床上又温柔,我看上这位小郎君了。你不是刚纳了妾室吗?我就不得找好看的小郎君了?” 临王看着躺在地上如同肥猪一样的男子,脸色已经怒得涨红,自己难道还不如这样的人?! 临王继续猛踹曾杰勇,将所有的怒气全发泄在他的身上。 曾修筠只能跪着求饶,一张老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却连半点办法都没有。 临王发泄完怒气,才终于收了脚,拎着翔安郡主往外走去。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曾家父子一眼:“本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曾修筠连忙冲到小儿子的面前,只见他的胸膛已无起伏,已经没了气! “快找大夫!” 大夫很快匆匆来了,替曾杰勇看了一番,便摇了摇头道:“曾老爷请节哀顺变,令公子是马上风去了。” 与翔安郡主通奸,再到马上风,简直毫无破绽。 曾修筠傻愣愣地坐在那里,脸上除了阴冷之外,还萦绕着一股惊惶与痛苦。 他没想到这件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小儿子说过要好好整凌府一顿的,却没想到最终的结果不仅得罪了临王,小儿子还没了命。 曾家父子带着已经没气的小儿子,灰溜溜地回府,再也没有精力去找凌府的麻烦了。 “曾修筠就知道找我们的麻烦,因为我们好欺负,如今终于踢到铁板了。”凌菁笑着道,漂亮的小脸上全是喜悦,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惊恐。 凌玉的目光扫在凌菁的身上,凌菁顿时噤声。 “跟我来。” 凌菁跟着凌玉后边走着,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天澜一眼,顾天澜摇了摇头。 当头一棒的曾家父子尚未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之处,凌玉却发现了,要从凌菁的话里问出话来。 顾天澜觉得这庙宇之中的气息有些压抑,便出门走走。 “听说了吗?如今朔云改姓了,公孙奕的铁骑已经攻入了梁城,原先的朔云帝齐景带着亲信仓皇出逃,其余皇室皆被迁往洗戊殿。戊通污,新皇这一举动别有深意。公孙奕是马背上的皇帝,与一直安逸的齐氏皇族不同,这可是一匹蛰伏许久的狼,如今终于伸出了头。这天下,要变了。” 一时间,市井之间流传的皆是这样的传闻。 “公孙奕入梁城那一日,紫气东来,皇城隐隐笼罩在一层紫气之中,这样的现象,还是数五百年前,秦帝一统天下时才有的现象。” “是啊,公孙奕攻入梁城可谓盛况,传闻那一日,公孙奕座下几十万骑兵乌压压的一片,涌入梁城,势不可挡,而其中一人赤色战甲,沐浴在夕阳之中,那景象,啧,若是见过之人,永生难忘。” 突然,那些议论声突然压低了。 “公孙奕还未登基?” “传闻公孙奕登基有两个条件:统天下,待尔归。” “还是当真野心勃勃。尔?” “宸王妃。” “没想到这位手段铁腕,却还是痴情之人。” 顾天澜听着那些议论声,心中的想法也是五味杂陈。其实在许多年前,战场之上,她与公孙奕交手的时候,便觉得此人乃是野心勃勃之人,她甚至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将来不同凡响。 如今,这人终于登顶。 顾天澜除了意料之中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种欣喜。 只是,她为何欣喜? 第一百八十四章 梦中相见 顾天澜回到了凌府之中,她刚踏入凌府的大门,便看到凌府的管家站在那里。 “姑娘,老爷想要见你。” 顾天澜跟着管家来到一个院子中,她一进去,管家便在外面将门合上了。 男人背对着她站着,顾天澜自己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男人才看过来,紧紧盯着她,似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你究竟是谁?” 顾天澜撑着脑袋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凌玉走了过来,突然凑近。 顾天澜看着那张英俊到近乎妖冶的脸突然凑前,甚至连脸上的毛孔都分毫毕现,那点泪痣也颇为诱人。 真是个冷美人。 顾天澜不禁伸出手挑起了男人的下巴,男人的眼睛天生水眸,弯弯,嘴唇嫣红,像是引人品尝。 她这一举动,两人都呆住了。凌玉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这般大胆,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女子这般调戏,竟是不知如何应对。顾天澜本身就有这个毛病,见到好看的男子总想多看几眼,当年她看上厉宁,便是如此。而今,一股冷意从她背后冒了出来,那冷意并非来自于凌玉的怒意,而是另一双眼睛…… 那种眼神令顾天澜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顾天澜连忙缩回手,她真是疯了。 顾天澜咳了咳道:“我在思索该如何编造一个感人肺腑的身世来回答凌老爷的问题。” 凌玉收起了那瞬间的不自在,嗤笑一声:“那你便说说,刚刚我被调虎离山后,那间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天澜道:“我再想想。” 凌玉的眼睛瞪圆了:“你!” “凌老爷,你可知道你瞪圆眼睛的时候别有一番美色?”顾天澜道。 凌玉忍着将这女人掐死的冲动。 这女人太狡猾了,他根本无从问出任何话。 凌玉将顾天澜从院子里扔了出去:“管家,不准让她出现在我视线之内。” 那女人被管家带走后,凌玉冷着脸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然后,他进了房门,不由得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外貌,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样貌,镜中的人肤色很白,眉毛浓密,眉眼弯,嘴唇很薄,这样的样貌就叫美貌? 等凌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恼怒,手握成拳头砸了过去,将镜子砸碎了。 于此同时,本该落在地上的碎片突然飞了起来,划破了凌玉的脸。脸上一阵锐疼,凌玉伸手摸去,便摸到一丝血迹。 顾天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刚坐下,凌菁便匆匆来了,还将门掩上了。 她紧挨着顾天澜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姑娘,白日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本该在床底上的尸首突然出现在了翔安郡主的床上,而且背上的剑伤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太诡异了。 她将这件事深埋在心底,甚至连他兄长也不敢告诉,心中却时时刻刻被这件事折磨着。 “姑娘,会不会是有鬼?顾老将军保佑我们。”凌菁不由得道。 顾天澜迅速捕捉到一个名字:“顾老将军?” 这凌氏兄妹与她爹究竟有什么渊源? 凌菁只睁着眼睛想要顾天澜的回答,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疑惑。 顾天澜道:“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是有人在帮我们。” 她杀了曾杰勇。那人所作的事,不仅令她摆脱了追责,而且还会曾家制造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是人?如果真的是人,他是怎么做到的?”凌菁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其一,要将曾杰勇悄无声息地带走。 其二,要将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干净,让他的死由被刺杀变为马上风。 其三,要将翔安郡主打晕,与曾杰勇放在一张床上。 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些吗? “他能做到?” “谁?” 顾天澜的精神有些恍惚,刚刚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要武功足够高,再加上一种药。” 顾天澜看向凌菁,脸色变得无比严肃:“凌菁,今日发生的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会为凌府招灾。” 凌菁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哥哥。若是曾府发现了,怎么办?” “如今整个邺城都知道曾杰勇死于马上风。若是曾府将曾杰勇的死怪哉凌府上,那只能说他是故意为之,仗势欺人。民愤有些时候是十分可怕的东西,得民心者得天下。而且,还有临王呢。”顾天澜道。 凌菁稍稍安心。 凌菁说完,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顾天澜一眼:“姑娘,你说权势就这般重要吗?没有权势就要受尽屈辱?” “哥哥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却要被曾家那些小人欺侮。就因为有个做皇后的外甥女吗?” 顾天澜看着她。 凌菁露出一个笑,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顾天澜想着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刚刚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顾天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由得想,那个帮助她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一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 顾天澜对着空气,不由得呢喃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夜里,顾天澜睡得模模糊糊间,突然觉得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她睁不开眼睛,只隐隐捕捉到空气中多了一道呼吸。 那人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声音沙哑:“阿澜,你为何还想不起我?赶紧想起来吧。” “阿澜,你想以你的方式报仇,我便一直陪着你。” “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阿澜,离那小白脸远一些,否则我可能忍不住会要了他的命。” 那声音突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 “厉宁,凌玉,阿澜,你原本是喜欢这样的小白脸的?即使喜欢,你也得克制住,你毕竟是有夫之妇了,要收敛一些。” 喜欢小白脸? 她是喜欢小白脸,但是这人为何将她说的像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顾天澜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落在她的唇上,顾天澜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一股热气不由得腾了起来。 “阿澜,你真热。” 那人亲够了,便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顾天澜窝在那人怀里,竟觉得格外安心。 她渐渐睡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已经是天亮了。 她第一反应便是看身侧,身侧的位置空着,仿若从未有人睡过。 顾天澜伸出手,在那空着的位置放着,不由得有些微微出神。 曾府。 曾杰勇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毕竟是幼子。曾修筠老年丧子,头发斑白,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几十岁。 曾杰勇的尸体放在棺木里,两日后下葬,今日便要盖棺,曾修筠盯着棺木里的小儿子,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活蹦乱跳的儿子,一日之间竟成了死人。那凌府的丫头还真是个扫把星。 “我的儿啊,你得罪谁不好,竟然得罪临王,爹想替你报仇都报不了。”曾修筠老泪纵横道。 曾杰勤走到棺木前,棺中人的脸色白里透青,很不正常。 曾杰勤拉开他胸前的衣物,便见那里的乌青变成了一片结痂的血迹,曾杰勤将他翻了过来,果然见另一面也有,这就像……一剑刺穿了心脏。 “父亲,杰勇的死并非因为马上风,而是因为这剑伤。”再联想到那些血迹,曾杰勤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杰勇与翔安郡主躺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曾修筠止住了眼泪,眼神里闪耀着恶毒的光芒:“你是说,是凌府的人杀了我儿?” 曾杰勤点了点头。 曾修筠转身便往外走去:“我要凌府的人以命换命!” “父亲!”曾杰勤的叫声止住了他的脚步,“如今去找凌府,真的合适吗?” 曾修筠冷静下来。 昨日,在西山寺中,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小儿是死于马上风。 如今他再去找凌府的麻烦,那邺城很快就传开来,他故意找凌府的麻烦,邺城的百姓都会为凌府抱不平。 “凌玉算个什么东西,我何必顾及人言。这是个强者为尊的时代,我能欺侮凌玉,是他没用,谁叫他不过一个商人,不是皇亲国戚?皇后娘娘肯定能体谅我痛失幼子的痛苦的。”曾修筠道。 “父亲,您别忘了,还有临王。” 曾修筠脸上的嚣张退去,囔囔道:“临王是陛下的胞弟,若真是闹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父亲,您如今该做的不是去找凌府报仇,而是去找娘娘陈情,请娘娘为咱们曾府讨回公道。” 曾修筠刮目相看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儿子:“勤儿说得对,为父现在就去。” 曾府的马车朝着皇宫而去,停在九重宫阙前,曾修筠从马车上下来,踏过巍峨的宫门,便趾高气昂地朝着皇后的宫殿而去。宫中的众人,无论是宫人还是主子,见了曾修筠都要恭敬地叫一声‘曾老爷’。 平日里曾修筠十分受用,如今只想着向皇后告状,替小儿子报仇,便匆匆走着。 待到了皇后的宫中,只见大门紧闭着,宫人都守在门口。曾修筠瞬间明白了什么:“陛下在里面?” 宫人们点了点头。 如今是白日里,陛下居然宠幸娘娘,可见娘娘圣眷正浓。曾修筠也跟着开心起来,心中的阴郁稍稍淡了一些。 皇后的甘泉宫中。 顾天晴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搂着自己身上动作着的男人,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他大败归来就不一样了,然而,那种不一样,并非因为失去五十万大军,只能关门休养生息,任由公孙奕占下半壁江山的那种无奈不同。他的心变了,变得心不在焉,偶尔会发呆。以前,他们十分恩爱,这个男人对她也很好,四年如一日,而今,那些恩爱像是一层面具,撕下来后竟是他的淡漠与漫不经心。 顾天晴忽然有些惊恐,对于她而言,陛下的宠爱几乎是一切。她没有强势的母族,自己也不得披甲挂帅,为他解忧。 身上的男人突然嘶吼一声,叫了一句‘天澜’,便趴在她身上不再动作了。 顾天晴心中猛地一抽,手上用力,便在男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片刻后,皇帝重新穿上衣裳离去。 顾天晴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全身有些发冷。半晌后,她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顾天澜,你已经死了。 你曾有万千荣耀,但是死的时候何其凄惨。 而如今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是她,顾天晴。顾天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自己这肚子何时才能争气一些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启用旧部 皇后推开了大殿的门,宫人便汇报说曾修筠求见。 皇后在偏殿接见了曾修筠。 曾修筠一见皇后就抱头痛哭起来:“娘娘,我儿死得好惨啊。” 曾修筠便将昨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娘娘,凌玉明知勇儿是您的表弟,还这般肆无忌惮,明显是与您作对啊。我听闻凌玉在府中供奉顾家的人,难道……” 顾天晴并不将凌玉放在眼中,但是涉及顾家,她的脸色便变了。 顾天澜死后,顾家那些人还妄图她向着顾家。顾天晴恨不得顾家烟消云散,所以便假意纵容他们。那些人果然愚蠢,以为荣宠加身,更加肆无忌惮。皇帝果然容不下他们,在皇帝要抄顾家的时候,顾天晴还加了一把火,让顾家死得更彻底一些。 那些人都是顾天澜的亲族,虽然他们不识好歹,但是顾天澜一直护着他们。和顾天澜稍微有关系的她都容忍不了,更何况宗祠里供奉的是顾天澜以及疼爱她的父亲与祖父。 凌玉触到了顾天晴的逆鳞。 曾修筠离去后,顾天晴便派人去查了凌府的事。 很快的,顾天晴派出去的人便查出一件当年的旧事。 原来,当年有一支乱军攻占了凌家村,这支乱军凶残成性,滥杀当地百姓,短短的时间,拥有几百户村庄只剩下几十人。凌玉的父母也死在乱军手中。顾老将军驻守在附近,听闻此事后十分愤怒,没有皇帝的命令便带着部将来剿灭了乱军。那时的凌玉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带着更为年幼的妹妹,顾雄将他们带着他们来到邺城,还给了他们一笔钱,在邺城安家落户,并让人照看他们。 顾雄或许早就将这件事忘了。但是凌玉却铭记于心,将顾家当做再生父母。 凌玉明显念着旧恩,所以买下了原来顾府的府邸,保留着宗祠,时常去祭拜。 顾天晴当年想的是,顾雄若是知道自己与祖上打下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好好的将军府落在商人手里,会不会气得从棺木里跳出来。她却没想到凌玉和顾雄竟然有一段渊源。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错了。 “凌玉么?既然你这样敬仰顾家,我便让你去给顾家陪葬。”顾天晴抿着唇,脸上露出一个狠毒的笑。 陛下最厌恶与顾家相关的事了。 夜里,皇帝再次来到甘泉宫的时候,顾天晴便无意间提起了这件事。 “望月有两大富商,舅父和凌玉。舅父的万贯家财都是为陛下准备的,将来陛下需要,舅父便会倾家相助。舅父能有今日的家财,确实有臣妾在背后匡扶。但是凌玉这无权无势的,能到今日的地步,便有些怪异了。臣妾白日里才知道,原来凌玉和顾雄竟有一段渊源。” 顾雄其实也是顾天晴的生身父亲,但是顾天晴从不喊他父亲。 一则,她觉得顾雄偏爱顾天澜,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在他眼里,整个顾府,恐怕只有顾天澜是他的孩子。幼年时候,她看着顾雄将顾天澜驮在肩膀上哄着的时候,也曾羡慕,后来,那种羡慕便转化成一股嫉恨。跟至亲的妹妹面前,她对顾雄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二则,皇帝不喜顾雄。她这也是为了和顾家拉开距离。 论及顾雄,皇帝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顾雄战功显赫,功高盖主,当年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他的时候,便跟他提过这个问题。他要他忍,他要他娶他最疼爱的女儿,然后伺机而动。 当年,顾雄将女儿嫁给他的时候,就曾威胁道,若是他敢欺侮她的女儿,他便对他不客气了。他是君,他是臣,顾雄竟然敢这般对他说话,他肯定会‘好好’对他女儿的。 顾天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凌玉能到今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皇帝道:“这件事,你去处置吧。” 顾天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臣妾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顾天晴做事向来讲究周全。她在皇帝身边长盛不衰的原因便是让这个男人觉得她一直是服从于他的,这是顾天澜永远做不到的。所以顾天澜与他只能做仇人。 第二日,顾天晴知道的事便传到了顾天澜的耳中。她知道的比顾天晴多一些,包括皇帝和顾天晴的对话。 她正坐在院子里,拨弄着院子里的花,站在她身边穿着奴仆装,像是凌府的仆人,但是身板挺直,手上生着粗茧,像个武将。 顾天澜看向他:“你是朔云的人?” “你的主子是何人?” “你主子叫你告诉我这些,他为何自己不现身?” “莫非是因为他觉得长得比你还丑,所以不敢见我?” “这般怯懦,他还是男人吗?” 顾天澜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将那人问得懵了。顾天澜的语气越来越冲,那人知道自己是替自己的主子挡了火力。 那人不再说话,而是躬下身去修剪花草。 顾天澜看着那人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那人只敢鬼鬼祟祟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现身,就连查到的事也要通过他人之口告诉自己,还真是…… 顾天澜一时想不出词儿,不过就连凌府也有他的人手,可见这望月已经被他渗透的十分厉害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云曜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恢复正常走路,偶尔也能耍耍长枪。 云曜走到顾天澜的身边。 “你猜顾天晴会以何种方式对付凌玉?”顾天澜问道。 “凌府害死曾府二公子?”云曜问道。 “顾天晴会做得更绝一些,比如勾结顾家残部,意图谋反。”顾天澜道。 云曜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谋反的罪名太大了。” 顾家是李邺谨心中的心结,且在他心中,顾家功高盖主,肯定会谋反的。凌玉还在宗祠中祭拜顾家,简直是触了李邺谨的逆鳞。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凌玉,免得他成了反贼。”顾天澜道。 说着,顾天澜便放下自己手中的剪子,去找了凌玉。 顾天澜再见到凌玉的时候,凌玉的脸上平白多了一道伤痕。他肤如白玉,面容妖冶,有了这道伤痕,那种妖冶减弱了,倒是多了几分野性。 凌玉见她盯着看,脸顿时黑了:“看什么看?!” “很好看。” “什么?” “更像男人了。” 凌玉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我之前不像男人?” 做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不过顾天澜刚刚说了某位不是男人,如今又说凌玉更像男人,不知道会不会激起某位的嫉恨心,再在凌玉的脸上划上一道。 顾天澜道:“曾修筠并未像我们以为的那般愚蠢,而是向顾天晴告了状。这府邸的宗祠中供奉着顾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时时祭拜着……这么多年来,那些向着顾家的人,又或者是顾家残部,落得如何下场你该知道的。” “那又如何?难道我这样也不行?邺城真的成了修罗场了吗?”凌玉冷笑着道。 修罗场。 这个词倒是用得好。 顾天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凌玉冷着脸。 “顾老将军是我的恩公,他活着的时候不能报恩,他不在了,我连祭拜都不得祭拜了吗?顾老将军战死沙场,又并非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为何我不能祭拜?”凌玉的眼中闪动着红光,说着心中的不忿。 这是他至今未曾想通的事情。 顾老将军戎马一生,守卫着望月,为何到了最后连被人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更希望的是你们能好好活下去。”顾天澜道。 他爹那个人,对荣华富贵并不在意,他做的那些,不过是想望月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 “顾天晴行事缜密,不会简单按个罪名,还会有让你无可辩驳的证据。”顾天澜道。 “你究竟是何人?连宫中发生的事都知道。”凌玉逼视着她。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也希望宗祠一直在,我有个好祭拜的地方。” 顾天澜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离开后,凌玉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召集了自己信任的护卫队,令他们加强对凌府的巡逻,一旦有可疑的人或事,便立即汇报。同时,他又让管家去查所有仆从的身世,稍有不对劲的,都暗暗跟踪。只是不可打草惊蛇。 顾天澜离开了凌府,骑着马在邺城转悠了一圈,然后进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她进入一个房间,手在梳妆台上按了一下,那本来紧紧合着的墙壁突然打开了,露出一条通道。 顾天澜从通道里走了进去。 走了大约十几丈的距离,里面豁然开朗。 那是个小室,一桌一椅一茶,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未下完的棋盘。 顾天澜的脑海中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那空着的位置上仿若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阿澜,为父教你下棋。你执黑子,为父执白子。” “爹爹,你又赢了,坏蛋。” “阿澜,你该下在此处。” “吃了爹爹一个子!” 顾天澜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在棋盘上下了起来,等到黑子将白子吃完的时候,本来暗淡的墙上突然出现了流光溢彩,那些光芒形成了一个跳跃的八卦阵。 与此同时,邺城的许多人,其中有市井的小贩,也有看似最会阿谀奉承的达官贵人,都不禁站起身来。 “回来了。” 顾家有人回来了。 顾天澜盯着墙上的八卦阵,微微出神。 她父亲讲忠义,性格耿直,但是也并非毫无心机。这便是他给自己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人不同于暗卫、眼线等,而是他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最信任的人,也是顾家最后的退路。 而今,她重新启用旧部,却并未要后退,而是要清一清这邺城的腐烂之气,让那些在顾家的鲜血与骸骨上欢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始布局 顾天澜在密室里坐了许久,渐渐地,她觉得周身起了一股热气,那热气源位于她的丹田处。她引着热气出丹田,绕周身一圈,浑身也生出了一顾力气。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顾天澜死而复生,且换了一具身体,她并未有太大诧异,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因为在她的意识深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后来,她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漫长的记忆。顾天澜知道那记忆的存在,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顾天澜的新身体堪称娇弱,丹田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内力。顾天澜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具看似纤弱的身体不该这般不堪一击。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她的内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而今,那压制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消散消失了,她体内的内力再次重见天日。 顾天澜从密室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那样柔柔弱弱的身躯,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眸子黑得发亮,她顶着一张普通的脸,却有种奇怪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目光。 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未有观众。 唯有一双眼睛,隐在暗处,贪婪地看着那张脸。 "阿澜,你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何时才能恢复记忆呢?" 男人的话音伴随着一声叹息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天澜回到了凌府。 一踏入凌府的门,顾天澜便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压抑的,血腥的,不安的,种种负面气息压在这座府邸上空,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天澜径直去了凌玉的住处,那里是整个凌府最隐秘的地方。 顾天澜一去,便被管家拦在了门口。 "老爷不让任何人进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了。 "我要见凌玉。"顾天澜道。 "老爷不让……" "事关凌府上下几百条人命。" 顾天澜的话有种莫名的信服力。管家违背了主人家的意愿,再次进去汇报了这件事。 管家是红着半边脸出来的。 "老爷让姑娘进去。" 顾天澜一进去,便看到十分血腥的一幕。凌玉坐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睛发红,充满怒意。他身边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黑衣护卫,面前则躺着一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从衣着依稀可见是凌府的仆从。 看来是出了内鬼。 "他做了什么?"顾天澜问道。 凌玉眼带戾气:"这人想烧掉宗祠。" 顾天澜不由得一惊。 她以为顾天晴会偷偷往凌府放一些谋反的证据,却没想到要烧掉宗祠。宗祠是顾天晴对付凌玉的把柄,她为何要自己动手毁掉把柄呢? 凌玉若是肯烧了宗祠,向李邺谨示弱,就不会置于这般被动的境地了。顾天晴还帮他一把? 顾天澜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这人在宗祠中鬼鬼祟祟,被抓后便从他的包袱里搜出火舌子和油。"凌玉道。 说着又恶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脚,将人踹得鲜血直流。 "凌老爷,去宗祠看看?"顾天澜道。 凌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带着顾天澜去了宗祠。 宗祠的门口处守着人,守卫十分森严。 顾天澜与凌玉走近了宗祠。 顾天澜先上了一炷香,望着密密麻麻的列祖列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天澜的目光落在端端正正摆在上座的父亲灵位,不由得走了过去。她刚想伸手去拿,凌玉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凌玉一脸紧张,仿若她要动他的命根子一般。若非知道过往真相,顾天澜真以为他是她爹的私生子了。 顾天澜不动,只盯着灵牌道:"这并非老将军的灵牌。" 她爹的灵牌是她亲自刻得字,上面的虽然足以以假乱真,但是她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区别。 凌玉紧紧盯着她:"不可能。" 凌玉挡在顾天澜的面前,不让她去碰顾老将军的灵位,两人便僵持了。 "真假灵牌的区别在于''镇国将军''的''军''字上,这个灵牌上的这个字浅一些。"顾天澜道。而且,这根本不是她的笔迹,这她不能说。 凌玉紧紧盯着牌位上的字,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人的目的并非要烧掉宗祠,而是换掉了灵牌。他并未将灵牌带出去,说明顾老将军的灵牌还在这里。" 凌玉一言不发地便开始寻找起来,最终在密密麻麻的柜子中,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灵位。再仔细看,真的灵位上的字龙飞凤舞,更具英气,该是出自顾将军之手,而那个假的,笔锋顿一些,对比之下,模仿的痕迹太浓了。 凌玉将真的灵牌放了上去,将假的拿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想要找出其中的关窍。 凌玉的手不知道按到何处,灵位的底座突然掉了下来,里面呈现一个中空的空间。那中空之处并非是空的,而是放着一封书信和一个令牌。 那令牌上书''镇国将军''四字,可调动顾家军。 而那封书信则是写给凌玉的。 "玉儿吾儿……卧薪尝胆,可成大事……" 上面的每个字眼都是有不臣之心的,每个字都足以让整个凌府死无葬生之地。 凌玉紧紧握住那封信,指节泛白,脸色难看极了。 若非眼前的女子提醒,他尚且蒙在鼓中,不知道一把铡刀已经悬在了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 "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顾天澜问道。 "烧掉书信,毁掉镇国将军的令牌,到时候有人来搜,便搜不出东西了。"凌玉道。 顾天澜轻笑了一声:"这样太被动了。而且顾天晴心思缜密,伪造的证据,或许并不止这里一处。" 凌玉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那该如何?"凌玉问她。 这在之前的凌玉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而今,他真得在寻求这女子的意见。 这女人知道得太多了,比他想象地还要深不可测,而且他觉得,这女人不会害他。 这女人对顾家有种执着的感情,绝对不亚于他。 他们或许是同道中人,都想为顾家报仇。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顾天澜与凌玉在宗祠中待了两个时辰,宗祠外守卫重重,两人又压低声音,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谈话。 两人进去的时候还是忧心忡忡,出来的时候,脸色依旧没好看多少,但是两人的距离却亲近了许多。 两人并肩而行,男人俊朗秀气,女子虽不漂亮,但是气质出众,倒是一对璧人。 这本是赏心悦目的一面,却灼伤了某些人的眼睛。某些人心情不快,顾天澜便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了几分。那目光带着极强的占有欲,似乎想生生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凌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觉得此处隐隐作疼。 顾天澜嘴角不禁勾出一抹笑,若无其事道:"有吗?" 两人分开后,凌玉便继续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严刑拷打那个仆从。其实不过做个样子,让对方觉得他还未发现其中的关窍。 顾天澜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跨门槛的时候,顾天澜像是被绊倒一般,朝着门里倒去,在她脸要摔在地上的瞬间,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扶稳了,顾天澜迅速转头,而那扶她的人速度更快,瞬间便没了踪影。 顾天澜:"……" 她是故意的,想要逼对方露面,但是对方这样就没意思了。 藏在暗处盯着她,保护她,只敢趁着她睡着的时候露面,还真是胆小。 顾天澜撇了撇嘴,进了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好戏开始了。 宏晖三年七月初六,数位言官向皇帝进谏说,昔日镇国将军顾雄有谋反之心,其旧部到处煽动各种权贵谋反,朝中已经有人背弃忠孝,与顾家旧部私相授受。且顾雄留下一令牌,可号召顾府旧部。 这件事便非同一般了。 皇帝勃然大怒,令刑部尚书赵隶彻查此事。 整个朝廷都变得不安起来,其中大多缘由于''赵隶''这个名字。 赵隶是什么人呢? 简而言之,就是个小人,酷吏。 若说他前任厉宁令心怀不轨之人难安,那赵隶则令好人坏人都难安。 赵隶此人,对上,最会揣测上意,阿谀奉承,很得器重,对下,手段残忍,创造了煎煮等刑罚。但凡活人落在他手里,出刑部的时候都会少了半条命。 朝官百姓唯一能祈求的,就是别惹上这个人。 顾天晴位于上首,看着座下跪着的男人。那男人生得尖嘴猴腮,五官看着普通,凑在一起特别难看,三角眼吊起,眼里含着戾气。别说那些朝官怕他了,就是顾天晴看着,也觉得十分不舒服。 虽然丑得惊心动魄,但是好用。 "陛下最痛恨的便是和顾家有关的人和事了,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你,可见对你的器重。赵大人,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你一定要将那些和顾家有关的人连根拔起。"顾天晴声音温柔至极,但是说出的话却冰寒至极。 赵隶抬起头,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谨遵娘娘命令。" 第一百八十七章 欲加之罪 赵隶开始在邺城疯狂抓人,几个与他龃龉的人都被抓入牢内,不过两日,全部变得面目全非。整个邺城风声鹤唳。 宏晖三年六月十五,赵隶突然造访凌府,整个凌府从上倒下顿时懵了,但是对于顾天澜和凌玉,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本官调查勾结反贼之事,凌老爷为何闭门不出,不敢见本官,难道是心中有鬼?"赵隶带着一众人,堵住了凌府的大门。 赵隶这人有个特点,明明是去搞得人家破人亡的,偏偏还要人以礼相待,让人来接。 管家白着脸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凌玉,凌玉便狠狠将自己手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难道他要我的命,我还要把脑袋伸上去?"凌玉冷着脸道。 "之前有一位朝廷官员像凌老爷这般有骨气,后来就成了第一个尝试赵隶扒皮手段的人了。"顾天澜斜睨了凌玉一眼,慢悠悠道。 凌玉猛地喘了两口粗气,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将赵隶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 "凌老爷,我这也是上头的命令,公事公办,若是有得罪,凌老爷莫怪。"赵隶皮笑肉不笑道。 凌玉看着他那张脸便觉得恶心。 他忍着恶心道:"赵大人不必客气。" 赵隶一声令下,他养得那些豺狼走狗便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干惯了这件事,知道几个藏东西的点,很快就将凌玉的书房卧房等地翻地底朝天。 凌玉坐在客厅里,凌菁和顾天澜分别坐在其两侧,管家守在门口,各人脸上的表情或凝重或不安,阴云沉沉。 "哥哥。"凌菁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黑亮的眸子里全是不安。 "哥哥在。"凌玉安抚道。 "赵隶真的好恐怖。黄家小姐告诉我,有个府邸被赵隶搜查过之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只要被赵隶盯上了,便再也没有生路了。 等死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凌玉握住凌菁的手,没有说话。凌菁不由得看向顾天澜:"姑娘,你说我们凌府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天澜脸上露出一个笑,声音轻柔道:"你没有做错事,你哥哥也没有做错事,凌府会没事的。" 顾天澜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安抚力。凌菁的一滴眼泪挂在睫毛上:"是真的吗?" "真的。" 很快的,赵隶将凌府全部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凌玉暗暗松了一口气:"赵大人,你这下该相信我和反贼没有关系了吧?" 赵隶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尖利的下巴,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还有一个地方没搜查—宗祠。还请凌老爷打开宗祠的门吧。" 凌玉道:"赵大人,那宗祠是原来就有的,我看着不碍事,便没有拆掉。" "凌老爷是不想让本官搜查了?"赵隶道。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瞬,凌玉屈服了:"赵大人请。" 宗祠的门被打开,灯烛点亮,顿时灯火通明起来,只是那一排排的灵位,在暗夜里闪着诡异的光芒。顾家世代武将,即使变成了灵位,依旧带着刚烈之气。 赵隶手一挥,他下属的人便迅速搜查了起来。 凌玉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额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像是极力压抑着愤怒。 "顾将军半世英名,可惜天晴镇一战败得太惨烈,功败垂成。"赵隶一脸惋惜道,拿着顾天澜的灵位看了看,随手一扔,又拿起了老将军顾雄的牌位,摆弄起来。 赵隶见凌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便生了快意。他并未直接将证据找出来,摆在凌玉的面前,而是一点一点折磨着凌玉,然后突然将证据摆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赵隶折磨地够了,便按照皇后的提示,将灵位扯开,这一扯居然扯断了。 "赵大人!"凌玉已经忍无可忍,"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隶愣住了,娘娘说这灵位是空心的,证据就在其中,但是这分明就是实心的,里面根本藏不下任何东西。凌玉一吼,赵隶也怒了,将手中的牌位狠狠地摔在地上:"本官摔不得逆贼的牌位了吗?" 凌玉三不作两步便跨到了赵隶的面前,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凌玉的动作太快了,赵隶及其下属都未反应过来,赵隶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赵隶的人与凌府的人打了起来,最后不敌,只得灰溜溜地从凌府溜走的。 这位震惊邺城的酷吏,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 他离去的时候,恶狠狠地瞪着凌府的牌匾:"凌玉,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这是个月圆之夜。 顾天晴坐在院中赏月。 她喝得茶是曾修筠取天山之雪融化,以新茶毛尖烹制蒸煮的。茶入口后,一股浓郁的香气萦绕在舌尖。 "娘娘觉得如何?"曾修筠手里端着杯子,半躬着身,满含期待道。 顾天晴点了点头:"很好,舅父有心了。" "娘娘喜欢便好了。以前,是我没本事,如今有了万贯家财,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娘娘。"曾修筠道。 顾天晴看着眼前已经生了白发的中年男人,心中有些许暖意。 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们才是她的至亲。烂泥扶不上墙又如何?只要他们待自己好,自己便会永远护着他们。 "杰勇下葬的日期定了吗?" 曾修筠的脸色黯然:"五日后。" "今夜,我就会让整个凌府去给表弟陪葬的。"顾天晴道。 曾修筠跪了下去,连忙朝着顾天晴磕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舅舅便与我一起等这个好消息吧。"顾天晴道。 一个时辰后,赵隶带着满脸的伤去见了顾天晴。 顾天晴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将凌府的人全抓入大牢?" 赵隶抿着唇,看了曾修筠一眼,没有说话。 顾天晴令曾修筠退了下去。 听完赵隶的汇报后,顾天晴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宗祠里顾雄的牌位是真的实心的牌位,里面并未藏着证据?" 顾天晴满脸的难以相信。 这怎么可能? 她打造的牌位足以以假乱真,且摆放在了凌府的宗祠,凌玉日日祭拜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区别,除非有人看得其中细微的差别—但是,这样了解顾雄牌位的人根本没有,除了亲自雕刻排位的……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她亲眼看见她死了,毫无气息的! 无论是谁,不让凌家死,她就偏要凌家死光! 顾天晴脸色阴晴不定,变换许久方才平静下来,冷冰冰地看着赵隶。 "没有证据,你便不抓人了吗?赵隶,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明事理。"顾天晴冷笑道。 "娘娘,臣这一脸的伤,恨不得将凌玉碎尸万段,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没有证据,陛下那边……" "怎么没有证据了?"顾天晴冷睨一眼。 "娘娘请明示。"赵隶拱手道。 "凌府里摆着顾家的灵牌,不就是意欲谋反吗?"顾天晴道。 赵隶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意欲''两字确实妙,令他以后所为更加方便。 "臣明白了,娘娘,臣告退了,下一次肯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赵隶从甘泉宫离开,顶着一脸的伤,心情却十分愉悦。 突然,他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衣裳,连忙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 皇帝走到了赵隶的面前,看着他走来的方向:"你是从甘泉宫出来的?" "臣向娘娘汇报了凌府勾结顾家谋反之事。"赵隶道。 "皇后对你说了什么?你又如何弄得满脸伤?"皇帝继续问道。 "娘娘说凌府宗祠顾雄的牌位中藏着凌府谋反的证据,臣搜查了却发现没有证据,与凌玉起了冲突,臣带去的人不是凌府护卫的对手,凌玉将臣打了一顿。"因为至今还无人敢和他对着干,所以赵隶带去的人都是十分得力的爪牙。 "那你刚刚为何满脸欣喜?"皇帝问道。 赵隶的脑袋低下去了一些:"娘娘说,凌府意欲谋反,所以无需证据。" 皇帝突然笑了,只是笑容中透着一股冷意。 "看来皇后是觉得这凌府非灭不可了。"皇帝低声道,声音带着些不悦。 皇后的所作所为,明显是想给凌府冠上一个罪名,实则为自己报仇。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利用顾雄与谋反之事,来行一举私欲。 ''顾雄''与''谋反''二词,在皇帝心中萦绕了几十年。他一心想清除任何与顾家有关的事,但是却很讨厌有人用他这一点来铲除异己,来报私仇。 赵隶的背后全是寒气,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臣只效忠于陛下,请陛下指示。" 皇帝沉思了半晌,挥了挥手道:"按照皇后的意思办吧,你退下去吧。" 赵隶转身离开,走出了皇帝的视野,方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情转喜,打算好好睡上一脚,明日便带着人去将凌府给抄了。 男的扒皮砍头,至于女的……赵隶想着凌玉那鲜嫩可口的妹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酷吏手段 凌玉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他梦到了幼年时候的颠沛流离,与妹妹相依为命,朝不保夕,而至顾老将军将他们兄妹带到邺城,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才知道除了活下去还有许多事可以做。 凌玉睁开眼睛,盯着冷冰冰的床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女子的脸。她长相普通,但是那双眼睛却尤为灵气,让人不由得觉得她脸上戴着一张面具—面具!凌玉猛然惊觉,那张普通的脸或许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暗夜里,凌玉急促地喘息着,黑暗暗的眼眸足以吞噬许多东西。 他不知她的来历,不知她的名姓,甚至连她的脸都不知道,竟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将自己与整个凌府的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此时想来,凌玉真觉得自己是中了魔怔。 其实直到天亮,凌玉都没有意识到,他一夜都是想着那个女子。 第二日一大早,赵隶便带着人将凌府给围了。他这次带得并非他那些办事得力却毫无武功的爪牙,而是身手不凡的官兵,凌府的护卫根本不是这些官兵的对手。 赵隶径直冲进了凌玉的卧房,将凌玉给拖走了! 顾天澜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听到一阵一阵地哭泣声。凌菁在她的门口坐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 顾天澜一打开门,凌菁便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顾天澜的腰:"姑娘,哥哥被赵隶抓走了,被赵隶抓走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姑娘,哥哥不能死啊,我该怎么救哥哥?" 凌菁抽泣着,顾天澜低声安抚许久,凌菁才止住了哭。 顾天澜让云曜陪着凌菁,自己出门去打听了。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市井之间已经流传着赵隶抓凌玉的罪名了。 "赵隶说那凌老爷意欲谋反,已经将他关入了刑部大牢,恐怕只能指望死前少吃些苦了。" "意欲?当年秦檜杀岳王爷,用的是''莫须有'',徐元玉杀于延益,便是用的''意欲''二字,没想到今日,那赵隶比之徐元玉等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又如何?圣上宠幸赵隶。凌玉只能自认倒霉,将挣下的家产充了国库。" "本来有凌玉与曾修筠争,凌玉没了,曾修筠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趁机将许多东西提价?" 初始,百姓还觉得凌玉此事与自己无关。曾修筠是个十足的奸商,之前运输的河流发大水,邺城缺盐,曾修筠便立即提高了食盐的价格,一时间食盐天价,民不聊生,若非凌玉打开自己的仓库,以原价卖盐,又通过其他途径运来了食盐,使食盐价格回落,那百姓将苦不堪言。凌玉出了事,曾修筠便一家独大,随时可以哄抬价格,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此时,百姓方才觉得心有戚戚焉。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曾修筠是皇后的舅父,有皇后撑腰。" "若是顾将军还在就好了,顾将军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顾将军为后的时候,顾家的人都是恪守本分,哪敢这般……" 想到这是禁忌,那议论的二人连忙止住了声音。 顾天澜来到刑部大门外,只见刑部的门大开着,门口设置了一个罪责箱,向整个邺城的百姓征集凌玉的罪责。 那些为了讨好赵隶的人绞尽脑汁编排着凌玉的罪责,那箱子已经满了。 顾天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赵隶。他扫了一眼顾天澜,那带着戾气的眼眸闪过一丝深不可测,很快又恢复鄙夷,让下属将看热闹的人赶走了。 顾天澜回到了凌府。 云曜与凌菁在一起说着话,小姑娘冷静了下来,正撑着下巴看着云曜,稚气的眼眸带着难以掩饰的爱慕。 "云曜哥哥,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的?" "八岁。" "云曜哥哥,你想什么时候娶妻?" 云曜摸了摸凌菁的脑袋,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的一身白衣,清俊地如同画里走出的仙人,好看极了。难怪惹得小姑娘芳心乱动。 顾天澜一进门,凌菁便充满期待地看着顾天澜,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一丝奇迹。 顾天澜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凌菁的眼眸迅速黯淡了下去,她垂着眼眸,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抬起头来的时候,便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姑娘,赵隶这个人讲信用吗?" 顾天澜被哽了一下:"大致是讲的。" "哦。"凌菁盯着自己的脚看着,又问云曜道,"云曜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云曜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对于他而言,并不想谈论儿女私情,他的命,是属于顾天澜的。 "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太多的。"云曜道。 凌菁的肩膀明显垮了下去,低声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顾天澜盯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由得道:"有些奇怪。"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云曜道。 顾天澜点了点头:"云曜,其实偶尔也是可以老牛吃嫩草的。凌菁年纪虽小,但是早慧,是个不错的姑娘。长姐为母,以后你的亲事我替你张罗……" 顾天澜话音未落,云曜便抱着剑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顾天澜明显感觉到云曜生气了,只是,他为何生气? 夜里,顾天澜躺在床上的时候便遭遇了一次鬼压床。 顾天澜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间,她却怎么都醒不来。 那人戳着她的额头道:"云曜不喜欢年纪小的,难道是喜欢比他大的?" "阿澜,你这样处处惹桃花,会让我忍不住将你关起来的。" 顾天澜觉得此人的语气太狂了,恨不得将他抓起来打一顿,但是,她怎么邺睁不开眼睛。 顾天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前一日夜里的事变成了一场梦。 "姑娘,小姐不见了!" 管家跌跌撞撞地来汇报道。 顾天澜脸色不由得变了,冲到了凌菁的房间里,便发现凌菁的房间空了。她的桌上摆着一封信,是她写给顾天澜的! 凌菁在信里道,赵隶高速他他正妻之位空着,只要凌菁跟了他,他便放过凌玉。 凌菁或许是信了,或许是不信,但是死马当活马医。顾天澜终于明白凌菁怪异的地方,她身上的生气渐渐消散,已经了无生意。 顾天澜转身便出了门,朝着刑部而去。 甘泉宫。 "娘娘,这赵隶真是狠啊。那凌府的小姑娘才多大啊,刚十三岁,豆蔻年华啊,他居然下得去手。您知道凌府的人追到刑部,疯狂击鼓问赵隶要人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吗?他将一具弱小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扔在了凌家人的面前,让他们带回去。" "那小姑娘的死状还真惨啊,衣不蔽体,身上充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一看,就不知道生前受了多少折磨。凌玉特别宝贝他这个妹妹,要是知道他的妹妹变成这样,恐怕死了都不会放过赵隶。" "不过,这凌府一家要找赵隶报仇,也只能变成鬼回来报仇了。" 曾修筠向顾天晴汇报道,话里惋惜,但是脸上没有丝毫惋惜的神情,反而带着喜悦与幸灾乐祸。 他等着一日已经等了许久了。 "娘娘,杰勇的仇终于快报了,杰勇可以安心上路了。"曾修筠说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曾修筠朝着顾天晴跪了下来,稳稳地磕了一个头。 顾天晴便生生受了这一个磕头。 "凌玉不会死得那么快的,赵隶会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的。"顾天晴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道,"你是本宫的舅父,没人可以欺侮本宫的娘家。" 曾修筠离开皇宫,回到曾府的一路上,心情十分喜悦,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走到了幼子停棺的地方,手抚着那冰冷的棺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吾儿,爹终于替你报仇了,凌菁已经来陪你了,凌玉很快也来了,你黄泉路上不会孤独了。" "他们敢要你的命,爹便让他们双倍奉还!" 曾修筠陪着幼子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突然骚乱了起来。 "吵什么吵,要是吵到杰勇,我便要了你们的命!"曾修筠怒气冲冲道。 "曾老爷,这死人怎么会怕吵?" 只见一人站在门口处,正是那穿着黑衣的如索命的黑无常一般的赵隶! 曾修筠盯着赵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赵大人为何在此处?" "本官奉命查有人勾结顾府谋反之事,这查着查着便查到了贵府,曾老爷,你说巧不巧?"赵隶皮笑肉不笑道。 曾修筠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己怎么可能和顾府有关系? 关键是,他是皇后的人,赵隶怎么敢胡作非为到他头上? "曾老爷,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这搜一搜就好了,若是没搜出什么东西,本官立即离开。" 不等曾修筠回答,赵隶的人便立即搜查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有人从曾修筠的卧房里搜出一块令牌,扔在了曾修筠的面前。 若是顾天晴在的话,便会发现这令牌正是她令人放在凌府宗祠中的镇国将军的令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她回来了 曾修筠瞪着眼睛看着那令牌,眼睛蹬得比铜铃还大:"赵大人,你这是何意?" 赵隶冷笑道:"曾老爷,这令牌是你的卧房里寻出来的,我该问你,这是何意?" 曾修筠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这段日子,赵隶因为谋反的事抓了许多人,还抓走了他的老对手加老仇人,曾修筠一直兴奋地看着热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这谋反可是大罪,就是皇后娘娘也护不住他! "这令牌乃是顾雄的令牌,我和顾雄无亲无故的,这令牌怎么会在我房里,肯定是有人冤枉我!"曾修筠急切地辩解道。 "曾老爷,这获得了令牌的方式不一定是主人相赠,也可能是通过其他途径得到的。曾老爷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令牌并没有错,但是你将令牌藏在家中,就不知道陛下作何感想了。"赵隶道。 曾修筠越听越不对劲,赵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要将谋反的罪名扣在他的身上。 曾修筠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竟敢将屈打成招这一招用到他的身上。 “赵大人,我要先去见皇后娘娘。” 赵隶挑了挑眉:“曾老爷,你觉得你如今去找皇后娘娘合适吗?而且,皇后娘娘未必想见你。” 赵隶一挥手,他那些得力的下属立即将曾修筠拉了下去。 这时,曾修筠的脸色终于变了。落在赵隶手上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心中有了惊恐,立即大喊大叫道:“赵隶,你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肯定会为我做主的!” 曾修筠被拖了下去,骂声也消失了,赵隶的手在耳朵淘了淘,放在嘴前吹了吹,将那些骂声也吹走了。 “皇后娘娘为你做主?我等着。” 曾修筠涉嫌谋反的事在京都引起了轰然大波,甚至比凌玉被抓还要轰动。 曾修筠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后的舅舅,皇后又深得皇帝宠爱,曾修筠在邺城可以横着走。 赵隶竟然敢抓曾修筠,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过整个邺城的百姓却兴奋起来,等着看狗咬狗。 这个消息传到顾天晴耳里的时候,顾天晴正在剪着花枝,她的手一抖,便剪下一大片,原本剪得十分精致的花枝顿时有了缺陷,毫无美感。 顾天晴盯着那丑陋的花枝看了一会儿,猛然将花盆砸在了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漂亮的店顿时狰狞起来。 她与曾修筠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一样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隶这人虽然是个酷吏,但是一直长盛不衰,便是因为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而且,顾天晴已经将赵隶自动归为自己的人了。替她铲除异己,等凌玉这件事办妥了,顾天晴还打算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让皇帝给他升个官。 赵隶明知道曾修筠是她的人,为何要对他下手呢? 顾天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她的掌控,这种感觉很不安。顾天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眼神只透出一股怒气:"让赵隶来见本宫。" "谨遵娘娘命令。" 宫人去了,也很快回来了,只是并未带来赵隶。 顾天晴脸上的怒气已经转为盛怒:"赵隶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来见本宫!" 宫人战战兢兢汇报道:"娘娘,赵隶在陛下那里。" "在陛下那里?"顾天晴脸色一变,身体不由得软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烦躁不安,"赵隶一从陛下那里出来,便立即让他来见本宫。" 锦澜宫。 夜晚灯烛闪耀着,正是炎热的夏季,寒冷依旧充斥着宫殿的每个角落。 赵隶跪在地上,脊背弯曲,以极为恭敬的姿势。 若非皇帝沉稳的呼吸声在他头顶响起,他几乎以为上座并没有人。 许久,皇帝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喜怒:"赵隶,你为何要这般做?" 这件事甚至连皇帝都觉得费解。 在他看来,曾修筠是绝对不会谋反的。而且,顾天晴的母亲不得宠爱,曾修筠与顾雄的关系很差,几乎不来往,所以曾修筠更不可能勾结顾雄。 但是,赵隶却将曾修筠抓了,他根本想不通他这柄用得得心应手的利剑的想法。 赵隶本是奸佞刻薄的长相,一双眼睛吊着很难看,但是在皇帝的面前,竟给人一种极度忠诚的感觉。 赵隶开口道:"陛下,臣是听到有人举报才去搜查曾府的,臣从曾修筠的卧房里搜出了顾雄的令牌,这令牌传闻可以调动顾家的旧部。除此之外,臣也查到一些东西,曾修筠从北方购进了一大批铁器,并未卖出去,而是藏在自家的仓库中。曾府有自己的护院,共有五千人,每人都有武器。这些护院比起几十万大军也许微不足道,但是邺城陛下您的亲卫也恰好五千人。"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骇人。 他知道顾天晴护着娘家。但是曾修筠是个商人,再怎么厉害耶不可能动摇他的江山,并未触及他的底线。且曾修筠是整个邺城进贡最多的商人,将他的国库塞得满满的,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任何人,一旦权势大了,便会产生许多想法,商人也不会例外。 皇帝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变得急促起来:"在这之前,皇后找过你很多次。" 赵隶跪了下去,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如同狗一般,是卑微但是绝对臣服的姿势:"臣只效忠于陛下。"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生性多疑,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皇帝的脑海中闪过近来发生的事,评估着赵隶话中的真实性。 "这个案子好好查,无论你查得是何人,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皇帝道。 赵隶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皇帝选择相信他。 "臣不会让陛下失望的。"赵隶说完,便跪着退了出去。 赵隶一出锦澜宫的大门,皇后宫中的人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宫人的语气趾高气昂:"赵大人,娘娘要见你。" 在皇后眼中,赵隶是一条狗,这些下人也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我是外臣,不便去见娘娘。娘娘有话,不如直接来问陛下。"赵隶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那宫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赵隶的态度变化的这么大,朝着他的背影狠狠淬了一口,便去向顾天晴告状去了。 顾天晴双手紧紧握成拳,剧痛都没有令她回神,但是她并未失去理智,去质问皇帝。 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顾天晴心中愈加惶恐不安。 赵隶抓曾修筠,到底是他自己无法无天,还是皇帝的旨意? 第二日夜里,皇帝宿在甘泉宫。 恩宠过后,顾天晴趴在皇帝的怀里,媚眼如丝,用撒娇的意味道:"陛下,臣妾近日听闻那赵隶在民间的风评极差。朝臣们说,赵隶打着效忠陛下的理由,铲除异己,手段残忍……" 顾天晴的话音未落,皇帝便抓住了她的手,问道:"哪个朝臣告诉爱妃的?" 皇帝的眼眸深邃,看不出喜怒。顾天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兵部的王大人……" 皇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翻身下床,披着衣裳便往外走去:"皇后,你替朕管好后宫就够了,前朝的事,你还是不要问那么多了。" 皇帝的声音冷极了,带着警告。 顾天晴裸身躺在床上,心也冷了下去。 皇帝竟然怒了。 顾天晴的手蒙在眼睛上,身体如同躺在淤泥里,一点点地下陷。 而有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她连敌人在何处都不知道。 赵隶从皇宫离去后,并未去刑部,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向来独来独往,没有娶妻,身边也没有一个伺候的。他住的院子阴气森森,据说里面摆着白骨与人皮,下人们也暗自庆幸他不喜人伺候。 赵隶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便看到门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她背对他站着,穿着黑色的衣裙,与房间里的暗色融为一体。 门关上,她缓缓转过头,脸隐在暗色里,模糊不清。 赵隶朝着她跪了下去,他抬着头,仰视着眼前的女子。他脸上的忠诚与面对着皇帝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永远无法磨灭。 "少主人,一切都按照您的意思进行,滴水不漏。" 这站着的女子正是顾天澜,而眼前的人便是他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有着绝对的忠诚。 顾天澜的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 很好。 赵隶先抓了一批李邺谨十分不喜的人,让他觉得赵隶是绝对效忠于他的。他又抓了凌玉且手段残忍。在皇帝看来,凌玉与顾家是一体的。赵隶这般残忍对待凌玉,就不可能与顾家有丝毫瓜葛。这一步一步加深李邺谨对他的信任。再到曾修筠,赵隶成功在李邺谨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李邺谨怀疑曾修筠,便会牵扯到顾天晴的身上。他忌惮曾修筠,就会如同当年忌惮顾家一般。 顾天澜要让顾天晴尝到当年她受到过的痛苦。 爱人怀疑、背叛,失去至亲,在孤独中死去。 她回来了。 赵隶效忠的不是顾天晴,更不是李邺谨,而是顾天澜。 第一百九十章 弃车保帅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阴气森森,四周充满了惨叫声。曾修筠待在刑部大牢里,脸拉得很长,脸色惨白,颇为阴森恐怖。 开始的时候,曾修筠是慌乱的,他被一路压进大牢,所见都十分血腥,他疯狂地挣扎着,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但是当刑部大牢的门关上后,曾修筠反倒冷静下来。 他是冤枉的。 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坐视他被冤枉的。 顾天晴是他的亲外甥女,他待她们几个一向不错。 赵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将他关入大牢中,待他出了刑部大牢,一定不会赵隶,定会叫他死得十分难看! 曾修筠心中将赵隶虐杀了百八十遍。 然而,曾修筠没有想到的是,深夜,他昏昏欲睡,赵隶竟然将他从牢里拖了出去,架在了刑堂上,两手被捆着,赵隶拿着鞭子便朝着他身上甩来。 赵隶手中的鞭子在辣椒水里浸泡过,每一鞭子都抽进了血肉里,火辣辣的疼。 曾修筠被打地嚎哭起来,求饶道:“赵大人,我错了,饶了我吧。赵大人,赵爷爷,您是我的爷爷,只要您饶过了我,我什么都听您的,您要什么,我就给您什么。” “什么都可以给?”赵隶一鞭子抽了上去,在他大腿上抽开一个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都给您,都给您。” “曾府的万贯家财?” 曾修筠愣了一下,赵隶又抽了上去,刚好抽在那口子上,一下见了骨。 “您要什么都给您。” “那令牌你是怎么得到的?”赵隶一边问道,抬起靴子便朝着他那口子用力踩了过去。 曾修筠疼地抖了一下,浑身的知觉变得钝了许多。 他的脑袋变成了混沌,只想着能从这里出去,他做什么都可以。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顾天晴给你的?”赵隶凑近了他,以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将本官的话重复一遍,本官便放你出去,万贯家财依旧是你的,你仍是整个望月最富有的人。” 赵隶声音低柔,与他的长相完全不同,说着蛊惑人心的话。 曾修筠眼中冒出一丝光:“是顾天晴……” 曾修筠打了一个寒颤,突然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赵隶,像是看着恶鬼一样。 曾修筠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将鞭子一扔便转身离去了。 “赵隶,你要我冤枉皇后娘娘,你究竟是何居心!” 曾修筠看向身边的人:“我要见皇后娘娘,你们去帮我汇报,我给你们银子,一百两,不不,一千两。” 剩下的人看着曾修筠,嗤笑了一声:“原来曾老爷的命就值一千两银子啊。” 曾修筠是个奸商,无恶不作,他如今的财富不知道是多少人家破人亡换来的。所以曾修筠的仇人也十分多。 赵隶离去后,许多人趁机报仇,轮着打他一顿,只留他一口气才停手。 邺城内的一处皇家别院。 顾天晴带着唯一的皇子来此处歇暑。 那日之后,顾天晴再未过问前朝之事。吏部侍郎曾杰勤几次求见,都被顾天晴拒之门外。她大义灭亲,那位舅舅的生死则完全交给了赵隶。 顾天晴向皇帝说要来歇暑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柔声说了几句话,顾天晴谢了恩,明显是一副帝后情深的模样。 顾天晴的轿子停落在别院前。 此别苑临水而建,夏风习习,十分舒适。 顾天晴下了轿子,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那小孩穿着华服,生得白白嫩嫩,板着一张小脸,浑身贵气。他不像皇帝,也不像皇后,倒是像极了顾家人。外孙肖外祖,本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小皇子生得像顾雄,皇帝便不怎么喜欢他。 不喜欢,却依旧娇生惯养,捧在手心,也无人知道皇帝究竟何等心思了。 小孩鼓着脸颊,板着一张小脸,目视前方走着。 待到了水榭处,顾天晴便放开了他。 小孩端坐着。 “这里的鱼有五十余种,谚儿,你可有想吃的,母后做给你吃。”顾天晴指着那些鱼儿,问道。 李谚盯着那些鱼儿看着,然后摇了摇头:“这些鱼儿很可爱,谚儿不吃。” 李谚站起身:“谚儿要去玩了。” 说着便迈着小短腿朝着水榭外走去。 顾天晴盯着他那小小的背影,脸色蓦地冷了下去。 “养了四年,还是个小白眼狼,养不熟。” 顾天晴转身,便看到一人站在她的身后。 来人是个白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与顾天晴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人有旧情,但是顾天晴心有不甘,男子也是颇有野心之人,两人终究没有在一起。 如今,顾天晴成了整个望月最尊贵的女人。而男人,非官非商,但是在望月的地位十分牢固,拥有广阔的情报网,就连皇帝也有忌惮他三分。 “这些鱼儿可爱便不吃?”顾天晴嗤笑了一声,“前段日子,我送了一只八哥给他,后来那八哥无端溺死在水中。他以为能骗得过我,若是我连四岁孩子的心思都看不出来,也枉吃了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心狠手辣程度,与他父亲比,有过之而不及。” 顾天晴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与嘲讽。 男人在顾天晴的身边坐下。 “天晴,何必为他而不快?就凭着他那张脸,即使李邺谨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坐不上储君的位置。”男子道。 “英韶,我想要一个儿子,你帮帮我。”顾天晴道。 季英韶舔了舔嘴,眼眸挑了挑:“怎么帮?” 顾天晴推了他的手臂一下:“别不正经了,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手里应该有不少东西,比如更容易受孕的药。” “李邺谨后妃那么多人,如今无一人怀孕,这问题不一定是你的,也许是他的。你想要孩子,该换个男人试试。”季英韶把玩着顾天晴的头发道。 “我未曾有孩子,后宫其他人又如何会有身孕?”顾天晴面无表情道。 她语气淡淡,也不知道李邺谨多少个孩子死在了她的手里。她一直无子,这也是为何她一直将李谚带在身边的原因。李邺谨再不喜欢他,他毕竟是李邺谨的唯一的血脉。 季英韶不禁笑了起来:“天晴,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我帮你。” 顾天晴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英韶,我还有一事。” “说来听听。”季英韶道。 顾天晴道:“是关于赵隶的。我想利用与顾氏勾结谋反的罪责,替表弟报仇,除掉凌玉。赵隶抓了凌玉,杀了凌氏兄妹。此时,我觉得赵隶是我的人。但是他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将我舅父抓了,以一个极为荒诞的理由。此时,我觉得他是李邺谨的人,但是又不像止于此。赵隶,究竟是谁的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天晴就这个问题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可怕。 “赵隶的事,我帮你查,两日后出结果。” 顾天晴松了一口气:“英韶,你帮了我什么,我都会记得的。” “曾修筠的事,你最好还是弃车保帅。” “他是我的舅父,我唯一的亲人。” “曾修筠树敌太多。” “英韶,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顾天晴道。 季英韶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芬芳,陷在了这夏日里。 热闹的街市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远处,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在路中间走着,身边也无人看护,他根本躲不开,他瞪大眼睛,眼看着马车就要从他身上碾过—— 下一瞬,他的身体突然被提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顾天澜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明明是经历生死,一张小脸上却无任何惊慌失措,反而冷静地打量着她。 “小家伙,看什么呢?” 这小家伙,脸肥嘟嘟的,那样的表情也不讨厌。顾天澜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问道。 “你救了我,要什么赏?”小家伙一本正经地问道。 顾天澜觉得他的表情特别逗,作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将他全身扫了一个遍。 李谚想,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就是玉佩了,但那是代表他的身份的。而他的话已经说出口。 “你给我做儿子怎么样?”顾天澜又捏了捏他的脸颊道。 李谚的嘴巴不禁长大了,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顾天澜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将他嘴巴敲得合拢了:“逗你的,我可从来不占小孩子的便宜,你的家人呢?快去找吧。” 顾天澜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只是走着走着,身后一直跟着一根小尾巴。 顾天澜转头看他:“你为何要跟着我?” “刚那辆马车是故意要杀了我的,你救了我,你是好人。”李谚道。 “你这小小年纪,别人就要追杀你,我倒是好奇你这小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了。说起来,你这张小脸还真是有几分眼熟——”顾天澜盯着他那张小脸看着,终于发现眼熟在何处了。 这小家伙的眼眸像极了她的父亲,她的眼眸与父亲如出一辙,所以说…… “小公子,原来您在这儿,急死老……我了。” 一个五十左右,脸上十分光滑,声音尖细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脸担忧与惶恐,见到这小家伙才松了一口气。 “小公子,跟我走吧。”男人道。 小家伙这才跟着男人离去。 李谚走了两步,不由得回头看了那发愣的人一眼。 顾天澜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李谚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冷哼一声便扭头走了。 顾天澜盯着那小小的身影远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那五十岁左右的明显是宫里的太监,被太监成为小公子的,整个望月皇宫恐怕只有一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群臣弹劾 季英韶的情报网不可谓不强大。第二日,有关赵隶的信息就全部呈现在了顾天晴的面前。 顾天晴迅速将赵隶的资料翻了一遍,意外地发现此人的背景十分干净。赵隶是邺城中人,出生于普通的士族。他的父母效忠于望月,后死于一场自然事故中。赵隶是六年前的科考状元,才学出众,但是因其性格孤傲暴戾,一直未得重用。 即使顾天晴不想承认,也抹灭不了顾天澜对李邺谨执政的影响。李邺谨本性多疑暴虐,但是顾天澜在的时候,压抑住他心中的暴戾,李邺谨任人唯贤,朝中官员各有所长,而并非是越会阿谀奉承的人官位越高。不得不说,那几年,是望月最繁盛的两年。 顾天澜死后,李邺谨为了彻底消除顾家的影响,他需要一颗棋子去替他除掉眼中钉,同时替他背负骂名。昔日武后用来俊臣,李邺谨不过效仿先贤罢了。待彻底清除了异己,再将酷吏杀了安抚民心,上位者便可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达到目的了。而赵隶,此时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也是赵隶可以横行霸道的原因,因为他背后的是皇帝。 顾天晴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赵隶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存在,赵隶在的一日,顾天晴便觉得寝食难安。 所以,赵隶必须死。 她要赵隶死,必须要皇帝先点头。 “珍珠,你有什么主意?”顾天晴问替她斟茶的侍女道。 珍珠是顾天晴的侍女,从顾府到皇宫,伺候了她整整二十余年,十分得顾天晴的信任。珍珠不仅手巧,而且聪慧,顾天晴有些事情想不通了,便会与她商量。 “本宫要除掉赵隶,不仅是为了救出舅父,还因为他的存在令本宫不安。”顾天晴道。 “娘娘,自古以来,酷吏只有一个下场。”珍珠道。 顾天晴眼睛顿时一亮:“当民怨聚集到第一的程度,陛下觉得赵隶死了比活着对自己更有利的时候,便是赵隶的死期了!” 珍珠替顾天晴捏着背:“娘娘说得对。” 当日,顾天晴立即秘密召集自己在朝中的心腹。 她为后四年,在朝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 “诸位大人,请各位迅速搜集赵隶的罪证,对他进行弹劾。”顾天晴道。 “娘娘,赵隶此人为非作歹,手段狠厉,屈打成招,我手中皆是赵隶的罪证!” “莫说十条罪证,就是一百条罪证,臣也能搜集得到。” “赵隶此人名声太差,朝中官员早就对他极其不满,只要有人开了这个头,肯定有无数人附和。” “需朝中一德高望重之人开这个头。”顾天晴道。 “赵隶无缘无故打死过王阁老的孙儿,王阁老曾经扬言,要赵隶去给他孙儿陪葬!臣可以去提点一番,王阁老肯定愿意开这个头的。”其中一人迅速道。 王阁老历经两朝,在朝中颇有威望。他是李邺谨的人,他来开这个头,再好不过。 “那诸位大人这两日便多搜集一些赵隶的罪证,力求让他再无翻身之地。”顾天晴道。 众人悄悄散去。 顾天晴回到甘泉宫,脸色好看许多。 除掉赵隶这个眼中钉,她舅父也能安然无恙,这危机便算是解了。 邺城,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中。 顾天澜与云曜在下棋。 “你我姐弟二人还真是命苦,那样繁华的凌府说没就没了,只能住在这破败的院落里。可怜了你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做什么都要亲自动手。” “阿澜姐姐,该你了。”云曜颇为无奈道。 再见的时候,云曜觉得她孤傲冷艳,与众不同,只隐隐看出熟悉的影子。这相处的日子越久,他阿澜姐姐的秉性便暴露了,说话吊儿郎当,带着一些癖性。这秉性是她在军营中几十年养成的,刻在了骨子里,她之前为后刻意掩盖,雍容华贵,如今不再掩饰,便逐渐暴露。但是云曜觉得,还是此时的阿澜姐姐好。 顾天澜手中的白子落下,云曜顿时一喜,赢了! 他身后突然一阵响,云曜猛地转头,只见一瓦片落在地上,并未有人。 云曜再转头的时候,只见顾天澜的白子落在另一个地方,这位置一变,他便由赢转输了。 “阿澜姐姐,我怎么觉得我不是和你一个人下棋,而是和两个人在下棋。”云曜狐疑道。 顾天澜脸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错觉。” 云曜:“……” 风声剧急。 这一次并非偶然了,一人出现在了顾天澜的面前。 来人一身黑衣,是完全可以淹没在人群中的长相。 “少主人,顾天晴召集了诸人,要群臣弹劾赵隶。”来人朝着顾天澜恭敬地拱了拱手,然后道。 顾天澜瞬间便明白了顾天晴的意图。 不得不说,她这个妹妹一点也不愚蠢,很快抓到了事情的关键,知道赵隶的死穴在何处。 赵隶是李邺谨的棋子,因为李邺谨而生、平步青云,但是最终也会因为李邺谨而死。 顾天晴做得不过是推一把,让赵隶死得快一些。 “我知道了。”顾天澜道。 黑衣人迅速消失了。 顾天澜摩挲着下巴。 “阿澜姐姐,赵隶不能死。”云曜低声道。 赵隶若是死了,那之前的布局就功亏一篑了,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人全都放出来,其中便包括曾修筠。 顾天澜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赵隶不会死的。” 顾天澜迅速手写了一封信,让云曜交到一个地点。 顾天晴,看看谁更胜一招吧! 顾天澜嘴角不禁露出一个笑,只是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所以那个笑显得毛骨悚然。 整个朝堂风雨欲来。 这一日的朝堂注定不安宁。 以王阁老为开头,弹劾赵隶滥杀无辜,不将国法和王法放在眼里。 接着,大理寺卿陈大人也出来接着王阁老的话说。 “陛下,臣也弹劾刑部尚书赵隶。根据臣搜集的罪证来看,赵隶至少有十宗罪,一则,滥杀无辜,但凡他看不顺眼的,便会找一罪责押入刑部大牢;第二,滥用私刑,赵隶定下罪责后,便会屈打成招,让人认下莫须有的罪名;第三,徇私枉法,其亲信皆被他安排在身边,胡作非为……” 大理寺卿将自己搜集到的罪证,一则一则地列举了出来。 接着,兵部尚书贺大人也跪下来道:“陛下,赵隶为刑部尚书,主管刑罚与律法,但是他却插手臣兵部的事,竟想扣走军饷,吞为私有。” 很快的,朝堂便跪了一大片,皆是弹劾赵隶的。 赵隶行事,何等穷凶极恶,竟是引起了整个朝堂的反击。 赵隶站在其中,没有说话,只朝着上位坐着的九五之尊做出极为恭谨的姿态。 皇帝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扫过诸臣,看不出喜乐。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殿下跪着的人不由得绷紧了。 众人不由得想,赵隶已经引发众怒了,难道皇帝还要护着他吗? 他们这些臣子才是支撑望月的栋梁,只会乱咬人的赵隶算什么东西?他们心中隐隐有愤怒,全部掩盖在眼眸深处。 皇帝自然感觉到他们的愤怒。 他开始评估赵隶这枚棋子是否已经物尽其用。 顾家的人已经拔出地差不多了。 望月如今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 赵隶感觉到一股杀气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生气令他浑身发寒。赵隶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掩饰着心中的寒冷,依旧维持着一样的姿势。 他死了倒是不足惜,但是少主人交代的事未完成,他心中不甘。 令人窒息不安的沉默后,一人又站了出来,朝着皇帝跪了下去:“陛下,赵隶还有一罪。” 此人任职于翰林院,并无实权,但是是皇帝为太子时候的伴读,与皇帝交好,他的话皇帝是会听的。 此人一站出来,其余人都是一喜。 赵隶这次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宋爱卿,说。” “陛下,赵隶抓了曾修筠曾老爷,曾老爷乃是望月第一富商,赵隶以谋反罪将其抓了,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吏部曾杰勤也趁机道:“陛下,曾府和顾府毫无瓜葛,还有龃龉,根本不可能勾结在一起的。” 其余人也相继附和道,趁机给赵隶加一条罪。 而此时,赵隶身上的寒气反而退去了一些。他于混混沌沌的死路之间,终于找到了一条活路。他的眼皮掀了掀,余光扫过那位皇帝的伴读,不知他为何要帮自己。 其余人尚且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坑里,反而洋洋得意。 那位宋大人继续道:“曾老爷出了事,整个邺城的米都贵了几倍,赵隶此举,是让整个邺城的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啊。” 皇帝的脸色彻底变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看着眼前这些弹劾赵隶的人,除了王阁老之外,那些细数赵隶罪证的,似乎都有一个特点。 这些人的升迁,顾天晴都在他的耳边吹过枕边风。 他们弹劾赵隶,并非因为赵隶引发众怒,而是想救出曾修筠。 皇帝最痛恨的,便是有人利用他的弱点。 若非他的伴读提醒,他差点落入这些人的圈套! 而且伴读的话中还透露出一点消息,曾修筠竟敢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完全垄断了邺城的大米的买卖,他一出事竟对整个邺城影响这么大。 一个商人竟然有这等权势。 李邺谨脸色冷地发寒:“都退下去吧,这件事不必再议。” 第一百九十二章 横生变故 顾天晴以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美人榻上,大殿的门大开着,光亮照耀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皮肤如玉,毫无瑕疵。顾天晴眯着眼睛,脸上毫无表情,珍珠却感觉到她心情不错。 珍珠手中拿着扇子,替她扇着风,带来一丝凉意,驱散了最后一点热气。 顾天晴瞥着窗外的光景:“这朝快下了吧。” 尽管她知道这朝一上,赵隶便必死无疑,她还是有些期待与激动,想要亲耳听到这个消息。 解决掉赵隶这个心腹大患,再查出赵隶背后的究竟是何人,她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脚步声响起,顾天晴捕捉到一抹靛色的衣角,一转头,便看到帝皇挺拔的身躯。 皇帝逆光走来,看不见表情,顾天晴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所以并未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她从美人靠上起身,赤着脚走到了李邺谨的面前,双手亲昵地勾着他的脖子,而当对上他的眼睛时,顾天晴的背后突然腾起一股冷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李邺谨突然伸出手,一巴掌便甩在了她的脸上,他的力道极大,她纤弱的身躯被甩在地上,白皙的脸上迅速多了一道掌印。 顾天晴垂下眸子,挡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皇帝身上掩盖着滔天怒气,明显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让陛下对她产生这么大的怒意? 顾天晴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吗?”顾天晴问道。 “顾天晴,不要自作聪明。赵隶是朕的人,你别以为你的那些小聪明能骗过朕。除了王阁老,那些弹劾赵隶的人,都是你的人。”皇帝冷声道。 顾天晴浑身软了下去。 里面是有她的人,但是为了防止皇帝起疑,其中还混杂着赵隶的仇人,比如王阁老,但是皇帝还是看出来了。 “顾天晴,朕提醒过你的,好好做你的皇后。朕最厌恶被人利用了。”皇帝道,“你在甘泉宫好好反思吧,这一个月时间朕都不想看见你了。” 皇帝说完,便挥袖离去。 顾天晴倒在地上,厚重的大门在她的面前关上,挡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娘娘,地上凉,奴婢扶你起来吧。”珍珠一直站在顾天晴的身边,半晌后才道。 顾天晴没有说话,珍珠便将她扶了起来,扶到了塌上。 “本宫要见季英韶。”顾天晴道。 “娘娘,陛下让您禁足一个月,您此时见季公子,会不会不妥?”珍珠劝慰道。 珍珠是顾天晴的贴身婢女,顾天晴极其信任她,所以珍珠知道许多事。 “珍珠,这件事的发展太诡异了,完全超出了本宫的想象。本宫一定要见到季英韶,否则会坐立难安。你从密道出去,本宫就在密道中见他。” 甘泉宫中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季英韶的府邸。 这是顾天晴给自己修的一条退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直未曾启用过。 顾天晴语气坚决,珍珠只得领命而去。 密室之中,顾天晴不安地走来走去,一刻都停不下来。 一个时辰后,季英韶才出现,他一出现,顾天晴不由得靠近:“英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晴,我劝过你的,弃车保帅。”季英韶颇为无奈道。 若是她听他的,放弃曾修筠,就不会惹出这样的事。 “英韶,这件事绝对没这么简单。从凌府中宗祠的牌位被换了开始,不,从更早的时候,凌玉归来的时候,有些事就完全不一样了。曾府的马车抢了凌府的道,却莫名桥断落在了河中。本该放在凌府宗祠中的令牌,却出现在曾府中。本来好好的抓反贼,却将舅父抓进了大牢。这些看似毫无关联,其实都在对付我,环环相扣——英韶,是有人想要我死。” 季英韶笑了一声,觉得难以相信:“天晴,你说的这个人控制得了凌玉,又掌控得了赵隶,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样厉害的人。天晴,莫不是你太敏感了?” 顾天晴摇了摇头,她的直觉不会错:“英韶,今日殿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季英韶消息来源广,前朝的事他已经知道地差不多了:“起初的时候,皇帝已经对赵隶起了杀心。但是翰林院宋砚的话让皇帝改变了主意。” 季英韶将宋砚的话重复了一遍。 顾天晴听完,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表情如惊惶的兔子,十分不安。 季英韶像是看出了什么:“天晴,你不会觉得那人还有这等本事,连皇帝的伴读都控制得了吧。” 顾天晴喉咙干涩,艰难地张开了嘴巴:“英韶,若是我说是呢?” 季英韶笑了一声:“天晴,别说笑了,你该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英韶,有人能做到的。” 季英韶洗耳恭听:“谁?” “顾天澜。宋砚是陛下的伴读,也是顾天澜的旧识。” 季英韶忍不住笑出声:“天晴,顾天澜已经死了,你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顾天澜死时的情景。” 她每次谈及的时候,脸上都有种疯狂的快感。 顾天晴的脸色平静了下来:“是啊,她已经死了。” 顾天晴深吸一口气:“英韶,你帮我查查昨日之后,有谁联系过宋砚。” 而且,顾天晴总觉得她身边有对方的内应,否则她与那些朝臣密谋之后,消息怎么会传到宋砚那里去呢?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若是找不出那双眼睛,她迟早会疯掉。 曾修筠再次见到长子的时候,是在刑部的大牢中。 曾修筠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他原本就瘦,但是原本精神矍铄,满脸精光,而此时,却像是苍老了二十岁,头发已经半白,沾染着血迹,融入了血肉里,浑身是血,身上布满了鞭痕,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爹!” 曾杰勤看了许久才敢认,颤颤巍巍地叫出声。 曾杰勤一连叫了好几声,曾修筠方才仰起头来,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曾修筠的眼睛顿时一亮,朝着曾杰勤爬了过来:“勤儿,你是来救我的吗?勤儿,快带为父离开这里,赵隶是恶鬼,啃噬着为父的血肉,为父受不了了!” 曾修筠的叫声凄厉,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曾杰勤的脸上也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根本没有能力救出他的父亲。 他被下狱了,被赵隶以同样的理由,而且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如同他的父亲一般,人不人,鬼不鬼。 曾杰勤在父亲凄厉的叫声下,坐在了地上,浑身发寒。 第二日,赵隶向皇帝上书,曾家父子图谋不轨、忤逆圣上,当斩。其中还附带了他花了整整两日钦点出来的曾府的家产清单。 皇帝拿着那厚厚的一叠纸。 就如同养一条猪,已经养肥了,再养下去,猪就会产生其他想法了。是到该宰了的时候了。 皇帝应了这件事。 一时间,整个邺城都沉浸在一股兴奋的气氛中。 皇帝抄了曾府的家,曾府的家产殷实,抄了整整两日,比凌府富足了整整三倍有余。皇帝看着迅速殷实起来的国库,心情甚好,将其中一个粮仓的粮食分给了全城的百姓。全城百姓喜悦非常,都道当今圣上乃是明君。 有人将这些事汇报给了皇帝,皇帝的心情愈加好了起来。 曾府被抄,曾家父子下狱,且要在一个月后处斩的消息,传到顾天晴耳中的时候,顾天晴冷着脸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握着栏杆的手却抓紧了,指节分明。 谁都不曾想到,短短的几月时间,可以在邺城横着走的曾府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弃车保帅,弃车保帅。 顾天晴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两句,心便冷硬下来。 舅父,表哥,终有一日,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曾家父子处斩的日子是一个下雨天,大雨倾盆而下,然而大道的两旁依旧围满了百姓。他们手里拿着腐烂的菜叶瓜果,朝着曾家父子的囚车扔去。从刑部大牢到刑场,短短的距离里,囚车里已经扔满了菜叶,恶臭扑面而来,可见百姓对曾家父子的厌恶。 老天终于开眼了,恶人终于要死了。 雨下得更大了。 “赵大人,不知道你死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盛况。” 赵隶是监斩官。 “本官的风头已经被抢尽了,百姓们甚至连跟风骂上本官一句都不肯了。本官想要这等风头,还得努力。”赵隶冷着脸,一本正经道。 赵隶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兵士打扮的人。 敢与他这般说话的也仅此一人了。 这兵士正是顾天澜,乔装打扮一番,就是想看着曾家父子的人头落地。 这是她归来望月后,给死去的亲人的第一份祭拜礼。 顾天澜看着赵隶,她上辈子与赵隶并无接触,此时只觉得赵隶真是个怪人。 雨下的更大了,赵隶拿起令箭,朝着地上扔去。 “刀下留情!”一人骑着马而来,大声叫道。 来人的衣着明显是宫里来的,刀下留情——皇帝改变了主意,不杀曾家父子了?赵隶的眼皮不由得抖了一下,手松了,令箭朝着地上落去。 但是他的令箭并未落地,而是被另一箭射在了墙上。 “传陛下口谕,刀下留人。”来人道。 很快的,顾天澜与赵隶便知道了刀下留人的原因。 顾天晴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 李邺谨的后宫已经许久没出好消息了,所以顾天晴有孕,皇帝特别重视。 皇后有孕期间,不得见血光。曾家父子斩首的日子推到了来年的秋后。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谚身世 “娘娘,恭喜您,您有喜了,已经一个月了。”御医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恭贺道。 一时间,整个甘泉宫出出入入,皇帝早朝还未落,便大步迈到殿中,握住了躺在床上的女人的手。 “朕就要做父亲了!”男人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竟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恨不得将床上的妻子抱起来转几个圈,但是生生忍住了。他的一只手握地很紧,一脸神奇地盯着妻子的腹部,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妻子的腹部。 “朕得去想想这孩子的名字,若是男孩……”年轻的帝皇皱着眉头想了起来,“等他长大一些,朕便教他骑射,朕的大皇子,必定是望月最厉害的骑士。” 初为人父喜悦淹灭了他,他甚至想到了孩子长大娶妻,他的儿媳妇最好贤惠一些…… 雨声更大了,顾天澜从久远的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当年她怀上孩子的时候,本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年轻的帝皇紧张无措,只得满脸温柔地看着她,对着她尚未鼓起的肚子想象着孩子的未来。 顾天澜眼中的怔楞消失,蒙上一层戾气。 顾天澜从未想过,迎接她的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的孩子,甚至未曾睁开眼睛,看看这繁华的世界,便死在了腹中。 顾天晴怀孕了,李邺谨是否如同当年一般开心喜悦,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护着? 不,李邺谨对她和顾天晴是不一样的。 当年,李邺谨演了一场完美的戏,直到临死,她都不敢相信。李邺谨所有的温柔与喜悦都是假的。 但是对于顾天晴,是真的。 想到那两人作恶多端,最终还能恩恩爱爱,诞下孩子,想象着这一幕,顾天澜便觉得戾气往上涌。 她的身体紧绷着,双手握成拳,眼睛含着浓浓杀意,望着眼前一幕。 曾家父子居然没被斩首,百姓们暴怒了,恨不得冲上去,将曾家父子给撕了。官兵们拦了上去,与百姓起了争执,一时间十分混乱。 顾天澜走出了刑场,任由倾盆大雨浇灌在她身上。 那大雨并未浇灭她的戾气,却令她冷静了下来。 顾天晴有孕对她并非一件坏事。顾天晴若是无孕,她又如何叫她尝尝失去腹中婴儿的痛苦? 一把伞落在顾天澜的头顶,替她挡住了大雨。 顾天澜仰头盯着头顶的伞,脸上微微发愣。她突然扭头,看向打伞的人,眼中闪过一道惊愕。 “云曜,是你啊。”顾天澜低声道。 “阿澜姐姐以为是谁呢?”云曜问道。 刚刚那一瞬,顾天澜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快得她几乎抓不到了。她本来以为会是谁呢?是谁会在倾盆大雨中替她撑伞? 顾天澜甩了甩脑袋,将那些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脑后,朝着云曜露出一个笑:“我们回去吧。” 顾天澜此时若是转头看去,便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穿着玄色衣袍、身材挺拔之人。他手中举着一伞,迈出的步收了回来,只得看着相依相偎的两姐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的眼中似乎有惊涛骇浪,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紧紧地搂紧怀里,但是他忍住了,眼中也最终归于平静。 甘泉宫。 此时的甘泉宫与几日前可谓天壤之别。 帝后一直恩爱,而几日前,皇后不知为何触及皇帝逆鳞,被禁足于宫中。皇帝也去了贤妃的宫中,一宿便是几夜。 宫里敏锐一些的老人都觉得宫里的风向标要变了,宠冠六宫的皇后恐怕要失宠了。渐渐的,宫中最好的东西也往贤妃那里送,皇后的宫中渐渐冷了下来。 而当皇后有了身孕,一切就不一样了。 皇帝后宫的女人并不少,但是皇帝辛勤耕耘了这么多年,后宫依旧没有好消息。 宫中隐隐传言,是因为当年顾皇后的事,帝后做了绝情的事,才有了今日的果。 传出这些传言的人都被皇帝杀了,只是那传言都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怎么也绝不了。 宫中是有一位皇子,但是不得皇帝宠爱,若非皇后养着,就跟个隐形人似的。 皇后有孕,便是打破了昔日的传闻,皇帝如何不开心,立即解除了皇后的禁足令,带着一堆赏赐的东西来到了甘泉宫中。 殿门关着,众人都以为殿中会是皇后和皇帝恩爱的模样,其实不然。 皇后靠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皇帝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多年前的一幕。 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另一个人。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朝着他招了招手。他在床边坐下,她便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说不出的亲昵。 那时,他的脑袋乱哄哄的,唯有一个想法——他要做父亲了。 那是他的第一想法,最单纯的喜悦,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的面前。 “陛下。” 顾天晴的叫声唤醒了他的沉思。 他从回忆里走了出来,心情说不上喜悦。 他只觉得出了一口气。 顾天澜,无论你怎么诅咒朕,朕都有孩子了。你要朕后悔,那你就睁大眼睛看看,朕会过得很好,名留青史,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皇后,你辛苦了,好好歇着吧。”皇帝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顾天晴的脸色迅速冷了下去。 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皇帝竟然这般冷淡。 纵然如此,当殿门打开,宫人们鱼贯而入的时候,顾天晴仍是做出一副受宠过后的情景。宫人们一看,便知道皇后复宠了。 有了孩子,又得皇帝宠爱,哪是那贤妃能比得了的。 宫人们伺候了一番,最后只剩下珍珠了。 “皇帝离开甘泉宫后去了何处?”顾天晴问道。 “去侧殿看了那一位小公子。”珍珠道。 说是小公子,其实就是李谚。 皇帝对于李谚的感情一直很奇怪。 说宠,但是却只给了一个名,连大皇子的名号都没有给,每次看到他,脸色都会冷下去。说不宠,李谚放在皇后的身边养着,皇帝一来甘泉宫,便时常能看到他。 顾天晴没有孩子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但是她如今有自己的孩子了,便觉得危机了。 无论受不受宠,李谚一直是皇帝的长子。将来立太子的时候,肯定会有一群老学究拿这件事说事。而且,顾天晴总觉得那孩子很邪气,小小年纪能将她看得背后发寒。那孩子才四岁,看似对旧事一无所知。顾天晴总觉得,他是知道什么的。 顾天晴眼中闪过一道杀气。 她有了孩子,李谚便没有必要留着了。 他本就是该死的人。 李邺谨与李谚相处的模式十分怪异。 李谚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不喜欢自己,但是他的父亲是整个皇宫最尊贵的人,他唯有靠着他的父亲,才能在这皇宫里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李谚在李邺谨的面前总是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李邺谨一到,李谚先是一惊,鼓了鼓小脸朝着皇帝行礼。 “父皇。” 李邺谨竟然走了过来,将他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盯着他那张脸看起来。 他的脸颊鼓鼓的,带着婴儿肥,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水雾,皮肤白皙,嘴唇小小的,像极了…… “等他长大一些,朕便教他骑射,朕的大皇子,必定是望月最厉害的骑士。” 当年的话言犹在耳。 李邺谨不由得想,若是当年他做了另一个选择,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李邺谨神色一凛,脸上的柔情转瞬即逝,重新恢复冰冷。 他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皇后有身孕了,你以后莫要扰着她的身体。”李邺谨将他放下,居高临看着他,带着命令的语气道。 李谚抿了抿唇,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儿臣就要有弟弟了吗?” “很开心?” “有弟弟陪儿臣玩,儿臣当然开心。” “皇后生下的儿子就是太子,陪你玩?李谚,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李谚嘴唇一扁,似乎有些不开心:“儿臣知道了。” 李邺谨盯着那小小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李邺谨一走,李谚便迅速收起了委屈,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然后打开了抽屉,从一本书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小画像,用黑白的笔墨画的一张像。 那是他父皇喝醉的时候画的,李谚鬼使神差地将那画像藏了起来。 李谚小小的身影缩在门边,听着他父皇喝醉时候说的话。 他知道顾天晴不是他的娘亲,画像上的人才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他偷偷地跑出宫,看着那些有娘亲的孩子是怎样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而他只能看着小小的画像想象娘亲温柔的模样。 “娘亲,顾天晴有孩子了,谚儿没有娘亲护着,以后在宫中的处境要更加艰难了。” “娘亲,要是你还活着就好了。谚儿想要离开这里,和娘亲生活在一起。” 李谚盯着画像上的女子囔囔自语道,脸上的天真不掺杂似乎杂质。 敲门声突然响起,李谚连忙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将画像藏好,才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李谚的奶娘。 “奶娘。”李谚糯糯地叫了一句。 奶娘姓李,乃是顾天晴的远房亲戚。当年李谚被抱回来的时候,李氏刚好生下孩子不久,奶水充足,顾天晴便令她入宫中喂养李谚了。 李氏牵着李谚的手,将他抱着坐了起来,盯着他通红的眼圈看着。 “小殿下哭了?皇后有孕了,殿下不开心?”李氏问道。 李谚咬着嘴唇,将嘴唇咬得通红:“我很开心,但是又想着有了弟弟,母后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李氏连忙安抚道:“殿下这么乖巧孝顺,娘娘肯定喜欢殿下的,殿下不必担忧。” “奶娘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老奴何曾骗过殿下?” 李谚像是安心了,小脑袋点了点。 “殿下还小,老奴有些事想提点一下殿下。如今娘娘有了身孕,各宫都送来了许多东西祝贺,殿下是娘娘养大了,此时也该有所表示,否则传出去,宫里会有议论的。”李氏道。 李谚大大的眼眸里涌现出困惑。 “奶娘,我该送什么给母后呢?” “娘娘刚有孕,睡不安稳,当年陛下赏给小殿下一块香木,可助睡眠,殿下可将香木送给娘娘。”奶娘道,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光芒。 李谚的眼眸顿时一亮:“谚儿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乔装入宫 甘泉宫。 李氏在侧殿陪着李谚说了一会儿话,将他哄得睡着了,才退出来,脸上带着笑,去向顾天晴复命去了。 顾天晴正喝着御膳房送来的安胎的汤,脸色红润,心情很不错。她瞥见了李氏,便问道:“如何?” 李氏便将她与李谚的对话一一汇报了。 “娘娘养了他四年,他也不是白眼狼,还是感恩娘娘的。”李氏道。 顾天晴嗤笑了一声:“感恩?他是觉得本宫有了孩子,他地位不稳,所以才哭的吧。小小年纪,心机这般深沉,竟将你也骗了去。” 李氏想着皇后的话,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他纵然早慧,也不知道那香麝香,会令娘娘滑胎。” 到时李谚将香送来的时候,顾天晴便可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他身上。李谚确实有心机,但是与她斗还是嫩了一些。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等。 李谚翻箱倒柜的,终于将他父皇这些年赏给他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说起来,他身为皇帝的长子,获得的赏赐实在是少的可怜。 一方香木,一块玉佩,一个夜明珠,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那香木便是李嬷嬷说的香木。李谚拿起那方香木,放在鼻间闻了闻,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钻入了鼻端。李谚将香木扔了,猛地吸了两口气,方才驱散了那股香气。 他瞪着那香木看了一会儿,又将香木捡了回来,用李嬷嬷给他盒子里,再用红布包好,藏在了袖子里。 顾天晴在宫中安心养胎。说是安心,其实她心中有两个心结。一是赵隶,而是李谚。 赵隶这个,她的舅父和表兄暂时保住了性命。皇帝已经抄了曾府,得到了他想要的,她怀着身孕,皇帝为了安抚她,暂时不会要他们的性命。而且,季英韶那里还未查到赵隶背后的人,可见对方多么强大。所以对付赵隶,需从长计议。 而李谚,年纪尚幼。他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待其羽翼丰满必定是劲敌。所以,顾天晴要趁着李谚年幼,拔出了这枚眼中钉。 只是事情安排了下去,李谚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顾天晴等得便有些不耐烦了。 这一日,李邺谨宿在她宫中,两人一起用了早膳。李邺谨心情不错,便在甘泉宫中坐了一会儿。 “谚儿一直是放在本宫身边养着的,臣妾与他宛若亲母子,谚儿也甚是依赖臣妾,每日都来请安。但是自臣妾有孕后,谚儿便甚少来了。小儿心思,臣妾还是知道的。谚儿是怕臣妾有了孩子冷落了他。”顾天晴道,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皇帝浓眉一拧,便对身边的内侍道:“让李谚过来。” 很快的,内侍便带着李谚来了。 顾天晴朝着他招了招手,李谚自觉地在顾天晴的身边坐下,一脸乖巧,不敢乱动。 “这几日都没来向皇后请安?” “儿臣怕母后累着了。”李谚鼓着脸颊道。他一脸好奇地看着顾天晴的腹部,呈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与天真,想摸却又不敢摸。 顾天晴握住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李谚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 顾天晴的耐心已经耗尽:“谚儿,李嬷嬷说你为本宫准备了礼物?” 李谚颔首,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着的小盒子,递给了顾天晴。 “谚儿想送给母后,但是又怕扰着母后。” 顾天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像是十分喜爱李谚送的礼物,放在手里摩挲了许久。 “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母后猜猜,难道是一块玉佩?”顾天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想了想道。 李谚摇了摇小脑袋。 顾天晴笑着看着他。 顾天晴自然知道是什么,她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她脸上的笑也是真真切切的。 李谚这孩子,再聪明也不过四岁,见识的争斗太少了,竟然还想和她斗。只要她稍稍费点心思,便可以让他从自己的面前彻底消失。 顾天晴打开了红木,再打开了盒子。 当她看到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不是香木而是一颗夜明珠的时候,顾天晴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意迅速退去,看了看盒子里的夜明珠,又看了看李谚,只见他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皇后,怎么了?这夜明珠可是有问题?”皇帝问道。 “母后不喜欢夜明珠吗?”李谚的脸上涌现出担忧。 顾天晴迅速收敛了情绪,挤出一个笑:“喜欢,母后喜欢极了,谚儿真是个好孩子。” 她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尽。 李氏是李谚的乳母,李谚该十分信任她才对,李氏提点过了,李谚送来的为何不是香木,而是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令她准备好的戏全部白费了,只能继续演着母子情深这般恶心的戏码。 皇帝大概也看不下去了,道了声‘好好歇着’,便离开了甘泉宫。 之前,顾天晴日日盼着李谚出现,将那方香木送给自己,如今他多呆一刻,顾天晴便觉得头疼。 她掩着唇打了一个哈欠:“本宫有些累了,谚儿,你去读书吧。” “谚儿告退。” 李谚从殿中退了出去,门一关上,他便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声音摔得愈响,便更能显示主人恶劣的心情。 李谚回到了自己的偏殿中,将那方香木拿了出来。 事情回到了那一日,李氏提点之后,李谚便将自己贵重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李谚本是将香木放在盒子里的。 李谚是颇为依赖乳母的,但是那一刻,他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警惕的想法。他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乳母是顾天晴的远房亲戚,所以她的地位不凡,其余人都不敢得罪她。想到这件事,李谚便将香木拿了出来,换成了夜明珠。 而今日发生的事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 连乳母都不可相信了,他在这个皇宫里就是孤家寡人。顾天晴对他起了杀心,他在皇宫中的日子将会举步维艰。 李谚稚嫩的小脸皱了起来,漂亮的眸子染上阴郁,久久化不开。 邺城,一间不起眼的院落。 顾天澜打开门,夹在门缝上的一捧野花便落在地上。 顾天澜将那捧花捡了起来。这里面共有三种颜色的花,红黄白相间,交相辉映,花瓣上带着露珠,是刚摘下不久的,花儿捆得十分漂亮,可见其主人花了很大的心思。 顾天澜放在鼻间闻了闻,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端,沁人心脾。 顾天澜捧着那花,只怕某些人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花,被捧在手心里。 顾天澜回到房间中,将花瓶里的旧花换成了新花。 “阿澜姐姐。”云曜踏步而来,敲了敲门便进了屋,见着那花便道,“真丑。” 顾天澜敲了云曜的脑袋一下。 云曜捂着自己的脑袋道:“阿澜姐姐,你偏心,你弟弟还不如一捧丑花。” “别胡闹。”顾天澜颇为无奈道。 云曜坐直了身体,不再胡闹,开始办正经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摊开,一张画像便呈现在了顾天澜的面前。 “阿澜姐姐,你说想入宫,入宫的程序太繁琐,若是做宫女,祖上十八辈的事都会查出来。我觉得姐姐不如直接替了其中一人的身份。我寻了寻了许久,便觉得这画上的人妥当。此人身形与姐姐相当,脸型略有偏差,但是她肤色与姐姐一般白,所以姐姐只需稍稍改变脸型。此人是甘泉宫偏殿的宫女,伺候的是皇帝长子的。皇帝长子不怎么得宠,所以他身边的宫人都无甚存在感。这宫女伺候皇帝长子洗漱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姐姐扮作她,最为妥当。”云曜道。 皇长子李谚? 顾天澜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满是稚气的嫩白小脸。 顾天澜点头:“就她了。” 李氏跪礼行的不到位,被皇后杖责十下。李氏知道,她被罚并非因为什么狗屁跪礼,而是因为她事情没办好。 李谚从正殿归来的时候,毫发无损。皇后娘娘怒极攻心,便将怒意发泄在她身上了。 李氏在床上躺着不能下床,也不去伺候李谚了。 李谚身边两宫女,一老太监,无人管他吃食,只老太监每日去御膳房找一些,找来的都是残羹冷炙,比宫人吃的还不如。 李谚倒是没什么怨言与脾性,乖乖地将东西吃了。 老太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小殿下鼓起的脸颊日渐瘦削,也无能为力。 他在宫中呆的时间虽长,但是没什么权势——若是有,就不会来伺候小殿下了。小殿下身边的,除了李氏,其余的都是被排挤来的。 李氏在的时候,李谚的生活方才过得好一些。 待李氏能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并不是去伺候李谚,而是凑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坐着,李氏跪着。 “娘娘,请给老奴一个机会,让老奴将功赎罪。”李氏道。 顾天晴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满脸的不耐。自从有了孩子后,她的脾性也变得不好了,耐性差了许多。 顾天晴道:“本宫也懒得与一小孩勾心斗角了。你直接在他的吃食里加一些东西,小孩子,肠胃弱,吃坏了东西一命呜呼的事也并非罕见。” 顾天晴懒得费心机,选择直截了当的方式,直接毒死李谚。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强悍宫女 李谚做了一个梦。 梦里,娘亲将他抱坐在膝盖上,给他讲着小故事。 温热的阳光洒在娘亲身上,娘亲浑身都暖暖的,脸上像是泛着一层光芒。李谚睁大眼睛想要看看娘亲的长相,却怎么也看不清。 “娘亲,谚儿好想您。谚儿的功课做得很好,太傅都夸了谚儿好几次。谚儿的字写得特别漂亮,娘亲教谚儿写您的名字好不好?”李谚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怕他一停下来,娘亲便不见了。 娘亲笑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声音温柔极了:“谚儿真乖。” “既然谚儿这么乖,娘亲别走好不好?”李谚拉着娘亲的袖子,祈求道。 李谚竖着耳朵想要听娘亲的回答,最后只等来了娘亲的一声轻叹。 李谚顿时慌了,紧紧地抓着娘亲的袖子,待转神,手里的袖子不见了,他坐在一张凳子上,娘亲也不见了,唯有阳光依旧,却照得人冰冷。 李谚跌跌撞撞刨着,四处寻找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见不到娘亲的身影。 李谚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角凉凉的,他一摸,便摸到冰凉的眼泪。他的心也空荡荡的。没有娘亲,他没有娘亲。 李谚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也吸了进去。 帘子掀开,一张脸映入了李谚的眼帘。 这张脸伺候了李谚整整四年,李谚自然识得:“青荷。” 青荷的样貌生得不错,眼睛很大,下巴尖细,又因为为人木讷,便被各宫排挤,到了这甘泉宫的侧殿伺候他。 此时的青荷依旧木讷,但是芯子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这个青荷已经不是原来的青荷,而是顾天澜了。 顾天澜看着软被里小小的一团,睡眼朦胧的模样,便觉得可爱极了。今日的李谚可比上一次在可爱多了:殿下,您醒了?” 李谚从小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眸,便站起身,张开手,等着她来伺候。 小小年纪,派头不小,已经颇具气势。 顾天澜脱去了他的亵衣,将拿好的衣裤给他穿上,其间吃了不少豆腐。小家伙软绵绵的,一身的软肉,捏起来特别得劲。若非身份不允许,顾天澜恨不得将他抱进怀里揉揉。 不管这孩子出生如何,顾天澜对这孩子有着天生的亲近。 顾天澜伺候好他的穿衣洗漱。李谚出了卧房,顾天澜便收拾了一番房间。 之前,她都是被伺候人的那个,如今来伺候人,顾天澜不觉得怪异,反而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这滋味大部分来源于她伺候的人是个小萌宝。 顾天澜收拾完了出去,便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吃食。 哟呵,这位不得宠的皇长子吃食似乎不错? 李谚坐在那里,他的乳母李氏替他摆好餐具,含笑道:“前几日,老奴在娘娘面前犯了错,挨了一顿打,下不了床,也伺候不了殿下,还望小殿下原谅老奴。这些是老奴吩咐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殿下尝尝,是不是合口味?” 李谚板着一张小脸,没有说话。 这孩子虽年幼,但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李氏知道李谚对她起了疑心,有了防备。 “殿下一出生便是老奴在伺候,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真怕做错了什么事连累了殿下。老奴挨打的时候就想,只要不连累殿下就好了。”李氏悲伤道。 这李氏看似衣服无奈悲伤的模样,实则是装的,顾天澜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李氏是顾天晴的人,如今在李谚面前演苦肉计,是为了什么呢? 李氏夹了一块点下到了李谚的碗里:“殿下,用早膳吧。” 这些早膳都是李谚喜欢吃的东西。毕竟是四岁的孩子,又被苛待了那么多日,没吃上好的,李氏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李谚依旧没有动筷,闷声不吭。 “老奴喂殿下吃?”李氏试探道。 李谚的嘴唇紧紧抿着。 “既然殿下不饿,老奴便将吃食撤了。”李氏叹了口气道。实则,她心里想的是,不吃就罢了,她就不信李谚挨得住饿,等饿了还不是得乖乖将这些东西吃了。 早死晚死,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顾天澜盯着李氏的举动,却看出其中的蹊跷来。 李氏的目的是为了让李谚吃下这些东西。 李氏眼中带着杀气,仿若只要李谚吃下这些东西…… 顾天澜的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她可以肯定这李谚绝对不是顾天晴的孩子了。 李氏动手去撤吃食。 李谚盯着那些吃的,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他确实饿了,但是与乳母置气,不吃东西,却并未想到吃食有什么问题。 “慢着。”李谚道。 李氏顿时一喜:“殿下肯吃了?” 李谚拿起筷子,便要开始吃。 顾天澜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她察觉到吃食有问题,不过以她此时的身份,不便说什么。但是一想到这小家伙可能出事,顾天澜的心便揪了起来。 “喵!”一只通体发白的猫跳在了桌子上,对着桌子上的糕点颇为感兴趣。 李氏的脸色顿时变了,想要去将那猫儿抱起来。 顾天澜的动作比李氏更快,迅速将猫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顾天澜自然认得出来那猫是顾天晴的猫。顾天晴对那猫十分宝贝,走到哪里便将那猫抱到哪里。 “殿下,这猫儿想吃东西呢,您便喂它一口吧。”顾天澜抱着猫儿走到了李谚的面前。 李氏的脸色已经是苍白。 “殿下,不可,这是皇后娘娘的猫,若是喂了什么,猫儿吃坏了肚子,娘娘怪罪下来……”李氏急切道,说着便要从顾天澜的手里夺猫。 “这吃食又没有毒,殿下不过喜爱这猫儿,喂它吃上一口又如何?况且它肚子也确实饿了,想吃东西呢。”顾天澜道。 李谚自然也想到了什么,拿起其中一块做出鱼香味的糕点,放到了猫的嘴边,猫喜欢这味道,迅速吃了下去。 顾天澜将猫放在地上,猫走了两步,突然倒在地上,死了! 李氏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了:“你们毒死了娘娘的猫!我要去向娘娘禀报!” 李谚盯着那死猫,脸色也难看得厉害,若是这猫不死,那死的便是他了。 李谚的脑袋闹哄哄的,满脑子都是李氏惊恐的吼叫声,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氏在膳食中下毒,意欲毒死殿下。猫儿误食膳食,中毒身亡。 李谚的脑子迅速清醒起来。这句话便足以将他摘得干干净净。他不由得去看身边的宫女,想青荷何时变得这么聪慧了。 若是无这宫女,躺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很快的,顾天晴便来了,看到地上躺着的猫尸,勃然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李氏已经向她禀报过了。 她痛恨李氏的愚蠢,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李氏没有毒死李谚,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宠猫。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愤怒,只得将戏演下去。 “母后,这猫是替儿臣死的。”李谚说着,眼泪便不停地落了下来。 李谚的话一出,顾天晴与李氏俱是一愣。 这猫明明是李谚毒死的,怎么从他嘴里出来变成是替他而死? “娘娘,这猫是殿下毒死的!”李氏道。 李谚擦着眼泪道:“母后,李嬷嬷在吃食里下毒,若非这猫儿先吃了,那吃的便是儿臣,死的也是儿臣了。这猫是吃了李嬷嬷拿来的膳食死的,所以是李嬷嬷害死了您的猫。母后,您一定要替猫儿报仇啊。” 李氏愣在那里,一时竟是哑口无言,根本无从辩驳。 若是认了在膳食里下毒,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李氏连忙跪了下去,朝着顾天晴磕头道:“娘娘,这早膳里的毒不是老奴下得啊。早膳从御膳房送来经过了许多人的手,兴许是御膳房的厨子,又或者端膳食的宫人,有人想下毒,肯定有许多法子。” 顾天晴气得将李氏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李谚没有毒死,赔了一只宠猫,如今李谚身上还无半分罪责,问题居然绕到下毒的人是谁身上了,她真是半点好处都没讨到。 而且此事之后,李谚肯定会心生警惕,想要毒死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天晴越想越气,盯着李氏的眼神也布满了杀意。 顾天澜轻轻推了李谚一下。 李谚像是瞬间明白过了:“母后,那李嬷嬷也有嫌疑。” 李氏连忙磕头道:“娘娘,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怎么会对殿下下毒?殿下,老奴好歹伺候了您四年,您便这般薄情寡义,一点旧情也不念,要置老奴于死地吗?” 顾天晴杀意凸显,顾天澜想着推一把,便杀了这李氏。这人活着毕竟是个隐患,死了最好。 李氏的话彻底撕断了与李谚的关系,将四年的哺乳之情给抹灭了。 顾天晴知道李氏没什么用处,不如杀她平息这件事。 “李氏,好大的胆子,来人啊,将这大胆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顾天晴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李氏给拖了下去。无论李氏如何哭嚎,其余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漠然。 顾天晴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厉害,根本没心情与李谚虚与委蛇,连安抚的话也没有说,便带着自己心爱的猫的尸首离开了。 偏殿顿时静了下来,笼罩在一层可怖的气氛中。 李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发软了。 刚刚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那般真实,李谚发现,他第一次离死亡那般近。 李谚冷静下来,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宫女,总觉得有些怪异。 “青荷,你是怎么知道膳食里有毒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又起祸心 顾天澜见着顾天晴,旧日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旧日里顾天晴一直是个乖妹妹,贤良温婉,很听她的话。父母去世,顾天澜长姐为父又为母,对一众妹妹都很是护着。直到她临死前,方才知道她这妹妹是何等人。撕去了乖顺的面具,内里竟是个阴毒的妇人,对她更是无半分姐妹之情。 顾天晴用无形的利刃,一刀一刀地捅着她的心脏,将她的心狠狠撕开,死在无尽的痛苦与恨意中。 此时,‘乖妹妹’成了望月的皇后,坐着她昔日坐着的位置,高高在上。顾天澜心中的恨意排山倒海,恨不得将她这‘乖妹妹’扒皮拆骨,再放入油锅里煎炸。纵然如此,也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总有这么一日的,如今才刚刚开始。 脸上的那一层皮很好地掩盖住了她的狰狞,她微微垂眸,看着便是个低眉顺眼的宫人,没人猜得出她心中所想。 李谚的问话令顾天澜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 她尚未收起眼中滔天的恨意,所以不再是那副木讷的模样。 李谚像是被她吓到了,小小的身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顾天澜回神,收起了眼中的恨意,低眉顺眼地喊了句:“殿下。” 李谚只当自己看错了。 “青荷,我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早膳里有毒的?”李谚问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很喜欢那猫,见它想吃,所以便恳求殿下给它写吃食。”顾天澜道。 李谚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李谚坐在那里,小小的脑袋绞尽脑汁,都未曾想出其中的破绽。 趁着李谚在房中临摹字帖,甘泉宫偏殿的宫人们悄悄开了一场小小的会。 其实也就三个人。 一个老太监,两个宫女。 老太监叫王福,因为年轻时得罪了某位贵人,一直升不上去,在宫里待了近四十年了,还是个无品的太监。到了出宫的年纪,他家中无人,便干脆不出宫,留了下来。王福受尽排挤,伺候皇长子这样不讨喜的事便落在他身上。两个宫女,一个唤红叶,一个唤青荷,因为性格木讷才分配来的。 王福年纪最长,在宫里待了四十年,再蠢也该有些眼力劲了。之前李氏在,李氏便是这偏殿宫人里的老大,如今李氏死了,王福自然成了最有权威的了。 “殿下的处境,不太妙啊。”王福首先开口,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太妙,是太不妙了。李谚不是顾天晴的孩子,顾天晴无子的时候,他尚且没有性命之危,顾天晴有了孩子,李谚随时可能没命。 之前是苦差事,但是能保住命,如今主子随时可能没命,下人们便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 顾天澜面具下的脸带着一丝嘲讽,想着那小小的孩童,又觉得他分外可怜。 爹不疼,娘又不是亲娘,时时刻刻想要他死,如今连下人都想着如何逃命,唯有小小的孩子在这宫里举步维艰。 “老天开眼,李嬷嬷死了。但是李嬷嬷只是一枚棋子,对方肯定还会做什么手脚的。所以,以后殿下的吃食我都会先吃一口,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以后殿下便由你们照顾着了。”王福脸上的表情决绝道。 顾天澜收起嘲讽,有些错愕,看向眼前苍老的太监,觉得他的脸没那么丑陋了,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这皇宫之中都是冰冷的争斗,稍稍一点温情便显得难能可贵。而这老太监为了李谚竟不顾自己的性命,李谚是幸运的。 “王公公!”红叶不禁出声,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能出事,您出事了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还是让奴婢来试毒吧。反正奴婢家里也没人了,死了就死了。” 王福的脸冷了下来:“红叶,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红叶被他一吼,便讷讷地不敢说话。 这事便这般定下了,以后在偏殿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李谚吃的东西,都要先由王福尝过。 顾天澜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小小的房间,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用具都十分简陋。 她将门关上,不由得想一个问题。 李谚究竟是谁的孩子? 李谚今年四岁了,出生于四年前。也就是说,怀有李谚的时候,她尚且是皇后。那时哪位后妃怀了孕,她该知道才对。 顾天澜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线索。 李谚是皇长子,李邺谨却不喜欢他,说明李邺谨并不喜欢他的母亲。 李谚是由一个不受宠的后妃诞下的。 李谚那眉眼有些像他们顾家。 李谚不是顾天晴的孩子,除了顾天晴之外,顾家的其他女儿与李邺谨并无接触。 顾天澜推断来推断去,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极为荒诞的想法。 这个荒诞的想法令顾天澜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在窄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心脏跳得厉害,像是随时可能跳出胸腔。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疯狂乱跳的心脏。 当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时,便给隐匿在宫中的旧部下了一个命令——调查李谚的身世。 甘泉宫。 自有孕后,顾天晴便喜怒无常了许多,而自李氏之事之后,顾天晴的心情更加不好,时常发脾气,稍有不顺便拿宫人出气。整个甘泉宫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珍珠向顾天晴禀报了侧殿的事。 顾天晴嗤笑一声,将手边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太监试毒?真是可笑,他以为本宫那么愚蠢,一样的方式会用两遍吗?” 珍珠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本宫还真不信连四岁的小子都对付不了。”顾天晴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珍珠,去将贺忠给本宫叫来。” 珍珠领命而去。 很快的,一个身形高壮、脸带煞气的太监便跪在了顾天晴的面前。 “娘娘有何吩咐?”贺忠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雨后湿滑,皇长子在御花园的荷塘旁玩耍,不小心摔入了荷塘中,溺亡。”顾天晴道。 贺忠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皇长子命薄,真是可惜了。” 贺忠从甘泉宫退了出去。 顾天澜昔日为后的时候便住在甘泉宫。整个甘泉宫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建的,里面有个很大的演武场,演武场旁边是一座湖。练完武后,她便可以骑着马绕湖走一圈。顾天澜刚从战场上下来,便被关进了笼子里,奈何笼子设计得太精致,顾天澜渐渐习惯了。不得不说,李邺谨即使是装作爱她,也装得很好。 如今,甘泉宫完全变了模样,湖填平了,演武场变成了假山流水,整个甘泉宫都重新翻建,与旧日无半分相同。这甘泉宫里的宫人也换了一批。恐怕唯一相同的便是‘甘泉宫’三个字了。 甘泉宫的偏殿人宫人少,但是李谚确实也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他年纪小,却不喜玩闹,终日待在偏殿里,看看书,写写字。 顾天澜便在一旁替他磨墨。 小小的孩子穿着长袍,正襟危坐,手里握着笔,写出的字圆润可爱。 小孩的睫毛很长,一刷一刷的,可爱极了。 外面狂风暴雨,里面却是岁月静好,风吹起了宣纸,顾天澜连忙过去替他压住了纸。 李谚扭头看她:“青荷很笨的。我的笔掉了,她都不会替我捡。” 从那天的事发生后,李谚便一直怀疑她青荷的身份。 顾天澜道:“王公公提点过了,若是奴婢一直那般蠢,就会被赶出宫。” 李谚轻哼一声,他觉得怪异,但是却说不出怪异的点,因为那张脸怎么看都是青荷。 “殿下,上阳宫来人了。”王福在门外道。 上阳宫是太后所居。 在顾天澜的记忆中,太后是个温婉的妇人,出生名门,与她娘是闺中好友。太后极为注重门第嫡庶之分,所以并不喜欢顾天晴。当年太后曾多次提点她要小心顾天晴,顾天澜只以为她看不起顾天晴的出生,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太后比她会识人。 李邺谨和顾天晴都不喜欢李谚,但是毕竟是唯一的皇子,太后对李谚应该是不错的。 “殿下,是上阳宫的贺公公。”王福道。 李谚颔首。 很快的,一个胖乎乎的太监便走到了李谚的面前。 “殿下,太后宣您一起去用午膳呢。”贺公公道。 李谚的心情不错,从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一副书帖,像是早就准备好要送给太后的。 外面暴雨初歇,王福打着伞,跟着李谚走了几步。 “王福啊,你没有品级,是进不去上阳宫的。放心,待会儿我会将殿下送回来的。”贺公公道。 在这望月的皇宫里,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皇帝、太后的宫殿,以及甘泉宫正殿,他们这些无品级的宫人是进不去的。 王福这才停下脚步。 贺公公打着伞,跟在李谚的身后,朝着宫外走去。 “殿下那经书抄了整整六日,太后礼佛,肯定会喜欢的。”王福低声道,带着一些期盼,“皇后有了身孕,太后要是能将殿下放在身边养着就好了……” 待在太后身边,总比待在这甘泉宫的侧殿安全许多。 顾天澜走到了侧殿的门口,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往远处走去,逐渐朦胧,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心口上,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声娘亲 李谚虽然年幼,但是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他都十分清楚。 父皇不喜欢他,所以他也不喜欢父皇,顾天晴待他的喜欢是假的,他也只在父皇的面前装作喜欢她。 皇祖母是疼爱他的。她会满脸慈爱地盯着他看着,偶尔轻叹一声:“谚儿长大了,若是她看到肯定很欢喜。” 李谚下意识地觉得皇祖母话中的‘她’指得便是他的娘亲。 李谚在甘泉宫里待得很压抑,每日都要小心翼翼,到皇祖母那里才能有片刻的放松,除此之外,他还能听到皇祖母说娘亲的事。因此,李谚很喜欢去上阳宫。 李谚紧紧抱着经书,心已经飞到了上阳宫。 但是走了一段距离,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公公,这里不是去上阳宫的路。”李谚停住了脚步,抿着唇道。 贺公公眼中的阴郁一闪而逝,化为乐呵呵的笑:“殿下,太后如今不在上阳宫,就在御花园里等您呢。” 李谚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贺公公,便继续往前走去。 当路过荷塘边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李谚错愕地转过头,就看到贺公公脸上的和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杀意的狰狞。 下一瞬,他便落在了水里,混杂着泥泞的水很快没过了他的脑袋。 “救……”命还未喊出来,水便灌入了他的嘴,迅速夺取了他口中的空气。 李谚水性极差,根本挣扎不了,只能任由淤泥将他包裹。 难受,太难受了。 他的意识渐渐远去,脑海里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 娘亲,谚儿要死了。 娘亲,谚儿就要看到您了。 他的面前像是出现了一道光,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靠近,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在那温暖的怀里蜷缩着,仿若回到了母体中。 甘泉宫。 顾天晴正在纳着鞋,她手里的鞋小巧而精致,色调单一,是男娃的鞋。顾天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腹中的小生命颇为期待。 她的孩子尚未出世,但是她会将一切都准备好,比如衣服,比如鞋子,又比如太子的位置。 “娘娘。” 顾天晴抬起头,看着面前身形偏胖的太监,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娘娘,事情都办妥了。”贺忠道。 “死了?”顾天晴问得轻描淡写。 “奴才将他扔进了荷塘里,看着他沉下去的。荷塘里全是淤泥,而且他不会水性。”贺忠道。 所以皇长子必死无疑。 顾天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 “明日,皇长子的尸首就会浮在荷塘上,被路过的宫女看见。到时候,偏殿的那一众奴才,就会因为看护不利,全部被杖毙。”顾天晴道。 贺忠本来还有些担心,因为他当着偏殿那三人的面将皇长子带走的。杀了那三人就是杀人灭口,他做的一切都没人知道了。 “娘娘英明。” 顾天晴掀了掀眼皮,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你就在太后身边好好伺候,等着领赏。” 贺忠谢恩后便退了下去。 太后虽然是皇帝的生母,但是因为与那位关系不错,因此皇帝不怎么往上阳宫去。太后整日待在佛堂之中,不管事。这后宫以谁为尊,一眼便看出来了。 贺忠看准时间,扒上了皇后这棵大树,在上阳宫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贺忠欢欢喜喜地离去。 顾天晴的心情突然变得愉悦起来。 心中那片阴雨绵绵的地方,终于出太阳了。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许多年前,当那个被布包裹着的孩子送到她怀里的时候,顾天晴心中闪过一个恶毒的想法。 她要将这个孩子养大,让他认自己做母亲。她黄泉之下若是得知自己的孩子认了仇人做母亲,恐怕死了都不得安宁。 她这样做了,却发现她错了。这孩子比她想象地要聪慧许多。 他很敏感,知道谁对他是真的好。 当知道李谚在与她耍心机的时候,她便恨不得杀了他。但是,李谚毕竟是李邺谨唯一的孩子,是皇长子。若是她弄死了李谚,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顾天晴只能忍着,与他虚与委蛇着。 而今,她怀上了孩子,终于有恃无恐了。 李谚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便成了李邺谨唯一的孩子。李邺谨即使心中有怒气,也该顾及着她的孩子。 况且,她会做的很干净,李邺谨永远不知道李谚是她弄死的。 甘泉宫偏殿的门与正殿的门开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上。要从正殿到侧殿,必须从正殿的门出来,绕着整个甘泉宫走半圈,方可到侧殿。 侧殿。 王福和红叶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当贺忠带着殿下离去不久,王福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就连脸上的肉,也抖得不停,脸色更是如同白纸一般,像是随时可能晕过去。因为他想到,每年的今日太后都会去宫外的兴善寺烧香,根本不在宫中。 “王公公,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那一直沉默地毫无存在感的青荷突然开口问道。 王福将这件事说了。 “殿下……会不会出事?”红叶囔囔道。 两人皆是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我去找他,你们都待着。” 青荷太木讷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话。但是她这句话,却有奇异的信服力。 “此事不可宣张。”青荷说着便离去了。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王福和红叶俱是心急如焚地等着。 他们千防万防,也没想到会有人假冒太后的旨意,将殿下带出甘泉宫偏殿。况且那人还是太后身旁的公公。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殿下死,与那股力量编起来,他们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王公公……你说青荷能找到殿下吗?”红叶抖着嘴唇道。 王福深吸一口气:“听天由命吧。” 殿下要是出了事,他们便一起去给殿下陪葬。 两人出了一层汗,一道身影突然从拐角处出现。 走得近了,便见青荷怀里抱着一团,盖着衣服,因此看不见她抱着的是什么。 青荷的脚步飞快,迅速便进了偏殿。 “关门。” 门在她的身后关上。 她迅速进了卧房,将怀里一团放下,里面赫然便是李谚。 “殿下!” 只见李谚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小脸苍白,眼睛紧紧闭着,浑身都是泥泞,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殿下的脸上毫无生气,王福和红叶都愣在那里。 “红叶,你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王福,你去打一盆热水。” 两人这才动起来。 顾天澜迅速脱去了李谚身上的湿衣服,迅速将他的身体擦了一遍,然后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顾天澜将他放在被窝里,盖着被子,小娃娃的身体才逐渐暖和起来。 王福和红叶迅速将房间收拾了一番,红叶去将湿衣服洗了,王福则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顾天澜看着。 “你不是青荷。” 顾天澜的手贴着李谚白嫩而冰凉的脸颊上,同时扭过头来看着王福:“这有什么关系吗?” 王福僵在那里。 宫里的一个宫女悄无声息地换了人,却无人察觉。 然后她问有什么关系。 王福的年岁毕竟摆在那里,渐渐冷静下来:“你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 “我和你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想要他好好地活下去。”顾天澜贴了一会儿,李谚那冰凉的脸颊终于暖和了一些。 王福对上她的眼眸,竟觉得她的眼眸比皇后还要可怕,周身流转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将房间收拾一下吧,刚刚发生的事不可传出去。” “但是有人假冒太后的名义,将殿下引出去,想害死殿下。” “你要去李邺谨面前告状?” 王福又愣住了。 一则,他根本没有见到陛下的机会。二则,这女子竟然直呼陛下的名字。 “这甘泉宫发生的事都逃不过顾天晴的眼睛,所以这件事肯定是顾天晴主使的。李谚还活着,即使他出了事,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是顾天晴害得。即使你证明是顾天晴害得,顾天晴腹中有孩子,李邺谨也不会对她怎样。” 王福听完她的话差点晕过去。 这人不仅直呼帝后的名字,还明确了想害死殿下的就是顾天晴……呸,皇后。 不过,王福觉得她除了大逆不道之外,说的话都是对的。 王福呆愣了一会儿,便将房间里收拾了,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当年太后娘娘本来想将殿下放在身边养的,但是皇后娘娘不肯。那时是因为皇后娘娘无子,说会将殿下视若己出。如今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太后娘娘再要殿下,皇后便无拒绝的理由了。”王福绞尽脑汁,只想出这个法子。 待太后从兴善寺归来,让殿下去求求太后。或许是一条出路。 “太后在兴善寺会待多久?”顾天澜问道。 “半个月。”王福道。 顾天澜点了点头,王福便退了下去。待王福出了门,将门合上,才反应过来。即使她不是青荷,但是与他一般都是下人,为何在她面前,他却有种她是主子的感觉? 真是个奇怪的人。 顾天澜一直守在李谚的身旁。 想到小小的孩子蜷缩在荷塘中、毫无生气的模样,顾天澜依旧心有余悸。她的心揪成一团,很难受。小孩窒息,她也宛若窒息一般,直到确定他还有微弱地呼吸,顾天澜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天澜盯着他看着,这小孩,是越来越像他们顾家的人了。 小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尚且迷离,抓住了顾天澜的手,便糯糯地唤了一声:“娘亲。” 顾天澜的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突然想应一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好戏上演 顾天澜尚且在怔楞间,心情复杂,似惊又似喜。而那小家伙突然往前一扑,便钻进了她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扒住了她。小家伙的身体软乎乎的,没有平日里的早熟与傲气,终于像个四岁的孩子,单纯黏人。 “娘亲,谚儿好想娘亲。”李谚的小脸在顾天澜的手臂上蹭着,小脸发红,眼神迷离,“娘亲,别走,好不好?” 顾天澜伸手一摸,那小脸不再冰凉,却有些过热了。难怪会有这般举动了,原来是发烧了。 顾天澜想要起身去拿湿毛巾,李谚的两只小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根本挣脱不了。顾天澜只能乖乖坐着,任由小家伙窝在她的怀里。 “红叶。”顾天澜叫了一声,门便推开了,红叶走了进来。 “殿下怎么了?”红叶看着小脸红彤彤的殿下,不由得问道。 “拿条湿毛巾给我。” 很快的,一方湿毛巾便落到了顾天澜的手里。她将湿毛巾放到了李谚的脑袋上,小家伙方才好受一些,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只是那紧紧抓住顾天澜袖子的手并未放开。 “你在殿下身边伺候了多久了?”顾天澜低声问道。 红叶看了她一眼,便被她逼视地垂下脑袋,回答道:“三年。” “殿下的生母是何人?” 红叶听这话,吓得脚一软,便跪了下去,一句话都不敢说。 顾天澜却明白了,这是个禁忌。 她心中的那个猜测更加确信了一些,不由得将怀中的孩子抱得紧了一些。 她看着怀里孩子的时候,满脸的温柔,然后一转开,脸色便冷了下来。 这孩子落到荷塘里便是顾天晴动得手脚。 她在顾天晴的脑袋上又记上了一笔。 很快的,她就会让顾天晴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两人忙活了半晌,李谚的烧终于退了下来。李谚闭着眼睛,脸上的红晕退去,睡得安稳了许多。 到了后半夜,李谚又烧了起来,且比前半夜还要凶猛。 他全身发红,窝在顾天澜的怀里,就像一个小火炉,嘴巴里一直囔囔唤着‘娘亲’。 “我去请太医吧。”王福道,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慢着。”顾天澜制止了他。 “殿下烧得太厉害了,再不请太医……” “你去请就能请来吗?即使请来了,你怎么保证太医就是救人而不是杀人?”顾天澜冷声问道。 王福脚步顿住。 她说得没错。 要杀殿下的是皇后。这宫里,大半都是皇后的人,太医院也不例外。只要太医稍微动一下手脚,殿下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顾天澜却比他想得还要长远一些。她了解顾天晴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顾天晴若是知道李谚还活着,肯定会将整个偏殿杀人灭口,其中便包括李谚。只不过,李谚是病死,宫人则是由于护主不利。 “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也不可让人知道殿下在殿中。”顾天澜道,声音轻了下来,“等着看好戏吧。”复又拔高了声音,“你们都出去,将门关上,任何人不得进来。” 王福是不想走的,但是她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王福便打了一个寒颤,只能退了下去。 他如今只盼着那怀抱着殿下的女人真的没有坏心。 殿下乃是天潢贵胄,沦落到这般地步已经够可怜了,命运不该再继续苛待他。 王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在门口地台阶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 顾天澜怀里抱着个小火炉,这在夏日里并非什么好事。她闭上眼睛,用内力驱散着他身上的热气。 小家伙身上的热气渐渐散去。 顾天澜身上的内力受到压制,刚恢复不久,渐渐的,她有些内里不支。 顾天澜的精神渐渐困顿起来,这困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她隐约看到房间里多出一个人。那人将她怀里的李谚抢了过去。顾天澜却并不慌张,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浑身绵软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她怀里拱着一个小身影,身上的热已经褪去,小脸白嫩嫩的,睡得正熟。 那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人淡淡的气息,令人安心。 顾天澜将注意力集中在怀里的小家伙上。那小脸嫩地可以掐出谁来,她伸出手,在他白嫩的脸上戳了戳,很快弹了回来。 那触感太好了,顾天澜忍了又忍,心痒地厉害,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刚碰触他的脸,李谚突然睁开了眼睛。 李谚冷着脸,表情与他的年纪截然不相符。 “很好玩吗?”李谚冷声道,稚嫩的童声带着一丝威严。 顾天澜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与李谚比,她像是幼稚的那个了。 “大胆婢女,竟敢与本殿睡在一张床上,还不下去。”李谚厉声道。 顾天澜:“……” 顾天澜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奴婢的命真是可怜,昨天将殿下从那满是污泥的荷塘里捞了起来,去了半条命。殿下受了风寒,拉着奴婢喊娘亲,奴婢一夜没睡。如今殿下身体好了,便过河拆桥了,‘娘亲’变成‘婢女’了。” 顾天澜说着便‘嘤嘤’地抽泣了起来。 李谚坐起,白皙的脸红了又黑,变了几变,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才不是本殿的娘亲,本殿的娘亲没这么丑。”憋了半天,李谚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要是我的儿子,我就把你抓起来打屁股。”顾天澜道。 “你……” 顾天澜扬着脑袋看着他。 李谚冷哼了一声,便转过身,拿着背对着顾天澜——眼不见为净。 顾天澜差点笑出声,这小家伙也太逗了。起初,她只觉得这孩子过于早熟,四岁的孩子,懂得太多的尔虞我诈与人情世故,惊叹的同时又觉得他可怜。而今,他毕竟是四岁的孩子,生气的时候也会做出这般稚气的行为,尤为可爱。 为了防止他暴走,顾天澜决定不逗他了,从床上下去。 她将王福和红叶都叫了进来,甘泉宫偏殿的所有主子奴才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 看着王福和红叶对这个假青荷毕恭毕敬的模样,李谚又差点从床上跳下来。他只是睡了一晚上,为何觉得这偏殿变了天? “诸位要好好配合我,看一场好戏。”顾天澜道。 王福有些疑惑不解:“姑娘的意思是?” “殿下这荷塘的澡不能白洗。”顾天澜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低声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计划,主要交代的是他们该如何做,才能让这场戏更为精彩。 交代完了,顾天澜便拿着一只李谚穿着的鞋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李谚、王福、红叶三人。三人大眼瞪小眼,最终李谚忍不住道:“我才是主子,你们为何要听她的?” 王福道:“殿下,那位姑娘救了您。” 李谚脸上不忿的表情顿时收敛了,盘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顾天澜躲过了宫人,悄悄地来到了御花园的荷塘旁,选了一个位置,将手里的鞋子扔进了水里。一圈一圈的波纹散开,那只鞋子便孤零零地浮在那里。 顾天澜挑了一个便于躲藏且视野开阔的地方,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宫女突然尖叫一声:“皇长子殿下落水了!” 这一叫声如石子落入湖水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很快就惊动了皇帝和皇后。 顾天晴先到的,盯着那双鞋,脸色便变了,差点站不稳,若非身边的宫人扶着,她早就坐在地上了。 “谚儿……这是谚儿的鞋……”顾天晴囔囔道。 很快的,皇帝就迈着大步来了,嘴唇紧紧抿着,脸色难看地厉害。 皇帝一来,顾天晴连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谚儿出事了。昨日那么大的雨,谚儿会不会玩耍的时候落了水……” 顾天晴话音未落,李邺谨便脱去外袍,直接一跃跳进了荷塘之中。 顾天晴的脸色更加白了。 她白并非因为担忧李谚出事,而是没想到李谚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这般重。平日里,皇帝对他爱理不理的,仿若他死了也不会眨一眼。而今乍闻他出事,皇帝甚至等不及搜索,自己便跳入湖中…… 皇帝看李谚越重,也就意味着在皇帝的心中,那个人的位置愈重…… 顾天澜躲在一旁看戏,对于李邺谨的举动也颇为诧异,她脸上的嘲讽一闪而逝,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戏。 顾天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嫉恨,作出满脸担忧的模样,紧盯着湖水。 皇帝将近处的湖底摸索了一遍,直到无法呼吸才出水。侍卫们也已经到了,迅速搜寻了起来。皇帝上了岸,浑身混杂着泥泞,湿漉漉的。 “陛下,您身上都湿透了,赶紧去换身衣服吧,龙体重要。”顾天晴劝慰道。 皇帝笔直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湖面,一言不发。 一个时辰后,侍卫们将整个荷塘都搜索了一遍,几乎将整个荷塘都翻了过来,依旧一无所获,更别说里面藏着一个人了。 顾天晴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即使荷塘里淤泥多,寻不到李谚的尸首,那也该找到衣物……为何只有一只鞋? 贺忠确定李谚落水且不再挣扎,李谚不可能活着。 也许是侍卫没有找到吧。这湖里有漩涡,也可能是被漩涡卷了进去。 顾天晴想着,脸上却做出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 “陛下,谚儿出了这样的事,偏殿的奴才们竟然不禀报……”将李谚的死推在宫人的身上,将宫人杀人灭口,她便高枕无忧,解决一心腹大患。 皇帝脸色难看地厉害,眼中全是腾腾的杀意,一想到那孩子没了,他便一阵慌乱,急需杀人解气。 “将偏殿的宫人带过来!”皇帝命令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惊天之喜 很快的,甘泉宫偏殿的三个宫人便被带了上来,被强迫跪在地上,三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三个人俱是吓得浑身发抖。 “你们是谚儿的贴身宫人,谚儿呢?”顾天晴厉声问道。 王福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殿下在睡觉。” “谚儿向来自律,根本不可能这么晚还未起来。” “殿下生病了。” “大胆狗奴才,这般时候还在狡辩!你们看护不利,才让谚儿在这荷塘里出了事!”顾天晴寒声道。 说着,她便朝着皇帝跪了下去:“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自从有了孩子后,放在谚儿身上的精力便少了些。臣妾没想到谚儿身旁竟然有这般胆大欺主的奴才。请陛下责罚臣妾。” 李邺谨浑身湿漉漉的,一向雍容的帝皇在这皇宫里很少露出这般狼狈的一面。他的脑袋乱糟糟的,太阳穴也是一抽一抽地疼。他并不喜欢李谚,一看到那张像极了她的脸,旧日便涌入他的脑海。多看了两次,李邺谨便怕自己会禁不住后悔。他若是后悔,便真的如了她的意了。但是,李谚出了事,若是有一日她知道了…… 李邺谨盯着那几个下人,便动了杀心:“拉下去,凌迟……” 顾天晴眼眸垂着,里面闪过一丝得逞。 恰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身上的衣裳穿得有些乱,像是自己胡乱套的。 “父皇。”李谚疑惑,“您为何要杀他们?” 顾天晴猛地看向他,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收去。 李谚不是死了吗? 她忍不住想要去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产生幻觉。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谚已经走到了皇帝的身边,扯着他的衣袖问道。 当看到李谚的时候,李邺谨觉得捆缚在他身上的枷锁突然消失了,没来由地有些欣喜。 他们的孩子还活着。 他们之前的关联便断不掉。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公孙奕,回来的。 “殿下不过今日赖了一会儿床,娘娘为何说殿下在这荷塘里出了事呢?”那跪着的三人中,一人突然开口道。 她的话如匕首一般刺入了顾天晴的心脏。 顾天晴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圈套。 李谚是落入了湖中,但是他并没有死。在贺忠离开后,或许就有一个人将李谚救了起来。 那只鞋其实是个诱引,让她觉得李谚肯定出了事。 顾天晴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其实她才是落在圈套里的那个。 她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皇帝走了过去,一巴掌便甩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甩在了地上。 她身边的嬷嬷连忙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陛下,娘娘还怀着身孕,陛下要怪罪就怪罪奴婢们吧!” 皇帝一脚踹在那嬷嬷的身上,将那嬷嬷踹得没了半口气,才满身怒气地转身离去。 “李谚,随朕来。” 李谚半跑着跟了上去。 顾天晴的眼神扫过刚刚开口说话的宫女,将她的样貌记在心中,然后迅速跟了上去。 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宫中,换下了一声湿漉漉的衣服,身上随意地披着一身衣裳,便走了出去。 李谚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与大殿相比,那身影格外渺小。 “过来。”李邺谨看着他半晌,才招了招手道。 李谚垂着脑袋走到了他的面前。 李邺谨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着。小孩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但是依旧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许痕迹。将来这张脸长开了,与她完全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李邺谨的眼中闪过厌恶与怨恨,但是藏在那些负面情绪后面的,其实是异样的深情与执着。 李邺谨将李谚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整理地正了,又将他散乱的头发束好。 待他将李谚整理出一个皇子模样的时候,顾天晴已经跪在门外。 这几年,顾天晴一直得宠,在这皇宫里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便开始变了。 曾府被抄,她被禁足,到坏了身孕才开始翻身,如今又被摆了一道…… 顾天晴的跪姿更加卑微了。 她与顾天澜不同,她在这宫里立足唯有靠皇帝的宠爱。 她跪得麻木,浑身发冷时,皇帝才令她起来。 顾天晴站得不稳,差点摔在地上,但是皇帝依旧冷眼看着她,根本没有半分要扶她的意思。 顾天晴靠着柱子站稳:“陛下,臣妾错了。” 李谚已经离去,这宫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顾天晴说着,眼泪便顺着惨白的脸颊落了下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 “陛下,臣妾这些年做了很多坏事,只为了能跟陛下站在一起。臣妾唯有陛下了,钻入了死胡同,才做出这样的事。臣妾错了。”顾天晴哭泣着道。 皇帝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她只能依赖他,他是她的天。 皇帝伸出手,指腹触她的脸颊,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李谚的身上,流着的是朕的血脉。你想杀谁都可以,错就错在不该对李谚动了杀心。”皇帝的手慢慢往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拇指和食指环住她的脖子,只要稍稍有力,便可以掐断这纤细的脖子。 顾天晴哭得更加厉害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皇帝的手上。 “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松开了手,转为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抱进了怀里。 顾天晴一边道‘臣妾错了’,一边低声抽泣着。 两人相互依偎着,顾天晴仰着头去亲皇帝的嘴唇,皇帝转被动为主动,将她抱着放在床上,两人便在这白日里亲热了一番。 温存之后,皇帝便着衣离去。 顾天晴起身,穿上了衣服,回到了甘泉宫里。 宫门一关上,她迅速退去温顺的外表,脸色瞬间转冷。 她坐在那处,浑身散发着寒气,无人敢靠近。 天渐渐黑了。 顾天晴打开了密道,走了进去。她在里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来了。” 季英韶在她身边坐下,轻笑一声:“这么想我?” 顾天晴心情不佳,根本没有心思与他玩笑。季英韶却很有兴致:“说说,是怎么想我的?” 顾天晴一扭头,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便露了出来,季英韶便没了调笑的心思。 “英韶,你帮我查的事如何了?”顾天晴问道。 “查到了。那日,凌玉归来的时候,与他一行的还有另外两人。这两人以姐弟相称,关系十分亲密,其中一人乃是云曜。”季英韶道。 ‘云曜’二字令顾天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鼓声。 她自然知道云曜是何人。 云曜看着纤弱如书生,其实是个小狼狗,是顾天澜的小狼狗。这小狼狗很忠心,谁敢碰顾天澜一下,他冲上去便咬。 顾天澜死后,云曜作为顾天澜的主要亲信,被皇帝狠狠折磨了一通。顾天晴很是解气。 云曜不仅没有死,还回来望月,与他同行的是一亲密的女子。 “另一人是何人?” 季英韶摇了摇头:“查不出来。” “继续查,一定要查出她的身份。” 查出她的身份,或许就可以知道是谁在背后对付她了。 还有偏殿的青荷。 那个青荷也不像是青荷了。 她或许就是其中一枚棋子,放在她身侧的棋子——顾天晴露出一个冷笑,她不得杀李谚,但是杀李谚身旁的婢女,她有的是办法。 甘泉宫偏殿。 李谚笔直地坐在那里,小脸紧紧绷着,脸上的笑意却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 他很开心。 顾天晴未怀孕的时候,对他其实也没有明面上的那么好。他只能默默忍受。 顾天晴差点要了他的命,而顾天晴也遭到了惩罚。 他的内心有种报复的快感。 小小的孩子,笑起来十分可爱,有种让人抱进怀里揉揉的冲动。 李谚扭头,便对上顾天澜肆无忌惮的狂热的眼神。 “你这奴才……” “殿下又想过河拆桥?” 李谚的正经早熟,总会在她面前轻易破功。李谚几乎要怀疑这奴才就是上天派来刻他的了。 顾天澜挑了挑眉。 李谚板着小脸道:“你确实有功。” 顾天澜得寸进尺道:“那殿下不想赏点奴婢什么?” 李谚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奴婢。 他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一枚金子,递给顾天澜。 顾天澜不接,一脸嫌弃。那眼神仿佛在说:‘殿下的命就值这点金子?’ 李谚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打开了自己的小抽屉,他在里面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块香木。 之前李氏怂恿他将香木送给顾天晴。这东西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好东西。这奴婢这一次再敢嫌弃,他便命人打她一顿。李谚暗自下了决定。 他将香木拿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样东西落在地上,他刚想伸手去捡,便被另一只手捡了去。 “这是什么好东西……” 顾天澜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手里的是一幅小画像,画得正是她原本的模样。 “大胆奴婢,还给我!”李谚急了,说着便将画像从顾天澜的手里抢了过去,然后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好。那宝贝的模样,像是藏着什么珍宝。 顾天澜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许多。 “殿下,画像上的人……” “那是本殿的娘亲,娘亲很好看,比你好看多了,你这个丑陋的婢女竟敢还敢认作本殿的娘亲……” 李谚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影突然消失了。她消失地太快,李谚只能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这宫女根本不将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第零二百章 推入蛇窟 李谚盯着画像上的人,告状似的语气道:“娘亲,连婢女都欺负谚儿了。” “不过娘亲不用担心,谚儿肯定会想个办法好好治这个婢女的。” 李谚与画像上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才将画像收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李谚板着小脸想着,唯有将这个假青荷赶出去,方能彰显他主子的威严。 李谚冷着脸,浑身散发着寒气,就像个小冰块。但是这小冰块身上的寒气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王福进来,收拾着有些乱的房间,瞧着小殿下的模样,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小殿下的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 “王福,青荷根本不将本殿放在眼里,本殿要将她赶出去。” 王福轻声咳了咳:“殿下,那位姑娘救了老奴和红叶的命。” 跟了自己四年、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居然将心偏到她那里去了,李谚更加不忿了:“王福,谁是你的主子?” 王福哄小孩的语气道:“当然是殿下。” 李谚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那本殿刚刚说的处置法子……” “赶,殿下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谚轻哼了两声,方才有了自己才是主子的观感。 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早上的时候,皇帝为了皇长子竟打了皇后,无数双眼睛看在眼里,晚上的时候,李谚的晚膳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下子丰富了许多。 李谚用膳的时候颇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总是往外瞟着,心中想着的不是如何处置那婢女,而是想着那婢女去了何处,她那般愚钝,难道是迷路了,寻不到回来的路了吗?还是说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主子…… 想到这里,李谚不由得放下筷子。而此时,一个脑袋便从门后面伸了出来。依旧是青荷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却灵动多彩,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显然心情不错。 李谚的脸上蓦地冷了下去,继续用膳,看似心情不佳,其实用膳比刚刚专心了许多。 顾天澜整个人都是飘起来的。 她曾有过猜想。 只是猜想太过匪夷所思,且她不敢想。有些事一直没有希望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希望,那她根本无法承受其中的落差。 所以,她压抑着那种想法,等着真相查出来的那一刻。 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 当看到李谚拿着她的小像叫‘娘亲’的时候,她心中狂喜,冲了出去,于此同时,她派出调查的人,也终于查出了真相。 李谚是她的孩子。 原来她腹中的不是死胎,她死的时候,孩子已经足月。 李邺谨和顾天晴不知怀着何种心思将这孩子带了回来,但是她的孩子都已经长大。 顾天澜伸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小小的孩子。圆嘟嘟的脸儿,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她腹中的胎儿,便化作了这般可爱又建康的孩子。 这小家伙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她,也难怪李邺谨不喜欢他了。 顾天澜看得够了,便走了进来,在李谚的身旁坐下,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去拿了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吃了起来。 李谚抬头瞪着她:“你这个恶奴!” “殿下是要罚我吗?那等奴婢吃饱了,殿下再罚我吧。”顾天澜道。 等她吃饱了再狠狠罚她。李谚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便继续吃着晚膳。 王福站在一旁暗暗称奇。小殿下明显很在意这位姑娘,这姑娘看小殿下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温柔,两人坐在一起用膳,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亲密感。 待晚膳结束,李谚刚想和她算账,顾天澜便从背后拿出一样小玩意——那是个用竹子编成的蚂蚱,碰一下便跳一下,跟真的一般。 李谚毕竟是幼儿,小儿心性,很快被吸引了去注意力。 李谚接过了蚂蚱,开心地玩了起来。 “好玩吗?”顾天澜问道。 李谚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像是这辈子没玩过似的:“好玩。” “以后再寻一些好玩的给你。”顾天澜道。 她小的时候,她爹爹便是这般逗她的。此时想来,她的幼年时候是色彩斑斓的。她在李谚的生活里缺失了四年,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她会陪他度过,给他一个同样色彩斑斓的童年。 顾天澜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囔囔道:“我来了,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侮你了。” 李谚专心玩着手里的蚂蚱,并未听清她说的话。 待玩得累了,李谚方才睡下,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笑意。顾天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推开窗户,从窗户跳了出去。 外面月色正好,迎着月色,顾天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是带着仇恨来的,没想到这令我痛苦不堪的地方,居然还有这样大的惊喜等着我。” “我今天心情不错,你便出来陪我说说话吧。” 顾天澜对着虚空说了一声。 她知道那人一直跟着她。若是无他在,李谚的烧也不可能退的那么快。 顾天澜等了一会儿,风声中只夹杂着虫声,并未有其他变化。 她知道,那人是不会现身了。 昔日里被封印的记忆,正在渐渐恢复。她知道自己死了,又活了,从顾天澜变成了顾水月,丞相府里不受宠的嫡女。她是顾天澜,也是顾水月,两段记忆渐渐融合。 她隐约知道他是谁。但是却只隔着一层纱,怎么也看不透。 顾天澜对着空气说了一会儿话,转身便从窗户跃了进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便这样爬上了龙子的床,将睡得正酣的李谚抱进了怀里。 顾天澜一消失,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出现了。 月色下,他的脸半隐半现,隐约可见轮廓与俊朗。月色下,他的身影竟似有一丝孤单与悲伤。 “你开心我也应该开心的,但是阿澜,我有些不开心呢。”他低声囔囔道。 李谚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窝在一个香软的怀里。 他还未完全清醒,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地便叫了一声“娘亲”。 在无数个夜里,他时常做这样的梦,他有娘亲,每天都在娘亲的怀抱里醒来。 “诶。”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李谚腾地站起来,鼓着一张小脸瞪着她。 “大胆……” 顾天澜在他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李谚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处置这个大胆的奴才! 门打开的时候,皇长子殿下已经衣着整齐。 早膳之后,甘泉宫正殿那边来了人。来人是顾天晴的心腹,在宫里地位很好,即使是主子见了她,也要和气地叫一声‘王姑姑’。 王姑姑道:“殿下,娘娘召见青荷。” 李谚一下站起身,挡在了顾天澜的面前。青荷那一日当年给顾天晴难堪,顾天晴明显记住了她。青荷此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殿下,娘娘要召见一个婢女,您也要阻拦吗?”王姑姑低头看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李谚抿着唇,丝毫不相让。 “百善孝为先,殿下竟一点不将娘娘的养育之恩放在眼里,无半分尊重。奴婢只能回去禀告娘娘,让娘娘亲自来要人。殿下若是再阻拦,娘娘恐怕只能将后宫之主的位置让出来了。”王姑姑道。 李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还太弱了,根本无法与顾天晴对抗。 “我去。”一直沉默的顾天澜开口道。 她要护着李谚,而不是李谚护着她。 李谚转头瞪着她。 “不准去!” “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顾天澜低声道。 她也正想去会会顾天晴。 说着便跟着王姑姑往外走去。 半晌后,李谚才道:“我才没不放心呢。” 顾天澜踏入了甘泉宫的大门。昔日的大气的宫殿如今添了许多小女儿姿态,已经截然不同。她被晾在一个房间里,门紧锁着,里面空无一人。 顾天晴会怎么对付她呢? 一股奇怪的香气钻入了她的鼻端,她的眼前顿时一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顾天澜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她睁开眼睛,便发现全身被捆着,正被迫跪在地上。她看到了一双脚,穿着凤屐,再往上便是端庄的身姿与带着妩媚的脸。 顾天晴。 无论见她多少次,顾天澜永远记得她的背叛与侮辱,顾天澜眼中的仇恨不加掩饰,盯着顾天晴。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个是不受宠皇长子的婢子。皇后有皇后的端庄高贵,婢子却无婢子的卑微胆小。 顾天晴被她一盯,便觉得浑身发寒。那种眼神竟是有些熟悉,当年那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是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的。那眼里的仇恨足以毁天灭地。 仇恨又如何?她死了,而自己却成了望月的皇后,荣宠不衰。 顾天晴很享受将她那位姐姐踩在脚底的感觉。天青镇破庙中发生的事,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若非本宫嫌脏,本宫真想挖了你这双眼睛。”半晌后,顾天晴道。 她的指甲涂着蔻丹红,分外地红艳艳。 顾天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由跪着转为坐着,不像阶下囚。顾天澜四处扫了一眼,这是一处密室,这里面除了她和顾天晴,还有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不像宫女,反倒像是暗卫之类的,身手不凡,是顾天晴的心腹。 她很好奇,四年的时间,顾天晴成长到了何等程度。 当然,对付顾天晴,顾天澜从来没有掉以轻心。 “你是谁的人?”顾天晴盯着自己的指甲,问道。 顾天澜嗤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你若是不说,待会儿你便笑不出来了。”顾天晴声音陡然转冷。 顾天澜依旧没有说话。 顾天晴懒得与她费口舌,她起身离去,而于此同时,那两人钳制着顾天澜走去另一个房间。房间门一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顾天澜便被猛地一推,身体便被猛地摔了下去。 原来那房间不是平的,而是深挖凹陷下去的。顾天澜往下落了约两丈的距离,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刚坐稳,便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再摸了两下,竟发现是一块头骨! 她的身后不止一块头骨,而是一堆骨头,说明无数人葬身于此! 这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更令人不安。 “嘶嘶”声响起,且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顾天澜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蛇窟! 第二百零一章 险中求生 甘泉宫正殿。 顾天晴坐在正殿中,伸手看着自己红艳艳的指甲,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有光的地方真好。” 黑暗更能滋生恐惧。 置身于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却异常灵敏,听着那些‘嘶嘶’声音靠近,只觉得毛骨悚然,却无处可逃,只能生生地变成蛇腹中之物。 顾天晴越想越开心,想着那令人厌恶的婢女被无数条蛇啃噬,最终化作一堆白骨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宫的那些小东西饿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一次终于可以饱食一顿了。”顾天晴笑着道。 渐渐的,她眼中的笑意消失,化为刺骨的寒冷:“黑暗里的无名人,本宫的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青荷是那人的一枚棋子。 她如此残忍地杀了青荷,便是向那人示威。 “娘娘,皇长子求见。”珍珠在门外禀报道。 顾天晴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笑了一声:“本宫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足正殿一步了呢。为了个婢女……” “让他进来吧。” 李谚进了殿,便看到顾天晴慵懒地坐在那处,眼睛半阖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谚小小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里。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谚已经站得脚发酸,顾天晴才睁开眼睛。 “昨夜里你父皇在这里折腾了半晌,本宫一夜都睡不好,白日里格外困倦——呀,你还是个小孩,本宫不该与你说这些。刚本宫不小心睡了过去,谚儿为何不叫醒本宫?”顾天晴道。 “谚儿不敢打扰母后休息。”李谚低眉顺眼道。 “真是个乖孩子。今日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顾天晴问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李谚终于没了耐心:“做完了,母后,谚儿身边的婢女青荷鲁莽,若是对母后作出不敬的事,请母后看在谚儿的面上……” “本宫不会与她计较的。” “那青荷呢?” “死了。”顾天晴轻描淡写道。 李谚的小身躯猛地绷紧了,脸上写着难以置信:“怎么……” “那婢女走路不看路,撞到了蛇窟里,被蛇咬死了。待会儿本宫让人看看还留下骨头什么的,给殿下送过去,好歹也与殿下主仆一场。” 李谚回去的路上一直是失魂落魄的。 死了? 那烦人的婢女怎会那么轻易死了? 不是说会平安归来的吗? 骗子。 王福担忧地看着他:“殿下……”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王福才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 李谚自出生起便很少哭,他比其他孩子更为懂事、更为早熟。 “娘亲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李谚说着,眼泪便不停地往下落。 小小的身影格外孤单可怜。 王福叹了一口气,安慰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这些下人,在宫中便是命比纸薄,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姑娘聪慧许多,但是依旧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顾天澜的遭遇与其他人想象的都不一般。 一般人落在蛇窟里只能称为蛇腹中的食物,但是她不一样,她通蛇的灵性,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 顾天澜吹了一声口哨,那此起彼伏的‘嘶嘶’声突然静了下来。 她掏出身上的小刀,将身上的绳子割断了。 这里面太黑了,她根本看不见,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顾天澜环绕着这房间走了一圈,期间踩到了不少白骨。 这种感觉与她在战场上面临的累累白骨不是一样的感觉。战场上的白骨都是战死的,带着浩然正气,而这里的这些白骨都是惨死在此,死在妇人的手段之上,阴气阵阵,不知道累积了多少怨气。 她们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全部累积在这里,长年累月,经久不散。 顾天澜走了一圈,这个房间并不大。顾天晴建这样的密室肯定是在要在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极有可能是在甘泉宫下面。顾天澜入主甘泉宫的时候,并没有地下室。这里是顾天晴四年内修建起来,如此多的白骨,顾天晴手段残忍程度便可见一斑了。 对于皇帝而言,嫔妃私自修建地下室可是忌讳。因为有地下室便有密道,密道可以通往外界,与外臣沟通。这就相当于在皇帝的脑袋上悬挂着一把铡刀。 顾天澜不由得想笑,顾天晴竟是上赶着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她的手上来了。 顾天澜走到了刚刚那二人将她推进来的地方,门便开在这里。墙面很光滑,即使她一跃跳上两丈,扒在门上,但那是厚重的铁门,她根本打不开。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顾天澜闭着眼睛,等着身上的药效过去。 这里除了一堆蛇,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若是长久一下,没有食物和水,她肯定会饿死在这里。蛇不会攻击她,但是若她将主意打在这些蛇的身上,那它们肯定会先吃了她的。 她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李谚那小子肯定会哭鼻子的。 那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别扭孩子。 想到小家伙,顾天澜的嘴角不禁噙着一抹笑。 这蛇窟里的蛇不少,门紧紧关着,但是这些蛇却没有憋死,所以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 有通风口便是有出路,顾天澜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出风的地方。 那是个小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纱网,可以通风,但是蛇却爬不出去。顾天澜从身上取出一刀,割着那个小窗户。那小窗户做得很牢固,她割了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顾天澜靠着冰凉的墙壁休息了一会儿。 “呲呲”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并非里面响起,而是从外面传来的,就像是——外面有人在试图挖开这窗户。 顾天澜休息地差不多了,便从里面开始挖了起来。半晌后,里外和龙,终于挖开了一个小口子。 顾天澜身材纤细,这口子足以她爬出去了。但是外面的人依旧锲而不舍地挖着。过了一会儿,顾天澜才想通,外面的人挖着,不是因为让里面的人出去,而是外面的人想进来。 半晌后,外面的人终于钻了进来,一把便摸索到了顾天澜。 顾天澜也迅速认出了他。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这人第一次现身,不过因为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顾天澜看不清他的样貌。 那人长满茧子的手摩挲到了顾天澜的脸上,而后将她揽进了怀里,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里格外清晰。许久未曾触碰的人终于落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那人的手劲很大,顾天澜不禁*一声‘疼’。那人迅速放开了怀抱,只是那一声‘疼’令他脑海中的那根弦崩断了。他捧起她的脸,炙热的唇印在了她的嘴唇,炙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熟悉的气息钻入了她的鼻端,混杂着一些汗味。 那人强硬地撬开了顾天澜的牙齿,霸道的舌头钻入了她的口中,清扫着她口中的空气,将她口中全部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顾天澜的脑袋一片浆糊似地混乱,身体也软了下去,化作了一滩软绵绵的水,完全靠在他的怀里。 男人将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亲得如同一滩春水之后便往下落在她的锁骨上,这般仍旧不够,手伸入了她的衣襟中…… “阿澜,给我生个孩子吧。”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宣泄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顾天澜感觉到一样炙热的东西抵在自己身上,迅速清醒了过来。 这一清醒,顾天澜便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看着,这里确实有无数双眼睛,若是再继续,就要在这里表演活春宫了。 顾天澜将男人的脑袋推开了。 男人紧紧贴在墙壁上,借着墙上传来的冷意,压下心中的渴望,令自己冷静下来。 待男人平静下来,顾天澜身上的药效也彻底消失,不再绵软了。 她推开男人,便朝着窗口处往外钻去。外面连着一条长长的密道,所以没有光线进来。外面昏暗,但是却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顾天澜在外面等着,男人紧随着她身后爬了出来。 顾天澜盯着他的脸看着,隐约能看到一阵银光。刚刚亲她的时候,脸上空无一物,如今却多了银色的面具。这人到底是骗她,还是骗自己。 “将这个洞堵上。”顾天澜道,眼中闪耀着恶意,“我要让顾天晴觉得我真的死在里面了。” 顾天澜一句话,男人便继续忙活了起来,将弄下来的布满网状的窗户重新装了回去。待他弄好,一转头,便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 “当年我在顾府的时候,救过一个人,就戴着这个面具……”顾天澜伸手,摩挲着他的面具道。 男人的瞳孔不由得一缩:“你记起来了?” “那戴着面具的人很讨厌。”顾天澜的记忆便在那里戛然而止。 男人颇有些失望。 “你是怎么在望月皇宫里行走自如的?”顾天澜问道。 望月皇宫守卫森严。顾天澜当年亲自布的防,虽然里面变了许多,但是大的格局没有动。她费尽心思设下的防卫,便被人这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一般人都开心不起来。 “望月皇宫的地图都在这里。”男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道。 顾天澜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然后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顾天澜走在前面,从长长的地道上走了出去。这外面竟是一处枯井,连通着外界。 男人抱住了顾天澜的腰,一点,便落到了井口。顾天澜扒在井上,男人推开井盖,顾天澜便爬了出去。男人却没有出来,呆在井底。 顾天澜对着井里说了一声:“谢谢。” 男人盘腿坐在井底,听着井外传来的声音,不由得笑了一声:“傻丫头。”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染着她的气息,这手看来不能洗了,他发了一会呆:“我会等你想起来的。” “有什么好嫉妒的,待你想起来,我就让你为我生好多孩子。” 想着那一副情景,他又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心中有鬼 门外,王福手里端着晚膳,满脸的担忧。殿下午膳没用,看来这晚膳也不打算吃了。 门里,李谚哭得眼睛通红。 李谚没想到自己有这般难过,一个婢女而已,没了一个,顾天晴会立即再给他安排一个的。 李谚拿起那竹编的蚂蚱——但是新的婢女再也不会给他编蚂蚱了。 他的心中空荡荡的,就像是缺失了一块一般难受。 李谚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道恨意,脸上的戾气一点也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 顾天晴! 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为那个蠢奴报仇的。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青色的东西。 李谚的目光随之看去。 又晃了过来,李谚的脑袋与目光都随之移动,有些像追逐着绣球的猫。 实在是那青色的东西做得太精致了,像是一匹马,用竹子编成,浑身通绿。 他脸上的煞气消失,只留下一脸的蠢萌。 熟悉的笑声从他的脑后传来。李谚难以置信地转过脑袋,便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全是黑泥,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她手里拿着的便是‘竹马’。 “大胆……” 李谚的话说到一半,便扑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哭了起来:“你这么笨,是不是找不到黄泉路了?你这个蠢奴,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小家伙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天澜心中感动,但是这小家伙说出来的话叫什么话? “我说过我会平安归来的。”顾天澜道。 小家伙从她的怀里钻了出去,伸出小手,在她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他人小,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掐,掐得顾天澜的脸都扭曲了。 “怕疼,不是鬼。”李谚破涕而笑。 顾天澜:“……” 李谚的小脸立即板了起来:“本殿才没有担心你呢,本殿哭是因为肚子饿了。你脏得污眼睛,还不赶快去洗洗。” 于是,紧闭的房门打开了,王福终于将晚膳送了进来。顾天澜则回去洗澡,洗去了一身的脏污,换上干净的衣裳。 顾天澜回来的时候,李谚已经用完晚膳了,板着脸坐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她。 顾天澜走了进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殿下。” “顾天晴说你死了。”李谚道。 顾天澜咧开嘴笑了:“那我就更不能如她的意了。” “你受伤了。”李谚的小手突然戳在顾天澜脖子上的一处伤痕道。 顾天澜顺着他的手摸去,当想到这伤痕是如何来的时候,她脸色一变,一本正经道:“这不是伤。” “那是什么?” 对上李谚纯洁无暇的眼眸,她恨不得将那留下‘伤痕’的人抓出来揍一顿。 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顾天澜搂着他的肩膀,将他抱进了怀里:“小谚儿,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看着你长大,再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拉钩。” 顾天澜的手指勾住了李谚白嫩的小手指,两人拉钩之后,李谚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小谚儿,看来你很喜欢我呀。”顾天澜道。 李谚的脸色一变:“本殿才不喜欢……” “我也喜欢你。”顾天澜打断了他的话,捏捏他的鼻子,“小谚儿你没发现我们的眼睛很像吗?” 李谚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竟是真的看出一丝相似。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娘亲’。” 李谚:“……” 眼看着李谚要翻脸,顾天澜连忙道:“谚儿,我来教你编竹马。” 李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将注意力集中在新鲜的事上。 李谚睡得时候,这宫女竟不黏着他美其名曰‘守夜’,而是自动回到了自己的下人房中。 顾天澜躺在床上,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此时,顾天晴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吧。顾天澜一个骨碌便从床上跳了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些胭脂水粉涂在脸上,顿时铜镜里便映出一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顾天澜咧嘴一笑,差点把自己吓着了。 甘泉宫正殿。 自从顾天晴有孕后,皇帝来甘泉宫的时间便少了一些,反而时常去贤妃那里。 贤妃贺氏居于昭阳宫,与甘泉宫分立于皇宫的南北二角,两宫的距离很远,一般皇帝去了其中一宫,另一宫便很难见到皇帝了。 皇帝今夜又去了昭阳宫,顾天晴的心情顿时便差了许多。 “贺氏的母族在朝中颇有权势,陛下便不怕贺氏变成第二个顾天澜吗?”顾天晴冷着脸道。 “娘娘,贺氏的肚子不争气,再得宠有何用?”珍珠劝慰道。 顾天晴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若是贺氏有孕,那贺氏的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都不必留着了。” “娘娘,她们有分寸的。” 珍珠伺候着顾天晴睡下,自己方才起身,在外间守着夜。 房间里点着安神香,顾天晴却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旧事。 顾天澜躺在血泊里,毫无生气,下一瞬又站在她的面前,向她索命。 转眼间,顾天澜的脸又变成白日婢女的脸,她身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蛇,血流了一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来…… 顾天晴在梦里被掐得窒息,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竟是与梦里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只是她身上没有挂着蛇,脸色惨白的厉害,毫无生气,朝着她咧嘴一笑,毛骨悚然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鬼……” 顾天晴惊叫一声,便被她掐住了喉咙,只能发出痛苦的*声。最可怕的是她的声音不算小,而守夜的珍珠竟是一点都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顾天晴晕厥了过去,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掐的。 顾天晴再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犹如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浑身脏兮兮的。 “珍珠!”顾天晴叫了一声。 很快的,珍珠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瞧见顾天晴的模样便是一惊:“娘娘何故躺在地上?地上寒凉,娘娘如今的身子骨金贵着呢。” 顾天晴任由她扶着,颇有些惊魂不定。她浑身发寒,身体僵硬,汗湿的衣服贴在背上,风一吹便格外的寒凉。 “珍珠,你一直守在外间吗?中途可曾如厕?” “奴婢一直在外面守着,不曾如厕。” “那你半夜的时候便没听到什么声音?” 珍珠摇了摇头:“除了刚刚娘娘唤我。” 顾天晴被扶着坐在床上,浑身发软。 刚刚那个难道是梦中梦?那贱婢已经死了。她杀了那么多人,蛇窟里那么多白骨,却无一人回来找她索命,那贱婢也不可能的。 顾天晴想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睡下前,顾天晴令珍珠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好,并加大了安神香的量。 顾天晴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上,闻着安神香的香气,缓缓入睡。 梦里,一直有人朝着她甩巴掌,顾天晴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青荷笑容诡异地站在窗边,嘴巴咧开,鲜血从她的七窍处流了下来。她继续伸出手,冰寒的手便甩在她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大胆贱婢! 顾天晴又惊恐又愤怒,然而她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就像被定在床上,只能任由那贱婢一直甩着她耳光。 顾天晴再睁眼的时候,那贱婢消失了,四周十分安静,风吹动帘子飘动着,像暗影飘动着,像是有无数人站在那里。 抑或说是鬼。 她们都像是来索命的。 顾天晴呼吸一窒,便晕了过去。 皇帝连续三夜宿在贤妃的昭阳宫,顾天晴便一连做了三夜的噩梦。 第三日,当顾天晴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脸颊浮肿,隐约像是有个手掌印,只是再看,那手掌印又消失了。 顾天晴走了两步,突然瞥见了地上一点红,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顾天晴不由得闪过一幕,那贱婢七窍流血站在她的床前,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顾天晴面色不定地盯着那血迹看着,心中生出一个可怖的想法,转身便朝着密室走去。 她安排了两人守着这密室,这两人都是高手。 顾天晴一进去,两人便朝着她恭敬地行礼:“娘娘。” 顾天晴走到蛇窟外,蛇窟的铁门紧紧锁着,并无丝毫破损的迹象。 “被扔进去的人有可能活着出来吗?”顾天晴道。 其中男子道:“除非是大罗神仙。” 顾天晴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那贱婢只是个奴才,不是神仙。她死了,变不成鬼。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作祟罢了。 若是梦,梦里再可怖,对她并无实质影响。若是鬼,鬼怕神,她去佛门求护身之术,让鬼靠近不了便可以了。最可怕的是人。若是那贱婢能从蛇窟里逃出去,那该是有何等本事。有这等本事的人,可比梦与鬼难对付多了。 顾天晴闭上眼,再睁开,盯着男子:“若是本宫没记错,这蛇窟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娘娘,一旦落入蛇窟,很快就被毒蛇吞噬,即使她命大,找到出口,也打不开。”男子道。 顾天晴深吸一口气:“去看看吧,本宫要万无一失。” 男子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主子下了命令,他便去看看。 待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娘娘,那一通风口确实有被挖开的痕迹。”男子道。 男子的话犹如一声巨雷,惊得顾天晴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第二百零三章 两妃争宠 “娘娘,纵然如此,也不能证明前两日扔入蛇窟的女子逃脱了。”男子道。 顾天晴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你跳进蛇窟去看看她是否还在。” 男子脸色一白,便不敢说话了。 纵使他身怀武艺,入了蛇窟,也唯有死路一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那女子根本不可能从蛇窟里逃脱。 顾天晴嗤笑一声:”好好守好这密室,万不可令人发现。若是有人发现了……”顾天晴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就杀了!” “属下遵命。” “若是守不住,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顾天晴从密室出来,回到房间,便躺在卧榻之上,脑袋一阵一阵的疼。 珍珠在她身边伺候多年,见状立即过来替她揉着脑袋,顾天晴方才好受一些。 顾天晴有种预感,那贱婢肯定还活着。 顾天晴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她一定要去看看。 甘泉宫偏殿. 顾天澜磨墨,磨着磨着就不动了。 李谚正在临摹字帖,他鼓着小脸,胖乎乎的手握着笔,长长的睫毛一刷一刷的,写得很认真。他三岁开始识字,四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写成文章。他的字体圆润,带着稚嫩,颇为秀气。 李谚对自己临摹的字帖颇为满意,想要炫耀一番,岂知他连咳了两声那蠢奴都没反应。 李谚盯着那一动不动的手,再抬头,便看到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张,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这蠢奴站着也能睡着…… 李谚好气又好笑,托腮盯着她睡姿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 她这两天的精神都很不好,哈欠连天,像是一夜没睡着一般。但是她又像是很开心,有些时候磨墨磨着磨着便笑出声,心里像是藏着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那表情就像是干了什么坏事。 李谚在她手上戳了一下,顾天澜猛地睁开眼睛,手一抖,墨便洒了出来,一脸都是。 李谚忍不住笑出声。 顾天澜连忙去洗脸。 李谚便趴在一旁,盯着她的脸看着。 “本殿怎么觉得你这张脸像假的?”她的眼睛灵动漂亮,与这张普通的脸太不相称了。李谚年纪小,也看出其中的端倪。 “是啊,其实贴了一层人皮面具,揭掉就跟小像上你的娘亲长得一样了。”顾天澜道。 “你别用我娘亲开玩笑。”李谚一本正经道,“否则我会生气的。” 顾天澜揉了揉他的脑袋,颇为欣慰道:“你的娘亲知道会开心的。” 顾天澜其实是颇为愧疚的,她生他却未曾养他,这孩子却惦记着她,她该是何其幸运。 “皇后娘娘驾到!”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细的声音。 李谚的脸色突然冷了下去:“她还想做什么?!” 顾天澜却有不同的想法:“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 顾天澜混进她的宫里,折磨了她三日,顾天晴便看出其中猫腻,这反应速度不算太慢。 李谚放下笔,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嘱托道:“你待在这里,千万不可出去。本殿去会会她。” “你去会她,她肯定会欺侮你的。我去还可以吓她一吓。”顾天澜道。 李谚知道这蠢奴脾气执拗,他是说不过她的,只能道:“那待会儿出去了你得听本殿的。” “奴婢一向都听殿下的话。”顾天澜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天晴在偏殿的门口站了一会儿,脚并未立即跨进去。她心慌乱得厉害,深吸一口气才踏了进去。 纵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当看到李谚身后跟着的低眉顺眼的丫鬟时,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珍珠连忙扶住了她,才至她没有太失态。 顾天晴大口的呼吸着,进了偏殿,坐下,冰冷的眼眸便扫在青荷的身上。青荷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垂着脑袋,顾天晴根本无法从她那张脸上探究什么。 “谚儿,你可知青荷多么大胆,深夜闯入本宫的府邸,意欲行刺本宫。”顾天晴道。 她此时的想法便是一不做二不休,她要看着这贱婢死,方才安心。 李谚道:“青荷手无缚鸡之力,母后身边侍卫重重,母后纵然不喜欢青荷,也不该想出这般荒唐的借口。” 顾天晴竟是被一个四岁的孩子堵得哑口无言。 “奴婢连娘娘的宫门都进不去,怎么能闯入娘娘的府邸呢?”青荷怯怯的声音响起。 顾天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她可以确定这三夜并非单纯的梦境,她脸上的巴掌印都是真实的。这青荷肯定潜入了她的寝宫。 一个丫鬟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寝宫,还甩她巴掌,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 但又因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顾天晴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没有证据。 青荷披着一个懦弱婢女的外壳,很好地掩饰了她所作的一切。 若是她以此杀了青荷,肯定会有人以此作文章。她苦心经营的贤后的名声会遭到冲击,背上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她一定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杀了青荷。 顾天晴挤出一个笑:“本宫精神不济,兴许是看错了。本宫今日是来看谚儿的,本宫不想耽搁谚儿的功课,便先行离去了。” 顾天晴离去后,顾天澜和李谚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人还击掌。然后勾肩搭背进了书房,自然是顾天澜勾他的肩搭他的背。 顾天晴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顾天晴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此时她千万不能慌乱,否则就如了对方的意。她觉得自己就像入了一场凶险的博弈,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对方深不可测,她也不是待宰的羔羊。这里是望月,她是皇后,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四年。 顾天晴睁开眼的时候,眼睛又化作一潭幽深的潭水。 “叫何吕来见本宫。”顾天晴对珍珠道。 何吕是侍卫统领,统管着整个皇宫的侍卫,因此,他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很快的,何吕便到了。何吕三十出头,身着深色侍卫装,五官硬朗,腰板笔直如青松。何吕出生普通,没有世家背景,是由一个小小的侍卫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位置的。当然,顾天晴在背后悄悄地推了一把。 何吕一进门,珍珠便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紧闭的房间里只余顾天晴和何吕。 “贤妃入宫四年,陛下待她一直是不咸不淡的,近日里,陛下为何总往她那昭阳宫跑?”顾天晴问道。 贤妃贺氏母族势力大,皇帝偶尔去,也只是为了安抚贺氏。这样日日去,便有了独宠的趋势了,贺家的势力会更加强盛。 这也是顾天晴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除非…… 顾天晴想到那个可能,脸色猛地变了。 除非皇帝真的喜欢贺氏。 不可能的,她知道皇帝心中什么最重要,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打破制衡的局势的。 何吕道:“前几日,陛下去昭阳宫的时候,便见贤妃娘娘一袭红色劲装,手里拿着弓箭,英姿飒爽。” 顾天晴的心沉了下去,比刚刚还难看了几分:“贺氏,好大的胆子!” 昔日里,曾有妃子以此来博得皇帝的宠爱,最终被打入冷宫。那是哪一年呢?那一年,顾天澜死在天青镇,甘露宫里那袭红色身影消失,她入主甘泉宫。 “娘娘,有些事只是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厌恶的便是忌讳,陛下喜欢的,便是美景。”何吕道。 “你是在提醒本宫陛下的心已经变了吗?”顾天晴道。 顾天澜活着的时候,是李邺谨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要拔出,顾天澜死后的第四年,李邺谨终于开始怀念了。顾天澜便成了他的朱砂痣、白月光。 顾天晴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直不肯承认。贺氏也有所察觉,所以很好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娘娘何必与死人计较?”何吕道。 顾天晴笑了,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是本宫魔怔了。只有活着,才有许多可能。本宫的敌人,是这些活着的人。”顾天晴看向何吕。 顾天晴的脑海乱乱的,半晌后才梳理出一个头绪。 她首先要重新得到李邺谨的宠爱,再利用腹中的孩子除掉青荷。 顾天晴躺在卧榻上,脸色微微发白,精神颇为不济。 中午的午膳,顾天晴一口未吃。 “本宫没有胃口。待会儿传个太医来替本宫瞧瞧。最重要的事,这两件事都要让陛下知道。”顾天晴道。 珍珠道:“奴婢明白了。” 当天夜里,皇帝驾临甘泉宫。 躺在卧榻上的顾天晴嘴角不由得翘了翘。 门推开了,高大英武的身影走了进来。 “陛下。”顾天晴脸色惨白,挣扎着想要从卧榻上爬起来。 皇帝已经三步作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按住了她的手臂:“皇后身体不适,便躺着吧。” 顾天晴躺了回去:“臣妾还好,或许是热了些,精神有些不济,太医来看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皇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顾天晴便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没有让他收回。 “陛下,臣妾怕。” “怕什么?”皇帝问道。 “臣妾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臣妾做得坏事太多了,梦里便梦到了那些人来索命。之前有陛下的龙气镇着,臣妾并不觉得什么,陛下几日不来,臣妾便噩梦连连。”顾天晴一脸惊悸道。 顾天晴手上沾满鲜血,与他一起披荆斩棘,才终于将顾家连根拔起。 李邺谨并非完全不念旧情的人。李邺谨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搂进了怀里:“朕在这里,爱妃不必怕。” 当夜,皇帝宿在甘泉宫。 顾天晴一夜无梦,睡得很香甜。 这一夜,昭阳宫的贤妃娘娘一夜未睡,天亮的时候突然将床头的灯烛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宫里就好比战场,你争我斗。唯一特殊一些的便是,这战场上全是女人。 第二百零四章 游戏开始 顾天晴只字未提及夜里有人闯宫的事。 第二日一大早,顾天晴便起身伺候皇帝穿好衣裳,将他送至殿外,去上朝。顾天晴一脸依依不舍的模样,皇帝一走,她的脸便冷了下来。 皇帝在甘泉宫呆了一夜,顾天晴的心安稳了许多,也有心思开始思索其他事情了。 皇帝不在的三日,她连续做了三日的噩梦,皇帝一在,她便一夜无梦。 她口上说皇帝身上的龙气镇住了邪魔,但实际上是不信的。凡事都事出有因。 顾天晴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不由地走到了香炉前。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里外分成了两层。顾天晴分别捻了一些,放在鼻间闻了闻。这两种颜色的香料味道很像,但是又不一样。 顾天晴分别点燃了两种香,静静地感受了其中的区别,其中一种有安气凝神的作用,而另一种却令她烦躁不安。 顾天晴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青荷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寝殿里,绝对是有一连串的安排的。 有人迷晕了珍珠,有人在自己的香炉放入不一样的香,让自己做噩梦,而这一切最好的解释便是,自己的身边有内应! 顾天晴觉得一顾冷意从背后冒了出来。 这比李谚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宫女还要可怖,因为那个内应就在自己的身边,极有可能是自己十分信任的人。 那就像是一双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对方的眼里。 顾天晴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冷静下来。 "珍珠,这香炉的香是谁添的?"顾天晴状似无意地问道。 "娘娘如今怀着龙子,一举一动都要分外小心。这香都是王嬷嬷添的,王嬷嬷十分小心,不让任何人过手的。娘娘,可是有什么问题?"珍珠问道。 王嬷嬷。 王嬷嬷是她从顾府带来的,在她身边伺候了许多年…… 顾天晴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 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竟是信不得了。 "珍珠,你们都是本宫跟前亲近的人,本宫会待你们好的,但是你们有什么异心……"顾天晴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了。 珍珠连忙跪了下去:"珍珠誓死效忠娘娘,若违此心,天打雷劈。" 珍珠的脑袋低的很下去,看似卑微虔诚的姿态,其实更好地掩饰她心中所想。 昔日,望月的第一世家为顾家,顾家家主手握重兵,子弟遍布朝廷,其兴旺程度,仅次于皇家,其余世家对比而言,便如同萤火之光。 顾家被灭之后,其余世家争先而起,贺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贺氏是武将世家,与昔日里的顾家倒有几分类似。 贤妃便得了一匹汗血宝马,那是她的母族进献的,贤妃甚是喜爱。皇帝好马,听闻之后便来了昭阳宫,恰好看到马上的贤妃,红衣飘飘,英姿飒爽。当晚,皇帝便宿在昭阳宫中。 情事过后,贺如意脸颊绯红地躺在皇帝的怀里,悄悄睁开眼睛,描摹着皇帝俊朗的眉眼,心里涌起的是喜悦和得意。 顾天晴人老色衰,又无母族撑腰,竟然想与她争。 今日,她能让皇帝宿在她的宫中,来日,她便可以入主甘泉宫。 贺如意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脸餍足的帝皇突然睁开眼睛,起身坐在床上,冷厉的双眸盯着门:"发生了何事?" "陛下,有人闯入了皇后娘娘的宫中,意欲行刺娘娘!" 那人话音一落,皇帝便立即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去。 "陛下!"贺如意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她撒娇地叫了一声,但是根本没有挡住皇帝离去的脚步。 很快的,昭阳宫便陷入了一阵冷沉中。 贺如意随手拿了一个枕头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顾天晴肯定是故意的!" 后来,贺如意便觉得自己或许想岔了。 因为甘泉宫损失惨重,死得都是顾天晴的亲信,其中便包括王嬷嬷。王嬷嬷是何等人,顾天晴在顾府的时候,王嬷嬷便是她的贴身侍女了,据说是陪着顾天晴从小长大的,其中的情份如亲姐妹一般。 顾天晴自己还受了伤。 若是只是为了争宠,顾天晴是不会玩这么大的。 这昭阳宫与甘泉宫一南一北的距离,从昭阳宫移驾到甘泉宫,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甘泉宫里灯火通明。 皇帝一踏入甘泉宫,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地上有血迹,还有几具未处理的尸首。这一切都预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次惨烈的厮杀。 幸存的宫人浑身是血,见了皇帝,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陛下,娘娘吓坏了,谁也不让靠近!” 皇帝踏入了卧房,便见皇后缩在床上,身上沾着血,脸色惨白,身体不自禁地颤抖,像是吓坏了。 皇帝一靠近,顾天晴颤抖地愈加厉害了:“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死没关系,但是我的孩子不能死!” 皇帝放柔了声音:“天晴,是朕。” 顾天晴眼珠动了动,看向他,像是终于认出了他,一下便扑入了他的怀里。 “陛下,有人要杀臣妾。他的剑已经要刺到臣妾的,若非王嬷嬷挡在臣妾的面前,臣妾已经一命呜呼了。”顾天晴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皇帝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切都过去了,朕在,任何人都靠近不了你。朕一定会将刺客抓出来的。” 顾天晴靠在怀里,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 皇帝安抚了顾天晴,又传了太医来。他走出房门,外面的尸体也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侍卫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皇帝的目光落在其中最为高大的身影身上。 “何吕,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冷声问道。 “一个刺客,身形娇小,像是女子。她对甘泉宫极为熟悉,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娘娘的寝殿,若非娘娘尖叫,侍卫们都察觉不了。属下护驾不利,没有抓到刺客,请陛下责罚。”何吕道。 一个刺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后的寝殿。 到底是刺客太厉害,还是宫中的侍卫太废物。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三日之内抓出刺客,否则朕就要了你的命。” 甘泉宫里灯火通明,但是并未蔓延到偏殿。 顾天澜睁开眼睛,盯着睡着正香的李谚,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才走了出去。 外面,一个身影已经等着她。 顾天澜走到了她的身后,那人便转头,对着她鞠了一个躬。 夜色朦胧,那人的脸掩盖在黑影里,看不清。 "皇后遇刺,天一亮,这件事就会传开,这个皇宫要变天了。"来人道。他的声音尖细,暴露了他的身份。 "死的是王嬷嬷?"顾天澜笑眯眯道。 "王嬷嬷,还有王嬷嬷一手带着的几个宫女,都是顾天晴的亲信。" "顾天晴挺聪明的,也够心狠手辣。"顾天澜顿了一下,话音一转,"这般轻而易举地钻入了圈套。" 她记得王嬷嬷,顾府的王嬷嬷。她待顾天晴忠心耿耿,忠心护主。她死得时候依旧想着自己的主子无事便好,若是她知道其实刺客就是她的主子安排,且就是来杀她的时候,又该作何感想? 顾天晴想要一箭双雕,既杀了自己身边有异心的人,又借机可以搅乱后宫,趁机杀几个''刺客''。若是她知道,她杀的其实是真正忠心耿耿的人…… 顾天澜突然觉得这个游戏特别有趣。 她要一点一点地折磨顾天晴,让她亲者背叛,爱者抛弃,一步一步地走向死路。 "主子,顾天晴会不会借机对您不利?"来人担忧道。 顾天澜的脸上顿时覆盖上一阵冷意,若是月光亮一些,照亮她的脸,便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戾气,杀气腾腾。 "呵,我等着。"顾天澜低声道。 顾天澜带着一身冷意回到了寝殿中。 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迷茫地寻找着什么。 顾天澜一看到他,浑身的冷意突然消失了,脸上泛出柔和的光芒。 她走了过去,便将他抱进了怀里。 "发生了何事?"李谚稚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有趣的事,待天亮了再告诉你。"顾天澜哄道。 顾天澜将他放进了被窝里,胖乎乎的小家伙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天亮了,阳光却照不暖冰冷的皇宫。 一夜的时间,大内侍卫已经将半个皇宫都搜寻了一遍。这一夜,其实许多人无眠,她们都得到皇后遇刺的消息,想着自己与皇后是否有过节,会不会一不小心变成刺客之一。 李谚忧心忡忡地看着顾天澜。 之前,顾天晴就曾叫嚣过她是刺客,如今这一切会不会就是针对她的? 何吕将整个皇宫里外都搜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皇后那里也没有说出什么刺客的特征。其余各宫的心稍稍松下来一些。 皇后却因受了惊吓,一病不起。 皇后的腹中怀着龙子,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时间,宫里的太医轮番上阵,却依旧诊断出病因。 有一与太后相熟的僧人给皇帝开出一个偏方,皇后这病有些邪门,像是邪祟缠身,需以丙申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出生之人的心头血方可祛除。 第二百零五章 贵人有孕 整个皇宫本来都是人心惶惶的,这件事传开后,众人便彻底安了心。 原来皇后是真的遇刺了。 原来皇后并未有趁机铲除异己的心思。 也对,皇后深明大义,岂会做出这般恶毒的事? 这件事传到李谚和顾天澜耳里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丙申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对于李谚而言,便只是一个单纯的生辰。 王福刚刚听到的时候觉得莫名耳熟。他算是李谚身边的老人,这里来了新的宫人,家世背景和生辰八字都是要过他的手的。王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便变了,半跑着进去。 "姑娘!"王福跑到了顾天澜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青荷的生辰八字就是丙申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如今陛下下了命令,寻找这个生辰出世的人,首先找得便是宫中的,恐怕很快就要寻到您了。所谓心头血,要剜心取,取了心头血,命也就没了。" 王福说着,突然觉得这件事就像是专门针对他面前的人的。 皇后的遇刺,一病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再到高僧给出的破解之法。 这桩阴谋,涉及的人都是整个皇宫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用这样的阴谋对付一个奴婢…… 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大题小做了,而那被对付的奴婢,即使是插上翅膀,恐怕也逃不出去了。 王福的脸上充满了慌乱:"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王福心中慌乱,而那真正该着急的人,只是面色平静地应了一声:"哦。" 王福愣了一下:"姑娘,你便没有什么想说的?" "不要告诉李谚。"顾天澜道。 王福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愣住了。这姑娘到底是何等身份,这般深不可测,泰山崩于顶,也是面色不变。 王福实在是想岔了。 其实这对于顾天澜而言,并非什么泰山崩于顶的事。 王福料得没错,很快的,青荷的生辰八字便被翻了出来,侍卫将她从偏殿带走了。 这一次,李谚倒是不哭不闹了。 一则,她告诉他会安全归来的。 二则,他太弱小了,在这满是荆棘的皇宫里,他根本护不住她。他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谚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情,坐在高高的书桌后,竟是有一股内敛的气势。他握着笔和紧抿的唇却泄露了她的不安。 "陛下,知言大师说的那个生辰八字出生的人已经寻到了,是皇长子殿下身边的一个宫女。"内侍低声禀报道。 顾天晴腹中的孩子于他而言是不同的。顾天澜在的时候,他无子,是做给顾天澜看的,看他对她的忠诚,他们的长子必须是顾天澜所出。顾天澜死后四年,他一直无子,顾天晴腹中的孩子便是要打破传闻,若是顾天晴腹中的孩子因为一些原因没了,那之前的那些传闻将更加甚嚣尘上。 莫说是一个宫女的命,就是要整个宫的宫女的命,皇帝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就按知言大师的说法做,取其心头血。但是晋级,切莫让那宫女污了皇后,无用倒罢了,切末让皇后的病情加重。"皇帝嘱托道。 内侍领命而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由得想,这段时间宫中的事情真多,风雨欲来。 整个北地已经改姓公孙。公孙奕初定江山,为了安抚百姓,选择休养生息,同时一点一点地拔除前朝的痕迹。而这也给了李邺谨喘息的时间。 这天下分久必合,望月和公孙奕迟早有一战。 在这休养的间隙里,李邺谨并不希望出什么变故。 他只希望那一切只是错觉。 顾天澜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十几个侍卫守着她。她一进去,入眼的便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拿刀的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他右手拿剑,左手拿着一个大碗。 中年男子看了顾天澜一眼,便笑了:“姑娘放心,我杀了三十年的猪了,刀法很准,保准姑娘毫无痛楚。” 顾天澜一点没被安抚到。 顾天晴竟让一个杀猪的来杀她。 他刀法准,但是如今拿得却是剑。 顾天澜道:“我要见皇后娘娘。” 那屠夫笑了:“皇后娘娘正躺在床上,等着你的心头血救命呢。” 顾天澜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扇厚重的屏风上。 “她若此时不见我,会后悔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侍卫们退了下去,屠夫将门关上了,同时那扇屏风拉开,门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人。顾天晴脸色惨白,未施粉黛,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顾天澜便知道顾天晴果然在这里。 顾天晴千方百计地想要她死,如今又设下这般华丽的阴谋,肯定是要看着她死的。 顾天晴的眼神与顾天澜碰上,两人的眼神中在空气中相碰,顾天晴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一般,张了张,下一瞬,顾天澜突然靠近了两步,那中年屠夫率先反应过来,挡住了顾天澜。 顾天晴终于反应过来。 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你要和本宫说什么?” 顾天澜的目光在那屠夫上扫了一圈:“甘泉宫下的密室……” 顾天晴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那是她的弱点,若是皇帝一旦知道了,肯定会在他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顾天晴的手复又松开:“那又如何?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顾天澜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顾天晴的心没来由的不安。 “杀了她吧。”顾天晴命令道。 中年男子举着剑,朝着顾天澜的心口处刺去……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声。 “蛇!有蛇!” “住手!” 顾天晴的脸色猛地变了,眼眸中泛着火光,拧着眉紧紧地瞪着顾天澜。 顾天澜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她那张普通的脸都变得不寻常起来。 “这一条两条蛇好解释,若是多了,便势必要找出这些蛇是从哪里来的。”顾天澜语气悠悠道。 顾天晴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刺进了肉里。 她将眼前的女子推入蛇窟,是想她死,却没想到这件事成了她的把柄,握在了她的手上。 顾天晴恨不得将她抽筋扒骨,恨不得一刀一刀地凌迟了她,恨不得…… 但是——但是她的弱点握在对方的手上。对方比她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半晌后,顾天晴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宫女的命也是命,若是以命换命,我儿便是带着冤孽出生的。” 知言大师所说的生辰八字的人寻到了,但是皇后病榻前突然清醒替那人求情,那人竟是保住了命。 皇后仁慈之心,不仅在后宫,也在整个邺城,迅速传开了。 顾天澜在皇后仇恨的视线中,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偏殿中。 顾天晴在极度难安之中,渐渐恢复。 顾天晴设下一个精心的阴谋,最终没有杀掉青荷,反而是她得利的帮手何吕因为捉拿刺客不利被免去了侍卫统领的职位。何吕是顾天晴在皇宫里的眼睛,何吕没了,她便是瞎了眼。 这场阴谋下来,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青荷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杀了王嬷嬷,但是依旧不能安心,整个宫中,究竟还有多少人与青荷一般,是那未知的对手安插的棋子? 顾天晴越想越觉得惊恐。 顾天晴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这些眼线一一找出并且拔除的时候,又一则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 珍珠低声汇报道:“娘娘,敏贵人有孕了。” 昔日里这样的事并没有少发生过。 皇帝后宫嫔妃众多,一众妃子各有心思,皇帝每个月睡下来的妃子,没有几十,也有五六个。皇后掌管后宫,其中便包括各宫的宫人分配,所以她在每个宫中都安插有自己的人,尤其是皇帝去的勤的宫殿,顾天晴安插的人更多,那些人一旦得了恩宠,都会不知不觉喝下避孕的药。然而,喝药并非万全之策,总有漏网之鱼。而对于这漏网之鱼,顾天晴则会命人暗自处理了。 所以对于这样的事,甘泉宫处理起来应当是轻车熟路。 “敏贵人?”顾天晴想了半晌,都未曾想起这么一个人。 “礼部侍郎的女儿,母族没什么势力,四年前入宫的,入宫后陛下宠幸了一段时间,封了个‘贵人’的封号。后来娘娘封后,陛下独宠,去敏贵人那里也去的少了。陛下本来在贤妃那里的,不知道为何与贤妃闹了起来,便去了就近的宫里,便是敏贵人的寝宫,后半夜又被贤妃求了回去。所以不曾想到她竟是一举便有了孕。”珍珠汇报道。 顾天晴的脑海中这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这敏贵人是顾天晴之前最厌恶的一个嫔妃,只因她的肚子特别争气,即使喝了药,还是能怀上。所以那时,顾天晴处置敏贵人便颇费了一番劲。时隔四年,这敏贵人又开始作妖了。 不过她如今彻底失宠,就算暴毙皇帝也不会在意的,处置起来方便许多。 顾天晴道:“处置了吧。珍珠,你亲自去。” 万一敏贵人那里也有对方安插的人呢?她现在能信任的唯有珍珠了。 第二百零六章 双喜临门 庆春殿。 秋风吹过,落叶满地,整个宫殿都沉浸在一股阴森冷寂中。 同样是怀有龙嗣,甘泉宫一片喜庆洋洋,堆满各种赏赐,而庆春殿则是冷冷清清的,甚至充满了肃杀之气。 太医一走,敏贵人便瘫在那里,双手护着自己的腹部,脸色惨白如纸。敏贵人的容貌在这繁花似锦的后宫里算不得出色,但是气质温婉,如江南水莲,看着很舒服。不过她这样惨白着脸的模样,就如那枯莲,令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春喜是两年前到敏贵人身边伺候的,敏贵人不得宠,春喜的日子也不好过,在其他宫的宫人面前,便是低了一等。 听闻贵人怀孕了,春喜心中一阵狂喜,想着敏贵人母凭子贵,那她这个奴婢也能过上好日子了。春喜欣喜若狂,根本想不通敏贵人为何哭丧着一张脸。 敏贵人这般,又如何能得帝皇的宠爱呢? 春喜劝慰道:“娘娘,如今整个宫里唯有皇后与您有孕,对于陛下而言就是双喜龙门。宫人们都道皇后腹中的是皇子,您腹中的若是皇子,那便是将来的王爷,若事公主,那就更好了,陛下待第一个女儿总会特别一些,将来必定是最受宠的公主。娘娘有了子女傍身,今后肯定是大富大贵的。” 敏贵人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低声囔囔道:“第四个了。” 春喜没有听懂:“娘娘,您说什么?” 敏贵人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春喜看着堪称简陋的宫殿,心中想着这样的日子总算到头了。太医已经确诊娘娘有孕了,想必很快就能传到皇帝那里。 皇后怀孕的时候,陛下可是大赏特赏。敏贵人比不上皇后,但是基本的赏赐该有,皇帝也该来看看贵人。 春喜暗自盘算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贵人一眼,如今正是得宠的好时机,娘娘竟然哭丧着一张脸。 春喜前等后等,都未等来赏赐,倒是皇后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春喜几次想巴结她,但是对方却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她。 “珍姑姑来了。”春喜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珍珠带着两个太监,两个太监手里捧着许多东西,这赏赐颇为丰厚。 “贵人娘娘呢?”珍珠问道。 春喜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向娘娘禀报。” 春喜想着禀报的时候,稍微替贵人娘娘拾掇一下,莫叫皇后宫里的人看轻了。只是她进去,珍珠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春喜隐隐觉得不对劲。 转眼就到了内殿,敏贵人依旧瘫在那里,就那样瘫了一天。 “娘娘,甘泉宫的珍珠姑姑来了。”春喜含笑叫了一声。 敏贵人闭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珍珠道:“贵人娘娘,皇后听闻娘娘有孕,让奴婢来看看娘娘有什么需要的。” 敏贵人的身体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看见珍珠,脸色更加煞白几分,如同失去水的鱼儿一般,抓着喉咙,拼命地呼吸着。 那模样格外骇人,春喜吓得差点跪下去。再反观甘泉宫来的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敏贵人渐渐冷静下来。 她朝着珍珠跪了下去,语气卑微道:“珍珠姑姑,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了,我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你是女子,该知道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有多么重要。昔日里,皇后无孕,我若是先有孕,娘娘容不下我是人之常情。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有身孕,肯定是龙子,将来的太子。我腹中的孩子,永世为臣。便请皇后娘娘网开一面,饶了我腹中的孩子吧。” 敏贵人说着,便朝着珍珠磕了下去。 她一个贵人娘娘,这般向宫人下跪,看似平静,其实已经是绝望到了极点。 她曾经有过三个孩子,每个孩子从她腹中消失的时候,便像一块肉从她身上生生地剜了去。到了后来,她便宁愿自己永远没有孩子。所以当她彻底失宠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可以活下去了。 然而,命运又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珍珠冷漠地看着她。 “娘娘既然深喑丧子之痛,为何又要怀上孩子呢?”珍珠问道。 敏贵人本就怀着卑微的希望,如今珍珠的话将她的希望彻底断绝了。 敏贵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瞪着珍珠:“皇后娘娘杀了这么多人,便不怕业报在她的孩子身上吗?” 珍珠眼神转厉:“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皇后这般滥杀无辜,根本不配为后,将来定当落个断子绝孙,万人唾弃的下场!”敏贵人道。 人到了绝望之地,知道再也无活下去的希望,便也不再挣扎,认命了。 春喜听到这里,岂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知道敏贵人为何这般绝望的原因了。她本以为好日子来了,但是…… 春喜猛地瞪大眼睛,嘴巴大大地挣开,浓稠的血顺着的嘴角落了下来。 她低下头,便看到一柄剑从她的胸口刺了过去,而那拿着剑的正是珍珠身后站着的人。 春喜倒在了地上,很快没了生气。 “敏贵人,本来娘娘是想留你一命的,但是你胆敢忤逆皇后,罪当诛。” “敏贵人不堪深宫冷寂,早已疯魔,杀死了贴身宫女,而后自刎于庆春殿。” 珍珠平静复述道。 敏贵人闭上眼睛,等死。这一次,她与腹中的孩子一起上了黄泉路,尚且有个照应。 然而,敏贵人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死亡的痛楚并未降临。 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甘泉宫来的三人皆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她的面前站着一人,正背对着她,只见身形,不见样貌。他转身,脸上覆盖着一层银色的面具,眼睛乌黑发亮,甚是漂亮,像是女子的眼睛。 “你……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而是问道:“想活下去吗?” 敏贵人愣了一下,猛地点了点头。 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人放着生路不走,去走死路的。 “你出庆春殿的门,朝着南面的那条路一直跑,跑到尽头再左转。再之后,生死就看你的命了。” 那人说完,身影便消失了。 敏贵人看了一眼脚边的春喜的尸首,疯了似地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她的孩子何其无辜,全部惨死在顾天晴的手里,她甚至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产生。 她腹中的孩子又何其无辜,她却保不住他,唯一能选择的便是与他一起去死。 她不甘心! 那些害了她的人依旧好好活着,踩在她与她孩子的尸骨之上。 她不甘心! 那一股不甘心支持着她迅速跑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那人指给她的方向究竟是什么。 不知跑了多久,她跑得披头散发,如同疯子一般,狠狠地撞上一个人。 接下来传来一声厉呵:“大胆,竟敢冲撞太后娘娘圣驾!” 而这一声对于敏贵人而言却犹如天籁一般。 她仰起头,令她那一张秀雅的脸完全露出来:“太后娘娘,臣妾是敏贵人,有人要杀臣妾,臣妾的婢女已经被杀了。臣妾腹中怀着龙胎,请太后娘娘看在臣妾腹中龙胎的面上,救臣妾一命吧。” 太后从寺庙里回来,轿子刚刚入宫门。 ‘龙胎’二字闯入太后的耳中,太后不禁掀起了帘子:“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杀人?敏贵人,随哀家一起,与哀家细细说说此事。” 敏贵人上了太后的轿子,朝着上阳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幕落在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迅速消失了。 这件事传到皇后耳里的时候,皇后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的碎片。 这在她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敏贵人在她眼里也是微不足道的一条命。结果这卑微如蝼蚁一般的敏贵人竟然将这件事闹到了太后的面前。 珍珠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 “很好,你们一个两个的,先是王嬷嬷,再到你珍珠,你们是要气死本宫吗?”皇后怒极反笑,随手抓起了另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在珍珠的脑袋上,将她砸得头破血流。 珍珠顶着一脸的血:“娘娘,那人神出鬼没,转瞬便令奴婢三人不省人事。” 顾天晴顿时无力起来。 那人,又是那人。 那人离间她与皇帝的感情,害得她舅父入狱,她彻底失去母族的势力,那人将她做过的事一点一点地公之于天下,那人一步一步地将他逼到了绝境。 呵呵,她就不信,那人真能上天入地。 “他想要本宫死,本宫偏不死。” “敏贵人恨本宫入骨,她这下有了靠山,肯定会将之后的事都说出来的。太后又不喜欢本宫,许是会借此机会整饬本宫。” 她自觉能一手遮天,却没想到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这些倒罢了,陛下一向看重子嗣,若是知道本宫做出这样的事……” 顾天晴如今面临的真正问题,便是如何对付兴师问罪的皇帝。 第二百零七章 当堂对峙 上阳宫。 太后娘娘四十出头的年纪,如泼墨般的黑发盘起,面容雍容,风韵犹存,唯有眼角的细纹添了岁月的痕迹。 皇帝则坐在太后的身旁,双手搭在椅子一上,浓眉拧着,表情不虞。 后宫发生这样的事,皇帝又如何高兴地起来? 敏贵人心中却暗自滋生了喜悦与激动,她从来未曾想过有这么一日,她能在整个皇宫最尊贵的人面前,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顾天晴一手遮天,整个后宫就如同暗无天日的炼狱,唯有听她的话,才有好日子过。那些被迫打掉孩子的嫔妃,再见到皇后的时候,依旧得笑脸相迎。 太后开口道:“敏贵人,你将你的委屈说出来,皇帝与哀家在此,会为你做主的。” 太后不喜顾天晴,顾天晴封后后,太后便完全不插手后宫的事了。她容许顾天晴的一些小心思,但是顾天晴所作所为若是涉及皇嗣,那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敏贵人道:“后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与陛下恩爱过的妃子都得喝下避子汤。有些妃子若是还不小心怀上孩子,则要将腹中的孩子打掉。臣妾壬亥年的时候两度有孕,癸子年第三次有孕,这三次有孕都是一样的结果。今年是乙寅年,臣妾腹中的已经是臣妾的第四个孩子了。” 敏贵人说着,想起了她可怜的孩子,眼眶不禁红了。 皇帝手一用力,椅子的把手便断了,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皇帝这四年一直无子,到处谣言四起,皇家威信被扫。皇帝贵为天子,哀家一直疑惑不解,如今想来,竟是人祸。哀家没有想到,短短四年时间,后宫竟是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太后的脸色难看极了,“庶女出身,难当大局,若是阿澜还在就好了……” “母后!”皇帝出声,脸色更加不虞。 顾天澜一直是这对母子不合的关键所在。太后一向站在顾天澜那边,如今再提及顾天澜,李邺谨实则狼狈多于怨恨。 若是阿澜在就好了,阿澜在,他的后宫何故这般乌烟瘴气?若是阿澜在,整个朝廷上下何故无将可用?若是阿澜在,他的江山何故岌岌可危? 但是这是他做出的决定,他不能这般想,更不能后悔。 “母后,儿子会处理好这一件事的。若是顾天晴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朕是不会姑息的,哪怕她腹中怀着朕的孩子。”皇帝道。 皇帝说完便转身离去。 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阿澜为后的那些年,这后宫哪会这般。望皇帝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太后说着,不由得想起了阿澜。 她入宫前与顾夫人乃是闺中好友,她是看着阿澜长大的,阿澜这丫头,看似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但是入宫后却将整个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那些明争暗斗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从中制衡,堪称贤后。当年赐婚于顾天澜与当今皇帝的时候,她是最欢喜的。却没想到,这是一桩孽缘,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百年之后,她又有何颜面去见自己的闺中好友? 太后回神,盯着眼眶红红的敏贵人,拉起她的手道:“过去的便过去了,皇帝会为你做主的。你腹中还怀着孩子,就安心将养着。” 敏贵人的眼眶又红了:“臣妾谢太后娘娘忧心。” 甘泉宫。 门紧闭着,所有的帘子都拉了下来,纵使是白日,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顾天晴的心中如无数虫子啃噬着,她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做的那些事,终有一日会一件一件的翻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脚步声响起,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显得尤为空旷。 一人于漆黑中准确无误地走到了顾天晴的面前,朝着她跪了下去。 “娘娘,属下已经寻到合适的人选了。符鹤,大内侍卫,十八岁入宫,如今二十六岁。符鹤与敏贵人是老乡,敏贵人入宫后,符鹤对她多加照拂。尤其是敏贵人失宠的这些年,符鹤时常出入庆春殿。庆春殿宫人待敏贵人十分不上心,春寒料峭时,敏贵人自己去井里打水,半日都打不上来,符鹤从殿外进来,拉着她后面的绳子,便将水打了上来,将整个水缸都打满了。敏贵人手中生了冻疮,符鹤悄悄出了宫,替她买来了药。与符鹤亲近的侍卫都看得出来,符鹤喜欢敏贵人。” 侍卫,先于与敏贵人关系好,时常出入庆春殿。这确实是绝好的人选。 “符鹤与敏贵人之间,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顾天晴问道。 “发乎情止乎礼,符鹤对敏贵人的心昭然若揭,敏贵人对符鹤倒是不知。” 顾天晴颇有些遗憾。 “这无碍,即使无意,本宫也要变成有意。”顾天晴道,“这符鹤既然喜欢敏贵人,如何让他做出不利于敏贵人的事?” “娘娘明示?” “符鹤家中可有什么人?” “有一老母,符鹤乃是孝子。” 顾天晴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那人退下去后,顾天晴满是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她令人拉开了帘子,光线照了进来,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几个宫人伺候着顾天晴,瞬间将病恹恹的皇后打扮的光彩耀人。顾天晴的黑发如墨,脸上施着淡淡的分带,漂亮的眸子里泛着水光,昔日的气势重新展现了出来。 她端庄地坐在那里。 “皇上驾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顾天晴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成败在此一举,而她是不会输的! 敏贵人回到庆春殿,身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由敏贵人变成怀着龙嗣的敏贵人。太后赐下五个宫女来伺候她。很快的,她的封位也会得到晋升。 贤妃来了。 贤妃对于这个钻了她空子的女人喜欢不起来。但是想到这个女人令顾天晴吃瘪了,她又不由得觉得她可爱起来了。 贤妃挑起敏贵人的下巴看起来:“敏贵人这张小脸生得可真是精致。” 与贤妃比起来,敏贵人的样貌可谓十分普通。 敏贵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贤妃娘娘过誉了。” 贤妃收回了手,笑了起来:“别怕本宫,本宫可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自己怀不上,便不让别人怀。我们都是陛下的妃子,你的孩子便是本宫的孩子,你有了孩子,本宫开心地不得了。” 敏贵人垂着脑袋,不敢说话。贤妃的话里藏着话,让她觉得害怕。她不过一个贵人,在宫里的地位太低,任何一个比她地位高或者得宠的妃子都可以弄死她。 自己都抛出橄榄枝了,敏贵人居然不知道接。贤妃觉得她很没意思,还是道:“你可得小心了,顾天晴那女人诡计多端,此时肯定想着计谋对付你呢。” 这般时候,眼看着顾天晴就要倒霉了,正是落井下石的时候。但是贤妃的脑容量有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看来得修书一封给自己的母亲,让她入宫一趟,问问这件事了。 她在敏贵人处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她走出庆春殿的殿门,一人便挡在了她的前面。 “贤妃娘娘可想彻底扳倒顾天晴?” 来人如一阵风吹过,留下一句话和一封信。贤妃几乎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当看到里面的计谋时,贤妃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贤妃离去后,敏贵人瘫倒在庆春殿里,劫后余生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揭露了皇后的罪行,腹中怀着龙种,但是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依旧举步维艰。 贤妃想要她的孩子啊。 贤妃与皇后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皇后想要杀死她的孩子,而贤妃则想将她的孩子生生夺走。 敏贵人躺在那里,遍体生寒。 她不由得想到那一日给她指明生路的人,她还会出现吗? 敏贵人迟钝地发现脸有点痒,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符大哥!” 符鹤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见她睁眼,便收了回来。 “阿意,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怀了龙种,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我为你开心。”符鹤笑着道,扫过敏贵人的腹部。他该为阿意开心的,但是不知为何,却一点也开心不出来,脸上的笑也是挤出来的。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说了一会儿话,符鹤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她的脸上扫去。那张在皇帝眼里可谓普通的脸,在他眼中便如同仙子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阿意,你好好休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符鹤说着便往外走去。 “符大哥,你以后就别来庆春殿了。”敏贵人道。 以前,她淡出皇帝的视野,后妃们也没时间去关注她,她做什么没人理会。而今不一样了,她和侍卫来往的频繁,会引起闲言碎语的,甚至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害了自己,也害了符鹤。 符鹤的身体一僵,眼里涌现出痛苦的光芒,顿了一下,没有应声,便继续往外走去。 敏贵人见到符鹤是十分开心的,但是今日符鹤走后,敏贵人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敏贵人在殿中静静地坐了片刻,便有皇帝身边的太监来道:“娘娘,陛下让您去甘泉宫呢。” 敏贵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裙,脸上的惶恐不安退去。 她能不能为她逝去的三个孩子报仇,便看这一举了。 第二百零七章 初战告捷 敏贵人一出庆春殿,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外面竟是有一队侍卫等着他,这些侍卫有相熟的,与她眼神对上,都带着逃避。身后跟着一众侍卫,敏贵人像是被押着去的。 甘泉宫里静悄悄的一片,皇后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但是并无狼狈,依旧雍容。 敏贵人一进去,皇后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一寸寸的,像是要将她的血肉割开一般。敏贵人素来怕她,但是想到自己无辜的孩子,便鼓足了勇气,与皇后对视着。 敏贵人跪了下去,朝着皇帝行了跪拜礼,皇帝并未叫她起来。 敏贵人跪着,皇帝和皇后却坐着,这场当堂对质,敏贵人便失了先机。 皇帝的指节敲击着桌子,发出‘噔噔’的声音:“敏贵人,你先说。” “皇后乃是一国之后,是望月之国母,是后宫之主。臣妾要告皇后娘娘不贤,谋害皇嗣。”敏贵人道,“昨日,太医刚确诊臣妾怀有身孕,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珍珠便带着两名宫人,杀死了伺候臣妾的宫女春喜,又想杀臣妾。” 皇后道:“后宫后妃共有三百余人,封妃的便足以十五位,其余一众贵人数不胜数。臣妾掌管后宫,难以面面俱到,敏贵人或许是受了委屈,但是不得将这委屈推到本宫身上。” 皇后的表情愤怒中带着委屈。 敏贵人根本没想到皇后有这么一招,一时愣住了。 “臣妾没有冤枉娘娘,臣妾有证据的,春喜就是娘娘身边的宫人杀死的,因为她知道了真相,所以被灭口的。”敏贵人道。 皇后突然笑了,像是被气笑了。 “敏贵人,没想到你是这般心思恶毒的人。春喜是因为知道真相死的,只不过她知道的真相并非是你说的,而是知道你为陛下的妃子,却与他人有奸情。若是本宫真的想杀你,你根本出不了庆春殿的门。敏贵人,你自己演了一场戏,不仅掩盖了你的奸情,掩盖了春喜的死,同时还污蔑了本宫,报了你的一己私仇。你也厉害,竟然蒙蔽了太后娘娘。但是你可知道天理昭昭,你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的,并非会因为你的一张嘴而改变。”皇后义正言辞道。 这一下,敏贵人是彻底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是皇后想杀自己,怎么变成了自己杀死春喜、掩盖罪行呢? 皇后一张嘴甚是厉害,竟是颠倒黑白到如此地步。 敏贵人连忙去看皇帝的表情,他冷着脸,浓眉拧着,像是个看戏人,又是个审判者,手里拿着无形的刀。皇帝的态度并不明朗,但是对皇后的话,像是有些信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将人带进来吧。” 很快的,一人便被带了进来,跪在了敏贵人的身边。 敏贵人扭头看去,便看到了符鹤。明明几个时辰前,敏贵人还说不要见面了,如今竟在甘泉宫再次相见。符鹤躲开了她的眼神,像是逃避着什么。 敏贵人心中‘咯噔’一声,脊背微微发寒。 “敏贵人,你可认识你身边跪着的人?”皇后问道。 敏贵人道:“识得,是符侍卫。” 皇后步步紧逼:“仅此而已吗?” “臣妾不知皇后娘娘何意。”敏贵人道。 “你不知道,那本宫告诉你。你与符鹤是老乡,你们二人早就相识。你入宫后,便与符鹤相认,但是碍于后妃和人臣的关系,你们一直止乎于礼。后来,陛下去庆春殿的时间少了,你深闺寂寞,恰好此时,符鹤出现在你的身边,帮助你。你们二人违背人伦苟合,有人告到本宫面前。本宫派人去调查这一事,你却先发制人,杀了春喜,再逃到太后的面前,反告本宫一状。符鹤是侍卫,这也是为何你能到太后面前的原因。”皇后一字一句道,逻辑严密,竟是无丝毫漏洞。 皇后的目光与敏贵人对上:“敏贵人,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敏贵人疯狂地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她与符鹤之间明明是清清白白的! “陛下,敏贵人与符鹤的关系不一般,那些与符鹤关系好的侍卫都可以作证。” 皇帝的脸色冰冷一片,眼眸中已经染上了杀意。 顾天晴看着敏贵人逐渐绝望的脸,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那一日,她自刎于庆春殿该多好,自己还会留她一个全尸,她与符鹤的奸情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她为何要去太后面前告状呢? 她只会死的更惨。自己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家人的。她要让后宫的女人们看看,挑衅她是怎样的结局。 顾天晴欣赏够了敏贵人的绝望,决定给她致命一击。 顾天晴看向符鹤:“符侍卫,你是侍卫,为人臣,竟然做出侵占君妾的事,你可知罪?” 符鹤跪在地上,久久不曾言语。 “符鹤,‘忠孝’二字当头,你是要做个不忠不孝的人吗?”顾天晴声音转厉。 符鹤的身体抖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道:“属下知罪。” “敏贵人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 “是属下的。” 这句话如同一根钉子狠狠地钉入了敏贵人的心脏,她难以相信地转头看着符鹤,嘴巴张着,眼神无神地瞪着,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倒在了地上。 符鹤跪着,头磕在地上,眼泪流在地上,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神。 皇帝冰冷的眼神看着敏贵人:“敏贵人,你还有话要说吗?” 敏贵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此时方才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皇后的对手。她幻想着能替自己的孩子报仇,却没想到,她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了。她的孩子,便这样由龙种变成了孽种。 皇帝随手拿起手中的杯子,朝着敏贵人狠狠地砸了过去,砸在她的额头上,鲜血顺着她的脸留下来,那张清秀的脸顿时血肉模糊。 “符鹤私通后妃,罪大恶极,处以宫刑,再斩首。敏贵人心很毒辣,不守妇道……” 皇帝发落的话说到一半,一太监便进来汇报道:“陛下,贤妃娘娘说有重要的事求见。” 皇帝不由得疑惑:“她怎么来了?” 皇后立即道:“陛下,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件事已经是纸包不住火。 “贤妃娘娘还说了,是与符鹤有关的。”那太监道。 皇帝思索了片刻便道:“让她进来吧。” 贤妃贺氏款款而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贤妃像是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幕一般,朝着皇帝和皇后行礼。 “贤妃,有何事?”皇帝问道。 “陛下,臣妾发现了一件事,觉得很严重,所以赶紧来向陛下禀报。”贤妃道。 皇帝问道:“什么严重的事?” 贤妃道:“妾身身边的宫人发现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出宫,便觉得奇怪,偷偷跟了上去,刚好看到那人竟是于市井之间抓了一个妇人。宫人连忙来向臣妾汇报,臣妾觉得奇怪,便命人将那妇人救了出去。臣妾问那妇人,妇人道她有一子在宫中当差,正是符鹤符侍卫。那抓了妇人的人还让妇人写了一封信给符鹤,要求符鹤一切听他的。臣妾怕陛下不信,还将这妇人带了进来。” 妇人一看符鹤,连忙冲了过去,抱着符鹤便大哭了起来。符鹤紧紧抓着妇人的手,低声地唤着‘娘’。 “臣妾还发现了一件趣事,那抓住妇人的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贤妃道。 果然,顾天晴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的计划一直到贺氏出现前都是成功的。皇帝多疑,但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已经信了她。 贺氏的出现,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贺氏在迷惑男人上是有几分本事,但是不长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心思? 敏贵人与贺氏只是两枚棋子,真正对付自己的是那个人吧。 本宫究竟如何得罪你了? 你究竟是何人?! 符鹤冤枉敏贵人的时候,心如刀绞。他暗自决定要好好保护阿意,却没想到竟是他的双手将阿意推入了深渊。他内心深处更是一片荒凉,想着与阿意一起死便罢了。 如今见着母亲安好,符鹤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连忙道:“陛下,属下与敏贵人之间是清白的,敏贵人腹中的是陛下的孩子。有人以属下母亲的性命威胁,属下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得不冤枉敏贵人。” 形势突然逆转了。 顾天晴看向贤妃贺氏:“臣妾一直在想,敏贵人为何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冤枉臣妾的事,如今想来,原来是敏贵人的背后有靠山。”皇后看向皇帝,脸上一片悲凉,“臣妾是皇后,如今又怀了龙嗣,竟是惹来这么多人的嫉恨,这么多人都想要臣妾死啊。” 贤妃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嘲:“皇后还真是会演戏。”说着看向皇帝,“陛下,臣妾知道一事,可以证明皇后在冤枉敏贵人。” “什么事?”皇帝问道。 “四年前,陛下遇到刺杀,符侍卫挡在了陛下的面前,伤得地方有些特殊。符侍卫不能人道,又如何能令敏贵人有孕?” 皇帝脸色一凛,这件事事关重大。 若是敏贵人腹中的真是龙种,他便差点杀了自己的孩子。 皇帝立即宣太医来对符鹤进行检查。太医将符鹤带了出去,检查一番便进来道:“符侍卫,确实有隐疾。” 皇后靠坐在那里,双手握成拳,里面全是冷汗。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还有这样的事。 贤妃根本不给皇后喘息的机会:“臣妾还有一物,要呈给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贤妃便呈了上去。 原来那是一封状书,状告皇后谋害皇嗣,上面足足按有十五个拇指印,都是先后承过皇帝恩宠的嫔妃按下的。 皇帝心中的愤怒如惊涛骇浪一般,他没想到顾天晴竟是这般大胆。 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 第二百零八章 恩人现身 “殿下,这后宫,要变天了。”王福半躬着腰,在李谚的跟前絮絮叨叨道。 李谚倒是不感兴趣,认真地编织着他的竹球。 小家伙年纪小,但是手工倒是不错,编织的竹球甚是好看。 王福一腔的话,没人说,只能咽下去。 “怎么变天了?”一人从里间走出来,手中掂着一个竹球,那竹球被她玩出了花样,吸引着人的目光。 王福盯着她手里的竹球,打开了话匣子道:“昨日里,这甘泉宫可是发上演了一场大戏。” “几个人演的?”顾天澜饶有兴趣道。 “皇后,贤妃,还有敏贵人。敏贵人告皇后毒杀皇嗣,皇后却道敏贵人通奸被发现才诬陷她。皇后证据确凿,陛下都打算处死敏贵人了,没想到贤妃突然到来,彻底扭转了这些事。”王福压低了声音道,“之前宫里传言贤妃娘娘无甚心机,根本不是皇后的对手,如今瞧来,宫里根本没有蠢人。昨日里,贤妃一连拿出三项证据,叫皇后根本没得反驳。陛下盛怒之下,差点夺了皇后的后位。” 王福说得兴起,宛若自己在现场一般。 顾天澜眼珠转了转,嘴唇便抿着一点笑意。 “你很高兴?” 李谚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竹球,看着顾天澜道。 “讨厌的人倒霉了,自然高兴。”顾天澜道。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我也开心。王福,今晚安排加餐。” “奴才遵命。”王福道,显然意犹未尽,继续与顾天澜道,“姑娘,你觉得皇后可还能复宠?她腹中毕竟怀着龙种。” 顾天澜将竹球扔给了李谚,撑着下巴道:“皇帝喜欢顾天晴,便是喜欢她的温顺柔弱。如今,他发现顾天晴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顾天晴纵然还有皇后之位,但是也不能像以往一样,皇帝盛宠了。皇帝会将目光放到其他嫔妃身上。” 顾天澜不会一下将她从云端拉到泥里,她要一点一点地令她跌落,饱受煎熬,最终失去她最重要的东西。 又过两日,王福突然觉得顾天澜神了,因为一切如同顾天澜所料的一般。皇后被幽禁于甘泉宫,皇帝下旨意封贤妃为娴贵妃,暂统后宫。又封敏贵人为敏妃,入主景华宫。 这道圣旨下下来的时候,整个后宫便彻底变了天。 这一切对于顾天晴而言,都像做梦一般。 许多个夜里,她从梦里惊醒,都觉得这肯定是一场梦,待她掀开帘子,打开门,看着冷清的甘泉宫,才知道这不是梦,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顾天晴擅长玩弄心机,懂得察言观色与审时度势。 她庶女出生,她娘用了心机才生下她,所以顾雄并不喜欢她。但是她在顾府依旧混得风生水起,因为她知道顾府真正有地位的人是顾天澜,顾天澜此人,有心机与计谋,但是却非用在内宅。顾天晴用内宅管用的伎俩去算计顾天澜,很容易成功。 她一边讨好顾天澜,一边将她恨到了极点。她出生低贱,但是心比天高。当她遇到李邺谨的时候,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在某些方面,她和李邺谨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们同样心比天高,又同样的自卑,又因自卑而惶恐。在李邺谨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顾天澜的,根本无法将顾天澜那般的女人束缚在深宫之间。与其终日生活在不安中,他便折断了她的羽翼,他又害怕她恨他,最终选择杀了她。 她知道李邺谨喜欢怎样的女人。 温顺、听话,没有野心。所以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野心,扮演着一个爱他的小女人。她为他打掉孩子,为他背弃家族,就为了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最终,她做到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失去得这么快。 她知道自己不是败在贺娴的手里,而是败在那个人手里。 贺娴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贺娴作为棋子尤为合格。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贺娴手里的证据太确凿了,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坐实了罪名。她想到那一日皇帝看自己的表情,便不由得绝望。她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最后一点分量都没了,若非自己腹中怀着孩子…… 你到底是谁? 顾天晴问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一定会有办法的。”顾天晴低声道,“你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你最卑微的时候,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比那时惨了。顾天晴,你不是一无所有的。” 想想,她一定要好好想想,她腹中还有孩子,并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昭阳宫。 近日的昭阳宫可谓被踏破门槛。 “娘娘贤德,出生名门,比那些庶女出生,且善妒的女人,不知道胜过了多少倍。” “你怎能将贵妃娘娘与那般女子来比较?” “臣妾错了。陛下真是英明,终于将这后宫交由贵妃娘娘来管理了。” “是啊,贵妃娘娘善罚分明,终于不用向以往一般战战兢兢了,没做错事就陛下多看了几眼,就有莫名其妙的罪名。” 娴贵妃一身大红的衣裙,脸上画着浓妆,艳丽逼人,听着宫妃们恭维的话,笑得花枝乱颤。 “本宫自有母亲教导。庶女出生的,没有主母教养,那般也情有可原。”娴贵妃道。 昔日里,顾天晴在每个宫里都安插了眼线,她们说了什么皇后的坏话,下一刻就会传到顾天晴耳里。所以,她们哪敢这般编排顾天晴。如今墙倒众人推,她们终于敢将对顾天晴庶女出生的鄙夷表露出来了。 “贵妃娘娘,敏妃身体不适,今日便不来跟您请安了。”宫人禀报道。 娴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这坏了龙种就是不一般啊,连给贵妃娘娘请安都免了。” “没办法,陛下宠着。” 娴贵妃心中愤恨,脸上却挤出一抹笑:“敏妃妹妹怀着孕,可不能为难她。敏妃妹妹不能来,本宫便去瞧瞧她。” “娘娘真是心善。” “娘娘大度,后宫之福,陛下之福。” 景华宫。 从正七品的贵人到正二品的妃,敏妃的地位可谓一飞冲天。 景华宫是庆春殿的三倍大,里面的宫人有五十人,细到伺候她洗漱的,都有专门的宫人。 但是,敏妃的脸上并没有得势的喜悦。 回想着那一日发生的事,她依旧觉得像做梦一般。 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每一步都十分惊心。 她比贺娴聪明一些,知道这一次能扳倒皇后绝非幸运,也并非自己手段不凡,而是因为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她们。 敏妃是感激那双手的。若无它,她与她的孩子早就死了,更不可能替自己无辜失去的孩子报仇。 “娴贵妃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唤醒了敏妃的沉思,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还是出门去迎了 娴贵妃看着敏妃那不修妆容的模样,有些鄙夷,不过也放下心来。她这副模样,要得到皇帝的宠爱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生下孩子就彻底失宠,自己再顺手接过她的孩子来。 她带来了许多东西,都是补胎的。 “敏妃妹妹,你喜欢吃酸的还是吃辣的?” 敏妃道:“更偏爱酸的。” 娴贵妃笑得十分开心:“都说酸儿辣女,看来妹妹腹中的肯定是位皇子了。妹妹可得多吃一点,让皇子长快一些,快过甘泉宫那位,这样就是皇长子了。” 敏妃讷讷道:“皇长子在甘泉宫偏殿呢。” 娴贵妃嗤笑一声:“那算哪门子皇长子啊。”娴贵妃伸出手在敏妃的腹部摸了摸,放柔了声音道,“宝宝要快点长大哟,母妃在等着你出生呢。加把劲,你要是争气一些,母妃让你做太子。” 娴贵妃仿若在说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敏妃的肚子,也看成了自己的,看得敏妃十分不舒服。 娴贵妃离去后,敏妃的脸便冷了下来,心事重重的。 “娘娘,娴贵妃对您真好。”宫人笑着道。 敏妃却笑不出来。 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种任人鱼肉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她没有强大的母族,又没有出色的容貌,无法得皇帝的宠爱,如今倚仗的便是腹中的孩子。但是依着如今的局势看来,等孩子出生了,极有可能就不是她的了。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静静。”敏妃道。 房间顿时静了下去。 “孩子,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你。”敏妃低声囔囔道。 “你不该问他怎么办,因为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敏妃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站着一人。这一次,她彻底看清她的样貌了。 年轻女子,容貌不算出众,但是眼睛很漂亮,气质卓绝。她站在那里,翩然独立,吸引着人的目光。 “是你!”敏妃不禁站了起来,盯着她看着。 是她救了自己! 那一日,庆春殿中,皇后身旁的宫人杀了春喜,正要杀她的时候,这人便出现了。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是她还是记住了她。 敏妃朝着她跪了下来:“谢谢你救了我。” 敏妃因无法保全自己的孩子而绝望。这种感觉,顾天澜尤为熟悉。 顾天澜将她扶了起来。 “唯有你强大了,才没人敢将你的孩子从你身边夺走。”顾天澜道。 敏妃道:“我比较笨,恩公可否帮帮我?” 她抓住顾天澜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她知道面前的人有多么强大,若是她肯帮自己,那自己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了。 顾天澜盯着她看了片刻:“好。” 敏妃差点喜极而泣。 第二百零八章 宠妃祸国 敏妃拥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发丝很细,握在手里很柔软。顾天澜手里拿着梳子,一梳到底,黑发如瀑布般散开。 “恩公,我该怎么办?”敏妃问道。 “你没有强大的母族,唯有靠皇帝的宠爱才可以在后宫活下去。”顾天澜道。 要在后宫立足,莫过于两样东西,母族的势力,皇帝的宠爱。有前者,则是贤妃,有后者,则是宠妃。贤妃倾城,宠妃祸国。 敏妃看着镜中惨白的脸,这张脸太平淡无奇了,她根本找不出任何出色的地方。这也是她有了身孕,宫妃们依旧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原因。她根本没有丝毫地方引起皇帝的注意。 顾天澜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 “你的五官并不惊艳,但是很精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美。” 敏妃露出一个笑,脸上便露出两个酒窝,但是她依旧觉得不好看。 “你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笑。你不喜欢皇帝,但是却要让皇帝觉得你很喜欢他。你要体贴入微,对他百依百顺,你要构建出一个温柔乡,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顾天澜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蛊惑。 这在敏妃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顾天澜将她的头发盘了起来,插上了玉簪,又觉得有些素,再添上了一根石榴金步摇。顾天澜拿起眉笔,在她的眉毛处勾勒了起来,勾勒出细长的柳眉,又在她的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粉,涂上了胭脂,脸颊绯红,嘴唇淡粉。敏妃脸上的那种无精打采与丧气顿时消失了,竟是端庄中透着几分艳丽。 敏妃痴痴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仿若变了一个人,又抑或说镜子中的根本不是自己。 顾天澜在椅子上坐下,摆出一个慵懒的姿势,看着她。 敏妃垂下眼眸,心中闪过许多思绪。 她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能任人鱼肉。 纵然不喜欢,但是在这后宫之中,谁又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呢? 敏妃再看向顾天澜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染上了坚定的神采:她缓缓地勾起一抹笑,眼睛里染上了笑意,带着星星点点,脸上的两个酒窝竟是有些可爱,宛若少女一般天真无邪。 顾天澜笑了。 上阳宫。 因为顾天澜的事,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一直不好。而自顾天晴失宠幽禁于甘泉宫,两人的感情倒是缓和了一些。皇帝时常来太后这里坐坐,太后也忍住不提顾天澜的事,倒是母子和谐。 “皇帝,你也去景华宫看看。你冷落着她,倒叫其他人欺负她了。她腹中,毕竟怀着龙种。”太后道。 皇帝不是没有去看过,只是看到敏妃哭丧着一张脸,瞬间便没了兴趣。 皇帝嘴上应着,出了上阳宫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转身去了娴贵妃处。 娴贵妃倒是愈发的明艳动人。 “陛下,臣妾今夜在昭阳宫设下晚宴,邀请各宫的妹妹都来聚聚,陛下可有兴趣?”娴贵妃柔声问道。 “爱妃就不怕朕的魂被其他妃子勾走了?”皇帝掐着娴贵妃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问道。 “这整个后宫都是陛下的,陛下看上哪个妹妹,是哪个妹妹的福分。臣妾不可嫉妒,也不会嫉妒。”娴贵妃腻着皇帝道。 她嘴里说的大方,心里是打定了皇帝不会走。她的哥哥刚立了功,而且这宫里没有哪个的容貌比得过她,皇帝近日日日宿在她的宫中,便是得了趣,食髓知味呢。 娴贵妃说是设宴小聚,其实是要炫耀一番自己的独宠。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昭阳宫外院灯火通明。 一众妃子知道皇帝要来,都在妆容上费尽了心思,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象。 娴贵妃一袭红色的衣裙,嫩白的小脸从一片红色显现出来,竟是令一院的女子的失了颜色。皇帝和娴贵妃相携而来,在上位上坐下。那些女子瞬间便将目光黏到皇帝的身上,但是皇帝的目光在美酒和贵妃之间飘着,叫一众后妃都失了望。 娴贵妃愈加得意起来。她扫过众人:“咦,怎么少了一位妹妹?” “敏妃没来。”立即有人道,“知道的道敏妃喜静,不知道的还道敏妃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呢。” 娴贵妃便有些不开心了。 她主要是想在敏妃面前炫耀一番,让她看看有龙种并不代表什么,她的孩子,唯有自己帮她养,才更有出息。 “陛下。”娴贵妃撒娇地叫了一声。 皇帝也觉得这敏妃有些不识大体了。 “去将敏妃叫来,就说是朕叫的。”皇帝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匆匆出现在了晚宴里。 来人穿着一身流翠的纱衣,黑发如泼墨一般,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幅山水画一般,端庄宁静刻在了骨子里。她的装扮称不上惊艳,但是在一院子的姹紫嫣红里,便显出一股独特的味道来。 一众妃子俱是惊诧,只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还是娴贵妃率先认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带着难以相信:“……敏妃!” 敏妃由宫侍扶着,端庄地朝着皇帝与皇后行礼赔罪,便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的目光转而在美酒和敏妃身上徘徊了。 娴贵妃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娴贵妃没了喝酒赏花的心思,皇帝的心思也飘到了其他地方,这晚宴便匆匆结束了。 妃子们陆续散去。 娴贵妃挽着皇帝的手臂,柔美入了骨:“陛下,臣妾醉了,陛下替臣妾姐姐酒吧。” 皇帝最爱她这般模样,若是以往,早抱着她上床解酒。今日却道:“去给娘娘端一碗醒酒汤来。”又道,“朕还有些奏折未批。” 皇帝推开娴贵妃挽着他的手,却大步离去了。 娴贵妃的酒瞬间醒了。 不过片刻后,便有内侍来报道,皇帝并非去了书房,而是转脚就去了景华宫。 娴贵妃本来想着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独宠,却没想到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得便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娴贵妃气得将整个房间砸了一个遍。 青纱帐,红小衣。灯烛闪耀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清香。 整个景华宫静悄悄的一片,宫人们的脸上却不由得挂上了一抹笑。 皇帝终于宠幸他们的主子了,景华宫的地位也将不同。 黑色的屋顶上,坐着一道身影。 顾天澜望着天空中明亮的星星,不由得想到多年以前,当李邺谨宠幸别的妃子的时候,她夜里睡不着,便坐在屋顶,看着星星。 此去经年,又是同样的一幕,她的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没了之前的难受与煎熬,反而有了一丝喜悦。 悄无声息的,她的身边多了另一道身影。 “今夜的星星很美。”顾天澜不由转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公孙奕看着她的侧脸:“你更美。” 顾天澜‘噗嗤’一声笑出声:“你是第一个对着这张脸说出美的人。公孙奕,我不知道你还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等你想起来多一些的时候就知道了。”公孙奕道。 顾天澜扭过头去看看,或许是心情好,又或者是夜色太美,她觉得身边的人身形竟是格外的风流,只是脸上那银色的编剧有些碍眼。 “你把面具拿了我看看,或许就快一些想起来了。”顾天澜道。 公孙奕看着她,眼睛里有光闪耀着。顾天澜撑着下巴,眼睛里带着期待。被她期待的眼神看着,公孙奕竟是有些紧张。 她的话太有诱惑力了。 若是她能早些想起来—— 公孙奕深吸一口气,便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公孙奕的脸是真生得好,浓眉大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拼在一起,便是那种俊逸无双的长相。 顾天澜痴痴地盯着他看着,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那些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起来,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片段。 皇帝赐婚,她嫁入了公孙府,新婚之夜,这男人并未出现。 ——若是公孙奕知道自己摘掉面具,他的阿澜的回忆仅限于此的话…… 她重生为顾水月,嫁给了公孙奕,成了云王妃。 顾天澜为免自己被美色所惑,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坐直了身体,望着远处。 “你为何选择敏妃?”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让敏妃得宠?” 公孙奕道:“贺娴等一众嫔妃代表的是新兴世家的势力。这些新兴世家是李邺谨治国的根本。但是世家和皇帝之间其实是有不信任的。世家怕成为第二个顾家,皇帝怕世家会成为第二个顾家。你需要一个宠妃,来挑拨李邺谨和世家之间的关系。只是敏妃……” “敏妃出生平凡,母族势力低微,具备成为宠妃的基本条件。而且,她需要变成一个宠妃,才能让自己和孩子生存下去。生存的欲望,有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你可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你自己?” 公孙奕一针见血。 归根到底,顾天澜帮敏妃,是因为生了恻隐之心。她与敏妃,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公孙奕,你有时很讨厌。”顾天澜道。 “阿澜,我会与你一起,一点一点地夺走李邺谨最为重视的东西,让他体会那种绝望。”公孙奕道。 顾天澜扭过头,冷哼一声。 “朔云改朝换代,你称帝后就将朔云扔了,里面出了乱子如何?” 堂堂朔云的皇帝,与她一起呆在望月皇宫胡作非为,李邺谨若是发现了,直接将公孙奕给杀了,那朔云必乱,李邺谨便捡了一大便宜。 “阿澜是在担心我们的江山吗?” “……” “阿澜放心,朔云不会丢的。等这天下一统后,再称帝,定国号。”公孙奕道。 好大的口气! 但是顾天澜却觉得,她身边的男人能做得到。 第二百零九章 步步荣升 敏妃的脸色红润润的,并非归功于胭脂,而是情事的滋润。 “有些事,一旦走出了第一步,便没那么难了。陛下对我很满意,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敏妃低声道。 顾天澜替她梳着头发:“这后宫里的人,大抵是逢场作戏,就看谁作的真,又能不陷入其中。” 敏妃知道她在劝慰告自己,便道:“我明白的。” 她只想自己和孩子能好好活下去,不会真的去奢望帝皇的真心的。 顾天澜想的是,她不会让李邺谨有好下场的,她如今将敏妃归为自己人,若是敏妃动了真心,将来难免反目成仇。顾天澜不想看到这一幕。 "皇上驾到!"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 清晨,皇帝是从景华宫离去的,这刚上完早朝又来了,可见对敏妃是真的上心了。 顾天澜手一顿,便放下了手中的梳子,退到了一边,垂着脑袋。 很快,一道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进来,走到了敏妃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仔细打量着。 敏妃垂着眼眸,脸上飞起一抹娇羞,柔声道:"陛下。" 她的妆容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唯有眉毛还未画。 李邺谨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喜欢柔顺的女人,而敏妃恰好满足这个条件,且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衣着,抑或是妆容? 皇帝拿起画眉的笔,道:"朕替爱妃画眉吧。" 皇帝坐着,将身形娇小的女子抱着坐在腿上,手里拿着眉笔,认真地画着,很快便勾勒出一双远山眉出来,只是眉尾处勾起,反而添了一丝英气。 这样地眉形并不适合敏妃,皇帝却十分满意。 顾天澜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当年,她最爱得便是李邺静画的眉。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她心中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李邺静的目光不由地朝着角落里看去,此情此景,他做出此动作,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 当他望到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侍时,心中便有些失望,纵然他不知为何失望。 之后的几日,皇帝都宿在景华宫。同时,皇帝也赏赐了许多东西,一时间,景华宫的风头大盛。 谁都没有想到,那木讷无趣的敏妃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竟是让陛下独宠于她。 而对于娴贵妃来说,却一日比一日绝望。 她设下晚宴,将皇帝推到了敏妃那处,她只是气。 然而一日一日过去,眼见着敏妃越来越得宠,她不由得慌了。 娴贵妃立即给家中母亲写了一封信,母亲回得很快,只叫她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她又如何安心地下来?刚刚扳倒了顾天晴,她还未享受几日皇帝地独宠,便又被人抢了去,且是她最看不上眼的敏妃。 她又是个没主意的,心中不顺,能想到的便是去找敏妃的麻烦。 景华宫。 宫人来禀报娴贵妃来的时候,敏妃的端庄自持瞬间没了,脸上浮现出慌乱。她对娴贵妃一直挺畏惧的。她不由得抓住了顾天澜的手臂:"恩公,我该怎么办?娴贵妃的品级比我高,她向来强势,我虽然得宠,但是她家世显赫,就算她杀了我,陛下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顾天澜脸色平静。 "第一,你不要叫我恩公,我是宫女青荷。" "第二,她杀了你,也会遭到皇帝厌弃,所以她不敢杀你的。" 敏妃逐渐冷静下来,放开了抓着她的手。 "你去床上躺着,我去应付她。"顾天澜道。 敏妃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顾天澜一出门,一股浓重的香味便钻入了她的鼻端。 顾天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转眼,一根鞭子便朝着她甩了过来。顾天澜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才躲开了鞭子。 "大胆奴婢!竟敢对贵妃娘娘不敬!" 顾天澜望去,只见娴贵妃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身后跟着两宫侍,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捧呛鼻的花草。 这花草于孕妇和胎儿都无坏处,但是却很折磨鼻子。娴贵妃在如何折磨敏妃却不被皇帝怪罪这件事上颇费了功夫。 "敏妃妹妹呢?"娴贵妃见出来的是个宫女,脸色不虞地问道。 "娘娘孕吐地厉害,正在床上躺着,刚刚睡过去。陛下吩咐要让娘娘多歇歇。"顾天澜道。 娴贵妃脸色变了几变,终究忍了下去:"那本宫就等敏妃妹妹醒来。这些花草利于安胎,本宫要亲自送给敏妃妹妹。" 以往,敏妃对她毕恭毕敬的,哪敢叫她在外面等着。时间渐渐过去,娴贵妃心中的怒气累积着,终于忍不住道:"敏妃妹妹真是好大架子,本宫为贵妃,好歹高敏妃一个品级,妹妹可不能因为有了身孕便没了尊卑。" 顾天澜丝毫不相让道:"敏妃娘娘腹中的是龙胎,论尊卑,敏妃娘娘此时要尊贵一些罢。" 顾天澜的话彻底激怒了她,低贱懦弱的敏妃竟然比她尊贵?!她倒要看看谁更尊贵一些!娴贵妃腾地起身,推开了守在门口的顾天澜,用力地推门进去。 门没关,娴贵妃用的力气又大,差点扑在地上,门也发出剧烈的响声。 敏妃像是被动静惊醒了,连忙伸出一个脑袋来,她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亵衣,睁眼便对上了娴贵妃怒气冲冲的脸。 娴贵妃出生高门,又有些娇惯,她未得宠的时候,在宫里都是趾高气扬的,谁不小心冲撞了她,那下场肯定很惨烈。在得宠后,更是横着走了。敏妃尤其怕她。 娴贵妃来势汹汹,敏妃下意识地要把脑袋往被子里缩,却被她恩公瞪了一眼,瞪得那些恐惧都消失了。 敏妃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笑:"贵妃姐姐来了。" 娴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敏妃,竟觉得眼前的人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身上的畏畏缩缩消失了,从容淡定,依旧温顺,却不懦弱。这种变化令娴贵妃更加不虞。 "敏妃妹妹,你身边的宫女道,你的身份比本宫尊贵。"娴贵妃冷笑道。 敏妃道:"臣妾不敢。" "不敢?本宫瞧着你可无半分不敢。这宫女的想法便是你的想法吧,所以你才敢将本宫关在外面这么久。"娴贵妃道,"本宫今日就来教教你什么叫尊卑!" "敏妃,这后宫如今是本宫做主,你见到本宫还不行礼,跪下!"娴贵妃厉声道。 敏妃却并不跪下:"臣妾腹中孩子闹腾,一下床就头晕。" 娴贵妃从未想过敏妃竟敢这般对着干,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你腹中有孩子便不一般了,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出生低贱,生的孩子也是贱种,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了你这个贱人吗?本宫的父亲位列丞相,陛下是不会因为后宫的事影响前朝的!你们,快将这个贱人从床上拉下来!" 然而,并没有人去听她的话。娴贵妃正在气头上,并未注意到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也并未注意到她身后多了一个人。 娴贵妃气质全无,有如恶妇一般,便要自己去撕敏妃,下一瞬,一巴掌便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将她甩得头晕目眩,久久不能回神。 她捂着脸,仰起头,看到的便是帝皇愤怒的脸。 她看看敏妃,再看看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敏妃是故意激怒她的,故意要让皇上看到这一幕。 娴贵妃遍体生寒,连忙跪了下去:"陛下,臣妾一时气糊涂了,请陛下恕罪!臣妾错了,陛下恕罪!" 皇帝脸色冷到了极点。 贺娴的话有两点令皇帝怒不可遏。 一则,她称敏妃腹中的孩子为贱种。说明她根本未将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二则,她以她父亲的权势压人。皇帝对世家本身就有忌惮。 他今日若是不罚贺娴,便是向那些世家低头,那些世家将更加肆无忌惮了。 "你身为贵妃,毫无容人之心,口舌恶毒,掌嘴三十,并降为妃位。" 昔日娴贵妃,如今的贤妃瘫倒在地上。她晋升贵妃不久,春风得意没几日,又被降为妃位,这脸打得何其狠。 皇帝一挥衣袖,贤妃便被两个宫侍拉了出去。 "陛下莫气,莫要气坏了龙体。" 敏妃从床上爬了下来,抓着皇帝的手道。 这后宫之中,要么是心机深沉之人,要么是飞扬跋扈的,没一个叫他省心的。此时看着温顺可人的敏妃,便觉得格外舒心。 "身体不适就躺着。"皇帝扶着敏妃在床上坐下,又对内侍道,"叫太医来。" "陛下。" "太医来看看,朕才安心。你是敏妃,怀有龙种,没有人干欺负到你的头上。"皇帝道。 敏妃咬着唇,点了点头。 "敏妃,你不可骗朕。"皇帝望着她乌黑如墨的黑发,突然道。 "臣妾的身和心都是陛下的。"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才离去。 皇帝以离去,敏妃便靠在床上,脸色煞白了。 顾天澜从角落走了出来,在她床边坐下。 "我的背后冒了一层冷汗。"敏妃摸了一把,心有余悸道。 她从未想过一天她能与娴贵妃斗,她还赢了。这种感觉,胆战心惊,但是赢了之后,却有别样的快感。 她出了一口恶气,出气之后,更令她惊诧的是,恩公竟能算得这么准,一切都像是恰到好处,在最好的时间,娴贵妃说出最合适的话,皇帝恰好听到。 她知道恩公无所不能,却没想到这般无所不能。 第二百一十章 继续复仇 甘泉宫里冷冷清清。 顾天晴一身白衣,雅致空灵,脸上未施粉黛,面颊绯红,神色尚佳。顾天晴站在窗旁,看着细雨落在台阶上,耳边则是珍珠事无巨细的汇报声。 "……敏妃不知为何惹怒了娴贵妃,娴贵妃怒极竟骂敏妃腹中的孩子是贱种,恰在此时,陛下来了,顿时勃然大怒,打了娴贵妃一巴掌,还将她降回了妃位。" "贺娴嚣张跋扈了几十年,终于栽在这上头了。"顾天晴尤记得那日她跌落云端时,贺娴脸上的得意与喜悦。 这才几日呀,贺娴竟也与她差不多的下场。顾天晴想着,心情突然好了几分。 "娘娘,这事也真是巧。" 顾天晴轻笑了一声:"傻丫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珍珠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娘娘的意思是,敏妃是故意的?但是敏妃不是第一日入宫了,她的本事娘娘该知晓,怎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有人指点罢了。"顾天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还未深想,郑公公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郑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连得宠的后妃见到他,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顾天晴心中一喜,不由得有几分期待,拢了拢头发便往外走去。 "郑公公。"顾天晴的脸上含着笑。 喜日备受宠爱的皇后沦落到这般地步,脸上依旧带着笑,郑公公打心底觉得,这位娘娘不一般,昭阳宫那一位与这一位比起来差远了。只是不知道他后面的话说出来…… "娘娘,景华宫那边说娘娘无暇照顾皇长子,想将皇长子接过去,陛下允了。" 顾天晴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对李谚并无半分不舍之心,想得却是其他事。 其一,敏妃要接走皇长子可是向她示威? 其二,敏妃为何要接走皇长子? 郑公公带着李谚离去,整个甘泉宫又想冷寂了几分。 顾天晴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那个人在景华宫!因为他,敏妃才像变了一个人,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一步一步的,让她从云端跌落,又让贺娴彻底失宠。那人似乎对李谚格外与众不同,因为她,敏妃才将李谚要到了身边。 与云曜一起入邺城,处处针对她,护着李谚…… 顾天晴不由得瞪大眼睛,难道真的是? 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如今成了最大可能。 顾天晴的心急促地跳动着,背后不停地冒着冷汗,几乎瘫倒过去。 李谚不喜欢甘泉宫,但是对于景华宫也没有好感。又一个怀了皇帝孩子的女人罢了,这类女人有一个特性,便是待他很刻薄。 若是可以,他宁愿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他的娘亲。但是,他还太小了,等再大一些吧。 李谚忧心忡忡的踏入了景华宫的殿门。 他只踏入一半,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李谚猛地抬起头,这不是他那蠢奴吗?难怪这两日总不见人影,竟是背叛他来了景华宫? "你那被抛弃了可怜兮兮的幼崽模样是怎么回事?" "本殿才没有。" "我如今是敏妃娘娘身旁的红人,你可得好好讨好我,否则我克扣你的吃食。" "大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牵着小的,你一句我一句地拌起嘴来,拌到最后,小小的孩子忍不住露出一个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可爱。 李谚觉得,他其实还是挺喜欢景华宫的。 又过了两日,景华宫里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内侍,生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顾天澜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作为敏妃娘娘的心腹宫女,她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噗哧''地笑出了声。 敏妃不由得对着内侍也多看了两眼,长相普通,但是还没到可笑的地步呀? 敏妃又看了看自己的恩公。 "娘娘,看风筝。"顾天澜一本正经道。 敏妃:"……"天空万里无云,哪来的风筝?恩公这转移话题转移地太僵硬了。不过她还是善解人意地没有再盯着那内侍看了。 敏妃怀着孕,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便乏了,回房午睡去了。 顾天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此时正是正午,下人们都歇夏去了,内殿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很好笑?"男人站着,收敛了全身的气势,但是那低哑充满磁性的声音根本不是一个太监该有的。 顾天澜压低声音道:"若是叫人知道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在望月皇宫做内侍,恐怕笑得比我厉害。" "我本来也无想法,只是有人告诉我做太监有个好处。" 顾天澜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什么好处?" "可以和宫女对食。"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对食即凑对过日子。顾天澜此时的身份正是宫女。 顾天澜一不小心又被撩了一把。 她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起了波澜。 她又想起了一些事,她想起公孙府发生的那些事,她要入宫的时候,公孙奕对她道:"阿澜,纵然刀山火海,我会护你周全。" 她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段时日,公孙奕确实做到了。 李谚每日有午睡的习惯,只是刚来景华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便朝着正殿走去。 远远的,他便看到自己要寻的人坐在台阶上,她身边站着一人,内侍打扮,靠着她有些近。李谚盯着那内侍的侧影看了一会儿,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他加快了脚步,蹭蹭蹭地走了过去。待他走到台阶上的时候,那内侍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唯有他坐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 娘亲。 梦里,娘亲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李谚走了过去,紧挨着她坐下。 贤妃被掌嘴,脸掌得肿了起来,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见人,甚至连饭都不肯吃。 前朝与后宫其实是休戚相关的。自古以来,联姻是将两家毫无关系的家族紧密相连的最好方式。君臣亦是如此。朝臣想要讨好皇帝,抑或皇帝想要笼络朝臣,都会选择这种方式。皇帝对后妃的态度,代表的是对一个家族的态度。 贤妃的父亲是贺相,是一众新兴世家的佼佼者。皇帝对贤妃的态度,便影射出对整个新兴世家的态度。这些新兴世家,之所以被皇帝看重,当年顾氏一族落难的时候,可没少往上踩上一脚。贺氏一族踩得尤为狠,如今的贺相,当年对顾氏一族口伐笔株,一篇《讨逆论》入了皇帝的眼,才有了今日的荣华。 正因为做了亏心事,此时才更怕做了顾氏第二,贺相知道公里发生的事后,便连忙令夫人入宫。 贺夫人入宫后,贤妃才开了门,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贱人,都是贱人,阿娘,我是被害的,他们要害死我!" 贺夫人连忙制止道:"娴儿,这话不可乱说,你是正二品的妃位,谁敢害你?" 贺娴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压低了声音。 "阿娘,是真的,要是我除了什么事,娘和爹一定要替我报仇。" 贺夫人脸冷了下去,显然不爱听这些话:"娴儿,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倚重你父,这从陛下封你为贵妃便可以看出来了。这次你太过于胡作非为,陛下才恼了的。" "阿娘,那我该怎么办?"贺娴问道。 "女人要懂得服弱,男人终究喜欢柔弱的女人。你去向敏妃赔礼道歉。"贺夫人道。 贺娴的脸色立即变了:"去向那个贱人赔礼道歉?她算什么东西?我才不去。昔日里她给我舔鞋都不配!" 贺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这女儿怎么总看不清呢?这后宫便是风水轮流转的,谁得皇帝宠爱谁便是人上人。 "你要收敛了脾性,否则还不如让你父亲寻个由头让你出宫,否则还了你自己,也害了全家。"贺夫人道。 出宫,什么由头?莫不是去尼姑庵里做姑子?这她自是不情愿的。 "阿娘,我去道歉便是了。"贺娴道。心中却狠狠地记下一笔,待自己重新得宠后,一定要敏妃不得好死。 景华宫。 敏妃从朝不保夕的敏贵妃一跃成为敏妃,腹中怀着龙胎,又得皇帝宠爱,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 她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去观察其他的事了。 敏妃发现,皇长子特别依赖恩公,众人都道皇长子与她亲近,日日来请安,唯有她知道,皇长子日日跑来她的主殿做什么。 皇长子很不喜欢新来的内侍,总是想着办法寻他麻烦。那内侍干活利落,敏妃挺喜欢他的,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皇长子。 顾天澜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是血写出来的名字,上面写着顾氏的仇人。 李邺谨,顾天晴……贺衍俨然排在第四个。 贺衍便是望月的贺相,当朝新贵。 顾天澜要做的不仅是挑拨皇帝和世家的关系,还要让这些踏着顾家血造就的荣华归于尘土。做过的孽,行过的恶,终有归还的一日。 顾家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奋力杀敌的时候,这些人却在口伐笔株,写着所谓的《讨逆论》。 "敏妃娘娘,贤妃在外面想要见您,说是赔礼道歉来了。"宫人进来汇报道。 这些话也传入了顾天澜的耳里。 顾天澜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很快了,贺衍的名字就要从这份名单上划去了,与曾修筠一般。 第二百一十三章 贬为罪人 贺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落得这般地步,居然要去向敏妃赔礼道歉。她心中万般不愿,但是也不想出宫,只能不情不愿地去了。 一路上,她早已没了闺秀的涵养,如市井妇人一般,骂骂咧咧的。 "那贱人竟然想耍手段将本宫赶出去,本宫偏不如她愿。" "不过一个小玩意,过不了几日就失宠了,到时本宫一定让你求死不能!" "整日摆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倒,怎么不干脆摔死算了。" 贤妃便这般低声咒骂到景华宫的门口。 那''景华宫''几个大字特别刺眼。贤妃收敛了泼妇的气质,端庄了许多,踏入了景华宫的殿门。 "贤妃娘娘,敏妃娘娘在内厅等您呢。"宫女道。 这一次倒是未将她晾在外面。贤妃这样的人,最会欺软怕弱。她竟觉得敏妃这是示弱了,不由得趾高气扬了几分。 贤妃高抬着下巴,走了进去。 "贤妃姐姐。" 敏妃此番衣着整齐,朝着贤妃行了礼。 娴贵妃降为贤妃,品级依旧比敏妃高一些。只是上一次见面,敏妃仗着腹中有龙种,竟说地位比自己更尊贵。 这两厢对比下来,贺娴愈加觉得她怕了。 贤妃在主人位上坐下来,脸上含笑道:"妹妹坐吧。" 敏妃在她右手边坐下,低眉顺眼的,似乎一点也不恼贤妃的反客为主。 "敏妃妹妹,本宫是来道歉的,上一次的事是本宫的不对。"贺娴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放在膝盖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质地上乘的暖玉,"敏妃妹妹,这是蓝田的暖玉,本宫身体寒凉,怕冷,陛下特意名人寻来的。"又拿出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这是东海的夜明珠,夜里放着便如白昼一般,是本宫寿辰的时候,陛下赏赐的。这些都赠给妹妹了,妹妹别生本宫的气好不好?" 贤妃说是赔礼道歉,更像是来炫耀的。 敏妃垂眸,眉目间有些不快与厌恶。 贺娴这人确实有些招人烦。 敏妃被她烦得难受,便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敏妃妹妹这是原谅姐姐了?那到时陛下来敏妃妹妹这里的时候,妹妹替本宫说几句话吧,陛下已经几天未去昭阳宫了。"贤妃道。 敏妃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贺娴便觉得自己这么好打发? 顾天澜在一旁看着,便觉得这贺相之女竟是天真的可笑。 她上次还那般咒骂敏妃,如今竟厚着脸皮要敏妃帮她求情? 在她心中,敏妃究竟是何等愚蠢?还是觉得敏妃穷酸,这几样东西便打发了她? 敏妃一时没答。 贤妃觉得她不情愿,脾性便上来了:"妹妹,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还是不要太过才好。陛下的恩宠也该是雨露均沾,本宫劝告一句,敏妃这般一直占着陛下的宠爱可不太好。" 顾天澜和敏妃同时想,贤妃独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劝皇帝雨露均沾? 敏妃的耐性耗尽了:"陛下爱去哪个宫,是陛下的选择,臣妾无权左右陛下的选择。" 贤妃的脸也黑了:"那你少勾引点陛下,陛下就会想起其他妃子来了。" 敏妃腾得站起身:"我的身体有些乏了,还请贤妃回吧。" 贤妃哪里肯这般被无视,眼看着敏妃要进内间,连忙伸出手就去抓敏妃。敏妃被拉了一下,脚下不稳便狠狠地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砰"地一声,敏妃狠狠地摔在地上。 "好疼。"敏妃抱着肚子,脸色煞白,冷汗便冒了出来。 宫女连忙去扶,这一扶,手上便是一滩血,红的刺眼。 "敏妃娘娘见红了!" "娘娘您害了敏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地上的血红得刺眼,敏妃痛苦的哀嚎声更加刺耳。贤妃盯着那一滩血,脸色白了:"胡说八道,本宫没有,是她自己摔的,本宫的手只碰到她,谁叫她站不稳的。谁敢胡说八道,本宫就杀了她!" 贤妃几乎吼出了这些话,转身便逃也似的出了景华宫。 皇帝不久就到了,还带着两个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 皇帝走得很快,几乎三步两步便走到了床边。敏妃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整个人痴愣愣的,见到皇帝,眼珠才缓缓地转了转,眼泪迅速落了下来。 "陛下,我们的孩子……" 皇帝握住了敏妃的手:"别怕,太医来了。"说着朝着太医便是一声厉吼,"太医,快来看看!" 两个太医连忙走了过来。 皇帝退到了一边,握紧的双手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安与紧张。 顾天澜站在一旁,将这些都收于眼底。 李邺谨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当年,李邺谨一点一点杀死她腹中孩子的时候,便无半分不舍。 她的孩子命大,并未死在他的毒药下,活了下来。然而,李邺谨却将他当作仇人一般养着。生母不在,生父不疼,她的孩子在这凶险的后宫里小心翼翼地求生。 就因为她的孩子上钉着''顾天澜''的印记。 而敏妃腹中的孩子便是他的孩子,李邺谨便知道紧张了。 恐怕唯有此时,李邺谨才体会到她的十之一的痛苦。 顾天澜冷眼看着这一幕。 太医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躬身回答道:"陛下,敏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般,在许多人的耳边响起。 敏妃当场便晕了过去。 李邺谨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的手狠狠地砸在桌子上,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贺娴!" 贤妃慌慌张张地逃回了昭阳宫。她向来嚣张跋扈,此时也知道自己闯了祸。 "她只是摔了一下,腹中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即使有事,那也是她的命,她的命便是这般低贱!" "她活该!" 贤妃低声囔囔道,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唤来了自己的心腹宫女:"传信出去,让娘立即进宫来一趟。" 那心腹宫女领命便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又垂着脑袋退了回来。 "陛下。" 这段日子,贤妃一直盼着皇帝能来,如今皇帝来了,她却感觉到无比害怕。 皇帝一步一步走了进来,脸色冷到了极点。 "陛下,臣妾错了。"贤妃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连忙解释道,"臣妾有错,但是臣妾并非有心的,臣妾只是拉了一下她的手,她便摔倒了!" 皇帝一走进,脚便踹了过去,将她踹倒在了地上:"恶妇!" "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都是她的命啊!"贤妃倒在地上,低声抽泣道。 "朕的孩子也是命?"李邺谨最恨''命''这个字。 贤妃的嘴唇颤了一下:"陛下的孩子该由有福之人诞下。" "比如你吗?" "臣妾出生名门,是相府嫡女……" 皇帝的声音比寒冰还寒:"凭你也配?相府的荣华都是朕给的,朕也可以让敏妃成为相府嫡女。" 贤妃瘫在那里,早没了之前的骄傲与跋扈,唯有深深的恐惧。 "毒妇贺娴,谋害皇嗣,无德无才,罪大恶极,贬为罪人,押入掖庭宫。" 当贺娴得意洋洋地令顾天晴坐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也会得到一个一样的罪名,且结局更为凄惨。 掖庭宫是关押罪人的地方,她一旦入了便再也无翻身之地。然而帝皇根本没有给她翻身的机会,甩袖便离去了。 孩子没了,敏妃的身体却在太医的调养下,日渐好转起来。 她躺在床上,瘦了许多,脸色惨白,由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 顾天澜站在床边,盯着她看着。 "贺娴被贬为罪人,关入掖庭宫,也算是为你腹中的孩子报仇了。"顾天澜道。 敏妃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眼前的虚无:"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那么厉害,这一切都算到的是不是?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出现,又为什么要帮我。直到如今我才想通,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对不对?你若是出手,我的孩子不会没有的。" 她可以救她的孩子的,除非她不想。 她在她濒死的时候出现,给了她一条生路。她让她报了仇。她就像仙人一般。 敏妃以为是上天怜悯她一生孤苦,所以才赐给她一个恩公,如今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是带着目的来的。 "我不会害他,但是,我也不会救他。"顾天澜终于开口。 "你帮了我很多,我不该恨你的,但是我还是很难受。"敏妃呜咽着道。 "他在你的腹中成形,你的肚子渐渐变大,你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他的心跳,感觉到他在踹你,你越来越期待与他见面—直到有一日,你发现这是一场骗局。"顾天澜轻笑一声,"我对任何人都可能有恻隐之心——"但是对于李邺谨,是绝对不会有的。 顾天澜听着敏妃的呜咽声,转身离去。 顾天澜走到院落里,便有人递给了她一把剪刀。顾天澜与那人一起剪着花枝。 "谋害皇嗣—望月帝的皇嗣就像是来被谋害的。"男人轻笑一声,道。 "你也有机会的。"顾天澜道。 "后宫无人,如何会有机会?女人多了便是可怕,以后我的后宫一人足矣。"男人道。 顾天澜愣了一下,这句话竟是分外美好。她讷讷道:"天下人会笑的。" "你笑了,天下人笑又如何?" 顾天澜心情本来不佳,被他一逗,便滋生了几分甜意。 "贺娴被押入掖庭宫,贺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天澜挑眉一笑,有几分俏皮:"我会给贺相送上一份''大礼''的,感谢当年他对顾家军的落井下石的''恩情''。"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二百一十四章 挑拨离间 贺衍为相,自有他的本事。 他有才华,懂治世,更懂得审时度势。然而,正是因为太过于审时度势,他的风评在民间并不怎么好。 "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当年顾家正盛的时候,他专门写过文章赞颂了顾老将军一番,道顾家军铁骨铮铮,是守护望月的高墙。待顾家倒台的时候,他又说是顾家是逆臣,留之一日,国不安宁。" "这样的人如何堪当望月的丞相。" "良臣死,奸臣当道。" 这些话传到贺衍耳里的时候,他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浑然不在意。 若是不得君主信任,有满腔才华又如何?像他这般,得到陛下的信任,才可将自己的经纬才华用到实处,为百姓造福。 又过几日,说过这些话的人都以不同的罪名下了狱。 封官拜相,女入宫为君妇,今日贺家的荣华竟隐隐逼向昔日的顾家。 "贺家绝对不会是第二个顾家。贺家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二心。"贺衍说得大义凛然。 他贺衍也绝对不会像顾雄那般愚蠢。只会愚蠢地在前线杀敌,不懂笼络人心,所谓人心是指世家的心。顾雄在百姓口中的风评是好,但是在望月,真正能说话的是皇帝和世家贵族。 贺衍的想法,并非是要做第二个顾家,而是望月第一世家,权势滔天,但是又不会被皇帝忌惮。 贺家权势显赫,门生络绎不绝,而宫中,皇帝对此并无微词。 一切都朝着贺衍的想法发展着。 当贤妃被押入掖庭宫的消息传到贺衍这里的时候,一向淡然的贺衍顿时不能淡然了。 贺娴对于圆滑的贺衍来说是个意外。 贺娴其实并非贺衍的元配所生,而是他的表妹所生。贺衍对表妹一片真心,奈何表妹出生不够显贵,他转而娶了如今的妻子。表妹难产而死,贺衍便将贺娴接入府里。贺夫人也是好脾气,还未与贺衍洞房便有了个嫡女,竟是将这嫡女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养大。贺衍将对表妹的爱都转移到了贺娴的身上,可谓极尽宠爱,也养成了贺娴这般嚣张跋扈的脾性。 贺娴要入宫,贺衍本是不情愿的,但是她竟躲过了自己,借着嫡母命妇的身份一起入了宫,与皇帝安度成仓。这一下,贺衍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他这女儿,终究还是闯了祸。 若是其他女儿,他便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清理门户,任由陛下处置。但,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夜里,贺衍便梦到依旧是少女模样的表妹梨花带雨地求他救救他们的女儿。 第二日,贺相便入了宫。 望月闭门,休养生息。 皇帝还是颇为仰仗这些世家贵族的。他知道贺衍的那些小动作,但是贺衍确实有治世之才,而且贺衍和顾家有个不同点,贺衍手里没有兵权。 皇帝大怒之下将贤妃打入冷宫,其实并未想与贺衍闹僵。所以,贺衍入宫来见他的时候,皇帝便打算卖他一个恩情。 "陛下,臣女有罪。"贺衍一见皇帝,便跪了下去,抹着眼角的泪道,"臣教女无方,请陛下责罚。" "敏妃腹中的乃是皇嗣,贤妃太不知轻重了。"皇帝面无表情道。 贺衍的脸色便是一白。谋害皇嗣,这可不是一般的罪,他这女儿—贺衍恨不得求陛下赐她一死,免得连累到贺家。只是转念便又想到表妹的脸……唉,这女儿时他看着长大的,幼年时候娇憨可爱,大了一些,虽然有些跋扈,但是生得机灵可人,他在一众子女中最疼她。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贺氏一族满门忠烈,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是没想到出了一个这样不知轻重的女儿,是臣的错,臣教女无方,臣累及国祚,臣该死。" 皇帝见贺衍老泪纵横的模样,便知道贺衍对这女儿的感情不一般,他给个恩情,贺衍也会铭记在心。 "贺爱卿兢兢业业,为朕解忧,朕心中有明镜,自然记得爱卿的好。贺氏女有大罪,但是念在其无心之过,朕看在爱卿的面子上,可免除其罪人的罪过,继续留在宫中,降为贵人。"皇帝道。 贺衍顿时有些激动:"臣谢主隆恩,陛下对贺家的恩情,臣永生难忘。" 掖庭宫是宫里许多人的噩梦,一提及便色变,仿若地狱一般,她们即使是死,也不愿意入掖庭宫。 掖庭宫是罪人所居,里面有形形*的人,有凶悍的,有疯癫的。 贺娴被扔进了冰冷的宫殿里,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贺娴从地上抬起头,便对上一张丑陋的脸。 "哟,这不是贤妃娘娘吗?"那人阴阳怪气道。 贤妃这才认出眼前的是一个曾与她争宠的婕妤,她将人毁了容,再打入掖庭宫。 "哈哈,没想到贤妃娘娘也有今日啊!" "贤妃娘娘对我有''恩'',我都记在心里,肯定会好好''报恩''的。" 那人说着便继续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丝毫笑意,笑得毛骨悚然。 夜里,贺娴缩在角落里,浑身被折磨地脱了一层皮。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苦,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陛下,臣妾错了……" "爹爹,来救娴儿啊。" "娘,娴儿好可怜。" 贺娴生不如死,又怕死,只能低声抽泣着,盼着能有人将她从这里救出去。 贺娴祈祷了一夜,第二日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在这冷宫之中。一股力道将她扯到了门外,门口处放着一个桶,那力道很大,扯得她的脸差点扑进桶里,顿时,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贺娴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是闻着这个依旧吐了起来,吐出的黄水。 "赶紧将这马桶倒了洗了,洗干净了就给你点吃的。"那面容丑陋的人道。 贺娴抬起头,漂亮的脸上全是一道道的黑痕,本来洁白细嫩的脸上,多了许多伤痕。她瞪着那人:"若是本宫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那人走了过来,脚踩在了贺娴的手上,越来越用力:"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贤妃?你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至于之后你要千刀万刮,我等着……" 贺娴的手上传来一阵巨疼,脸都扭曲,眼泪迅速落了下来,求饶道:"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的手要断了。" 那人欣赏够了她痛苦的表情,才移开了脚:"这手可不能断,手断了谁来替我刷马桶呢?" 短短两日的时间,贺娴似乎将她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只要让她离开这里,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一日下来,贺娴只吃了一个窝窝头,夜里寒凉,却连个蔽体的东西都没有,贺娴只能紧紧地缩成一团,靠着冰冷的墙壁睡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有人将她摇醒了。 贺娴睁开酸涩肿胀的眼睛,对上一张普通内侍的脸。 "娘娘,您快醒醒。陛下知道娘娘受苦了,让奴才来接娘娘离开的。"内侍道。 贺娴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待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立即涌出惊喜:"陛下原谅本宫了?本宫不是故意的,陛下终于相信本宫了。" 贺娴说着便流泪了,眼泪冲刷着伤痕,脸火辣辣的疼。 "本宫要先去杀了那个贱人,她竟敢叫本宫刷……"后面的事是她一生的污点,贺娴根本说不出口,便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娘娘,陛下在等您了,还是莫要让陛下久等了。至于要处置人,您之后有的是时间。" "你说得对,只是本宫这副模样,见陛下会不会不太妥当?" "娘娘,您这样陛下才知道您受了苦,才会心疼您啊。" "你说得确实有理。" 贺娴起身,跟在那内侍的身后望外走去。 她心中甚是欣喜,有种拨云见雾的快感,因此并未注意到内侍带的方向并非出掖庭宫,而是往深处走去…… 待贺娴醒神的时候,贺娴便发现四周静悄悄的,竟是连刚刚的内侍也不见了。 她的面前是一个房间,门大开着。 贺娴心中慌乱,便朝着那房间进去,她一走进,身后的门瞬间便关上了。贺娴要去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贺娴猛地转身,便看到一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你是谁?!" "听闻娘娘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请娘娘誊抄一封信,待抄完了,我便会送娘娘出去。" 那是一个女人,浑身兜着一个黑袍子,但是她的容貌极为艳丽,竟是如黑暗里的绽放的花一般,明知有毒,却仍旧想要靠近。 贺娴最厌恶的便是生得比她好看,可以迷惑男人的女人了。 "若是本宫不写呢?" 女人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刀。 "每半刻钟,我便在娘娘的腿上剜下一块肉来,直到娘娘的腿见骨,血流干。" 贺娴想象着那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本宫写便是了。" 当她看到需要誊写的内容时,脸色猛地变了。 "本宫不写!" 她的话音刚落,那刀便刺入了她的大腿。她疼得浑身一抽,脑海中再无半分想法,只能顺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誊抄下来。 贺娴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人手里滴着血的刀便划破了她的脖颈。 贺娴瞪大眼睛,眼中满是不甘,但是身体还是缓缓地倒了下去。 当贺娴倒在地上,身体的热气还未散去的时候,皇帝最宠幸的郑公公,带着皇帝口谕来到了掖庭宫。 "传陛下口谕,贺氏女娴有罪,但乃是无心之过,且其已反省,朕甚怜之,特免除罪人之身,封为贵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君臣二心 “无心之过……免除罪人之身,封为贵人。”敏妃低声念着,表情绝望而不甘,嘶吼出声,“贺娴无罪了,那我的孩子呢?他便该死吗?”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啖其血吃其肉。 但是终究,她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陛下便是天,他说得话便是真理,无人敢反驳。 敏妃拉住了顾天澜的手,表情近似癫狂:“恩公,这便是我的命吗?我只能忍着吗?我的孩子只能白死吗?命运为何待我如此不公?上天为何这般对我?” “贺娴已经死了。”顾天澜道。 敏妃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贺娴死了。死状凄惨,你和孩子的仇已经报了。” 敏妃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陛下已经赦免贺娴了,贺娴依旧死了,这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她相信恩公可以做到。 恶有恶报。 敏妃吃吃地笑了半晌,笑声诡异,竟有些骇人。 渐渐地,她冷静下来,眼神化作一潭幽深的水。 “恩公,那也是他的孩子,你说他怎么忍心?” “因为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这天下。夫妻情分,父子之情,比起江山,都不足为道。” 李邺谨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要一统天下,做这天下的皇。奈何他生不逢时,北有公孙奕这个劲敌,突厥与之遥遥相望,也是虎视眈眈。 李邺谨为君不仁,作恶诸多,终有一日会遭到反噬。 很快的,贺娴的死便传到了景华宫。 敏妃虽然已经确信,但是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依旧觉得大快人心。 这消息传到御书房的时候,李邺谨手里的笔落在正在批阅的奏折上,留下浓重的一点。 “贺娴……死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怀疑。 郑公公道:“奴才去掖庭宫传旨,但是一直不见贵人的身影。奴才便让人去寻了,便发现贵人死在了一处偏僻的房间里,脖子被割开,流了一地的血。” 昔日里美艳动人的贤妃,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里,眼睛大睁着,眼珠子像是要凸出来一般。想到那般景象,郑公公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谁杀的?” “那是后宫获罪没入掖庭宫的罪人,当年与贵人有恩怨,一张脸被贵人毁了,一直怀恨在心,有些疯疯癫癫了。贵人入掖庭宫后,那罪人便想尽办法折磨贵人。那罪人杀了贵人后,也畏罪自尽了。”郑公公道。 这其实都是报应。 若非贺娴昔日做出伤人之事,此时怎会惨死? 贺衍自入宫得了圣上的承诺,心安了许多,夜里梦到表妹,也能笑着恩爱了。 他对贺夫人道:“夫人,娴儿的事算是了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出冷宫,封贵人。你到时去看看她,好好劝劝她,这贵人的品级稍微低了一些,只要她安分一些,得陛下宠爱,再诞下个一儿半女,恢复贵妃的位份,不在话下。” 贺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妾身这几日都担忧地吃不下饭,闭上眼睛便梦到娴儿在受苦,老爷这般说,妾身便安心了。” 又过一日,宫里传了话,却是贺娴的死讯。 贺衍彻底愣住了。 贺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自然伤心,伤心之外又想,陛下明明答应过的,为何娴儿还是出了事? 望月世家,以贺家为首。这件事在世家的圈子里也激起了千层浪。每个人心中各有所想,往不好方向想的,想得深了一些,便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连忙来丞相府探口风了。 “听闻那凶手曾经也是后宫人,那人与贤妃娘娘有争端,趁着娘娘落难之时对娘娘痛下杀手。这件事看似巧合,实际上也可人为。只要将那罪人与娘娘安排在一起……” 贺衍其实早有这样的想法,被他一说便更加确信了几分。 “陛下对我们已经有了疑心,这其实是一个警告?”贺衍道。 娴儿害死皇嗣本就是死罪,已经触了皇帝的逆鳞,皇帝根本没想过放过娴儿,这样做其实是给自己一个警告? 贺衍是个多疑之人,这样的心思一旦起了,便有些惶惶不安。 一向审时度势的贺衍,对着喜怒无常的君王,第一次茫然了。 景华宫。 敏妃历经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每日都无法安眠,饭也无法进口,就浑浑噩噩地躺着。几日后,她渐渐恢复过来,又待贺娴的死讯传来,她的精神又好了一些,渐渐恢复之前的模样。 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痛苦了。每一日她都以为自己会死去,但是最终都活了过来。这一次,她还替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她的心冷了,硬了,身上添了一股清冷的气质,温顺中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倒更加惑人了。 皇帝或许是觉得愧疚,赏了许多东西,她虽没了孩子,但是妃位依旧稳固。 敏妃从帘子的缝隙往里看去。 皇长子鼓着包子脸,坐在书桌后面,正认真地写着字。四岁的年纪,却能写出时下流行的骈文,只能用‘早慧’二字形容。 之前,敏妃和皇长子其实打过照面。彼时,两人在宫中都是多余得可有可无的人物。这位皇长子并不好相与,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在恩公的面前,皇长子露出罕见的幼童的模样。 他写好了一幅字,便邀功似地给恩公看。 恩公不知说了什么,皇长子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格外可爱。 恩公的脸上也挂着笑,表情温柔,那也是十分罕见的人。 这两人在一起——敏妃瞳孔不由得一缩,竟是有些像母子。 皇长子的母亲……这是一段秘辛,但是隐隐有传闻,皇长子其实是昔日天澜皇后所出。 敏妃正走神间,帘子突然掀开了,她躲闪不及,便站在那里,对上了一双晦暗莫名的眼眸。 “恩公。” 两人一齐走出了房间。 “恩公,你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敏妃道。 她知道恩公是怀着目的来的。 “只是恩公目的达到之日,可否带我出宫?”敏妃道。 她想离开这如牢笼一般的宫殿,去看看映照河的日落,去看看朱雀桥的野花。 顾天澜道:“好。” 得了承诺,敏妃便没有跟上来了。顾天澜独自一人走到僻静处。 “贺衍与那些与他亲近的世家最近走动颇为频繁。”暗影里走出一道修长的暗影,对着顾天澜道。 与顾天澜接头的本来是她安插在宫里的人。 公孙奕来了之后,便插了一脚,凡事都要经过他,才传到她的耳里。 顾天澜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旧部是怎样产生错觉,觉得公孙奕是她亲近的人,竟是毫无保留地向他汇报,再经由他,转到她耳里。 “再让他们不安几日,然后将这封信交到贺衍的手里。” 顾天澜从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一封信,扔到了公孙奕的手里。公孙奕放到鼻间闻了闻,上面依旧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那本是轻浮的动作,在公孙奕这般俊朗的人做起来,竟是有些勾人。 顾天澜不为所动。 公孙奕颇有些遗憾。 “好一招挑拨离间。还好阿澜未将心思用到我的身上,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公孙奕道。 在战场上她自是勇猛无双,只是没想到这权势阴谋也玩得如此得心应手,环环相扣。 “你若是想……我绝对会让你知道是怎么死的。”顾天澜漂亮的眸子从他身上扫过。 公孙奕迅速后退了一步:“一点也不想。” 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渐渐生根发芽。 贺衍不想走顾氏的老路,所以在发展权势的同时,有一样东西绝对不碰触,就是兵权。 而一旦到了这个时候,贺衍才发现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若是自己手中有兵权,自己也能硬气一些,不像现在这般被动。 伴君如伴虎,他再小心谨慎,终究还是有触到逆鳞的地方。 “大人,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贺衍接过了那封信,盯着上面的内容看着,越看越惊心,看完之后,他脸色发白,背后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上面的笔迹全是出自自己的女儿,所述几件事也是自己真实干过,且以为自己够小心、皇帝不会察觉的事。 “床笫之间,圣人言语间对父颇为不满。奈何如今望月百废待兴,圣人诸多忍耐。” “圣人今日可忍,待来日望月强盛之日,必不肯忍。” “望父早做打算,寻一后路。” 贺衍看完之后,便倒在了椅子上,脸色仓惶,像是瞬间老了许多岁。早已无之前的淡定优雅及意气风发了。 这封信是真是假? 娴儿所说是真是假? 贺氏此时的荣华皆是虚妄?待来日望月强盛之时,陛下便会对贺家动手? 诸多疑惑从贺衍的脑海中闪过。 贺衍还未从惊疑不定中回神,管家便匆匆走了进来道:“大人,奴才……奴才发现……” 管家一向沉稳,此时竟是吓得舌头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贺衍终于回神,看了管家一眼:“发生了何事?” “这几日,府外一直有些蹊跷,奴才总觉得有些人在监视相府,奴才便留了心,今日发现,那些人是赵吏的人!” 贺衍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赵吏是什么人?赵吏是陛下的一把刀,他盯上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若说他之前对那封信只信了五分,如今便全然相信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贺衍之死 皇帝刚想赦免贺娴,贺娴便死在了掖庭宫,皇帝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命人去查,那杀死贺娴的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只能下令将贺娴以后妃的规格下葬,算是厚葬,也对得起贺家了。 皇帝等着贺家来谢恩,只是等了几日,贺家依旧没动静,皇帝便有些按耐不住,一道圣旨将贺衍宣进了宫。 “臣参见陛下,谢主隆恩。”老远的,贺衍便跪了下去,跪得十分卑微,像个奴才一般,根本没有丞相的气度。 皇帝不禁皱眉。 “贤妃之事……” “臣女罪孽深重,陛下宽宏大量,厚葬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贺衍道,竟是说得感激涕零,声音带着哭腔,呜咽出声。 皇帝一时愣住了。 宫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唯有贺衍的哭声格外刺耳。 贺衍心中仓惶不安。 陛下对他疑心已久,用娴儿的死警告了自己,又派赵隶守在自己的府外——对于贺衍而言,宣他入宫便是一场鸿门宴,他唯有演得凄惨一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君臣各有心思。 皇帝道:“贺爱卿,后宫是后宫,前朝是前朝,贤妃做了错事,但是朕绝对不会因为后宫的事而影响前朝的。这朝中谁忠谁奸,朕心里如明镜一般,朕知道贺爱卿一向忠心耿耿。” 贺衍的脸色不禁一白。 皇帝是在说反语警告他吗? 贺衍从皇宫离去的时候更加不安了。 皇帝皱起的眉头依旧未舒展开来。 夜凉如水,更深漏长。 皇帝披衣坐在殿中,久久未曾入睡。 “陛下还不歇息?”郑公公望着皇帝紧皱着的眉头道。 皇帝睡不着,他心中又想起了旧事。他自负才华,之前一直受制于人,他觉得只要除去顾家后,他便能充分展示自己的君主之才,让望月兴盛,一统天下。 然而四年过去了,一切并未像他想的一般。 他与朔云一战,损失几十万大军,惨败而归,如今关起国门休养生息,朝中无将可用,这文臣…… “贺衍,恐生变。” 郑公公的脸色猛地变了:“陛下的意思……” “他一直在害怕,就像秘密被朕发现一般,用那些行为举动来掩饰他的心虚……而且,他以为朕已经知道了。”皇帝道。 郑公公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帝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意,冰寒刺人。 他的手敲击着桌子,发出‘噔噔’的生意,渐渐急切起来:“只是如今朝中无人可用,贺衍只能先留着。” 贺衍回到家中后,也同样无法入睡,他在房中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仓惶不安,像是随时可能大难临头一般。 贺夫人看着他这般模样:“老爷,夜深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 “明日明日,我已经没有明日了!”贺衍低吼道,眼睛喷火似地看着贺夫人。 贺夫人悚然一惊,脸色也变了:“可是陛下说了什么吗?” “陛下说什么重要吗?那守在门外的赵隶就说明了一切!” 贺夫人一下没了主见:“老爷,那怎么办?” 她家老爷一向圆滑,贺夫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落到这么一副境地的。 怎么办? 贺衍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 他必须舍下一身荣华和多年累积才能保住命! “去将管家叫来!” 当晚,趁着夜色深,一辆马车悄悄地从贺府出发,朝着郊区而去。过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又一辆采买的马车朝着市集而去。 这辆采买的马车外面看似简陋,实则内有乾坤,里面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贺衍、贺夫人,以及家中的两子一女都在里面。最里面放着两个深红的木箱,里面的银子足够他们在新的地方,安家落户。 马车从市集拐了一个弯,便朝着邺城的城门处走去。 只要出了邺城,他们被发现的难度就会增大,一直往北,要么朔云,要么突厥,总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突厥可汗很喜欢汉文化,是个十分爱才之人。他若是能得突厥可汗赏识,照样可以荣华加身。最重要的是,他做过望月的丞相,对这个国家十分了解,突厥可汗是个有野心的,将来攻打望月,他也可在这上面给予助力…… 贺衍想着,几日的惶惶不安终于渐渐消散,又恢复了往日淡然文雅,一身清华。 “老爷,城门到了。”管家低声道。 他掀开帘子看着,夜里的城门黑黢黢的,隐约可见的高耸。 管家将出城的令牌递给了守城将士,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 贺衍松了一口气。 停下的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行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下一瞬,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贺衍对上一张丑陋的脸,脸色顿时变了。 这人竟是如恶鬼一般,挥之不去。 “贺丞相,这大半夜的去哪呢?” 贺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采买,探亲,还是……潜逃?”赵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赵隶,本官好歹是朝之重臣,岂容你这般随意玷辱?陛下虽然宠幸你,但是也不可能任你胡作非为!”贺衍厉声道。 “那就去见陛下。”赵隶慢悠悠道。 贺衍的色厉内荏顿时装不住了。他心中绝望,不过一只纸老虎,想要拼死一搏,奈何根本吓唬不了赵隶。 他连同夫人及二子一女被赵隶打包带到了皇帝的面前。 赵隶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报了。 皇帝何等心思,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端倪。 如今正当用人之际,他本来还打算继续用贺衍,却没想到贺衍自己坐不住了,竟带着银子举家逃跑。 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这些靠着踩顾家上位的新兴世家,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切不可被奸人蒙蔽啊!”贺衍哭泣着道,这次是真的哭了。因为帝皇身上的杀气毫不掩饰,这次是真的要杀了他了。 皇帝对贺衍已经失望透顶。 他想找个听话顺从的臣子,结果这听话的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比顾雄那般明目张胆的还要可怕。 “忠心不忠心,赵隶审审就知道了。”皇帝冷声道。 贺衍的脸色顿时白得跟一张纸一般。赵隶酷吏的名声整个望月都知道。落在他手里的人,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贺衍跪着爬到了皇帝的面前,哭着道:“陛下,一定要相信臣啊,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皇帝一脚将贺衍踹了出去。 贺衍被拉了下去。 “陛下,良臣死,国将亡啊!”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对于皇帝来说,他终于认清了这些臣子们的真面目;对于贺衍来说,他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对于贺氏一族而言,这是灭顶之灾;对于望月来说,少了一个丞相和一个世家。 然而对于顾天澜而言,这其实只是一场戏。 李邺谨和将死的贺衍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戏中的一员。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个网,将她需要的东西网罗其中,而今终于收网了。 这个网收得很完美,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怀疑。 顾天澜的心中是激动的。 一步一步地复仇,看着那些曾经结成统一战线的仇人开始反目成仇、互相残杀,这种感觉是快意的。 昔日贺衍趁风而起,踩着顾家讨好迎合皇帝,又及至贺氏成为望月第一世家、满门荣光的时候,贺衍可曾想过有这么一日? “良臣,呵,他也称得上良臣?” 她深夜披衣而起,拿起了自己藏着的那卷名单,点着红色的墨,将贺衍这个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良臣称不上,国将亡倒是真的。” 有人扔给了她一壶好酒:“这样良辰美景,该有好酒相伴。” 顾天澜转身,便见那人坐在窗台上,翘着二郎腿,竟是有一番恣意洒脱。 公孙奕大概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这人明明坐拥半个天下,却仍旧可以活得这般随心所欲。若是其他人,不该坐在累牍的奏折前,处理着那些源源不断的国事吗? “出来。”公孙奕道。 公孙奕从窗台上下去,顾天澜也一跃而出,还未站稳,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腰,她顿时腾空而起,下一瞬便落在了屋顶之上。 今日的星辰依旧明亮。 顾天澜打开了盖子,喝了一口,浓郁的酒气顿时充满整个口鼻。 顾天澜是喜欢喝酒的。和一众将士喝喝酒,晒晒马,偶尔比个烈的,战场上比谁杀得敌人多,那种感觉自由自在。 她入宫后,一直收敛着脾性,连酒都很少沾染了。 公孙奕转头,便见身边的人仰着头,尖细的下巴和漂亮的脖颈一览无余,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闪着亮光,格外诱人。 公孙奕的心‘砰砰’地跳着。 这段日子其实是他最煎熬的日子。 阿澜不认识他了,阿澜将他当仇人一般对待。 公孙奕闭上眼睛,便会想到城门外,阿澜渐行渐远的那一幕。 他的心如同被一个拳头拽住一般,呼吸不过来。 当他夺得朔云后,他没有丝毫开心,反而过得浑浑噩噩,也就是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阿澜比他心心念念的江山还要重要。 这是四年前,以一统天下为执念的公孙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日。 而今,阿澜又坐在了他的身边。 公孙奕躺在屋顶上,微风从他的脸上吹过,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第二百一十七章 身份暴露 贺衍畏罪自刎于刑部大牢中。 贺家被抄了家,相关子弟全部流放羌南,一个强大的世家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贺衍自刎的刀从何来? 这是其他世家最关注的问题。 他们知道,贺衍根本不是畏罪自刎,而是被赵隶折磨死了。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生怕布了贺家的后尘。之前以贺家马首是瞻的朝臣们,立即和贺氏划清了界限。 甘泉宫。 顾天晴的肚子有了变化,微微凸起,且一日比一日大。 敏妃与贤妃斗,敏妃的孩子没了,贤妃也惨死在掖庭宫中,最得利便是顾天晴了。 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帝唯一的孩子,即使皇帝之后有了孩子,她腹中的也是皇长子。 顾天晴静下心来,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混乱了。她如今便是要沉得住气,将幕后之人寻出来。她不可自乱了阵脚,便会如了对方的意。 “天晴。” 顾天晴形容柔美,露出一个笑道:“英韶。” 季英韶依旧是一身白衣,身上没有丝毫生意人的市侩气息,若是不知他身份,只见他的人,大多人都会觉得他是个读书人。 季英韶在顾天晴的对面坐下,眼中闪耀着邀功似得光芒:“天晴,我查到了。” 顾天晴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双目专注地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和云曜一起来邺城,且和凌家兄妹来往甚密的女子,是之前的云王妃——顾水月。”季英韶道。 顾水月! 顾天晴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 朔云丞相府不受宠的嫡女,嫁给云王为妃。这女人令她最疼爱的两个双生妹妹惨死异乡。顾天晴想尽办法想要报仇,但是最终都无功而返。这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公孙奕是云王的时候,顾水月是云王妃;公孙奕是宸王的时候,顾水月是宸王妃。由此可见,公孙奕对这女人是真心。公孙奕一举攻入朔云,延续之前的国号,并未称帝,实际上已经是朔云之君。这女人不在朔云做她的君后,来望月作甚?” 顾天晴皱着眉,怎么也想不通。 况且,她和顾水月是有仇。但是顾水月也犯不着历经千辛万苦,来找她报仇啊。 更何况,顾水月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望月安插这么多的人,行事如此得心应手。 顾水月——会不会和顾天澜有关系? 她们一个在望月,一个在朔云,按道理是不该有关联的。但是顾天晴心中却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些事和顾天澜一定有关系。 “英韶,替我查查顾水月和顾天澜有没有关系。再好好查一查顾水月这个人,最好将她的生平全部查出来。”顾天晴道。 “天晴,这朔云的事查起来,可要困难许多。”季英韶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顾天晴知道这很难查,但是对于季英韶来说,并不是查不到。 顾天晴看向他,双目水润润的:“英韶,我如今孤儿寡母的,谁都靠不了,只能靠你了。” 她怀着身孕,身形微微胖了一些,但是下巴依旧尖细,面色红润,比起之前,更添了一抹风情与韵味。 季英韶盯着她,眼神里染上了欲望,一时竟是移不开目光。 顾天晴抓住季英韶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这便是望月将来的帝皇。英韶,你甘心只做一个商人吗?” 手上传来的温度炙热,季英韶的喉结滚了滚:“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顾天晴露出一个笑。 “天晴,还有一件事。” “何事?” “凌氏兄妹并没有死。我的人发现他们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望都。”季英韶道。 顾天晴的脸上的笑逐渐凝固了。 这件事往深了想,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凌氏兄妹没死,这意味着什么? 顾雄对凌氏兄妹有恩,凌氏兄妹将顾氏一族的祖先供奉着。凌氏兄妹是顾氏余孽。 赵隶将凌玉关进了刑部大牢,又将凌菁抢了回去,按道理,这两人必死无疑。 然而,凌氏兄妹却安然无恙。 这只有一个可能——赵隶是顾氏的人。 顾天晴以为赵隶是皇帝的人,皇帝也是这样觉得,但是实际上,他们都错了。 赵隶是顾氏的人啊。 顾天晴伸出手,手不由得抖了起来,不知是震惊,还是兴奋的。 赵隶摆了她一道,将她舅父一家下狱,彻底清除了她的母族势力。顾天晴对赵隶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有了对付赵隶的法子,还可以趁机牵扯出他的背后之人。 顾水月,赵隶。 原本是一卷毫无头绪的线,她终于找出了两个线头,渐渐地,她会理出头绪的。 顾天晴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英韶,你再帮我一个忙。” 望都。 望都比邺城更南,乃是望月的最南端。 这里紧邻着海边,天气炎热,民风比邺城彪悍一些,男子时常裸着上身在街市间行走,女子的衣裳也轻薄简单许多。望都也不如邺城那般物产富饶。这里的百姓以水产为生。 凌氏兄妹的家在这望都算是显眼的一座。 二进二出的院子,门口处有一大片竹林,雇了几个短期的仆从,还有十个护院,在这望都算是大户了。 凌玉天生就是有头脑的,他当初带着妹妹来到望都的时候,身上只带着五百两的银两。他因地制宜,开始做水产生意。天热,水产容易坏,凌玉便想出一个主意,在里面放上冰块,保存的时间长了一些,然后拉到临近的州县去卖。 这生意便这般做了起来。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凌玉便买下了这样一间院子,置办了家业。 凌菁懂事,年纪虽轻,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做大家闺秀的时候。她与几个仆人一起编织着竹篮,用于装水产。 树下阴凉,风一吹,十分舒爽。 或许是太舒爽了,凌菁走神了。 前一段日子对于凌菁来说简直如做梦一般。 她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是哥哥有本事,将她护得很好,曾经指着邺城一众有名的年轻公子问她,看上了哪一个。 其实只要她有看上的,哥哥肯定有本事让她嫁进去,去做世家贵族的夫人。 赵隶是什么人?寻常人提及都会胆战心惊的。她却要跑去给赵隶做夫人。 但是,为了救哥哥,这是唯一的出路了,她根本无路可走。 凌菁乘着马车来到赵府门口,敲开了赵隶的门。 她被带到了赵隶的面前,对上了那张凶神且丑陋的脸。男人将她拉进了房间里。 “娘子,来与为夫洞房了?” 这人生着极为丑陋的脸,笑起来更为丑陋,他看起来也十分瘦削,力气却很大,一甩便将凌菁甩到了床上。 男人开始脱衣服,他看着很瘦弱,但是脱去身上的衣物,身形却是颇为壮硕的。他*着上半身,缓缓走近。 凌菁终于知道害怕了,疯狂地想要挣扎,但是男人的力气很大,如小山似的压在她身上,她根本动弹不得。男人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扯开了她的腰带。 凌菁开始疯狂地喊了起来。 然而,男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着上半身喝着茶,满是戾气的眸子便这样盯着她。 凌菁一下愣住了。 “愣着干嘛?继续叫啊。”男人道。 凌菁傻愣在那里。她因害怕而尖叫,如今对上这副样子,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她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年纪小,但是也知道洞房是什么。 “一直叫,叫到声音沙哑,还要带着一些得趣的*。”男人循循善诱道。 “啊?” “大声点。” 凌菁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地叫了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太尖了,低一些,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一般,绵长一些。” “嗯~~”凌菁尝试地叫了一声。 赵隶的脸色依旧毫无变化,凌菁却觉得他给了自己一个赞赏的眼神。 赵隶喝了一壶茶,凌菁便叫了半日,叫得喉咙都哑了。赵隶抓着她的手,用指甲在自己的背上抓了几道痕迹,才转身离去。 这一日对于凌菁来说太奇怪了。 后来,她便听到了赵府下人们的议论。 “那姑娘真是可怜啊,在房间里叫了半天,不知道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手段残忍,想必床笫之间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姑娘恐怕命不久矣了。” “真是造孽啊。” 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尽管凌菁知道自己受苦的只有嗓子。 赵隶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坏。 她很想告诉那些人,告诉所有的朝臣。但是,她只会心里想想。她知道赵隶这样做,肯定别有深意。 每叫一次,凌菁的身体便‘弱’一分,最终,她被折磨‘死’在了床上。 凌菁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了颠簸的马车里,赶车的正是安然无恙的哥哥。 “哥哥,咱们去哪里?” “望都。在邺城,我们都是死人了。” 于是,凌菁便来到了望都,开始安顿了下来。 无数次,她都想问问哥哥,邺城怎样了,赵隶……怎样了。 但是最终,她都忍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 “好看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菁回神,便看到自己的眼前有一串珠花晃动着。凌菁连忙从他手里抢了过来:“谢谢兄长。” 这里的女子不像邺城一般爱打扮,珠花店开不了两日就倒了,渐渐的,连珠花也少了起来,近乎绝迹。这珠花在望都是稀罕玩意,她知道哥哥肯定花了一番心思。 仆人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凌玉在凌菁身边坐下:“菁儿,陈家的公子来提亲了。我见过陈家公子,人品不错,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凌菁的心突然慌了起来,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的是一张并不好看且满是戾气的脸。 “哥哥的意思是以后就留在望都,不回邺城了吗?” “邺城的事已经了了,她希望我们留在望都好好过日子,我们就要顺她的意。”凌玉道。 凌菁垂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只是有些时候,变故总是无处不在的。邺城起的风,早晚会波及到这里。 第二百一十八章 赵隶危险 自来到望都后,凌菁的心情一直不佳,似少女怀春,又生生将那春心压了下去,因而生了压抑与痛苦。凌玉向来将这妹妹看得重,她不开心,他全部看在眼里。 妹妹时常提起邺城,提起赵隶,其实他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这件事想来是匪夷所思的,在他想来,他妹妹钦慕的该是像云曜那般如皎皎明月般的清润公子。菁儿跟赵隶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况且赵隶名声太差,注定不得善终。 所以,他只当作不知,待着孽缘了断的那一日。 凌玉与妹妹说了一会儿话,便打算出门,只是门口处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围了一群人。这些人一身黑衣,身形壮实,该是练家子。凌玉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脸色猛地变了。 凌玉想要关上门,为首的那人便用手抵住门,两人僵持了片刻,那人以蛮力将门推倒,倒在了凌玉的脚上。 “凌老爷,我们主子想请你去邺城一叙。" 这些人果然是从邺城而来!他们没死的事已经暴露! 凌玉盯着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正在思索逃脱之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声。凌玉回头,便看到妹妹落在一个黑衣人手里,黑衣人手中的刀正抵着妹妹的脖子。 凌玉手中的武器落在地上,黑衣人迅速欺身向前,将他制服了。 五日后,邺城。 凌玉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担忧。 “菁儿!” 凌菁见凌玉醒来,也是一喜。 “哥哥,你终于醒了!” 凌玉身手不凡,这群黑衣人怕其中生了变故,便对凌玉下了药。凌玉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邺城。 这是一个紧闭的房间,里面只有兄妹二人。 凌玉浑身发软,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面色顿时沉重起来。 “哥哥,你说是什么人抓了我们?”凌菁不安道。 凌玉盘腿坐着,平复着焦躁的心情:“很快就会知道了。” 凌玉说得没错。 他醒来后不久,门便推开了,一人站在门口处。 来人逆光站着,身上披着一件猩红色的披风,黑发盘起,面容姣好且妖娆,气质傲然卓绝。 凌玉眯着眼睛看她,很快认出了眼前的人。 望月皇后顾天晴! 凌玉与顾天晴从未正面交锋,却知道他已经将这皇后得罪了一个遍。 他与曾修筠本是宿敌,而眼前的人则是曾修筠的靠山。 顾天晴为何将他们兄妹从望都带来邺城?! 顾天晴走了进来,看着凌玉与凌菁,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凌老爷在邺城呆了这么久,在望都生活的习惯吗?” 凌玉面无表情道:“劳娘娘担心了。” 顾天晴盯着他那张精致地近乎阴柔的脸,竟觉得这张冷脸也格外可爱:“本宫其实一直有个疑惑,这邺城都传闻凌老爷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中,赵隶也是这般向陛下禀报的,凌老爷又如何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望都?” 凌玉冷着脸,不说话。 顾天晴的兴致更加高了:“是凌老爷天赋异禀,从杀人不眨眼的赵隶手里逃脱,还是赵隶故意将凌老爷放走的呢?” 凌玉这才彻底知道顾天晴的用意。顾天晴将他们抓回来是要用他们对付赵隶的。 凌玉沉得住气,凌菁却沉不住气了。 “这一切都和赵隶无关!” 顾天晴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凌菁的身上。 凌菁脸上尚且带着稚气,身形却见丰满,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怒目横对的时候别有一番风情,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一番。 “凌小姐很维护赵隶?”顾天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就有意思了。” 凌菁垂下眸,抿着唇,不再说话。 “本宫便不猜测其中缘由了。若是陛下看到你们两兄妹,不知会作何感想。”顾天晴盯着自己嫩白如玉的手,不由得道。 赵隶如今本就是四面楚歌的境地。 整个朝堂视他为恶煞,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他倚靠的唯有皇帝的宠幸。实际上,皇帝也只是将他当做一枚棋子,皇帝若是知道赵隶别有用心,赵隶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顾天晴轻笑一声,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将门紧紧合上,这对兄妹又被关在方寸之间。 “哥哥,怎么办?”凌菁慌了,拉住凌玉的手,眼眶红红的,“她要对付赵隶,要赵隶死啊。” 凌玉冷着脸:“赵隶死了与我们何干?” “赵隶救……”凌菁最后一丝理智令她咽下这句话,她靠在了凌玉的肩膀上,压低声音道,“赵隶救了我们,他不该死,还是因为我们死。” 凌玉抱着自己的妹妹:“菁儿,你真的喜欢赵隶吗?” 凌菁愣了一下,将脑袋埋进了凌玉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哥哥,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告诉赵隶,让他有个准备。” 赵隶根本不知道他们落在顾天晴手里,到时赵隶措手不及,根本无力对抗。 凌玉看着如牢笼一般的房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守卫森严,他们根本没法接触外面的人,要跟赵隶通风,太难了。 赵府。 夜深了,男人依旧坐在桌案前,或许因为烛光昏暗,他那狰狞的脸也温和了许多,高大的身形占据了主要的注意力。 赵隶写到一半,手中的笔突然顿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贵客临门。” 顾天澜没有选择门,而是选择了屋顶,直接从屋顶落了下来:“趁着赵大人近日空闲,我便来拜访一番。” 赵隶脸上露出一个笑——尽管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嘴角抽了抽。 “客气了。” “赵隶,你也二十有五了吧,记得十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 十八岁年前,父亲引着一群小孩来见她,对着他们道她便是他们将来的主子,赵隶也在其中。或许是因为容貌上的缺陷,小小的赵隶有些自卑,缩在人群中,悄悄地打量着她。 一眨眼,十八年却已经过去了。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顾天澜突然凑近,问道。 赵隶倒是面不改色:“我这张脸还是莫要吓着姑娘了。此生,我是不会成亲的,免得连累了人家姑娘家。” 顾天澜看着他,心情突然有些难过。 他们将一身都献给了顾家,抛却所有的名利与欲望,甚至连成家立业都成了一种奢望。 “说什么连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就去给你说一房媳妇。” 赵隶勾了勾嘴角,敷衍的笑,显然没有当真。 “那季英韶编织了一个强大的情报网,堪比之前我设下的那个。季英韶是顾天晴的人,你行事要小心。”顾天澜道。 赵隶颔首。 顾天澜悄然离去,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赵隶走到窗边,看到窗外的月亮时,不禁怔了一下。窗外的月亮正圆,离人相思,而他这辈子是不知道相思的滋味了。 秋高气爽,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上一次,皇帝身边坐着的是皇后与贤妃,而这次却是敏妃与皇后,这后宫已经有了大变动。 虽然说皇后和敏妃的位置一左一右,并无上下之分,这却更加说明了偏向。按照规矩,应该皇后与皇帝最近,皇帝令两人平起平坐,便是抬爱了敏妃,贬低了皇后。 这晚宴的座位安排其实最能代表后宫与前朝谁最得势。 后宫是敏妃最受宠,前朝则是赵隶最受宠。因为赵隶的位置竟与新任丞相相对着——赵隶只是个刑部尚书,品级和丞相差太远了。 会拍马屁的佞臣。 陛下又被这奸人蒙蔽了。 这是超沉闷心中的想法,他们恨不得将赵隶剥皮拆骨,只将罪怪在赵隶的身上,根本不敢去责骂帝皇。 赵隶若无其事在那喝酒。 酒至半酣,皇后突然开口道:“陛下,臣妾觉得,这喝酒该有歌舞相伴。” 皇帝道:“爱妃要给朕惊喜吗?” 皇后捂着唇轻笑了一声:“陛下,臣妾准备了一支歌舞,要请陛下和诸位大人欣赏。” 皇帝似十分感兴趣,立即应了。 月色朦胧,一群白衣飘飘若仙般的女子从外鱼贯而入,这些女子俱是身材高挑、身形丰满圆润的漂亮女子,其中要属最前方一女子更为出色。 那女子年纪尚幼,五官却精致地如同雕出来的一般,眼睛很大,鼻小巧,嘴唇嫣红,额间一点朱砂红,更是娇艳无双,一举一动都令人心生向往。 在场的朝臣的目光几乎都被那姑娘吸引了去。 其中便包括皇帝。 这世上的美色谁不爱,皇帝也不能免俗。哪个宫妃不想独宠,所以都不会向皇帝进献比自己美的女子,皇后不仅做了,见皇帝这般模样,没有丝毫嫉妒,反而露出一丝不怀好意且等着看戏的笑。 顾天澜隐在人群里,迅速捕捉到了顾天晴的那个笑。她不由得盯着那领头的姑娘看着,看第二眼的时候,她的脸色便变了。 她终于知道了顾天晴的喜悦从何而来了。 赵隶的酒杯从手中脱了,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盯着那女子,一股寒气从五脏六腑里散发出来,心中唯有一个想法—— 他完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见招拆招 皇帝脸上的惊艳一闪而逝,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宠臣身上。赵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般变化只能说明他与这女子相识。这女子能令赵隶脸色大变,且这歌舞是由皇后安排的,皇帝不由得好奇这赵隶和这女子的关系…… 在皇帝眼中,赵隶是一枚十分好用的棋子,他可不希望这枚棋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变化。 皇帝将目光转皇后。 顾天晴的脸上含着笑意,道出这女子的身份:“这位姑娘是凌大小姐,凌玉的妹妹,之前落在赵大人的手里,听闻日日折磨,那惨叫声传遍整个赵府,最后惨死,那死状凄惨……” 被赵隶折磨死的凌大小姐为何还活着? 赵隶故意将凌菁放走? 那是不是凌玉还活着? 赵隶放走凌氏兄妹的缘由是什么? 凌氏兄妹是顾雄的人,难道…… 皇帝的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且,凌大小姐对赵大人似乎没有恨意?受过那般折磨还对自己的仇人无恨意,这件事着实有趣。” 凌菁盯着赵隶,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她知道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将赵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她根本别无选择,他们用兄长的命威胁她。她自幼便是跟着兄长,长兄如父,两人相依为命。但是赵隶……她也不想赵隶死。 凌菁根本无法对抗这命运,只能默默地流着泪,心像是如刀绞一般难受。若是赵隶因她而死,那她便与他陪葬罢了。 凌菁看着赵隶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仇人,倒像是看着喜欢的人。 皇帝自然看出其中端倪:“赵隶,你有什么说的吗?” 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之外,赵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只是这一日来得早了一些,他为主子效力的时间少了一些罢了。不过是一死。 赵隶从位置上走了出来,朝着首位的皇帝跪了下去。 “臣有罪,是臣将凌氏兄妹放了的。”赵隶道。 赵隶这话一出,在座的朝臣顿时兴奋了起来。 他们将赵隶视为蛇蝎,生怕被他盯上,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今终于有扳倒他的机会,便都连忙抓住了。 “赵隶身为刑部尚书,竟敢私自放走重犯,岂不是知法犯法?” “赵隶竟敢欺蒙陛下,罪当诛啊!” “赵大人是受了凌氏兄妹什么好处,还是说本来就是顾党余孽?” 这些人抓住这个机会疯狂地嘶咬着,‘众志成城’、不宜余力地要将赵隶至于死地。 顾天澜看着眼前这一幕,仿若看到赵隶被疯狗撕咬的伤口越来越多,最终会血流满地,血竭而死。 赵隶死了,凌氏兄妹也活不了。 顾天晴的阴谋,竟是一箭双雕。顾天澜看着顾天晴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十分刺眼。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死在顾天晴的手里。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坐着的敏妃身上,突然心生一计。 有人忧便有人欢喜。 顾天晴便是欢喜的那一个。 顾天晴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开心,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这段时日,她被逼得步步后退,已经退无可退可,此番终于翻身,也终于知道对手不是不可战胜。 “赵隶,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皇帝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赵隶道:“没有人指使臣,是罪臣一人所为。” 皇帝身边很少这么好用的棋子,是不舍得轻易丢弃的。但是做任何事都有原因的,赵隶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皇帝根本不敢留他。 杀了他吧。 皇帝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 此时,他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皇帝望去,便见身侧的敏妃脸上满是泪水,眼眶发红,楚楚可怜。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皇帝惊诧道。 敏妃低声道:“臣妾不懂前朝之事,只是赵大人对这位姑娘一片真心,竟为了这位姑娘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片真心着实感人。” 敏妃的声音很低,只有前面的几人听着。 她这句无心之话,却在许多有心人之中炸开了雷。 顾天晴暗暗盯着敏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能从贵人变成今日的宠妃,敏妃早已不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贵人了! 敏妃为何要说这些话? 凌菁便是有心之一,她本性聪慧,她总觉得这句话是故意提醒她的。 敏妃身后的宫女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与她对视的那刹那,凌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眨着大眼睛,冲了过去,在赵隶的身边跪下:“陛下,赵大人是因为小女子才做出这样的事!” 皇帝的目光落在凌菁身上:“这么说该死的是你?” 凌菁紧紧握住赵隶粗糙的手:“赵大人之所以放过小女子与兄长,不仅因为赵大人喜欢臣妾,还因为臣妾腹中怀着孩子。虎毒不食子,赵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但是终究是个人,是人便有私心。所以,赵大人放了小女子和兄长。” 赵隶轻轻叹了一口气,反握住了凌菁的手:“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郎,你我本是真心相爱,为何见不得光呢?”凌菁低声道,“赵郎说自己名声不好,怕累了自己,让妾身离开,但是可曾想过妾身的相思之苦?今日妾身终于见到郎君,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了。” 赵隶的丑陋与凌菁的美貌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两人靠在一起又奇异的和谐。 赵隶这样凶神恶煞竟是有女子喜欢? 这漂亮的小姐莫不是瞎了眼,还是中了蛊? 这是群臣的想法。 皇帝却突然笑了,身上的杀气也减弱了许多。 顾天晴脸色却微微变了,她终于知道敏妃的目的。 对于皇帝而言,一枚有弱点的棋子比没弱点的棋子用起来可靠许多。 但是,这并不是顾天晴想要的结果。顾天晴猛地盯向敏妃,只见她眼眶红着,完全是一副被感动的模样。顾天晴不由得看向敏妃身后低眉顺眼的宫女,眼睛不禁微微眯起了。 皇帝心思变了几遍,他此时正当用人之际,赵隶于他而言尤为重要。只是,他首先要证实这女子与赵隶是真的相爱。 晚宴早早散去,赵隶与凌菁被关在了一间房间里,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赵隶的手紧紧拉着凌菁的手,看似亲密,实则他的手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凌菁的手从他的手里挣了出来,垫着脚,便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赵隶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她生得很美,皮肤白皙,眼睛如盛着一汪清泉,身形窈窕饱满,这样美好的姑娘,该嫁给般配的白衣少年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你这是何必呢?”赵隶又叹了一口气。 凌菁眼睛发亮地盯着他:“赵郎,我喜欢你啊,难道你忘记之前的许诺了吗?” 复又压低声音道:“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和哥哥的。” 赵隶眼眸变了变,低下头,便擒住了少女的嘴唇,用力地吻了起来。 夜色冷,春意深,锦被翻红浪,那暗中盯着的一双眼睛,也终于得到想要的,悄悄退去。 皇帝得到禀报的时候,手里正搂着敏妃,脸上挂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赵卿真是好福气,得这样的姑娘倾心。” 敏妃道:“赵大人得陛下信任,自然与众不同。” 皇帝笑了一声,在敏妃白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夜深了,不说别人了,爱妃,还是莫辜负了这良宵。” 几处锦帐上映出双人的身影,唯有甘泉宫冷冷清清的。 顾天晴的好心情完全退去,脸冷得如同冰块里捞出来一般。 她精心设下的一个局竟是这样轻易被解开了。 赵隶放走凌氏兄妹,不是因为他是顾党,而是因为他对凌小姐一片痴心。 赵隶此人,心思太深沉,除了对皇帝效忠之外,看似别无所求。皇帝用他的时候,心中反而摸不着底。如今知道赵隶也是凡夫俗子,会为一个女人动心,皇帝反而安心一些。 她做得这些事竟是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顾天晴觉得一股火在自己体内燃烧着,烧得自己理智全无,恨不得将整个甘泉宫斗砸了。 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今晚变故都起源于敏妃,而敏妃还是那个敏妃,问题是敏妃身旁的那个宫女青荷! 青荷在李谚身边的时候,她几次想杀李谚都无疾而终,青荷在敏妃身旁的时候,敏妃却大变样,竟然得到了皇帝的盛宠! 青荷,你究竟是谁? 她想着青荷的那双眼睛,竟是觉得有一丝熟悉。那种熟悉并非因为长得熟悉,而是那种感觉。 “娘娘,夜深了,你还是歇着吧。”珍珠柔声劝慰道。 顾天晴在珍珠的伺候下换了一身白色的深衣,躺在了床上,这一夜却无法入睡,脑海中来回回荡地都是那双眼眸。 第二日,皇帝便以凌氏女惠贤为由,将她宣入宫中,陪着敏妃。 这对于赵隶而言便是变相人质了。 而当皇帝来问顾天晴要人的时候,顾天晴便发现被自己关着的凌玉竟然消失了,不知所踪! 第二百二十章 博弈先兆 凌菁年方十四,望月女子到了这般年纪,一般都早已定亲,只等着良辰吉日再出嫁。凌玉将唯一的妹妹视若珍宝,挑来挑去都没看上,所以凌菁身上是没有婚约的。凌菁与赵隶,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走到一起,便唯有‘缘’一字可以解释了。 凌菁身形窈窕,但是不失丰满,原本偏瘦的脸颊圆润了一些,变成了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前几日,凌菁被诊断出有了身孕,凌菁对这孩子的到来颇有些措手不及,惊诧之后便是欣喜。 凌菁呆在敏妃的景华宫中,说是陪侍的名义,实则是软禁在宫中牵制赵隶的。所以凌菁与敏妃并没有什么交集,倒是敏妃身侧的宫女来看过凌菁一次。她来几次,凌菁稍加思索,便认出了她是何人。 “姑娘,哥哥……”凌菁低声道,这是她如今最担心的问题。 她可以作为人质牵制赵隶,所以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是对于哥哥,皇帝极有可能杀人灭口。 “凌玉不会有事的。”顾天澜道。 凌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是安了心。 她如今唯有担忧赵隶了。 “我被关在这后宫之中,赵郎恐怕会掣肘。”凌菁忧心忡忡道。 凌菁有孕后,赵隶来看过她一次,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只说一定会护着她们母子平安。 凌菁感觉自己和赵隶便一起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那长相厮守的梦似乎有些遥远。 顾天澜盯着宫外的天空,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快了,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的耐性已经耗光了,这后宫,这望月,风已经刮起,该变天了。 赵隶求见皇帝。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你那放走的人落在皇后手里,又不知所踪了。” 赵隶连忙跪了下去:“臣有罪。” “认罪有何用?如今重要的是将凌玉找出来。” “臣一定会将凌玉找出来的!”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人:“赵隶,朕可以给你一个方法——凌玉十分疼爱他的妹妹,只要以凌菁为人质,凌玉肯定会出现的。” 赵隶的身体猛地僵硬了:“陛下!” 皇帝的脸色因赵隶的忤逆而难看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杀气暗藏其中,令人不禁浑身发寒。赵隶僵硬地跪着,与皇帝较着较着劲。 半晌,皇帝突然轻笑了一声:“赵爱卿,朕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敏妃喜欢凌菁,若真是动了她,敏妃夜里不会让朕入幕的。” 赵隶僵直的身体才缓缓松了下来。 “赵爱卿来寻朕,有何事禀报?” 赵隶道:“陛下可记得季英韶?”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自然记得,且记得十分清楚。 皇帝喜欢布眼线,这样才有一种一双眼睛看遍天下的感觉,有掌控一切的安全感。这些年,皇帝一直在发展的情报网。而悄无声息的,居然有个情报网比皇帝亲自布下的还要广还要深,皇帝又如何开心地起来? 这便是季英韶的情报网。 偏偏季英韶的情报网盘根错节,或许有什么皇家秘辛便掌控在他的手中,皇帝对其忌惮三分,不敢轻易下手。皇帝早就想将这张网拔除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对方太狡猾。 “臣发现,季英韶的情报网与后宫有关系,与某位贵人联系地很紧密。” 皇帝的浓眉拧了起来。自己的人帮着季英韶来坑自己,皇帝自然高兴不起来。 赵隶继续道:“季英韶与皇后是青梅竹马,臣劫到了季英韶写给皇后的信。” 赵隶将信呈了上去。皇帝撕开信封,将内容看完,脸色顿时大变。 皇后与外男来信,本是大忌。 而且,顾天晴在季英韶建立情报网的过程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甘泉宫。 顾天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被打乱了。她觉得面前摆着一座高山,一次一次地试图攀爬,最后都无疾而终。 顾天晴开始焦躁。 而这时,季英韶给她送来一个惊天大秘密。 “顾水月在四年前醒来,本来是个傻子,而后性情大变,顾府待她并不好,生母早亡,生父漠视,一众姨娘庶妹欺侮她,顾水月心机深,手段狠,最终,整个顾府都败在她手中。而后她入王府,得云王宠爱,云王后院一众侧妃妾氏皆不是她的对手,云王最终遣散后院所有女人,独宠顾水月一人。后来,顾水月入宫,朔云皇后与怜妃嫉恨顾水月,但是最终,顾水月竟是安然无恙地出宫。怜妃有一兄长,骁勇善战,镇守西川,若非怜妃失宠,她的兄长获罪,朔云不会轻易这般被公孙奕攻破。这一切都是顾水月所为。”季英韶说着,表情越来越冷凝,“还有一点,顾水月善战,设计令陛下大败而归。” 李邺谨倾尽所有兵力的一战,竟是败于妇人之手。这也导致后来,李邺谨必须关上国门,休养生息。 从此,天下局势大变。 顾天晴听完这些后,几乎站不稳。她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虚空沉思许久,半晌后才道:“她回来了。” 即使她看着她死亡,看着她的尸首下葬,但是顾天澜回来也是事实。 因为唯有顾天澜能做到这些。 昔日里她统管望月后宫,后宫一片宁静,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因为她像是能看透人心。 顾天澜自是担得起‘骁勇善战’这四个字。 而且,最近的一些变化也足以说明这个事实。 没有人比顾天澜更了解望月,更了解望月皇宫。顾天澜有本事将望月搅得天翻地覆。 皇帝的惨败,舅舅的下狱,她的失宠,贺衍的死,这些都是顾天澜的杰作——她回来复仇了。 顾天晴不由得觉得浑身发寒。 “天晴。”季英韶看着脸色发白的顾天晴,不由得担忧道。 顾天晴这才将目光看向他:“英韶,她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将顾天澜踩在脚底,看着她的错愕与绝望,看着她一点点死去,顾天晴无比快意。而当初她有多快意,如今便有多少恐惧。 “天晴,顾天澜的仇人不止你一人。”季英韶道。 顾天晴的眼神终于找到焦点,盯着季英韶,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和李邺谨,顾天澜不知道恨谁多一点,而且,我已经知道我的对手是谁了。” 季英韶道:“而且,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 顾天晴连夜求见皇帝。 皇帝并未去敏妃处,而是在自己的殿中。夜深了,他还未入睡,冷着脸,思索着什么。 听闻皇后求见的时候,皇帝脸上闪过一个几不可见的嘲讽,便令人宣她进来了。 顾天晴一身醴艳的红装,裙摆摇曳在地,拖出长长的痕迹,雍容而华贵。她心中藏着事,脸上却挂着笑,朝着皇帝行礼。 “凌玉找到了?” 凌玉是从顾天晴的手里丢的。顾天晴瞒着他耍手段,皇帝本就不虞,如今凌玉消失,谁说不准是不是她藏起来,想要留一手?皇帝对她的芥蒂越来越深。 顾天晴垂着眸,手不由得握紧了。 帝后如今已经是两条心了,但是这般时候,必须将这两条心拧在一起,因为他们面临着共同且强大的仇人。 “陛下,她回来了。”顾天晴道。 皇帝的手不禁抖了一下,表情变得焦躁起来。 “朕知道了。” 顾天晴惊诧地看着他。 她诧异地是李邺谨居然知道顾天澜还活着。 “朕在朔云见过她,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张脸,但是朕依旧认得她。”皇帝顿了一下,竟是有些期待,“朕等着她来找朕报仇。” 顾天晴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皇帝根本不知道顾天澜回来复仇是什么概念,而且还颇为期待。 顾天晴道:“陛下,她已经回来了,或许正藏身于后宫之中。”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对方或许已经给他下了几个套,而他却毫无所觉。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很不安。 顾天晴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李邺谨的理智还在。 顾天晴觉得自己要加一把猛料:“顾天澜的复仇,恐怕没那么简单,她怕是要毁了望月。” 李邺谨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她敢!” 望月是李邺谨的底线。这个江山不能赌,谁敢妄动他的江山,唯有死路一条。 “陛下,她有什么不敢的吗?”顾天晴道。 李邺谨面色狰狞地持续了片刻,而后恢复了一贯的气质,低声道:“是啊,她有什么不敢的呢?但是,朕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的!” “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所以如今的处境,我们更不妙一些。” 李邺谨闭目沉思了片刻。 “所以要令她现身。” 顾天晴道:“陛下当年留下李谚,臣妾一直觉得陛下是斩草不除根,如今想来,陛下当真睿智。” 李邺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着。 当初留下李谚,李邺谨没想过用他来威胁顾天澜。因为顾天澜已经死了,顾家的势力也会被他一点一点拔除。他留下李邺谨,单纯是因为那孩子的眼睛像极了顾天澜,鬼使神差的,便将他带回了宫中。 “陛下,顾天澜尚且不知道我们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还未有防备,许多事都要及早做决断。”顾天晴道。 李邺谨点了点头:“按你说的,用李谚逼迫她现身。”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战场无烟 “殿下,陛下宣您去御书房,说是要问问您功课呢?”郑公公的脸上堆满笑意,道。 李谚觉得奇怪,自小到大,父皇都未曾问过他功课。他心中有些不安,扭头看去,原本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人不知去了何处。 “殿下,快随奴才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了。”郑公公道。 李谚只得起身,整理好了衣裳,负手朝着御书房走去。 郑公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位殿下的架势越来越足了。 御书房里,皇帝并不在。 “殿下,您先歇息片刻,陛下或许有事去处置了。”郑公公道。 李谚在椅子上,颔了颔首。 郑公公给李谚倒了一杯茶水,便退了下去。御书房里只剩下李谚一人。 御书房是皇帝审批奏折的地方,庄重威严,桌案上摆着厚厚的奏折,旁边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书。 皇帝迟迟没有出现,李谚等得百无聊赖,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在御书房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一本厚厚的书上。他踮起脚尖,终于将那本书拿了下来。李谚年纪小,没什么力气,一张小脸微微发红。 他坐在地上,将那本书放在面前,翻开。这是一本临摹本,李谚注意到的并非内容,而是字迹。龙飞凤舞的隶书,大气凛然,格外熟悉。这字迹与青荷那笨丫头教他写字时的字迹一模一样! 李谚连忙将书翻到了第一页,便看到了上面同样龙飞凤舞的落款。 —顾氏天澜,己亥年六月初三。 这本书是已故皇后顾天澜临摹的,顾天澜就是他的娘亲,而青荷与顾天澜的名字一模一样。 李谚小小的脑袋迅速转动着,心情也越来越激动,恨不得冲到青荷的面前将这件事问清。 然而他刚站起身,有人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捂住了他的口鼻…… 李谚身体发软,根本无力挣扎,下一刻便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景华宫。 顾天澜刚从外面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便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公孙奕道:“郑公公将李谚带去了御书房,如今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他都不曾归来。” 顾天澜瞬间便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什么。 “李邺谨知道我在宫中,要用他逼我现身。” 虎毒不食子,李邺谨便是打破这句话的人。他不仅食,还慢慢食。 顾天澜顿时心焦起来,恨不得冲到李邺谨的面前,将小家伙给要回来。 “别冲动,这是一场博弈。”公孙奕道。这场博弈尤为重要,可能是决胜之举。 “他不是你的孩子。”顾天澜心中焦躁,脱口而出。 公孙奕走到了她的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以保护者的姿态安抚着道:“我不会让他出事的。这小子天天跟我对着干,我还等着他心服口服。” 顾天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焦躁不安地剥自己的指甲。 “李邺谨会设下圈套引你入局,而李谚便是诱饵。很快,便有人告诉你他在哪里了。而那圈套,肯定充满危机,一旦进入,便可能九死一生。” 在公孙奕的引导和安抚下,顾天澜渐渐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若是她心思乱了,便只能如了李邺谨的意。 顾天澜脸上露出一个笑:“李邺谨设下这样的圈套,我不能让他一点收获也没有。” 李谚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这房间正是他在甘泉宫住了四年的房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他都十分熟悉,但是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李谚的手脚都被禁锢在床上,只能扭动着脑袋四处看着,很快的,他便看到了一道身影。 顾天晴的脸上带着令他讨厌的笑容。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亲是谁吗?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李谚很快明白,自己被当成了人质。他如同待宰的羔羊,太弱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也有一个可能,你的死活对她根本不重要。”顾天晴突然靠近,笑得如蛇蝎一般,“那你就真得死了都看不到她了。真是可怜,你娘亲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顾天晴的话太狠毒了,直戳李谚心中最恐惧的地方。 李谚恶狠狠地瞪着她。 顾天晴轻笑着出了房门,然后将房门紧紧合上。 房门外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弓箭手,皇帝下命令,一旦有人靠近,便要拿下,若是让人逃脱了,那全部弓箭手便去领死。但是唯有一件事,要留着来人一条命。 皇帝不知道的是,这一圈弓箭手里有几个是顾天晴的人,顾天晴下令要让他们‘一不小心’射死来人,最好也将房里躺着的那个小的夜一并射死。 顾天澜太危险了,若是这一次不杀了她,便再也没有下次了。 皇帝内心深处对顾天澜还是有旧情的,昔日里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点一点地领悟到了。 所以,顾天晴更不能让顾天澜活下来了。 顾天晴盯着那被紧紧包围的房间,脸上露出一抹笑,顾天澜,我让你与你儿子死在一起,也算偿还了当年的你的照顾! 空气冷凝着危险的气息,弓箭手暗藏在草丛中,蓄势以待。 黄昏已经来临,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邺城,将皇宫也染成了一片淡红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有人来了! 所以地弓箭手绷直了身体,望着远处来的人。那是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女子,走到了院子门口,推开了院子的门,她的脚往前跨了一步,又突然缩了回去。 弓箭手们都愣了一下,这人到底算进来还是没进来? 在他们迟疑怔愣之间,一道身影落在了屋顶之上。 她穿着深灰色的衣服,与屋顶几乎融为一色,黑发如瀑布一般漂亮下来,皮肤白的如玉一般,那是一张极为惊艳的面容,杏眸含水,鼻子小巧,嘴唇嫣红,艳而不俗,极为妖媚的长相,却搭配着洒脱大气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弓箭手们还未反应过来,屋顶上的人突然落了下去。 顾天澜的脚轻触在地上,一眼便看到被锁在床上、眼眶微微发红的小家伙身上。 李谚正在伤心的。 他的心情其实也颇为复杂。他希望她能来,说明他对她是很重要的,又不希望她来,因为来有危险。 时间渐渐过去,李谚心里莫名难过,便红了眼眶。 他看着来人,虽然变了一张脸,却依旧一眼认出了她:“青荷!” 顾天澜走到了他的面前,去解禁锢他手脚的锁链:“哭鼻子了?我不是青荷,青荷有我这么好看吗?” 这副欠揍的语气明显就是青荷。 弓箭手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锋锐的利箭穿透了墙,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 就在一只箭要刺入顾天澜的胸口时,顾天澜身形一闪,便迅速躲开了。 于是,顾天澜不仅要解开李谚身上的锁链,还要躲避密密麻麻的力荐 李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这便是你原来的长相吗?” 顾天澜挑了挑眉:“怎么样?还可以吧?” 李谚却觉得她不该长成这样。 “你这副模样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顾水月。” 李谚盯着她看一会儿,顾天澜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难道这小家伙是个天生的颜控?青荷的长相丑,所以他便各种找‘青荷’的麻烦? “你来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这锁链解不开的,你走吧。你走了,他们不会将我如何的。你在这里,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下去。”李谚定定地看着她,“我可以唤你一声‘娘亲’吗?” 顾天澜正忙着与那锁链做斗争,结果突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不由得愣住了。 顾天澜看向小家伙那认真的脸。 小家伙知道了? 她变成这样,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小家伙居然认出来了。 顾天澜心里喜滋滋的,突然,她心中的喜悦突然凝固了,只见一柄箭斜着下来,竟是直直地射向小床上的小家伙! 几千支弓箭齐发,那房间瞬间被射成了蜜蜂窝,无数的箭插在上面。 但是房间里一直没动静,没有呼救声,没有吼叫声,唯有深深的寂静。 “这没了动静,莫不是都射死了?”有人低声道。 顾天晴垂下眸,眼中露出笑意。这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将这一大一小一起送着上了黄泉路,对她而言就是一箭双雕。 她做梦都想顾天澜死了,这样她才能安稳度日。 李邺谨也听到这句话,脸色猛地变了,一伸手,制止了弓箭手们的动作。 那密密麻麻的箭终于停了下来。 李邺谨率先冲了进去。 顾天晴提着裙摆,脚步飞快,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顾天澜惨死的模样。 她活一次,她便杀她一次。即使她是九尾狐,杀九次夜该彻底觉了她的生路。 然而,当她看到里面的景象时,突然愣住了。 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箭插在桌子上,椅子上,床上。李谚躺着地方,此时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 顾天晴连忙走了过去,便见那黑洞深不见底。 顾天澜竟是生生将床底掀了起来,带着李谚逃走了! 顾天晴刚刚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看向皇帝:“陛下,他们是从这里逃脱的,此时肯定未逃远,陛下可派人赶紧追。”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家团聚 皇帝盯着黑漆漆的洞口,自己率先跳了下去,身后的一众侍卫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顾天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心中想着的便唯有一个念头—— 顾天澜回来了,顾天澜是真的回来了。 死在天青镇的人,竟然真的回来了。她一步步地走来,便是向她和李邺谨复仇的。 顾天晴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这也是有好处的。 她和李邺谨已经貌合神离,却是顾天澜共同的仇人,有些话,李邺谨只得对她说。这也提醒了李邺谨,谁才是真正站在她身边的人。 那黑漆漆的洞约有一丈多,李邺谨落在地上,便发现地上扔着一块被震碎的木板,顾天澜与李谚已经消失不见。 这并非一个洞那么简单,而是连着一条密道。密道里黑漆漆的,一丝光亮都没有。侍卫点燃了灯烛,才照亮就近的路,却看不到尽头。 李邺谨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那条密道很长,而且盘根错节。半刻钟后,他走到第一个分岔路口。他隐约觉得这条密道是通往宫外的,而宫里的出口在何处? 皇宫下藏着密道,有人可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这种感觉很不好。 “陛下,往那边走?” 李邺谨令侍卫的灯烛往前照了一些,便看到右侧的道上有一些新鲜的脚印。李邺谨踏上了右侧的路上。 寻着脚印,如此七弯八拐,终于走到了一个密室中。那脚步的终点便是这密室,但是密室却空无一人,难道说顾天澜和李谚便这样凭空消失了吗? 李邺谨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密室。 这密室被布置成一个书房,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架上摆着许多书。东北角立着一个屏风,里面摆着一张床。李邺谨走到书架处,取下一本书,一打开,里面便有一个信封落了下来。 “蒹霞苍苍,白露为霜……” 上面的笔迹遒劲有力、大气凛然,明显是出自男子之手,赠给倾慕的女子的。 这倾慕的女子,极有可能便是他后宫之中的某个女子。 李邺谨将那封信藏进了袖子里。 “陛下,这里有一个出口!”侍卫回禀道。 那其实是一扇一人高的门,只是做得颇为隐秘,与墙壁融为一体,很显然,这便是这条密道的另一个出口。 那几个侍卫同时发力,便将那一处推开了。顿时,强烈的光线照了进来,与内里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邺谨负手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眼前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当看清外面的人时,李邺谨的心沉了下去,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似笑非笑地盯着外面的人。 顾天晴站在外面。 她的面前本来挂着一幅画的,只是那门被推开,画也落在地上。 顿时,她的目光便与李邺谨对上了。 顾天晴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浑身发凉。 她一直在思考顾天澜能逃到何处,但是她没想到,这才是顾天澜真正的目的。 她用李谚逼迫顾天澜现身,顾天澜却借机令她私通季英韶的密道被发现了。 李邺谨脸上的笑更加冷了,眼里没有半分笑意:“皇后,这件事怎么解释?” 顾天晴嘴唇颤抖着道:“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李邺谨对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将所有的密道和密室都找一遍,不仅要抓人,还要看看密室里藏着哪些有趣的东西。” 侍卫们领命而去,房间里便只剩下李邺谨与顾天晴了。 顾天晴知道自己的辩驳有多么无力。 “陛下,臣妾自十年前见过陛下一面起,便心神向往。陛下对臣妾说的一句话,臣妾开心怀念了许久。顾家生我养我,但是臣妾却可以为了陛下,什么都不管不顾。陛下是臣妾的一切,是臣妾腹中孩子的父亲。臣妾无论做什么,绝对不会对陛下不利。”顾天晴道。 “陛下,她是回来报仇的。她的目的,便是要令陛下与臣妾不合,让臣妾尝到昔日里她的痛苦。” 李邺谨眼中的冷意稍微收敛了一些。 顾天晴承认了这密道与她有关。 但是真正令他意动的是最后一句话。 当初,顾天澜本来有机会杀了他的。李邺谨并不认为顾天澜不杀他是因为对他余情未了。她是觉得他那样死了太便宜他了,难解她的心头之恨。 顾天澜要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失去江山,让他一无所有。 他如何能如她的愿? “密道之事,朕会查清。你若是将心思放在后宫争斗上也就罢了,若是有其他心思……”李邺谨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转身离去。 顾天晴扶着墙坐到了床上。 她与季英韶清清白白的,也未表露过觊觎江山的想法。所以她不必有什么害怕的。 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宫中。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那是赵隶交给他,说是季英韶与顾天晴来往的信件。 赵隶献上来的信件与皇帝从密室中所拿的字迹一模一样,是出自一人之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信件上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季英韶通过密道与顾天晴私会,看着她写下这满含爱意的诗。 皇帝只觉得心中一股怒火往上冒着,将手里的信件猛地拍在了桌子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皇帝恨不得立即处死这两人。但是他绝对不能让顾天澜看到他的笑话。 李谚被人紧紧地抱着怀里,极速在密道中走着。李谚第一次苦恼起自己胖嘟嘟的身体起来,她抱着自己肯定很累。李谚伸出手,攀住她的肩膀,减轻了一些她的负担。 李谚极力板着脸,心中却是喜滋滋的。 若非情况不允许,他很想躺在地上,再打几个滚。 娘亲回来了,他的娘亲还活着。 所以,当光线突然来临的时候,便见李谚嘴角咧开,脸早就板不住了,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就这样突然被抓包,李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李谚有些害臊地窝在顾天澜的怀里,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在顾天澜的肩膀上一抓一抓的。 外面接应的公孙奕十分不爽地看着他,伸手便将他从顾天澜的怀里提了出来,拎到了马车上。 顾天澜随之也跟了上去。 公孙奕不再盯着那张内侍的脸了,脸上重新戴上了银色的面具,挡住了面容。李谚开始没有认出他,盯着他银色面具看了一会儿,便认了出来。这人就是宫里的那个大太监! 还是被他讨厌的人抓包自己傻笑,李谚害臊地更加厉害了,乖巧地窝在马车里。 马车动了起来。 李谚等了一会儿,都没看到自己娘亲上来,拉开车帘,便看到娘亲与那人肩并肩地坐在前头赶着马车呢。 男子高大俊朗,女子纤弱柔媚,李谚年纪小,只觉得这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十分好看,但是也分外刺眼。这人与娘亲像是相识了许久一般,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难言的默契,这件事他第一次见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便发现了。他终于知道自己讨厌这个人的原因了,他总觉得这人会抢走娘亲。 公孙奕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示威似地将手臂搭在了娘亲的肩膀上。 “不知道李邺谨推开门看到顾天晴的时候会作何感想,那一幕肯定很有趣。”公孙奕道。 顾天澜想着,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次的结果自然如了她的愿。 她有意要将顾天晴的密道暴露出来,所以先在密道里留下了脚印,将李邺谨引到甘泉宫正殿,顾天晴的卧房之中,而自己则从另一出口出来。 一切都这般天衣无缝。 或许是后面怨念的眼神太过强盛,顾天澜终于感觉到,转头便对上李谚恶狠狠的眼神。李谚见她看他,冷哼一声,猛地将帘子甩上。 “小宝贝……”怎么了? “嗯。”公孙奕应了一声。 顾天澜:“……”瞧着他那么大个,竟然应她的话,还真是堪当‘无耻’二字。 公孙奕搂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阿澜,小孩子可不能惯着,否则会养出无法无天的孩子来。” 李谚坐在里面,一张小胖脸几乎狰狞。 什么叫别惯着?他才没有无法无天!明明是你这个大太监无法无天,霸占着他的娘亲! 李谚两只小手撕着帘子,恨不得自己撕的就是那个大太监! “顾天晴好对付,但是顾天晴背后的季英韶,不好对付。”顾天澜本来想去马车里安抚一下小家伙的,公孙奕却搂着她说‘季英韶’的事。 季英韶也是顾天澜最忌惮的一个人。 季英韶这个人太过神秘,深不可测。他拥有完整的情报网,若是成功在他们身边放下一双眼睛,那他们将十分危险。 季英韶是她复仇路上的一个变数。 马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前。 顾天澜跳下马车,要去抱李谚,公孙奕却率先掀开帘子。小家伙窝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浑身都散发着‘我不开心,别碰我’的气息,像是要长在马车上天荒地老一般。 “睡着了?年纪小便是贪睡。我在这里守着吧。”公孙奕道。 公孙奕话音刚落,李谚便腾地一下从爬了起来,稳准狠地冲向了顾天澜的怀里。顾天澜双手便搂住了他。小家伙双手攀着顾天澜的肩膀,满是阴霾的小脸瞬间雨过天晴,紧紧搂着他的娘亲,还示威性地朝着公孙奕扬了扬下巴。 公孙奕回以一个‘等着瞧’的眼神。 公孙奕想着李谚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得忍俊不禁。同时,他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与一个四岁的孩子斗得这么开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次失踪 公孙奕朝着院门口走去,只是走了一半,脚步突然顿住。 他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常年呆在战场上,对这种窥视的感觉十分敏感。 下一瞬,那窥视的感觉随即消失了。 公孙奕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顾天澜抱着李谚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这房间早就收拾好了,是专门为李谚准备的。 到了房间里,李谚依旧不肯从她身上下去,紧紧地搂着她。 “小宝贝儿,几时这么黏人了?”顾天澜拍了拍他圆乎乎的小屁股道。 这小家伙颇有些口是心非,明明担忧她、喜欢她,却总是喜欢和她互怼。今日倒是转了性子,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了。 “娘亲。”小家伙闷闷地出声。 顾天澜的手突然僵住了,眼睛不由得瞪大,看着小家伙黑黑的头顶,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家伙知道她是谁了? 她死而复生,换了一张自己都不认识的脸,顶着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小家伙居然认出了他。 “我和你藏着的你娘亲的画像一点也不像。”顾天澜道。 “娘亲的脸变了,但是字迹却不会变。”李谚道。 小家伙的观察力竟是如此惊人。 顾天澜捧着小家伙圆乎乎的脸,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脸突然红了,娘亲其实挺好看的,比他后宫所见的那些嫔妃还要漂亮一百倍,简直跟天仙似的,虽然和小像不一样,但是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顾天澜看着他红的跟屁股似的脸。之前,她亲他,他也会不好意思,但是却没变成这样。 “小宝贝,你跟娘亲好好说说,你还颜控?”顾天澜盯着他道。 小家伙更不好意思,连忙将脸埋在顾天澜的胸口上,闷闷地不出声。 顾天澜抱着个小肉团,怀里满满当当的,其实心里也满满当当的。这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小小的东西,在她腹中生根发芽,她的肚子渐渐长大,小家伙会动了,小家伙会踢她了,小家伙要出来与她见面了——她做着一个甜蜜的母亲的梦,只是梦境戛然而止,她也落入了深渊之中。 她没想到她的孩子还活着,更没想到孩子会再叫她一声‘娘亲’。 顾天澜其实是要感谢老天爷的。老天爷让她重生,可以为自己的亲人将士报仇,还寻回了丢失的珍宝。 顾天澜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背部。 皇宫是回不去了,很快的,李邺谨便会在全城搜捕他们。 小家伙在她怀里睡着了。顾天澜将她放在床上,但是小家伙依旧紧紧挣着她的衣角,她根本无法脱身。 公孙奕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李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却依旧无意识地朝着她靠近,顾天澜盯着他,眼神里散发出的是母性的柔情。 公孙奕突然觉得,阿澜还是不要那么早给他生孩子好了。若是再生出一个李谚这样的,阿澜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那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公孙奕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戳了戳李谚的胖乎乎的小脸,李谚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小家伙的脸很嫩,嫩地掐得出水来,皱着眉闭着眼的样子,比他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公孙奕瞧着小家伙的模样,又觉得,阿澜要是生一个他的孩子也挺好的? 顾天澜根本不知道他心中的挣扎。 “邺城的城门已经关了,全城戒严。”公孙奕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们已经和李邺谨正面杠上。”顾天澜道。 他们已经从暗处转到明处,开始正面博弈。之后的每一步,都将要小心翼翼。 “这孩子身子骨不错,是块练武的奇才,阿澜,不如让我做他师父吧?”公孙奕向顾天澜征求意见道。 做不成父亲,他便做他师父,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顾家的血脉,当然不会差。小家伙才四岁,已经能写文章了,可不是奇才。不过这战乱年代,文人确实不如武将。学武可以强身健体,也可自保。 “强身健体可以,自保也可以,但是上战场便不必了,这孩子喜欢读书。”顾天澜最终决定道。 公孙奕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于是,当李谚一觉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卖了,莫名多了一个师父。 李谚站在顾天澜的面前,反抗地十分激烈:“娘亲,我不要学武,我不要师父。” “强身健体罢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自保,一点武都不会,怎么做顾家的子孙?”顾天澜道。 李谚最后挣扎道:“我不要一个内侍做我的师父!” “内侍?”公孙奕的嘴角抽了抽,他扮成内侍更好入宫,这小家伙竟真的觉得他是内侍,“阿澜,随我进屋看看,我是不是内侍?” 顾天澜:“……” 这人竟当着小家伙的面说这样的荤话。 顾天澜瞪了过去,公孙奕顿时收敛了一下,好言好语道:“我不是内侍,过不了几年,就能给你添好几个弟弟妹妹。” 李谚再早慧,也听不出公孙奕话里的深意。他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能认命了。 其实顾天澜是可以自己教他的,她这样选择是为了促进李谚和公孙奕的感情。 一则,随着记忆的恢复,她与公孙奕的感情也渐渐明朗起来。她是喜欢公孙奕的,想与他过一辈子。而李谚是她的孩子,也是要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公孙奕不是他的生父,却要做他的养父。 二则,将来天下大统,公孙奕登基为帝的话,李谚与他亲近一些,对小家伙的将来也大有裨益。 李谚显然不能体会他娘亲的良苦用心。 他一道早便被公孙奕从被窝里揪出来,然后在台阶上一蹦一跳的,跳得他满头大汗,脏兮兮的。 他每次找完娘亲告状后,之后就要跳得更久一些。 李谚两只小手提着两小桶的水,公孙奕却坐在一旁吃糕点。 “李谚这名字不好,不如叫公孙谚吧。”公孙奕琢磨半天,突然道。 李谚一脸悲愤地瞪着他,这人这般折磨他,竟还要他改他的姓,怎会有这般无耻的人? 哭闹、告状,甚至背着小包袱离家出走,李谚各种都尝试了一遍,最终都被公孙奕扼杀在摇篮里。 这两人斗智斗勇,公孙奕依靠自己的年纪和经历成功碾压了李谚。当然,这没什么炫耀的,公孙奕却分外志得意满。 这也给这平淡的日子增添了几分乐趣。 皇宫里依旧风平浪静的。 李邺谨肯定从密道里查出了什么,但是竟然能按捺着什么也不做。顾天澜知道李邺谨的秉性,知道顾天晴与季英韶可能有染后,竟然隐忍不发,不过是为了不让她看笑话,同时也证明她下的料不够,看来得下一剂猛药。 顾天澜吹了一声口哨,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顾天澜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包药,递给了那人:“趁机将这药下到顾天晴的吃食中。” 来人离去,顾天澜又重新坐下,享受着这春光明媚。 夜里,李谚被折腾地够呛,沉沉睡去,早已无暇顾及自己这便宜师父会对娘亲做什么了。 顾天澜在床上躺着,便感觉道自己身旁的床沉了下去。 很快的,她身周便贴上来一个热乎乎的身躯,这寒凉的春日顿时变得炙热起来。 顾天澜听着耳边小家伙沉沉的呼吸声,低声道:“小家伙在……” “阿澜的意思是,他不在,我就可以做些什么了?”公孙奕的冷眸闪过亮光,对她这句话颇为受用。 顾天澜还没说什么,公孙奕突然凑了上来,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公孙奕轻轻地啄着,而后紧紧地抱着她,其他的便什么都没做了。 夜深了,外面却突然亮了起来,耳边有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顾天澜顿时清醒了,从床上跳了下来,披上外袍便往外走去。 只见不远处的另一间院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火舌子像是要吞灭一切一般。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街上的百姓争相告知。 顾天澜凝眉看着那火光,总觉得这起火不是偶然,这么大的火,明显就是有人放火。 难道是行踪暴露,这火本来是要烧他们的院子的? 顾天澜道:“先离开这里吧。” 她转头走了两步,盯着那大开的房门,脸色突然变了,快步走了两步,便见床上已经空了! 小家伙不见了! 这场火只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最终的目的是要偷走小家伙。 小家伙刚在皇宫里被偷了一次,那时尚且知道是李邺谨要逼她现身,在她现身前是不会对小家伙不利的,但是这一次,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浓重的不安压着她。 “全城找!”公孙奕的声音惊醒了她。 一点亮光划破天际,瞬间转为五光十色,顿时,整个邺城,无数人都得到一个寻人任务。 一条密密麻麻的网开始摊开,一层一层地搜索着,几乎将邺城的每一块地都翻过来。 顾天澜迅速将院子的每一个房间找了一遍,便转身出了外面的街市,开始找了起来。 外面全是深夜起身的百姓,四处奔逃着,乱成一片。顾天澜跳上屋顶,在深夜的邺城,漫无目且慌乱至极地寻找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季氏阴谋 从天黑找到天亮,邺城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翻了过来,依旧寻不到丝毫李谚的身影。一个活人,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顾天澜坐在地上,整个人怔怔的。 她好不容易寻回的珍宝,便因为她一时不慎,又丢了。 她自归来后,便运筹帷幄,这是第一件事,超出了她的控制。 “到底是谁偷走了小家伙?”顾天澜问身边的人。 公孙奕的脑海中其实已经有一个名字,他反反复复地琢磨,有这等本事,且只有动机的,恐怕也唯有一人了。 “季英韶。”公孙奕道。 “他为什么要抓李谚?”顾天澜问道。 “因为顾天晴。季英韶与顾天晴是青梅竹马,他恋慕顾天晴。”公孙奕道。 “那他会怎么对李谚?”顾天澜继续问道。 公孙奕答不出来了。 因为他也猜不透季英韶的最终目的。 用李谚来威胁他们,还是——杀了他来讨顾天晴的开心? 这人太深不可测了。 “我想见季英韶。”顾天澜道。 “他行踪不定,若是想让我们见,自然会出现,若是不想让我们见,是寻不到他的。我们如今见了他,会处于不利的地位。”公孙奕道。 顾天澜闭上眼睛,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此时去见季英韶,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小家伙从对方手里夺回来。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顾天澜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公孙奕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公孙奕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好。” 甘泉宫。 顾天晴终日待在宫中,谁都不见。李邺谨究竟从密道里搜出了什么,顾天晴自己都不知道。 如今她安然无恙,只能说明皇帝查到的那些不足以要了她的命。 但是也断绝了她和季英韶的联系。 季英韶就是她的一双眼睛,让她看清朝堂乃至望月。她的眼睛没了,便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惶惶不安。 顾天澜,还真是狠! “娘娘,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珍珠走了进来,道。 “谁的信?” “一个小太监送来的,扔下信就跑了。”珍珠道。 这封信有些蹊跷。 顾天晴让珍珠验了没毒,方才打开信看了起来。当看完信的时候,顾天晴的脸色完全变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封信的落款是顾天澜,约她相见。 她们的恩怨情仇终有结算的一日。她知道顾天澜还活着,但是知道要与顾天澜直面的时候,顾天晴竟有一丝胆怯。 顾天晴对顾天澜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有嫉恨,有羡慕,有恐惧。这些复杂的感情促使她做出那些事,她享受将顾天澜踩在脚底的感觉。 顾天晴将信放下。 见,还是不见? 见,是迟早要见的。她如今要主动出击,否则便会变成鱼肉,任人宰割。 “顾天澜要见我,地点必须由我挑,顾天澜只得一人来。”顾天晴道。她提手写下一封信,写下了约定的时间、地点,及要求。她将信交给了珍珠,“有人会来问你要这封信的。” 果然,顾天澜很快回了信,答应了她的要求。 顾天晴的地点选在皇宫的西北角,一个堪称冷宫的院落里。这里是皇宫,是顾天晴的势力范围。顾天晴将那院落布置了一番,设下了无数个陷阱,又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卫前往,保证万无一失。 顾天晴早早地便候在院落里,守株待兔。她设下圈套,顾天澜插翅也难飞。 顾天澜如约而至。 顾天晴坐着,顾天澜站着。顾天晴一身红色的凤袍,顾天澜同样是一身红色的衣袍,但是款式却简单许多。顾天澜原本的长相大气雅致,顾天晴偏妩媚,顾水月的脸则妩媚至极。她往那一站,腰间系着红绳,勾勒出纤细绵软的腰身,不盈一握,那张脸更是精致的无双,十分诱人。 与顾天澜比起来,顾天晴的样貌瞬间变得平淡无奇起来。而气质上,顾天晴更是无法与她比。 顾天晴瞪着她看着。 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一张脸,但是她依旧感觉出她身上散发出的张扬的毫不收敛的气质,那般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顾天晴知道输人不输阵。她又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该唤你‘顾天澜’还是‘顾水月’呢?” 顾天澜道:“不过名字罢了,你喜欢哪个便唤哪个。” “前者是我的姐姐,后者是云王妃。还是前者亲近一些。”顾天晴道,“为了能让姐姐安心走,我一直努力收拾顾家留下的烂摊子,努力做好这个皇后,努力与陛下恩爱。只希望姐姐的灵魂在地下能安息。” 顾天澜道:“我的灵魂不在地下,要叫你失望了。” 顾天晴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姐姐说笑了,能见到姐姐,我很开心。” 当初,顾天澜便是被她这个笑容骗了,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后来才知道这个笑下面隐藏的是蛇蝎心肠。 “能看到妹妹,我也很开心。”顾天澜道。 顾天晴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姐姐,坐啊。” 椅子的四周有陷阱,顾天澜只要踩下去,便会落进陷阱里。 顾天澜盯着那位置,脚下轻轻一点,便落在了椅子上,安稳地坐好。 顾天澜看到顾天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亲爱的妹妹,之后令你失望的事恐怕更多。 顾天晴一身凤袍,明显就是炫耀。这凤袍曾穿在顾天澜的身上。她那般高高在上,是后宫一众女子仰望的对象。 顾天晴脸色绯红:“我怀了陛下的孩子,只能麻烦姐姐来宫里见我了。” 顾天澜煞有介事地点头:“能理解,怀个孩子不容易,多走两步可能就掉了,再怀上就难了。” 顾天晴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姐姐,这玩笑可开不得。” 顾天澜一本正经道:“我没开玩笑,你手上沾染了这么多血,干了这么多缺德的事,无数鬼魂对你腹中的孩子虎视眈眈。” 顾天晴不由得觉得一股寒风自背后吹来,她的肚子都有一股凉意。 她以为顾天澜没有变,实则是变了的。 以前的顾天澜端庄秀雅,待她很好,从来不会说这般刻薄的话。 而此时,她吐出的话如同毒蛇一般,字字诛心,十分恶毒。 顾天晴不知道的是,顾天澜爱憎分明,她以前那般对她,便是因为将她当做妹妹,而今是仇人,这两者自然不一样的。 空气中静了半晌,顾天晴道:“姐姐,喝口茶。” 珍珠给两人奉上了茶。 顾天澜拿起茶杯,放到唇边,忽又放下。 顾天晴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她在茶里下了蒙汗药,只希望顾天澜喝下去,那样拿下她的概率更大了。 “姐姐莫不是怕我在茶里下了毒?”顾天晴,端起自己的杯子便喝了一口,“姐姐这下总该信了吧?” 顾天澜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你喝一口试试。” 顾天晴盯着那茶杯,一时没有接。这茶里是蒙汗药,不是毒,她喝一口也无碍,反正她也没武功。 顾天晴咬了咬牙,便接了过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姐姐,我喝了,你可以安心喝茶了。”顾天晴道,“姐姐这样怀疑我,我很伤心。” 顾天澜终于将茶接了过去。 顾天晴便是一喜。 顾天澜突然将茶杯里的茶泼了。 “我不喝别人喝过的茶。” 顾天晴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她觉得气血翻腾,一口血都涌到胸口了。 顾天晴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我也不与姐姐废话了,姐姐今日来了,便留在后宫与我作伴吧。” 顾天晴说完,立即起身,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瞬间,顾天澜便被一群黑衣人给包围了。这些人身形伟岸,身手不凡,顾天澜却没有露出丝毫胆怯。 顾天晴退出战场之外,盯着这一幕。 顾天澜,你今日便将命留在这里吧! 下一刻,突然有五六个黑衣人从破门而入,朝着围着顾天澜的那些人发起攻击! 她不是只让顾天澜一个人来吗?顾天澜为何还带了人来? 顾天晴猛地看向顾天澜,顾天澜依旧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朝着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一人拿着剑朝着顾天澜刺去,顾天澜身形一闪,闪避了过去,也很快加入了战斗的圈子。 顾天晴又差点气炸了。 顾天澜竟然不讲信用! “娘娘,这里危险,您还是离开这里吧。”珍珠提醒道。 顾天晴立即反应过来。如今两方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她留在这里很可能成为人质。趁着这些人打着无暇顾及她的时候,她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顾天晴带着珍珠出了院子。 走了一段路,顾天晴身上的蒙汗药便开始发作了,浑身无力起来,整个人都倒在了珍珠的身上。珍珠看着纤弱的模样,力气却很大,扶着她竟是一点也不吃力。 “先回甘泉宫。”顾天晴低声道,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想说话。 珍珠没有说话,而是扶着她一味地走着。 “这里不是去甘泉宫的方向。”顾天晴用最后一丝理智道。 珍珠扭头看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娘娘,您头晕了,这就是去甘泉宫的方向。” 珍珠的笑竟有些毛骨悚然。 顾天晴便在这恐惧中彻底晕了过去,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交换人质 顾天晴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屋子里。 昔日里,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她将她厌恶的人迷晕、关起来,然后狠狠地折磨他们。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这次被迷晕关起来的是她自己。 顾天晴是被顾天澜摆了一道,自己喝下蒙汗药,想到昏迷前看到的一幕—— 顾天晴的脸色猛地变了,面色狰狞地喊了一句:“珍珠!” 顾天晴喊了两声,门突然推开,珍珠从外面走了进来。 珍珠穿着一身黑衣,一副习武者的打扮,头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多了一丝英气,与之前那个在她面前面带伶俐却低眉顺眼的丫头完全变了样。 珍珠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顾天晴怒火中烧:“珍珠,本宫待你这般好,你竟然敢背叛本宫!” 珍珠侍奉她多年,是从顾府带进宫里的,这丫头聪明伶俐,顾天晴将她当做心腹,珍珠知道自己的所有事,她从未想过这丫头会背叛她! 这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顾天澜是要让她感受她当年的感受吗?当年顾天澜将她当做至亲,而她却将无形的剑刃刺入了她的胸口。 她如今感受到了,这种感觉,怪自己瞎了眼,无尽的懊恼与悔恨,又想将那欺骗自己的人撕成碎片。但是偏偏,自己是阶下囚,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我从未背叛你,只是效忠我的主子罢了。”珍珠道。 “你的主子是——顾天澜?!”顾天晴瞪着她道,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真是好,珍珠放在她身边,就如同放了一双明目在她身边,她做什么,顾天澜完全知道。难怪她与顾天澜对上的时候唯有惨败。她怎么也没想到,珍珠竟然是顾天澜的人。 珍珠没有反驳。 她的主子本来是顾老将军,顾老将军去世后,她沉寂多年,直到顾将军重新启用,她才重见天日。否则,她将一直扮演顾天晴的心腹丫鬟。 “之前本宫身边的内奸,不是王嬷嬷,而是你!”顾天晴脸色更加狰狞了。 之前,青荷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吓唬她,顾天晴便觉得自己的身边有内奸。珍珠引导她王嬷嬷是内奸,她便趁机处死王嬷嬷,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珍珠的阴谋! 这一次,珍珠倒是答得痛快:“是。” 顾天晴愤怒地从床上爬下来,只是她的药性还未过,她只能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想到,当她的剑刺入王嬷嬷胸口的时候,王嬷嬷脸上的诧异与难以置信。 顾天晴当时只觉得王嬷嬷的演技实在好。如今想来,她是想不通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主子为何会杀了自己。 她杀了自己忠心的奴仆,却留下一个奸细,百般信任。 呵呵。 顾天晴笑声凄厉,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悔恨。 珍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也安然无恙地归来了。 顾天晴落在了她的手里。 “用顾天晴交换李谚。”顾天澜道。 公孙奕点了点头,立即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很快的,这个消息便会经由密密麻麻的网络,传到季英韶的耳里。 邺城的某一处阁楼。 季英韶便坐在阁楼上,享受着盛江的夜景。他白衣飘飘,微风吹过,便如同一谪仙公子。 他与顾天晴出生相似,所以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理解她的痛苦与嫉恨,纵然她心狠手辣,季英韶也唯有疼惜。 他从未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他是想娶她的。只是那时的他太弱了,根本给不了顾天晴想要的。 知道顾天晴与李邺谨在一起后,季英韶只将自己关在屋里,剁掉了自己的一根脚趾,却并未斩断情丝。 他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情报网,她终于能正眼看他了。 后来,顾天晴越来越依赖他,过不了几日便要见他一次。 季英韶想着往事,不由得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设下一个局,抓走李谚,是想给顾天晴一个惊喜。 她与顾天澜斗,一次一次的失败,精神很差,已经逐见颓败。季英韶每次见了都很心疼。 只是那密道被李邺谨重重看守着,他必须重设宫中的谍者网络,才能恢复与顾天晴的联系。 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未与顾天晴联系上,却得到她落在顾天澜手里的消息。 季英韶猛地站起身,望着跪在地上汇报消息的下属,脸上那怡然自得的表情终于消失,变得无比严肃起来。 “你说顾天澜要用顾天晴交换李谚?” 顾天澜怎么知道李谚在他手里的? 顾天澜又是怎样将顾天晴从皇宫的层层守卫中抓走的? 地上跪着的人道:“是的,主人。” 季英韶深吸一口气:“你立即去查查,皇后是否还在甘泉宫!” 下属们很快传来消息,皇后消失了。而皇帝听到禀报的时候,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此时忙着抓捕顾天澜和李谚,根本无暇顾及皇后。又或许,他觉得皇后在作什么幺蛾子,根本不会理会。 季英韶却别无选择。 “告诉顾天澜,换!”季英韶道。 顾天澜与季英韶交换人质的地点设在邺城城郊的一处草原之上。 这草原一眼望到头,不容易藏人,对方带了多少人,一眼便可以看到。 一辆马车停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马车的帘子掀开,从上面走下来三个人。 顾天澜走在最前面,身后一高大魁梧的人,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长相,手里则抓住人质——顾天晴。 公孙奕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直接将顾天晴从马车上拎了下来,推着她前进。 季英韶已经候在那里,他白衣上不染纤尘,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再看到顾天晴的时候,眼神才稍稍变了,添了些许紧张。他带着两个人。两方势均力敌。 顾天澜一眼便看到被捆缚着的小家伙。 小家伙的脸上脏兮兮的,瘦了一些,身上裹着个脏袍子,一脸倔强的模样,如此境地还是昂首挺胸,异常镇定,只是在看到顾天澜的时候,小家伙的嘴巴扁了扁嘴,露出委屈的表情,方才有了四岁稚童的模样。 两方人马到齐,如何换却是一个问题。 “在交换前,我想玩个游戏。”季英韶突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来比比命。” 季英韶觉得,他手中的人质分量很足。他不甘将人质便这般轻易交出。 顾天澜道:“你想如何比命?” 季英韶的手里多出了两个梨。他将其中小一些的梨放在了李谚的头顶,手中又多了一把弓箭。 “百米的距离,若是都能射中头顶的梨,那便互相交换,若是你射中,我未射中,我便将这稚童交给你。若是我射中,你未射中,你则要将天晴交给我。”季英韶道。 顾天澜别无选择,只得道:“好。” 况且,她自幼修习箭术,箭术早已出神入化。这项比命,于她而言是有优势的。 公孙奕覆在银色面具下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季英韶将手中的梨与弓箭一并扔了过来。 季英韶先来。 顾天澜将梨放在了顾天晴的头顶。 顾天晴站直了身体,脸上无丝毫胆怯,便那般平静地望着季英韶。季英韶露出一个笑,顾天晴也笑了。 季英韶挽弓,弓离弦,朝着顾天晴射了过来,离她的面门只有两寸的距离,带起一股强风,刺入了她脑袋上的梨中,而后落在地上。 顾天澜没想到季英韶的箭术那么好。 轮到顾天澜了。 顾天澜挽起手中的弓,当盯着小家伙的眼眸时,顾天澜终于知道季英韶的用意了。 小家伙的眼眸亮晶晶的,便那般镇定地盯着她,顾天澜的手却不禁抖了起来。 眼前的人不是敌人,而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若是她稍微有偏差,小家伙的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顾天澜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对准的方向也越来越高。 若是射不中,小家伙至少活着,她还可以想其他办法救他。若是射入他的额头,那小家伙…… 顾天澜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我来吧。”公孙奕道。 公孙奕轻拍着她的背部,将弓箭从她的手上拿了过来。 公孙奕的目光与李谚对上。 小家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却露出一丝挑衅。 ——便宜师父,你行不行啊? ——呵,师父便让你见识一下师父行不行。准备好了? ——来啊,磨磨唧唧的。 公孙奕朝着他眨了眨眼,手中的箭‘嗖’的一声便飞了出去。 顾天澜眼睛眨眼不眨,心揪了起来,而当看到箭射中了梨,而小家伙安然无恙的时候,顾天澜仿若重新活了一次一般。 季英韶的目光不禁看向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初时他只觉得此人身手不凡,如今看来,这人箭术如此好,顾天澜又如此信任他,可见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他打量了一番,便收回了目光。 交换人质。 两人分别押着人质朝中间走去,然后同时将手中的人质交由对方,分别带着自己的人回到了原地。 李谚被顾天澜紧紧抱着,甜腻地叫了一句:“娘亲。” 顾天澜将小家伙全身摸了一个遍,见他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李谚瞥向公孙奕,嘴唇抿着,克制道:“还可以嘛。” “不可以怎么当你师父?”公孙奕嘴唇勾起,道。 夕阳下,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站在一起又分外和谐,有些像一家人。 顾天晴恶狠狠地瞪着这一幕。 与这和谐的一幕比起来,她分外落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捉奸在床 顾天晴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那三人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季英韶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是谁?”顾天晴问道。 那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俊朗,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掩盖住了真容,但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杀之气,与顾天澜颇为相似,是久经沙场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季英韶本来是想摆顾天澜一道的,却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一个这样的人,箭术居然好到这般地步。 季英韶的心中闪过一个想法,复又觉得不可能。朔云初定,那人应该呆在朔云,巩固他千方百计打下来的江山,安抚他的将士和百姓,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女人,跋山涉水地来到望月涉险? 顾天晴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块。 一种无名的嫉恨淹没了她。顾天晴摇头道:“不可能的,顾天澜这样的女人,是没有人会对她动真心的。整日只知打打杀杀,还不解风情,谁会喜欢她?公孙奕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有用处罢了。” 李邺谨终究选择了她。这是顾天晴一直引以为傲的事,她根本看不得有人对顾天澜动真心。 顾天晴的话中掺杂了嫉妒,具有明显的偏颇,可信度也就不高了。 季英韶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若真是公孙奕,那就正好,我会让他出不了邺城的。” 顾天晴有些心不在焉。 季英韶扶着她走了一段距离。 “他知道我失踪了吗?可曾派人来寻我?”顾天晴问道。 他便是李邺谨。 顾天晴在宫中呆的久了,也知道帝皇的感情太过于廉价了,一心只想从中获得更多的利益。但是,她少女第一次动春心,便是因为李邺谨。她是喜欢李邺谨的,对李邺谨还怀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季英韶的话打破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他知道了。但是正忙着全城搜捕顾天澜和李谚。” 顾天晴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在他心中,果然是顾天澜更重要。” 季英韶看着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很想伸手去摸摸,但是忍住了。 “李邺谨费尽心思想要抓顾天澜是因为她的存在对于李邺谨而言是威胁。”季英韶安慰道。 季英韶扶着顾天晴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走了起来。 季英韶在顾天晴的身边坐下。 “天晴,送你回宫?” 顾天晴摇了摇头:“我暂时不想回去了。看看哪一日李邺谨想起他的子嗣,来找我的时候,我再回去。”顾天晴的话里带着赌气的成分。她太累了,在李邺谨身边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却换来他的不屑一顾。如今,她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依旧这般浑不在意。 顾天晴请抚着自己的腹部,靠在了季英韶的肩膀上,睫毛颤了颤,便闭上了眼睛。 闭着眼睛的女子看起来如此纯良无害,与那沾血无数的皇后仿若是两个人。季英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盯着顾天晴微微皱起的眉,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只要能让她的眉头不再皱起,无论是顾天澜还是李邺谨,他都不会畏惧,也不会心软。 夕阳西下,三道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顾天澜拉着李谚的手。 公孙奕朝着他伸出手,被他打开了。公孙奕第二次伸出手,李谚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本来想勉为其难地给他点面子,拉一下他的手的,却没想到公孙奕转眼跳到了另一边,拉住了他娘亲的手。 李谚的感激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得瞪着大眼睛,愤恨地看着公孙奕。 “季英韶和顾天晴很快就能猜出你的身份?”顾天澜道。 “阿澜不必担心。”公孙奕道。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娘亲才没担心你,都是你自作多情。”竖着耳朵听的小家伙遇着机会,连忙反击他。 顾天澜不由得一笑。 小家伙的脾性有些小傲娇,总喜欢说反话。当初,也是这般对她的。然后,他只有对着在意的人,才会这般说话。 公孙奕走到了另一边,直接将走着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然后扛在了肩头,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上。小家伙的尖叫声含在喉咙里,待坐正了,他便发现眼前的景致都不一般了。他看到了远处的高山化作了幢幢黑影,暗红色的云彩离自己近了许多。这样的感觉陌生而奇妙,他颇为享受,却依旧板着一张小脸,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来看公孙奕。 “季英韶和顾天晴知道真相又如何?” 公孙奕满不在乎的语气,与顾天澜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但是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意。 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顾天晴很快就可以藏到她种下的恶果了。 “这一次,顾天晴没有翻身之地了。” 皇宫。 李邺谨派出所有的侍卫,将整个邺城翻了一个遍,依旧未寻到顾天澜和李谚的身影。 他们就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还是说已经离开了邺城? 不可能的,顾天澜的目的是来找他报仇,未达目的前,顾天澜是不会离去的。 所以顾天澜还在邺城。 明知道她在邺城,却丝毫寻不到她的痕迹,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李邺谨心中暴躁,这凡是涉及顾天澜的事,他都冷静不下来。恰在这时,赵隶突然来汇报,查到了顾天澜的踪迹。 “陛下,顾天澜在永安巷一带出没。”赵隶道。 永安巷里鱼龙混杂,是商市的聚集地,也是整个邺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面寻人也格外困难。 赵隶汇报完,李邺谨腾地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三千侍卫,跟随朕去永安巷搜寻。”李邺谨想了想,又道,“所有侍卫换上寻常人的衣物,不可暴露身份。” 当夜,皇帝便带着三千侍卫,悄无声息地混迹于永安巷中。 夜愈加深了,却有许多人无法入眠。 顾天晴便是其一。 可以依靠的舅父一家被连根拔起,失去皇帝的宠爱和信任,杀死真正效忠自己的人,被自己的心腹背叛……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都是拜顾天澜所赐。 顾天澜回来了,她要报仇,且丝毫不心慈手软。 顾天晴心中有愤恨、嫉妒,还有不安。 接下来,顾天澜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呢? 想到这些,顾天晴根本无法入眠。 空气中无端的燥热,一股熟悉却又不合时宜的感觉自她的体内腾起。顾天晴惹得难受,便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只留下了亵衣。但是身上的热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她格外地想李邺谨。 她对李邺谨是怀有独特的感情的,这个男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男人。而这唯一的男人却又这般对他,顾天晴又恨。 在这愤恨与思念的煎熬间,顾天晴觉得更加热了。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了。 顾天晴的神智有些涣散,没有想太多,起身便将门打开了。 一开门,季英韶便见到自己喜欢多年的人衣着单薄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精致的锁骨,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她那漂亮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光,像是引人采撷的水蜜桃。 鬼使神差的,季英韶便踏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了。 “天晴……” 季英韶刚唤了一句,那具令他神魂颠倒的身体突然贴近了他,滚滚热意从接触的皮肤传到他的身上,他的理智瞬间炸开了。 这里是他的一处产业,安静且安全,怀里又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停地蹭着。季英韶虽然自制力很强,但是面对此情此景,也情不自禁起来。 季英韶将怀里的人拦腰抱了起来,放在床上,放下了红纱帐。 两人情正浓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李邺谨追着顾天澜,却没想到竟然撞到了人家里,还撞着家的主人正在做私密事。 他明明看到顾天澜的身影闪了进来,为何到此处便不见踪影呢? 李邺谨目光闪过床上的两人。那被里番红浪,两具身体印在帘帐上,对于外人的到来竟是毫无所觉,可见这对夫妻也是十分投入。 李邺谨面无表情,他身后的侍卫却是表情各异。有期待的,想要一探究竟,也有尴尬的,想要退出去。 李邺谨刚想从房间里退出去,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郎……”女子甜腻动情的声音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 李邺谨脸上的冷却是从心底透出来的。 李邺谨本来退出去的脚又踏了进来,快步朝着那张床走去,然后猛地掀开了帘子,一张熟悉的脸便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躺在男人身下,表情淫靡且享受的,不是他的皇后又是何人? 季英韶先是反应过来,看到来人时先是一诧,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身下的人,却没想到李邺谨突然伸出手,便将她从床上拉了下去。 顾天晴未着寸缕、狠狠地摔在地上,迷乱的理智终于恢复了一些,她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李邺谨,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郎,你终于来寻我了。”顾天晴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她没想到迎来的是李邺谨狠狠地一巴掌以及一声鄙夷的辱骂—— “贱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打掉孩子 李邺谨的这一巴掌令顾天晴彻底清醒过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稀里糊涂地与季英韶在一起,然后恰好被李邺谨抓奸在床。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而她未着寸缕。顾天晴感到无比的羞耻,她缩成一团,试图遮羞。她是望月的皇后,何曾这般狼狈过,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贱妇,你身为望月皇后,竟敢私会外男,还做出这样的事!”李邺谨已经失去理智,声音里全是杀气,暴怒道。 这一切太巧合了,明显是被人算计了,然而眼见为实,她根本无从辩驳。 见她不答,李邺谨的怒气更盛,突然伸出手,掐住顾天晴的脖子,强迫她站了起来。 “贱妇,你说话啊!朕是如何对你的?朕让你做皇后。朕相信你会比她做得更好。但是你又做了些什么?朕后悔了,这皇后的位置唯有她能坐,你根本不配坐。你坐上皇后的位置,唯一的用处便是羞辱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唯一的用处便是羞辱她!” 顾天晴呼吸越来越苦难,脸由白转红,又发青:“陛下,你如今便要将一切罪责推到臣妾的身上来吗?您可别忘了,当年的许多事都是您授意臣妾的。你才是害死她的真凶!” 李邺谨的手像是被什么烫了一般,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他转头,朝着赵隶使了使眼色。赵隶便令人将季英韶带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房里便只剩下李邺谨和顾天晴两人了。 顾天晴跪着,李邺谨坐着。他冷着脸,手指的骨节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声音显得十分焦躁。 顾天晴渐渐冷静下来,拉了床上的床单遮羞。 顾天澜太狠了。 一般男人都很难接受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何况帝皇。顾天澜这样做便是断绝了所有的可能。但是她仍旧不甘心,不想这样认输。 李邺谨将一切罪责都推在她身上,顾天晴才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言。待冷静下来,顾天晴柔声道:“陛下,她还活着,安然无恙,臣妾没有害她,陛下也没有害她。” “顾家军功高盖主,她没有意识到顾家对陛下的威胁,一意孤行,陛下不过要给她一个教训。” “她怀着那般大的仇恨要来向陛下寻仇,实在是无理取闹。” 顾天晴试图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顾天澜那里去。 李邺谨却盯着她的腹部:“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顾天晴脸上刚回来的血色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陛下,您这是何意?” “你与季英韶青梅竹马,入宫后,你与季英韶还有来往。甘泉宫下的密室里便有季英韶写给你的信件,那地方便是你们二人私会用的吧。”李邺谨道。 顾天晴浑身发凉。 她方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导火索。实际上,皇帝对她不贞早已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一环一环,环环相扣,完全坐实了她和季英韶有私情的事实,根本无从辩驳。 顾天晴艰难道:“陛下,如果臣妾说,是顾天澜故意陷害臣妾的,臣妾对您真心一片,您信吗?” 赵隶一直守在门外。 他只带着几个心腹守在门口,其余的侍卫全部被调走了。季英韶也被带了下去。 他半垂着背,两眼不看,两耳不闻,就像是皇帝身边的一条忠心的狗。 当皇帝令他进去的时候,他才进去。 一进房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赵隶微微抬头,便看到一片血红。女人躺在血泊里,身下流了一大摊的血,整个人毫无血色,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痛苦。谁曾想到,昔日里高高在上、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会落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地步? “李邺谨,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你杀掉的是你的孩子啊。虎毒不食子,你却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孩子。这是顾天澜报仇的手段啊,你中计了。”顾天晴头发散乱着,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分外骇人。 “怀胎数月的孩子生生从自己身上的剥离,顾天澜便是想让我感受到她之前的感受。鬼,她肯定是恶鬼,恶鬼回来了。她肯定会毁掉望月的。”顾天晴低声囔囔道,像是疯了一般。 “皇后擅自出宫,腹中的孩子无意流掉了。因为打击太大,皇后有些疯疯癫癫的,需在甘泉宫中静养。赵隶,你记住了吗?” 赵隶连忙跪了下去:“臣明白。” “将季英韶关入刑部大牢,处以宫刑,再好好审问他情报组织的事。”皇帝继续道,“待问出了结果,便将其凌迟处死。” 赵隶领命道:“臣遵旨。” 这在诸多望月百姓看来是极为寻常的一夜,其实发生了一件极为不寻常的事。 这个巧合的背后其实是一个精巧的阴谋。 给顾天晴下毒,让顾天晴失去理智,和季英韶搞在一起。季英韶本来就有想法,在药物的作用下,便更加动情了。 季英韶之所以敢这般做,是因为那是他的院子,守卫森严。顾天澜事先清除了院子的守卫,所以后面才能轻易地将皇帝引到那个院子里去。 若是季英韶没有和顾天晴颠鸾倒凤,又或者李邺谨来的时机不对,这一环扣一环,一旦有哪里出错,便会是是一个败笔。 皇后彻底丧失皇帝的信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留下的便只有一具空壳了。 “李邺谨为何不直接杀了顾天晴?”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公孙奕颇为困惑。 抓奸在床,尤其是李邺谨这般强势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容忍。一刀解决了奸夫*才符合他的秉性。 “因为李邺谨觉得顾天晴的命还有用。”顾天澜道,“她的命是诱饵。” “诱饵?钓地是谁?” “我。”顾天澜道。 没有人知道顾天澜对顾天晴的仇恨有多深。 那曾是她怜惜的妹妹,却将最锋锐的刀子刺入了她的心脏,夺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信任,失去腹中的骨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一切都是当年顾天澜受的,如今一样不差地还给了顾天晴。 最后便是顾天晴的命了。 “那你会咬这个诱饵吗?”公孙奕问道。 顾天澜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顾天澜拿出自己的记着仇人的小本本,将顾天晴的名字从上面划去,最后只留下赫然在首位的一个名字—— 李邺谨。 她的仇人只剩下李邺谨了。 原来的贺家,再到顾天晴,这对李邺谨而言,其实都是无足轻重的。他最重要的东西还是望月。 顾天澜撑着下巴,在空白的纸上画了许多笔。 “顾天晴,也不是完全没用处。她身边有猛虎,若是用得得当,可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季英韶受了宫刑,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遭受残酷的审讯。” “虎落平阳罢了,猛虎出山,威力不凡。” “阿澜,与虎谋皮,危机重重。” 顾天澜扬了扬眉毛:“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她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更加有趣。 又过几日,季英韶便从刑部大牢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顾天澜并未让赵隶故意放走季英韶,所以这是他实打实的本事。能从刑部大牢消失,可见季英韶的厉害了。 甘泉宫彻底变成了冷宫。 顾天晴腹中的孩子被生生剥离下来,对身体损伤太大,在床上养了许久。 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亲近的人。甘泉宫冷冷清清的,伺候顾天晴的是一个懒妇人,专门偷懒,根本不干活。 她的舅父和表兄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她亲手杀死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王嬷嬷,而珍珠——都怪她瞎了眼,珍珠才是真正的叛徒。 她躺在床上,身边根本没有人照顾。御医得到的命令便是保住她的一条命,至于她能不能恢复如初,能不能生育,这便不是御医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四年前,当她站在垂死的顾天澜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一步的。 又过几日,顾天晴才能从床上下来。 人活着,总得有希望。 她还活着,便要寻求活路。 不甘心,她如何肯甘心,这样败在顾天澜的手中。 顾天晴日日活在不甘中。 当她悄悄从宫人的议论声中得知季英韶从刑部大牢里逃出去的时候,她仿若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知道季英韶对她的喜欢。她的身体已经被季英韶侵占了,两人的关系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季英韶绝对不可能将她置之不理的。 顾天晴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没过几日,季英韶的信件终于穿越重重守卫,送到了顾天晴的手中。 季英韶令她稍作安心,她是他的女人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她从冷宫里救出去的。 顾天晴拿着毛病,深思了许久。 “我若是出宫,顾天澜是不会放过我的。” “李邺谨和顾天澜,面对这双重夹击,你我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 “英韶,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顾天晴提笔写下了这些内容。 顾天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和李邺谨已经是恩断义绝,她再也不可能从李邺谨手里得到什么。李邺谨想要她死,她不如先发制人。 杀了李邺谨,夺得望月的江山,再与顾天澜对抗,杀了顾天澜。 到时候,这天下便是她与季英韶的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牌位威胁 李邺谨将自己关在大殿中,四周空无一人,十分寂静。灯烛闪耀着,他形单影只,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在李邺谨心中,望月摆在第一位,但是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顾天晴伴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的一切懦弱与肮脏。他在顾天晴面前展示了最真实的一面,两人算是相互扶持,没有情爱,也有情分。 当他看到顾天晴和别的男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那情分彻底消失殆尽。但是,他依旧没有杀她。 “为什么要背叛朕?难道朕待你还不够好吗?”李邺谨低声囔囔道,眼睛血红。 他本来以为顾天晴柔顺且善解人意,没想到这般毒蝎心肠,且水性杨花。 因此,他更加想念顾天澜了。 顾天澜强势豪爽,但是最讲情义,绝对不会背叛他。 李邺谨终于后悔了,后悔杀了顾天澜。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后悔,但是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但是,一切并不晚。顾天澜还活着,李谚是顾天澜和自己的孩子,他们之间有无法挣脱的羁绊。 如今的关键,便是要让她现身。 李邺谨坐在大殿的台阶上,撑着脑袋沉思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神情。 李谚这个诱饵被阿澜咬走了,顾天晴这个诱饵不够分量令她现身,但是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 第二日一大早,李邺谨便下令,令两百将士将凌府,也就是昔日里的顾府围了起来。 凌府里供奉的是顾家的列祖列宗,其中便包括顾天澜的生父、顾老将军——顾雄。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顾天澜的耳里。 “李邺谨说了,若是明日太阳升起,他见不到您,就一把火烧了顾家的宗祠。李邺谨说,他在太和殿等您。” 凌府便是昔日的顾府,顾家的列祖列宗,扎根于此,那里是顾府的最后一丝尊严。所以顾天澜并未将列祖列宗们的牌位请出去。 顾府列祖列宗的牌位被烧掉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望月国灭。这些都是誓死守卫望月的将军,他们即使死了,魂灵也要与望月共存亡。 他们从未想过,最后要烧掉他们的,竟是这望月的君王,他们誓死效忠的君主。这又是何其可笑。 这便是顾家效忠的帝皇啊。 顾家牺牲了多少年轻的子孙,换来了望月的繁华盛世,却连死后的魂灵都不安。 顾天澜就被气得笑了。 “李邺谨疯了?他忘了这李氏江山是怎么来的了吗?”顾天澜怎么也想到李邺谨会无耻到这般地步,完全忘记了顾家的功绩,竟以烧了顾家宗祠为由,就是为了逼迫她现身。 “李邺谨早就疯了。”公孙奕道。 要他说,当初就该杀了李邺谨,让望月改姓,让阿澜与那姓李的彻底断了联系。 只是,这不是阿澜想要的,他只能陪着她,一步一步地报仇。 “你要理会这个疯子吗?” “顾家的牌位都在那里。”顾天澜露出一个苦笑。 这还真是她的弱点。 “那我与你一起去。” “你若是落在李邺谨的手里,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顾天澜道,他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还有一天的时间,容我好好想想。” 顾天澜坐在那里。 公孙奕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手上,手便搭在她的肩膀上。 “有了上一次李谚的事,李邺谨这一次肯定会更加小心,设下天罗地网,等着我去。”顾天澜道。 她拿出一张纸,手里拿着笔,迅速将望月皇宫的布局粗略地画了出来。 “李邺谨要我去太极殿见他。皇宫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的守卫会相对薄弱,内城的守卫也会调动一些到太极殿去。皇宫共有五千守卫,太和殿便至少有三千。因为太和殿才是陷阱的核心地带,李邺谨要我有去无回。” 公孙奕盯着她画的图看着。 顾天澜画多了布兵图,这图虽然简单,但是却十分明了。 “也就是说今夜的皇宫的守卫是最弱的。”公孙奕道,“太和殿靠近内城的西门和外城的望明门。望明门靠近邺城最繁华的集市,可混入许多人。若是从这两扇门进来,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和殿。” “若是有内应,那便可以做到真正的悄无声息。”顾天澜道,“恐怕要等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邺谨才会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东西。 昔日里,他们是战场上的对手,每一次和顾天澜对敌的时候,公孙奕都是热血沸腾,每次行军对阵都要沉思许久,若是胜了,甚是满足喜悦,若是败了,则更加跃跃欲试。 公孙奕天生就是领兵的,在遇到顾天澜前战无不胜,遇到她后方才有了对手。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棋逢对手的喜悦。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无顾天澜,那他便只得一辈子孤单寂寞下去 如今,两人在一起坑害他人的感觉,更加舒爽。每次看到顾天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公孙奕便愈加兴奋。 说句通俗点的,这两人其实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季英韶从刑部大牢逃走了。顾天晴是个不会轻易认命的人,想必对‘逼宫’这件事十分感兴趣。”顾天澜道。 “那明天夜里对顾天晴而言便是一个机会。”公孙奕道。 他立即起身:“我让人去提点她一下。” 顾天澜看着公孙奕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下来。 其实这件事也是存在风险的。 她孤身涉险,若是顾天晴没这个胆子,那她便可能一去无回,落在李邺谨的手里。 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已经陷入了仇恨的漩涡里,只选择最好的那一条报仇的方式,不计后果。 若是顾天晴和李邺谨狗咬狗、互相厮杀,那肯定很有趣。 太和殿。 夜深了。 李邺谨穿着一身选择的衣袍,袖口处有白色云纹,腰间系着金色的腰带,勾勒出挺拔的腰身,脚上踏着一双蝠纹黑靴,端的风流俊朗。 李邺谨专门收拾了一番。 近段时间,李邺谨有些狼狈不堪。 似乎从远征朔云开始,他大败而归,损失几十万大军,望月瞬间由强盛转为衰微。若非因为朔云易主后在休养生息,突厥内乱不断,那此时的望月已经岌岌可危了。 近臣背叛,皇后不贞,种种而来,他十分狼狈。 他洗去狼狈,便是为了正式见她一面。 夜更加深了。 月华如水一般洒在庭院间,为庭院蒙上了一层白纱,安静静谧。 脚步声响起。 李邺谨的身体不由得绷紧了。 这位在皇位上坐得几近冷血、喜怒无常的帝皇,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脸色恢复如常。 他转过头,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一道红色的身影逐渐清醒。 李邺谨突然走神了。 那一瞬,时光仿佛倒流到五年前。 皇后穿着一袭红衣,从月色深处款款而来,手臂上搭着一件外袍,走近,替他披上,满脸笑意。 “夜风冷。” 那本是十分寻常的一幕,李邺谨没想到自己竟是记得这般清楚。 时间一晃而过,她手臂上没有搭着外袍,脸上也没有带着笑,便站在几步开外,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并非同一张脸,但是气质是完全一样的。 李邺谨很想捂住她的眼睛,让她不要这样看着自己。 “澜儿,我知道自己错了。”李邺谨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便将望月紧紧握在手里了,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的地位。后来我才知道,只有你在,我这皇位才坐得稳。” 李邺谨说得情真意切,若非顾天澜了解他,便真得被他骗了去。 李邺谨居然改走浪子回头路线了。 呵。 “你知道错了,那为何还要烧了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呢?”顾天澜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道。 李邺谨道:“若非如此,澜儿,你又岂肯现身见我?” “你说出这样的话,便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 李邺谨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只是这温情路线走不下去,李邺谨便摘下了悔恨的面具,冷声道:“澜儿,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顾家的宗祠会安好的。且年年有人祭拜,香火比寺庙还要旺盛。” 顾天澜冷睨他:“你在威胁我?” 李邺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澜儿,这不是威胁。你我本来就是夫妻。你可以留在宫中,继续做皇后。我知道错了,会用后半辈子的时光好好补偿你的。我会立即下旨封李谚为太子。这也是我当年许诺你的事。” “若说我说‘不’呢?”顾天澜嗤笑一声。 李邺谨觉得她的笑声很刺耳。 李邺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瓷白色的药瓶,递给了她。 “这药你每日吃一粒,你一日不吃,我便烧了顾家宗祠里的一块牌位——今日便从你父亲开始。” “李邺谨,你便是这般对待为李家打下江山、守护江山的人的吗?” “他们生是望月的人,死也是望月的魂。他们是朕的臣,朕难道没有焚烧他们牌位的权力吗?这算是他们死后唯一能为望月做的了,就是引你走入正途,回到朕的身边。”李邺谨面无表情道,“澜儿,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你再不吃下一颗……” 那顾雄的牌位将会化为灰烬。 顾天澜的眼睛瞪大了、瞪红了,死死瞪着李邺谨,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这般无耻,这般忘恩负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晴宫变 顾天澜眼睛发红,情绪有瞬间的失控,心里涌现出杀意,恨不得就这样杀了李邺谨。但是她忍住了,这样太便宜他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李邺谨这般践踏功臣,终有一日,会吃到恶果的。 顾天澜打开瓶盖,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鼻中,开始觉得奇怪,渐渐的,一种舒爽的感觉升腾起来,全身的毛孔都像打开一般,浑身绵软,像是飘在云端…… 顾天澜心神一凛,便从云端落在了地上。 她知道了这药丸的作用,能令人上瘾,产生依赖。李邺谨便想以这样卑鄙的方式将她困在身边。 顾天澜将药瓶藏进了袖子里:“容我想想。” 李邺谨的嘴角不禁勾出了一抹笑意:“朕给你一日的时间。澜儿,朕知道错了,以后朕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甘泉宫分为一南一北,顾天晴住在南宫,顾天澜便住在北宫。 短短的时间里,整个皇宫都知道北宫里住进一位贵人,深得皇帝的宠爱。 这个消息传到顾天晴耳里的时候,她只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便没有说话了。皇后娘娘已经看破红尘,竟是与太后一起信佛了。宫中有几处佛堂,皇后更多的时间呆在佛堂里,而并非甘泉宫。 李邺谨要焚烧顾氏宗祠牌位的消息也悄悄传了开来。 太后终于坐不住了。 太后与皇帝在顾家的问题上是有争执的,李邺谨陷入偏执的疯狂中,最终,太后退后了一步,一心向佛,不再问其他事。她与顾家是有故交的。当知道皇帝要做出这样的事时,太后便觉得一阵眩晕,缓过来后立即去了太和殿。 “皇帝,你不可这样!”太后厉声道,“望月的数百年江山如此安稳与顾家是分不开关系的。朝臣和百姓不敢说,但是你真的做了,他们会心寒的!” 太后不知道的是,这个消息在朝堂和邺城已经传遍了,朝臣和百姓们早已心寒了。 皇帝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那又如何?” 太后气得脸通红:“望月的江山迟早毁在你手中!” 皇帝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纵然你是我的母后,这种话也是死罪。”这是他的逆鳞。 太后冷声道:“那皇帝杀了哀家吧。” 李邺谨的表情十分烦躁,叫了一个宫女进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你扶太后回宫吧。” 李邺谨竟是将太后强行赶出了太和殿。 太后只得转身离去。 “疯了疯了,他已经疯了。这望月的江山,迟早要毁了。”太后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太后刚离去,一个内侍便匆匆来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去了甘泉宫北宫。” 北宫是顾天澜所居,顾天晴明显是知道了。 李邺谨腾地起身,朝着甘泉宫走去。 李邺谨本来以为会看到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却没想到竟然看到顾天晴与顾天澜两人坐在一起,正共饮一壶茶。 “姐姐,这是新采的茶,味道如何?”顾天晴含笑问道。 顾天澜抿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不对劲,但是也并非你死我活。 李邺谨走了过去,顾天晴看见他,也没行礼,而是坐着叫了一声:“陛下。” 李邺谨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终于知道这两人相安无事的原因了,原本他被柜子挡住了视线,一靠近,便看到一黑衣人站在那里,袖子里伸出一柄匕首,正抵着顾天澜的脖子! 杀气顿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暗处突然闪出了七八道人影,皆朝着李邺谨袭去。 李邺谨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甘泉宫对他出手。他身手不凡,更是有恃无恐,身边只带着一个内侍,根本没有带侍卫。 七八条人影冲了上来,他身边的内侍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倒了下去,脖子上被割开一个大口子,迅速一命呜呼了。 李邺谨身手好,但是一拳难敌四手,很快便不敌了。他不再恋战,迅速冲开了房门,朝着外面跑去,只是跑了两步,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是无人察觉,他喊了一声‘护驾’,四周也是静悄悄的。可见整个甘泉宫都已经布满了对方的人! 李邺谨手上受了伤,袖子掉了下来,鲜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带着煞气,回头便看到顾天晴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的笑意。 “是你!”李邺谨满脸煞气地看着她。 顾天晴笑得更加开心了:“是我。这整个甘泉宫都是我的人了,陛下可否觉得惊喜?” “你是如何做到的?”李邺谨根本想不通。他之所以敢留下顾天晴,便是将她的心腹全部剪除了。宫里根本不可能有顾天晴的人,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人是从宫外来的。宫外的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甘泉宫的? “昨夜,陛下将大部分侍卫都调到太和殿去了。从望明门入,再经南门,便这样悄悄地出现在甘泉宫。” 这些话也传入了顾天澜的耳里。 顾天澜以为顾天晴会直接杀入太和殿,与李邺谨拼死一搏,没想到她比她想象的聪明,将甘泉宫全部换成自己的人,然后请君入瓮。 顾天澜在踏入甘泉宫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她一直没有说话,便是等着看眼前这一幕。 如今,李邺谨明显处于劣势。顾天晴的脸上泛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邺谨。 李邺谨冷眼盯着她:“你想怎样?” 顾天晴的手里拿出一封早已伪造好的圣旨。 “陛下突然暴毙,留下一封圣旨,皇长子李谚即位。”顾天晴道。 “李谚不是你的孩子,他即位,第一个要杀得便是你。” 顾天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陛下觉得臣妾这般愚蠢吗?皇长子常年呆在宫中,见过他的并无几人。随便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要见过皇长子的人承认了,谁能怀疑?” 李邺谨盯着那些围着他的人影:“这些人都是你的那个奸夫的吗?朕从未亏待过你,你竟然联合奸夫要谋取朕的江山。” “臣妾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才铤而走险的。”顾天晴道。 李邺谨给了她一切,却又一点点地收了回去。这种从云端落到地狱的感觉,顾天晴深切地感受到了,更知道其中的可怕。 顾天晴沉浸于得到望月的喜悦中,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她根本不想与李邺谨废话,而是拿过身边人的剑,一步一步地朝着李邺谨走去。 李邺谨手臂的伤势很严重,连剑都拿不起来。 顾天澜一直在看戏。 四年前,这两人相依相偎地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将自己踩在泥底,肆意嘲讽侮辱,四年后,这两人拔刀相向,互相残杀。 李邺谨可曾想过,自己曾经宠爱的女人,竟然会拿着剑对着自己? 顾天晴举起剑,朝着李邺谨的胸口处刺去。李邺谨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 红色的血花洒落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顿时浓了。 顾天晴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处的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李邺谨后退了一步,下一瞬,无数的箭从外面射了进来,顾天晴身边的黑衣人都相继倒在地上。顾天晴被射成了筛子,如刺猬一般,成了一个血人,她的脸色狰狞,再无昔日顾氏女的绝世风采。 顾天晴瞪着眼睛,眼睛里已经染上了鲜血,看起来格外骇人,便这般瞪着李邺谨。 李邺谨眼中已经没有丝毫情义,只有彻骨的冰寒:“你的人从望明门进来,真的当朕毫无所觉吗?” 顾天晴张了张嘴,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像是诅咒:“你……杀我,你……会和我一样的下场的,她……她来报仇了……她不会放过你的……望月……完了……” 顾天晴的话没说完,便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到青灰,已经毫无生气。 她到死,眼睛都是瞪着的,写满了不甘。 她从不受父亲关注的庶女,一步一步地坐到了皇后的位置,她抢了嫡姐的丈夫,抢走了她的地位,看着嫡姐孤独痛苦死去,而最终,这一切都轮回到了自己身上。 失去亲人,失去所爱,失去地位,受尽羞辱,孤独痛苦地死去,充满了不甘。 因果报应。 只是这因果报应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顾天澜回来了,要将自己和顾家军受的罪,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顾天澜冷眼看着这一幕。 她给了顾天晴机会的,她最终还是输了,输在了李邺谨手里。顾天晴太无用了,不过一颗废棋,如今也算死得其所了。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 ‘顾天晴’这个名字不仅从她的仇人名单里消失,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顾天晴私通外贼,意图谋反,被夺去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死后鞭尸,尸体便扔入乱葬岗,受野狗啃噬。 第二百三十章 石人像现 乱葬岗。 野狗的嘶吼声与虫鸣声响作一团,树影重重,仿若无数游魂在此游荡着,格外阴森可怖。 一道人影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走着,他踏着白骨,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惶,四处翻找着。他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身上沾染着腐臭的味道,但是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集中在新鲜的女性尸体上,每见一具,都要翻过来细细辨认。 一次一次翻找,一次一次绝望,终于,当翻过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他的手顿住了。 他的手缓缓地伸了过去,当要触及那腐烂的皮肤时,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他跪了下去,将那血肉模糊的人抱进了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天晴……” 男人哭了半晌,缓缓地抬起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天晴,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男人冷声道。 说着,他便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抱了起来,沿着来时的路,一脚一脚地往下下山。 甘泉宫。 兜兜转转四年,这宫里的主子又换回了原来的人。只是曾经在顾天澜身边伺候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出宫了,即使偶尔有几个老人,见到她,也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对于后宫而言,甘泉宫里的新主子的身份是个秘密。 那位新主子来了之后,陛下整日便呆在甘泉宫里,几乎不去敏妃的景华宫了。 有人便将话传到了敏妃的耳边,只是许多经添油加醋的传闻已经传得面目全非。 “娘娘,那一位据说青楼出生,狐媚子的脸,一下便将陛下迷惑住了。陛下将她放在甘泉宫,恐怕是有封她为后的意思。奴婢是替娘娘不值啊!娘娘何等出生,比那狐媚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陛下竟然……” 敏妃一个眼神横了过去,那宫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今日的敏妃已经不是昔日怯懦的敏贵人了。那一位让敏妃知道,怯懦顺从不能换来平静的生活,只能换来无尽的欺侮。她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皇帝对她另眼相看,宫人们也彻底将她当成一个主子了。 那一位已经消失许久了。 敏妃心念一动,突然站起身:“替本妃更衣。” 宫人本来还在腹诽自家娘娘的忍让——她是伺候在敏妃身边的,敏妃得宠,她的日子才能好过,所以自然希望自家娘娘是皇后,而不是一个凭空冒出的不知身份的女子。 此时听闻娘娘要更衣,宫人顿时一喜,连忙挑出最奢华的衣裳,替敏妃穿上了。 敏妃正在走神,待回神时,妆容与衣着皆已妥当。妆容很浓,衣着是亮色,穿在身上有一股气势,咄咄逼人。 敏妃并不喜欢这样浓艳的装扮,只是也懒得换了,便这般出门。 “娘娘,您是二品的妃,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如今皇后和贤妃都没了,您的身份就是最珍贵的,一定要给那个狐狸精点颜色瞧瞧!”宫人对敏妃道。 敏妃有些漫不经心,往着甘泉宫去。 敏妃本来只是个猜测,当看到人的时候,便确定了。 虽然是截然不同的脸,眼前这张脸艳丽许多,漂亮到惊艳,敏妃看一眼便有些痴了,半晌后才道:“恩公。” 顾天澜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色的袍子,头发随意地散乱着,行为散漫,气质慵懒,她正在泡茶,一手拎着宽大的袖子,如画里走出的仙子一般,飘飘欲仙。 她斟了一杯茶,移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敏妃便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着。 “恩公原来长成这般。”敏妃道,“但是我觉得,恩公不该长成这样。” 顾天澜脸上带着一抹笑:“那该长成何样?” “更清俊爽朗一些——就像顾将军。”敏妃紧紧盯着她,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你猜想的是对的。既然已经知道,便不必试探了。”顾天澜道。 敏妃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承认的这般爽快。 敏妃一点也不嫉妒她入主甘泉宫,因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住在这座宫殿里了。这座宫殿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她曾是顾家的将军,陛下的皇后,如今是皇长子的母亲,那个对于敏妃来说,存在于传说里的人物。 顾天澜。 那个被刻意抹去,谁也不敢提及的名字。 如今,她回来了。 那之前,她做的一切都全部有迹可循了。 “姐姐,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敏妃道。 顾天澜指了指她面前的茶:“喝茶。” 敏妃捧着茶,喝了一口。她在甘泉宫里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敏妃身边的宫人本来以为可以看到自家娘娘给新来的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自家娘娘只喝了一杯茶,还感恩戴德的模样。 “娘娘,你为何要给那个狐狸精好脸色?” 宫人话音刚落,敏妃一巴掌便甩了过去。 “住嘴!”敏妃冷声道。 敏妃鲜少生气,生气的模样也格外吓人。宫人捂着脸,连忙跪了下去:“娘娘!” “以后本妃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对甘泉宫那位不敬的话,你不配。”敏妃道。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了!”宫女连忙求饶道。 顾天澜被困在甘泉宫里,算是阶下囚,但是却过得十分惬意。 李邺谨给得药可让顾天澜产生依赖性,但是李邺谨却忘了,顾天澜有个多年的好友——秦十娘。这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秦十娘。顾天澜从药瓶里取出一颗,给了秦十娘后,第二日,解药便送了进来。顿时,毒药变成了补药,顾天澜甚至可以当糖果吃。 李邺谨下朝后就来甘泉宫,只是每一次,顾天澜的门都紧紧关着。 一日两日,李邺谨尚且有耐性,只是时间久了,心便焦躁起来了。 “澜儿,开门吧,你若是不开门,朕便撬开门了。”李邺谨站在门口道。 以前,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候,顾天澜闹脾气不见他,李邺谨便以这一招来化解。 里面顾天澜不应,李邺谨真令身边内侍撬开了门。 顾天澜没有睡,一身宽厚的长袍,披散着头发,立于穿下。李邺谨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眸,杏眸水润,下巴尖细,脸颊绯红,自有一股媚意。顾水月的样貌比顾天澜更能吸引男人,那举手投足的媚意都让人浑身酥软。 李邺谨本来对她有情,又是这么一副尤物的身体,李邺谨顿时觉得一股气血上涌,眼神里顿时带上了胶着的欲望。 “澜儿。”李邺谨突然靠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将她纤细的手臂固定在墙上,便要去吻她细嫩白皙的脖子。 顾天澜身姿灵巧,迅速从他的禁锢里滑了出去。李邺谨并不恼,反而爱上这种猫捉老鼠的感觉。 李邺谨还未玩够,内侍便匆匆在外面道:“陛下,王大人有急事禀报。” 王阳羽是礼部尚书,李邺谨的心腹。王阳羽向来谨慎,他说有急事便是真的有急事了。 李邺谨停止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对顾天澜道:“澜儿,待朕处理完政事,便来看你。” 李邺谨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便走到了门口,看着李邺谨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顾天澜脸上露出一个笑,眼神却十分冰冷。 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张开了。 这次要网罗进去的是李邺谨和他的江山。 李邺谨回到太和殿,王阳羽已经等在那里。一见到皇帝,王阳羽便立即跪了下去,一派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邺谨觉得事情很严重,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阳羽道:“陛下,京口发现一座石人。之前京口涨大水,大水过后,便现一座石人,石人的背后刻着六个大字。” “哪几个字?”李邺谨知道关键就在这几个字身上。 王阳羽一咬牙便道:“石人见,望月亡。” 李邺谨的脸色迅速冷了下去。王阳羽感觉到帝皇身上散发出的冷气,身体不自主地抖了一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是个十分相信天命的时代。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天下人以皇帝为尊。 这天象也是天命的一种。 石人身上的话若是传出去,会引起民心不稳,危及皇权。 同样的,也会被很多有心之人利用,挑起争斗。 这件事非同小可。 “陛下,是否要请钦天监监正卜卜吉凶?”王阳羽问道。 李邺谨一脚便将身边的椅子踹了出去。 “问什么问?这还需要问吗?这明显就是有心之人所为!有人想要谋反啊!” 王阳羽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陛下所言极是。” “让刑部赵隶和兵部尚书一起来见朕!” 很快的,两位大人便都来到了。 兵部尚书吴梁,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因为常年带兵打仗,身形壮硕健朗。 “吴梁,你立即封锁石人的消息,切不可传出去。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了,朕不过放过你们三人的!”李邺谨又对赵隶道,“你去查查,这石人是谁搞得鬼,谁是主谋,想要谋反!” 皇帝一声令下,他的三位重臣都退了下去,开始忙碌起来。 石人的阴影令整个望月都笼罩在一层暗影里,风雨欲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何勇起义 顾天澜依旧安静地呆在甘泉宫中,接受着李邺谨的威胁。 李邺谨来甘泉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也是坐一下便离去,再也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每一次来,李邺谨的心情越来越焦躁,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到了后面,甚至连脸色也维持不住,黑着一张脸,阴晴不定地打量着她。 顾天澜像是毫无所觉,依旧悠闲地过着日子。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石人出现的一个月里,整个望月已经传遍了这件事。当秋天到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利用这件事做了一个大文章——泾阳何勇以‘顺天应命’为由,发动起义,短短几日便召集起义军五千人。 前几年,顾家倒台,皇帝为了彻底肃清顾氏‘余毒’,杀了许多替顾家说话的人。这其中许多都是忠良,一身傲骨的良臣。 良臣死,自然是奸臣当道。奸臣为了一己私利,搜刮民脂民膏,百姓的日子过得日益艰难起来。 皇帝越压制,百姓便越反抗。皇帝不准提及顾家,百姓便想到当年顾将军在的时候,望月何等的河清海晏。 这些百姓都是经历过盛世的,心中早有不满。这不满渐渐累积着。 石人像只是个契机,真正引起反抗的还是泾河决堤,淹了大半个泾阳。灾民遍野,民不聊生。李邺谨是派人去治理水灾的,并且拨下二十万两银子,但是到了百姓手里,便连糟糠都不剩了。他派去的人强行征纳百姓修河堤,百姓终于忍不下去。何勇借着这个机会,杀了皇帝派来的人,百姓争相呼应,便有了这支起义军。 这支起义军开始只有五千人,皇帝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李邺谨低估了百姓对他的愤怒与不满。 短短几日的时间,这支起义军便发展到两万人,冲进了泾阳的州府,杀了泾阳刺史,占领了泾阳! 皇帝终于有了危机感。 这支起义军可能威胁到他的江山。 皇帝立即派兵部尚书吴梁率领两万大军去镇压起义军。 吴梁去的时候浩浩汤汤,皇帝将他送到了邺城城门口,并且大喝一声:“逆天者,必亡!” 他这样做是要在百姓面前立威,让百姓知道他是顺应天命者。 昔日里大军出征的时候,百姓莫不是欢呼鼓舞,如今却是一脸木然。百姓不是人偶,镇压起义军并非什么光荣的事,而是说这个国家已经摇摇欲坠了。乱世之民,命不如狗。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悲凉感。 皇帝前脚才说出‘逆天者,必亡’的话,后脚上天便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吴梁是兵部尚书,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并且打过胜仗,但是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一副将。吴梁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那副将的名声逐渐盖过他,兵士也以副将马首是瞻时,吴梁心生嫉恨,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了他。此番出战,吴梁本想趁机给自己立威,因为对付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吴梁根本没想过会败。 然而那起义军首领是个有本事的,第一次交战,何勇便抡着双斧,冲进大军中,将吴梁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吴梁死了,两万大军群龙无首,竟是输在何勇手里。两万兵士只剩一半,大败而归。 甚至有传闻,那少掉的一万将士,有些并非死了,而是投靠了起义军。 这对皇帝而言就是个晴天霹雳。 皇帝震怒,一边要堵住百姓的口,一边要重新派人镇压。 直到此时,皇帝才发现自己竟是无人可用。 顾家先祖跟随太 祖皇帝夺天下,乃是开国功臣,世代为将,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这一家族根深蒂固。顾家世代从武,这朝中能带兵的人,要么是顾家子息,要么是顾家的门生徒弟。这些人都被皇帝屠戮地差不多干净了。 皇帝后来提拔起来的武将,许多都死在他和公孙奕的那场交战中。 有了吴梁之败,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败了,否则,望月危矣。 若非怕自己不在京都,邺城会乱,皇帝会选择御驾亲征。只是如今,他没有了以往的底气,赌不起了。他可不想镇压了起义军,回来后便发现望月易了主。 早朝之上,君王冷着脸,风雨欲来。殿中的大臣战战兢兢地站着,无人敢言。 “难道整个望月便找不出一个可以带兵打仗的人了吗?” 半晌后,才有一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想到一人。” 李邺谨的目光看向他:“何人?” “狄兴远。”那人说出一个名字。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狄兴远是顾雄父女的人。当年顾天澜被困天青镇的时候,狄兴远多次上书要去救援,皇帝都制止了。狄兴远便悄悄戴着两万人赶往天青镇,中途被李邺谨发现,截了下来。皇帝没想到有人这般大胆,竟敢违抗皇命。这本是死罪,但是因为他救驾之功,所以皇帝没有杀他,而是贬为庶人。 狄兴远是顾家一脉唯一活下来的人。 顾家的人,顾家的人…… 若是可以,他永远不会用顾家的人。当年他刮骨疗伤,彻底拔除顾家的势力,若是此时再启用顾家的人,便是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承认自己错了。 他是帝王,他怎么能错? 他没有错,如果他不除掉顾家,那他李家的江山就会落在顾家手里。 “此事再议。”皇帝一句话结束了早朝。 早朝结束后,皇帝便去了甘泉宫。 顾天澜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曲裾衣裙,宽袖窄腰,腰间系着绿色的衣带,头发随意的盘起,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她脸上未施粉黛,唇红齿白,皮肤细嫩,脸颊绯红,时光宛若在身上停止一般,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李邺谨痴痴地看着她,宛若时光倒流,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他对她一见倾心,后来知道她的身份后便掺杂了许多东西,感情变得不再纯粹,到了后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们迟早会陷入拔刀相向的地步,所以李邺谨将自己从这段感情里摘了出来,变成一个旁观者,看着她沉沦,享受她的爱。 而今,她脱胎换骨,已经走了出来,而他却成了那个陷入其中的人,不断回想往事。 李邺谨神色一凛,收起怀念的表情,冷着脸在她身边坐下。 “泾阳何勇反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李邺谨冷声问道。 顾天澜嗤笑一声,觉得莫名其妙:“受苦的是百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李邺谨盯着她的脸看着,试图看透她的内心:“朕的江山会安安稳稳的,那些妄图动朕江山的人,朕会让他生不如死。” 顾天澜靠在那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没有再说话。 从甘泉宫离去后,皇帝便亲自去寻了狄兴远。 狄兴远被贬为庶人后,便在青城山下隐居,做了个猎户,他本是行军打仗的,箭术很好,打猎也是强项。他身形高大,一身的腱子肉,又会打猎,村里的很多姑娘都看上了他。他娶了其中的一个,过着极为普通的日子,仿佛与过去彻底割裂开来。 这世上少了一个将军,多了一个猎户。 所以当李邺谨突然出现在他的草庐门口时,狄兴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狄兴远回神,行礼道,“草民拜见陛下。” 皇帝纡尊降贵,不过是要请狄兴远出山。 他提到了何勇谋反之事,有意让他出征。 “陛下,草民不过是个猎户,不会带兵打仗了。”狄兴远道。 李邺谨的脸色当场便变了,厉声道:“狄兴远,难道你不是望月的子民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便安心做个缩头乌龟,看着望月百姓死于战乱吗?” 狄兴远的表情淡淡的:“若是将军在,她肯定不忍心的。只是她已经不在了,游魂不知在哪里飘荡。” 李邺谨知道,狄兴远骨子里还是顾家军。他对他有怨恨,恨他杀了顾天澜。 顾家的人啊! 若非因为他根本无路可走,又怎么会来求顾家的人! 李邺谨忍着狂躁:“朕相信你不是这般无情无义的人,狄兴远,你要如何才肯出山?” 狄兴远道:“草民听闻陛下想要烧了顾家宗祠。” 那般尽心尽力地守护望月,结果死了却可能被誓死效忠的人烧了牌位。 狄兴远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愤怒,又觉得可悲。 这股愤怒,此时终于有时间发泄出来了。 半晌后,李邺谨允诺道:“朕不会动顾家宗祠的。” “陛下,顾将军和老将军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谋反的,他们不是反贼。”狄兴远道。 “你究竟要如何?”皇帝已经不耐烦。 狄兴远道:“臣请陛下还将军和老将军清白,恢复顾家的名声。” 李邺谨的眼睛突然红了,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 要他恢复顾家的名声? 那就是将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花了多大力气才除掉顾家,拔出顾家的羽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今,狄兴远竟要他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没有错!顾家该死! “朕没有错,顾家谋反证据确凿!狄兴远,你真的以为朕无可奈何了吗?!” 李邺谨话音刚落,便有侍卫带着狄兴远的妻儿进来了。 他的儿子不过一个两岁稚童,堪堪站稳,缩在妻子的怀里,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惊恐。 第二百三十二章 镇压起义 顾天澜像是被关在甘泉宫里的鸟雀,其实宫里宫外的事,都会通过一张嘴,全部传到她的耳里。她未出门,却纵观天下事,颇有运筹帷幄的架势。 她知道泾阳何勇反了,知道吴梁带兵镇压,主将死了、惨败而归,知道李邺谨去请狄兴远出山,狄兴远不肯,李邺谨便将他的娘子和儿子全抓了。 “狄兴远要李邺谨为顾家平反,李邺谨不肯,说顾家谋反证据确凿。” “狄兴远是有骨气的,依旧不肯屈服,与李邺谨僵持着。” 这一切都在顾天澜的意料之中。 李邺谨若是替顾家平反,就证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帝皇的傲气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更何况,李邺谨更为自负。 但是终有一日,顾天澜会让他承认他错了的。 顾天澜沉默了半晌,对身边的人道:“想办法通知狄兴远,让他去镇压何勇,不仅要镇压,还要大胜归来。” 身边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为何要帮李邺谨。 “我不是在帮李邺谨,而是在帮望月的百姓,帮我自己。”顾天澜道。 这件事自然没这么简单地遂了李邺谨的愿。 狄夫人与狄兴远单独呆了两个时辰,第二日,狄兴远便答应带兵镇压起义军。 这消息传到皇帝耳里的时候,皇帝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终于散了一些。 “陛下,狄兴远是顾家的人,会不会有二心?”礼部尚书王阳羽不放心道。 “顾家已经没了,是死的,但是他的妻儿是活的,狄兴远不会这么愚蠢。”李邺谨道。 王阳羽一想,确实有理:“陛下英明。” 何勇原本攻占泾阳,打败吴梁后,又乘胜向陵州发起攻击,陵州刺史早就带着一家老小跑路了,守城将士坚持了两日,陵州被破。如今起义军已经占领了泾阳和陵州,何勇自立为王,为泾阳王。 狄兴远被封为平远大将军,率两万大军前往泾阳镇压何勇。 何勇的起义军已经扩张到五万人,皇帝却只给了狄兴远两万人。这并非故意为难狄兴远,而是因为他手里已经无人了。 昔日五十万大军,悉数败于公孙奕和高罄之手,望月的强盛便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整个望月不过十万左右的兵力,部分镇守边境,皇帝可调用的便有三万人左右。吴梁领兵,丢了一万人,所以只剩两万人。皇帝留下一万人镇守京师,狄兴远的两万兵力,有一万还是临时补充的。 狄兴远便带着这支临时组建的两万大军出发了。 这场仗能不能赢,李邺谨自己都没有把握。 但是绝对不能输。 狄兴远领兵出发的那一日,皇帝对他说过:“你若是以身殉国,便是望月的功臣,黄泉路上寂寞,朕会让你的妻儿去陪伴你的。” 不知是这威胁真的起了作用,还是狄兴远真是将才,短短两日时间,狄兴远竟是夺回了陵州城。 皇帝拿到捷报的时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猛地喝下一盅酒,平复着心中的激动。 “朕才是真龙天子,这望月是朕的,觊觎者都得死。” 甘泉宫里,顾天澜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就算给狄兴远一万大军,狄兴远同样赢得很轻松。”顾天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何勇和狄兴远,就是普通人和将才的区别。何勇之前面对的人都是怕死的普通人,他们凭着一腔热血一拥而上,便将对方赶跑了。但是狄兴远不一样。狄兴远是将才,懂战术,只要他稍稍耍点手段,便可将何勇忽悠得晕头转向。” 兵法里有三十六计,这计谋用好了,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太和殿里,皇帝盯着望月的地图沉思了许久道:“大约五日,狄兴远便可夺回泾阳,彻底镇压了这股起义军。” 甘泉宫里,下属问顾天澜:“主子,您觉得狄将军多久能赢?” 顾天澜道:“两日。” 狄兴远擅长打突击战,讲究速战速决,他根本不会给何勇反应的时间,两日时间足够了。 两日后,狄兴远攻入泾阳府,打退了起义军,生擒反贼首领何勇。 又过一日,这捷报才传回邺城。 这速度快地超出了李邺谨的想象。李邺谨这才尝到身边有个得力将才的甜处。 他立即传来了礼部侍郎。 “好好准备一番,欢迎平远大将军乘胜归来,为他接风洗尘。”皇帝道。 “臣遵命。”王阳羽道,“陛下这是打算重用狄将军?” 王阳羽是李邺谨的心腹,他问这话不算越矩。 李邺谨点了点头:“他是顾家的人,但是朕身边无可用的将才,只能先收拢了他的心,暂时用着,待有合适的,再取而代之。” “有些人防着,也用着。”李邺谨打得如意算盘,“狄夫人及其子在后宫住着,也不知道习不习惯,朕去看看那位夫人。” 王阳羽立即道:“陛下体恤狄将军,是狄将军的福分。” 狄兴远的妻子作为人质被关在后宫的一处偏殿里,偏殿外有几层护卫紧紧守着。狄兴远打了胜仗,皇帝便有心思去安抚他的妻子了。 皇帝是带着赏赐去的。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狄兴远的妻子不过一农家妇人,见到皇帝该是诚惶诚恐的。皇帝等了一会儿,都不见里面有人出来,难道是害怕他不敢出来?皇帝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将狄夫人叫出来。” 内侍在里面翻找了一圈,慌乱地出来禀报道:“陛下,狄夫人不在这殿里啊!”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那农妇不在?这殿外层层护卫,难道那妇人能带着她儿子插翅飞了? 侍卫又进去将整个宫殿一寸一寸搜过,得到的答案与内侍是一样的。 “不见了?朕让你们守着,人怎么会不见了?!”皇帝暴怒。 一众侍卫跪了一地。 “陛下,那妇人与小子确实未出来啊。” “没出来,难道凭空消失了?”皇帝厉声道。 侍卫们都垂着脑袋,一个一个不敢说话。 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冰冷,他想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将让他陷入十分不利的境地。 狄兴远带着两万大军还未归来,而他留在宫中的人质突然凭空消失了。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他将处于一个十分被动的境地。 皇帝关注的重点由如何收买狄兴远的心转为搜寻一带着二岁小孩的妇人。 狄兴远带着两万大军由泾阳浩浩汤汤归京。然而,在距离邺城九十里的地方,狄兴远突然安营扎寨,不再前进了。 狄兴远用兵如神,将士们都是十分服他的,对于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也没有质疑。 狄兴远独自呆在营帐之中,像是等待着什么。他五官端庄,浓眉大目,肤色偏黑,颇为俊朗。 “爹爹……阿爹……”一个稚嫩的奶音响起。 狄兴远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营帐门口站着一个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娃,小男娃正努力朝着他伸出手,做出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狄兴远连忙起身,三步做两步便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将妇人手中的孩子抱了过来:“小宝。” 一只手却摸着妇人的脸:“可还好?” 那妇人面相普通,称不上好看,但是五官端正,眉眼间带着温柔,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女子。 妇人点了点头,眼眶却红了:“好,见着你就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妇人说着,便扑进男人的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顾天澜站在营帐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团聚的模样。她与狄兴远其实是旧识,她父亲很看重狄兴远,当年还想撮合她与狄兴远——如今想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妇人哭完了,从狄兴远的怀里退了出去。小男娃也趴在狄兴远的怀里睡着了。狄兴远将孩子交给妇人,妇人便抱着孩子出了营帐,路过顾天澜身边的时候,朝着她弯腰点了点头,颇为恭谨,方才离去。 顾天澜走进了营帐里。 狄兴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顾天澜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封信是你让喜梅给我的?” 喜梅便是他的妻子。他出征前,和喜梅单独呆了一段时间。狄兴远是个十分固执的人,皇帝以为是喜梅说服了他,他为了妻子孩子的命才出战的,实际原因却是因为一封信。喜梅来的时候带了一封信,那封信让他出战,落款处是顾家特有的标记和一句暗语。 顾家的势力不是完全被李邺谨铲除干净了吗? 难道说还有顾家的人活着? 狄兴远心中惊疑不定,还是带着两万大军出战了。 他的家人在皇帝手中,这段日子,狄兴远心里是十分不安的。他有些浑浑噩噩的,成为一个打仗机器。刚刚看到妻儿的时候,狄兴远才彻底活了过来。 顾天澜点了点头。 “多谢姑娘救了我的妻儿。敢问姑娘是什么身份?” “未亡人。”顾天澜道,“回来找李邺谨报仇的。” 顾天澜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几个人就够了,她的身份暴露反而会对狄兴远有影响。她只想狄兴远帮她这一次后便全身而退,和他的妻儿去过安稳的隐居的日子。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狄兴远肯定会誓死追随自己的。顾天澜并不想彻底扭转他生活的轨迹。 狄兴远爽朗地笑了一声:“那我与姑娘也是一样的身份,我也是未亡人。”复又认真下来,“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让李邺谨承认自己的错误,为顾家平反。”顾天澜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顾家平反 狄兴远愣了一下:“陛下已经陷入执迷不悟的境地,恐怕他宁愿望月亡,也不会为顾家平反。” 顾天澜露出一个笑:“你太小看了望月在李邺谨心中的地位了。失去望月,他便什么都不是了。他的名字将作为亡国君主载入史册。后世之人会细数着他所作所为的错误之处,他会在史书上永远留下恶名。” 狄兴远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眸里带着仇恨与疯狂。 她似乎对她话语中的那一幕很是期待。 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一些熟悉。 等他似乎要抓到什么的时候,她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那种熟悉感顿时褪去。 “那我当如何?”狄兴远问道。 “驻守在此地,等着李邺谨来请你归京。” 狄兴远在距离邺城九十里处安营扎寨,并不前行,与邺城形成对峙的姿态。 当晚,李邺谨便收到一封书信。狄兴远要他为顾家平反,才率众将士回京。 李邺谨那封信看到一半,便撕了,撕成碎片,狠狠地碾在地上。狄兴远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此威胁他! 替顾家平反?他想都别想! 狄兴远的妻儿凭空消失。他忙于镇压何勇之事,也无暇顾家甘泉宫,连带着顾天澜也凭空消失了。 这两件事并不是巧合。 只要稍微放松警惕,顾天澜便能从后宫消失,还能带走一妇人和幼童。 他以为他已经将顾家的势力拔除地差不多了。实际上,顾家根深蒂固,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然而,他现在已经无力清除顾府余孽,只得兵来将挡。 李邺谨知道狄兴远背后的那只手是谁。 顾天澜! 她便是要自己亲口自己犯下的错误。但是自己绝不会如她的愿! 夜深了,李邺谨根本无法入眠,那皎洁的月光也带上了冷意,披在了他的身上。李邺谨突然觉得有些冷。 一种难言的恐惧将他包裹着,他突然有些失落与迷茫。 他如今的境地实在是算不得好。 后宫空虚,无交心之人,前朝无可用之才,连一个能领兵作战的人都没有。若是以往,狄兴远敢如此,他便派人去取狄兴远的项上人头,让天下人知道违抗帝皇的下场。而今,他可用的将士只有区区数万人,不能动狄兴远,也根本动不了他。 李邺谨不肯退步,又对他无可奈何,只能这般僵持着。 “狄将军不是已经镇压了反贼了吗?为何还不归京?” “今上为君不仁。昔日顾家何等忠心,却落得这个下场。狄将军怕是心有戚戚焉,恐跟顾家落在一样的地步,才不归来的吧。” “你听说石人的事了?望月命数将尽,狄将军也要反了。” “狄将军要反?!” 百姓愈加惶惶不安起来,只觉得这天下是真的要变了。他们并未怨恨那些造反的人,而是感叹望月的气数将尽。 “当年顾将军惨死天青镇的时候,或许就该有今日了。” “是啊,若是顾将军还活着,望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行人悄悄地感叹一句,然后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去了。 这国家兴或亡。他们的日子都得过下去。 李邺谨甚至有些厌恶早朝了。他很想将自己关在太和殿里,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自己便坐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那黑暗。又抑或选几个美人,葡萄美酒,美人相伴,方不辜负这美好时光。 等他恍然回神的时候,李邺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此时的想法竟与前朝的那些亡国之君如此相似,醉生梦死,活在自己构建的现实了。 李邺谨按时坐在了早朝的大殿上。 今日商议的是如何处理狄兴远战胜归来,却不入京之事。 “陛下,狄兴远带着两万大军不入京,与邺城形成对抗的姿态,是有反心!陛下,臣以为应当立即派人镇压!” 李邺谨的目光飘在那人的身上:“派你去?” 那人刚刚的慷慨激昂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脸色微微发白:“臣只是个文臣,论行军打仗如何比得上狄兴远?” 另一人道:“依老臣看来,狄将军并无反心。否则,他可不必去打何勇,更不必在赢了之后又归来,驻守在距离邺城九十里的地方。” “臣听闻,狄将军是要陛下为顾家平反,他便会入城?” “狄将军并无反心,而是重情义。当年他在顾老将军麾下,顾老将军对他又知遇之恩,他念着情,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陛下,臣以为狄将军的要求无可厚非!顾家满门忠烈,乃是被奸人所害。陛下被奸人蒙蔽,如今幡然悔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何不效仿古贤人?” 一时间,朝堂上皆是劝慰的声音,劝皇帝为顾家平反。 但是在李邺谨看来,这是逼,逼他的人不是群臣,也不是狄兴远,而是顾天澜! 李邺谨突然起身,转身离去,留下一众懵了的朝臣。 距离邺城九十里外的军中。 公孙奕的嘴角挂着一抹笑,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样子了,他还不屈服?” 顾天澜也笑了:“他的性子便是如此,越逼他,他反而越不这样做。” “那你还逼他?” “等将他逼到退无可退之时,他只能选择屈服了。” 顾天澜的心情愈加好了。 当年李邺谨残害顾家,杀死她的时候,何曾想过会落入这样众叛亲离,退无可退的境地? “阿澜,你这般无赖的模样,为夫甚是喜欢。”公孙奕说着,喝了一口酒,搂着顾天澜便哺了过去。 顾天澜的酒量好,饮酒后脸微微发红,面容更加娇媚。 公孙奕见此美景,刚推开,嘴唇又压了上去,碾着她的唇慢慢地吻了起来。开始只是轻吻,到后面,他的舌头便钻入了她的嘴唇,浩浩荡荡地清扫着里面的空气,很快将她吻得气喘吁吁。 狄兴远一掀开帐帘便看到这般情景,第一想到的是不是自己也该回营帐抱着娘子亲热亲热了。 想到正事,狄兴远还是厚着脸皮走了进去。 顾天澜狄兴远的到来便立即推开了公孙奕。 公孙奕没有丝毫羞赧,脸上反而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两日过去了,陛下并未有丝毫屈从的意思。”狄兴远道。 顾天澜的嘴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很快,他就没有选择了。” 狄兴远看着她。她那般胜券在握,所有的事仿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眼前的女子深不可测,但是却能让掩在阴霾里的顾家重见天日。这是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如今有人能做到,他自然要全力配合。 李邺谨没有早朝的第一日。 耳边终于没有了朝臣叽叽喳喳的声音。那些朝臣,看似都在劝他,为他的李氏江山兢兢业业,实则都都是贪生怕死,都是顾天澜的帮手,要他为自己的行为认错。 呵。 他终于得以清静一日。然而上天并未如他的愿。 他刚醒来,一个内侍便带着一人匆匆走了进来。 那人一看到皇帝便跪了下去:“陛下,岱州葛氏反了!” 李邺谨还好是坐着的,若是他站着,此时已经站不稳了。 刚平息了何氏的叛乱,如今葛氏又反了。纵然他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江山已经千疮百孔。刚堵上一个孔,另一个伤口又开始流脓。 石人见,望月亡。 从那座石人开始,望月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便开始冒出了头,都想要他这天下。 呵,他们怎么配? 他才是真龙天子,那些牛鬼蛇神竟敢这般大胆。 “陛下,狄兴远带着两万大军不肯入京,朝中无将士,也无将才,该如何平乱?” 这句话戳中了李邺谨的弱点。 李邺谨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容朕想想。” 李邺谨如同暴怒的野兽一般,在太和殿里走来走去,横冲直撞,由什么东西挡住他的脚步,他便一脚踹过去。有时会撞到利器,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烂了,身上布满了伤口,终于坐了下来,气喘嘘嘘,脸色惨白,却又狰狞。 不过为顾家平反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待到望月的江山稳定下来,这史书还不是任由他编纂? 他想要顾家忠就忠,想要顾家是反贼便是反贼。这功过是由后人评断的,后人评断的方式便是史书。 李邺谨脸上颓然的表情消失,变得兴奋起来,仿佛终于看到一点光。 他再走出太和殿的时候,又变成那个沉稳且深不可测的帝王。没人知道太和殿里发生的那一幕。 他走进御书房,在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笔,在摊开的纸上写道:“顾氏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救国家之难,保社稷之无虞。然为权奸说嫉,得此祸端。朕日思夜想,深感痛惜,怜其忠心,洗清其冤屈,顾今书此书,昭告天下。” 皇帝写下为顾氏平反的诏书,昭告天下! 各朝各代,为被奸人所害的忠臣平反的事并不少,但多是平先皇之臣的反。没有皇帝会为自己的朝臣平反的,因为那是自己判下的罪,平反则是承认自己的错误,打自己的脸。皇帝乃是真龙天子,即使错了,也会继续错下去。而像李邺谨这般,承认自己错误的,还是头一遭。 李邺谨写下这封诏书的时候,便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屈辱感油然而生。 他很想将这封令他屈辱的诏书撕了,撕成碎片! 但是终究,他忍住了。 他叫来了礼部尚书,昭告天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御驾亲征 “顾将军没有反!当年顾将军死在天青镇,乃是中了朔云的计谋,以身殉国!顾将军不是无用,而是朔云太过于狡猾。” “顾家世代忠良,不曾想被奸人所害,竟背负反贼的名声这般久,还好苍天开眼。” 皇帝诏书下,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一道黑色的身影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凌府的门口,推门进入。 昔日里繁华的顾府,挂上凌府的牌匾,繁华了四年,如今又重归冷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宗祠中,已经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顾天澜取下了帽子,拿着抹布,擦去了灵牌上的灰尘。 她擦得小心翼翼,从后到前,最后一块是她父亲的。 顾天澜仿若父亲站在她的面前,刚毅的脸上满是笑容,满脸慈爱地看着她。 “女儿来看爹爹了。” “澜儿,好久不见。” “李邺谨已经替爹爹和诸位叔伯平反了,爹爹不必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了。” 父亲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只是皱纹加深了:“好孩子。” 顾天澜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女儿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叫爹爹在阴间还要受委屈的。”顾天澜的眼中闪耀着冰冷的光芒,“那些欠顾家的,欠女儿的,女儿都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爹爹只要看着便好了。” 父亲的脸上的笑容终于退去,变得担忧起来。 “澜儿,为父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一些,恣意妄为一些,那样才是为父的女儿。” “阿澜会过得开心的。”公孙奕走了过来,执住了顾天澜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些,两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距离。 父亲的目光在顾天澜和公孙奕之间穿梭着,然后集中在公孙奕的身上。他常年征战沙场,眼神里带着杀伐之力,厚重深沉,沧桑而富有穿透力,像是能看透人心。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半晌。 父亲的身影渐渐变淡,然后消失了。 “我像是看见爹爹了。”顾天澜痴痴道。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幼年时候,她骑在父亲的肩头玩骑马,长大一些,父亲便带她去骑真的马,她跟随师父习武,父亲站在山下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再后来,父亲带着她一起上战场……那一幕一幕从她脑海中闪过,仿若昨日。 父亲突然老了,双鬓有了白发,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有一天,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顾天澜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公孙奕站在那里,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拥着她的背,一手落在她的脸上,擦去那滚烫的泪水。 顾天澜哭得伤心,像个孩子一般,将她剩下的稚气都展现在这里了。 公孙奕觉得格外心疼,却只能替她擦着眼泪。 两人在宗祠了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回到了狄兴远的营帐之中。 顾天澜一进入营帐,便见众人都忙碌着,将衣服用具都收拾了起来,一副准备拔营的模样。 顾天澜走进主帐,便见狄兴远坐在那里,粗犷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容。 “陛下为顾家平反了!”他兴奋地想要去抓顾天澜的手臂,被公孙奕一挡,方才回神,连忙缩回了手臂,“都是姑娘的功劳,狄某对姑娘感激不尽!” 他是顾老将军麾下一员猛将,老将军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待顾将军也如同妹妹一般。他知道顾家冤屈,但是却无可奈何,只能躬耕于田间,远离那些纷争与罪恶。如今,他做不到的事却实现了。 “狄将军客气了,我该感谢你才对。”顾天澜道,望了营帐一眼,见里面的东西也收拾了一番,她问道,“狄将军有何打算?” “当然是回邺城向陛下复命。之前我允诺陛下,只要陛下为顾家平反,我便入京,如今自然要信守诺言。”狄兴远道。 顾天澜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没有说话。 “姑娘可是觉得不妥?”狄兴远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狄将军觉得令公子如何?”顾天澜问道。 “小儿顽劣……但却天真烂漫。”说到自己的儿子,狄兴远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一抹温和的笑。 “令夫人呢?” “乡野粗妇……但是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狄兴远的脸上有些疑惑,不知道顾天澜为何要问这些。 “狄将军此番入京,恐怕就见不到天真烂漫的儿子和善解人意的夫人了。”顾天澜淡淡道。 狄兴远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姑娘的意思是陛下会杀了我?不会的,我不过是想替顾家平反,并未要谋反。” “你的所为便如同将刀架在李邺谨的脖子上逼他就范,你觉得他能容许这样的人活着吗?”顾天澜道。 狄兴远仍然不相信:“我镇压了起义军,乃是望月的功臣,陛下若是杀了我,会令天下人心寒的。” 顾天澜笑了,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李邺谨不一定要杀你,也可以你自己暴毙。” 在狄兴远的观念里,他是忠君爱国的,虽然他不满过,失望过,但是从未想过大逆不道的事。此时,眼前的人才将真相扒开,赤 裸裸地放在他面前,他不由得动摇了。 狄兴远想着自己的妻儿,不由得看向顾天澜:“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望月皇宫。 皇宫里格外热闹。礼部尚书王阳羽亲自负责迎狄兴远归来的相关事宜。 宴席、美酒、舞女,这些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狄兴远的胜利归来。 皇帝对这些件事也十分重视,亲自来巡视了酒宴的布置情况。 “狄兴远喜欢喝酒,酒都备好了?”皇帝问道。 王阳羽立即道:“二十年的九酝春酒,酒很裂,狄将军肯定会喜欢的。” 皇帝沉吟了片刻:“还缺一样东西。” 王阳羽问道:“陛下觉得狄将军喜欢什么样的酒?” 皇帝突然靠近王阳羽,压低声音道:“在九酝春酒加点鹤顶红,味道更淳,狄兴远会更加喜欢。” 王阳羽垂着脑袋:“臣明白了。” 王阳羽退了下去,当门关上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狄兴远之前是威风,如今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了。这哪里是迎接他胜利归来的晚宴啊,简直是鸿门宴,要人命的。 皇帝布满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今夜终于可以出气了。 狄兴远既然这样效忠于顾家,那他便让他去阴间效忠顾家。 按照拔营的时间,狄兴远该是在傍晚时间入城的。皇帝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只是待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点余光消失,天彻底黑下来,都不见狄兴远与两万大军的踪影。 越等,李邺谨便觉得愈加不安。 李邺谨终于等不住了,问身边人:“狄兴远为何还未入城?” 身边人道:“属下派人去探探。” 这一探便探上月上中天。 “陛下,属下派去的人一路上都未曾看到狄将军与两万大军的踪影,待到了狄将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便发现营帐全部空了。” 李邺谨已经从这汇报中窥见了事实。 狄兴远没有归京,而是带着他的两万大军跑了。 他被狄兴远摆了一道。 他昭告天下为顾家平反,结果狄兴远仍旧带着两万大军跑了。 这便意味着他丢下脸面,丢下帝皇的尊严,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李邺谨感觉到一股烈火在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着,他恨不得将欺骗自己的狄兴远碎尸万段。 “陛下,狄兴远叛变了。”王阳羽道。 李邺谨的笑声里带着无穷的冷意:“他真是好大的胆子,待朕抓住了,便将他凌迟处死。” “狄兴远不守信用,欺骗陛下后叛变,天理不容,陛下可昭告天下,让天下人得而诛之。”王阳羽道。 “不可。”李邺谨摇头。 “陛下……” “岱州葛氏反了,若是狄兴远反了的消息传出去,民心更加不稳,天下更加乱。对外只得道,狄兴远被朕派去驻守边地了。” “狄兴远叛乱,我们却要替他瞒着?”王阳羽觉得无比憋屈。 李邺谨深吸一口气:“正是如此。但是,朕也不允狄兴远逍遥。朕将御驾亲征,讨伐岱州葛氏。”说是岱州葛氏,其中便包括狄兴远。 当夜,李邺谨便穿上铁甲,迅速纠集了两万大军,近乎掏空了整个邺城,准备御驾亲征。 刑部尚书赵隶和礼部尚书王阳羽监国,皇帝悄悄出征。 趁着夜色,皇帝的铁骑朝着邺城的城门处行去。 只是刚走到城门口,便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城门处站着一人,一身黑衣,带着斗篷,浑身都被裹得黑漆漆的,身形瘦削,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但是却又十分稳健。 李邺谨纵马前行了几步。 那站着的人也慢慢地回头。 当看清他的脸时,李邺谨的表情微微变了:“是你!” 那人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陛下不可御驾亲征,陛下一旦踏出这邺城,这天下便会落到顾天澜手里。”那人道。 “朕为何相信你?”李邺谨冷眼看着他。这人是顾天晴的骈头,李邺谨对他并不半分好感与信任。 “顾天澜在陛下的身边安插了许多人。陛下倚重的人中,便有一人是顾天澜的人。”季英韶不慌不忙道。 李邺谨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谁?” 季英韶的薄唇里吐出一个名字:“赵隶。” 第二百三十五章 陷入重围 邺城西郊的一处山坳里。 这里树林密布,怪石嶙峋,最易藏人。 顾天澜便在这密林之中藏了五千人。这五千人,有原来的顾家军,也有公孙奕的人,这里的个个都是好手,有以一敌百的身手。 “李邺谨御驾亲征,带着两万大军。守着邺城的便只有五千侍卫了。邺城简直是一个空壳子,稍微一击便可破。”顾天澜道。 公孙奕不由得对她竖起大拇指。 本来强大无比的望月,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被分崩离析,最后只依靠五千人,便可夺取这李氏江山。 “王阳羽和赵隶监国,王阳羽对李邺谨倒是忠心耿耿,不过他一个文臣,不足为惧,赵隶又是我们的人,望月简直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顾天澜道。 她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样一幕——李邺谨征战归来,看到自己的江山易了主。那时,不知他是什么感受。 顾天澜如今要做的就是等,等着李邺谨的两万大军离开邺城,等着赵隶杀了王阳羽,将他们迎入城中。 景华宫。 凌菁作为人质被困在敏妃宫中。只是她的日子过得悠闲,这一段日子,身材圆润了一些,腹部微微隆起,已经看得出有身孕了。 凌菁感受着自己腹中奇怪的变化,每天都充满期待,除此之外,她最开心的便是隔一段时间,赵隶便会来看她一次。 今日又到了赵隶入宫来看她的日子。 敏妃其实并不懂,凌菁那般漂亮温婉的少女为何会喜欢上赵隶这样的恶煞。赵隶的年纪是她的两轮不说,整日阴沉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气,那张脸绝对称不上英俊,只有身材还行。她不知道的是,当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隶会收起浑身冷意,温柔地抚摸着凌靠在自己怀里人的脑袋,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赵隶与凌菁静静地待了片刻。 “收拾一下细软,准备出宫吧。”赵隶道。 凌菁的眼睛顿时亮了,可以见到哥哥了,但是又有了新的苦恼:“那你怎么办?” “李邺谨已经御驾亲征,这邺城很快就要易主了。”赵隶道。 “等阿澜姐姐掌控望月后,你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是非地,跟我一起隐居?”凌菁的眼眸里亮光更盛。 赵隶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凌菁的脸上飞上欢快的笑容,迅速起身收拾了起来。 与凌菁一并离开的还有敏妃。 这两人收拾完之后便坐上了一辆悄悄通往宫外的马车。 赵隶在暗处看着马车的身影彻底消失,便转身离去了。 赵隶朝着宫外快步走去。他的手里沾满鲜血,向来无所畏惧的,此时竟有些不安。赵隶脑海中闪过凌菁的脸,或许是因为有了牵挂。 礼部尚书府。 王阳羽乃是皇帝心腹之臣。 对于与赵隶一起监国,王阳羽是有诸多不满的。在他眼中,赵隶就是那个奸佞小人。只是为了望月的稳定,他忍下了恶气。他是文官,赵隶还是有一定的震慑力的。 王阳羽一出府邸的大门,还未踏上马车,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了。 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阳羽吓得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你们是何人?大胆!”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便分开一条道,一人走到他的面前,那人嘴唇紧抿着,脸上透出一股戾气。 “赵隶!”王阳羽看见他,背后不由得一寒,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谋反吗?” 王阳羽话音落,那举着刀的人突然用力,鲜血喷飞了出来。 赵隶望着倒在地上的人,脸色不由得变了。因为死的并不是王阳羽,而是他的人。 赵隶回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那本该御驾亲征的帝皇从暗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冰冷的笑,让赵隶如同堕入冰窖之中。 “赵爱卿,朕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她的人。”李邺谨道,声音里淡淡的,眼睛里却迸发出浓重的仇恨。 当季英韶说赵隶是顾天澜的人时,他是不相信的。 赵隶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李邺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除了权力外别无所求。而这个世上,唯有他能给他无尽的权力。 赵隶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他果然并没有令他失望。赵隶替他铲除异己,巩固政权,却背负了所有的骂名。 后来,赵隶有了弱点。那样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会喜欢一个女人。这对于李邺谨而言是件好事,他更加放心用这枚棋子了。他没想到的是,赵隶居然会是顾家的人。 若非季英韶的出现,那恐怕待他归来时,邺城便已经是顾天澜的了。李邺谨想着便觉得一阵后怕。 这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就如同一把火烧灼着他的内心。 他恶狠狠地瞪着赵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粗喘地透了两口气,忍下了那股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夜渐渐深了,黑暗很好地掩盖了丑陋与罪恶。 顾天澜与公孙奕带着五千将士靠近了邺城的城门,等下最后的一击。 一丝光亮划破天际,在满是繁星的天空中留下一丝痕迹,很快消失不见。 这是赵隶发送的信号,很快,邺城的城门便会打开。 过了一会儿,城门发出一声闷声,缓缓地打开了。 深夜的邺城陷在一股奇异的宁静中。 顾天澜心猛烈地跳了一下,像是不安,抑或是激动。她从天青镇死去的那一刻,无时无刻不想报仇。只要她攻占邺城,那李邺谨将会失去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失去邺城,他会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生活在惶惶不安中。那时,她才算是彻底报了仇。 顾天澜纵马朝着城里走去,守城的将士睡得正沉,听着马蹄声才慢慢地清醒过来,待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有许多骑入了城。 顾天澜一入城,便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那些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狼眼的光芒,令她毛骨悚然。 顾天澜不由得看向她身边的人。 公孙奕也感觉到了怪异之处。 公孙奕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抽出了刀,大声道:“退!”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城门处突然亮光大作,泛着浓重味道的液体从顶部灌注了下来,迅速凝固,刚行至城门处的将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声,便失去了生命,彻底凝固在那里了。 液体瞬间凝固为固体,形成一扇不可移动的坚固的城门,断绝了顾天澜和公孙奕的退路。 入城的大约有百余人左右。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来到了明处,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顾天澜看到了赵隶。 赵隶依旧是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矗立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丑陋的脸色没有丝毫表情。 顾天澜却从他的身上读出痛苦、羞惭、懊悔、无奈。 赵隶朝着她的方向跪了下去,眼泪落了下来。 凌菁的尖叫声犹如在他耳边响着,他记得她的笑容,那样天真无邪,如今却要面对着那些非人的折磨。 “赵隶,救我!”她的表情惊恐到极点,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声。 凌菁那声凄厉的叫声令他冰冷的内心彻底崩塌了。那一刻,赵隶向李邺谨屈服了。 顾天澜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中计了,这是一个局,请君入瓮。李邺谨并未御驾亲征,此时正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地方,那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李邺谨一身铠甲,骑在马上,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李邺谨纵马向前,看着顾天澜,又看了眼公孙奕:“朕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他的目的本来是顾天澜,如今却送了一个公孙奕。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公孙奕,痴情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既然选择了美人,不要江山,那我自会成全你。 若是朔云那群磨刀霍霍的将士,知道他们的将军为了美人儿落在自己手里…… 李邺谨对公孙奕的嫉恨顿时烟消云散,心情变得十分好。 他的选择是对的,江山和美人,他选择江山。 李邺谨一挥手,密密麻麻的人便将顾天澜与公孙奕及一众将士围在中间。李邺谨又挥手,那些人便举起手中的剑,朝着他们刺去。 顾天澜带来的人都是精兵,奈何一拳难敌四手,李邺谨的人太多了。锋锐的剑刺入了肉体之中,血如同雨一般洒在脸上,腥热的味道钻入鼻孔,让人有种作呕的冲动。顾天澜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她与公孙奕了。 他们二人背对背靠着,从对方身上汲取着热气。 李邺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顾天澜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抬起头看他:“你是怎么知道赵隶的身份的?” 今夜的变故便出现在这里。李邺谨本该御驾亲征的,却在知道赵隶的身份后识破了她的计谋,而后留了下来。 “不止赵隶,还有很多很多人。朕得到的是一份名单,里面都是你顾氏的人。朕没想到,朕身边竟然藏着这么多顾家的人。”李邺谨感慨道。这也难怪为何他和顾天澜的博弈,他最终都会输。 李邺谨看着顾天澜的表情由白转为苍白,心中便有异样的快感。 “澜儿,朕会将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找出来的,这是你送给朕的礼物,朕一定会好好款待他们的。”李邺谨的眼中闪耀着嗜血的光芒。 第二百三十六章 虎口求生 顾天澜再一次回到了甘泉宫里。 她与这里像是结了缘,四年前离开,而后回来,兜兜转转,像是回到了原点。 凌菁在她身边低声抽泣着,眼睛哭得通红,眼里写满了无措。 “姑娘,赵隶是因为我才做出那样的事的,姑娘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我不怕死,但是他们……李邺谨竟当着赵隶的面让一众侍卫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凌菁说着,像是想到了那些不好的事,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顾天澜捂住了她的嘴巴:“一切已经过去,别想了,再想只能折磨你自己,却于事无补。” 凌菁闭上嘴,将那些可怕的记忆赶出了脑海,深吸两口气,也止住了眼泪,只是心中不免担忧:“李邺谨会不会杀了赵隶?” 顾天澜摇了摇头:“不会的,赵隶对他而言还有用处。” “澜儿这般了解我。”一人从帘子后走来,俊朗的脸上满是笑容道。 短短的一日时间,李邺谨顿时由落魄变为如今的意气风发。这世上的事便是这样变化莫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些变化根本不需要三十年。 凌菁有些怕他,见他出现,身体猛地抖了一下。顾天澜身形一动,将她挡在了身后。 “澜儿,你许久未曾好好逛过这御花园了吧。今日春和景明,朕陪着你四处看看吧。”李邺谨说着,便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顾天澜自有阶下囚的自觉。她落在李邺谨的手里,李邺谨便要将心中的仇恨发泄出来,慢慢地折磨她。 她倒也罢了,只是公孙奕……顾天澜更为担忧的是公孙奕的安危。她如今完好无损,但是公孙奕却不一定了。 李邺谨拉着顾天澜的手走出了甘泉宫,入了御花园,那些宫人侍卫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显然觉得自己是新任宠妃,探究着自己的来历。 李邺谨自然不是真的要带她赏景。 他们出了皇宫,乘着轿子来到刑部大牢,李邺谨带着顾天澜进了大牢,顿时,一顾腥臭霉味扑面而来。顾天澜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她隐约知道李邺谨带她来看什么了。 地牢里阴冷森寒,黑漆漆的一片,尽头处有一丝光亮。两人往前走了一些,便没有继续往前走了。前方血腥味更浓烈了。那有光亮的地方是一个刑房,因为只有那里点着灯烛,所以顾天澜可以看到刑房里发生的一切,但是刑房里的人却看不到外面。 刑房里,一人呈大字型捆在那里,他的头发散落着,挡住了脸,身上布满了鞭痕,血痕累累,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高大的身影佝偻着,像是没了声息。 顾天澜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周遭强大的气势已经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这样非人的折磨。 顾天澜的身体一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 黑暗很好的掩饰了顾天澜的表情,但是她的手与他交握,李邺谨感觉到她手上的冷汗,明显是担忧到了极点。 李邺谨既觉得解气,又觉得嫉妒,这两种情绪在他心中碰撞着。 “此人乃是朔云派来的奸细,胆敢潜伏在邺城,澜儿你说,朕是不是该杀了他?”李邺谨慢悠悠地问道。 顾天澜喉咙干得厉害,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自有决断。” “杀了他,群龙无首,朔云必当大乱,朕刚好趁机攻入朔云,一统天下。”李邺谨道。 顾天澜道:“他在望月这么久,朔云却依旧井然有序,天下安稳,说明他手下有治世之才。公孙奕死了,他们很快能寻出龙首。而且公孙奕在军中素有名望,他一死,便会激起朔云将士的士气,反而会对望月不利。留着他,方才可以牵制朔云的那一群狼。” 李邺谨很想将公孙奕折磨至死,但是顾天澜说得其实不无道理。 李邺谨轻笑了一声:“听澜儿的,留他一条命,只是活罪难逃。” 顾天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顾天澜被李邺谨强硬地按在那里,看着各种各样的酷刑在他的身上用了一遍,他紧紧抿着唇,但是浑身紧绷着,肯定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这样一声不啃,顾天澜反而愈加心疼。 那些被烧得通红的烙铁落在他身上,一股烧焦地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顾天澜下意识地起身。而他的头发恰好散开来,那双眼睛朝着顾天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在安抚她。顾天澜冷静了下来,脚步并未迈出去。 顾天澜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跟着李邺谨出了刑部大牢的。正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气,反而觉得无比的冷。 “那名单,你是怎么拿到的?”顾天澜低声问道。 李邺谨心情甚好,吐出一个名字:“季英韶。” 顾天澜瞬间便懂了,原来她败在这里。 顾天澜回到甘泉宫的时候,久久不能回神。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回荡的便是公孙奕血肉模糊的模样。 那段消失的记忆彻底从她的脑海里苏醒过来,她想起在朔云发生的一切了。 她是顾天澜,也是顾水月。顾水月嫁给了公孙奕,两人互相争斗猜忌,再到心相通。顾天澜千方百计想要追寻的东西,顾水月找到了。顾水月找到一个待她一心一意,视若珍宝的男人。公孙奕本来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但是待她却看得比江山还重要。 顾水月何其有幸。 顾天澜见过公孙奕的许多样子。 冷酷的,张扬的,高傲的,狠戾的,但是唯独没有见过这般凄惨的。 顾天澜的晚膳没有用两口,一想到公孙奕在牢中受尽折磨,顾天澜便觉得食难下咽。 顾天澜如今心神不宁的,她知道她不可自乱了心神,没到绝境就这般自怨自艾。 顾天澜呆在甘泉宫里,那些安插在宫里的眼线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便知道李邺谨所言非虚,他已经掌控顾家旧部的名单,或许不是全部,但是也足以剜了她的双眼,让她寸步难行。一旦想到李邺谨将那些旧部一个一个找出来,折磨致死,顾天澜便觉得一顾热血在心中翻滚着。 那些都是顾家的旧部,对顾家忠心耿耿,他们隐匿在人群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中,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份名单是季英韶给李邺谨的。 季英韶的目的是要为顾天晴报仇。 她没想到季英韶竟能掀起这般浪,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顾天澜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冰冷的烛火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她的思绪在泥泞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 季英韶要他们死。 李邺谨却要他们生。 这矛盾其实已经种下,会渐渐生长爆发,她只需要平心静气,慢慢等待。 夜色沉沉。 太和殿中。 李邺谨望着面前暴躁的男人,若不是他留着还有用处,李邺谨恨不得杀了他。 他对顾天晴没太多感情,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皇后,一想到自己的皇后和这人滚在一起的模样,李邺谨便觉得羞辱。 季英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 昔日里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此时穿着黑漆漆的衣袍,胡子拉渣,凤眸里透出狠戾与疯狂。 “你为何还不杀了顾天澜?”季英韶瞪着他,问道。 李邺谨耐着性子道:“留着她还有用。” “你把她给我,我要杀了她。”季英韶红着眼睛道。 他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顾天晴,顾天晴浑身是血的要他为她报仇。 杀了顾天澜,天晴才能走得安稳。 李邺谨不耐烦道:“朕说过会杀了顾天澜的,只是还不到时候。你去查查狄兴远如今在何处,并将顾天澜落在朕手里的消息传递给他。十日内他不能平叛岱州的叛乱,朕便杀了他的主子。”李邺谨安抚道,“待到岱州的乱平了,朕抓了狄兴远,便将顾天澜交给你,任由你处置。” “夜深了,朕也要歇着了,你退下吧。” 季英韶被赶出了太和殿。 李邺谨并未注意到季英韶眼里的冷光。 季英韶走出了太和殿,迷迷糊糊地便走到了甘泉宫外。季英韶望着月色下若隐若现的‘甘泉宫’三个字,眼红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对甘泉宫很熟悉,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喜欢的人已经消失,化作烂肉白骨,而这里面住的却是杀死他爱人的人。 有了前车之鉴,李邺谨丝毫不放松甘泉宫的守卫,如今可谓层层包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季英韶知道李邺谨在利用他,说要将顾天澜交给他不过是应付的话。李邺谨对顾天澜有旧情,是不会杀她的。 季英韶隐在黑暗里,望着甘泉宫的大门,嘴角露出一丝嗜血的光芒。 天晴,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她的,用她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你,让你黄泉路上有个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死里逃生 来人带着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杀气而来。 在那一瞬,顾天澜其实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脱身。她身经百战,警惕性十分高,只要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刻,她大叫一声,李邺谨的人便会冲进来,将那不速之客杀死。 但是,顾天澜什么都没做。 当来人靠近的时候,她才猛地起身,刚想张嘴,来人便紧紧捂住她的嘴,在她脖颈上狠狠敲了一下,于是她晕了过去。 之后,顾天澜其实是有意识的。 她感觉到这人将她扛了起来,跳入一个地道,沿着阴暗潮湿的地道艰难前行。 狡兔三窟,甘泉宫下的地道便是三窟。 顾天澜便知道,季英韶有许多法子能将她从甘泉宫里带出去。 季英韶将她带出皇宫,当然不是救她,而是要用她的命去祭祀顾天晴。呆在宫里,李邺谨不会杀她,落在季英韶手里,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但是顾天澜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后者,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机会。要么生,要么死,总比呆在甘泉宫里,日日看着公孙奕受折磨强。 黑暗里,顾天澜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顾天澜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意识,但是又要骗过季英韶的眼。在地道里还好,出了地道,光照在她脸上,季英韶一靠近,她脸上的表情就分毫毕现了。 地道的出口是一处荒废的院落,里面有杂乱的假山和枯竭的流水。季英韶继续将她扛在背上,朝外走去。顾天澜的脑袋无意识地撞上假山,脑袋撞破了,鲜血流了下来。 季英韶一心就想着去祭奠顾天晴,并不知道那些鲜红的血液渐渐干涸,形成一个独特的标志。 顾天澜被扛着上了马,以一个极为不舒服的姿势被扔在马上,马在颠簸的山间跑着,她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置。 马停了下来,季英韶径直将她扔在地上,然后下马,抓起她的头发,在她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剧痛令顾天澜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到渐渐清晰。 季英韶头发散乱,眼睛发红,面色狰狞,恶狠狠地瞪着她。见她醒来,季英韶抓着她的手臂,拖着她进了房间,用力一甩,便将她甩地跪在了地上。 顾天澜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了出来,她擦了擦嘴角,手背上全是血。 顾天澜撑着上半身起来,抬头,便看到顾天晴的灵牌摆在前面的桌子上。桌上摆着水果与香烛。 “姐姐,我是天晴。”少女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臂,道。 “姐姐,这是我做的荷包,送给姐姐的。” 少女的脸突然变得娇媚起来,眼神里透着一股恨意:“亲爱的姐姐,陛下的意思,是要你死啊!” 旧日的画面从她面前闪过,无论是明艳的少女,还是恶毒的妇人,最终都化为一抔黄土,留下的只有一个冰冷的灵牌。 季英韶随后走了进来。 他刚刚消失的时候,竟是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季英韶黑发竖起,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与刚刚疯狂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人纵然失去理智,但是也想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保持那副完美的模样。 季英韶的脸上带着笑,看着灵牌像看着自己的爱人:“天晴,我将她带来了。” 季英韶拔出了剑鞘里的剑,将剑抵在顾天澜的脖子上:“天晴,我这便送她去见你吧!” 冰冷的剑刃抵着顾天澜的脖子,顾天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我有话想和她说。”顾天澜道。 季英韶的脸上带着不耐,这两人虽然是血缘上的姐妹,却是天生的仇敌,根本无话可说。 “有些话,她想听我说的。”顾天澜道。 季英韶迟疑了一下,收回了剑,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顾天澜一人。她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缓缓靠近,伸手去摸顾天晴的灵牌。顾天澜摸了一下,倏地收回了手。 “天晴,你便这般恨姐姐吗?你的性子争强好胜,姐姐也有错,但是,我们毕竟是亲姐妹。”顾天澜站得有些艰难,靠着桌角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说着旧事,一桩一桩,那些旧事里,有她也有顾天晴。她们也曾度过姐妹情深的日子,只是不知道何时,谁的心突然变了。 顾天澜说得口干舌燥,便闭上了眼睛。门在这一刻推开了,季英韶带着满身杀气走了进来。 顾天澜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 季英韶的剑从她的脖子划过,冰冷触着肌肤,鲜血渗出来。顾天澜捂住脖子,突然笑了。 季英韶站在那里,剑从他的背后刺了进来,刺穿了他的身体,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很快积成了一潭。 季英韶瞪大眼睛,瞳孔涣散,已经没了生气,唯剩下错愕与不甘。 季英韶倒了下去,他身后高大的白衣青年完全暴露了出来。 “云曜。”顾天澜看着他。 刚刚是千钧一发,若是云曜没有出现,那她已经死在季英韶的剑下了。 顾天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眼前的景致突然摇摇晃晃起来,她倒了下去。 “阿澜姐姐!”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阿澜,醒醒,快醒醒。” 顾天澜被晃醒了,一阵白光从窗户和开着的门照了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顾天澜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半晌后才适应过来,然后,她便看到了那张放大的俊脸。 公孙奕难得地穿着一身白衣,收敛了浑身的杀意和冷意,竟有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的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顾天澜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两人走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里种着许多树,树荫下挂着秋千,四周种着许多花,繁花似锦,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在树荫的秋千上坐了下来,两手紧紧交握着。顾天澜靠在他的肩膀上,花香萦绕在鼻尖,这样的日子,格外的美好,好的就像是一场梦。 “墨寒,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你被李邺谨抓住了,他千般折磨你,你被他折磨得血肉模糊,气息奄奄。”顾天澜只是想着那一幕,便觉得心有余悸,努力想要将那一幕挥开。 “还好是个梦……”顾天澜说着。 她身边的位置突然空了,顾天澜扭头看去,便发现自己不是在院子中,而是在阴暗的牢房里。 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上流了出来,流了一地,顾天澜觉得有什么东西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竟是呼吸不过来。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跪在了那人的身边,伸手拂开他脸上泥泞的黑发,便露出一张熟悉却毫无生气的脸来。 “墨寒!”顾天澜凄厉地叫了一声。 她突然睁开了眼。 顾天澜的身体陷在床里,浑身软绵绵的,她浑身发冷,脸上满是泪水。她扭过脑袋,便看到几张熟悉的脸。 云曜,罗甯,贺重言,还有狄兴远。 “阿澜姐姐,你终于醒了。”云曜的脸上带着惊喜。 顾天澜缓了一下,便清醒过来,知道刚刚的只是一场梦。 “我睡了多久?”顾天澜问道。 “一夜,你的身体很虚弱。”云曜道。 “如今是什么局势了?”顾天澜问道。 “整个望月已经乱成一团,岱州葛氏,明州,宋州,还有刚刚平定的,都有人反了。李邺谨关着邺城的门,至今还未派人平叛。” 顾天澜知道李邺谨不是不想平叛,而是无力平叛。他已经自顾不暇,手里握着的唯一的筹码便是公孙奕了。李邺谨抓住公孙奕,便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 “李邺谨令人四处散播着将军落在他手里的消息,将士们听了,军心不稳。”罗甯道。 公孙奕在军中威望颇高,他不在有罗甯和贺重言一文一武稳住局面,但是他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局势就会变得极为不利。 顾天澜的脸色变了几遍。 她如今恨不得带着人冲进邺城,冲进刑部大牢,将公孙奕救出来。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梦中公孙奕毫无生气的那一幕赶出脑海,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邺谨肯定会在刑部大牢外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去自投罗网。 顾天澜看向贺重言。 “声东击西—假意攻击邺城,实则去刑部救公孙奕。”顾天澜道。 贺重言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声东击西,假意救公孙奕,实则攻占邺城。” 罗甯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他:“你这是何意?将军的性命比邺城重要许多!” 顾天澜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她像是明白了贺重言话中的深意,睁开眼睛,看着贺重言:“那就听贺先生的吧。云曜,你带着人去刑部救公孙奕,注意量力而行,尽量减少死伤。我和狄兴远带人攻入邺城。” 罗甯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在他看来,这些人便是放弃了将军的性命,选择了望月。 他看着顾天澜的时候尤其愤慨,将军是为了她才落到这般境地的,如今她竟然做出这般选择! “王妃,那是将军啊,将军若是知道您今日的选择,会心寒的!”罗甯道。 “公孙奕若是出了事,我便以整个天下与他陪葬,他该开心,如何会心寒?”顾天澜拍板做了决定,罗甯再如何说,她也无丝毫动摇。 当所有人从房间里离开的时候,顾天澜身上的那股气势顿时消失不见,陷入了浓重的哀伤与不安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死相依 罗甯想,妇人的心才是最狠毒冰冷的。 他看着她穿上战甲,黑发竖起,长剑入鞘,褪去女子的柔媚,平添了英气,站在那处,大风吹起她战甲外的披风,她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寒意。 狄兴远手下一众将士都抬着头望着她,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露出丝毫的不屑和鄙夷。她是天生领兵的将才,站在万千将士中那般显眼,威风凛凛。 纵然如此,罗甯还是不能认同她。 将军是她的爱人,是她的夫君,而她竟然罔顾将军的性命。 他本来是想与云曜一起去刑部大牢救人的,但是顾天澜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他们一起攻城,要么就留在这里。 罗甯不可能选择冷眼旁观。 他也穿上了战甲,准备拼死一战,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若是将军真有什么不测,那他要多杀几个人给将军陪葬。 顾天澜是趁着夜深了发起进攻的。 顾天澜熟读兵法,自然知道夜里发起攻击是最好的选择。夜色可以掩盖许多东西,同时,守城将士疲惫不堪,夜里是守城将士战斗力最弱的时候。 本来暗沉沉的天,突然被一缕亮光照亮了,许多将士还未清醒,便被利刃刺入了喉咙,甚至来不及唤醒自己的同伴。 “有人袭城!”终于有人喊出了一句。 守城将士渐渐有了抵抗力,与偷袭的人打了起来。 火在城门处蔓延着,照亮了天际,利刃泛着冰冷的光,划过,带起一股鲜血,落在地上,渗入泥土,血腥味遍布每个角落,痛苦的*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攻城战。 守城将士望着攻城人狰狞的脸,突然觉得他们面对的敌人是魔鬼。 再等等,等等援兵就到了。 守城将士凭着最后一丝希望才坚持下去。 太和殿。 李邺谨深夜惊喜,便看到天边的火光,未过多久,便有人来汇报有人攻城。 自顾天澜从甘泉宫消失的那一刻,李邺谨便知道了会有今日。季英韶抓走了顾天澜,是想杀她。但是季英韶根本不是顾天澜的对手,顾天澜有许多法子从他手里逃脱。果然,他再找到季英韶的时候,季英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顾天澜并未守城,而是去了刑部大牢。 王阳羽有些不解。 “陛下,城门处十分危急,您为何不去守城,而是去刑部?”王阳羽问道。 李邺谨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声东击西罢了,朕不会上当的。他们以攻城为掩护,实则是要救出公孙奕。朕只要在刑部大牢守株待兔便罢了。” 李邺谨将邺城的绝大部分兵力都放在刑部。 当城门处正酣战的时候,劫牢的人果然出现。 “阿澜,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你了。但是你待公孙奕这般情深意重,还真叫朕嫉妒。”李邺谨低声道。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借着夜色的掩盖,看不清多少人。 李邺谨凝神听着,那些轻轻的脚步声重叠着,竟是分不清多少人。 来人很多,且都为高手。顾天澜将重要的兵力都放在这里,可见攻城的都是障眼法,看着厉害,很快就会被自己打退。 李邺谨是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的,为了一个人竟然放弃一座城。李邺谨虽然理解不了,但是却很是希望他们这样做。这样,他就能抓住对方的弱点,打一个漂亮的胜战了。 李邺谨带着人悄悄潜伏着,看着猎物一步一步地跳入了陷阱。 一个,两个……粗略数着,大约有十几人。李邺谨又等了片刻,那黑暗里都没再冒出一个人来。 没了?! 不可能的。 李邺谨没有下指示,便没人攻击,所有人依旧潜伏着。 那十几人陷入包围圈里,没有潜入刑部大牢,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们在等什么呢?李邺谨不由得好奇。 李邺谨正在疑惑间,那几人突然转身离去了。 “陛下,不攻击吗?”身边的人沉不住气,问道。 李邺谨眯着眼睛,他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他们在试探,如今出手,很可能打草惊蛇。” 又等了一会儿,并未如李邺谨所愿,有更多的人落入陷阱。那十几人离去,就像彻底消失了一般。 李邺谨不免焦躁起来。 “陛下,不好了,邺城城破了,他们冲进了皇宫,已经占领了大半个邺城了!”有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朝着李邺谨跪了下去,哭着道。 李邺谨不由得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错愕、惊恐。 他浑身发寒。许多事自他的脑海闪过,他终于知道刚刚那已经进入陷阱里的人在等什么了。 他们在等顾天澜破城。 他们是要拖住他,让他以为营救公孙奕的主力还在后面。 中计的不是顾天澜,而是他。 顾天澜的目的不是营救公孙奕,而是破城。从一开始,他就估算错了顾天澜的用意。 而他悔悟地已经晚了,城已经破了,他已经失去了先机。 好,顾天澜,你真好! 李邺谨不禁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在宁静的黑夜里格外可怖。若是此时有光亮,便可以照出他狰狞的脸。 李邺谨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去将公孙奕拖出来!” 他看着远处的光亮处:“顾天澜,你既然选择了邺城,那我便杀了公孙奕,如你的愿!” 很快的,一个虚弱的身影便被拖了出来,扔在了李邺谨的面前。 李邺谨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公孙奕的黑发披散着,身上的衣物已经难以蔽体,只是表情已经平静,那般从容不迫,没有丝毫落难的狼狈。李邺谨最恨的便是他这般模样。 “她选择了攻城,而不是救你。公孙奕,她抛弃你了。”李邺谨道。 公孙奕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冰冷的眼眸淡淡地注视着他。 李邺谨突然泄了气。 既然刺激不到公孙奕,那他便当着顾天澜的面杀了他。 李邺谨打定主意,便带着公孙奕离开了刑部。 城破后,顾天澜的大军如海水一般涌进了邺城。邺城的将士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心了。 他们对望月,对李邺谨都已经失望到底,有些直接不战而降。 很快的,顾天澜便占领了大半个邺城,许多文武百官都成了她的俘虏。 望着马背上英姿煞爽的女将军,许多年纪大一些的朝臣都不由得想到多年前,顾将军出征时的场景。 顾家在的时候,望月何等强盛。顾将军死在天青镇后,或许便奠定了望月的颓势了吧。 顾天澜带着大军,与李邺谨对峙于宫外。 望月皇宫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只要攻下这里,那望月变彻底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而李邺谨也将失去他最为珍贵的东西。 时光最为奇妙。昔日里琴瑟和鸣的夫妻,今日竟能形同陌路,拔刀相向,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隔着无数大军,遥遥相望,一眼便望到了彼此。 顾天澜其实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她的人多,士气正盛,赢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顾天澜的表情突然变了。 只见另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李邺谨的身边。顾天澜紧紧盯着那抹人影,双手不禁握成了权。 “澜儿,这是你做的选择,如今,我便杀了他。”李邺谨用口型道。 顾天澜的眼睛瞪大,再瞪大,她突然拔出剑,纵马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朝着那人奔去。 李邺谨嘴角噙着一抹笑,手缓缓地抬起然后落了下去。 那一瞬间,无数支箭,对准公孙奕,开始万箭齐发。 公孙奕浑身是伤,只能勉强站着,根本躲不过哪些密密麻麻的箭。 顾天澜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箭。 她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心中满是惊恐。 在那些箭要触及公孙奕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扑了过来,将公孙奕扑在了身下。那些箭射穿了他的身体,刺入被他掩盖着的人。 顾天澜的眼前一片血红,朝着李邺谨攻去。无数人涌了上去,这场最后的战役变得混乱不堪起来。 杀杀杀,顾天澜杀红了眼。 她已经陷入一个疯狂的境地,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刚刚一幕。她手中的剑变成了最为凶煞的存在,每一剑出,便杀一人,温热的鲜血喷在她的脸上,她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怔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错了。 她并不是没有将将军放在心上。将军出了事,她这般模样像是疯魔了一般。在她心中,将军的命或许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直到没有箭再射下来,直到血流成河,直到黑夜寂静下来,顾天澜才停了下来。顾天澜手中的剑插在地上,缓缓地跪了下来,她浑身是伤,却感觉不到疼痛。 顾天澜重新站了起来,朝着一个地方走了过去。那里堆着一片死人,顾天澜将那些人一个个翻开,到了最后,终于露出一张她想要寻的脸。 顾天澜伸出满是血污的手,颤抖着,摸着他冰凉的脸,一寸一寸地摸了下来,摸到了他的脖子,浑然不顾身上的血污,趴在了他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望月亡国 喊杀声消失了,*声消失了,夜突然静了下来。 李邺谨手中紧紧地拽住剑,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天澜朝着他缓缓走来,李邺谨血红的眸子望着她,想要阻止她的靠近。但是却丝毫没有用。 顾天澜走到了他的身边,李邺谨扔下了手中的剑,两人肩并肩朝着宫墙处走去。 邺城有两道城门,皇宫的高墙将邺城分为内城和外城。这宫墙的最高处比外城的城墙还要高一些。 李邺谨和顾天澜便站在邺城的最高处。 当年,顾天澜刚刚入宫的时候,李邺谨拉着她的手登上这座高墙,脸上露出睥睨天下的神采:“澜儿,这万丈山河便是朕的江山,这万万百姓便是朕的子民。澜儿,朕便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从此你为国母,这江山便是你的江山,这子民便是你的子民。” 从此,顾天澜将那江山当作自己的江山,誓死守卫望月,将那子民当作自己的子民,爱民如子,兢兢业业,不敢让百姓受任何委屈。 直到四年前,顾天澜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李邺谨只是随便说说,顾天澜便当了真。这哪里是她的江山,这哪里是她的百姓,她做得多了,反而引起了李邺谨的忌惮,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今,顾天澜再次与李邺谨登上这高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邺城的景致也与昔日里不同了。天还未亮,远处大火燃烧着,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李邺谨的江山已经彻底毁了,沦为一片焦地。 顾天澜心中反而有种异样的快感,心中积压许久的闷气终于释放了出来。 李邺谨的眼睛血红,已经陷入极端恐惧与无助的状态。他最重要的东西毁了。 他想要逃离,顾天澜却紧紧拽住她,强迫他看着这一幕。 李邺谨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下你满意了?你终于报了仇,令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感觉。这确实很难受,我很后悔,但是再重来一次,我一样会做那样的事。澜儿,你太骄傲了,你身上的骄傲与我一般,我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有种领土受到侵犯的危机感。”李邺谨望着身边的女子,眼眸里泛起一丝柔情,“澜儿,来世我们再做夫妻,你就做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好不好?贤良淑德,温婉动人,我会给你所有的宠爱的。” 顾天澜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那熊熊的火海:“抱歉,我的下辈子已经许给其他人了。李邺谨,我希望我们下辈子再不相见,即使相见,也是形同陌路,永远不会有交集。” 纵然早已猜到了答案,李邺谨的心还是闷闷的难受。 “澜儿,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李邺谨苦笑着道。 “但是你却舍弃了我。他永远不会舍弃我。”顾天澜面无表情道。 “我不甘心。澜儿,这次我不会舍弃你的。”李邺谨痴痴地望着她道。 顾天澜愣了一下,一时辨不清他话中的意思。下一瞬,她反应过来,遍体生寒,不由得后退一步,却被李邺谨紧紧抓着,朝着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风迅速从自己的耳边掠过,剐着自己的肌肤,这落地或许只有一瞬的时间,顾天澜的脑海中却回荡过许多事。 很小的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梳着头发。 幼年时候,父亲将她放在街头,骑马马。 再大一些,她便跟随着师父学武功。 后来,她上战场,奋战杀敌,那一战格外地惨烈。 成亲的年纪,她凤冠霞帔,与李邺谨为后。 再回来,她惨死破庙,顾天晴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的愚蠢。 死后重生,她为不受宠的嫡女,步步为营,颠覆整个丞相府。 再嫁入王府,与公孙奕从争锋相对到琴瑟和鸣。 那一幕一幕闪过,当死亡来临时,她脑海中定格的竟是她第一次上战场时,眼睛瞥见远处的男人,他的面容俊朗,却因眼眸中的肃杀之意显得格外可怖。他的眼神突然望向她,眼里的冰霜渐渐融化,变得别有趣味。 公孙奕。 原来她那么早就遇到公孙奕了。只是那时他还不是领将,于万千人中那么看了她一眼,而她不过一瞥,也未曾记入心底。 他们之间的缘分从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 下一刻,顾天澜狠狠摔在地上,剧痛来袭,她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立夏刚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许多百姓在一夜醒来便忽闻望月灭了,那昔日里的宸王带着人攻入望月,李邺谨兵败跃下宫墙,顷刻毙命,如今望月和朔云都是公孙奕的了。换句话说,这片大陆上再也没有望月和朔云之分了。 前朝颠覆,后朝兴起,百姓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但是过了几日,公孙奕便发下几条新政,这新政都是天澜皇后在时实行的,那时国富民安,都是好政策。这新政一推出,百姓们的惶恐渐渐消失了。 其实对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过上好日子。 顾天澜坐在厚厚的一堆奏折后,尚且有些恍然。 从高墙上被李邺谨拉下来的那一瞬间,顾天澜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她只是腿断了,身上并没有什么重伤。这或许算得上奇迹,但是顾天澜却知道这不是奇迹。 “李邺谨紧紧地抱住你,将自己垫在身下,你摔在他身上,有了缓冲,伤势便没那么重了。” 李邺谨要与她一起死,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又或者说李邺谨并没想要她死,那样做只是为了让她永远记住他。 她确实记住了他,于无边的仇恨中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顾天澜只昏迷一日便醒了过来,接下来便投入了这安抚工作中。 前朝之臣如何处理? 如何安抚百姓,接受新朝? 岱州葛氏的叛乱怎么平? 顾天澜没有杀了那些前朝遗臣,而是全部前往北沿河,令人将他们监视起来。百姓则是发了新政,安抚民心。然后再派罗甯去平岱州之乱。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百姓们对公孙奕开始这个即将成为他们新帝皇的人开始拥戴起来。 顾天澜处理完厚厚一堆奏折后便来到太和殿。 太和殿外守着密密麻麻的一堆侍卫,还有藏在暗处的影卫。 顾天澜推开门,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公孙奕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头发散落在两侧,脸上的阴煞之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竟是有一丝温顺与乖巧。 顾天澜打开窗户,阳光便射了进来,照散了屋里的冷气。床上的人脸色更加惨白了。 公孙奕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他受得伤很重,内里的五脏六腑没一个完整的,身上骨头断了许多处,那一日她救下他的时候,公孙奕便只剩下一口气。 顾天澜拧干了湿毛巾,替他擦着身子。 掀开被子,褪下衣裳,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布满了伤痕,大的小的,外伤已经愈合,但是那些伤口已经触目惊心。躺在床上一月有余,他身上依旧硬邦邦的,胸上的肌肉十分咯人。 顾天澜想着他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拉入怀中,耳边响起他充满调笑的声音:“阿澜是不是很喜欢为夫这胸肌?既然喜欢便拿脸蹭蹭。为夫很大方的。” 然后,直到她擦到他的腹部,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公孙奕,你这样是不对的,人家都道你是一统天下的新皇,但是干活的却是我,你这样偷懒,脸皮怎么这么厚,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便让其他人当皇帝了。李谚是我的儿子,他做皇帝,我就是太后,垂帘听政,这天下便是我顾家的了,与你公孙奕没什么关系。你再醒来,只能给太后做男宠了。” “做男宠很不好的,靠脸吃饭,等你年老色衰了,我便抛弃你了。” 顾天澜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真的不要你了。” 罗甯立于檐下,通过那打开的窗户,看清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望月拿下了,公孙奕却昏迷不醒,请来了许多神医,都道无能为力。公孙奕乃是将首,一切都要他主持大局,否则将会生乱。罗甯本来有些忧心忡忡的,他是誓死效忠将军的,若是有人不服,他便要拔刀相向,又将是一场恶战。 然而,她站了出来。 她满身气势,虽是娇小柔弱的女子,但是威慑力十足。她是顾水月,是宸王妃,她的话竟是无人敢反驳,新朝的建设都按照她的规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罗甯对这个女子再次刮目相看。 之前与李邺谨的五十万大军一战,便已经叫他刮目相看了,如今却更为震惊。巾帼不让须眉,她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唯有她配得上将军。 罗甯望着她冷酷肃杀的脸,有时会怀疑她是不是女人。 而当她在将军面前的时候,又变成了女人。她的眼眶发红,眼泪无声地落着,说出来的话幼稚极了。 “公孙奕,我不要你了。” “明日我便广开后宫,让人将邺城里好看的年轻男儿都送进宫里来,由我挑选。” “他们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我很快就忘了你了。” 顾天澜说着,那一动不动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拉住了顾天澜的手。公孙奕的声音带着威胁,但是沙哑,像是含在喉咙口,而失去了威慑力。 “你敢!” 顾天澜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十分的喜悦,却突然扑在公孙奕的胸膛上嚎啕大哭起来。 窗外,夏日蝉鸣,犹如欢歌。 罗甯不禁笑了,转身离去。 将军那声音虽弱,但是却是愤怒了,他如今出现,若是被将军当作王妃的男宠对象,那自己就玩完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二百四十章 博陵崔琰 四月十六,公孙奕登基为帝,合望月与朔云,改国号为梁,年号为天顺。自此,彻底改变了天下三分的境地。 天顺元年四月二十,新帝大肆封赏功臣,封罗甯为晋国公,蓝元德的宁国公,云曜为淮阳侯,就连李邺谨之子李谚也被封为汝阳王,改姓公孙,从邺城带回了粱城,由皇帝派人亲自教导。 有人说皇帝宽厚,有人说皇帝是要将汝阳王放在眼皮底下监视着,也有人说新帝强行令李谚的改姓是对李邺谨的侮辱。唯有新帝知道,这是他在皇后面前耍赖一日求来的结果。这过程虽然艰辛,但是看着公孙谚的名字刻在公孙一氏的族谱上时,小家伙一脸屈辱,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公孙奕的心情则舒畅了许多。 他终于找回了场子,以后这小家伙就得在他手下讨生活了。 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有一人。公孙奕登基之日便封顾水月为皇后,修建鸾凤殿,可见新帝对皇后的宠爱。而封赏那一日,又封顾水月为振国大将军,领将军名号,并修建振国将军府,皇后住在鸾凤宫中,这将军府便无人入主,里面供奉的竟是望月顾氏一族的灵牌。 新帝是武将出生,仰慕昔日顾氏一族的威名,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新帝再宠爱皇后,也不必挂上将军的名号啊。要说振国大将军,那显然罗甯更适合。 罗甯听闻民间此等传闻后,连呼不敢,这位置只有皇后合适,众人以为罗将军是慑于新帝威严,实则他是发自内心的有感而发。 新帝是马背上夺天下的,所以身边竟是武将,文臣则少了许多。 公孙奕本要封贺重言为相的,贺重言说自己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便婉拒了,只向公孙奕推荐了一人,博陵崔琰。 “陛下,无论是您攻打朔云,还是攻打望月的时候,这些世家都是作壁旁观,并未出力,但是您依旧得做出表示。因为陛下之所以能这般顺利,也得感谢他们的旁观,若是他们出手,陛下要打败齐景和李邺谨就会复杂许多。博陵崔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这些都是一等的北方贵族,家中子弟辈出,且家境殷实,又有家兵,自成一方天地。陛下安抚了百姓,但是也得拉拢了这些贵族,才能坐得稳这天下。” 天下三分,有朔云,望月,还有后起之秀突厥。 游离于这三者之外的便是这些北方贵族。他们与一般的世家不同,他们有自己的派别体系,有自己的处事之道,无论怎样的朝代和皇帝变更,他们依旧能维持着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崔琰则是其中的代表. “博陵崔琰,文采出众,治世良才,陛下若能请得他入仕,那大梁盛世指日可待。”贺重言道。 每个皇帝都有个盛世梦,希望国家在自己的治理下十分强盛,载入史册,为后世称道。 公孙奕沉思许久,便道:“朕思量思量。” 顾天澜正教导着李谚——如今该称公孙谚读书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男人的身体炙热,胸膛硬邦邦的,紧紧地贴着他,心跳声也格外清晰。 “谚儿在呢。”顾天澜的脸色微微发红。 那一日她说了气话,公孙奕醒来便记在了心里,若不是要上朝,恨不得日日黏着她,天天与她滚在床上。用公孙奕的话说:“为夫要让榨干你的精力,让你没时间去找其他男人。” 被迫成为公孙谚的小家伙顿时两眼射出冷光,警惕地看着公孙奕。 公孙奕向他使了使眼色,让他乖乖立场。 小家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才不会遂这坏蛋的意。 对付小的无果,公孙奕便开始转向大的:“阿澜,我想和你商议立太子的事。” 顾天澜顿时一惊。立太子?她的肚子平平的,太子的影子都没有。难道公孙奕趁着她失忆的时候搞出一个太子出来?这可不是小事。 顾天澜立即让贴身的姑姑将公孙谚带了出去,面色严肃地瞪着公孙奕,等着他乖乖招来。 公孙奕抚上了她的肚子:“阿澜,我先立下太子,你诞下的第一个男嗣,便是太子。” 顾天澜先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公孙奕刚背着她搞出一个太子,她非得宰了他。只是又觉得荒诞,这孩子还没影呢,公孙奕就要立太子。 “太子便是咱们的孩子,这早晚有什么关系呢?为夫如今富贵了,可得将糟糠妻放在手心宠着。” 顾天澜眼睛微微眯起,漂亮的脸上带着冷气:“糟糠妻?” 公孙奕连忙讨饶,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是娇妻。” 顾天澜懒得与他耍嘴炮:“你立后,又封了振国将军,这在朝臣看来已经荣宠太过,若是再搞出一个立太子,朝臣肯定会有意见的。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荣宠太重,反而不是好事。” 公孙奕也是被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听了顾天澜的话,他才冷静下来。 不过看着自家娘子稳重聪慧的模样,公孙奕心里喜滋滋的。武能镇国,文能治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凡夫妻总有感情渐淡之说,他对阿澜的喜爱,下一刻又比上一刻多出许多。只是这做了皇帝不能随心所欲,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东西还要顾及天下人的想法,这种感觉颇为不爽。 公孙奕冷静下来,便抱着顾天澜坐在腿上,说起了丞相之事。 丞相乃是文臣之首,选一个好丞相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强盛兴衰,这从昔日的望月和朔云都可以看出来。 “贺重言推举了博陵崔琰。”公孙奕道。 “崔琰年方二五,容貌秀丽,文采斐然,乃是崔氏的佼佼子弟。博陵崔氏是北方世家之手,有子弟在附近州府任职,十分富足,家中有兵士两万。贺重言推选崔琰,便可笼络北方贵族,乃是上乘之选。”顾天澜道。 顾天澜只用了八个字描述崔琰——容貌秀丽,文采斐然。 实际上,这八个字完全不足以描述崔琰。 崔琰容貌秀丽到了何等程度?五年前,崔琰来过一次朔云的京都梁城,那时,全城的女子争相围观,只见崔琰一身白衣,身佩奇香,如青竹之俊秀,气质清冷,面容如玉,引得有些女子看得晕倒了。许多已婚女子,本来家庭和睦,见了崔琰之后,便觉得自家夫君就像烂泥一般。那一年,梁城有许多家庭都和离了。 再说文采,崔琰三岁识字,四岁能诗,七岁便写出一篇《论国策》,令当时的望月、朔云皇帝都啧啧称奇。崔琰与一众年轻俊秀站在一起,当时便有人说,其余的一众年轻俊秀,都不如崔琰一人。 “容貌秀丽?”顾天澜说完,公孙奕便只抓到这样一个重点。 如今顾天澜身边伺候着内侍都是奇形怪状的,有鼻大如牛的,有肥头大耳的,有身高三尺的,顾天澜每天瞧着都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公孙奕却十分心满意足。物极必反,阿澜被压抑地久了,崔琰要是来了,阿澜被人迷了去怎么办? 公孙奕那日昏迷间听到阿澜要找好看的男子做男宠的话,被急地醒了过来,此时便十分警惕这件事。 “长得好看,等上朝的时候,一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朝还怎么上?”公孙奕煞有介事道。 以崔琰的样貌,确实可以做到。 顾天澜点了点头,公孙奕说得确实有道理。 公孙奕心里又不平了,在阿澜心里,这崔琰便这么好看吗? “为夫虽然没有崔琰颠倒众生的长相,但是某方面却比他强许多。”公孙奕说着便开始撕扯她的衣裳,露出一方白皙的香肩,便吻了上去。 待事罢,公孙奕一脸餍足,心情也好了许多。 “你觉得崔琰不合适,那丞相的位置该谁来坐?”顾天澜问道。 “崔琰之父崔涟。崔涟的名气虽然不如崔琰,但是更加老成稳重,才学也十分不凡。崔琰年纪太轻,不适合为相。”公孙奕道,“只是世家的权势太大,也是祸端。” “如今天下大定,北方又有突厥虎视眈眈。你如今只能拉拢北方的那些世家,令大梁强盛起来。待解除了突厥的祸端,一统天下,再来思考世家之事。”顾天澜道。 天下从三分的境地,一分为二,为大梁与突厥。 上一次与突厥交战,突厥的可汗阿史那钦是个十分有野心且聪明之人。公孙奕想要一统天下,还将面临一个强敌,一匹恶狼。 公孙奕点了点头:“娘子说的正是。” 他一步一步走来,如今已经走到半途,更要奋力走下去。 突厥就如同一匹狼,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留给公孙奕的时间,并不多。 公孙奕下了征召书,令崔涟为相。北方世家很好地抓住这个和新皇交好的机会,欣然同意了。 公孙奕没想到的是,崔涟入京为相,竟然还要带着自己的得意儿子,崔琰。 崔琰要入京的消息传来,整个京都的女子都沸腾起来。 五年已过,不知道崔琰是否如五年前一般,俊秀非常?甚至连用膳的时候,阿澜也提及此事。 公孙奕引狼入室,他真的好气啊!奈何发出的圣旨不能收回,只能硬生生地咬着牙,心中祈祷这五年时间,崔琰最好长残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崔琰入京 大梁建都青州。青州位于原望月和朔云交界的位置,坐北望南,刚好在大梁疆域的中心地带。这里乃是富庶之地,没了战争的破坏,百姓们安居乐业,迅速恢复了一派繁荣的景象。 青州城外原有护城河,新帝又命人修了一层城墙。青州有内外两道城墙,可谓坚不可摧。 一队马车由北往京都缓缓行进着。 马车共有六辆,都是紫金木打造的马车,马也是上好的汗血宝马,一往路上一走,便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大字。这样露财的出行,很容易招来匪徒的觊觎。但是,这六辆马车行在路上,竟是无人敢劫。 只因马车上挂着‘崔’字。 博陵崔府的马车,谁敢劫。哪个山寨今日劫了,明日便可能面临灭寨危机。 这六辆马车的姿态十分悠闲,不像是入京复命,倒像是一路游玩的。 其中有一辆马车最为奢华,麻雀虽小,五脏都全,里面摆着床,桌子,椅子,地下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竟如同一卧室一般,舒适非常。 马车里盘腿坐着两人。 这两人的年岁有六分相似,其中一人年纪大些,约不惑,眼角已经生了皱纹,但是风华不减,一身白衣,举手投足俱是名士风流,这人便是北方名士崔涟。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同样是白衣,却风华更盛,他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就像精心雕刻的一般,叫许多女子自惭形秽,他的身形风流俊朗,浑身气质如山间幽谷、夜间月华,不自觉地吸引着人的目光。这青年二十出头,便是令公孙奕颇为忌惮的崔琰。 两人之间摆着一个棋盘,白子和黑子各占了半壁江山,不分胜负。 “新帝刚下了征召,父亲便迫不及待地赶往京都,父亲便不怕其他世家笑话吗?”崔琰落下白子,问道。 崔涟便笑了:“新帝召我入朝为相,便是联合我来对付他荥阳郑氏、陇西李氏,他们有什么可笑的?该哭才对。” “世家之间本是唇亡齿寒,父亲尽心尽力辅佐新帝,待新帝一统天下,便要对付世家。我博陵崔氏也是其中之一。”崔琰道。 崔涟沉吟半晌:“阿琰你的意思是,我们转个头,赶着马车回博陵?” “那父亲便彻底得罪了新帝,新帝恐怕会率先对付崔家。” “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为父在此地安营扎寨,终老于此?”崔涟盯着自己的儿子道。 崔琰的眼中闪过一道与他的气质极为不符的的锐利的光芒:“新帝若要父亲归顺他,便要拿出让父亲归顺的本事。我倒有一计——若是新帝有本事,父亲便留在京都为相,若是新帝无能,那父亲便可安然离开京都,叫他寻不出半分父亲的不是来。” 崔琰远在博陵的时候,便知道了这新帝的所作所为。 登基,大肆封赏,这是每个开国皇帝都会做的。但是这位新帝格外地肆无忌惮。且他对他的那位皇后格外宠爱,封后,大肆修建行宫也就罢了,竟还封她为将军,为她修建将军府。 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还能作何解释呢? 昔日里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日的新帝恐怕是效仿昔日周幽王。这是切切实实的昏君行为。 这新帝的皇位还没坐稳,便做出这些昏君举动。那位皇后容许新帝做出这样的事,恐怕也不是什么贤后,反而像个妖后。崔琰对这帝后都生了轻蔑之心。他生性高傲,有青云之志,是不会甘心辅佐一个昏君的。他所在的家族崔家不能,他父亲更不能,因为这可能会遭来灭族之祸。 “阿琰说得对,公孙奕要请得为父入仕,便该有让为父信服的地方。”崔涟道,“一切交由你去安排吧。” 崔琰要入京的消息迅速在整个京都传了开来,一时间,满城的脂粉店,脂粉被一扫而光,许多脂粉店坐地起价,一般的脂粉竟卖到一个奇高的价格。同样,布庄的声音也好了起来,成衣店的师父忙得快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顾天澜听到颇为诧异,又不由得对那崔琰究竟是何等样貌产生了好奇。她平生所见的美男并不少,公孙奕虽然冷着一张脸,那样貌也是十分出众的,但是都未引起这般轰动。难道这崔琰的容貌真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双? “娘娘,咱们也去看看吧。”饮珠道。 饮珠红着脸,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这丫头是自她入云王府就跟着她的,一直忠心耿耿,上次她将她丢在公孙奕这里,如今大局初定,这丫头便也送到她身边做贴身侍女了。 皇后的贴身宫女,深得皇帝宠爱,再加上宫中无其他嫔妃,除了皇后,还有太后,剩下的便是饮珠最大了。她在这宫中的地位非常。 昔日里在云王府里受尽欺侮的小丫鬟,恐怕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这般风光的一日。她命运的转折点便在于她苦难时认了一个好主子,两人在苦难中相依为命,方有今日的富贵。 顾天澜好奇是好奇,但是若知道她去看了崔琰,公孙奕的嫉妒心爆发,不知道怎么折腾她了。 另一方面,谚儿缺一个好老师,崔涟为相,崔琰便空了下来,若是请得崔琰给谚儿为师…… 顾天澜权衡再三,而后道:“那咱们乔装打扮一番去?最重要的是要骗过公孙奕。” 饮珠满脑子花痴,忽略了帝皇那冷酷的脸,连连点头。 顾天澜以探望淮阳侯云曜为由,带着饮珠明目张胆地出了宫。两人进了淮阳侯府,出来的时候却摇身一变成了年轻的公子和小厮。 顾天澜生得娇媚,身形瘦削。她穿上男子的衣服,冷眸一拧,眉目之间透出一股英气,倒像是哪个武将世家的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顾天澜摇着扇子便朝着城门处走去。从城门往里,是一条通贯南北的主干道,两旁客栈酒楼商铺林立。 要看崔琰入京,客栈和酒楼的二楼是绝佳的位置。顾天澜带着饮珠问了几家,都道已经满了。 这一家某府的姑娘包场了,那一家姑娘们连夜排队才抢得座位。小公子你来得这么晚,对崔公子恐怕也没多少喜爱吧,即使有位置,也不能给你啊。 顾天澜听得目瞪口呆。 崔琰这偶像效应,着实有些夸张了。 顾天澜托着下巴想着其中的弊端和好处。 顾天澜没有继续寻找位置,而是带着饮珠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 饮珠替她打着伞,顾天澜摇着扇子,驱散着这夏日的炎热。 两人等了半晌,瞧着日头的距离,顾天澜不由得道:“崔琰为何还没到?” 众人等得也有些焦急了,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崔郎君还未来,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崔郎君生得那般出众,莫不是山贼见色起意,劫了去?” 顾天澜觉得事情有蹊跷,走到了城门处,拿出了云曜的令牌,城门处守兵见到,连忙打开了门。 顾天澜和饮珠便在众人嫉恨的目光走出了京都。 顾天澜沿着城门外的大道走出了一段距离,越走,面色越冷凝。 她深吸一口气:“饮珠,你可曾闻到什么气味?” 饮珠努力吸了吸气,然后摇了摇头道:“未曾。” 顾天澜道:“血腥味。” 饮珠张大嘴巴,脸突然白了:“娘娘,崔郎君真的出了事?这可是京都城外啊,谁这般大胆!娘娘,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顾天澜不仅闻到了血腥味,还听到了打斗声。 “饮珠,你回去,先去找云曜,再让云曜告诉陛下,事情有变。”顾天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 “娘娘!”饮珠急了,“您不能以身犯险!” 崔家父子在京都外出了事,到时北方士族肯定会借机挑起乱,而且敢在京都大门口做出这样的事,可见根本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顾天澜眼睛微微眯起,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光:“饮珠,你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 饮珠只能扭头,朝着京都的方向跑去。 顾天澜收了扇子,朝前继续走去。越往前,血腥味越浓,打斗声也越来越响。顾天澜爬上一座凸起的小山包,便看到山下不远处惨烈的一幕。 五六辆奢华的马车落了一地,几人缠斗在一起。崔府的家丁都穿着靛蓝色的衣服,而劫匪则穿着黑色衣服,蒙着面,相同点便是身形高大。 顾天澜静静地观察了一些,便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这对崔家出手的劫匪明显不是普通人,而是突厥人! 突厥人居然涉险潜入大梁的腹地,对崔家发起攻击,可见是真的有些忌惮崔家,怕皇帝有了崔家的辅佐后悔立即动手收拾突厥。 阿史那钦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 突厥人与崔府的家庭打成一团,崔府的家丁已经处于弱势。 顾天澜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其中的白衣人身上。在这刀光剑影中,他的白衣上竟是不染纤尘,气质如空谷幽兰,面容更是绝世无双。顾天澜阅人无数,一眼看到这个人,还是不由得痴了一下。 突然,一黑衣人拿着大刀朝着白衣男子砍了过去。 男子根本避无可避,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眼神淡淡的。顾天澜的身形闪了过去,在那大刀要触及男子的时候,顾天澜手中的扇子挡住了刀。黑衣人愣了一下,顾天澜趁机一脚飞踹过去,便将那人踹在地上。 “多谢姑娘了。”男子好听带着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天澜没有扭头看他,而是捡起地上刀,迅速与其他的突厥人打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识破阴谋 顾天澜的力道不够,但是胜在灵巧。这些突厥人身形高大,力量很强,开始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她太瘦弱了,仿佛一个手指便可以捏死。渐渐的,这些人便知道她的厉害。他们开始暴躁起来,大刀狠狠地砍了下去,眼看便要将她的脑袋砍下来。突然,眼前的人突然动了,那刀便砍了一个空,狠狠地陷在泥土里。趁着突厥人从泥土里拔刀的时候,顾天澜突然一跃而起,一脚便踹在他的脑袋上,他便摔了一个狗吃}屎。 几个突厥大汉都陆续摆在顾天澜的手下。 崔琰本来站在一旁,远离战场,看到这里,脸色也不禁冷凝起来,知道他的计划出了变故。 这所谓突厥人其实并不是突厥人,而是他设下的局。他设计他与父亲假意被突厥人抓走。公孙奕势必会营救他们。这表面上是公孙奕与突厥人的博弈,实则是公孙奕与崔琰的博弈。若是公孙奕‘救回’他们,那崔氏父子便忠心辅佐新帝,若是公孙奕寻不回他们,那便是新帝不值得他们辅佐。 崔琰没想到的是,这个计划从开始就出了错。 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身手不凡。若是这女子救了他们,那便没有公孙奕什么事了,他们还如何试探公孙奕? 崔琰面色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心中已经闪过一个计谋。 顾天澜很久没有打得这样酣畅淋漓了。她穿得是男装,更适合打斗,不需要像女装时那般束手束脚。 顾天澜简直所向披靡,眼看着就要将人全都打趴了,突然生了变故。 一突厥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崔琰的身旁,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喝一声:“住手!” 这般情景,顾天澜只得扔下了手上的刀。 她手中的刀一落下,另一柄刀也搁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琰和崔涟被推着进入一辆马车,顾天澜则被关进了另外一辆马车。 这马车便是两人原来坐得马车,两人入了马车,便放松下来,一派淡然,那落难的姿态消失地无影无踪。 “阿琰,那姑娘的作用是?”崔涟有些疑惑不解。 崔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冒出来的。” “这姑娘的身手太厉害了。那几个人都是我崔家一等一的高手,最后败于一女子之手。这大梁京都,真是人才辈出。” 崔琰想着,那姑娘穿着一身男装,但是身形窈窕,身带馨香,明显就是女子。那些世家贵女都十分娇柔,这女子究竟是何等身份? 崔涟道:“问问便知。” 顾天澜被押在马车里。她没见过崔琰,但是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眼,便已经认出他来。崔琰身上的气质风华是独一无二的,唯有他才配得上风华无限这一词。 于是当匪徒将刀架在崔琰脖子上的时候,顾天澜只得束手就擒。 顾天澜闭着眼睛,总觉得这件事似乎透着一丝诡异。诡异之处在哪里呢? 顾天澜正在沉思间,马车的帘子突然掀开,一人便推了进来。 崔琰那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顾天澜一下看到,又忍不住痴了一下。 崔琰与她在一辆马车上,两人分别占据着两个角落,隔得距离是最远的。马车渐渐开始行驶了起来。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崔琰温文尔雅道。 “但是却没救出去。”顾天澜道。 崔琰轻笑了一声:“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天澜道:“我仰慕公子的才华,见公子久未入城,便偷偷潜出城,恰好遇到这件事。” 崔琰知道自己这张脸很讨女人喜欢,那些见过他的女子都趋之若鹜。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女子是自己的爱慕者,崔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敢问姑娘芳名?”崔琰继续问道。 顾天澜胡诌了一个名字,又替自己编了一个身份:“家姐在皇后面前当差,乃是宫中的女官。” “皇后的为人如何?” 顾天澜假作思考了一会儿,厚着脸皮夸自己道:“家姐很少提及宫中事,但是我觉得皇后娘娘肯定是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崔琰轻笑了一声,眼睛里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皇后若是真贤良淑德的话,陛下做出封她为将军的事时就该极力推辞,更不该让陛下为她建将军府。”崔琰道。 顾天澜没想到崔琰对自己的意见竟然这般大。 公孙奕对她的封赏在外人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是顾天澜知道,公孙奕不过是不想让她受委屈。 公孙奕夺天下的过程中,她立下的功劳,完全配得上振国将军的名号。只是军中将士知道,对她的封赏毫无意义,而文臣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贵族更不知道。 公孙奕修建振国将军府,令顾家的列祖列宗都栖息于此,这其中确实包含了对她的独宠,讨好逝去的岳父一家子。 只是,顾天澜没想到外人竟是这般想的。 她是顾水月,已经抛却了顾天澜的身份。重生之事不可告知天下人,否则会被当做妖物,让天下人惶惶不安。所以公孙奕选择自己背上荒唐的名号。 且崔琰远没有他看上去的温良无害,他的嘴唇很薄,薄情的象征,眼神锐利,与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完全不相符。这位名士,骨子里带着狼的秉性啊。 顾天澜可以确定,他并不适合做谚儿的太傅,但是若是甘愿为公孙奕所用,那必定是一大助力。 崔琰看着这女子,他这计谋万不可被公孙奕知道,否则便会陷入被动的境地。这女子便是一变故,他得想办法将这女子中途扔下…… 马车行走地越来越颠簸。 崔琰被颠地脸通红,白嫩的肌肤上泛着一丝红意,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貌上添了一丝人气,却更为俊秀几分。 顾天澜闭上眼睛,努力缩着身体。不能看,若是公孙奕知道她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还衷心地觉得对方好看的话,公孙奕肯定会暴走的。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顾天澜被人抵着脖子从马车上拉了下来,崔琰也是一般,两人都被蒙上眼睛。 顾天澜的耳朵竖着,听着四周的动静。她和崔琰被分开两个方向走着。 难道对方准备杀了他们了? 只是要杀为何要到这地方,这般大费周章? 顾天澜听着脚步声,知道自己和崔琰已经完全分开了。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还不快走,再不走老子宰了你!”押着她的人威胁道,声音里带着杀气。 顾天澜不仅没有往前走,而且还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四处看去,便发现自己处在荒郊野外。这里虽然荒野,离京都却不是越来越远。这里是一条小道,可以到达京都西边的城门。 这些‘突厥人’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里?顾天澜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突厥人的刀还架在脖子上,表情变得狰狞可怖起来:“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顾天澜的脸上露出一个凉凉的笑。 之前几个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如今这里只有一个人…… 那大汉被她看得浑身发凉。他如今的刀砍下去或许还能杀了她,但是公子又吩咐不可杀人……公子让他演一出戏,让这姑娘自以为自然而然逃脱。但是如今这姑娘一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大汉心中法发苦,脸上偏偏要做出狰狞的表情。 顾天澜突然出手,从大汉的手上滑了出去,一招撩阴腿,狰狞的大汉顿时坍塌了,倒在了地上,捂着伤处,痛得缩成一团,冷汗都落了下来。顾天澜抢过了自己手中的刀,然后开始扒男子身上的衣服。 “你……你要干嘛?”大汉一边疼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你还不住手,你再不住手,小心我的同伴杀了崔琰!” “那你们杀啊。”顾天澜手上动作不停,“你办砸了事,崔琰杀了你才对。” 大汉的表情愈加惊恐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别过来!别拖我衣服!你要干嘛?啊!住手!” 顾天澜彻底扒开了大汉身上的衣服,大汉露出了结实黝黑的胸膛。 “突厥人崇尚狼,但凡男子,出生后不久都会在胸口处纹上狼的图腾。突厥人,你怎么没有啊?”顾天澜笑眯眯地问道。 完了。 大汉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眼前漂亮到妩媚的女子,此时在他眼里就是邪恶的小恶魔。 公子为何要派他来干这样的事? 公子说过这件事切不可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大汉刚准备一跃而起,那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要是跳上去,脖子就掉了。 大汉眼睛一闭,两脚一蹬,强行晕了过去。 饮珠和顾天澜分别后,便迅速去找了云曜。云曜又迅速派人告知了公孙奕。于是刚刚早朝结束的皇帝,连朝服都来不及脱下,便带着一众侍卫冲出了皇宫。 北门两侧,那些姑娘们等了足足几个时辰,由充满期待到失望,后来三三两两的离去,如今已经基本空了。 公孙奕带着侍卫如一股风一样冲出了城门。 突厥偷袭,崔涟遇险。当然,公孙奕更在意的是阿澜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心火急火燎的,很快找到了打斗的现场,又顺着马车的车辙印继续往前追寻着,然后追到了荒野中。 正在公孙奕焦急万分的时候,突然听到密林中男人粗哑惊恐的声音。 “别过来!别拖我衣服!你要干嘛?啊!住手!” 这些太容易令人浮想联翩了。 那几个侍卫交换了眼神,一脸暧昧。 只是一般而言,叫出这些话的该是个柔媚的姑娘声。 能让男人叫出来的,该是多么粗壮的女人,还是说更强壮的男人。 侍卫们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 公孙奕紧紧抿着唇,纵马过去,撇开了遮挡视线的草丛,那一幕便清晰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侍卫没想到那躺在地上的男子高大强壮,身上的肌肉如小山一般,而压在他身上的年轻公子身形瘦削地想要被一阵风吹走。 这一幕太具有冲击力了,侍卫们都愣在那里。 让他们回神的是皇帝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将人冻僵的冷气。侍卫们扭头,只见皇帝脸上的表情十分冷,瞪着那暧昧的两人,都快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皇后娘娘 皇帝这一副‘捉奸在床’的愤怒样是怎么回事?那明明是两个男子啊,难道其中有一个是陛下的骈头?陛下独宠皇后的表象都是假的吗?陛下喜欢的其实是男人?那肯定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眼眸里带着一丝妩媚,比女子还要漂亮三分! 可怜了宫中那位皇后娘娘,原来只是个幌子,是个挡箭牌,挡着陛下喜欢男人的事实。 顾天澜也僵住了。她的手还落在大汉的胸口上,这大汉都被她欺负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顾天澜良心发现,决定替他将衣服穿好。 公孙奕便在这个时刻出现了,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刚好在这个时刻出现。 顾天澜讪讪地收回了手,望着公孙奕,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都给朕退下去,退到三里之外。”公孙奕用隐忍的语气对着身边的侍卫道。 公孙奕虽然极力隐忍着,但是怒气还是散发了出来。侍卫们连忙骑着马转身,退到三里之外了。 公孙奕从马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顾天澜走了过去,公孙奕来势汹汹,像暴怒的野兽,顾天澜不禁后退了一步。公孙奕看见她这动作,怒意更盛,泄愤似地踩着那大汉的胸膛,叫那强行昏迷的大汉踩得嗷嗷叫,然后跨到了顾天澜的面前,将她圈在双臂之间。 “墨寒,我……” 顾天澜刚想解释,男人便压了下来,吻住了她的唇,舌头灵巧地扫进了她的嘴唇,汲取着她口中的气息。男人熟悉且浓烈的气息从口鼻钻入进去,刺激着她的感官。顾天澜身体不由得有些发软,挂在公孙奕的怀里,唇间忍不住 ‘嘤咛’一声。 公孙奕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呼吸渐渐粗重,箍着她的手像铁柱子一般,炙热刚硬。 “咳咳”,装死又被踩了一脚,想要继续装晕的大汉,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也是一个刚猛的汉子啊,光天化日之下看一场活春宫,他肯定会把持不住喷血的。 公孙奕眼中的欲望脱去,将怀里的人抱得更加紧了,他身形高大,完全可以将怀中人拢在其中,不露一丝春光。 顾天澜脸微微发红,在公孙奕的笼罩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才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公孙奕看了地上的人,像是看死人一般,没有任何温度。他看向顾天澜:“阿澜,这是怎么回事?” 顾天澜连忙解释道:“墨寒,他便是偷袭崔氏父子的突厥人之一,但是我刚刚发现,他并不是突厥人。” 京都中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这里的门紧紧关着,门口的草很高,蜘蛛网密密麻麻的,邻居们绝对想不到这院子里已经大变样,干净地纤尘不染。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京都贵女们翘首以盼的绝世公子,竟然住在这间院落里。 崔琰换上了靛蓝色的衣裳,显得他皮肤更白了,在阳光下仿佛上等的瓷器,闪耀着光芒。 崔涟负手而立,望着天空的一角。 “皇帝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崔涟道。 一般而言,他们被突厥人掳走,皇帝只会派人往北搜寻。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他千方百计要寻找的人已经在京都之中。 崔琰道:“我们只在这里等一日,若是皇帝再寻不到我们,我们便回北方去。” 崔涟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儿子生着一副温文尔雅正派的面容,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与他自己耿直的性格截然不同。崔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天时间?这新帝能找到你我便是贤明的君王了,你还要给他加上一日的时间……” “要让崔氏辅佐的帝皇自然要不同寻常,岂是贤明的君王够的?”崔琰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高傲。 崔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没错。当年朔云帝齐景就曾派人请他为相,但是他却以水土不服推辞了,说实话就是看不上齐景,觉得齐景不配让自己入仕。这位新帝一统望月和朔云,且志在天下,所以那封征召下来的时候,崔涟才带着儿子赶往京都,便是想看看这位新帝是何等人物。 “北地女子多豪爽,南方女子多温婉。为父带着你来还有一桩原因,便是想看看这京都的女子,你可有看得上眼的?你的年岁也不小了。”崔涟道。 他这儿子心比天高。博陵的女子,爱慕他的人不少,有几位武将出生的女子绅士豪爽,追在他身边跑,但是阿琰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崔涟带着他来京都,便是想解决他的亲事。 “父亲,我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大同小异,待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定会娶个合适的女子。”崔琰道。 女人有什么好的?因此他更想不通的是,新帝也算个人物,为何会为了一个女子颠倒痴狂? 若是就此回去,未曾见识一番那令皇帝神魂颠倒的人,倒也是一桩遗憾。 “那救我们的女子?”崔涟想到一事,问道。 崔琰道:“已经处理了,坏了我的好事。” “阿琰,那姑娘救我们一命,毕竟是好心……”崔涟道。 公孙奕是因为嫉妒,才选崔涟为相,而不是崔琰。实际上,他也算误打误撞,崔涟才学出众,又怀着仁义之心,确实更适合为相。 崔琰想着那女子,觉得这女子与众不同,但是:“父亲,欺君是大罪,若是新帝知道我们这般耍玩他,岂肯善罢甘休?所以绝对不能让新帝知道这是我设下的计谋。那女子可能坏事,留下便是一个隐患。” 崔涟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 “不过我派去处理她的是崔三。崔三那跳脱的性子对上那姑娘的古灵精怪,那女子逃脱的可能性更大。”崔琰道。 崔涟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崔琰想着派崔三去,能让那姑娘觉得自己是凭着自己本事逃脱的,他却没想到,崔三落在那女子手里会如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他显然低估了那女子的本事。 新帝追着马车的辙痕,当辙痕消失,新帝没有方向,只能派人朝着北追,追到边境。若是愚蠢一些,会一直追下去。若是明智一些,此时返回来继续搜索。要找到他们,怎么而言都得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样估量着,崔琰都不由得想,自己给新帝的一日时间,是否太苛责了一些。 崔琰摇了摇头,进了门,眉毛不禁拧了起来。 这里已经让人事先打扫过,他仍觉得很脏,让他有些不适应。崔琰用手帕在椅子上擦了半晌,确定纤尘不染后才坐下。 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下人突然匆匆地走了进来:“公子,老爷请您赶紧去前厅。” 崔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何事这般惊慌?” “有客人来。” 崔琰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们在京都故交甚少,而且是悄悄藏身于此,怎么可能有客人来?崔琰心中不安,却敛去了脸上的变化,很快恢复正常。 崔琰走到正厅的时候,便见上位已经坐着一男人。 他身上穿着靛紫色的华服,黑发竖起,露出刚毅且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眼眸泛着冷光,颇为慑人。他浑身上下都逮着一股气势,那是常年浸淫战场才有的杀气,又有着上位者的凛冽气势。 崔琰很快找到了一个词概括——龙气。崔琰一眼便辨别了他的身份。 他不由得看向父亲,父亲的脸上震惊还未完全敛去。 崔琰心中也是震惊的。 他刚还算着新帝至少要一个月能找到他们。 他给的一日期限,根本不可能完成。而这新帝便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让他知道有些人根本不能按常理推断。 这哪里有一天,甚至连三个时辰都没有,皇帝便找到了他们。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新帝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崔琰心中震惊,脸上的表情却并未表露出来。而且他注意到,新帝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 难道识破他的计谋,心中不快? 公孙奕看着眼前的男子,那脸长得比女人还精致,皮肤白皙,堪得用‘漂亮’二字了。女人们便喜欢这样小白脸的男人? 当然,其他女人他管不着,但是想着阿澜偷偷跑出宫就为见他一眼的时候,公孙奕便觉得一股酸味往上冒着,恨不得在他毫无瑕疵的脸上划上两道。 所以说,这一代明臣和一代君王初次相见时,名臣根本没有猜透帝皇心中所想。 崔琰朝着帝皇弯腰行礼:“博陵崔琰拜见陛下。” 公孙奕道:“崔爱卿可有婚配?” 崔琰淡然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他有些转不过脑袋,皇帝不该质问他被突厥掳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为何竟然问他婚配的事? 崔琰答道:“未曾有婚配。” 公孙奕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崔爱卿这般英杰,竟然未曾有婚配,朕甚是痛心。明日里,朕便让皇后替爱卿选几位合适的女子,让爱卿看看?” 崔琰心念一动:“那过几日臣便亲自去谢过皇后娘娘。” 他对那位受尽宠爱的皇后十分好奇,刚好借着机会去看看。 公孙奕的脸色当场便变了,冷声道:“皇后身体柔弱,吹不得风,也见不得外人,崔爱卿不必客气。” 这明显就是金屋藏娇,不肯外人见啊。 崔琰心中痒痒的,对这位皇后更多了几分好奇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崔琰选妻 崔琰都摸不清皇帝的套路。皇帝不对他的所作所为问罪,而是做起了媒人,要为他寻个夫人? 崔琰已经想好了皇帝若是兴师问罪,他的应对之法,却没想到这皇帝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朕是亲自来迎接两位名士的,昔日里刘玄德三请诸葛孔明,两位的才华不亚于孔明,朕就是去博陵迎接,也是应当。”公孙奕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完全不在意被崔琰耍弄。 崔氏父子出了这院子,便发现这欢迎的阵仗很是大。他们从博陵乘坐的马车正停在门口,为了营造出与突厥拼杀的假象,崔琰将那马车毁坏了一番,如今那马车又完好如初…… 崔琰不动声色与父亲对视了一眼,父子二来都不知皇帝用意何在,而那厢公孙奕已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朝着父子俩做出‘请’的姿势。 外面有密密麻麻的侍卫,也有伸着脑袋围观的百姓,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幕。 崔琰朝着公孙奕作揖,然后踏上了马车。 帝王骑着马,到了最前方,马车的帘子落下,终于隔住了帝王高大的身影。 崔琰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阿琰,我们是不是错了?”一直沉默的崔涟终于开口道,“这陛下不按常理出牌,明显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睿智许多。” 是啊,他精心设下的阴谋,被他两个时辰就破解了,快得就像在他身上安了一双眼睛一般。 “阿琰,你说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他的视线之下?我们就像笼子里的猴子,耍猴戏?”崔涟不禁道。他心中已然不淡定,否则一代名士怎会说出这般话。 崔琰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的蛛丝马迹,这一切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变故都发生在那个女子身上…… “那姑娘究竟是何人……”崔琰不禁低声道。 这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他甫一入京,便对两人产生了好奇。一是那位存在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另一则是今日出现的身手不凡的姑娘。 崔琰的嘴角勾出一抹笑,他对在京都的日子颇有了一些期待。 不得不说,崔琰的预感是十分准确的。 时间再往前推移两个时辰。 顾天澜根据蛛丝马迹推算出崔氏父子的去向,公孙奕虽然想时时刻刻黏着她,但是毕竟以大局为重,便要去将崔氏父子给抓回来。 “阿澜,那崔琰胆大包天,竟敢耍弄我,你说我将他抓回来后,是该红烧,还是清蒸?”公孙奕脸上带着笑意,声音里却杀气腾腾。 顾天澜被公孙奕看得头皮发麻,但是作为一个贤后,她还是劝谏道:“陛下驯养过小狼崽子吗?小狼崽子的爪子很锋利,但是桀骜不驯。但是你若是驯服了它,它对你更加忠心耿耿。这崔琰心性高傲,但着实是有才之人。陛下若是能压制住他,让他心服口服,才能让他彻底为陛下所用。” 公孙奕道:“那我当如何?” 顾天澜道:“陛下该亲自去迎接他,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让整个京都都知道,陛下的爱才之心。崔琰若是对陛下不敬,那便是不思感恩,对他们博陵崔氏的名声会有影响。” 在这场斗智斗勇中,他这便占据了民间舆论的优势。 公孙奕略思索,点了点头道:“崔琰这般年纪还未婚配,我也甚是忧心,” 顾天澜:“……” “那为夫就去把崔氏父子逮回来。”公孙奕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昔日里,天下未三分的时候,青州便是六朝古都,里面有许多古宅府邸。 博陵崔氏在京都也有府邸,有下人一直打扫着,崔氏父子便暂住在这里。 不过一个时辰,公孙奕将崔氏父子迎回了古宅,便回宫了。 鸾凤宫。 公孙奕身上穿着便服,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势,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天澜:“阿澜,你觉得那崔琰好看吗?” 顾天澜:“……” 崔琰自然是好看的,否则怎么会引得女子倾城围观? 只是公孙奕的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仿若她说好看就吃了她。 顾天澜违心地摇了摇头:“不好看。” “既然不好看,阿澜你为何要跑到城门,去看他?”公孙奕笑眯眯道。 顾天澜有些头疼。 公孙奕见她无法解释,便走了过来,将她抱着坐在腿上,在她圆润有肉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阿澜不乖,这是对你的惩罚。” 公孙奕的双手扣在她的腰上,这事显然没完。 “阿澜觉得是崔琰好看,还是为夫好看?” 顾天澜觉得这话里满是陷阱。公孙奕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令她脖子发痒,身体不禁软了下来。 “你……最好看。” “既然为夫好看,你看为夫便够了,为何要去看崔琰?” “……”他娘的,顾天澜简直想爆粗口了。 她自暴自弃道:“崔琰好看。” 公孙奕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眼神中闪着妒火。 “阿澜,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还让你有时间去想其他男人!” 于是这番下来,顾天澜是真得没力气去想崔琰了。 公孙奕这人,吃起醋发起飙来太吓人了,根本不饶人。这白日里,顾天澜懒洋洋地躺着,根本动弹不得。 第二日,一大堆画像便被送到了顾天澜这里,名曰为崔琰选妻。 顾天澜自是不会与公孙奕耍小脾气,直接给崔琰指一个妻子。 她要给崔琰挑一个门当户对又称心如意的。 崔琰这般秉性,喜欢的女子应当是如菊如兰,有才气的。所以这女子该选书香门第的。能配得上崔琰的书香门第……当然,还有一点,自古以来,婚姻都是政治的一种,她是要拉拢崔琰,所以这女子的娘家应该是支持公孙奕的,抑或说便是皇亲国戚。 顾天澜将这一堆高高的画像挑了又挑,最终挑出了三幅画像。 第一幅是公孙奕的表妹,被封为清河郡主的。这位清河郡主生得眉清目秀,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颇有几分才华。 第二幅是太傅之女,书香门第。公孙奕对这位太傅之前有恩,所以太傅对公孙奕忠心耿耿。他的女儿年方十六,端庄秀雅,带着几分天真与可爱,一般男人都会喜欢。 第三幅则是罗甯的妹妹。罗甯被封晋国公,身份不同以往。他是武将,但是他妹妹却被他保护得很好,养在深闺娇小可人的女子。 顾天澜拿着笔,将对这三位姑娘的点评都写了下来,连着三幅画像,一起送到了崔琰的手中。 崔府这几日的门槛差点被踏破了。 崔氏是世家,从前朝便开始兴盛,历经几次朝廷变更,依旧屹立不倒。 而且,皇帝召崔涟为相,且亲自将崔氏父子迎入府邸的事,整个朝堂都是有目共睹的。这百年世家,将成为朝廷新贵。 而且,许多人对这有着倾城之姿、绝世之才的崔琰十分好奇,都想来见识一番。 也因此,崔府可谓宾客云集。 崔涟应付地脑袋疼,便以闭门修行书法为缘由,不再见客,将所有事都推给崔琰。 这便正合了来访的宾客的心意。 而今日,来的宾客中有一人不同。 崔琰将他请进了门。 “崔公子,奴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来人嗓音尖细道。其实从样貌便可以看出他是宫中来的人了。 皇后? 崔琰很快捕捉到这个名字。 “娘娘有何事?”崔琰问道。 “娘娘让奴才来送三幅画像,请崔公子好好看看。” 内侍离去,给崔琰留下三幅画像和一幅书帖。 他本来以为那日公孙奕说要为他选妻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是真的。崔琰心中有些不快。其实那一日,公孙奕不计前嫌,亲自迎他入府,崔琰便知道公孙奕的意图了。这场斗智斗勇,他处于劣势,公孙奕有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而若是他不做出贤臣的模样,势必为崔家抹黑,他如今很被动。而今,公孙奕竟还要为他选妻,是想将他拿捏得更牢吗? 崔琰打开了那三幅画像。 看完后,他便有些兴致缺缺了。在博陵的时候,想要与他成亲的女子入过江之鲫,他却无一个合心意的。众人都道他才华出众,唯有有才华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娶个夫人与他一起吟诗作对?崔琰觉得这样的日子乏味的很。这三个女子与之前那些女子并无什么差异,都是温婉型的。 崔琰放下画像,打开了那封书帖。 那内侍说这是皇后写的书帖。 崔琰看了一眼,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兴味。 他本来以为被公孙奕金屋藏娇、将公孙奕迷得三荤五素的女子,必定是千娇百媚,写的字也该是蝇头小楷,却没想到这字龙飞凤舞的,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气势与洒脱。 不知为何,崔琰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来。 那姑娘生得柔媚,但是打起架来却气势凛然的,却又无丝毫违和感。 要替他选妻吗? 崔琰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令下人拿来了纸笔,循着记忆里的模样,将昨日见到的姑娘的眉眼勾勒出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画像女子 崔琰昨日所见是个男装打扮的,而画上的则是女子。 画中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战甲,手里拿着长枪,黑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面容妩媚,冷眸里若泛着秋水,眉宇之间却又带着一股英气,眼神睥睨,威风凛凛。柔媚与威风恰如其分地柔和在一起,变成一个无比闪耀的存在。冷风似乎吹起她鬓角的头发,她朝着他张扬地笑着…… 崔琰也笑了。 他未见过她女装的模样,但是觉得她女装就该如此。 崔琰叫来了下人,那画已经卷好,递给了他。 “明日宫中若是来人,便将这幅画给他,说崔某已有心上人,便是画中女子。只是惊鸿一瞥,崔某并不知女子身份,还望皇后娘娘帮忙找找。” 下人恭敬地接过了画。 公子竟然有心上人! 下人心中震惊,觉得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却也不敢问,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崔琰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自己的主意极为满意。他初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寻人并不好寻。他还想着去何处寻找那姑娘,如今帮忙的人便送上门来了。 以皇后娘娘的权势和身份,过不了几日便可以知道她的身份了。 皇后娘娘,这件事便辛苦你了。 崔琰心中颇为期待,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顾天澜送去的三幅画像本有试探之意。她和崔琰不过一面之缘,只觉得此人不如他面上的温文尔雅,至于他的喜好,并不知晓。 崔琰有喜欢的便罢,不喜欢便继续送。看公孙奕的架势,便是势必要给崔琰选一个夫人了。 公孙奕对她和其他妇人一般去看崔琰很不满意,妒火作祟,若是能给崔琰寻个夫人,平息了公孙奕妒火,又能拉拢崔琰,也是好事一桩。 顾天澜自己造的孽,便只能自己去偿还了。 顾天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崔琰回信。 内侍恭敬地将那幅画像递给了顾天澜。 “娘娘,崔公子看过那三幅画像,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便是这画上的人,但是他并不知道画中的人身份,还望娘娘能帮他。” 顾天澜刚要接过内侍手里的画,一人突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公孙奕听到了内侍的话,心情显然不错,将内侍手里的画抢了过来:“崔琰有心上人了?朕说了要好好给他寻一门亲事的,既然他有了心上人,无论谁家姑娘,朕都能把她寻出来……” 公孙奕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画上的人根本不必去寻,这人他熟悉地很,他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她的容貌。 公孙奕的心中有一股怒气翻滚着,只觉得那副画格外刺眼,想要将它撕成碎片,但是看着那面容,又极为不舍。 顾天澜一看他脸色变化,心里便‘咯噔’一声,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待看到画像上的人,便知道公孙奕由喜转怒的缘由了。 顾天澜觉得颇为滑稽,简直祸从天上来。 她与崔琰不过一面之缘,崔琰对她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为了不使用阴谋暴露想要杀了她。崔琰怎么会喜欢她?顾天澜几乎要怀疑崔琰是故意为之的了。 难道崔琰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故意要挑拨离间? 不可能的! “他怎么敢?!” 公孙奕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对于崔琰的痴心妄想。他手臂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恨不得骑着马冲入崔府,将崔琰拖出来狠狠地鞭打一顿。 他为帝王,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唯有对着顾天澜的事,会失控。一旦想到有人敢觊觎他的阿澜,公孙奕便觉得宛若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公孙奕的眼中是真的有了杀意。 顾天澜看着他的模样,连忙劝道:“崔琰只是不满你为他定下亲事罢了。而且,崔琰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并非真的对她有意思。 公孙奕的怒气并未散去。 地上跪着的内侍已经瑟瑟发抖。 他在宫中伺候的时间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这么可怖的模样。 顾天澜对内侍道:“你先退下去吧。” 内侍听到这声宛若新生,慌忙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顾天澜与公孙奕二人。 顾天澜起身,走到了公孙奕的身边,替他捏着肩膀,一脸讨好,声音软绵绵的:“墨寒,莫要气了。这是一场你与崔琰的博弈,你若是气坏了身体,不正如了崔琰的意?” 公孙奕伸出手,抓住了肩膀上顾天澜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盯着她的脸看着。 说实话,崔琰其实画的不错,一眼便看出是他的阿澜,但是实际上,形似,但是神却差了许多分,崔琰区区一幅画,又岂能画出他的阿澜? 这样想着,公孙奕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公孙奕粗粗地喘了一口气。他又并非委屈求全之人,他不好过,也不会让崔琰好过。 公孙奕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很快,紧皱的眉毛散开,脸上如云开月明。 “阿澜,既然崔琰要娶画上的人,那朕便允了他。” 顾天澜看着他脸上那令人发寒的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陛下体恤臣子,礼贤下士,乃是旷古绝今的明君。” “朕为明君,自然离不开阿澜这般贤良淑德的皇后。” “陛下圣明,臣妾不过锦上添花。” 两人便这样互相吹捧了一番。顾天澜在军营中插科打诨多了,说这这样的话也丝毫没有脸红,公孙奕夸她的话,她也生生受了。 于是,当房门打开,内侍看到的又是帝后琴瑟和鸣的模样。 这大概是最奇怪的帝王了。 一般帝王登基,除了大肆封赏之外,还会广纳后宫,而这位皇帝,一直独宠皇后一人,且无纳妃的痕迹。 也不知是皇后魅力太大,抑或皇帝太过痴情,抑或这两者兼任有之。 第二日,顾天澜刚梳洗完,公孙奕便已经早朝归来了。 公孙奕俊朗的脸上满是兴奋。 “阿澜,朕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东西。” 顾天澜知道要出宫,又将自己的华服换成了便服。公孙奕也换了一身衣裳,他偏偏要与顾天澜穿一样的颜色,不过这样两人走在一起确实更加相配了。 公孙奕并没有命人备马车,而是从马厩了牵了一匹好马,两人共乘一匹马。 两人都已经抛弃帝后的身份,宛若一对最平凡的小夫妻。两人走过繁华的街市,走过安静的巷道,走过绿意盎然的郊野,两人登上京都的高墙,眺望远方。夕阳下,两人乘在马上,马走得很慢,顾天澜从背后抱住了他,将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一刻宛若春暖花开。 这便是大梁啊,这便是她与公孙奕的江山啊。没有望月,没有朔云,百姓们脱离了战乱,过得更加安稳了许多。 有时候,武将解甲归田也未必不是好事。 武将不必戍守边疆,便是天下太平了。 两人最终停在一间豪华的府邸外。 这府邸是公孙奕上次下来的,刚刚翻修过,大门上写着‘胡府’二字。 这是礼部尚书胡大人的府邸。 顾天澜对胡府的印象便是胡氏女,胡氏女在京都素有美名。胡氏女,貌不凡,但是自幼跟着师父学艺,会一些拳脚功夫,所以顾天澜看到胡氏女画像的时候,便掠了过去。 顾天澜坐在马上,公孙奕牵着马,从正门绕着围墙走,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公孙奕将马拴在了树上,便拉着顾天澜越过围墙,悄悄潜入了胡府。 两人趴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正对着的正是胡府的内院。 顾天澜疑惑地看了公孙奕一眼,公孙奕将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她再等等, 顾天澜便不做声了,耐下心来等待。 过了一会儿,内院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小姐,饶命!” 一群仆从落荒而逃,后面追着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子,双手拿着两只巨大的锤子,甚是威武。 顾天澜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孙奕。 公孙奕道:“胡氏女。” 素有美名的胡氏女怎么会是这样的? “我看到的画像可不是这样的。” “胡尚书爱面子,自然不想人知道自己有个粗鲁野蛮且身形威武的女儿,于是对外道自己女儿不过会一些拳脚功夫。至于画像上的人,则是经画师润色过的。” 这画师也是厉害,一润色跟本人完全是两个模样了! “阿澜,你觉得这胡氏女配崔琰如何?” 崔琰的身形不过胡氏女的一半,顾天澜难以想象两人在一起的模样,崔琰何等英杰,跟胡氏女在一起简直是暴殄天物。 在公孙奕含笑的注视下,顾天澜道:“甚好。” 回宫后,顾天澜又写下一封书帖,将崔琰送来的画像上的人的身份认真地杜撰了一遍。 崔琰没想到这皇后这般本事,短短一日时间,便将那女子的身份查到了。 胡氏女,尚书府的嫡女,书香门第,但是自幼学武,会一些拳脚功夫。 崔琰问侍从:“你可曾听说过胡氏女?” 侍从道:“胡氏女的美名传便整个京都,今年十八,提亲的人已经踏破门槛。但是胡尚书很宝贝这个女儿,没人见过胡氏女的真容。” 想着那一日的一面之缘,崔琰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哦?这般倒是与本公子甚是相配。” 那些想嫁他的人也踏破了崔府的门槛。 他尚且不知这是公孙奕的又一步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得见真容 就在公孙奕兴冲冲地拟旨赐婚于崔琰与胡氏女的时候,崔琰也想着上胡府拜访,以报答胡氏女的救命之恩。 胡尚书对于崔琰的来访受宠若惊。 胡尚书虽然也是书香门第,但是胡家并未出现过像崔琰这般的子弟,他如一阵清风,面容清俊至极,又满腹诗书,可谓惊才绝艳。崔氏父子来京都不过半月,已有无数人踏破崔家的门槛了,无数人想要崔琰做自己的女婿。 胡尚书觉得天下落馅饼,崔琰居然来访,且和女儿有关。 “崔某刚入京都的时候,被匪徒所劫,是胡姑娘以一敌百,从匪徒手里救出崔某和家父。”崔琰道。 胡尚书想着自己力大无穷的女儿,这事确实做得出来。 胡尚书矜持道:“小女自幼便有侠义之心,崔公子不必挂怀。” 他其实想说的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胡尚书其实已经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来胡府求亲的人不少,但是胡尚书一看到自己几斗饭量的女儿,都没有勇气答应人家。 胡尚书说着,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崔公子觉得小女样貌如何?” 崔琰阅人无数,但是像那日那女的样貌很少,甚至可谓绝无仅有。 崔琰想了想道:“倾城之姿。” 胡尚书心中狂喜,这崔公子一看便不是凡人,原来这审美也不同于凡人。就算是自己的女儿,胡尚书对着那张颇有棱角,甚至堪称粗犷的脸,也说不出‘倾城之姿’四个字来。 “胡大人,崔某想亲自拜访胡小姐,当面感谢,不知方便不方便?”崔琰问道。 这才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胡尚书压下心中的狂喜,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崔琰说女儿倾城之姿,会不会是因为那一日的光线不好,没有看清女儿的样貌?今日阳光正好,崔琰瞧见了,会不会改变想法? 胡尚书沉吟片刻道:“崔公子莫见怪,小女身体有些不适。” 崔琰也不再勉强,朝着胡尚书拱了拱手道:“那崔某便告退了。” 崔琰走出胡府,脸色当场便变了。 小厮看着崔琰的脸色:“公子,您不是爱慕胡小姐吗?” 这小厮其实对胡小姐颇为好奇。 崔琰笑道:“那根本不是胡小姐,我被摆了一道。” 崔琰的笑分许多种,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有让人觉得惊恐的,而此时的笑却令人浑身发寒。小厮察觉到自家公子的心情很不好。 “那日女子身上有股英姿煞爽之感,浑身的气势是久经沙场才有的,而胡家是书香门第,即使胡小姐身后不凡,也不该有那般气势。而且刚刚胡尚书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胡尚书说谎了,他害怕人看到他的女儿。他很想将女儿嫁出去,又害怕人看—他女儿和传说中的恐怕有出入。” 崔琰条理清晰,分析地头头是道。 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公子,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浆糊。但是他家公子说的一定是对的。 “那皇后为何说那日公子遇见的便是胡小姐?” 崔琰嘴角勾出一抹笑:“这便是有趣的地方了。” 皇后肯定知道那日女子的身份,又不肯让他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便说明那女子的身份有些特殊。 “京都可有有婚约的女将军?”崔琰问道。 小厮立即去打探了一番。 崔琰觉得自己有件事需要确定一番。他乘着马车离去,再悄悄返回了胡府,只是已经变了一身装束,白衣换成了黑衣,浑身的气质也变了,除非与他极为熟悉之人,没人能将他与温润如玉的崔公子联系起来。 崔琰偷偷潜入了胡府,当看到胡小姐的真容与传闻的品不凡、貌不俗有何等差异时,心中的许多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让他误以为胡小姐便是那日的女子,也算准了他要见胡小姐,胡尚书是不允的。然后再趁机赐婚…… 这恐怕是那位帝王的意思吧。 只能说自己的那幅画像触及了帝皇的逆鳞,让他恼羞成怒之下做出这般缺德之事。 那女子与公孙奕有关系? 公孙奕不是对皇后一片痴心吗? 崔琰觉得愈加有意思了。 不久,小厮也将打探到的信息汇报给了崔琰。 “公子,京都并无女将军。昔日里望月倒是有一位,便是昔日望月皇后顾天澜,朔云也有一位,当今陛下还是云王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女将军盛今然,只是这两位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崔琰突然想到皇帝封当今皇后为振国将军,又为她开设府邸,心中竟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皇帝难道并非传闻的一般,被美人所惑,做这些并非是博美人一笑,而是有他的用意…… 若说那日的女子便是皇后…… 崔琰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但是这想法便这样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崔琰隐约觉得,这位皇后不止是宠后,她像是一个谜,身上藏着许多旧事。崔琰觉得好奇,想要解开其中的谜。 他来到书房,令小厮研墨,自己展开空白的纸,开始作画。 这一次,依旧是一样的面容,只是那红色的战甲换成了凤冠霞帔,顿时由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变成了雍容奢华的贵妇,竟是无一丝违和感。 崔琰怔怔地看着画上的人。 初始的时候,崔琰对那女子并无其他想法,只有好奇,好奇她是何人。恰逢公孙奕强行要帮他选妻,崔琰便顺势将那女子画像送入宫中,其实是想探究哪女子的身份。第一次落笔的时候,崔琰心中波澜微漾,这一次落笔,他盯着画上的女子,心竟砰砰地跳了起来。 崔琰的嘴唇紧抿着,表情变化莫测。 他猛地将画卷卷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那陌生的躁动。 他叫来了小厮:“将这幅画送入宫中,皇后的手中。” 顾天澜拿到画卷的时候,还是颇为惊诧的。 公孙奕刚拟好赐婚的圣旨,便被狠狠地打击了一番。 “崔琰不仅才学好,而且思维敏捷,他已经推算出我的身份了。”顾天澜道。 她确实很震惊,同时也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崔琰的那些传闻并非浪得虚名。这位年轻的公子,名声传遍天下,可谓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才,确实有他的本事。 公孙奕盯着那幅画卷。 若说上一次,崔琰画出的只是表象,但是这一次,却画出了些许气质。 崔琰在试探。 公孙奕依旧觉得嫉妒与愤怒。但是,他知道对弈者的本事后,也更加谨慎了起来。 “阿澜,你觉得该如何?” “崔氏父子入京半月,陛下该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了。”顾天澜道。 公孙奕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当晚,崔琰便收到了宴帖。 “皇帝将我们晾在崔府半月,如今设宴……”崔涟有些摸不清皇帝的用意。 “崔家远在博陵,皇帝听闻的只是名声。若为相,必定贤能,皇帝自然要考核一二。” 崔涟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这半月时间,是试探,是考核,皇上设宴,便是认可了他。但是这半月,他只待在府中,访客太多,他后来已经闭门谢客,什么都没做,又是如何通过皇帝的试探的呢? “所有皇帝都嫉恨拉帮结派,朝臣抱团,这半月时间,父亲待所有来访者都是君子之交,陛下看重的便是这一点。” 当然,还有一点崔琰是不会说的。 他的猜想或许是正确的,那日的以一敌百的女子,便是宫中那位受尽恩宠的皇后。 崔琰猜对了,但是他并不开心,心中还有些酸酸的。 那种感觉很陌生,他也不想去探究。 第二日夜里便是晚宴的时刻,皇帝宴请的都是功臣与重臣,再加崔氏父子。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在宫中设宴。这宴会的规格十分高,无论是美酒佳肴,都是上乘的。 黄昏降临时,受邀者便陆续入宫。 这朝臣们是分两派坐的。 一派是跟随公孙奕建功立业的,对公孙奕忠心耿耿,多是武将,诸如罗甯、蓝元德等人。 另一派则是公孙奕提拔起来的文臣。武将戍守边疆,保卫国之安宁,治国则要靠文臣的文韬。 自古文臣和武将都是相互瞧不起的,到了公孙奕的手下,也是一般。 崔氏父子的位置位于文臣之首,紧靠着皇帝的位置。 崔氏父子入席的时候,朝臣们已经陆续到齐了。 崔涟紧挨着皇帝的位置,崔琰坐在他下手一些。他身边则是一胡子半白的文臣,那文臣望着首位的两个位置,捋着胡子若有所思道:“两个位置,难道这般宴会,陛下还要带着那位皇后?再过一段时间,陛下是要带着那皇后上朝了吗?” 他话中颇为不满。 自古妇人祸国,皇帝过分宠爱皇后,不是一桩好事。 崔琰嘴角挂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崔琰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手心里竟冒着冷汗。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众人扭头望去。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高大俊朗、俊逸逼人的帝皇,而是他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娇小,穿着一身红色的凤袍,衣裳上的凤宛若起舞,她的眼眸若含情,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嘴唇上涂着蔻丹红,在衣裳上的映衬下,她的脸颊像是泛着红光,格外诱人。她雍容华贵,端庄秀雅,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冷冽气息,这两种气息交杂着,变成一束罂粟,疯狂绽放着。 崔琰这才意识到,他的画其实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在那星火灿烂的夜里,他的心宛若盛开了花,只是太过不合时宜,那花儿瞬间凋零了,只留下大片的荒芜。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汝阳王师 在崔琰看向皇后的时候,皇后也望向了他。崔琰觉得四周的景致都暗淡了下去,千百人都变成了黑白色,唯有她五光十色的,光彩耀人。 而在那一刻,一股强势的视线插了进来。公孙奕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眸里迸发着冷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崔琰突然笑了,笑着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间,崔琰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缘由。皇帝为何强行替他选妻?又妄图将胡氏女许配给他?原来不过缘于嫉恨之心。皇帝对皇后的占有欲竟然如此强,而很不巧,他便碰触到皇帝最为敏感的地方了。 崔琰随着众臣一起,向着皇帝与皇后行礼。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登上了首位的位置,即使坐定,他的手也没有放开。 其实,不止崔琰对皇后有好奇之心,在座的文臣们都很好奇。 他们自有一套理论,觉得皇帝应该将心思放在朝政上,而不是过份宠爱一个女人。即使新帝登基以来,一直勤于朝政,但是他们觉得,这女人便是一个祸害,一个变数,难保有一日,皇帝不会变成历史书上那些昏庸的帝王。他们都是怀着做开世名臣的念想的,所以更加警惕,对皇后的意见便十分大。 那日登基,他们只远远地看过一眼,只觉得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而今日,他们便可以看清楚一些,那让皇帝痴迷的究竟是何等女子。 样貌自然是上乘的,气质也是上乘的,只是陛下是乱世之帝,怎会沉迷于此? 他们看完依旧疑惑。 崔琰垂着眼眸,品着杯中的酒,心中却闪过小厮汇报的关于皇后的事。 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是昔日望月顾丞相之女,顾丞相一族被皇帝发难后,还是云王妃的皇后依旧荣宠不衰。这之后,战乱纷起,许多事便打听不到了。 而且,崔琰观察到一件极为诡异的事。 文臣们对皇后诸多不满,但是武将对她则极为爱戴。 “娘娘,多日不见,您又变好看了。到时候打仗就让您往阵前一站,敌军就自动退三十里了。”蓝元德粗着嗓子道。 顾天澜不由得觉得好笑:“蓝将军,本宫在你眼里便生得这么可怕吗?竟将敌人吓得生生后退三十里?” 蓝元德是个粗人,经常将马屁拍到马腿上。蓝元德红着脸正准备解释的时候,罗甯立即道:“娘娘该戴着面具才对,否则敌人见到娘娘容貌都惊艳呆了,那岂不是不战而胜,要我们这些武将何用?娘娘可不能跟我们抢饭碗。” 罗甯这马屁拍得甚好,云曜听着也心情甚好,嘟囔着道:“我阿姐便是天生丽质,没办法,你们可别紧盯着瞧,否则眼光高了,连娘子都找不到了。” 云曜说完,离他最近的蓝元德便上手了,手在他脑袋呼噜了一下,直接将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一时间,武将们便打成一团。 文臣们一脸不忍直视,不想与之为伍的表情,皇帝的脸上则是含着笑,极为纵容。对于这些与他一起建功立业,且忠心耿耿的武将们,皇帝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皇帝轻声咳了咳,武将们顿时静了下来,正襟危坐,一副听训的模样。 “今日朕设宴,是给崔丞相的接风宴。崔爱卿千里迢迢从博陵而来,为了辅佐朕建立太平盛世,朕甚是感动,在此敬崔爱卿一杯。” 崔涟不由得看了崔琰一眼。 若是他喝了这杯酒,就不只是博陵崔氏的家主了,还是大梁的丞相,要与这个王朝兢兢业业,与北方的士族们便要剥离开来了。 博陵崔氏的荣华兴盛,便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崔琰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崔涟端着杯子,走到了正中央,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臣谢主隆恩。” 皇帝‘哈哈’地笑出声,显得极为开心,也将杯中酒饮尽了。 接下来便是一些助兴的节目。 顾天澜事先准备了一些歌舞。在这些晚宴里,歌舞是必备的,可调节气氛,让朝臣们彻底敞开心怀,拉近皇帝和朝臣之间的距离。 场上,舞女们翩翩的衣袖配着杯中的美酒,格外令人迷醉。 崔琰品着杯中酒,心中却觉得空荡荡的。 歌舞之后,是一场舞剑,将朦胧中的众人拉回了清醒中。 舞者们穿着黑色的舞剑服,勾勒出身材,袖口处宽大,英气十足,又不至于太过严肃。 舞者们英姿煞爽的身影闪过,配合着刀光剑影,别有一番兴味。 一舞毕,一直沉默的崔琰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的舞更胜这些舞者万分吧。”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 在他们看来,崔琰是崔丞相之子,是世家子弟,是名士,代表的是文臣之首。文臣们顿时兴奋起来,崔公子这是在挑衅皇后,给他们开了一个头啊。 他们连忙抓住机会,纷纷附和:“皇后娘娘也是振远将军,为将者,武学造诣肯定不低吧。” “这般好日子,娘娘不如剑舞助兴?” 公孙奕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岂能如名伶一般舞剑?” 他一派护妻心切的模样。 文臣们愈加激动了。 “陛下,如今百姓们都议论纷纷,说陛下对娘娘太过于宠爱了。娘娘所为,并非一般的舞剑,而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口,让天下人知道娘娘配得上‘振远将军’这个名号,堵住悠悠众口啊!” 公孙奕眼神阴鸷,十分不悦。 顾天澜道:“好。” 顾天澜起身:“各位大人稍等,容本宫去换身衣服。” 顾天澜离座,底下的文臣倒有些意外。他们不过想宣泄自己的心中不满,觉得皇帝太过宠爱皇后,却没想到皇后真的会应声下来。 皇后那模样,娇柔可怜,一看便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惹怒了皇帝…… “崔公子,这该如何是好?”崔琰身边的人问道。 崔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崔某那句话是有感而发,并非要为难娘娘。” 身边的文臣愣愣地看了一眼崔琰,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很快的,皇后便换了一身衣裳。那衣裳与之前舞者穿得是一个款式,只是是红色,颜色艳丽,她手中拿着剑,英气十足。 这架势倒是足了。 皇后挽了一个剑花,对手中的剑十分熟悉,她的身形轻盈,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剑法越来越诡异,到了后面,文臣们已经看花了眼,顾不上其他了,只觉得极为震惊。他们根本想象不出皇后这般娇弱的身形是如何迸发出这般强大的力量的。 与文臣们的震惊相比,武将们则冷静了许多,都抱着一副欣赏的姿态,看得津津有味。 皇后的身形渐渐模糊了,与那闪耀着冷光的剑逐渐融合在一起。 坐在首位的皇帝突然拿着剑跃入场上,与皇后舞了起来。一刚一柔,一强大一柔和,两道身影交杂在一起,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看的人热血沸腾,移不开目光。 一舞终了,众人们都看得口干舌燥,久久不曾回神。 “昔日里与李邺谨一战,臣深处危机,娘娘孤身入敌军,救臣一命。后又与陛下一起,打退望月五十万大军。娘娘的武功与胆识,乃至谋略,都是一绝。若是娘娘都不配‘振国将军’将军这个名号,那便无人敢当了。”罗甯开口道。 “老子谁都不服,就服娘娘。”蓝元德耶随即附和道。 崔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落在皇后身上的目光。 原来这便是后面发生的事。 皇后和皇帝不仅是结发夫妻,而且荣辱与共,皇后陪着皇帝征战天下,不仅是夫人,更是一员猛将。那皇帝对皇后的过度宠爱都有迹可寻了。这两人之间,根本容不下第三人。 文臣这一排静悄悄的,帝后的舞剑让他们彻底住了嘴。 崔涟的话打破了尴尬:“陛下与娘娘,乃是天作之合。” 好个天作之合。 这夏日的夜里依旧有些燥热,崔琰放下杯中的酒,悄悄从这酒席里退了出去。这御花园很大,崔琰在这园中随便走着,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胀胀的。他的酒量不好,很少喝酒,今晚却喝得有些多了。他有些失态了。 崔琰走着,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一棵树下,嘴里嘟囔着:“死公孙奕,臭公孙奕,邀功似得告诉娘亲要给我一块封地,实际上是要打发了我,好自己独占娘亲,我才不会遂你的意。” 崔琰听着那骂人的话,他是文雅公子,这辈子从未骂过人,但是那些骂人的话正是他想说的。 他走了过去,在那小孩的身边蹲了下来。小孩大概四五岁的模样,肥肥的,却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公孙奕,确实挺讨厌的。” 那垂着脑袋的小家伙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你也觉得公孙奕讨厌?他们都不敢说公孙奕的坏话。” 遇着一个敢说公孙奕坏话的人,小家伙便觉得格外亲近。 崔琰看清他的脸时,便觉得莫名的熟悉。再一想,便发现这双眼睛像极了皇后。 崔琰这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只是披了一层面具。他这人冷情冷心,也没什么耐性,心中的弯弯肠子不少。但是对着这张脸,崔琰突然有了耐性。 崔琰讲了一些博陵的趣事,将这小家伙哄得不哭了。 “你是汝阳王?你的娘亲便是鸾凤宫里的那一位?”崔琰问道。根据小孩的年纪与他自言自语的话,崔琰有了大致的猜测。 小孩点了点头。 皇后之子,却与皇帝不亲近,也不是皇长子。这位汝阳王的身份十分神秘。若说是皇后领养的,这双眼睛又像极了皇后。 崔琰无心探究汝阳王的身世,心中只想着另一件事:“王爷身边还缺一位太傅吧。崔某乃是博陵崔琰,王爷可向皇后求崔某为太傅。到时,崔某可保王爷留在皇后身边。” 皇后舞剑的事传了出去,传到了许多人的耳里,那些不利于皇后的传言渐渐消弭了。 京都的某座高宅大院里。 房间里有二人,其中一人身形高大,面容粗犷,像是突厥人。他笔直地坐着,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另一人坐在他的对面坐着,面上带着恭敬,将晚宴中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男人听完后颔首道:“我听父王说起过她,父王和她交手过,顾水月,很厉害的一个女人。” 男人想了想,道:“将来突厥与大梁必有一战,那女人的存在会给公孙奕很大的助力,想办法离间公孙奕和顾水月之间的关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广选秀女 顾天澜一回鸾凤宫,一抹小身影便从黑暗里冲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 “娘亲,谚儿好想娘亲,娘亲想谚儿吗?”小家伙仰着小脑袋,两只大眼睛瞪得十分亮,充满期待地看着顾天澜。 顾天澜刚想回答,小家伙的眼眶瞬间红了:“娘亲肯定忘记谚儿了,这么久都不来看谚儿,谚儿讨厌娘亲。” 小家伙说着,越说越委屈,眼泪便落了下来。这演技堪称出神入化。 顾天澜无语道:“谚儿,你午膳是与娘亲一起的。” 小家伙的哭声突然止了,睫毛上挂着一滴泪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亲,谚儿已经像是一年没见到娘亲了。” 小家伙的嘴巴很甜。顾天澜的心瞬间软了,将他抱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他们之间,注定无法与其他母子一般。他刚出生的那四年,她是缺失的,她出现的那般晚,且无法亲自教导他。她是皇后,除了相夫教子之外,还要打理后宫,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放在小家伙身上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小家伙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扒在她身上。 “娘亲,我想要换太傅。” “谚儿想要换谁?” “博陵崔公子。” 顾天澜颇有些诧异,探究地看着他:“你知道崔琰?” 小家伙仰起头:“崔琰,赫赫有名的博陵崔公子,谚儿当然知道。”他拉着顾天澜的手撒娇道,“娘亲,你就应了谚儿吧。” 顾天澜早就想替他寻个好太傅太教导他,之前看中的便是博陵崔琰。只是后来为了防止公孙奕胡思乱想,顾天澜才将这件事搁浅了。 崔琰这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温润如玉,但是确实是风雅无双。他生着雅致的外表,但是内里却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狼。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崔琰确实才学无双。 顾天澜看着小家伙充满期待的脸,摸了摸他的脸:“娘亲答应你。” 小家伙顿时破涕为笑,抱住了顾天澜的腰:“娘亲最好了!” 第二日,顾天澜便下旨在鸾凤宫召见崔琰。 崔琰接到旨意的时候,面上未露半分,心中却生出了一分喜悦。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黑发用玉冠束着,腰间挂着玉佩与香囊,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晏歌,本公子可有不妥的地方?” 晏歌便是崔琰的小厮兼护卫,突然听闻崔琰的问话已经目瞪口呆。 他家公子的样貌可谓绝世无双,无论各种打扮都是无人能及。而且以往,公子是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样貌的。 若非知道是皇后召见,晏歌还以为公子去见心上人呢。 皇后,心上人……晏歌心中悚然一惊,连忙垂下脑袋,掩盖住眼里的震惊。 晏歌道:“甚是妥当。” 崔琰这才心满意足,乘坐着马车来到皇宫外,那里早有内侍候在那里。 崔琰由内侍引着进入鸾凤宫。 皇后早已候在那里,以茶迎之。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崔琰只想着如何处置掉这坏他好事的女子,第二次见面,崔琰震惊,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第三次见面,他们二人面对面坐着,崔琰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实际已经波澜起伏。 他望着对面坐着的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崔某上次不知娘娘身份,多有冒犯,娘娘见谅。崔某要谢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顾天澜笑了:“崔公子不嫌本宫多管闲事便好。” 皇后话中有话,表情也变得玩味起来。 崔琰笑道:“崔某的闲事,还望娘娘多管管。” 顾天澜总觉得他的话怪怪的,换了话题道:“汝阳王年幼愚钝,本宫想为他寻一太傅。”顾天澜道,“不知崔公子可否愿意?” “崔某定当尽心尽力。”崔琰道。 顾天澜没想到崔琰会这么轻易答应。谚儿的身份特殊,只得做汝阳王,与帝位无缘。崔琰这么心性,恐怕更愿意做帝师。 崔琰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凡是娘娘吩咐的事,崔某都会全力以赴。” 他的声音低沉,乌润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眼里含着笑意。顾天澜微微垂眸,躲开了他的目光。顾天澜有种怪异的感觉,崔琰就像是在勾引她。 ‘勾引’这个词,用在翩翩如玉的博陵乃至北方第一公子身上很不合适。但是,顾天澜真切地感觉到了。 “那以后汝阳王便要仰仗崔公子教养了。崔公子若是有看得上的姑娘,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会请陛下赐婚的。” “崔某心中有佳人,奈何崔某有意,佳人无情……” 崔琰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眼眸里含着深意。顾天澜觉得那股‘勾引’的意味更加浓烈了。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个冷冽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佳人既然无意,崔爱卿便该识时务,离佳人远一些。” 公孙奕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在顾天澜的身边坐下,目光投在崔琰的身上,不善。 崔琰看着他:“陛下,您的衣裳乱了。” 公孙奕刚下朝,便听闻皇后召见了崔琰,便顾不得其他,匆匆往鸾凤宫来了。待到宫门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平稳了呼吸进来。 他不可显得慌乱,叫崔琰看了笑话。奈何崔琰的眼睛太尖,还是看了出来。 公孙奕的眼睛眯着,意味危险:“那崔爱卿来替我理理?” 这是宫女做的事,公孙奕的话带着明显的挑衅。空气突然静了一瞬,顾天澜感觉到了其中的剑拔弩张。 顾天澜刚想说话,崔琰突然起身,走到了公孙奕的面前。两个男人,一个高大俊朗,面容冷刚毅,浑身戾气,另一身材修长,浑身风雅,翩翩公子,若非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将是一番风景。 “那便恕臣冒犯了。”崔琰说着,便朝着公孙奕伸出手。 他的手碰到公孙奕衣物的刹那,公孙奕突然抓住他,公孙奕面色一凝,手上用了力道。 崔琰这样的文弱公子如何是公孙奕的对手? 崔丞相刚刚上任,儿子就被皇帝打折了手脚,这让崔丞相怎么想? 顾天澜忍不住上前,只是未走两步,崔琰的手突然触及公孙奕的衣物,公孙奕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崔琰这样的文弱书生会有武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两人初始还是比力道,后来便成了手上的比试。崔琰袭去,公孙奕挡,公孙奕进攻,崔琰挡,两人便这般你来我往几百招,掌风过处,皆是杀气腾腾。 顾天澜默默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顺便还将门带上了。 她是真没想到崔琰这样的北方名士,竟然还有这般身手。崔琰藏得够深的,今日却在公孙奕面前展示出来,是为何? 里面传来嘈杂的一片响声,这房间里的东西怕是被他们砸得差不多了。半晌后,那声音才静下来。 待到门打开的时候,崔琰从里面走出,脸色苍白得厉害,对着顾天澜勉强露出一个笑,便转身离去了。 顾天澜转头朝着房里走去,她只跨进去一只脚,便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顾天澜被压着靠在墙壁上,公孙奕靠在她的肩膀上气喘嘘嘘。 “崔琰,心怀不轨,我后悔将他们父子召入京城了。”公孙奕道。 “墨寒,崔琰深藏不露,却在你面前漏了底,未尝不是表忠心的表现。”顾天澜道。 崔琰是会武功的。既有才学,还有武功,这样的人是十分可怕的。公孙奕得到的调查里,并无崔琰会武功的记录。崔琰却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阿澜说得没错。 公孙奕心情却郁闷的很:“他觊觎了他不该觊觎的。” “崔琰这人,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这样的人若是用好了,得益无穷。”顾天澜道。 公孙奕压下心中的醋意,认真思索了片刻:“那我便看看崔琰有何等本事,能让我容忍他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帝和崔公子在鸾凤宫的一场打斗,是被封锁了消息,并未传开。 但是,还是被一些有心之人知道了。 “崔琰喜欢皇后。”那人一口断定道。 “中原人注重伦常,即使他喜欢皇后,也会掩藏的很好。”另一人道。 “殿下,您错了,崔琰与皇帝在鸾凤宫大打出手。崔琰离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忿。” 另一人倒是有些震惊:“这崔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 “殿下,前朝朔云的时候,每年的五月,宫中都要采选秀女。大梁建国尚浅,沿用了许多前朝的体制。自古以来,皇帝都是要三妻四妾,后宫成群的,也是为了繁衍子嗣,稳固帝位。经过上次舞剑的那件事,朝臣虽然认可了皇后。但是皇帝再宠皇后,后宫也不能只有皇后一人。”那人道,“若是有人向皇帝提起采选秀女之事,文臣必定会争相附和,到时,皇帝便不得不娶新人了。” “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此时,纵然帝后情深,待到皇帝尝到新人的滋味,可能就忘了旧人了。” “再好一点的结果,皇帝沉迷于温柔乡中,那便是天佑殿下,天佑突厥,注定突厥要一统天下了。” “崔琰喜欢皇后,更希望帝后的关系僵化,所以这崔家父子,便是提起秀女之事的最好人选。” 第二百四十九章 勾引皇帝 崔琰回到家中,便有下人候在那里:“公子,老爷让您去他那里。” 崔府在京都的宅子很大,一众家眷都在博陵,如今这里只有崔氏父子两人,里面养着十几个下人,这宅子便显得愈加大了。 崔琰穿过大半个崔府,终于到了父亲的院子。 他父亲是真正的风流名士,所在的院子,门口处种着一大片竹林,里面的布置也极近雅致。 崔涟负手站在那处,崔琰走了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崔涟道:“博陵崔氏的名声虽然大,但是为父坐在丞相的位置上,总有人不服。这京都的文臣集团可谓盘根错节,为父与他们相处,不能太听任,也不能太特立独行,总得做出一些事让他们心服。” 崔琰道:“父亲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按照前朝的惯例,每年的五月都是选秀女的日子,如今皇帝后宫之中唯有皇后一人。文臣对皇帝的家事甚是关心,若是为父说得动皇帝添置新人……” 崔琰的脸色猛地变了:“父亲,您为何会这般想?” 崔涟看着他的表情,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阿琰,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如今帝后情深,父亲这般做,只会徒增皇帝的厌恶。正如父亲所言,父亲在京都还未站稳脚跟,便要干涉皇帝的后宫之事,难免有轻重不分之嫌。父亲要得到皇帝的信任,而不是文臣的信任。”崔琰道,话语之间颇为犀利,“反倒是那些撺掇父亲向陛下提及此事的人,别有用心。” 崔涟想着,道:“阿琰说得甚是有道理。只是若论撺掇,是有好几位大人向为父提及这件事的,为父还答应了他们,若是搁下此事,会让人觉得不守信用。” 这就像有人挖了一个坑,崔父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后来又觉得不妥,回来便与崔琰商议。崔父再想将那只脚收回来,便会带着泥。 崔琰思考了一下:“父亲,你只要这般……” 京都某间院落里。 “殿下,崔涟那里已经说动了,他明日会在早朝时提及选秀的事。崔涟乃是崔氏家主,德高望重,他一提及,满朝文臣都会附和,到时皇帝根本别无选择。皇帝若是震怒,处罚崔涟,那得罪的将是整个崔氏家族。皇帝若是应了,帝后对崔涟都会都会有嫌隙。无论哪一种可能,对殿下您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汗派您深入大梁,伺机挑动大梁内乱,殿下若是做成了这件事,可汗对您必定刮目相看。” 所谓殿下,其实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钦的第二子,赫那。 赫那粗犷且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望着眼前的人:“你潜伏在大梁这么多年,这件事若是成了,我一定会向父汗说明你的功绩。” 眼前的人在朔云多年,早已退去了突厥人的秉性,无论是形容还是举止,都是完完全全的汉人。 他也笑了:“那就在此先谢过殿下了。”他举杯,“待到可汗一统天下,殿下莫要忘了臣。” 两人说着便大笑了起来,一个想着叫父汗刮目相看,一个想着封官加爵。 第二日早朝。 待议事差不多的时候,文臣们的目光便不由得投注在了崔涟的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崔涟开一个头…… 崔涟老神在在的站在首位,而那些文臣们已然等不住…… “崔丞相,您不是有事要启奏吗?”站在他身后的人低声道。 崔涟这才回头看了身后人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陛下,臣有事启奏。” 崔涟这话一出,许多人的眼睛里都闪耀期待。其中有一双眼睛,则是兴奋与暗藏的野心。 崔涟的目光扫过众人,将所有人的目光收在眼底:“臣以为,陛下后宫,四妃之位空悬,不免有些冷清……” 其余人皆摩拳擦掌,准备开始一番劝导的时候,崔涟继续道:“恕臣逾矩,臣以为陛下与娘娘该努力一些,早日诞下皇嗣……” 众人没想到崔丞相的话题突然调转到皇嗣身上,准备好的一番话顿时没法接,一时梗住,一脸吃瘪的模样。 公孙奕坐在龙椅之上,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怎会不知众人的想法。倒是他的这位丞相,叫他刮目相看。 而且,帝后要努力,早日诞下皇嗣,这话说到了公孙奕的心坎里。公孙奕恨不得将处理朝政之外的时间都放在这件大事上。 皇帝龙颜大悦:“朕一定会听从崔爱卿的劝谏,让后宫热闹起来的。” 皇帝下朝后便径直去了鸾凤宫。 顾天澜一身常服,正坐在院子里看着书。公孙奕抢过了她手上的书,放在椅子上,然后将她腾空抱了起来,一脚踹开了门,走了进去。 宫人们见状岂不知要发生什么事,都识趣地退了下去,然后将门合上。 公孙奕将她放在床上,伸手便去扯她的腰带。 顾天澜脸色一红,觉得这青天白日的甚是不妥,抓住了他的手:“公孙奕,你在做什么?” “我在听从丞相的劝谏,与我的皇后多多努力,多生些皇子,让后宫热闹一些。这崔涟和崔琰是父子,但是这父这般识趣,儿子却这般讨厌呢?” 公孙奕现在对崔琰是讨厌到了极点,每次遇到不好的事,都要提一番崔琰。 “崔丞相在早朝上劝谏你多生儿子?”顾天澜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怪的。 “崔涟说我后宫空虚,我以为他要让我广纳后宫。我正要恼怒,我将他从博陵召到京都,令他为相,便是让他来管我的家事吗?哪知他话音一转,让我多生孩子。阿澜,你没看到一众文臣,一脸憋着的模样,我差点当场笑出来。” “帝皇,本来就该广纳后宫。”顾天澜说着,心中却觉得闷闷的。一旦想到公孙奕待另一个女子如她一般,与那女子在床上缠绵,说着与她说过的那些甜蜜话,顾天澜便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一股强大的怒意从她心中腾升着。顾天澜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是,当她嫁给帝皇的时候,便该做好准备。当初,她嫁给李邺谨时,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所以李邺谨后宫无数,顾天澜依旧淡然处之,做一个合格的皇后。而放在公孙奕的身上,她就成了一个妒妇。 公孙奕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直直地看着她,想要伸手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公孙奕在她的眼眸上亲了一下:“阿澜,我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我是皇帝,也是你的丈夫。” 顾天澜眼中的痛苦褪去,变得冷厉起来:“墨寒,你若是与其他女人在一起,我便杀了你。” “阿澜,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京都某处院落。 “这便是你说得好主意?你说会离间公孙奕和顾天澜之间的关系,结果便是这样的结果?”赫那的脸上带着不悦与隐怒。 他本来想借着这件事让父汗高兴,将自己那位只会打打杀杀的莽汉皇兄比下去,却没想到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崔涟改变了说法,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人道。 朝堂之上,当崔涟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笑便凝固在嘴角,许久无法反应过来。如今想来,是其中一环出了变故。 崔涟本来已经被说通了,所以变故应该出现在崔琰身上。崔琰喜欢皇后,他本以为崔琰肯定会推波助澜。却没想到,他完全低估了崔琰。 “殿下,稍安勿躁,这是臣的其中一法,臣其实还有后招,这男女之间越是情深,越是容不下沙子。帝后之间也是如此,他们想如普通夫妻一般,忠贞不二,只要皇帝稍微做了一些出轨的事……” “公孙奕的心中只有那皇后……” “殿下,您是男人,该知道有些时候,男人的冲动与感情是分开的。”那人笑着,“殿下,臣给您看一样东西。” 那人拉开一扇暗门,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披着薄纱的女子,赤着脚,她的脚型生得十分好看,白嫩可爱,可谓玉足。她的肌肤白嫩,在白纱间若隐若现,身材丰满,胸前透出一抹雪白,格外诱人。她的面容堪称精致,嘴唇嫣红,眼眸里透出一股媚意,一眼撇过来,便叫人骨头酥软。 赫那痴痴地看着她,眼睛看得直了,一股欲望升腾而上,甚至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赫那是皇子,很早就开了荤,草原上的女子热情似火,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是在这女子面前却如同毛头小子一般,足见她的魅力了。 那人对赫那的表现很满意。 “殿下,这女子来自南疆,练就一身勾引男人的本事。再痴心的男人在这女子面前都会破了戒。她不仅柔媚入骨,而且眼神可勾魂摄魄。公孙奕也抵挡不了这女子的勾引,除非……他不是个男人。”那人笑着道。 赫那回过神,忍住那股酥麻感,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艰难地移开,嘴角扯出一抹笑:“那便让这女子去验证一番,公孙奕是不是男人吧。” 第二百五十章 罗府变故 “罗家满门清贵。罗家几百年之间出过许多有名的将领。罗甯随着陛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封宁国公,位列公侯。罗家的几位子弟均在朝中为官。如今罗家老太爷七十大寿,陛下切不可怠慢了。”顾天澜一边替公孙奕整理着衣袍,一边道。 公孙奕抓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道:“阿澜,你去国库选几样珍惜的宝贝,到时我带着亲自去给罗老太爷贺寿。” 顾天澜觉得十分合适:“那就这样吧。” 公孙奕去早朝,顾天澜则去国库,挑了一些珍稀的物什。 公孙奕早朝后,便看到东西已经准备好,甚至连明日的衣服都已经备好。公孙奕心中热气腾腾的,这内宅里有个贴心人便是这般好。 第二日,便是罗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 罗家老太爷儿孙满堂,这寿宴办得十分隆重,几乎宴请了大半个朝堂。 罗老爷七十大寿了,武将出生,身体依旧硬朗,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威。 “罗老太爷真是好福气,有宁国公这样的子孙,一众子弟,都十分有出息。” 一众人说着恭维的话,说得罗老太爷甚是喜悦。 “宁国公是有出息,只是罗二爷……”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气氛顿时冷凝下去。 罗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极了。 虎父无犬子,罗家一众子弟都十分有出息,唯有罗二爷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主儿,几乎丢光了整个罗府的脸。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说什么,正是尴尬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老太爷,陛下来了。” 罗老太爷的表情顿时阴转晴。 皇帝亲自来给他贺寿,这是何等殊荣,整个京都的高门府邸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本来暗自笑话的人,顿时没了笑的心思,连忙跟着老太爷一起去迎皇帝了。 老太爷脚下虎虎生威,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穿着靛青色的衣袍,俊朗非凡,连忙扶住了老太爷的手:“父亲,您可悠着点。” 老太爷瞪他:“什么叫悠着点?陛下来了,老子高兴!你这样说是觉得我老了吗?” 罗甯知道他父亲的性格,连忙赔笑道:“父亲身体这般壮实,怎会老了?只是父亲这般杀气腾腾的,莫要吓着陛下了。” 罗老太爷这才放慢了脚步,与罗甯一起朝前厅走去。 皇帝今日穿着一身便服,端坐在上座,身上的气势与威压不减。 “拜见陛下。” 罗老太爷说着便要跪下去,公孙奕连忙从首位上下来,扶住了罗老太爷。 “今日是老太爷七十大寿,朕是来祝寿的,寿星最大,便不讲那些朝堂上的虚礼了。”公孙奕道。 罗老太爷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眼角便忍不住湿润了。 这宾客满堂,儿孙满堂,到处是热闹的欢闹声,九五之尊亲自到府中给自己贺寿,何等荣华?罗老太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到罗家这般繁盛的日子,对比昔日,简直就是天壤地别。 罗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是到罗老太爷手上,已经是败落了。朔云皇帝不喜欢罗家,罗家的一众子弟都领着闲差,并无实权,在京都,任何一人都可以往罗家踩一脚。 公孙奕还不是云王的时候,罗甯便跟在他身边。后来公孙奕封王,势力渐大,遭到朔云帝的猜忌,罗老太爷本来想罗甯改投自己一个故交的门下,即使那个故交很看罗家不起,罗老太爷豁出老脸才求来这个机会。哪知罗甯铁了心,要跟着公孙奕。罗老太爷没想到,真有一日,云王真的富贵了,成了这天下之主,而整个罗家,也因着罗甯,成为了大梁的新贵。 即使他如今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也毫无愧心了。 公孙奕陪着老太爷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老太爷便道:“阿甯啊,这里太热闹了,你陪着陛下去后院坐坐吧。” 公孙奕和罗甯的关系一向好,两人走到无人处,便少了那层皇帝和臣子的隔阂了。 “陛下,您能来,臣很感激。”罗甯道。 想着老太爷那泪水,罗甯这个铁汉,也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 “说什么话呢,你是我的心腹,我以后要仰仗你的地方多着呢,来陪我练练手。” 文人玩下棋,武人则更喜欢上练武场。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不合适,所以两人便选了文雅一些的方式——投壶。 等到宴席开始,两人才出去。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罗甯一边要陪着公孙奕,一边又要照看老爷子,一阵手忙脚乱的。 公孙奕拍了拍罗甯的肩膀:“去陪着老太爷吧,朕对这罗府熟悉的很,不会走丢的。” 罗甯这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老爷子身上。 公孙奕坐在那里,只有几位重臣敢来向他敬酒。公孙奕近日心情不错,便多饮了几杯,这酒的后劲有些足,公孙奕便觉得有些头晕,靠着有风处,歇息了片刻。 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悄悄地盯着他,眼神里暗沉沉的,含着一丝希望。 若是这件事成了,看谁还敢看不起他! 公孙奕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尽头处是一间小竹屋。罗家一门子武将,有这样雅趣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公孙奕身体里有些燥热。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吸引着他朝着那竹屋走去。 公孙奕走到门口,手一推,那门便开了,一只手从里面伸了进来,将他拉了进去,门从他身后关上,一具柔弱无骨的身体便贴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幽兰香迅速钻入了鼻孔,公孙奕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而某些地方却热得十分厉害。 公孙奕的神色一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上蓄力,想要推开缠绕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对上一双含着水的眼眸,那眼眸里如同含着漩涡,吸引着他越陷越深。 他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十分美妙的一幕。 他的阿澜,身上披着一层红纱,黑发散落下来,身上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妩媚的笑,吸引着他靠近。他想要将她紧紧地揉进怀里,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顾天澜待在宫中,宫人突报崔琰求见。 顾天澜不由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这位博陵崔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公孙奕摆明了不待见他,上次还与他大打出手,顾天澜不敢再惹公孙奕,那让崔琰给谚儿做太傅的事也就此搁下了。如今,崔琰又来求见,若是撞见公孙奕…… 顾天澜揉了揉太阳穴:“告诉崔公子,本宫有些不适。” 宫人迟疑道:“娘娘,崔公子说有重要的事求见,事关前朝。” 顾天澜道:“那就请崔公子进来吧。” 不一会儿,崔琰便由人领着进来了。为了避嫌,顾天澜便让饮珠伺候在身边。 崔琰看了她身旁站着的宫人一眼,没有多说,只朝着她行礼:“皇后娘娘。” “赐座。” 崔琰在离着顾天澜最远的地方坐下。 崔琰颇有些无奈,看着那一脸警惕的皇后娘娘,又觉得格外有趣。 “崔公子有前朝的事,不去向陛下禀报,反而来求见本宫?”顾天澜道。 “陛下不会听臣的话的。”崔琰道。 崔琰这话倒是真的。这对君臣还真是冤家,究其原因——不提也罢。 “朝堂里有何事?”顾天澜问道。 “之前有人怂恿家父劝谏陛下选秀女。”崔琰道。 顾天澜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崔丞相乃是文官之首,那些文官天天盯着陛下的后宫,仿若陛下没女人伺候,他们就吃不下饭睡不安稳似的。他们怂恿崔丞相劝谏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崔琰看着她,目含深意:“娘娘真的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吗?” 顾天澜看着他:“崔公子的意思?” “臣觉得这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日早朝之上,父亲若是提了,陛下必定勃然大怒。崔家在博陵还算有名望,这势必会挑拨陛下和崔家的关系。”崔琰道。 顾天澜的脸色也变得冷凝起来:“崔公子的意思是……” “臣思来想去,觉得这并非是对方的最终目标,对方最终目标是要挑拨娘娘和陛下的关系。”崔琰道。 顾天澜不由得看向崔琰,心中是震惊的。之前公孙奕跟她提及的时候,她便猜到崔丞相本来想说的便是秀女之事,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看来这一切都在崔琰的预料之中。她原本觉得是有人想挑拨公孙奕和崔氏的关系。如今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浅薄了。 同样,博陵崔公子,果然叫人深不可测。 “有人想要从内部扰乱大梁。”顾天澜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便意味着朝堂之中藏着内奸,这对于大梁而言是极为危险的事。 顾天澜的手心不禁冒出了冷汗。 “陛下今日去参加了罗老太爷的七十大寿,据闻大半个朝堂都去祝寿了。”崔琰突然道。 顾天澜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心中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娘。” 崔琰的声音让顾天澜回过神。顾天澜深吸一口气:“本宫要去罗府看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勾引败露 罗甯正在前厅与客人应酬,突闻下人禀报,有贵客来临。 罗甯找了个借口离去,走到自己的后院,便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披着斗篷站在那里。 罗甯一惊,没想到贵客竟是这位贵客。 罗甯拱手道:“皇后娘娘。” 陛下来贺寿,尚且在罗府,皇后娘娘突然到来,是何原因? “陛下呢?”顾天澜径直问道,斗篷挡住了她脸上的焦急之色。 “陛下……”罗甯想着,“陛下喝了点小酒,正在院中歇息。” “带本宫去见他。” 罗甯带着皇后去向寿宴的庭院。客人多在前院,后院的人很少,罗甯带着皇后在后院走了一圈,并未见皇帝的踪影,脸色便微微变了。 他早就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陛下在罗府出了事……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顾天澜的脚步突然顿住。 罗甯疑惑地看着她:“娘娘?” 斗篷下顾天澜的眉头皱起:“你可曾闻到什么味道?” 罗甯细细闻了闻,便闻道一股甜腻的香气,若有似无。 顾天澜沿着那香味走去,便停在了一间竹屋外,那香气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离得近了,她还听见里面的喘息声。 那一瞬间,顾天澜身体突然僵住,崔琰说的没有错,她的预感也没有错,对方果然要趁机挑拨他们的关系,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顾天澜突然有些害怕,不敢伸出手,怕看到里面令她难以接受的一幕。 顾天澜正在迟疑间,罗甯便推开了门。 顿时,那香气中还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顾天澜往前走了一步,只见竹屋里一片狼藉,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赤 裸的女子,无声无息,像是失去了意识,而公孙奕靠在床边坐着,眼神迷离,剧烈地喘息着,匕首刺入了他的手臂,鲜血一直往下流着,他眼睛发红,像是忍耐到了极点,身体像是随时可能爆开一般。 顾天澜还未松口气,心便疼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公孙奕若有所觉,突然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将顾天澜拉了过去,便就着血淋淋的一幕,在她身上开始摸索起来。 “阿澜,阿澜……”公孙奕的声音充满欲 望,十分急切。 罗甯往后退了一步,将门关上,靠着门便坐了下来,浑身发软,脸色苍白,连微微抬起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陛下在罗家发生这样的事,无论是不是罗家人做的,都会引起帝后的反感。 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热闹,罗甯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 罗家要完了。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顾天澜衣裳整齐地走了出来。房间里,皇帝像是失去了意识,躺在地上,他手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止住了血。他的脸色苍白的厉害,脸颊处却又带着一丝潮红,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倒是平稳了下来。 “封锁后院,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准备一间房间,将陛下抬过去,再去请个大夫——只说府里有女子受了伤。这女子被陛下打晕了,将她关起来,待她醒来,本宫要审问她。”顾天澜道。 罗甯心烦意乱间,忽闻皇后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 他迅速起身,按照皇后所说的,迅速将整个院子都封锁了起来。里面的人不得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得进来。 公孙奕被抬到了罗甯的房中,门紧紧关了起来,顾天澜坐在床边,替他擦着额头的冷汗。这药的药性十分猛烈,公孙奕的身体很快热了起来,脸色红得厉害。 封锁的院子外,一人站在暗处,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他的面上带着戾气,面无表情的时候便显得阴气森森。 很快的,便有人带着一大夫匆匆走来,这院子的门才打开,将那大夫迎了进去。 “这喜庆的日子,怎么请来了大夫?这院子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里面有女眷受了伤。” 女眷? 那女子的伤自然是皇帝弄得……那就是说她的事办成了,真的和皇帝在一起了。 那人咧开了一个笑,甚是欣喜。 这府里的人总是看不起他,觉得他不务正业,如今他终于干成了一件事,要叫人刮目相看。这罗府的荣华不是靠罗甯那个武夫,而是要靠他…… 他甚是欣喜,转身离去,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罗老太爷和宾客们并不知道内院的事,所以依旧热闹着。他趁着人多悄悄溜出了罗府,朝着西边的街道走去,走了大概几里路,又拐进了一个院子。 那里,已经有一人在候着他了。 那候着他的人穿着文人的衣着,年龄三十上下,面色淡然,一副高深莫测的长相。 他顿时收敛了阴险狡猾的笑,朝着那人作揖道:“先生。” 那人同样回礼:“罗老爷。” 罗老爷嘿嘿笑了两声:“先生不必客气。”他的眉梢间都是喜悦,“罗某特地来感谢先生的,这是五百两银票,先生务必收下。” 他说着,便将银票递到了那文人的面前,文人却不收,而是问道:“那事成了?” “成了!”罗老爷一拍大腿道,“要说那皇帝是真男人,竟将那女子弄得受伤了,还叫来了大夫医治。” 那文人不禁也笑了:“那便恭喜罗老爷了。那女子一身媚骨,男人一旦沾染便戒不了了。到时她受宠,肯定忘不了你这个恩人的。” 罗老爷想着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全部来巴结自己,乐出了声,不由得一拍大腿,恨不得给眼前的人跪下来。 “先生,你这银子一定要收下!” “我与罗老爷也是有缘,罗老爷能飞黄腾达,我也甚是开心。” 两人推举了一番,罗老爷只得将银票收进了口袋里,开开心心地走了。 他一走,一人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此人正是突厥二皇子赫那。 赫那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蠢货。” “殿下,这蠢货能为您所用,便也不必管他蠢不蠢了。” 赫那从鼻间呼出一口气。 “她竟被公孙奕弄伤了,看来公孙奕确实是真男人。”赫那道。他想到那女子便心痒痒的,但是想着他的大业,便忍了下来,将完璧无损的尤物送到了公孙奕的面前。 “也不知宫中的皇后知道了,会如何。”另一人道。 两人对视着,同时都笑出了声,笑声回荡在这个院子里,惊得那树上的鸟雀突然飞了起来。 罗老爷双手负在身后,脚下生风地朝着罗府走去,只从步伐看,便看得出他十分开心。 他刚到门口,一人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父亲的寿宴正热闹的时候,你去了哪里?”罗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 他们是两兄弟,年龄相差无几,身形也差不多,但是气势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罗大爷罗酋,身上总带着一股漂浮之气,像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弟,身上透着股猥琐下流。而罗甯却截然不同,他身上是凛然正气与杀伐之气,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 罗甯一瞪,罗酋复又怂了,他心中不由得分愤懑不满,自己才是这罗府的嫡长子,为何事事要怕罗甯? 罗酋想到那件事已经成了,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睨了罗甯一眼:“父亲寿宴,为兄开心,四处走走都不可以了?罗甯,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贱人胚子生得贱种罢了,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罗酋说着,便猛地推了罗甯一把,岂知这一下没推动,反而被罗甯狠狠地抓住了。罗甯拖着他便走进了罗府的大门。 “你这个贱种,竟敢拖……” 罗酋的叫声戛然而止,只被罗甯捂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罗甯将罗酋拖进了内院,狠狠地摔在地上。罗酋满脸通红,起身想要打罗甯,却被一巴掌甩了过去。 罗酋抬头,便对上罗甯发红的眼眸。罗甯的表情近乎狰狞,狠狠地瞪着他。罗酋吓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甯,你会后悔的,这罗家以后还得靠我。你今日这般对我,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我要陛下剥夺你宁国公的位置,将你流放到漠北去。我会让你哭着回来求我的!” 罗甯被他气得笑了。 “罗家要完了,罗家要败在你的手上了。” 罗甯突然有种无力感。 罗家好不容易挣来的荣华,便败在这么一个东西手里。他想到父亲欣慰的笑与泪水,便觉得分外可悲,几乎不敢想象罗家再生变故后,父亲会怎样。 “罗甯,是你要完了,罗家才不会完……” 罗酋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一女子走了进来,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胸口上,剧痛令他无法出声。 罗甯朝着她跪了下去:“娘娘,那女子是家兄带来的,罗家有错,罗甯有罪,请娘娘责罚。” 罗酋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从罗甯的话中,便知道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他胸上剧痛,心中愈加愤恨,说出的话极为难听:“皇后?皇后算什么?你没有强大的母族,不过靠着皇帝的宠爱罢了,皇帝要是不喜欢你,你便什么都不是了。将来的皇后,肯定会是我罗家的。” 罗酋说着,希望从这皇后的脸上看出恐惧的表情,谁知皇后只是嗤笑了一声。 顾天澜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一具身体便被扔了起来。那女子失去意识,横躺在罗酋的面前。顾天澜拉着她的头发,令她的脸对着罗酋:“罗大爷,这便是你说得将来的皇后吗?” 罗酋对着那张绝美的脸,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她不是被公孙奕弄伤了吗?此时该被帝皇抱在怀里呵护着吗? “公孙奕的事,本宫做主,你还有多少女人要送给公孙奕,一并送来给本宫看看吧。” 顾天澜含笑看着他。罗酋却觉得那双眼睛里散发着无尽冷意,张了张嘴,连喉咙都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幕后真凶 那勾引公孙奕的女子来头不小,她下的药太猛了,大夫来看过之后,公孙奕依旧昏迷不醒。 皇帝在罗府被下了药,且昏迷不醒,这件事非同小可,足以将罗府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但是,若皇后不在的话,罗甯只能去宫中请御医,这件事怎么也掩盖不住。罗甯乃是皇帝的心腹大将。到时,整个京都震动,整个大梁都会乱起来。 皇后坐镇罗府,将这件事生生压下来。危急时刻,她行事雷厉风行,根本不容忍反驳,罗甯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件事的后果。 罗酋沉醉在得到皇帝重用的美梦里,此时方才醒过来,脸色刷得白了:“怎……怎么可能?” 皇后在椅子上坐下,冷睨了他一眼:“罗酋,这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本宫说说吧。” 皇后气势凌厉,罗酋被吓得抖了一下,他盯着那女子半晌,那本来绝艳的脸,罗酋此时看着有些胆战心惊。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境地,将自己发生的事细细讲来:“我才是罗府的嫡长子,罗甯不过一庶子,众人都夸罗甯有出息,却只道我是个废物,甚至连父亲也如此。我心中不忿,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有一日,我坐在酒楼里喝酒,突然遇到一位先生,他看出了我的烦恼,说可以帮我。他让我将这女子趁机送给陛下,到时讨了陛下的欢心,便可飞黄腾达。” 顾天澜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罗酋是被人利用了。 这幕后之人十分恶毒,不仅要挑拨她和公孙奕的关系,还要她恨上罗家。罗酋虽然不争气,但是毕竟是罗家的子孙,宁国公罗甯的哥哥。 罗甯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他朝着顾天澜跪了下去:“娘娘,臣兄长被奸人蒙蔽,犯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万死不辞,请娘娘下旨让臣一死。” 顾天澜轻笑一声,眼眸里带着杀意,看向罗酋:“这样大的罪,岂是杀你一人便能了结的?” 罗酋被她看得浑身发寒,死亡的恐惧盘桓在他的心头,罗酋拼命想要躲避她的眼神,却发现那眼神如影随行。罗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杀了他,罗家还有其他人,全杀了吧,别杀我!” 顾天澜这下笑出了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明明是他闯的祸,如今却让她去把罗府其他人杀了。 “本宫得先杀了你呢。”顾天澜道。 顾天澜抽出匕首,抵在了罗酋的脖子上。 罗酋顿时瘫倒在地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竟是吓得失禁了。 “那给你出主意的先生,生得何等模样?可是朝廷中人?”冰冷的刀刃抵着罗酋的脖子,顾天澜问道。 罗酋吓得一动不动,结巴道:“文……文人打扮,年纪三十上下,身形偏瘦,与我一般高,左边嘴角有一颗痣。” “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我……我不知道。” “她给陛下下了什么药?” “我……我也不知道。” 这从罗酋的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顾天澜将匕首移开,罗酋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下一瞬,那匕首突然刺进了他的肩膀,生生将他的手筋给挑断了。那种痛感简直是灭顶之痛,下一刻就有可能痛厥了过去。 顾天澜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公孙奕受得那些苦,她怎能不找个人发泄出来? 罗酋痛晕了过去。 顾天澜收回了匕首,用手帕将上面的血迹擦干了。 “看着碍眼。”顾天澜淡淡道。 罗甯便起身将血肉模糊的罗酋给带了出去。 罗甯再进去的时候,只见皇后半跪在那女子的身边,将她的衣服扒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若隐若现的胸脯。 罗甯脸色不变地走了过去,继续跪了下来。 顾天澜平静地将那女子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不放过其中一丝细节。 她检查完之后,便将那女子的衣服重新穿上了。 “南疆女子,浑身都是毒。”公孙奕身上中的绝不是简单的春 药,所以才昏迷不醒。看来这毒只有秦十娘能解了。 罗甯一听,便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他有些浑浑噩噩的。他是庶子,但是他父亲一直对他很好。他知道他父亲的愿望便是能复兴罗家。罗甯也一直为这个努力着。而今,他辛苦挣来的荣华真得要烟消云散了。 罗甯猛地磕了一个头:“请娘娘杀了臣吧。” 顾天澜道:“这幕后之人便是要挑拨本宫与罗府的关系,本宫若是杀了你,那岂不是遂了幕后之人的意?罗将军,你怎能怂恿本宫往火坑里跳呢?” 罗甯怔在那里,一时不知皇后是何意思。 顾天澜道:“这一次罗府确实犯下大错,但是本宫可以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罗甯,只要找出这幕后之人,这一切便当从来没发生过。” 罗甯本来绝望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希望,隐隐有些激动。 “娘娘,臣明白了,臣立即就去查。”罗甯说着,便拎着那女子朝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天澜便叫住了他:“不可打草惊蛇。” 罗甯点头便离去。 顾天澜走出这满是血腥的屋子,推开了另一间屋子的门。 那里有一人躺在床上,面色祥和地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的惨白退去,出现了一丝血色,可见大夫开得药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顾天澜在床边坐下,拉住了公孙奕的手:“墨寒,你觉得我做得对吗?罗甯是你的好兄弟,我不会为难他的。” 顾天澜又道:“你说罗甯能不能将那幕后之人抓住了?” 京都之中,天子脚下,竟然还藏着这般狼子野心之人,可见这局势颇为危急。公孙奕按捺的住,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顾天澜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便不想这件事了,而是道:“我已经给十娘发了信,待她来,你便能醒过来了。” 罗甯又将重伤的罗酋拉起来审讯了一番,终于问出了他和那幕后之人见面的地方。 罗甯想着皇后说的不可打草惊蛇,便令人乔装打扮,悄悄靠近那地方,探查了起来。 “将军,乡邻说这里住着两人,一是瘦削的文人,另一是健壮的武者,这两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的,他们只看过几眼。再仔细问那几人的长相,乡邻便也记不得了。”打探的人凑到罗甯的身边,悄声道。 “那这二人此时在院中吗?”罗甯继续问道。 “有的,老五看到他们进去,不曾出来过。” 罗甯又问:“这院子全围住了吗?” “全围住了,只进不出,一只鸟也进不去。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便冲进去将那二人给逮了。” 罗甯隐在人群中,盯着不远处的院子看着。 他知道此时是最佳时机,时间越久,便越容易引起里面人的怀疑,到时要抓他们便越来越难了。 罗甯双手握成拳,复又松开:“冲进去,将那两人抓起来。” 罗甯下了命令的同时,也朝着院子走去,潜了进去。 罗甯手下一众人都是志在必得。罗甯首先冲进了内院,便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空了,就像是从来未有人住过的一般,若非房间里干净地纤尘不染。 罗甯的脸色微微变了,而他的下属迅速将整个院子都搜了一遍,最后只来汇报道:“将军,人不见了。” 罗甯彻底变了脸色,这才知道那幕后之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许多。 京都城外。 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人。 “那宁国公冲进院子里,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文人摇着扇子,脸上挂着笑,道。 赫那却并不高兴,瞥了一眼他:“你不是说这一次能挑拨帝后的关系吗?为何会是这样结果?” 他满心以为设下的计谋已经得逞,可以去父汗面前邀功了,却没想到情况突变,竟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若是皇后没有突然出现在罗府,稳住了局面,那至少如今罗家已经完蛋了。罗甯是公孙奕的心腹大将,除掉罗甯,可汗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赫那从鼻子间呼出一口气:“哪来那么多若是。如今罗府安然无恙。这也就罢了,我们还暴露了,连京都都待不下去,离父汗交待的任务越来越远。” 文人依旧悠然自得:“殿下,我发现我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赫那道:“什么错误?” “我们低估了那位皇后娘娘。若是这些手段就能对付她,那可汗就不会专门提及她,以十分忌惮的语气了。可见这位皇后与众不同。” 赫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位皇后那么厉害,那我们的任务就更难完成,更难讨好父汗了。难道你要本殿空着手回去见父皇,被老二那个武夫笑死?” 文人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这对付蠢人有对付蠢人的方式。对付聪明人,自然也有对付聪明人的方式。” 文人眼中闪耀着兴奋,似乎迫不及待想要会会那聪慧的皇后娘娘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谁是诱饵 “娘娘,罪臣从罗酋的口中问出了他与幕后之人相会的地点,待罪臣冲进去搜查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娘娘让罪臣不要打草惊蛇,罪臣还是打草惊蛇了。罪臣有负娘娘重托。”罗甯跪在那里,满脸愧疚道。 这样的结果,顾天澜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对方设下的阴谋环环相扣,若非出了崔琰这个变数,那如今她已经中计,这京都也已经乱了起来。 “你是将军,要在战场上杀敌的,而并非与人勾心斗角。”顾天澜道,“起来吧。你好好看着陛下,保障他的安全,这几日不要引起朝臣的怀疑,应付过去,至于这揪出幕后之人的事,本宫来做。” 罗甯以前只觉得她令他惊奇,一个女流之辈,身怀武功,胆识过人,是第二个让他敬佩的人。第一个让他敬佩的人便是当今圣上。他觉得唯有她能配得上当今圣上。 而今,罗甯觉得感动,他铮铮铁汉,若非忍着,已经落泪了。 他这一生为将,得这样的人为主,又夫复何求? “罪臣领旨。”罗甯说着便退了下去。 那被派来勾引公孙奕的女子也醒了过来。 顾天澜试图撬开她的嘴。 而那女子,脸上并无半分惊惶,便那般平静地看着她,嘴巴紧紧闭着,一个字也没有说。 顾天澜看着她漂亮的脸蛋、修长的脖子、纤细柔软的腰,可谓一身媚骨,这女子,就像是天生伺候男人的。或许说天生也过了一些,像是由人训练出来的。 顾天澜突然弯下腰,捏着那女子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然后捏开她的嘴巴,便发现她的舌头与普通人不同,像是断了一截。 这更加确信了顾天澜的想法。 这女子果然是经人训练的。她的舌头被割短了,不能说话,但是在床上的时候却能叫出声,更加满足了某些男人变 态的欲望。 “你是南疆女子。”顾天澜说着,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听不懂中原的话。” 顾天澜以前征战的时候去过南疆,懂一些当地的语言。 顾天澜用当地的语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多大了?” 那女子张了张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阿布?”顾天澜道。 那女子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阿布,只要你说出是谁派你来的,我便会保证你的安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顾天澜循循善诱道。 阿布迟疑了一下,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惊恐,眼泪落了下来,不停地摇着头。顾天澜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绵绵的,就像没有骨头。 “阿布,看着我,别怕。” 阿布渐渐平静下来,半晌后才又张了张嘴,做出一个口型。 “突厥二皇子赫那?” 阿布点了点头。 这幕后之人竟然是突厥二皇子,这位二皇子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出现在大梁京都,明目张胆地挑起事端。若是她不能将赫那抓住,那还真是叫突厥人小看了,不能彰显大梁的国威。 顾天澜又问了阿布一些细节,心中已经大致有了数。 京都之外是连州,如今改名为平熙。平熙城的景象今日不同以往,街市繁华,两旁商铺,也是挤满了人。来自许多国家的商人在此交易,因此物品繁多,热闹非常。这里也可以看到不同面孔的人,有五官深邃不同于汉人,也有一头红发、眼珠发绿的。 这里的青楼也是一绝。 平熙有一条街,这街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朝廷设置的教坊司,另一部分则是商人自己建立的青楼。这教坊司中的女子都是官妓,大多是官家出生,因家族遭罪而沦为官妓,嫖的是大家闺秀,对于嫖客而言别有一番趣味,所以这教坊司的生意比那青楼好了许多。 一个穿着便服、身形伟岸的男子出现在这条街上。 他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带着一股异域风情,有些像突厥人。平熙城中有许多突厥人,所以他的出现并未引起什么轰动。 这男人正是赫那。 赫那十分俊朗,一进教坊司的大门,一些含羞带怯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赫那这是第一次来梁城,不像他哥那个莽夫时常露面,许多大梁人都识得他。在平熙城中,根本没有人认得赫那。赫那觉得那人过于小心翼翼了,竟将他关在房间里关了两日,赫那都闷死了。 赫那怀里揣着一包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坊司,上了楼,大爷似地往那一坐。 “给大爷来个雏儿,要腰细的。” 很快的,一众姑娘便鱼贯而入。 赫那喜欢美人儿,他在突厥的王府中,便有无数的美人儿。但是在他那日见到南疆美人后,一切美人都失去诱惑力。 赫那扫了那一圈姑娘,便觉得兴致缺缺了。 赫那起身,走到窗户处,朝外看去,外面是个巨大的湖泊,只见碧波千顷,湖中小岛倒映在水中,微风吹过,舒爽至极。赫那是不会欣赏这番美景的,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采莲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裳,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纤细的皓腕,黑发散落下来,若隐若现的面容那般秀色可餐,在那浩渺的湖边,如同下凡的仙女一般。 赫那眼神一滞,喉咙一紧,便直接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直接将那女子懒腰抱起,扛了起来。 女子尖叫了一声,拼命地拍打着赫那的肩膀,这在赫那感觉,就像一只小猫挠着他。赫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赫那扛着女子上了楼,要了一间房,便直接将她扔在床上。 赫那双手撑在她的身侧,看着床上的女子。怎么说呢,这女子或许没有那日南疆女子的柔媚入骨,但是身上总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吸引力,吸引着男人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她。 女子突然挣扎了起来。 赫那制住了她的双手:“宝贝儿,你乖乖跟了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身下的女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怯生生的模样如同小白兔一般。 赫那点了点她的鼻子一下:“宝贝儿这就乖了,爷会好好疼你的,别害怕。” 赫那说着便要去脱那女子的衣服,女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那爷先脱。” 女子的声音如莺一般婉转。他已经可以想象将这女子压在身下疼爱的时的销魂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说脱衣了,就是脱一层皮,赫那也十分甘愿。 赫那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健壮的上身。那女子羞地闭上了眼睛,又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偷偷打量他。 赫那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靠近她:“宝贝儿,还满意吗?如今轮到你了。” 赫那朝着梦寐以求的胸口处伸去,就在他要触及那团绵软的时候,手突然被钳住了。这钳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女子。 赫那脸色一变,猛地用力,谁知女子的力气比他更大,钳住他的手便那般坐了起来。眼睛里的妩媚消失,变成了刺骨的冰寒与看不透的深邃。 “赫那王子。”顾天澜盯着赫那身上的图腾,道。 如何从万千人中找出一个不知长相的人? 突厥人的身上都有纹身,而突厥皇族身上的纹身则更加特殊一些。可汗身上纹有三个狼头,皇族的两个,而普通人只有一个。顾天澜虽然知道这一事,但是不可能将整个大梁的突厥人全部抓起来,扒光了衣服检查。 她思谋许久,终于想出了这个主意。 阿布说赫那好渔色。 顾天澜便想出这招守株待兔的计谋,以自身为诱饵,果然将这头色狼给*出来了。 顾天澜和赫那的位置掉了一个个。赫那躺在地上,顾天澜压制着他。赫那怎么也没想到娇滴滴的美人会变成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赫那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吼,便猛地发力,与顾天澜打了起来。 赫那身上的武器已经在顾天澜的手中。顾天澜拿着匕首,朝着赫那的要害处刺去,赫那只能狼狈地躲避着。他的优势便在于力气大,但是对方却根本没给他发挥的余地。 如此几十招之后,那匕首便抵在了赫那的脖子上,赫那一动不动,只能用喷火的眼睛瞪着她。 “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赫那粗声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赫那王子便够了。”顾天澜手上突然用力,便折断了赫那的手骨。 赫那疼地脸色都扭曲了,只觉得她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却又漂亮地如同罂粟花一般,那种极端的矛盾在她身上蔓延着。赫那更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了。 只是他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有人帮他解答了。 “这一位便是大梁的皇后娘娘啊。”门被推开了,一人负手站在门口处。 他的目光与顾天澜碰上,露出一个笑:“皇后娘娘。” 顾天澜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其实陷入了一个圈套里。 她以为赫那是幕后真凶,实则她面前站着的文人打扮模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她以自己为诱饵引出赫那,却不知赫那其实也是诱饵,引她入局。 原来中计的是她。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强者对决 顾天澜的刀依旧架在赫那的脖子上,目光盯着来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人颇有些眼熟。 顾天澜想到那一日欢迎崔琰的晚宴之上,依稀有一人坐在末位上,一派谦逊的模样,正是她今日所见的这张脸。 这人藏在朝臣之中,也不知道在大梁潜伏了多少年,那样籍籍无名。这样的人是最为恐怖的,因为他有足够的忍耐力,具有极强的伪装性,躲在暗处,蓄势待发。 “下官乃是国子监祭酒,姓宋,名奇正,拜见皇后娘娘。”宋奇正朝着皇后,作揖道。 “你是汉人,为何要做突厥人的走狗?”顾天澜问道。 “娘娘,人各有志罢了。宋某做走狗,也是心甘情愿。”宋奇正道。 这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无赖的很。 顾天澜屏息,便发现这房间外已经环绕了十几个突厥高手。若是硬拼,顾天澜不是对方的对手。 “你做人的走狗,你的主子却在本宫手中。”顾天澜的匕首抵着赫那的脖子,强迫他站了起来。 赫那是她手中唯一可以倚仗的了。赫那毕竟是突厥皇子,身份摆在那里。 宋奇正看了赫那一眼,突然嗤笑了一声:“要做狗,也并非一般的狗,宋某也是要认主的,他还不配做宋某的主子。” 这下不止顾天澜,就连赫那都露出诧异的表情,瞪着他。 “那你的主人是谁?”顾天澜问道。 “大皇子殿下。宋某在接到可汗的信件的同时,也接到了殿下的信件,让宋某好好‘招待’赫那殿下。宋某没想到,赫那殿下真的像大皇子殿下信中所说的那般愚蠢,赫那殿下唯有到此刻才算有些用处。皇后娘娘,您的匕首应该用力一点,刺进赫那殿下的脖子,让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发出来。那样,宋某才更好向大殿下交代。” “宋奇正,你竟敢骗我!”赫那双目通红,瞪着宋奇正,他早就冲上去,杀了宋奇正了。 宋奇正面色不变,直视着他。 顾天澜盯着被自己制住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落在了黄雀的手里,本来以为可以用蝉来威胁黄雀,却没想到黄雀完全不在乎蝉的生死。她手中的赫那便成了一枚废子。 宋奇正笑着看着这一幕。 看着眼前的女人,脸色渐变,瞬间白了,看出她的慌乱。 这便是传说中聪慧无双,让可汗也忌惮的女人啊。 而这女人,如今也落在他的手里,就像被网住的鸟雀,根本无路可逃。 宋奇正的心中生出奇异的快感,享受这一幕。 “娘娘,宋某带着的十人俱是突厥的高手,娘娘你是逃不掉的。”宋奇正势在必得道。 顾天澜沉声道:“你想要怎样?” “请娘娘跟宋某回突厥见可汗,只是宋某知道娘娘的机敏聪慧,娘娘有两个选择——自断双手筋脉随着宋某回突厥,或者宋某带着娘娘的尸首回突厥。”宋奇正道。 对于顾天澜这样的武将而言,双手废了不能拿刀是极为可怖的事。 顾天澜微微眯起眼睛,抓着赫那朝着窗户走去,然后跳了下去。 宋奇正笑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因为外面全是他的人,顾皇后根本无路可逃。 宋奇正走到窗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见顾皇后带着赫那,狼狈地朝着一个方向逃去,他的人紧追不舍。 宋奇正从阶梯上下来走到湖边,朝着前路慢悠悠地走着,因为这是一条死路。顾皇后最终会无路可逃。 宋奇正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乐趣。 终于走到了终点。 只见顾皇后与赫那两人缩在角落里。顾皇后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匕首。 若说挟持着走到这里,是不准确的。赫那身形高大,顾皇后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挟持他走这么远。赫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傀儡似的跟着顾皇后走着。顾皇后没有再拿匕首抵着他,赫那也不知逃跑抑或反客为主挟持了顾皇后。 宋奇正朝着赫那使了几个眼色,赫那都没有看到,已经呆呆地站在那里,真的应了‘蠢’这个字。 宋奇正看着脸色发白的皇后道:“皇后娘娘,你逃不掉的。如今宋某改变主意了,你行走如风,所以这条件之一的挑断手筋,还要加上一条——挑断脚筋。” 顾皇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难以名状,没有惊恐,反而带着一丝得逞和嘲讽。 宋奇正的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一转身,只见凭空出了一群黑衣人,与他手下的人打了起来。对方来势汹汹,足是他人数的两倍,他的人很快处于下风。 这时,宋奇正还是很冷静的,对身边人道:“擒贼先擒王,你去擒住顾皇后。” 顾天澜突然举起手中的匕首,朝着赫那的手臂便是一刀,顿时鲜血直流,下一刀便对准了赫那的胸口,这一下将那要来擒拿她的人都惊呆了。 这转瞬的时间,宋奇正便失了先机。 宋奇正的人全部被制服了,就连他自己,也有两把刀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突变的局势令他难以相信。前一刻他还是黄雀,下一刻怎么变成了螳螂? “这……怎么可能?” “宋大人觉得我会孤身一人来引诱赫那吗?”顾天澜将赫那扔给了身边人,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语气淡淡道。 “你若是带着人来,我的人肯定会发现的。”宋奇正道。 “这人并非我带来,而是崔公子带着人寻来的。”顾天澜道。 从阿布的口中,顾天澜知道对方除了赫那之外,还有一个阴险毒辣的大梁人,从罗酋的口中也可知道这人的存在。而且,之前的那些阴谋诡计,若是大梁朝廷没有内应,仅凭赫那一人是做不到的。 顾天澜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一只老狐狸。她以身为诱饵,终于找到了赫那。而为了引这只老狐狸出现,她是绝对不会打草惊蛇,带着人来。 顾天澜与崔琰打了一个赌——两人在进入平熙城后便分开,赌崔琰可以在多长时间找到她。顾天澜赌一天,崔琰赌半天。而崔琰刚好半天,堪堪三个时辰。 顾天澜本来以为自己要在那老狐狸的手里吃点苦的,却没想到崔琰来的这般及时。 宋奇正以为自己设下一个局中局,却没想到自己也是局中人,落在了别人的局中。 而今,他和赫那王子都落在了皇后的手里。偏偏赫那一根筋,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皇子的人,用仇恨的眼神瞪着他,像是恨不得将他拆皮拔骨。见他被抓,赫那反而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像是开心得很。 宋奇正看他一眼都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将目光移开了。 宋奇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您赢了。” 他终于明白可汗为何忌惮这大梁的皇后了。他终究是轻敌了。 顾天澜看着崔琰:“崔公子,你赢了。” 这一次能一举抓到这两人,除了顾天澜兵行险招之外,崔琰也功不可没。 大梁得这样的治世之才可谓如虎添翼,待一统天下后开创盛世简直易如反掌。当然,前提是公孙奕能驾驭崔琰这样的强臣。 公孙奕与崔琰的磨合之路还有很远,只是有一日这条路走通了,必定是康庄大道。 顾天澜这一次收获颇丰,带着宋奇正与突厥的赫那王子一起回到了京都。 而公孙奕也恰在此时醒了过来,便收到了这么一份大礼。 他在罗府中毒昏迷,再醒来时,他的皇后不止保住了他的心腹大臣,还抓到了作恶的元凶,且元凶来头不小,竟是突厥的赫那王子和潜伏在京都许久的国子监祭酒宋奇正。 公孙奕坐在床上,脸色微微发白,精神头却不错,眸光锐利。 “突厥皇子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梁京都,真是狼子野心!” “突厥虎视眈眈许久,终究按捺不住了。”顾天澜道。 “大梁与突厥一战,终究要打。”公孙奕道。 “不过突厥可汗阿史那钦将他的儿子‘送’到大梁京都做人质,我们便有了优势。”顾天澜笑着道。 公孙奕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赫那还真是个奇人。本来我想将赫那与宋奇正关在一起,看宋奇正还要耍什么花招,赫那却死都不肯与宋奇正在一个牢里。有兵士开玩笑说要将他送回突厥,赫那却完全不为所动,像是要将大梁的牢底坐穿一般。他真的以为宋奇正和大皇子联手要让他死在大梁,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赫那身形高大,看着宋奇正,却拿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脾性却十分幼稚。 “阿史那钦的长子突颜与赫那截然不同。突颜却是个十分难对付的角色。他力大无穷,且为人阴险狡诈,擅长打仗。他像是真正的狼之子,若是两军对垒,我不是他的对手。” 顾天澜露出震惊的神色。 朔云在望月之北,突厥又在朔云之北。顾天澜身经百战,却并未与突厥有过正面之战,所以并不知道突厥军中还藏着这样一枚猛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突颜王子 一望无际的荒漠,烈日炙烤着大地,蔓延半里的商队在沙漠中缓缓前行着。 这里只有黄沙为伴,除了商队的人之外便无任何生灵,显得格外寂静,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起来。人们只得感觉到温度的变化。白日里是汗流浃背,太阳落山后,黄昏的余光还未散去,温度便迅速降了下来。商队里的人不得不披上厚厚的棉袄来御寒。 ‘嗷呜……”一声长鸣在荒凉的沙漠上响彻。 “那是什么声音?” “像是狼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荒漠之中怎么可能会有狼?” 商队里的人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从没听说过这一带有狼群出没。 “嗷呜!”又是一声长啸,这声音醇厚有力,不像是一只狼发出的,而是像一个狼群的叫声。 商队里的人,即使裹着厚厚的棉袄,依旧打了一个寒战。 “我去看看。”那人说着,便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跳了下去,爬上一个沙堆。这里的视线好一些,可以看到远处。 借着夕阳的余晖,他朝着远方望去,突然,他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一幕。 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眼中冒着绿光,从远处呼啸而来的,正是乌泱泱的狼群! 他浑身都僵硬了,一时竟是不知道身处何地,然后脑袋像是有雷声炸开,他又猛地醒悟过来,拔腿便往回跑。 “快跑!有狼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黑影扑上了他,将他压倒在地上,然后咬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那些黑色的影子冲入商队中,沙漠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到处都是惨叫声与求救声。 那些本来想着走完这趟便金盆洗手的人,再也看不到故乡的妻与子,在这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年轻的少年,再也无法在梦中看到心仪的女子,陷入了永久的长眠中。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厮杀。 这里的人,有人见过狼群,但是却没见过这样可怕的狼群,这些狼群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杀气腾腾,几乎一口致命,根本没有给人挣扎的机会。它们就像来自炼狱的魔鬼。 魔鬼的肆虐之后,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沙地上刺眼的红,这不是夕阳的光辉,而是被鲜血染红的。 这里到处横着血肉模糊的尸首,许多东西撒了一地,唯有商队最后的几个箱子完好无损。 凶狠的狼群,目露凶光,昂首挺胸,四处走动着,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的战果。 “嗷呜!”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这无边的沙漠里响起。 狼群像是听到指令一般,迅速集中在一起,变得乖顺起来,与刚刚凶猛的模样截然相反。 一人骑在高大威猛的战马上,从远处缓缓而来。他之于这些狼,便如同王者中的王者。那些凶猛的狼见了他,竟是前腿屈着,跪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他的脸。 他面容粗犷,颧骨很高,眼神凌厉,五官深邃,蓄着胡子,挡住了半张脸。他就像是一匹野狼,眼神凶狠而狂妄。这人便是突厥的突颜王子,又被突厥人称为狼王。 他的身后带着十余骑,各个都身形高大,脊背挺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你们是我最勇猛的战士。”突颜对着狼群道。 他又“嗷呜”叫了一声,狼群便站了起来,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 “兄弟们,去看看我们的战利品吧。” 突颜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人都蜂拥一般冲入了商队的残骸中,像是土匪一般,四处翻找着。 突*在马上,望着面目全非的商队,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没有丝毫怜悯,他的眼睛发红,闪耀着嗜血的光芒。对他而言,一个汉人或许还比不上一只羊。若是杀一个汉人能换一只羊,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突*着马来回走着,看着自己的属下清点战利品。 “殿下,这一次有好东西!”一人走到突颜面前,汇报道,“整整二十个箱子的布匹和十个箱子的棉花,足够给军中每个将士做一件棉袄了。” 沙漠昼夜温差大,每到夜里便十分寒冷,每年都有无数人冻死。所以这棉袄比许多东西都重要许多。 突颜看着下属们扫荡出来的东西,除了布匹棉花外,还有一些大梁的特产。这些东西在大梁随处可见,但是对于突厥而言,却异常稀有并珍贵。 突颜掉转了马头,朝着南方的方向望去。 他脚下踏着的是无边的黄沙,土地贫瘠,水源稀少,而在他所看着的方向,是正片大陆最富饶的地方。他们的吃穿用度,对于许多突厥人而言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突颜看着南方,眼神突然迸发出强烈的野心。 终有一日,他的铁骑会将那片富饶之地踏在地上,他要将所有的大梁人全部杀光,让自己的子民过上生活富足的生活! “将这些东西全部拉回军营。”突颜道。 突颜带着人离去,夕阳的光芒也终于散去,这片土地重归最初的宁静,唯有那些新增的尸首,渐渐被黄沙包裹,消失了最后的痕迹。 突颜的营地位于都城外十里的一片山坳里。 夜里的营帐闪着亮光。 突颜这次收获颇丰,便令人设下酒宴,宴请座下的一众将士。 酒席之间尽是欢声笑语,众人喝酒喝得很开心。 “殿下,这酒是咱们今日抢回来的,虽然不如咱们的酒烈,但是却别有一番味道。” “听说大梁的娘们也是这么韵味十足,殿下,您什么时候带将士们杀入大梁啊!“ 突颜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睛微微眯起,里面却带着嗜血的光芒。 “殿下,出事了。”突颜的心腹突然凑到他的身边道。 这开心的时候,心腹是不会因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打扰自己的,只能说这件事真得很重要。 突颜从酒席退了下去,与心腹一起来到了主帐。 那里已经有一人候在那里,他身上灰扑扑的,刚从大梁风尘仆仆地归来。 “殿下。” “发生了何事?”突颜直接问道。 “赫那王子出事了!” 突颜的面色冷沉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赫那王子和可汗安插在大梁的人一起被大梁俘获了!” 突颜嗤笑了一声:“那个废物!” 突颜是可汗的元妃所出,加上骁勇善战,早就是新任可汗的最佳人选。而赫那,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贪玩好美色,一无是处,他这样的人,在可汗之位之前,就该是个炮灰。 奈何这个炮灰有个好娘。 赫那的娘是现任可敦,出于突厥第一世家,母族势力殷实。他娘很懂讨可汗的欢心,又有诸多心机,她有野心,奈何自己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所以便作出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幺蛾子。这一次,是可敦花了好大功夫才将他弄到大梁,想要让好好表现一番。 “可敦极力推荐赫那去大梁,见机立功,就该给赫那找一个十分厉害的帮手才对,怎么会这么轻易落在大梁的手中?” 究竟是赫那太愚蠢,还是梁人太过聪明。 不过,突颜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一点。他从来不将梁人放在眼中,觉得梁人是十分愚蠢的存在。 无论其中缘由如何,突颜都觉得十分可笑。 那位可敦让赫那去大梁本来是为了让他立功,结果功没有,成了别人的把柄,性命危在旦夕。突颜想到那位可敦为了让赫那去大梁使尽浑身解数,得来这结果还真是有些可笑。 也不知那位可敦在听闻此消息后是何心情了。 “将那废物的事与我细说。”突颜道。 来人便将他从大梁打听来的消息全部说了。 “父汗和可敦都十分疼爱赫那,若是他们听闻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突颜皱着眉道。 他的脸上却无丝毫担忧之情。 来人看在眼里,但是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大梁的人抓了赫那,只是关着,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大梁皇帝极为狡诈,赫那在梁人那里肯定要受苦。”突颜腾得便站了起来,“我担心赫那,我得去见父汗。” 突颜王子连夜求见可汗。 阿史那钦刚好收到大梁来的信件,正是难寐的时候,听闻突颜求见,他的面色变得复杂起来。阿史那钦思量了片刻,便道:“让他进来吧。” 阿史那钦仰头便看到突颜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的诸多儿子里,突颜其实是最像他的。突颜身材魁梧,样貌身形像他,秉性也像他。甚至比他还要更过一些。更强壮,更聪明,更很辣,甚至更绝情。 突颜朝着阿史那钦跪了一下:“儿臣拜见父汗。儿臣深夜打扰父汗,请父汗原谅儿臣,因为儿臣收到一个让儿臣难以入眠的消息。” “大梁抓了你的弟弟。”阿史那钦道。 “梁人多狡猾,赫那的处境肯定很危险,请父汗允许儿臣领兵出战,救回赫那。” 阿史那钦看向自己的长子。他对自己的长子很了解,突颜对赫那根本没有兄弟之情,不过要一个借口出征罢了。突颜就像蛰伏的野兽,蓄势待发,这野兽如今被自己关在笼子里,一旦放出笼子,则会肆虐天下。 此番出征,突颜到了梁地,肯定会大肆杀戮。 要将这野兽放出去吗? 一统天下的路必定是要踩着皑皑白骨的,看来自己是该给梁皇帝及梁皇后一个下马威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村庄消失 阿史那钦心中虽然打定了主意,还是道:“突颜,你打算如何救出赫那?” 突颜道:“儿臣领兵由北方桐木关进攻,先夺取大梁的两座城池,以两座城池相威胁,若是梁皇帝不放了赫那,儿臣便屠杀他的子民,毁了他的城池!” 阿史那钦叹了一口气:“突颜,梁帝原本只是朔云一异姓将军,却一统望月与朔云,可见其本事。梁皇后不同于普通的女流之辈,她身怀异术,胆识过人。梁朝人才辈出,除了梁皇帝和梁皇后之外,还有大将罗甯、蓝元德等。我有攻打大梁的心思,但是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如今……” “赫那被俘,父汗的野心已经被梁皇帝识破,此时已经是最恰当的时机。”突颜道。 “你将大军驻扎在桐木关外,再广开灶炉,做个足够五万人吃食的灶炉,梁帝肯定会派人来与你决战。你只留几千人在那做饭,然后你带着主力部队再沿着河流而上,直接到了西川城外。西川是大梁的军事重地,也是粮草重地。你攻下西川后烧了大梁的粮草,再迅速撤离,又去博陵。博陵一带是北方世家所在地,都十分富庶。这些世家都不是全心全意效忠梁帝的,变数最大。能联合的世家便联合,不能联合的世家便杀了,占据北方这块宝地,再往南……” 这是阿史那钦思索良久定下的计谋。 “突颜,我可以答应你出兵,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阿史那钦道。 突颜顿时一喜,浑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起来。 “父汗请说。” “第一,要收敛浑身的杀气。父汗知道你怨恨梁人,当年你母亲便是死在梁人手中,但是要成大事者唯有忘记这些仇恨。第二,你要将赫那活着带回来,他是你的弟弟。” 那个废物,落在了梁人的手里,就已经是一枚废子了,竟然还要自己将他带回来。 突颜心中不以为然,而是应道:“儿臣谨遵父汗命令。” 突颜一走出可汗的大殿,便将他的条件全部忘在了耳后。 在他看来,梁人该死,赫那也该死。 一人穿透黑夜,穿过大半个宫廷,来到一座奢华的宫殿前。他仰头看了看若隐若现的宫殿名,便敲响了门。 “奴才有要事要见可敦。” 很快的,宫殿的门便开了一个缝隙,将他迎了进去。 对比梁女子,可敦的身型可谓健壮,颧骨很高,面容深邃,棱角比男子柔和一些,反倒有种异域的美感。可敦也收到了赫那被俘的消息,想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正在大梁受苦,如何睡得着? 这南殿也是灯火通明,宫人们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早知道就不让赫那去大梁了!” “只是赫那无半点功绩,若是让他做可汗,天下人肯定不服。若是任由突颜登上可汗之位,那他肯定会杀了赫那,杀了我的族人!” 可敦囔囔自语道:“宋奇正那个废物!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救出赫那……” 然而,她安插在可汗那里的宫侍很快带来了一个更为不好的消息。 “可汗让突颜王子领兵出征,去救出赫那王子。”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可敦跳了起来:“突颜怎么会有这么好心?他领兵出征,倒是立了大功,但是却绝对不会救赫那。突颜这个人,心狠手辣到了极点,他去救,吾儿命休矣!不行,我一定要去阻止他。” 可敦说着便往外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可汗可以在小事上由着我,但是这样的大事,是绝对不会听我的,我去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可敦说着,又担忧赫那的安全,整个人都懵了。 “母亲,您不必担心!” 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那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俏丽,又带着一股英气,这女子正是阿史那钦的长女,宝音公主。 可敦回神,拉住了宝音公主的手:“宝音,你赫那兄长落在了梁人的手里,可汗竟然派突颜去救他。突颜是不会顾及赫那的生死的。突颜这个人很可怕,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感情,他是个冷情冷心的人。” 可敦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你父汗派突颜出征,便是已经放弃了赫那。你父汗比任何人都了解突颜。” 她背后不由得发凉,整个人像是落在了冰窟里。 可汗有诸多儿子,可以放弃一个两个,但是她唯有赫那一个儿子! “母亲,我有一个主意。”宝音道。 “宝音,什么主意?” “女儿带着人悄悄跟在突颜的身后,伺机救出赫那哥哥。”宝音年纪小,身上却有一股气势,“突颜要杀赫那哥哥,还要问问女儿手中的长枪允不允!” 可敦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女儿,颇为欣慰。她这个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有胆识,有谋略,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然而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若是。 可敦根本别无选择:“好,你父汗这边,我会帮你瞒过去。宝音,你要小心。”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突厥大军连夜拔营,浩浩荡荡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向着大梁进攻着。 而缀在这大军身后的是一行十几骑的女子兵团。 这一些,尚且在千里之外的大梁还不知道,变故已经悄然发生。 祁水镇。 这是位于大梁边境的一座小镇。 梁帝登基后,大肆发展商业,随着商人的出入以及街市的发展,祁水镇由原来的贫瘠变为了如今的富裕模样。 百姓们挣钱的法子很多,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轰隆!轰隆!” 正在酣睡的百姓们都被这声音吵醒了。 有人披衣起身,打开门,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黑暗中突然跃出一个声音,刀落在他的脖子上,一抹便是鲜血喷流,一条命被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里面的小娘子等了许久,未见丈夫归来,叫了两声也无回应,便大着胆子起身,还未推开门,便听到'嗷呜'的一声,血腥味扑面而来,巨大的野兽将自己扑倒在地上,她甚至来不及惊恐,喉咙便被咬破,瞬间丧失了意识。 在这寂静想和的小镇上,类似的杀戮悄然进行着。 幸福一些的,便是在酣睡中失去了生命的。 很快的,小镇便被鲜血染红了,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第二日,当熹微的晨光照耀着大地的时候,整个小镇又重归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熟悉的炊烟不曾了,那河边打水的小娘子也消失了,甚至连打鸣的公鸡,都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整个小镇,竟是没有一样活物。 最早出门的商人驾着马车来到祁水镇,昔日里繁华的景象不再,只有阴森恐怖如炼狱一般的景象等着他。 商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城里。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由边城迅速送往京都,送到了梁皇帝的手里。 公孙奕搂着娘子酣睡的时候,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帝后两人迅速穿上衣服,推开殿门,外面有个人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封信件。 公孙奕连忙接过了信件,打开,看着里面的内容时,脸色也突然变了。 “祁水镇,在一夜之间没了!” 顾天澜自然知道祁水镇这个名字。 这个地方是她定下的通商的地方。祁水镇靠近北方沙漠,天气干旱,根本无法种植粮食,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于是顾天澜便在这里点了点,准备发展通商。 看着这地方一日日富裕起来,顾天澜也甚是欣慰,却没想到在这深夜里得到一个这样震惊的消息——整个祁水镇都没了! “祁水镇三千百姓,全部殒命,有的是刀割破了脖子,有的是被野兽咬死,死状都极其惨烈。”公孙奕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些字眼,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眼里隐隐有暴风雨酝酿着。 顾天澜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想象那惨烈的一幕。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竟然有人将屠刀伸向无辜的百姓,该是何等的灭绝人性。 “是突厥人。”公孙奕道,“那些杀死百姓的刀是突厥人惯用的武器,那些咬死百姓的野兽是狼,而且,那里还留有突厥的旗帜。”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他们这是在宣战。” 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宣战。 “如今的边城百姓都活在战战兢兢中,生怕变成下一个祁水镇,通商的城门关了,百姓们终日待在家中,连门都不敢出。” 他们努力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却在突厥人的屠刀下毁于一旦。 “赫那还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们便这般明目张胆,是完全不顾及赫那的死活吗?” 公孙奕道:“有一个人不会顾及赫那的死活——阿史那钦的长子突颜。” “突颜。”顾天澜听公孙奕说过他,但是这次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凶狠。她闭上眼睛,便能窥得见一双凶狠绝情的眼睛,他气势汹汹而来,一出手便给了大梁这样一份惨烈的“大礼”。 “这三千百姓不会平白殒命,突颜必须以命偿命!”公孙奕道。 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刚刚平静下来的天下,再次乱了,重归烽烟战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云曜出战 罗甯率先入宫,听闻此事,也是一惊:“突厥真是狼子野心!” “陛下,臣想请命与突厥一战!”罗甯跪了下去,道。 他这般请求是有两个原因,一是愤怒于突厥的野心与残忍,想为无辜的百姓报仇;二是他受恩于皇后娘娘,正要寻一个机会报答恩情。 他是为将者,最佳的报恩方式便是,愿为大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次突厥领兵的是突颜。突颜作战的方式完全是不要命的,但凡有牵挂和顾忌,都不是他的对手。”公孙奕道。 罗甯是他座下一枚猛将,擅长谋略,但是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突颜,未必能占得了上风。 罗甯并非最好的人选。 “老子日他个仙人板板,竟敢欺负到我大梁的头上,老子要打得那孙子找不着北!”人未到,声先到,一人虎虎生威地走了起来。这人语气虽狂,但是对皇帝和皇后还是十分守礼的,朝着皇帝和皇后行了礼,才站在一旁。 来人正是蓝元德。 蓝元德的勇猛与突颜差不多,但是比起谋略与心狠手辣,却逊于突颜,也非最佳人选。 “云曜。”顾天澜像是知道了公孙奕心中所想,报出了一个名字。 “云曜虽然年幼,但是富有领兵作战的经验,他与突颜年纪相反,两人看似截然相反,其实骨子里的秉性是一样的。”顾天澜道。 云曜有谋略,就像只桀骜不驯的小豹子,确实是公孙奕座下一众将领里的最好人选。 但是…… “突颜手里有一支神秘的由狼组成的军队,这支狼军凶狠异常。”公孙奕道。 这支狼军是一个变数。他们对这支狼军了解太少了。 所以云曜出战,便变得异常险恶起来。 深夜,一道旨意便从宫里传了出来,送到了云曜的府上,封云曜为征北大将军,北平突厥之祸端。 天还未亮,顾天澜便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梦里,一匹凶狠的狼咬住了云曜的脖子,撕开了他的血管,血液喷流而出,青年大睁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生气。 顾天澜的心中有些不安。 “墨寒,我要去见见赫那。”顾天澜道。 公孙奕看了一夜还未亮的天,又看了眼他的阿澜脸上依旧残留着余悸。公孙奕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好。” 公孙奕与顾天澜一起来到大牢。 大牢的看守从睡梦中惊喜,揉了揉眼眸许久才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真是帝后…… 看守连忙将二人带到赫那的牢前。 这位突厥二皇子正靠在牢狱的墙壁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牢门打开,公孙奕和顾天澜走了进去,公孙奕用脚叫醒了赫那。 赫那用呆愣的眼神看着两人,低声囔囔道:“美人……” 公孙奕又是一脚过去,赫那才彻底醒来。 他这时才做出皇子的模样,坐直了身体,满脸傲气地看着两人。 “知道你被俘后,你的哥哥便迫不及待想要来救你了。”顾天澜道。 赫那一脸怪异:“你是说突颜?他恨不得我死。这笑话真可笑!” 顾天澜道:“你说说突颜如何?” 赫那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连想都不想想他,还说他的事?” “你父汗派突颜攻打大梁。我们对突颜一无所知,这场战突颜占了优势,你若是不说,他赢了,你便没有活着的意义,连人质都做不了了。”顾天澜道。 赫那思考了片刻,便指着公孙奕道:“你出去,我只跟她说。” 美女在侧他才有说的欲望,对着与他一般的男人,且是美女的夫君,赫那心情各种不爽。 公孙奕眼中闪过一道杀气,手握成拳,想一拳捶死赫那,便被顾天澜推了出去。 “去大牢门口等我。”顾天澜低声道。 公孙奕身上的杀气顿时消失了,乖乖去门口等。 牢里只剩下两个人。 赫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顾天澜倒是没有端架子,豪爽地在他身边坐下。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大梁的皇后。”赫那扭头看着他道。 他随意坐着,一派慵懒的模样。 “我初见你时也没想到你是突厥的王子。” 赫那笑了,笑得有些稚气,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我常听宋奇正说大梁的皇后很厉害,一直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吓唬我。如今,我觉得你确实不一般。” 顾天澜问:“你觉得你的王兄是怎样的人?” 赫那的脸上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别用‘王兄’这个词,突颜不是我的王兄。你想要知道他的什么事?” “突颜有一只全是狼组成的军队。” 赫那点了点头:“整整二十匹狼,这些狼是突颜训练出来的,与他一般灭绝人性,是他杀戮的工具。突颜又被称为‘狼王’,就是因为他的这支狼军。” “突颜是怎么训练这些狼的?”顾天澜问道。 “突颜是从狼的幼崽时候便开始训练的。他将一大群狼关在一起,只给少量的食物,其中的强者才能抢到食物,弱者只能等待死亡,因此剩下来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再在狼群里放各种各样的猛兽,由弱到强,先是毒蛇,再到狮子猛虎,这剩下的便是强者中的王者了。最后便是训练它们的攻击方式。突颜的那支狼军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只攻击敌人的脖子,一击致命。那是因为突颜将猛兽的其余地方都挡住,只露出脖子部分,狼很聪明,很快便发现咬脖子是最好的攻击方式。这些狼都是由突颜驯服的,所以对突颜忠心耿耿。” 顾天澜听后便沉默了。 狼不像人,它们一旦认定了一个主人,是无法用阴谋离间的,而且它们没有弱点,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突颜的这支狼军,十分强大。 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顾天澜觉得云曜的胜算至少有五成,而如今只剩下两成。 顾天澜自天牢离去后更加忧心忡忡。 云曜一大早就会入宫来接帅印,出征的日期迫在眉睫,如果她在云曜出征前都没有找出破这支狼军的法子,那云曜与其率领的五万大军便危机重重。 顾天澜的脑海中不由得闪着夜里的噩梦,还有突颜猖狂的笑声。 顾天澜不由得有些烦躁。 她想到与云曜初见时的模样,年轻的男人温润如玉,眼眸却像狼崽子一般,写满了桀骜不驯。 少年充满了不安全感,一次次的试探,才与她渐渐亲近。 顾天澜没什么兄弟姐妹,云曜便如她弟弟一般。 虽然每次出征都充满危险,但是云曜这样简直是九死一生。 电光火石间,顾天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她猛地站起身,对身边人道:“本宫要一件盔甲,你去兵部取!” 大梁的盔甲,护住的是头部及胸口,脖子处是没有防护的。 顾天澜设计出一种在脖子处也有保护的盔甲,然后让所有人动手开始改造。 改造之后,顾天澜便将盔甲穿在了身上。脖子处被紧紧护住,材质坚硬无比,无论多锋利的牙齿咬上,也不可能咬碎这盔甲。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公孙奕下朝归来后便看到这样的一幕—— 阿澜身着盔甲,威风凛凛,只露出一张小脸,眼睛却亮得可怕。 公孙奕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三步作两步走了过去,便将她连着盔甲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后才将她放了下来。公孙奕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阿澜真聪明。还有,明日一早,云曜便带着五万大军出征。云曜为主将,蓝元德为副将。” 顾天澜立即吩咐道:“将所有的宫侍全部召集到鸾凤宫。”又召来了鸾凤宫的太监总管,“你去兵部传一道本宫的懿旨,让兵部尚书将这次出征的所有盔甲全部送到鸾凤宫!” 整个大梁上下都知道,皇后的旨意便是皇帝的旨意。兵部尚书不敢怠慢,立即让人将所有盔甲送进了鸾凤宫。 鸾凤宫里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些宫人,大多都很聪明且手巧,这改造盔甲之事便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鸾凤宫便完成了两万副盔甲的改造。 第二日一早,粮草与大军一同出发,浩浩荡荡地朝着北方出发。 顾天澜与公孙奕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他们大梁最勇猛的战士奔赴前方战场。 这次出征彻底拉开了大梁和突厥争夺天下的序幕,自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大战,在历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与此同时,遥遥千里之外,突颜的虎狼之军,也在静静地候着大梁大军地到来。 突颜巡视着自己的狼军,抚摸着恶狼口里雪白的牙齿,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我的勇士们,这一次便要让大梁人看到你们的厉害。让他们闻风丧胆,再也不敢与我们一战!”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的狼军是无数鲜血造就的,梁人那脆弱的肉体凡胎根本就不是狼军的对手。 他手下的狼军会咬破那些梁人的喉咙,啃噬他们的血肉,让他们永远葬身在这里,让梁人知道突厥的厉害,知道他突颜的厉害。他要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令人胆寒的传说。 突颜脑海中闪过那激荡人心的一幕,不由得勾起一个笑容。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两国交战 “将军,翻过这座山,再往前行便是祁水镇了。”当地向导道,他的脸上带着惊恐,“传闻祁水镇又妖鬼肆虐,草民便不敢去了。” 自从祁水镇一夜横尸遍野之后,那便成了一处恐怖之地,无人敢单独前往。有人说祁水镇有妖鬼出没,那鬼最喜欢吃活人,传得神乎其神。伴随着这些传说的,便是商队急速减少,昔日里热闹的边城又变得冷清下来。 云曜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望着远处高高的山巅。 “老子就不信什么妖鬼!”蓝元德纵马向前,“云曜,大军晚上就驻扎在祁水镇吧,纵然有妖鬼,老子也要叫他魂飞魄散!” 云曜浓眉一拧,很快做了决定:“好!” 祁水镇是突颜宣战的地点,那里是大梁最惨痛的记忆,他们便要从那里重新站起来。 与蓝元德相比,云曜就是个纤弱青年,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丝毫不亚于蓝元德,一看便是主将。 不过云曜年轻,这些将士跟随蓝元德的时间久一些,蓝元德在军中威信也比云曜高一些。青年依旧是不急不躁的态度,叫人看不透。 五万大军,翻越了那座高山,于黄昏时分到达了祁水镇。 大军很快安营扎寨,生火煮饭,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夜渐渐深了,这深夜格外宁静,将士们都在营帐里睡了下来。 只是在睡之前,云曜下了一个命令,便是所有人都要穿上盔甲。 “这睡觉还要穿着盔甲?穿着盔甲睡觉多不方便?不是有人守夜吗?万一敌人来袭,再穿上也可以啊!” 云曜太年轻了,他下的命令,但凡有些不同以往,都会引起将士的强烈不满。这反对之人乃是蓝元德座下之人,觉得自家将军给个毛都没长齐的白面青年做副将太委屈了,正憋着劲要给自家将军讨回公道呢。 “蓝将军,您说是不是?”那人问蓝元德道。 云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蓝元德。 蓝元德突然伸出脚,猛地踹了那人一脚:“主将的命令都敢不听了,你是反了天吗?老子便打死你!”蓝元德又踹了两脚,踹得那人连忙求饶。 诸位刺儿头见蓝元德的态度,只得乖乖地穿着盔甲,背着这僵硬的乌龟壳入睡。 云曜与蓝元德是一个营帐。 云曜坐在那里,面白如玉,与这军营有些格格不入。蓝元德越看他越觉得这样漂亮的小青年该待在小楼之中,看看书,题题字,而不是手拿刀剑,刺入人的心脏,做这般粗野的事。 云曜挑了挑眉看他,蓝元德立即扭头,脑袋压着交叉的双手,仰头躺着,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模样。 “多谢。”云曜道。 蓝元德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老子是看不出你这样毛没长齐的小子能做什么主将。但是是娘娘点的你,娘娘点你,便有她的道理。” 蓝元德一般不服人,唯独对皇后服服帖帖的,言听计从。她下得命令,但凡他不懂的,都归功于自己太蠢笨。 “毛长齐了。”云曜突然道。 蓝元德一时反应不过来:“啥?” “我的毛长齐了,你要看看吗?”云曜一本正经道。 蓝元德扭着头,愣愣地看着云曜,似乎很难理解他能顶着那张脸说出这样的荤话。 蓝元德的“要”字卡在了喉咙口,扭回了脑袋,粗声粗气道:“快睡了,明日好好干他一架,将突厥狗全部赶回大漠深处去!” 灯灭了,云曜闭上眼睛,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 蓝元德睡着了,正做着一个美梦,梦里有美娇娘窝在他的怀里,美娇娘的皮肤很白很嫩,摸在手里就跟摸豆腐一样,蓝元德正摸得起劲,突然手腕一疼,便醒了过来。烛光照耀下的一张白皙好看的脸,蓝元德有些愣愣的,手腕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 他突然坐了起来:“何事?” 云曜道:“听声音。” 蓝元德竖着耳朵,脸色突然变了。 下一瞬,他便跳了起来,猛地朝着门口处走去,刚掀开帘子,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蓝元德甚至来不及反应,一道黑影闪过,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脖子。 “嘎嘣”一声,若非脖子上有盔甲挡着,那咬断的便是他的喉咙。 蓝元德手里的大刀便朝着那野兽砍去,砍得那野兽惨叫一声,那野兽立即放弃攻击,瞬间消失了。 蓝元德扭头,便看到云曜再与另一只狼作斗争,那狼十分聪明,立即意识到不是云曜的对手,迅速退去了。 云曜立即冲出了营帐,这进入营地的野兽并不止一只,许多营帐里都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有的将士被咬伤了,但是由于盔甲的存在,将士们占于上风,狼群迅速退去。 蓝元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从脸上抹了一脸血,憋了一会儿,终于骂出了:“老子日他个仙人板板的!”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凶猛的狼群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祁水镇百姓的家中,残忍地要了他们的命的。 蓝元德朝着云曜竖起了大拇指:“这些野兽根本不是人,若是没将盔甲穿在身上,根本挡不住野兽的攻击。” 突颜座下将士,借着黑暗的掩盖,潜伏在夜色深处,等着打头阵的狼军完成任务后,便发起第二轮攻击。 “殿下,我听到惨叫声了!” “梁人肯定没想到会在睡梦里受到攻击!” “殿下,我们何时发起攻击?再捡几个梁军的狗头!” 突颜盯着不远处黑暗中的营帐,算着狼军已经差不多将梁军军营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便下了发起进攻的命令。 突颜决定采取攻击百姓的方式攻击梁军,给他们一份“见面礼”。他们并非正面攻击,而是悄悄潜入军营,给懵懂的梁人脖子上抹一刀。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突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眼前一个梁人拿着刀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突颜突然朝着他的脖子袭去,割断他的喉咙…… 那人突然闪过,眼神便正面对上突颜的了。他的眼神清明,根本没有半分惊恐! 突颜突然觉得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与那人打斗起来,那人看似瘦弱,突颜开始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几招之后,突颜便知道眼前人的厉害了。 突颜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些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根本无心恋战。他后退了两步,一样东西突然摔在了他的脚上,突颜低头一看,脸色猛地变了。 他脚上的竟是一具狼的尸体! 他的狼军自参战以来,从来只有杀人,不会被人杀!但是眼前的尸体切切实实是他的狼军,编号十七! 突颜心中惊疑不定,大喊着“撤退”,便朝着一个方向大力撤退。 云曜如何肯让他逃了,拿着刀便追了上去。突颜身边不断有突厥兵士涌出来,这些兵士十分勇猛,都是不怕死的,挡住了云曜猛烈的攻击。 突颜的背上被狠狠地砍了一刀,衣裳被鲜血浸染了,他杀红了眼,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只记得“杀”! 突颜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梁军的包围圈,根本不敢停歇,逃出了几十里才停下来。 突颜手中的刀狠狠地刺在地上,借着刀的力量才勉强站着。突颜红着眼,看着自己昔日的猛将,如今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而自己费尽鲜血训练出来的狼军,最终只剩下十五只狼了。 这些狼军,都是以一敌百的猛士,狼是群袭动物,若是这二十只狼一起攻击,可当千军万马。损失五只狼,对于突颜而言,简直比没了一万将士损失还要惨重。 突颜向来都是所向披靡,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这样狼狈的一日。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里写满了仇恨与不甘。 “殿下,大梁的盔甲进行了改造,在脖子处加了防护,他们是穿着盔甲入睡的,这才导致狼军有这般大的损失。”身边人汇报道。 在脖子上加了防护,这便是这场攻击失败的根本原因。突颜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 对方对他的狼军似乎了若指掌。 突颜觉得梁军软绵绵的,哪里比得上他勇猛无双的突厥猛士?突颜一直觉得梁人软弱可欺,更从未将梁军放在眼里。而从这一次的突袭失败后,突颜不得不对梁军刮目相看。 他输便输在轻敌了。 他终于明白了父汗为何要制定那么复杂的计划来对付大梁。对于那些计划他向来不放在眼里。他答应得爽快,想着的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不按父汗说的做,父汗耶不能奈何他。只要最后赢了便好了。 而此时,梁人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他错了。 突颜并非自高自傲之人,相反,他是一位十分杰出的将领。 大军重新驻扎下来,突颜便重新开始评估大梁的这支出征军了。 “这次令兵的是大梁的淮阳侯云曜,云曜是大梁皇后的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年轻,但是有谋略,沉得住气。副将是大将蓝元德,此人有勇无谋,性格暴躁。” 听着下属的汇报,突颜闭着眼睛,开始认真思索对敌之策。 云曜……蓝元德……他们知道他的狼军的弱点。如何利用这些来打败梁军? 突颜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眼神杀气腾腾—云曜,等着接招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噩耗传来 初战告捷! 梁军士气大振,云曜一战成名,在军中的威信水涨船高。 “云曜,咱们一来便将突颜打得屁滚尿流,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蓝元德用手肘撞了撞云曜,一脸兴奋道。 云曜的脸上却没什么喜意。 “老子请大家吃酒!” “不可。”云曜道。 蓝元德傻眼了:“为啥?” “突颜诡计多端,我们必须提防着他,以防他突然一击。” “哈!突颜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能转眼又来?”蓝元德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看着云曜的脸色,他只得作罢。 云曜率着众人高度警惕了两日,突厥那边都毫无动静。云曜依旧不敢放松。那派去调查突颜踪迹的人也回来了,只道方圆三十里都无突颜及突厥人的痕迹。 难道突颜真的被打怕了,退回了都城里? 又过了五日,突颜依旧毫无动静,就连云曜自己也糊涂了起来了。 难道自己是真的高估了敌人? 驻守在祁水镇的将士们也逐渐放松起来,他们开始嘲讽突厥的无用与懦弱,说他们只会屠杀无辜百姓,面对真正的兵士却不可一击。 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几日的天气有些怪异。 祁水镇地处大梁和突厥交壤的地方,靠近荒漠,昼夜温差很大。夏日已经过去,秋日刚好来临,此时的夜晚本来是该很冷才对。但是这几日的夜晚有些不寻常的热。 那热气仿若从地底下冒起来一般,到了夜里,依旧没有丝毫减弱。半睡半醒间,云曜已经浑身是汗。 云曜依旧要求战士们每天夜里都要穿着盔甲睡觉。 这穿一日还好,夜夜穿,一个厚重的东西压在身上,透不过气,转不了身,一觉醒来浑身发疼。几日下来,将士们已经怨声载道。但是,云曜依旧下了死命令。 由于夜里不寻常的热,有些将士已经忍不了,偷偷将盔甲脱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不必与突厥对战,他们便被自己闷死了。 这天气热的,甚至连云曜也忍不了了。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云曜身上已经热出了痱子。 他猛地起身,嘴唇紧紧抿着,坐了半晌,终于解开了身上的盔甲。当盔甲从身上脱去的时候,云曜觉得自己宛若新生一般。空气依旧是热的,但是却有风吹到自己的脸上,那种舒爽感,让他舒服不由得眯了眼睛。 云曜赤着脚走在地上,脚上的地竟然是烫人的热,昨日还是没那么热的,此时竟像是地下有火燃烧着一般。 云曜不由得蹲下了身,抚摸着地,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火……烧……火烧! 云曜脸色一变,刚想冲出去击鼓,一切却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凶猛的狼钻入了营帐中,里面的兵士只惨叫一声,便没了气息。 “突厥来袭!”云曜已经来不及击鼓了,便大叫一声。 迅猛的狼朝着他扑来,云曜猛地闪开,那狼露出凶狠的獠牙,继续朝着他发起攻击。这狼的体型比一般的狼还要大,且动作敏捷,凶猛异常,只朝着人的弱点攻击。 云曜执着剑,朝着狼刺去,那狼迅速跳跃到云曜的身手,爪子狠狠地抓过,抓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背上留下一道血痕。云曜与那只狼缠斗了几个来回,云曜的手被狼咬了一口,咬得血肉模糊,手臂上的一块肉差点落下来,除此之外,他的背上与腿上都有咬痕。而云曜手中的剑也终于刺入了狼的身上。 那狼躺在地上,颤抖了两下,终于彻底闭上眼睛,死了。 云曜迅速撕下衣服,捆住了失血的商家欧,提着剑往外走去,便见外面已经杀成了一团。 突厥的是人狼共同攻击,将士们都来不及穿盔甲,那狼又无比凶猛,一口毙命,此时,大梁已经处于弱势。 “他奶奶的!” 蓝元德突然爆发了一声大喝,一匹狼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匹朝着他的脖子袭去。 云曜眼神一凛,手中的剑飞快一出,挑开了那袭向他脖子的狼,另一脚狠狠地踹上了他背上的那一只。 蓝元德一脸是血,瞧着云曜,猛地抹了一把血:“你快走!” 云曜一边出剑,挡住了袭来的人和狼:“我是主将,主将是不会走的。蓝元德听命!” 云曜突然拿出了主将的气势。 蓝元德只得道:“末将听令。” “你带人撤退!” 蓝元德顿时急了:“你这小子说什么呢!老子撤退了,你怎么办?” 云曜瞪着他:“快滚!” 蓝元德一剑入一剑出,温热的血喷了一脸:“老子不滚!你用军令处置老子啊!” 云曜的剑突然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蓝元德,你不听主将的话了?” 蓝元德心脏猛地一跳,一咬牙:“老子撤退!” 云曜带着人在前面抵抗着,蓝元德从后方杀出了一条血路,一众人狼狈地从后方出逃。 蓝元德再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两方主将缠斗在一起。跟突颜的高大威猛比起来,云曜更显得瘦弱了,他浑身是伤,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是突颜的对手? 蓝元德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大刀,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眼睁睁地看着突颜手里的长剑刺进了云曜的胸口…… “退!快退!带上伤员!”蓝元德的喉咙都喊哑了,那哑声之中隐隐带上了哭腔。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冲刷了他脸上的血水。雨水很快地掩盖了泪水,没人发现这个糙汉子一样的壮汉,此时其实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十日前,大梁狠狠地打了突厥一顿,令其损失惨重。 十日后,突厥卷土重来,将梁军打得后退了十里,退入了边城之中。 阳光终于突破云层,照耀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上。 蓝元德对撤入城中的人数进行清点,在这次大战中,共死去将士一万人,重伤五千人。并损失主将一名。 主将亡。 蓝元德闭上眼睛便想着突颜的长剑刺入云曜胸口的情景,心中闷闷的难受。后来,他带着众人撤离后,自己又冲了回去,于累累尸骨中寻了许久,并未寻到云曜的尸体。 这却未必不是一剑好事。 只能说云曜的尸骨落在了突颜的手里。 突颜这人,心狠手辣,还不知道会怎样对他。 “你就跟陛下说,主将为了护着其他人逃离,以身殉国。”蓝元德说着,他不识字,所以这书信是人代写的。 “云将军的尸首,老子一定会找到的。老子会杀了突颜,给云曜报仇的。” “云曜是娘娘的弟弟,娘娘肯定会很难过。”蓝元德囔囔道,“为什么死得不是老子呢?” “长得跟小娘们似的,就该做一些文雅的事,跟我们粗人一样打打杀杀……” 蓝元德口述的书信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都。 顾天澜刚刚得到云曜的捷报不久。云曜的字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地将那场战详细描述了一遍,字里行间透出了一股喜悦感。 顾天澜知道云曜与他一般,心都在战场上,待在家中,便如关在笼子里的鸟,心中总像是缺了什么。 待在京都,做着淮阳侯,云曜整日里都是懒洋洋的,无所事事。想着云曜眉飞色舞的模样,顾天澜不禁露出一个笑。 看着顾天澜高兴,公孙奕也不自觉高兴了起来。他倒是希望云曜一路大胜,一举将突厥赶到居庸关以北,让突厥人再不敢觊觎天下半分。 公孙奕想不到的是,不过两日,他竟然收到梁军大败,主将身亡的消息! 蓝元德带着盛夏的残兵驻守在城里,群龙无首,等着皇帝重新确定主将的人选。 蓝元德自请为将,誓称一举杀了突颜为云曜报仇。 公孙奕看着“主将亡”那三个字,额头一抽一抽地疼。 此时,他突然希望阿澜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后,没有那么多足智多谋,那他还能将这个消息掩盖下去。 公孙奕在御书房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朝着鸾凤宫走去。 他知道此时鸾凤宫中的阿澜也该得到云曜身亡的消息了。 鸾凤宫外,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便迈步往前走了。 顾天澜穿着白色宽大的衣袍,坐在那里,身上的白纱铺散在地上,美艳中添了几分空灵。 公孙奕走了过去,从背后拥住了他:“阿澜。” “是我点的将,点的云曜。”顾天澜道,“上一辈子,我做了很多错事,重活一世,我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我对我这辈子的所作所为都丝毫不后悔。但是这件事,我错了。” 阿澜的语气很平静,公孙奕的心却愈加慌张。 阿澜果然将云曜的死都怪罪于自己身上。她眼神里的冰冷足以将他的心脏冻结,没来由地让他觉得可怕。 “阿澜,这不是你的错。” 顾天澜突然起身,转身往外走去:“我要去将云曜的尸首带回来。他是我的弟弟,我不能让他沦落在异族手里。” 公孙奕连忙起身,拉住了她:“阿澜,突颜诡计多端,这件事需从长计议。” “云曜等不及的,他在等我接他回来。” 公孙奕紧紧地抱住她:“阿澜,我去将云曜带回来。” 公孙奕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去,阿澜,我去。” 顾天澜的脸色苍白的厉害,毫无血色。她的身体一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般,倒在了公孙奕的怀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百六十章 崔琰巧谋 顾天澜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这可将公孙奕吓了一大跳,三魂六魄都像是跳了出来,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阿澜虽然是一副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模样,但是公孙奕知道,她身怀武艺,身体比一般女子壮实许多。 御医在替她诊治,公孙奕心中急切,却又被御医赶了出来,只能在门口来回地走着。 御医一走到门口,公孙奕便腾地走到了御医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皇后怎样了?” 帝皇向来沉稳冷沉,御医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又觉得帝皇这模样倒像是人了。 御医道:“恭喜陛下。” 公孙奕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御医道。 公孙奕一下被炸猛了,这感觉就像是一下从地狱飞到了云端。 “你再说一句。” “娘娘有孕了。” 公孙奕腾地便进了屋,看得御医头昏眼花。御医连忙走了,想着皇帝刚刚那初为人父的幼稚模样,觉得稀奇,但是也不敢再看了,皇帝喜怒无常,若是思及今日之事,将他杀人灭口便不好了。 公孙奕三步作两步的进了屋,待靠近床边又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顾天澜依旧没有醒,纤弱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窝里,黑发披散下来,脸色苍白,看起来尤为可怜。 公孙奕心中像是装满了东西,沉沉的,甜丝丝的。 他轻轻地抓着阿澜的手,想着她腹中有他们的孩子,不由得有些好奇,伸出手想要去摸摸他们的孩子,落在半空中又顿住。他怕自己太兴奋,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又怕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吓着孩子。 公孙奕活到这么大的年纪,还从未这般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过。 顾天澜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公孙奕一下狂喜,一下悲伤的模样,那样子竟像是疯魔了。 经过这一下,顾天澜已经逐渐冷静下来。 她上辈子加这辈子,前前后后已经活了近三十岁了,她经历过这世上的大悲之事,最终都忍了下来,汲汲营营多年,终于为自己和在乎的人报了仇。 只是每次想到云曜出了事,顾天澜便觉得心脏一阵刺痛,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当她醒来的时候,云曜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叫着她“阿澜姐姐”。 再见公孙奕这般疯魔的模样,顾天澜整个人的迷迷糊糊的,想着莫非自己晕倒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见顾天澜醒来,公孙奕便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阿澜,你可觉得还好,有哪里不舒服?你继续躺着,可要喝水?” 公孙奕一连串问了太多问题,问得顾天澜根本不知道回答什么。 “我……怎么了?”顾天澜低声问道。 公孙奕道:“我要做父亲了。阿澜,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公孙奕一说,又觉得心里喜滋滋的,若非情况不允许,他恨不得将阿澜抱起来,开心地转几个圈圈。 顾天澜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公孙奕初为人父,但是她却不是第一次初为人母了。 当年她怀谚儿的时候,便是很稀奇,充满期待。 但是这是她与公孙奕的孩子。 顾天澜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睛里的痛苦终于被冲散了一些。她见公孙奕眼巴巴地看着,便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公孙奕觉得很新奇,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眼睛里顿时一喜:“阿澜,他踢我了!” “……”顾天澜颇为无奈道,“两个月的孩子,还没有脚呢。那只是我肚子叫了一声。” 公孙奕立即命人备了膳,端了上来。 顾天澜用着膳:“突颜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御驾亲征。”公孙奕道,“祁水镇一战后,突颜步步紧逼,几次攻城。蓝元德的脾性暴躁,与突颜几次交战,都讨不得好处。大梁伤亡越来越惨重,将士们已经失去斗志,唯有我御驾亲征,才能让士气高涨起来。” 顾天澜沉吟片刻:“一个突厥王子,便让大梁皇帝御驾亲征,若是突厥可汗亲自领兵,那我大梁还能派何人?” 她本来想亲自领兵的,但是她腹中如今有了孩子,无论如何,公孙奕都不会允她出征。 “若是这般,那可能只有晋国公罗甯可与之一战了。罗甯生性谨慎,即使赢不了,也不会输得太惨。”公孙奕道。 派罗甯出战只是权宜之计,弥补主将的空缺。 但是想要彻底将突厥赶回居庸关,为云曜报仇,便变得遥遥无期起来。这并不是顾天澜想要的。 突颜和他的狼军便真的如一座无法横亘的大山一般,不可战胜吗? “陛下,娘娘,崔琰崔公子说有要事求见。”宫人禀报道。 若是以往,公孙奕看到崔琰便觉得不顺眼,但是今日,他觉得崔琰来得正好。 公孙奕和颜悦色道:“快宣崔公子进来。” 崔琰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在鸾凤宫门口多等一会儿,却没想到公孙奕立即令他进谏。 他一进去,公孙奕也立即赐座,且公孙奕看向他的眼神无丝毫的敌意,竟透出一丝温柔,看得崔琰不由得背后发毛,以为帝皇被祁水镇一战的大败打击地傻了。 崔琰在位置上座下。 顾天澜身上披着简单的衣袍,脸色发白,里面却又透着一丝红润,像是经历大悲后的又突生了些许喜悦。 公孙奕挨着顾天澜坐着,声音里难以掩饰的喜悦与炫耀:“皇后有孕了,不可太过辛苦,你有话便快说吧。” 崔琰终于知道公孙奕为何这般反常了。 崔琰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他觉得顾天澜与众不同,便对她生了一些关注与好感,心中确实有一丝爱慕,但是知道她是皇后后,崔琰便将那一丝情窦压了下去。伤心到是说不上,只是有些怅然若失罢了。 崔琰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崔公子,有何事?”顾天澜问道。 “我是来献计的。”崔琰道,“关于与突颜一战,有一计。” 从之前的几件事,顾天澜已经见识到崔琰的厉害,此时听他说有计,顾天澜便是一喜:“怎么说?” “娘娘可曾仔细研究过突颜这个人?他的秉性如何,又为何会这般?他的弱点是什么?” 顾天澜与赫那见过一面,聊的便是那支狼军的事,其他的并未提及。 经过崔琰的提醒,顾天澜才恍然惊觉,突颜也是一个人,也是有弱点的。 “突颜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钦元妃所生,之前突厥内乱,元妃带着突颜躲在了一个商队中,岂知商队首领看上了元妃的美色,欲对元妃行不轨之事。元妃抵死不从,便死在了那商队首领手中。那商队是汉人,所以突颜对汉人十分厌恶。因此,他才能做出屠杀一座村庄之事,因为汉人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人。突厥现可敦是赫那的亲母,与突颜明争暗斗,向来不和。这两方都知道,只要一方得势,自己便死无葬生之地。” 顾天澜瞬间明白了崔琰的意思:“所以不能只正面与突颜打,而应该从后院下手。” 崔琰点头:“而且,突颜有一个弱点,便是十分宠爱他的王妃。突颜的王妃,其实是一个汉人。据说当年突颜入山中打猎,被猛虎咬伤,正在生死之际被一农女所救。农女救回突颜后,帮他养伤,突颜竟是爱上了那农女。突颜要带农女回突厥,农女留恋老父不肯,突颜便杀了她的老父,将农女强行带回了突厥。那农女便是今日的王妃。” 顾天澜听得简直目瞪口呆。农女好心救人,岂知被救之人恩将仇报,竟然杀了自己的老父。 她从崔琰的话提取出了几个极为重要的内容。 “所以,不仅我们不希望突颜赢,突厥的可敦也不希望突颜赢。”这个时候急的不只是他们,还有突厥可敦。 “可从突颜王妃下手,分散突颜的注意力。”顾天澜道,“我们只需要稍微提醒一下突厥可敦……” 前线战报传来,突厥上下一片喜悦。 不过面上的喜悦并非心中的喜悦,比如这可敦一族,已经隐约窥见自己的末日了。 “突颜根本不会救赫那,可汗也忘了突颜是为了救赫那而出兵的,赫那已经成了一枚弃子。若是突颜一举攻入大梁,那他便坐定了可汗的位置。” 可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既担忧赫那,又担心自己的处境,面上满是愁容。只是面对突厥的时候还得笑着,这愁容也只有私下的时候敢露出来。 “突颜对他的那位王妃甚是在意,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 可敦脸色先是一喜,很快又恢复了担忧:“若是我对那王妃做了什么,肯宁逃不过可汗的眼睛,到时候引起可汗的反感……” “可敦,那位王妃出事不一定是人为,比如忧思过度,突然病倒……” 可敦的眼神顿时一亮,心中涌过无数个问题,很快恢复平静:“我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决战来临 “殿下,梁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 “可汗还道梁皇帝和梁皇后厉害,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大梁虽大,却是病猫,如何敌得过殿下的虎狼之军?” “梁人都讲究真龙天子,唯有真龙天子才能一统天下。这般看来,殿下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自那日梁军惨败、主将被杀后,梁军便开始一蹶不振了。 突颜看着诺大的大梁,便觉得如同囊中之物一般。 “两日后出击,势必攻入大梁!”突颜下了最终的军令。 梁军的士气已经处于最低潮,两日后将有大雨,是最好的攻击时机。 突颜的心腹将领陆续退了下去,他一人在营帐中呆着,心情格外好。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将整个大梁彻底毁了,如今已经开始,隐约看到结局。他心中隐藏许久的仇恨终于要报了,他要所有梁人都去给母亲陪葬! 突颜走出了营帐,“嗷呜”地叫了一声,顿时,十五道威风凛凛的立即出现在空地上。 突颜望着这些文风的身姿,眼睛里充满了傲气,他许多年的努力,训练出的狼军,终于没有叫他失望,成为一支勇猛无双的狼军。 “我的勇士们,好好休息两日,两日后将是你们的战场!” 他这支狼军无人能敌,将会成为踏破梁地的一支先头部队。 “殿下,大都出事了!”突颜回到营帐,一人便急匆匆道。 突颜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王妃连日做噩梦,病倒了!”来人道。 突颜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了。那个女人,是他的软肋。自从母亲去世后,突颜一直冷情冷心的,唯有那女人叫他动了心,牵挂着。 当年,在那茅草屋中,突颜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惶恐和慌乱。他很直接,喜欢,就带回去,捧在手心里护着。她看她的老父比他重要,她却是他唯一喜欢的人,突颜觉得这很不公平,于是便杀了她的老父。 他带着她回到大都,在父汗的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终于给了她王妃的名号。这是许多突厥女子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位置。 突颜自认为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但是她依旧丝毫不领情。 这些年,突颜后院的女人不断,而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她一个异族女子,依旧占着王妃的位置,稍微有眼力劲的人都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 “病得如何?”突颜问道。 “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大夫来看了几次都没有好转,所以大都那边连夜派人来,请殿下定夺!” 这便说明病得不轻了。 突颜高大的身影在营帐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十分烦躁。 此时正是攻打大梁的关键时候,如若此时放弃,他以后便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但是他心中又担忧那女人的安危…… “这病得太蹊跷了,是有人抓住她是我的软肋,想要引我回大都。”突颜道,“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那老女人要是敢动她,我便将赫那碎成片,送到她的面前!” 突颜颜色一凝,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立即将命令悄悄对身边人说了。 晋国公罗甯被封为平北大将军,接任云曜主将的位置。而随军前行的有一神秘人物,唯有罗甯知道她的存在。 这人便是顾天澜。 顾天澜有了身孕,公孙奕恨不得将她藏在京都皇宫,不肯任何人靠近她。 “墨寒,如今大梁正当生死存亡之际,我是无法被你金屋藏娇一般藏着的。你将我关在这皇宫之中,我心急如焚,日日难安。还不如让我与罗甯一起出发,尽我的力帮助罗甯。罗甯一人无法对抗突颜,但是加上我胜利的希望便大了许多。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顾天澜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她心中早有了对付突颜主意。只是这件事必须一击即中,否则突颜将会成为大梁的心腹大患,顾天澜交给谁都不放心,便决定亲自对付突颜。 她是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将军,若是将她留在分寸之地…… 公孙奕终究是应了她。 罗甯与顾天澜一同坐在刚搭建好的营帐里。 顾天澜一身漆黑,头上缠着丝巾,只露出一张柔美的脸,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驱散夜里的寒冷。 “娘娘,臣觉得自己的脑袋长少了,与您一起出征,你若是稍微有点闪失,我得多备几个脑袋给陛下砍。”罗甯半开玩笑道,“陛下肯让您随君,这件事足够臣惊诧了。” 他觉得皇帝是个十分复杂的人,明明忧心至极,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困在身边,却又允许她随君出征,做出这般危险的事。 “所以你不是公孙奕。”顾天澜道。 罗甯轻笑一声,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十分有意思:“娘娘设计让突颜后院起火,但是突颜却像是毫不在意,看来这个计谋落空了。” 顾天澜喝了一口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罗将军,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什么赌?”罗甯好奇问道。 “对于突颜而言,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罗甯觉得这答案已经显然易见了。突颜知道王妃重病,却依旧没事人的疯狂攻击大梁,根本就没将那王妃的性命放在眼里。突颜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 “娘娘,我不想赢得太轻易。”罗甯道。 “若是你赢了,我便让陛下在你的年俸禄上加三百两银子。”顾天澜道。 罗甯立即厚颜无耻道:“好。若是臣输了,便献上三百两银子供娘娘用。” 顾天澜眼神瞟了一眼他,罗甯突然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像是掉进了陷阱里。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肯定会赢。 罗甯在前线与突颜打着。 突颜打仗堪称勇猛,罗甯却甚是迂回温和。 突颜气势汹汹而来,罗甯便识趣的撤退了。这对于突颜而言,就像狠狠抡起一拳,却又落在棉花上,十分没劲。 罗甯采用这般的战术,不会输得太惨,但是却也赢不了。将士的士气本来就弱,要打胜战就更难了。 顾天澜却过得甚是清闲。 她没有上前线,与罗甯一起并肩作战,也没有提出什么作战意见,只是单纯地混着日子。 罗甯甚至有种错觉,这位皇后是在宫里闷坏了,所以打算来这里散散心的。 “娘娘,等到了。”宫人对顾天澜道。 顾天澜身上的闲情逸致顿时消失了,立即起身,打开门,便见到门口处停着一辆马车。这马甚是高大,马车的构造简单却结实,梁人讲究细致舒适,这样的马车很少见,所以这马车该是从突厥而来的。 顾天澜走到了马车前,对着搭下来的帘子叫了一声:“王妃。” 里面的人无声无息的。 顾天澜径直走了上去,拉开了马车的帘子,便与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对上了。 马车上人,一身突厥的装束,身形却是汉人。她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普通,脸色惨白,死气沉沉,像是重病之人,气色十分难看。外貌上看并无什么特殊的。 若非是她的侍从证实她便是突颜的王妃,顾天澜根本想不到这样普通的女人便是突颜念念不忘的王妃。 “请王妃下来吧。” 顾天澜道。 她像是没听到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完全无动于衷。 顾天澜像是明白了什么:“姑娘,请下来吧。” 那女子方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顾天澜迎着她进了房间。 “我对姑娘仰慕许久,想与姑娘见一面,只是采用的方式有些特别,还望姑娘见谅。”顾天澜道。 所谓方式,其实就是抢夺。 突颜对王妃真心,知道大都危机重重,唯有将王妃接到身边方才安心。 顾天澜便在路上设下埋伏,将这位王妃“请”到来了。 这其实才是顾天澜的最终目的。 那女子往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姑娘对自己的处境似乎无丝毫担忧。” “你不是请我来的吗?”那女子用陌生的目光看着顾天澜,“而且,你让我感觉到亲切,我已经很少看到这么多汉人了。” “姑娘记得自己是汉人。如今突厥人践踏着我们的国土,我们想将突厥人赶出去,姑娘可曾想祝我们一臂之力?”顾天澜问道。 “你是说突颜吗?他从来未曾将我放在眼里。” “若是他未曾将你放在眼里,他为何要将你千里迢迢从大都接来?” 那女子愣了一下:“若是他将我放在眼里,为何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怨气。顾天澜突然意识到,这位王妃或许并非对突颜无情,而是恨他多情。 顾天澜如今只想赢,无意调和这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着如何为父亲报仇。我会帮你们的。”女人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绝,道。 当夜,突颜再次发起攻击。 罗甯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攻击,按部就班地指挥着抵抗。 顾天澜突然走上城墙,望着城楼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又望着暗沉沉的天空,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娘娘,您还是下去吧,站在这里多危险。这里有臣就够了,突颜很快就会撤退的。”罗甯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紧张。 顾天澜突然明白了突颜的可怕之处。 “将青蛙放在温水里煮着,慢慢加热水的温度,锅里的青蛙甚至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当温度高到足以将青蛙煮熟时,青蛙已经有心无力,无法从锅里跳出来了。突颜每一次攻击都是这般无足轻重,你便习惯了。”顾天澜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罗甯却已经明白了。 罗甯心中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突颜这次的进攻不同以往。”顾天澜征战多年,看着那些乌压压的人影,便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仿佛可以淹没一切。 大决战已经来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决战突颜 “轰!” “轰!” 巨大的响声响起,震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浇灌在了每个人身上,厚重的盔甲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 罗甯穿着一身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城门处巡视了一圈,又登上城楼,看着城楼下乌压压的人。 皇后料得不错,突颜这一次是来真的了,攻击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那巨大的柱子撞击的城门摇摇欲坠。 用不了多久,突颜的大军就会冲进城里,夺取城池,极有可能重复祁水镇之战的惨败。 罗甯抹了一把脸,大喝一声:“将士们顶住,本将今日便与这座城池共存亡!突颜杀我大梁云曜将军,今日本将便要突厥血偿!” 这句话激起了疲惫的将士们的最后一丝士气。 顾天澜穿着黑色的披风站在城楼下,听着那猛烈的攻击声,想着云曜便是也是在暗夜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嗜血的笑容,云曜,姐姐来给你报仇了。 她必须亲眼看着害死云曜的人死去,方才能咽下心中的那口气。 黑暗中,突颜手里双手拿着大刀,站在乌压压的将士之中,望着那厚重的城门。箭矢从城楼下如雨般落了下来,他手中的刀一挥,那些箭矢便落在地上。 快了,快了,城门就要倒了。只要攻破城门,他的铁骑便能踏平这座城! “轰!”这一声响声震天,且更为绵长,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了两震! 倒了! 突颜一马当先:“猛士们,跟着我冲啊!” 他率先冲过了城门,紧随其后是勇猛无双的狼军,他的眼睛血红,望着梁人,手上的大刀便砍了过去,硬生生将梁人砍成了两半,鲜血混杂着雨水落了一地。 他身后的狼军也冲了上去,一时间,天地之间便只剩下惨叫声。 “哈哈哈!”突颜狂傲地笑着,“将士们,给我杀呀。杀梁人一万头者,赏金十两,杀人最多者,封左将军!” “杀!” “杀!” 听闻孤烟的许诺后,突厥的猛士顿时杀红了眼。在他们眼中,这不是杀人,而是看着金光闪闪的银子与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突厥人比梁人具有更加强壮的体魄,这是突厥人的先天优势,梁人无可奈何。 黑暗与大雨也给了突厥优势。这样的天气令梁人守卫艰难,而他的狼军却是凭着气味杀人,黑暗与大雨方便了杀戮。 突*马奔走在尸体和鲜血铺就的道路上,梁人节节败退。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亮光,突颜看着一道的熟悉的身影,突颜心中沸腾的热血突然冷却了下来。 突颜甚至来不及思考,便纵马追了上去。 近了近了,他看清了那道身影。 她终于停了下来。 “雪儿!”突颜大叫了一声。 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小巷,这条小巷格外明亮,照亮了她惨白而冰冷的脸。 突颜明知道这条小巷极有可能是个阴谋,但是还是纵马上去了。 突颜刚走了两步,两侧便有无数的箭矢飞了出来,这些箭矢更密,力道更大。突颜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他的身手很敏锐,但是还是有箭刺入了他的肩膀。 箭矢越来越密密麻麻。 “嗷呜!” 突颜叫了一声。 巷子外开始响起惨叫声,箭矢也少了许多。 突颜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从马上跳了下去,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雪儿!”突颜又叫了一声,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石雪儿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她没有挣扎,没有动,像是悲伤无力到了极点。 渐渐的,那种悲伤转化为了仇恨与痛苦。 她自幼无父无母,被养父收养。养父是山中的猎户,将她视为己出。养父已经为她寻好了未来的夫婿。她本来可以像许多姑娘一般,嫁人生子,孝顺养父,过着平静的生活。 当她看着养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时,她觉得天似乎都塌了下来。 他为何要杀了她的养父,导致她家破人亡? 他将她抢回了突厥,为何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石雪儿已经分不清她胸中的喷涌的情绪究竟是恨意,还是爱恨交加了。 杀了他! 杀了他,一切都了结了。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 石雪儿拔出头发上的金钗,朝着突颜的肩膀狠狠地刺了过去。 这点疼痛对于突颜而言并不算什么。 他反而笑了:“雪儿,你若是真得要杀我,就应该朝着我的心脏刺,而不是刺在这里。” 这雨夜中,突颜变得兴奋起来:“雪儿,你不舍得对不对?你是爱我的!雪儿……” 突颜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一般,表情变得骇人起来。 因为他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渐渐流逝,身体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雪儿!”突颜叫了一声。那种无力感是从肩膀的伤口处扩散开来的。 “嗷!”一声长啸响起。 这声音格外凄厉,这是一声哀嚎声,他的狼军! 突颜扭头看去,突然,一道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突颜将石雪儿猛地推在地上,眼前剑光闪过,直扑他的面门而去。 突颜手中的刀挡住了剑。 而那袭击他的人也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那竟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衣,黑发束起,露出漂亮得近乎妖媚的妖媚的脸。她面无表情,嘴唇紧抿着,眼神里却含着冷气,手里的剑似乎不含糊,几乎剑剑致命。 若是寻常,突颜根本不会将这女子放在眼里,只是他现在中了毒,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反应越来越慢…… 他不能死! 突颜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背靠在墙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雨水浇灌在他的脸上,直到此时,突颜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唾手可得的胜利,大好的局势,这些都在瞬间变了样。 突颜保持着最后的清明,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是谁?” 突颜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女子身上,还是梁人女子。 他就是死,也该死个明白。 “我是云曜的姐姐。”女子声音如玉石一般,冰冷。 云曜? 那个死在他剑下的人? 突颜在杀死他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和自己最勇猛的狼军,要去给他陪葬。 “云曜的尸首在哪里?”女子冷声问道。 尸首?突颜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女子却迅速抓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女子拿着剑靠近,突然举起剑,朝着他刺来。 利刃刺入胸口,鲜血混杂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突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目眦尽裂,十分骇人! 石雪儿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并未落在那她为之赴死的男人身上,而是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突颜趁着这一瞬,突然跃过了巷子的墙。顾天澜跳上墙,再追去的时候,突颜便没了踪影。 这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一夜,从倾盆大雨到天放亮,太阳升起。阳光照亮了这个世界的荒芜,照亮了一地的尸首与鲜血。 这场惨烈的战争便是记入史书的著名的桐城之战。 这场战争最终以大梁的胜利为结尾。 突厥的损失惨重,突厥王子突颜手下的狼军全军覆没于这次战役中,两万将士丧生,突颜王子仓皇出逃。突厥残余部队撤回大都。 罗甯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大功,被封为晋王,乃是大梁历史上的第一位异姓王。 荣宠加身的晋王,此时正身处大梁都城的皇宫之中,鸾凤宫里,手里捧着金灿灿的三百两银子。 “娘娘,您赢了。您纵横沙场十几年,不是臣能比的。”罗甯道。 罗甯不是蓝元德,面子薄,如今听着街上议论说他如何勇猛无双,如何以一敌百,最终获得桐城之战的胜利,罗甯的眼睛都微微发红。 这功臣可不是他。 若是没有皇后娘娘,那日的战争他是必败的。 设计令突颜的王妃来到边城,然后将这位王妃抓获,成为诱饵,引诱突颜前来。突颜在危急时刻必定会唤出狼军,再一举将他下属的狼军全部歼灭了。 这一环扣一环的,此时想起都觉得触目惊心。 “当本宫将剑刺入石雪儿身体的时候,石雪儿并没有死,而突颜却趁机逃走了。所以在突颜眼中,他的命比石雪儿重要。真正陷下去的是这位王妃。”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位王妃可谓生活在极端的痛苦中,每日也不知道受着怎样的煎熬。 她恨突颜,最终却舍不得突颜死,宁愿自己死。她对突颜的爱其实比突颜爱她的更深。 自古以来,女子总是更容易陷入情爱之中。 顾天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本宫本来打算用突颜的人头来祭奠云曜的。突颜跑了。” “娘娘不必心急,这是早晚的事。”罗甯劝慰道。 顾天澜沉声不言。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罗甯便退了下去。 公孙奕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走到了顾天澜的身边,一眼便看出她神态的怪异。 “阿澜,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问突颜云曜的时候在何处的时候,突颜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疑惑。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云曜的尸首或许并不是落在突颜手上。” 整个祁水镇都没有云曜的尸首,突颜手里也没有。 那云曜,究竟去了哪?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起死回生 云曜死不见尸,顾天澜怕他的魂魄无家可归,便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云曜的衣冠冢位于都城西郊的长乐山上,向阳,位置很好。在那蓊蓊郁郁的山林里,便葬身这一位勇猛无双的将军。 衣冠冢前,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顾天澜穿着广袖宽袍,白色的衣袍随风起风,平添了一丝轻灵。 “云曜,姐姐已经将突颜的大军赶出大梁了。终有一日,姐姐会用突颜的脑袋来祭祀你的。”顾天澜低声道。 “无论你的魂魄在何处,都要记得回来的路,姐姐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顾天澜说着,鼻子便觉得微微发酸,眼泪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这几日,她时常梦见云曜。梦里的云曜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脸稚气,却又倔强不甘。 她梦见少年骑在马上,甩着马鞭,身材飞扬。 她梦见少年开心地叫她“阿澜姐姐”。 这些记忆深处的事彻底成了记忆,每一次回忆都弥足珍贵,因为再也不会新增回忆了。 顾天澜已经很有没有哭过了,当她感受到痛彻心扉的痛苦后,心便变得无比冷硬起来,眼泪也像是流干了一般。 顾天澜任由眼泪流着,她痴痴地站了一个时辰,才离去。 路上,一辆马车正等着她。 顾天澜坐上马车,马车便慢悠悠地朝着山下去。 当行至街上的时候,风吹开了帘子,顾天澜突然看到马车外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她心中一紧,直接从前行的马车跳了下去,朝着那白色的身影追了过去。 顾天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刚刚看到的那抹身影像极了云曜! 但是,若是云曜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找她的。 顾天澜追了一条街,依旧没有追到那人。顾天澜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顾天澜心中的喜悦顿时一扫而尽,只得朝着原路返回。 顾天澜走到了热闹的街市。那马车也终于发现皇后娘娘不见了,连忙返回来接她。顾天澜却没有立即上马车。 “我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吃了会长蛀牙的。” “那……我吃这个。” “这是泥人,不能吃的,你吃了会掉牙。” “我不管,我就要吃!” “那还是吃糖葫芦吧!” 这段对话本该发生在大人与小孩之间,小孩一闹,大人便没辙,只得应了。 实际上,这却是发生在年龄相仿的男女之间。 女子一脸英气,面容深邃,像是突厥女子,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温柔。男子一身青衣,面容俊秀,脸上却带着一些稚气,眼睛里是与年龄完全不同的天真。 顾天澜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男子的身上,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只因那男子与云曜生得一模一样! 顾天澜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抓住男子的手,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句:“云曜!” 那双与云曜一模一样的眼眸看向她,眼睛里却带着一丝陌生。他好奇地看着她,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哭闹了起来:“痛!放开我,我要吃糖葫芦!坏人,你要抢我的糖葫芦?” 他像是读懂了顾天澜为何要抓住他的手的意图,脸上立即浮现出怒气,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顾天澜只得放开他。 顾天澜几乎可以确认他便是云曜,云曜还活着! 顾天澜从大悲到大喜,整个人开心地差点跳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她恢复了理智,看着云曜开心地吃着糖葫芦。 云曜还活着,但是这举动却像是六七岁的孩子一般。 或许是顾天澜的目光太过强烈,云曜瞪了她一眼,突然要打她。而站在他身侧的女子很快阻止了他。 “她要抢我的糖葫芦!”云曜控诉道。 突厥女子道:“这位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抢你的糖葫芦?” 云曜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顾天澜看着。 顾天澜此时的心情可谓悲喜交加。她开心的是云曜还活着,但是看着向来亲近的云曜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眼睛里还带着警惕的时候,顾天澜便觉得有些难受。 人便是如此,永远不知足。 顾天澜本来只求云曜能活着,便觉得是惊天之喜了,如今见云曜还活着,她便有了其他想法。 顾天澜看向云曜身旁的突厥女子,云曜格外依赖这个女子。 “姑娘怎么称呼?”顾天澜问道。 那突厥女子道:“我叫宝音。” “宝音姑娘,这位是我的弟弟,我有一些问题想问姑娘。” 宝音诧异地看着她,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你怎么证明他是你弟弟?” “他的右边肩胛骨处有一颗黑痣。”顾天澜道。 宝音努力想了想,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她见她衣着名贵,气质卓然,应该不是个人贩子,便放下了警惕。 “你有什么话便问吧。” “宝音姑娘可否茶楼一叙?” 宝音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便拉起云曜的手,带着他上了茶楼。 顾天澜和宝音面对面坐着,云曜紧挨着宝音坐着,开心地吃着糖葫芦。 “姑娘是怎么遇到舍弟的?”顾天澜问道。 宝音道:“我出生于商人世家,父亲前段日子去世了,我无兄长阿姐,家中便只剩下老母和幼弟,我便不得不扛起家里的生意。这是我第一次走商,在沙漠里走着便和众人走散了,一人迷路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一个地方,那里一地是尸体,我看到一个活人便将他捡了起来。我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乡镇,寻了大夫给他治疗。他伤得很重,来来回回的发烧,好几日后才好起来。他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了,像是个孩童一样。大夫说他是高烧烧坏了脑袋。” 宝音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温柔:“他谁都不认识,也没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有没有家人。我也不知何去何从,便带着他一起来了都城,没想到这么巧……”她的恶眼睛里有些好奇,“我后来才知道我捡到他的地方叫祁水镇,姐姐,你的弟弟为什么会出现在祁水镇?” 顾天澜道:“你可曾听闻祁水镇一战?” 宝音顿时恍然大悟:“我捡到他的时候,那里尸横遍野,刚好是祁水镇之战之后。他是祁水镇之战的将士?” 顾天澜道:“领将。” 宝音看看身旁傻乎乎青年,似乎很难想象他做将领时的模样。 宝音道:“既然他寻到家人,我也算完成任务,送佛送到西了,姐姐,我便把他交给你了。我要自己找点生意做,赚了钱回去养家。” 这姑娘十分利落和洒脱,说着便要往外走去。云曜连忙起身,紧紧地跟在宝音身后。 “我要跟着你!其他人都是坏人!”云曜拉着她的袖子道。 顾天澜知道云曜这孩子极度缺乏安全感。他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宝音,宝音一直照顾他,所以他才这么依赖宝音。 云曜心智不过几岁小孩,顾天澜失而复得,自然不能任由她跟着陌生人走。这并非她不信任宝音,而是在外面总会充满变数,宝音不过一介女子,未必照顾得了云曜。而且,顾天澜对宝音是充满感激的。 “宝音,如今突厥和大梁大战刚刚平息,两地通商尚未恢复,你如今走商未必赚得到钱。你可以入淮阳侯府,每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俸。” “十两银子?!”宝音的眼睛顿时一亮,在突厥,给大户人家做婢女,也不过一两银子的月俸,可见这十两银子有多少了。 “我爹说过,我家的子孙,即使太落魄,也不可为奴为婢。”宝音十分为难道。 “你这并不是为奴。为奴是要签订契约的。云曜很依赖你,你照顾一下他就好了。”顾天澜道。 宝音顿时眉开眼笑:“那宝音就应了姐姐了,姐姐怎么称呼?” “你和云曜一样唤我阿澜姐姐被好。” “宝音多谢阿澜姐姐。”宝音学着梁人的模样,朝着顾天澜屈了屈身。 只要宝音在,云曜便十分乖巧。三人坐在马车上,云曜也紧紧挨着宝音坐着,眨着大眼睛偷偷看着顾天澜,眼睛里闪过些许迷惑。 马车停在淮阳侯府前。 云曜出事后,淮阳侯府还如同往常一般,打扫得纤尘不染。 宝音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好奇,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府邸,左看看,右看看,有时还忍不住伸手去摸摸。 云曜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宝音摸的,他也去摸摸,宝音喜欢的,他恨不得将东西拆下来送给她。 顾天澜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 无论云曜变成了什么样,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顾天澜带着他们来到云曜的房间。 云曜还要拉着宝音和他一起住。 宝音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我就住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我就会过来了。” 云曜这才放开了她。 宝音来到自己的房间,首先在自己的新床上打了一个滚,见顾天澜在门口看着她,宝音连忙坐起身,脸微微发红。 宝音道:“这段日子一直风餐露宿的,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床了,有些失态,阿澜姐姐见谅。” 宝音的眼眸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顾天澜喜欢这般干净纯粹的人,笑着道:“你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好了。” 顾天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云曜,云曜也偷偷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云曜还活着,真好。 顾天澜离去后,宝音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进了云曜的房间。 云曜脸上依旧保留着那份迷惑:“宝音,我觉得我似乎见过刚刚那个姐姐,有种熟悉的感觉。” 宝音脸上的天真和单纯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紧紧地盯着云曜,云曜也看着她,仿佛沉沦于她幽深的眼眸之中。 “云曜,你只认识我,只有我不会害你,其他人都会害你的,不要相信其他的任何人。”宝音的声音轻柔,带着催眠的魔力。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云曜点了点头:“我只认识宝音,其余人都是坏人。” 他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迷惑,充满依赖地看着宝音。 宝音这才心满意足,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宝音便是突厥的宝音公主,她可不会像她的两个兄长一般愚蠢,她一定会将大梁搅得天翻地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埋下祸端 顾天澜心情很好,脸上带着笑,走在路上都是飘着的。 她飘着回到了鸾凤宫。公孙奕已经负手等在那里,见她归来,紧绷着的脸顿时柔和起来,脸上的担忧也消散了。 顾天澜是去祭祀云曜的。 公孙奕知道云曜的死对顾天澜打击很大,她只静静地哭着,没有歇斯底里,很快镇定如往常,但是浓重的悲伤从她的眼眸里透了出来。公孙奕不由得有些恐慌。 所以顾天澜要前往桐城,跟随罗甯,与突颜一战的时候,公孙奕应了。 这一战大梁胜,作为帝王而言,公孙奕本该开心的。但是突厥王子突颜的逃脱,冲淡了这种喜悦。 突颜死了,顾天澜为云曜报了仇,或许会好受一些。 但是,突颜没有死。 顾天澜今日去祭祀云曜,走得很突然。公孙奕早朝后才听闻这件事。 他恨不得立即去云曜的衣冠冢前去将顾天澜寻回来,只是脚刚迈出鸾凤宫的殿门,又退了回来。 他静静地等着,心烦意乱,却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满脸笑意的阿澜。 这惊喜来得太快。 公孙奕有些惊疑不定,不过看着充满灵气的阿澜,又跟着开心起来。 他走了过去,拉住了顾天澜的手,问出心中的疑惑:“阿澜,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他说着,替顾天澜取下披风,搂着她纤细的腰走进了大殿,在椅子上坐下。 顾天澜道:“云曜没有死,而是被过往的商人救了!我看到他了,将他带回了淮阳侯府,他如今便在侯府中。我总觉得难以置信,此时想来都觉得是在做梦。墨寒,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若是梦,我真的不想醒来。” 顾天澜的眼睛里闪耀着亮光,写满了兴奋,里面原本的抑郁和痛苦都消失不见,显得格外明亮,那眼里的神采竟是如少女一般,看得公孙奕心脏乱跳。这段日子,阿澜一直是死气沉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充满灵气的阿澜。他很想抱抱她,摸摸她。 公孙奕拂开她额头上的细发,喉结动了动,突然在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咬得她出现吃疼的表情。 “疼了,便不是梦。”公孙奕道。 顾天澜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依旧有种不真实感。 公孙奕又挑了个位置,轻轻地咬了一口。 “阿澜,我会一直让你相信为止。” 顾天澜伸出手,抵住公孙奕的胸口:“我相信这是真的了,我没有做梦,云曜真的还活着。” 公孙奕露出颇为可惜的表情。 顾天澜将宝音所讲的事,以及今日发生的事,都和公孙奕说了一遍。 总结而言,就是八个字—贵人相助,命不该绝。 “云曜的心智如孩童一般,明日里我带几个御医去替云曜诊治一番。”顾天澜道,“之前我想着云曜只要云曜能活着便好了,此时便又希冀得多一些,若是他能恢复心智……” “明日我便安排最好的御医去替云曜诊治。” 第二日,帝后一起驾临淮阳侯府,还带着整个皇宫最为出色的四位太医。 云曜被这架势吓着了,紧紧地躲在了宝音的身后。 宝音初见皇帝的时候还是痴了一下。 大梁的皇帝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这位皇帝高大俊朗,浑然天成的帝皇气,往那一站,便是气势凛然。 宝音很快将目光转移到顾天澜的身上:“阿澜姐姐……” 顾天澜道:“这几位都是有名的大夫,来替云曜诊治的。” 云曜开始事不肯的,宝音低声哄了几句,云曜才不情不愿地从宝音的背后走出来。 顾天澜看着御医替云曜诊治。 公孙奕站在门口处,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公孙奕看去,那目光瞬间消失。他看到的是云曜的救命恩人。 那姑娘的身型比一般的梁人高一些,身材修长,面容深邃,带着一股异域风情,一颦一笑甚是动人。 察觉到公孙奕在看她,宝音也看了过来,朝着公孙奕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又带着一丝猸意。 几位御医轮流诊治了一番,便给出了诊断结果:“淮阳侯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胸口上的剑伤已经愈合,至于心智问题,与这伤并无直接关系,或许是受了刺激。这种情况实属罕见,臣们并无十足的把握治好淮阳侯,只能试试看。” “若是能找到淮阳侯的病因,治好的可能性会更大。”御医们道。 病因? 宝音说云曜重伤的时候发过高烧。 “会不会是高烧引起的?” 太医抚着自己的花白的胡子:“这也不无可能,只是……” 太医想要继续探查一番。 云曜本来乖乖坐着,宝音看了他一眼,云曜突然闹了起来:“你们出去,我要睡觉了!” 一伸手便将太医挥开了,不肯任何人靠近。 这一日的诊治便只能就此作罢。 公孙奕和顾天澜两人走在走廊上,公孙奕沉吟片刻,问道:“阿澜,你觉得那宝音姑娘如何?” 顾天澜道:“宝音性子洒脱,善良天真,讨人喜欢。” 公孙奕没有说话。 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招来了一个暗卫:“去查查宝音的底细。” 大梁与突厥一战,大梁大胜,皇帝龙颜大悦。同时,皇后有孕的消息也已经流传开来。 朝中的文臣们想尽办法想要往皇帝的后宫塞人,奈何皇帝做得十分决绝,对皇后一片痴心。文臣们因为这事吃苦的不少。文臣们也不想劝啊,只是千百年来忠君的想法压在他们的头上,忠君也包括皇帝的子嗣问题。 否则,千百年后历史上记载大梁的开国皇帝,只有一后,子孙凋零,只能说明他们这些文臣没有尽到劝谏皇帝的责任。 如今皇后怀孕,后宫终于要添人了,文臣们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可谓皆大欢喜。 皇帝召见了崔琰。 崔琰在这场对突厥的战役中功不可没。 公孙奕也彻底见识到这位博陵崔公子的本事。崔丞相有治世之才,循规蹈矩,但是崔琰,他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十分狡猾,根本不拘于世俗。这两父子相比,公孙奕其实更欣赏后者。 公孙奕坐在石桌上,桌上摆着酒酿。 “坐。”公孙奕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崔琰没有客气,直接在他的对面坐下。 公孙奕给他倒了一杯酒,推到了他的面前。崔琰喝了一口,由衷地感叹道:“好酒。” “谚儿喜欢你,阿澜之前便提让你做谚儿的他太傅。不知崔公子可否愿意?”公孙奕道。 谚儿并非公孙奕的亲子,以后便只是做个闲散王爷。而阿澜腹中的若是男孩,那便是将来的太子。之前崔琰故意去逗弄谚儿,只不过心中不忿,想要让他不快。而今,阿澜有孕,崔琰彻底断了心思。 崔琰的才华,足以为太子师。所以公孙奕觉得,他多半会不愿意。 “好。臣先学会了做皇子师,再来做帝师。”崔琰语气淡淡,却十分狂妄,竟是预定了帝师的位置。 公孙奕却喜欢他这股狂傲劲。 崔琰就是桀骜不驯的狼崽子,若真的能为我所用,那便是如虎添翼。 “崔公子要做帝师,那朕便要好好考验你一番了。”公孙奕说着,又从身后拿出了两坛酒酿,将其中一坛推到了崔琰的面前。 “这酒酿醇厚,你若是能喝得过朕,那朕便允你做帝师。” 两人说着,便喝了起来。开始是用酒杯,转而用大碗,最后用上坛子。 很快的,空气中便飘满了酒香。 顾天澜来到时,便看到酩酊大醉的二人。她令人将崔琰扶着回便殿休息,自己则扛着公孙奕进了房间。 公孙奕一闻到她的气息,便缠在了她的身上,如同大型犬一般,根本不肯好好的睡觉。 顾天澜一脸的无奈,最后只得与这醉鬼一起躺在床上。 “阿……澜,我真的好开心。” “有娘子,还有我们的孩子,这日子过得就像做梦一样。” “阿澜,我有时很怕,突然醒来,又回到了当年看着你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那一刻。”公孙奕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顾天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公孙奕的额头,公孙奕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额头上的褶皱没了。 顾天澜陪着这醉鬼躺到了第二日早上,两人又一起洗了个澡,水里嬉戏了一番。嬉戏完,顾天澜又想在床上躺一会儿。 “过几日就是灵山封禅的时候了。”公孙奕坐在床边,把玩着她的头发道。 灵山乃是天下第一山,在灵山上封禅便表明皇帝是受命于天的。前朝的时候,每一任帝王都会封禅,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此时对于公孙奕而言,时机正好。 大胜突厥,皇后又有了身孕,所以崔丞相便提出在这双喜临门之际灵山封禅,文武百官莫不附和。 这封禅典礼十分隆重,突厥抑或别有心思之人,肯定会趁机制造祸端。之前,朔云帝封禅的时候,便有刺客刺杀朔云帝,朔云帝重伤,这封禅仪式戛然而止,后来民间便隐隐流传,朔云帝并不是真龙天子。若是这般,那便真的是适得其反了。 所以,公孙奕封禅,必定要小心翼翼,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我亲自安排封禅之事,罗甯负责安保事宜。”顾天澜道,“到时候,别说刺客,就是一个苍蝇都不可飞入灵山。”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灵山封禅 “灵山封禅?” “是的,公主,就定在五日后。这对于大梁而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仪式,若是能破坏这个仪式,比突颜王子攻下桐城,还要让可汗开心。” “那父汗肯定会安排刺客……” “公主殿下,您小看了这仪式了,也小看了大梁。负责封禅事宜的是大梁的皇后和晋王罗甯,这两人都是十分有本事的人,根本不可能让刺客混进去。” 宝音公主陷入了沉思里。 “父汗做不成的事,若是我能做到,那父汗更会对我刮目相看。” 宝音眯着眼睛,脑海里闪过许多个念头,最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出一个笑。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却对不会输个突颜和赫那,她要让父汗知道,也要让她娘知道。可敦能依靠的不只有赫那,还有她。 云曜的病,在太医诊治后,好转了许多。 顾天澜来看他的时候,云曜便端坐在那里,穿着一身宽袖白袍,不说话的时候便是一翩翩佳公子。 云曜好奇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见过你?” 云曜这简单的一句话,差点将顾天澜的眼泪说出来。 “云曜,我是你的阿澜姐姐。”顾天澜鼻子发酸道。 “阿澜姐姐。”云曜绞尽脑汁地想着。 “云曜,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骑马,一起上战场,一起并肩作战。”顾天澜颇有些急切道。 云曜突然抓住脑袋,露出痛苦的表情:“痛!” 顾天澜便不敢再说了。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陪着云曜静静地坐着。 是她太心急了,云曜恢复地这么快,已经是万幸。 顾天澜离开后,宝音便从暗处走了出来,在云曜的对面坐下。云曜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眸,渐渐陷入其中。 “云曜,你是淮阳侯,是皇后的弟弟。所以四天后的灵山封禅,你一定要去。” 宝音用充满魔力的声音重复了两遍,云曜终于领悟了一半,点了点头。 宝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乖。” 这从远处看,只见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云曜一脸懵懂天真,宝音柔声说着什么,耐性十足,两人在一起,便如同一对璧人。 封禅的日子越来越近,顾天澜变得越来忙碌,但是她还是会挤出时间来看云曜了。 顾天澜惊喜地发现,云曜居然会和她聊天了。 “好久没看到阿澜姐姐了,阿澜姐姐很忙?”云曜问道。 “挺忙的,等到时候空闲下来,我会多一些时间来陪你。” “阿澜姐姐,忙什么?” “灵山封禅。” 云曜眼睛顿时一亮,觉得十分有趣:“封禅,我也要去。” 公孙奕带着文武百官灵山封禅。云曜是淮阳侯,要去也无可厚非。顾天澜也想云曜多出去走走,便应了下来。 灵山被罗甯围成了一个铁桶,所有的物品都经过顾天澜的手,在这两人的安排下,灵山封禅之事可谓万无一失。 封禅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帝后都穿着隆重的衣裳。顾天澜身上的衣裳总共分为十层,经过一个时辰的沐浴后,方才一层层地穿上。单单穿衣服便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背这一身比背盔甲还要重,顾天澜习武,体质好,所以穿起来还算轻松。公孙奕怜惜她怀着身孕,替她拉着那拖在地上的那一层。 满朝文武早已习惯帝后不自禁地秀恩爱,对于此情此景并未有人提出异议。 帝后带着满朝文武来到灵山底。灵山巍峨万丈,直入隐藏在茫茫云海中,看不见顶。 封禅的是在灵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台,那里身后是高千仞的石壁,帝皇常书功绩于其上。那一处可谓依山傍水,天气灵气所在,也是最为接近天的地方,所以选在此处封禅。 顾天澜此时便离身于此处,望着山下的万丈云海,有种心旷神怡、慷慨激昂之情绪。 这个高台极大,帝后立于中间,文武百官立于两侧,外围是十步一人的守卫。这些只是可见的守卫,那密林之中,山仞之下,仍旧有守卫无数,可谓真正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宝音站在云曜的身侧,将这一切都收于眼下。 这般守卫下,即使是父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宝音嘴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眼睛大睁着,写满了好奇。云曜与她一般的神情。 封禅典礼开始。 帝皇敲钟,厚重且*的钟声响彻整座灵山。 皇帝开始读祭天诰文。 帝皇的声音同样*,文武百官的脸上同样露出*的表情,像是沉浸于帝王的诰文中。帝皇之业绩,在于平息战乱,一统天下。 宝音于他低醇厚重的声音中,听出一段段往事来,仿若看着俊美无双的人,披着战甲,眼含嗜血,所向披靡。 男人的骨子里是沸腾的鲜血,胸膛也是干燥炙热的,那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宝音心中突然生了嫉妒,她看了顾天澜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在云曜背上点了一下。变故便发生在那一刹那。 云曜突然抽出了鞘里的剑,朝着那听得入神的皇后刺了过去…… 其一,云曜站得地方离顾天澜很近,守卫都在外围,皇帝站得地方也与皇后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反应。 其二,顾天澜根本没有想过云曜会对她不利,于是没有躲。云曜的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刺入她的胸膛中…… 顾天澜站在那里,目光痴愣地盯着云曜,无声地叫了一句:“云曜……” 所有的一切都仿若放慢了一般,云曜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杀气腾腾,完全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云曜。顾天澜突然觉得无比的发冷。 而在剑要刺入顾天澜的身体的那一刹那,云曜眼里的白雾突然退去,心里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哀伤。 “他们都不是我的亲人,你做我的姐姐好不好?” “阿澜姐姐,别人不喜欢我无所谓,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 一些零碎的片段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云曜忍着被内力反噬的痛苦,硬生生地转开了剑锋。而下一瞬,他便被狠狠地踹在地上,腹中翻滚着,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那一瞬间,公孙奕的脑袋是完全空白的,什么都来不及想,丢下手中的诰文,便朝着顾天澜扑了过来。 他的浑身都在发抖,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云曜!”顾天澜叫了一声。 公孙奕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靠近。 宝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场戏。真是个废物,枉费她费了那么多心神,最后连个人都杀不了。若是顾天澜死了,她与公孙奕在一起,或许便可以兵不血刃地一统天下了。 不过,她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 宝音见时机差不多,便连忙扑了上去,看着昏迷不醒的云曜,大哭了起来:“陛下,娘娘,云曜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他小孩心性,根本不能分辨孰是孰非。是我的错,陛下杀了我吧!” 宝音挡在云曜的面前,一副护犊的模样。 顾天澜也紧紧握住公孙奕的手,手不自觉地发抖。她的心揪成一团。她再强大,也无法接受最亲近的人对着自己举起剑,想要杀自己。但是,纵然如此,她的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云曜不能死。 这一幕是在所有的眼皮底下发生的,文武百官顿时乱了起来。 这封禅大典何其重要,这件事可不是个好兆头,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出去说,便可说刺客乃是受命于天。这于大梁十分不利。 “娘娘乃是凤躯,竟敢刺杀娘娘,这是死罪啊!” “陛下受命于天,刺客逆天行事,陛下顺应天命,处死他!” 处死刺客,确实是先发制人的一招,这样便可以将舆论转到自己有利的一面,说刺客才是逆天行事的那一个。 公孙奕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刚刚云曜的剑差点刺入顾天澜的胸口,公孙奕心中已经有了杀意。 云曜不能死! 宝音可不想放弃这一枚棋子,立即跪着到了顾天澜的面前:“阿澜姐姐,云曜是无辜的,他不能死啊!要杀便杀我,是我的错。云曜是您的弟弟啊,您那般爱护他……” “云曜没有错,云曜不能死。”顾天澜一字一句道,公孙奕听得清清楚楚。 杀了云曜是最好的选择,方可断了对方的所有说法。但是,阿澜是不会允许杀了云曜的。 公孙奕的嘴唇紧紧抿着,一时竟是难以抉择。 恰在此时,崔琰突然站了出来,道:“刺客逆天行事,自然当诛,只是臣以为,这逆天行事并非一人,若是杀了刺客,反而令其背后之人逍遥,继续做着逆天之事。所以臣以为,应当立即将刺客收押,查出其背后之人。” 崔琰所说确实是两全之计。 公孙奕立即顺着崔琰给的台阶而下:“崔爱卿所言极是。” “至于这位刺客的婢女,你是离刺客最近的人,当刺客拿出剑的时候,你就该挡在皇后的面前。你确实有错,陛下,您不如允了她,杀了她吧。” 宝音不由得瞪大眼睛,一时愣在那里。 她只是说说而已,可一点都不想死。 宝音看向崔琰,崔公子也恰好看向她,只见这位清雅之极的公子,眼神却极其锐利,看得宝音心烦意乱。 她连忙垂下眼眸,挡住眼中的思绪,却不由得慌了,自己只是做戏,难道真得要死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调查真凶 宝音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又急又恐惧:“是我的错,别杀云曜。”说着便朝着就近的台阶撞去。 宝音撞得晕了过去,很快失去了意识。 昏迷的云曜和宝音被带了下去。 封禅仪式继续。 整个仪式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下山回到宫中,天已经黑了下来。 顾天澜身上的衣裳一层层地退了下来,如同蛇蜕皮一般,换上了便服,浑身都变得轻飘飘,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顾天澜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今天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由得浑身发寒。 云曜杀她的那一刻,就像受了魔怔一般。 好好的封禅仪式,她那般小心翼翼,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若非崔琰在场,及时给出了解决的办法,这件事都不知道怎么收尾。 “阿澜,让你受累了。”公孙奕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脱去复杂的华服,换上一身黑色的衣裳,整个人依旧挺拔俊朗。 “出了这样的问题,是我的疏忽。”顾天澜道。 公孙奕半蹲在他的面前,描摹着她的眉眼:“不是你的错。” “云曜的起死回生,没有那么简单,当他将剑对着我的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白茫茫的一片,就像被一层雾蒙住了一般。云曜心智丢失的事,绝对不是偶然和意外。他失踪的那段日子,肯定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顾天澜说着,不由得发了一个抖。 那明明是云曜,她熟悉的云曜,此时竟觉得格外陌生。 “阿澜,你的意思是—云曜被人控制了。”公孙奕道。 “赫那用来勾引你的那个姑娘,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顾天澜道,“而这个控制云曜的人,比她更为厉害。” 公孙奕道:“让太医再去给云曜看看吧。” 云曜依旧待在淮阳侯府。 府外却被层层官兵围了起来,不得皇帝亲令,根本无人能进出。甚至包括皇后。 罗甯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公孙奕从殿中走了出来。 “臣有错。” “皇后说是她的错。” 罗甯连忙道:“娘娘有身孕有身,还要协助臣做那些事,娘娘十分辛苦。是臣的错,陛下折罚臣一人!” “朕也有错。朕之无能,这诸多事还要皇后来处置。皇后有了身孕,还不得静养。到时太子或长公主出生,该看不起朕了。”公孙奕道。 罗甯不敢说话了。 当今圣上与皇后是患难夫妻,娘娘虽是女流之辈,但是能力却比他们这些所谓能臣强许多。 皇帝心中有愧疚,不好对着皇后说,便对着他说了。 罗甯静静地听着。 “自古以来,记载在史书上的贤后很多,但是像皇后这般,既要管理后宫,又要替朕分担前朝之事,还要上阵杀敌的,确实绝无仅有。” “朕与皇后的感情也是绝无仅有的。将来朕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便要将皇后当作朕,效忠皇后便是效忠于朕。”皇帝道。 罗甯跪了下去:“臣明白了。” 公孙奕点了点头:“下去吧。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与崔琰一起去查,势必要查出幕后真凶。” 罗甯跪了下去。 大殿的门后,顾天澜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抚着自己的腹部,眼泪不禁落了下来,很快泪流满面。 当年,她嫁给李邺谨的时候,她以为遇到自己的此生最爱。她为他脱下战甲,穿上红妆,生下孩子,却换来那样的结果。 而今,她同样是为后。公孙奕的后宫唯有她一人,她若不生,他便无子息。她可穿凤袍,可穿战甲,他都随着她。 兜兜转转两辈子,顾天澜才恍然惊觉,原来遇上真正爱自己的人,是件这样幸福快乐的事,根本不需要去改变自己。 她顾天澜能遇到公孙奕,何其有幸。 公孙奕进殿,便看到泪流满面的顾天澜,顿时一惊:“阿澜,怎么了?” 顾天澜道:“眼睛酸……” “那我替你吹吹。” 公孙奕弯着腰,朝着她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 公孙奕越吹,顾天澜的眼泪落得更加厉害了。公孙奕心中却是明了,不由得笑了,戳了戳她的脑袋:“爱哭鬼。”说着便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抚着。 “云曜的事你便不会理会了,罗甯和崔琰会去查。我不会让云曜有事的。阿澜,相信我。” 顾天澜点了点头。 顾天澜留在宫中安心养胎。 罗甯和崔琰一起站在云曜的床边,御医们正在忙碌中。 一番忙碌后,御医们便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与上次一般。 “淮阳侯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好好静养就可以了。至于何时恢复心智,还得看时机。” 御医说着便下去开药方了。 “晋王,你可曾听过南疆蛊毒?”崔琰双手负在身后,突然道。 “蛊毒?这不是话本小说里的东西吗?”罗甯颇为惊奇道。 “之前勾引陛下的那个女子便是南疆人,她的眼睛可以魅惑人心,所以不可排除蛊毒之事。”崔琰道。 罗甯算是见多识广,思想活络,此时听崔琰这么说,也反应了好一会儿。 “崔太傅的意思是?” “淮阳侯变成这样并非寻常原因,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便要不走寻常路。晋王不如派人入南疆,去南疆打听相关的事。” 罗甯略一思索,便点头道:“好。” 两人出了淮阳侯府,又进了刑部大牢。 宝音便被关在大牢里。 宝音的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盘腿坐在那里。 崔琰道:“宝音姑娘说过,你是因为父亲身亡,不得不跟着人走商的。我想问宝音姑娘的家在突厥何处,哪一族,父亲的名姓?” 宝音垂着脑袋将这些一五一十都说了。 她满脸担忧道:“淮阳侯可有事?他肯定是被人迷惑的,我不信他会杀皇后。” 崔琰道:“宝音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查清真凶的,绝对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宝音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宝音便谢过大人了。” 崔琰和罗甯两人出了宝音的大牢,又进了另一间。 赫那在这牢里浑浑噩噩地呆着,没有人理会他,突厥也没有人来救他。此时突然有人进来,赫那腾地便站起身:“父汗来救我了?你们要放我出去了?” 罗甯道:“你此时躺着,闭上眼睛,或许就能看到你父汗来救你了。” 赫那是最受宠的,他刚被抓来的时候是不怕的,到时出去了就最多被父汗骂一顿便罢了。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久了,父汗都对他不闻不问的。 赫那顿时无精打采起来,往那一坐,面无表情。 “那南疆女子,你是哪里找来的?”罗甯问道。 赫那白了他一眼:“本殿干嘛要告诉你?” 罗甯悬挂在腰间的剑顿时出鞘,悬在了他的脖子上。赫那的脸色猛地白了。 “我说!” 罗甯笑着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没骨气的。” 赫那忍着一口气,还是乖乖道:“当年父汗率人攻入南疆,踏平了他们的土地,俘虏了许多南疆人。突厥的皇族,许多家奴都是南疆人。不过这女子并非我的家奴,而是是宋奇正寻来的。” 罗甯和崔琰知道了想要的,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罗甯问道:“那宝音看似正常,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崔琰突然道:“你不觉得宝音和赫那生得有几分相似吗?” 罗甯没怎么注意宝音和赫那的长相,此时回想起来,还真有些像,只因他们气质截然不同,很容易让人忽略那点相似。 “晋王,崔大人,淮阳侯疯了!”罗甯安排在淮阳侯守卫的人急匆匆来汇报道。 罗甯和崔琰又连忙去了淮阳侯府。 刚推开门,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朝着崔琰撞了过来,罗甯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云曜便撞在了他的身上。 云曜眼睛血红,额头上有好几处伤口,像是撞在墙上,鲜血淋漓的,那张俊脸也有些可怖。云曜看到罗甯身上的剑,便立即伸手去拿,拿了直接便要抹脖子。 罗甯都愣住了,还是崔琰反应快,直接一个掌风劈在了云曜的脖子上。云曜便晕了过去。 罗甯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罗甯问伺候云曜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爷醒来后,便疯狂地伤害自己,用东西砸自己的脑袋,属下将东西从他手上抢了出来,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后,他便开始疯狂地撞墙。” 罗甯看着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云曜,想着娘娘若是看到他这般模样,该有多难受。 “因为愧疚,所以想要自杀。淮阳侯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知道自己伤害了娘娘,娘娘是他最亲的人,所以他愧疚。”崔琰道。 “我们需尽快找出幕后真凶,让淮阳侯恢复健康,方可向娘娘交代。”罗甯道。 昏暗的牢狱之中,本来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宝音脸色虽白,但是眼睛却是神采奕奕的。她在耳里掏了掏,便掏出一个绿豆大小的东西,她对着那东西低声囔囔着,然后将它放在地下。 “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宝音坐回了角落里,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很快的,她就可以出牢狱了。她不是赫那那个傻子,只会在牢狱里等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撕美人皮 黑漆漆的药水,汩汩地冒着泡,他被扔入其中,瞬间,那滚烫的液体仿佛流入他的血管、五脏六腑,难言的剧痛蔓延开来,他恨不得扯掉自己的皮,剥掉自己的骨,才能摆脱那些痛苦。 那种痛苦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已经在地狱走了几遭,彻底麻木后,才被人从桶里提了出来,扔在了冰冷的石床上。 他艰难地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漂亮的异域脸,他没有任何欣赏美色的心思,只觉得眼前的人如恶鬼一般恐怖。 他浑身*,她冰冷的手便在他身上摸着,他的胸口处被割开一个口子,她将一样虫子一般的东西放在他的胸口处,那东西便顺着口子往里爬,消失在他的血肉里。 一个东西在他的血肉里钻着,啃噬着他的血肉,最终停在他的胸口处。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只隐约听到一句:“你是我的了。”便晕了过去。 云曜猛地睁开眼睛,想要从床上起来便发现自己被捆得紧紧的,身上被勒出青青紫紫的痕迹。 往事的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停留在他将剑刺向顾天澜的那一幕,他的心猛地痛了起来,像是被打了一拳。 云曜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异域的脸,表情顿时变得凶狠起来:“我要杀了你!” 他的话音刚落,一绿豆般大小的虫子便顺着他脑袋上的伤口爬了进去。 顿时,云曜身上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着,若非他的手被捆着,此时定然疯狂地抓自己的头皮,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抓破。 他的皮下像是有两只虫子在爬着,最终汇聚于胸口处,他身上的痛苦瞬间平息了! “宝音!”云曜突然叫了起来,对这个名字的主人生了一股极强的渴望,“宝音!我要宝音!” 淮阳侯再醒来时又闹了起来,这次不是要自残了,而是要一个人。他的叫声格外凄厉,仿佛没了宝音,他便活不下去一般。 淮阳侯闹得厉害,将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都挣断了。 守卫连忙去禀报罗甯,罗甯想了想又将这件事汇报给了皇帝。 “陛下,若是没有宝音,淮阳侯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气绝!”罗甯面色凝重道。 公孙奕不发一言。 任何和云曜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本来不可让任何人接触云曜,但是云曜出了事,阿澜…… 公孙奕只迟疑了一下:“让她继续在淮阳侯府伺候吧。” 宝音在黑暗潮湿的牢狱里静静等待着,不过半日的时间,牢狱的门便打了开来。 宝音目光灼灼地盯着来人,眼睛里带着一丝渴望:“你们要放了我?淮阳侯醒了?” 狱卒并不说话,只领着她往外走。 “哎哟。”宝音痛呼一声,突然摔倒在地下,整个人直挺挺地趴在那里。 那就近的牢里的人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妹妹!” 赫那刚想惊呼出声,便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同时,一小包东西从她的手里飞到了他的身边。赫那连忙捡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很短。 前面走着的狱卒问道:“何事?” 宝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摔了一跤,没事没事。” 宝音爬起来,连忙跟在了狱卒的身后。 赫那将地上的纸包捡起来,紧紧地拽进手里,眼睛里写满了兴奋与激动,他便知道,就算父汗不来救他,母亲也一定会救他的! 宝音便是他的救星! 他终于可以从这潮湿恐怖的监牢里逃出去了! 赫那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便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和一个透明的小瓶子,他将纸条上的内容阅读完,眼睛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宝音再次回到淮阳侯府。 门紧紧关着,里面发出阵阵惨叫声,门口站着许多下人,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脸上写满了惊悸与可怕。 “侯爷又不用午膳。” “侯爷是当今皇后的弟弟,若是侯爷饿坏了,我们这些下人如何向皇后交代?” “侯爷这般怒气,我不敢进去。” 那几人唯唯诺诺,不敢进去,待看到宝音,都像见到救星一般,一起蜂拥上来。 “宝音,你终于回来了,侯爷一直在找您呢!” 说着便将手里的午膳放进宝音的手里,一溜烟跑了。 这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宝音推开门,便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那眼睛里满是杀意,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杀意褪去,眼睛更加红了,而后一双手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宝音,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云曜如同孩子一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宝音归来,他有了安全感,靠在宝音的肩膀上,云曜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宝音扶着他在床上。 毫无疑问,云曜的长相是十分俊朗的。他的肤色很白,眉毛很浓,五官立体,薄唇性感。宝音尤其喜欢他依赖她的模样。 宝音伸出手,一丝一丝地抚过他的脸,不由得微微出神。 龙椅上的那位高高在上,气质凛冽,太难驯服了,若是退而求其次,身边有一只这样的小绵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宝音打定主意,便拿起茶壶,泡了一杯茶,在里面加入了一把药粉。 云曜睡了满满的一觉,再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宝音递给他一杯茶。 “宝音,喂我!” 宝音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得将茶送到云曜的嘴边,云曜抿了一口,便喝了下去。 云曜黏着宝音,渐渐地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他的脸色发红,一股热气腾了起来,就想蹭着宝音。 “宝音,我好难受。”云曜嘟囔着道,脸颊通红,格外秀色可餐。 宝音伸手摩挲着他的脸,手渐渐往下,落在他细腻的脖子上,摸过他的喉结,再落在紧实的胸膛上。 云曜似乎很得趣,将身上的衣物蹭了下去,循着本能将宝音抱进怀里。 他身体里的野兽渐渐苏醒,很快占据了主导地位…… 顾天澜推开房门便看到这样一幕,只见床上衣冠不整的两人抱成一团,这在做什么事,但凡见识多一点都知道发生了何事。 顾天澜身后的侍女都脸色发红的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再看。顾天澜自然知道云曜虽然小儿心性,但是也是成年男人,做出这些事本来就正常。 床上,宝音突然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连忙抓过衣服裹住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咬着嘴唇,脸色发红道:“娘娘可否令其他人先退下?” 侍女退了下去,侍卫却不肯退。灵山封禅的事发生后,公孙奕不肯她靠近云曜。顾天澜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来看他,身后也带了一串护卫,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 侍卫不退下,宝音的脸更加红了。 云曜也披衣下来,挡在了宝音面前,板着脸道:“我要娶宝音。” 长姐如母。 顾天澜看着云曜娶妻生子,方才觉得圆满,若是以往,知道云曜有喜欢的姑娘,顾天澜一定会很开心。只是,此时云曜心智不全,甚至可能被人控制,顾天澜便不由得有些迟疑。 “我要娶宝音,我喜欢她,我要和她一起睡。”云曜像个孩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顾天澜被他说得渐渐心软了。 “宝音,你愿意吗?”顾天澜看着这位高大的突厥姑娘,问道。 宝音红着脸道:“宝音和侯爷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宝音是侯爷的人,自然愿意。请娘娘为宝音和侯爷赐婚。” “既然这般……” “臣以为不妥。”顾天澜的声音被一人打断了。 顾天澜扭头看去,便见两人并肩走了过来。 一人清雅如兰,一人俊朗无双,却带着一股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能在崔琰的映衬下还有关注度,罗甯确实有不凡之处。 宝音看了他们一眼,不由得缩到了云曜的背后,有了云曜的遮挡,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娘娘,我与崔太傅已经查清了淮阳侯心智如同六七岁小孩的原因。淮阳侯如此,并非因为头部受伤,也非高烧烧坏脑子,而是因为一种蛊虫。这种蛊虫分为子母蛊,母蛊在下蛊人身上,子蛊下入人体内,可控制其心智行为。”罗甯说着,目光直视宝音。 宝音一派茫然地盯着罗甯,像是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有一种蛊虫,可以让子蛊十分亲近母蛊,淮阳侯这般亲近宝音姑娘,宝音姑娘,你便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宝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猛地涨红了,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狠狠地瞪着罗甯。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蛊虫!是我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我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睁开第一眼就看到我。他依赖我,信任我,难道有错吗?雏鸟将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当做自己的母亲……我救了云曜,你为什么冤枉我?难道我救人也有错吗?”宝音说着不由得哭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云曜将她抱进怀里安慰着,眼神愤恨地瞪着罗甯,像是随时有可能冲上去撕了他。 罗甯看着她,却不由得笑了。这女子越委屈,便说明其手段越高明。 他与崔琰,却要将这女子的皮一层层剥开,撕了那层美人皮,露出鲜血淋漓的丑陋。 第两百六十八章 嫁祸于人 宝音从云曜的背后走了出来,朝着顾天澜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请娘娘为宝音做主。” 顾天澜沉默不语。在她的印象中,宝音是个利落洒脱、天真无邪的姑娘,而罗甯,是公孙奕的心腹,稳重可靠,不会胡说八道,如今这两人都各执一词。对于顾天澜而言,她不相信一面之词,只相信无可辩驳的证据。每个人都是披着一层皮的,而她看到的则是那层皮,谁也不知道皮下藏着的是什么。 她看向罗甯:“本宫不想听到推测,本宫要看到证据。” 罗甯道:“臣派人到南疆,已经找到判断子母蛊的方式。蛊虫寄生在胸口处,子母蛊的寄生者血脉相连。取两者的心头血,滴入水中,若是能相融合且无血缘关系,便能说明两者的关系。” 宝音听着脸色猛地白了,低声囔囔道:“我没有害云曜……我怎么会害他……” 这在罗甯看来便是垂死挣扎,纵然这女子心机再深,在真面目被揭开的时候,也终于崩溃了。 顾天澜不会允许云曜身边藏着这样巨大的祸端。这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试一试。 顾天澜点了点头。 罗甯命人取了一根银针来。 “淮阳侯,得罪了。”罗甯对着云曜道。 云曜冷冷地看着他。罗甯一靠近,云曜立即开始反抗。云曜的心智全无,但是一身武艺仍在,他根本不会顾及任何,便与罗甯打了起来,罗甯怕伤害到他,束手束脚的,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制服他,从他的手指上取下心头血。 宝音早已放弃了抵抗,乖乖地任由罗甯取了血。 在罗甯转身的那一刹那,宝音的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两滴心头血滴入了水中,随着时间的过去,罗甯的脸色渐渐变了。 因为那两滴血根本没有融合。 罗甯瞪着那碗,恨不得将那碗里瞪出一个洞来。难道他的推测真的错了吗?云曜身上的蛊虫不是宝音下的?宝音是什么身份?云曜身上的蛊虫是谁下的? 罗甯心中闪过无数个疑惑。 宝音低声抽泣了起来,又哭又笑的:“娘娘,这就是证据,您这下相信宝音了吧。宝音不会害云曜的……” 顾天澜将跪在地上的宝音扶了起来,宝音身体一软,倒在了顾天澜的身上。 云曜帮着顾天澜将宝音一起放到了床上,他的手紧紧拉着宝音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这在外人看来,哪里像是中了蛊虫,分明就是情深的模样。 “你们都出去,让宝音好好休息。”云曜头也不回,冷声道。 这一下竟是连顾天澜都赶出去了。 三人走出了房间。 “娘娘……”罗甯依旧觉得宝音有问题。但是明觉得她是狐狸,却抓不住狐狸尾巴,这种感觉很难受。 在皇后的面前,他无可辩驳。 帝后本是一体,若是他丧失了帝后的信任…… 罗甯百口莫辩,只得无措地站在那里。 “晋王!”一侍卫匆匆而来,道,“王爷,不好了,刑部大牢出事了!” 晋王罗甯,又兼刑部尚书,负责断狱之事。 “发生了何事?”罗甯问道。 “狱卒们都突然暴毙,突厥王子赫那消失在地牢中!” 罗甯浑身绷紧,脸色也变了。 赫那是大梁握在手里的一个把柄,赫那不见了非同小可。 顾天澜心中也是一惊,跟着罗甯一起去了刑部大牢。刑部大牢的门口摆着一排的尸首,都是狱卒的尸首。 崔琰看了一眼,便立即拦住了顾天澜,自己上去查探了一番。 “蛊虫。”崔琰道,“这些人面色青黑,双目圆睁,嘴唇发白,口吐白沫,白沫中有小虫子爬着,乃是中了蛊虫。晋王,我建议立即将整个刑部大牢都隔离开来,将这些尸首火化了。” 崔琰的反应十分快,很快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蛊虫蔓延,杀死狱卒,赫那却趁机逃脱。这一联想便将问题联想到赫那的身上。 “娘娘,您凤体尊贵,请先回宫吧。待臣解决了这件事,再去向娘娘赔罪。”罗甯道。 顾天澜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蛊虫这东西本就是南疆秘术,突厥入侵南疆的时候究竟得到了多少秘术,他们一无所知。突厥得到的越多,对于大梁而言越危险。 只是,罗甯今日所为…… 罗甯的浑身紧绷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交给信任的人去处理。若是娘娘不允,便是因为今日的事不再信任他。 罗甯知道这事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不甘心…… “好。本宫先回宫了。” 皇后的声音如天籁一般,罗甯瞬间放松下来,心中颇为感动。 “臣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顾天澜回到了宫中。 “大梁与突颜一战,突厥损失五万人,一只狼军,突颜纵然还活着,阿史那钦也不会如原来一般信任他了,等于说,突觉还损失了一枚大将。但若是突厥掌握了蛊虫之术,那对于大梁而言,便是心腹大患。”顾天澜道。 公孙奕面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突颜打的只是第一战,后面的一场大战,是迟早的事。在这次战争爆发前,必须摸清蛊毒的事。” “陛下觉得罗甯和崔琰可信吗?”顾天澜突然问道。 公孙奕点了点头。 顾天澜颇为诧异。 罗甯一直跟在公孙奕的身边,公孙奕为将军的时候,罗甯便是副将,两人多年的感情,公孙奕信任罗甯在情理之中。即使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对罗甯极为不利,公孙奕也依旧信任他,这是建立在长期相处之上的。 而崔琰……崔琰乃是世家子弟,之前与公孙奕还有龃龉,纵然此时,崔琰对公孙奕也不见得有多少尊重,公孙奕依旧相信他。 这便是为皇者的胆识。 “你不必忧心,纵然一叶障目,罗甯和崔琰也会查出真相的。” 顾天澜还是忍不住忧心,她总觉得这一次的对手很强大。 闹市之中,阁楼之上,包厢之中,是一片冷寂的天地。 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喝着酒,他的酒量很好,面前一惊摆着许多酒坛,依旧面不改色的。唯有他紧紧握着的手泄露了他的紧张不安。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眼眸顿时一亮:“宝音!” 宝音将门合上,脸上露出一个笑:“哥哥。” 赫那道:“哥哥在那地牢里待得都快疯了,又冷又潮湿的,饭菜特别难吃,那些狱卒目中无人,哥哥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父汗,母亲,你们看吧,这便是你们捧在手心的孩子,堂堂男人,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一点苦都吃不了。 赫那又道:“之前,那些狱卒鄙夷地看着我,我就在想,有朝一日一定要让这些杂碎后悔,当看到那些杂碎被蛊虫咬死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爽。宝音,哥哥谢谢你,你救了哥哥,等回了大都,哥哥会好好感谢你。无论是骏马,还是俊朗的少年郎,哥哥都满足你!” 宝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坐拥一切,还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敦还将他当作宝一样。 宝音心中不忿,脸上带着笑。 “母亲担心你,连饭都吃不下去,夜里也睡不好,哥哥,你赶紧回突厥去吧。突颜和大梁一战,败得溃不成军,自己灰溜溜地逃了回去,也今时不同以往了。这如今对你来说是个机会,父汗肯定会看到哥哥的好的。”宝音道。 赫那听着,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他一直被突颜压着,突颜惨败,他的机会便来了! 赫那仿佛看到自己威风凛凛的样子,率着大军,踏平大梁的土地,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赫那突然想到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宝音,我该怎么从大梁逃出去?” 宝音取出一个瓶子,递给了赫那:“哥哥,这里面装着一只蛊虫,这种蛊虫可让哥哥失去意识,如死人一般。哥哥可装成死人,由送葬的队伍送出去。只要哥哥出了大梁,母亲的人便在那里等着哥哥!” 赫那接过了瓶子,脸上便是一喜:“宝音,你这个主意真好!” “哥哥,你要记得这蛊虫如何用……”宝音压低声音,将这蛊虫如何引入体内说了一遍,“唯有哥哥心甘情愿,毫无排斥,这蛊虫才能进入哥哥体内,所以哥哥一定要放轻松,它将护住哥哥的性命。” 赫那点头:“我记住了!” “哥哥,那我先走了。”宝音道,又叮嘱道,“哥哥,我到这里的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宝音一走,赫那将心腹叫进来,叮嘱了一番伪装出城的事宜。 赫那拿出刀子,在自己的食指割了一下,然后想要打开瓶子…… “殿下,不可!”宋奇正推开门便看到这一幕,连忙制止了他,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这蛊虫的用处未明,不可擅自使用!” “这蛊虫可以帮助我逃出大梁,你却什么都不能做,凭什么阻止我?”赫那不耐烦道。 这宋奇正虽然是他母亲安排给他的人,但是他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这人却无可奈何,还要自己将他救出来。 赫那自然不会信任什么都做不了的宋奇正,他更信任的是将他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妹妹。 宋奇正脸色变了又变,他觉得这蛊虫十分不妥,看着赫那的神情,又想他死了算了。但是赫那真的死了,可敦肯定不会放过他。 宋奇正只得道:“殿下,这蛊虫是谁给你的?” 赫那冷哼:“绝对信任之人,本殿干嘛要告诉你?你再歪歪唧唧,本殿就杀了你!” 赫那说着,便打开了瓶子,将里面萤绿色的蛊虫引了出来,顺着血腥味趴着,钻入了赫那割开的伤口中。 开始,那种感觉很怪,一样东西顺着自己的手臂爬着,痒痒的,当那蛊虫爬过手臂,便有一股窒息的疼传遍全身,赫那疼得在地上打滚,整张脸都扭曲了。 待剧烈的疼痛之后,赫那便觉得松了一口气,身体轻飘飘的,竟有种飘飘欲仙的舒爽感。 赫那瞥了宋奇正一眼:“本殿已经想好完全的法子离开大梁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宋奇正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废物!”赫那骂了一声。 他的神智昏昏的,刚要睡过去,门突然被撞开了。 赫那突然觉得不对劲,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令他恐惧的脸。 罗甯! 为什么不是他安排好的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玩弄鼓掌 赫那觉得不对劲,他直愣愣地盯着罗甯,脑袋有些乱。 他勉强保持镇定:“罗将军。” 罗将军对他可不客气,直接将他从房间里揪出去。罗甯的手劲很大,立即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放开我!你大胆!我是突厥的王子,你这样对我,我父汗不会放过你的!救命!” 罗甯被他吵得厉害,直接堵住了他的嘴,他那些凄厉的叫声也被堵在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罗甯直接将赫那带回了刑部,进了审讯的密室。 赫那也被审讯过,但是这一次却很不一般。这个密室阴森森的,与世隔绝,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闪着冷光。 罗甯嘴巴被堵着,手脚被绑着,被迫跪在了那里。 罗甯双腿叉开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弯下腰,盯着他看着。 “刑部大牢里的那些蛊虫都是你下的?”罗甯问道。 赫那倨傲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这是谁教你的本事?” “呜呜!”赫那只能发出短促的声音,说不出话。 罗甯将堵在他嘴巴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我说过,当年突厥赢了南疆,南疆便成了突厥的属国,每年南疆都会进献一些东西给突厥。这蛊虫便是父汗传给我,让我保命用的。”赫那想着罗甯知道蛊虫的事,便没必要隐瞒了。纵然他一无所知,也要装出熟知蛊虫的模样,对罗甯进行威慑。 罗甯用手里的鞭子挑起了赫那的下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赫那直视着他,脸色不变。 “你们惯用的蛊虫有哪些?子母蛊、易容蛊……”罗甯说了两个。 赫那对两个蛊虫一无所知,却还是装作十分了解的模样,“这两种蛊虫都是最低等的蛊虫,还有上乘的,你听都没听过。” 赫那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胸口,其实他已经很不安了,这蛊虫寄生在自己胸口这么久,怎么还没发挥作用? 罗甯看着他:“那你体内的蛊虫可否给我看一下?” 赫那正想着这件事,被罗甯问得悚然一惊:“我身上怎么可能有蛊虫?” 罗甯轻笑一声。赫那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觉得他这个笑满含深意。 罗甯突然抓住他的手。赫那也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说来也奇怪,自己的手竟是这么快就结痂了,只留下一块愈合的伤疤。 赫那感觉到自己的指腹被刺了一下,一滴血便落在了罗甯端着的碗里。 那碗里本来有一滴血,他的血落下去后,两滴血渐渐地融合在一起。这一下,罗甯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盯着赫那。 他一直怀疑蛊虫在宝音的身上,因为宝音和云曜接触得最多,云曜对宝音简直百依百顺,但是母蛊不在宝音的身上,却在赫那的身上。 赫那是突厥王子,知道蛊虫之事本是正常,只是云曜在祁水镇与突颜大战的时候,赫那正被关在京都的刑部大牢里,他是怎样将子蛊下在云曜的身上呢? 在京都的另一处地方,有一人也问了这样的问题。 宝音笑着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引子,只要目标身上被下了引子,即使是在千里之外,子蛊也能寻到他。且子蛊并非唯一的,增加子蛊的数量,便可增加目标受控制的力度,减少苏醒的可能性。赫那虽然在刑部大牢,但是却可以在刚来京都时,便将引子下在云曜的身上。那位晋王殿下,稍微一查便可以查到这样的结果。” 宋奇正看着她,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叹的神情。 宝音公主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但是却比赫那聪慧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跟着愚蠢的主子,一不小心就没了前程,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宋奇正将宝音公主所为之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在云曜身上下了蛊虫,令其在灵山封禅之上对皇后进行刺杀,虽然刺杀失败,但是实际上已经埋下引子,合适的时间便可以拿出来说事。 装柔弱,利用云曜的关系出了牢狱,又骗下赫那心甘情愿地将母蛊种在自己身上。 愚蠢的赫那,恐怕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替宝音做了替死鬼。 宋奇正朝着宝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宝音公主,请给属下一个效忠公主的机会。” 宝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你是母后派给赫那的……” 宋奇正道:“良禽择木而栖,还请公主给属下一个效忠的机会。” 宝音脸上的笑容更甚:“待将来本公主登上帝位,是不会亏待你的。” 突颜兵败,可敦肯定会趁机狠狠地踩他一脚,让他不得翻身。至于赫那,那是与她血脉相通的哥哥,她本是不想伤害他的,但是谁叫他挡了她的路呢。只要赫那活着,无论赫那多么废物,她多么出众,她母亲都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有赫那死了…… 突颜,赫那,一个个绊脚石都已经除去,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宝音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野心的笑。 罗甯刚查出控制云曜的母蛊在赫那身上,赫那却突然暴毙了。 他躺在地上,怒目圆睁着,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临时的那一刹那,他突然领悟了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母蛊在赫那的身上,那控制云曜刺杀皇后的,真的是赫那吗? 赫那是突厥王子,他的死事关重大,罗甯立即去求见帝后。 “赫那死了,蛊虫却依旧寄生在他的体内,只要将赫那的尸首烧了,云曜体内的蛊虫就会死去,而后恢复正常心智。”罗甯道。 一听到云曜的心智可以恢复正常,顾天澜颇为激动。她紧紧地抓住公孙奕的手臂。 公孙奕任由她抓着:“那就烧了吧。” “赫那的死有些可疑,像是死于蛊虫的反噬,但是时机太巧了。”罗甯道。 “若是巧合,烧了便罢;若非巧合,烧了才能让有心之人安心。” 罗甯道:“臣明白了。” 顾天澜的肚子渐渐大了,已经看得出微微隆起。她这具身体的体质不如原来的那副,所以怀这孩子怀得有些辛苦。 她站了一会儿,便坐了下来。 “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云曜恢复正常。”顾天澜道。 “罗甯安排好了,我与你一起去。” 第二日便是赫那火化的日子。 火化前,罗甯发现赫那的尸体上少了一根手指。那手指切面平整,是用利器割去,而非蛇虫咬掉,这便更加可疑了。 对方为何要割掉赫那的手指? 罗甯露出沉思的表情,愈加觉得这件事肯定有隐情。 云曜这几日彻底失去了神智,即使宝音在他身边,也安抚不了他。 云曜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他变得十分暴躁易怒,他的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半边脸肿了起来,眼神恶狠狠的。 顾天澜靠近,他的眼神更加凶狠,像是恨不得扑上来杀了她。 顾天澜没有害怕地后退,便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 突然,云曜大声吼叫了一声,像是钻心的疼,疼得脸都扭曲了。 “赫那的尸首已经在火化了,子母蛊血脉相连,云曜心口的子蛊感觉到剧痛所以云曜才会如此。要清除云曜身上的字子蛊,唯有经历死痛,才能复生。”罗甯道。 他令人专门去南疆调查蛊虫,派去调查的人带回来了许多蛊虫的知识及一些书籍,罗甯在整个朝堂算是最懂蛊虫的人了。 顾天澜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曜疯狂地挣扎着,打着滚,努力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他的手抓着地,在坚硬的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紧紧地咬着牙,公孙奕突然靠近,令他睁开嘴,在他嘴里塞进了一块布。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嘶吼声突然停了,云曜脱力一般躺在地上,眼睛无神地望着上方。 顾天澜走了过去,公孙奕担忧她,紧紧地护在她的身旁。 顾天澜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撩开他脸上沾着血痕的头发,露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云曜的眼睛动了,转到了顾天澜的身上。 顾天澜整个人都僵住了,带着难言的紧张。 “阿澜姐姐。”云曜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顾天澜却从他的口型看了出来。 顾天澜的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自从有了身孕后,她哭得次数越来越多了。上辈子,顾天澜从来不屑流眼泪,只在濒死时哭了。而今,顾天澜才发现,哭泣并不是因为懦弱。相反,哭泣可以缓解心中的害怕痛苦,也可以表达开心喜悦,她便不再吝啬眼泪了。 顾天澜先是无声地流着泪,而后便抽泣了起来。她紧紧地抓住云曜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云曜回来了。 她熟悉的云曜又回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云曜身上,并未有人看到一人站在门外,她的衣袖里,藏着一截冰冷的手指。 众人都笑了,她也笑了,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都以为这是个大团圆结局,唯有她知道,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这种所有人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甚是舒爽。 云曜被抬到了床上,顾天澜擦去他脸上的血痕,亲手替他擦了药,又喂他喝了一些水。 云曜渐渐恢复了过来,扭头看去,像是在找着什么:“阿澜姐姐,宝音呢?” 云曜这话一出,一人便立即从一堆人中挤了出来。宝音的眼睛红红的,既开心,又担忧:“云曜,你好了吗?你还记得我吗?” 云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救了我啊。” 第二百七十章 挑拨离间 赫那死了! 听到这消息的阿史那钦整个人都扭曲了。当初他派突颜出战的目的确实不是为了营救赫那,但是他没想到赫那居然死了,死得这么突然。 突颜惨败后,回到大都,消沉颓败,整日便待在府里喝酒。而今赫那死了,他的两个儿子都没了! “可汗,大梁焚烧了赫那王子的尸体,宝音公主拼尽全力,只得一截手指,其余便什么都没剩下了。”宋奇正递给阿史那钦一个布包。 阿史那钦打开那个布包,看到那惨白的一截手指,已经完全确信了赫那死了的消息。 公孙奕,顾水月,你们夺走了我两个儿子! 阿史那钦的脸变得暴虐残忍。 “可汗,宝音公主留在大梁京都,说一定会替赫那王子报仇的。” “宝音公主潜伏在淮阳侯的身旁,已经取得了淮阳侯的信任。宝音公主说会将大梁的贵族世家搅得天翻地覆,断了梁帝的手中,恭迎可汗入大梁。” 阿史那钦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宝音,我的好女儿。” 痛失两个儿子后,阿史那钦愈加觉得这个女儿弥足珍贵起来。他之前便觉得宝音冰雪聪明,但是毕竟是女子之身,只想着将来替她选个好夫婿。却没想到这个女儿还有这等本事。阿史那钦并非迂腐的父亲,既然宝音有这等志向,他便随她去吧。 只说云曜的身体日渐恢复,宝音天天寸步不离地照顾在他身旁,两人感情愈深,如胶似漆起来。 云曜也向皇帝求得圣旨,赐婚于他和宝音。宝音便是准淮阳侯夫人了,只差成亲了。 顾天澜愈加懒洋洋起来,宝音陪着她身边说话。 “宝音,你说你的母亲和幼弟在突厥,本宫派人去将你的亲人接来,到时成亲也热闹一些。” 宝音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应声道:“谢谢阿澜姐姐。” “谢什么,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对云曜好,本宫还得感谢你。”顾天澜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宝音看着她。 因为有身孕,她的身形丰满了许多,脸色红润,皮肤嫩得如同豆腐一般,她的身上散发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这女子无疑是人生赢家。她有着倾城容貌,乃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又独得皇帝的宠爱,如今怀着身孕,只要她腹中的是儿子,便是将来的太子。 这女子足以令天下所有人都嫉妒和羡慕。 宝音嫉妒她,她心中想着的是,终有一日,她会比她还要尊贵,她要做这天下之主,她要让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受她驱使! 宝音从鸾凤宫离开后,便坐着轿子回到了淮阳侯府。 云曜身上的蛊毒未清,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宝音回到侯府,便有了安全感,骨子里的倨傲便展现了出来。 侯府的下人有些怕她。 “侯爷呢?”宝音问道。 “侯爷与宁国公在后院比试。” 宝音便朝着后院走去。 远远的,她便看到交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人拿剑,一人拿刀,刀光剑影相交错,好不精彩! 云曜的身形瘦削,虽然刀刀狠戾,但是却是翩翩公子的外貌,而另一人,则是虎背熊腰,面容粗犷,壮实了许多。他的刀法很稳,面对云曜的刁钻狠戾,竟是能应付自如。 传闻这两人原本关系并不好,但是祁水镇一战,这两人并肩作战,云曜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其他将士,蓝元德对他刮目相看,两人竟是成了兄弟。云曜心智缺失的日子里,蓝元德便时常来看他,嘴里挂着的便是替他报仇。 每次听到人说要替云曜报仇,她便觉得有些可笑,笑他们的愚蠢,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云曜的仇人就在他身边。 好兄弟么? 宝音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眼神落在了蓝元德的身上。这人张口闭口都是“老子”,样貌称不上俊朗,但是却是格外有男人味。 宝音的心痒痒的,突然忍不住想要尝尝他的味道。 宝音在一旁看着,待两人比试完,宝音便走了上去,拿着毛巾替云曜擦起汗来。蓝元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感叹自己形单影只,无人照顾,晚上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蓝元德也心生了得去找个婆娘的想法。 第二日,蓝元德又来找云曜耍。 “蓝将军,侯爷让奴婢先带您去后院。” 蓝元德不疑其他,跟着婢女来到后院。后院本来是私密之地,一般不会让外男入,奈何蓝元德脑子简单,还以为云曜有什么新花样。 那婢女带他到一间房前,人便消失了。 蓝元德推开了那扇门,顿时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挡在面前的是一扇屏风,隐隐见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蓝元德愣了一下,不由得想到难道云曜看透了他的想法,这就给他找了个婆娘? 蓝元德愣在门口,里面突然传来“哎哟”一声,那正在洗浴的姑娘像是摔倒了一般。蓝元德是个粗人,但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心一急,便掀开帘子进去了。 这眼前的一幕可谓让人目瞪口呆。 只见一身形曼妙的女子躺在地上,肤白如凝脂,纤纤手臂撑在地上,那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入了蓝元德的眼。 蓝元德不由得瞪大眼睛。这男人素来都是好美色的,蓝元德也不例外,他一个高大的汉子,此时竟是浑身发软,嘴巴张开,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好疼。”女子娇喘一声。 蓝元德顿时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冒到头顶,浑身都炸开了。 他走了过去,刚碰触到那女子,那女子便如蛇一般缠到了他的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蓝元德变得迷迷糊糊的。 这个咋咋唬唬的汉子满脸通红,此时竟是害羞起来,任由那女子动作着。那女子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待能看清脸的时候,蓝元德迷迷糊糊的,隐约觉得眼熟。但是巨大的快感将他淹没。 蓝元德迷迷糊糊间想着,难怪陛下喜欢整日贴着皇后,云曜有了婆娘也整日厮混在一起了。蓝元德怀里抱着软绵绵的女体,很想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婆娘长得什么模样,但是他太累,只紧紧搂着。想着自己也将是有婆娘的人了,蓝元德心中十分开心。 蓝元德是在一阵哄闹声中醒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里围着许多人,云曜正满脸怒气地看着他。 而一女子衣裳不整地缩在角落里抽泣着。 “我正在洗浴,突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我本来以为是婢女,等他掀开帘子进来,我再叫便已经来不及了。他捂住我的嘴,强迫我做了那样的事。云曜,我知道大梁女子最讲究贞洁,我已经没脸再见你了。让皇后撤回赐婚,我回突厥去吧。”女子哭得伤心欲绝,声声控诉道。 蓝元德看着云曜,又看着角落里的女子,脸色顿时变了。 这女子竟然是宝音! 他竟然睡了兄弟的女人?! 蓝元德整个人都懵了,被那女子一哭,他又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在胡说八道,不是老子,是她勾引老子的!” 蓝元德这说得是真话,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只觉得他尤为无耻。 宝音和云曜感情好,乃是云曜的未婚妻,云曜生得俊朗,但凡生了眼睛的女子都会选择云曜,哪会选择粗鲁的蓝元德? 这粗人,睡了兄弟的女人,竟然还说是对方勾引自己的! “云曜,是他强迫我的,你要相信我,你若是不信我……那我就撞死在这里!”宝音说着便朝着那柱子撞去。 云曜连忙拉住了宝音,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宝音,我相信你。” 宝音在云曜的怀里勾起一抹笑,这种将大梁最优秀的将领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十分舒爽。 云曜、蓝元德、罗甯、崔琰,这些都是公孙奕的左膀右臂,且各有千秋,只可惜后面两者有些难度…… 云曜眼睛通红,抽出剑,便朝着床上的人刺去。 “诶,云曜,你听老子说,不是老子……你的相信老子啊!”蓝元德连忙解释道。云曜如何肯停,朝着蓝元德刺过去,杀气腾腾。蓝元德只得光着屁股躲着。 云曜眼睛通红,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本来就是急性子,以为自己得了个婆娘,岂知这婆娘竟是兄弟的女人,还是蛇蝎毒妇,竟然想挑拨他和兄弟的关系。蓝元德顿时怒了,裹着衣服,拿着刀便与云曜打了起来。 鸾凤宫。 “娘娘,不好了!淮阳侯要杀了宁国公!” 顾天澜在宫中便听到这样的消息。 云曜和蓝元德的感情一向好,怎么会拔刀相向? 顾天澜连忙问了原因。 “宁国公行为不检点,强了淮阳侯的未婚妻。”宫人道。 顾天澜不由得站了起来。 自古以来,这兄弟之间为了女人反目成仇的不少,蓝元德为何这般糊涂,竟然对宝音…… “派人去拦着,这两人都不得出事!”顾天澜连忙道,“再宣宁国公入宫。” 顾天澜的头发疼,但是很快的,她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近来,这都城里的事不断,就像是有人刻意在给大梁制造麻烦一般。 罗甯误判母蛊在宝音身上,导致罗甯和云曜之间有了嫌隙。 蓝元德强了宝音,导致这对兄弟反目成仇。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阴谋暴露 蓝元德是被抬着来见顾天澜的。 他*着上半身,伤痕累累,用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本来黑漆漆的脸因为失血过多,此时竟有些惨白。 云曜是真的起了杀心,剑剑致命,要杀了他。蓝元德不敢伤他,以躲避为主,于是身手差不多的两个人打起来,云曜占了上风。 迷迷糊糊上了宝音的床上他的不对,但是明明是那女人主动的,还冤枉自己强了她,挑拨他和云曜的关系。 云曜不信他要杀他,蓝元德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娘娘召见他,肯定又是因为这件事。 蓝元德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都是那女人的对,他的错,杀了他算了! 皇后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 蓝元德被这诡异的寂静弄得十分不自在,他这种人宁愿早死早超生,也不想受这种罪。 “娘娘,臣确实睡了云曜的婆娘,娘娘杀了臣吧!”蓝元德吼道。只是一吼,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他跟云曜解释的嗓子都沙哑了,云曜还不信他,蓝元德不由得更委屈了。 顾天澜瞟了他一眼,又陷入了思考中,依旧没有理会他。 蓝元德急了,便想从担架上下来。 “躺着!”皇后出声。 蓝元德只得继续躺着。 “这件事麻烦了。”皇后低声囔囔道。 “娘娘,什么麻烦的,老子便切了老子的这二两东西,给云曜赔罪去!”蓝元德嘶哑着声音、自暴自弃道,“都是老子的错,你们认定是老子的错,那老子就去赔罪好了。” 顾天澜道:“你去侯府找云曜,有个婢女将你引到后院,你推开后院的门,便看到隔着帘子,一女子正在洗浴,香气扑鼻,水气氤氲……” 蓝元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确实是他经历的事,是有人陷害他,但是他解释了无数遍,都没人相信他,反而被冠上“敢做不敢担”的名号。 没人相信他,但是如今…… 蓝元德眼睛里不由得冒出了亮光:“娘娘,您怎么知道的?” “本宫寻到了那个将你带到后院的婢女。”顾天澜道。 对方的阴谋十分缜密。若非她觉得近日京都的事太多,派人去查,真相将会一直隐藏起来。 哪个姑娘会用自己的名节来陷害别人呢? 但是宝音做了。 宝音为什么这么做? 宝音并不可怕,顾天澜担心的是云曜。 “娘娘,那婆娘有问题,水性杨花的,特别骚浪,云曜被她骗了,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云曜不能娶她。”蓝元德急切道。 顾天澜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你刚刚对本宫说的话,不可有第三人知道。” “娘娘,为何?”蓝元德糊涂了。 他们既然知道了宝音的真面目,就该揭开,不能让她一直嚣张下去。 “本宫想知道宝音的目的是什么。”顾天澜道。 她知道宝音的本质,宝音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这样,她便能占了先机。 蓝元德想不明白,便遵循了之前的想法,但凡皇后说的都是对的,他搞不明白没关系,照做就好了。 蓝元德又被抬了出去,一路哀嚎,看起来比抬进来的时候还凄惨了许多,也不知皇后怎么折罚他了。 罗甯听着哀嚎声,不由得问身边的宫侍:“宁国公这是怎么了?” “宁国公做了肮脏事,竟是强了淮阳侯的未婚妻,淮阳侯一气之下便要杀了他,娘娘召他入宫也是折罚之事。” 罗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蓝元德这人确实咋咋唬唬的,粗鲁嗓门大,但是做事是有分寸的,尤其是在兄弟感情上,罗甯隐约觉得这多半是宝音的错,只是…… 罗甯叹了口气。云曜是娘娘的弟弟,宝音又是云曜的未婚妻,他们便是一家人了,娘娘对云曜护着,又会相信他吗? 在这不知不觉间,这女人便占据了上风,罗甯觉得她很可怕。 但是即便娘娘不相信,他也要将查到的告诉娘娘。 蓝元德刚走,罗甯便来求见。 罗甯为晋王,乃是唯一的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见皇帝跪拜。 但是此时,他跪了下去。 “娘娘,臣要状告宝音居心不良。”罗甯道。 母蛊在赫那身上,赫那死了,云曜也恢复正常,蛊虫之祸看似已经了结。罗甯却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他再次对宝音进行了调查,便发现了几点极为可疑的地方。 赫那在被抓获前曾经和宝音见过面。 赫那与宝音都是突厥人,这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顾天澜的脸上没有诧异,没有愤怒,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臣去调查了宝音的身世,如她所言,确实寻到了她的母亲和幼弟,臣问及宝音的一些事,他们都对答如流,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对宝音没有丝毫的担忧。而且,臣还调查到一件事。阿史那钦有位公主与宝音的年龄相仿,乃是赫那的亲妹妹,宝音公主。这位宝音公主师从南疆蛊术师,懂得南疆蛊术。” 顾天澜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这个宝音便是突厥的宝音公主?” 罗甯垂下了脑袋:“臣只是猜测,并无证据证明。” 顾天澜道:“那本宫来证明。” 罗甯不由得抬起了头。他的证据不充分,以为皇后不会相信他,他本该在找到完全的证据后再向皇后来汇报这件事的。但是时间紧急,若是他不赶紧汇报,还不知道宝音要使出什么手段。 无论是亲疏,还是之前他冤枉了宝音,罗甯总觉得要费一番口舌才让皇后产生怀疑。 他没想到皇后居然相信了他,还要自己来证明这个宝音便是宝音公主。 淮阳侯府里,宝音哭了整整一日,寻死觅活的,很快的,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件事又以极快的速度传遍都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整个都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淮阳侯也真是倒霉,有一个这样的兄弟,平白戴了绿帽。” “好好的一桩亲事弄成这样,要人家姑娘家怎么活啊!只说那宁国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得粗壮丑陋,一脸色眯眯的,看着就不舒服。” “淮阳侯不杀了宁国公,都不是男人了,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这般欺侮!” 男人们都恨不得自己变成正义使者,拿着刀去国公府,将蓝元德给捅了。 鸾凤宫宣宝音觐见。 “宝音姑娘,您擦擦眼泪,换一身衣服去见皇后娘娘,让娘娘替您做主吧。”老婆子劝慰道,生怕这主子想不开真去了,她们这些奴婢也得去陪葬。 宝音哭得伤心欲绝。 老婆子看着她也觉得十分可怜,平白无故惹了丧门星,落得这样的下场。还好侯爷对她一片真心,她贞洁没了,也没提退婚的事,待她一如既往的好。 “宝音姑娘,娘娘肯定会为您做主的。”老婆子又劝了一句。 宝音这才停止了流眼泪,由老婆子擦干眼泪,换下身上皱巴巴的衣裳,穿上了件干净的,便这样去了鸾凤宫。 一上轿子,宝音脸上的伤心欲绝顿时退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愉悦与得意。 她听见外面的议论声,全是骂宁国公蓝元德的,便觉得十分开心。自己使了点手段,那蛮子果然多了些趣味,自己享受到了,如今又将公孙奕座下的得力干将弄得身败名裂,云曜和蓝元德反目成仇,宝音便有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她导演了一场戏,而自己则变成了看戏人。 当轿子入了皇宫,停在鸾凤宫前,宝音立即收敛了笑意,脸上又浮现出伤心欲绝来。 宝音知道,她要见的人比她之前戏弄的所有人都难对付,而且她是女人,最容易看透女人的心思,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她。 宝音走进大殿,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的身形愈加丰满,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淡淡的母性,带着温柔安静的美丽。 宝音一见她,便扑了过去,在她的脚旁坐下,趴在她的腿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娘娘,宝音没脸来见您了。您对宝音那么好,宝音却做出这样的事。” “宝音和那恶人的身形相差地太多,无法反抗,但是在他用强的时候,宝音就该撞死在柱子上的。” “娘娘,宝音已经没脸和云曜在一起了。请娘娘收回成命,云曜适合其他更好的姑娘。” 宝音哭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哭得抽了过去。 皇后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连呼吸都那般平稳,没有丝毫波动。 宝音突然变得不安起来。 她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木愣愣地看着顾天澜,叫了一声:“娘娘……” “宝音,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处置?赐死蓝元德?”顾天澜问道。 宝音一下愣住了,没想到皇后如此决绝,竟然要直接处死蓝元德。她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是很快忍住了。 “娘娘,他为大梁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何必为了宝音而这般,宝音何德何能……” 皇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眸,而后突然发出一声笑声:“宝音公主,你恨不得本宫处死宁国公吧。” 皇后这话一出,宝音直接愣在那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制造假相 宝音道:“宝音并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赫那根本不懂蛊术,唯有赫那的妹妹宝音公主懂蛊术。赫那被关在牢中那么久都无法逃出,与你见一面后,便能利用蛊术从刑部大牢逃出,又在与你见一面后,身上有了母蛊。宝音,你告诉本宫,这些都是巧合吗?” 宝音摇头:“赫那是突厥王子,宝音出生普通,根本不认识赫那。王室确实有位宝音公主,但是整个突厥叫'宝音'的不下千人。” 皇后道:“但是整个突厥,长得像宝音公主的唯有你一人。” 顾天澜的手边放着一幅画,她慢慢摊开画像,扔在了宝音的面前。 画上的女子盛装打扮,深邃的面容,精致的五官,倨傲的气质,眼神锐利,仿若直视画外之人。除了气质外,画上的女子与面前的宝音几乎一模一样。 宝音盯着那画像看着,手渐渐地握成拳。 她导演的这场戏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都入了戏,唯有她。 纵然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但是唯有她令她哑口无言。 宝音缓缓地抬起头,身上单纯天真的气质不复存在,眉宇之间带着倨傲,眼神变得冰冷。 “皇后娘娘,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呢。”宝音公主充满戏谑的声音道,“但是你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环,我在云曜身上下了两种蛊。子母蛊分为上中下三品,品级越高越厉害。你们除掉的,不过是最低等的子母蛊。低等的子母蛊,母蛊死了,子蛊也会跟着死亡。但是高等的,母蛊寄生的身体死亡,子蛊的宿主也会死亡。我与云曜的命连在一起,娘娘杀了我,便是杀了云曜。云曜是你的弟弟,你忍心杀了他吗?” 这是宝音给自己留的退路,也是她的保命符。她是不敢轻易将自己与另一个人的命相连的,所以最开始在云曜身上下的是最低等的蛊虫。而后她发现,云曜的命对于皇后而言格外重要,这其实是一个保命符后,她才下了上等的子母蛊。 所以,她根本不担心皇后会杀她。 “而且,我还可以控制云曜的喜怒哀乐,当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云曜已经肝肠寸断。娘娘也可以痛打我一顿,那云曜将会感觉到双倍的疼痛。”宝音说着便大笑了起来,笑声嚣张至极。 尤其是看到皇后怒容满面,却无可奈何的时候,宝音更加开心了。 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公孙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在她脖子上敲了一下,宝音便被敲晕了过去。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我要见云曜。” 公孙奕道:“云曜已经在鸾凤宫。” 顾天澜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与公孙奕去见了云曜。 云曜坐在那里,依旧是公子如玉,却以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顾天澜以为他已经恢复了,其实一切都是假相。 顾天澜走了过去,盯着云曜,云曜也盯着他。 两人眼神缱绻,又似陌生。 “云曜。”顾天澜伸出手,云曜躲开了,她的手顿在半空中,又说了回来,“我一定会让你恢复的。” 云曜只问:“宝音呢?” “云曜,你真的喜欢宝音吗?”顾天澜直直地望入了云曜的眼眸深处。 云曜露出迷惘的神情。 云曜这人,恩怨分明,他与宝音是怨气,又如何会喜欢她?不过是受制于蛊虫,才会依赖她,受她控制。 顾天澜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还真以为云曜喜欢宝音,还赐婚于他们。 如今,她醒悟过来,便不能再处于如此受制的境地。 南疆之蛊,对于顾天澜而言是个极为陌生的东西。 而如今,顾天澜面临的对手便是它。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顾天澜与公孙奕坐在鸾凤宫里,两人对视了半晌。 “突颜惨败,突厥如今正在休养生息,阿史那钦绝非轻易放弃之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蛊虫这东西神秘莫测,于大梁而言太陌生了,乃是突厥的秘密武器,终有一日,突厥会用此方法来对付大梁。小小蛊虫,威力却很大,那时,大梁将毫无还击之力。” 公孙奕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在对付大梁了。”公孙奕道。 罗甯和蓝元德是公孙奕座下最勇猛的将士,乃是开国功臣,公孙奕最信任的二人。云曜是顾天澜的弟弟,同样是一员猛将。宝音用蛊虫控制了云曜,让云曜完全顺从于她,又挑拨了罗甯和帝后的关系,如今又令云曜和蓝元德反目成仇,可谓将大梁的武将弄得一团乱。 “蛊虫之祸……”这一祸端不解决,整个大梁都将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公孙奕的眉头不仅皱了起来,“阿澜,你觉得该如何?” “搜集蛊虫相关的书籍,寻找天下蛊虫相关的能人异士,再组建一支队伍,专门修习蛊虫之术。”顾天澜道。 公孙奕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顾天澜道:“这支队伍,我要亲自带。” 公孙奕盯着她已经隆起的腹部,浓眉拧了起来。 “墨寒,如今天下看似一片太平,但是其实危机四伏,朝臣之中,你信任的人有,但是合适的却没有。我是最合适的,我想要救云曜,我想要帮你拿下这天下。”顾天澜道。 公孙奕觉得,每次阿澜决定的事,他根本无从辩驳。 他只得无奈道:“好。”心中却暗暗想,自己也要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这件事上。 罗甯那里有大部分蛊虫的书,他将这些全部转交给了顾天澜。顾天澜拿起其中一本,便看了起来。 所为蛊虫,便是狼中之獒,虫中之王。 培育蛊虫的方式十分艰辛、危险,所以蛊虫的数量并不多。 宝音下在云曜身上的这种蛊,名为“子母蛊”,这种蛊虫分为上中下三品,下品三年成,中品六年成,上品十年成。这蛊虫需以人身培育,培育的过程中可能存在各种意外。 顾天澜在看了整整两日的书后,便明确了她组这支队伍的目的不在于培育蛊虫,而在于蛊虫之术如何破,如何解。 这些人都是从公孙奕的亲兵和暗卫里选的,他们对公孙奕忠心耿耿,服从能力强,且注意隐蔽。 这件事只有帝后二人知道,其余人皆不知。 皇帝为皇后设立藻华宫,大兴土木,采用了许多大梁没有的建筑构造,引进许多陌生的动植物,建立了一座在大梁都城堪称瑰宝的宫殿。 皇帝下朝后便来藻华宫陪伴皇后,两人相依相守,将外界隔离在外。 朝臣不满,连连上书进谏,最后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 崔涟作为丞相,是最为忧心的。他选择了当今圣上,便是想辅佐明君,成一代名臣,青史留名。 他刚入京时,皇帝表现的极为干练,忧国忧民。可这建国没多长时间,皇帝竟然沉湎于温柔乡里! 自古红颜多祸水,皇帝除了上朝外便待在皇后那里,说不定哪一日就不早朝了! 与父亲的忧心忡忡不同,崔琰倒是一派淡然,左手与右手下着棋。 崔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今朝臣都怕陛下不上朝。” 崔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待皇帝不早朝再来说。” 崔涟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最得意的儿子这么会气人。 “阿琰,你如今也是太傅了,将来的太子太傅,就莫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多关注一下朝堂之事。”崔涟苦口婆心道。 崔琰发现自己这父亲做了丞相后唠叨了许多,丢了名士的风范,变得爱操心了许多。 “昨日里,汝阳王向我抱怨,他母后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崔琰想着昨日里汝阳王磨刀霍霍地设下无数阴谋要去教训一下公孙奕的时候,便觉得可笑。汝阳王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了心思手段,倒是像极了他。 崔涟更加忧心了:“娘娘竟是沉迷于享乐,连汝阳王都不管了。” 崔涟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以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崔涟心下一沉:“怎么了?” “父亲,娘娘再沉迷于享乐,也不会不管汝阳王的。娘娘对汝阳王有种愧疚的心思,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会定期去看汝阳王。这样反常,只能说明……” “说明什么?” 崔琰望着藻华宫所在的发现看了一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父亲,那两位会给您一个惊喜的。” “接二连三的皇子公主?” “……” 崔琰觉得自己父亲和那些老是关注皇帝子嗣的文臣在一起久了,眼界也变得狭小了许多。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闭目思考了起来。 皇帝和皇后究竟在做什么? 突厥大都。 “可汗,近日里大梁发生了许多事。公孙奕手下最厉害的两员大将,蓝元德和云曜,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了。皇帝修建藻华宫,与皇后整日在里面嬉戏,除了上朝之外便不理正事,整个朝堂怨声载道。大梁建国不足一年,便已这般乌烟瘴气。”突厥安插在大梁的探子将这几日的事一桩一桩汇报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阿史那钦道。 那人退下,一妇人便从帘帐后面走了出来。 可敦眼眶发红,像是刚刚哭过,精神萎靡,浑身都笼罩在一股忧伤的气息里。赫那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她几日不食不寝,像是要跟着赫那去了一般。若非母族连番派人来劝,可汗又陪在她身旁,她真的顶不住了。 可敦的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充满戾气:“陛下,您一定要杀了公孙奕和顾水月,为赫那报仇!我要公孙奕断子绝孙!” 阿史那钦抚摸着她的长发:“赫那也是朕的孩子,朕一定会的。莫儿,我们还有宝音。你听到刚刚探子的汇报吗?这些便是宝音的功劳,宝音一人便将公孙奕的心腹之臣搅得一团乱,她正在为她的哥哥报仇啊。再等等,等合适的时机,朕便带着突厥的猛士冲入大梁,让公孙奕血债血偿。” “宝音,我的好女儿。”可敦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芒,“要公孙奕血债血偿!”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宝音威胁 藻华宫。 这座宫殿拥有极为华丽的名字和极为奢华的布置,但是里面发生的事却和朝臣百姓想象的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纸醉金迷,拥有的唯有忙碌与紧张。 顾天澜所率领的那支神秘的队伍便驻扎于此。 这支队伍共有五十人,他们记忆力好,领悟力强。他们一起学习,相互讨论,相互博弈,在这学习与博弈中,迅速汲取有关蛊虫的知识。 顾天澜和公孙奕也是这支队伍里的一员。 他们与这支队伍一起成长,短短的时间里,对于蛊虫的认知已经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漆漆的密室,没有光,没有声音,一切仿若虚无。 饭食从固定的地方送了进来,每天除了吃,便是睡。这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生活,若是一般人,恐怕忍受不了两日便能疯狂。 宝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了整整两个月。 这个密室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撞墙,咬舌,各种各样的自杀手法,她都无法完成。她的手脚完全被固定,就连嘴巴也被固定住,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允许她小弧度的吞咽。 这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但是,宝音从没想过死。 她只是佩服皇后的想法,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对付她。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宝音确实没有想出任何办法逃脱。 两个月来,她已经适应了黑暗,眼睛竟能视物了。 她的耳朵也灵敏许多,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便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有一定的规律,每当她数到一万的时候,脚步声就会响起。 这说明,这间密室的外面是有人巡逻的。 宝音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只是因为她的面部和嘴巴都被固定住,所以若是有亮光,便可以看得到她这个笑分外诡异。 宝音师从蛊术大师。她学成后,杀了她的师父,从她身上继承了三样的上等蛊虫。这第一便是子母蛊,第二便是噬心蛊,第三便是易颜蛊。 这蛊虫的破解方式有很多,杀了她师父,便无人知道这些蛊虫的破解之法,这蛊虫的层次又上了一层。 宝音将子母蛊用在了云曜的身上,接下来便是噬心蛊…… 宝音张开嘴巴,一声微弱的怪声响了起来,渐渐的,那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一个闪着红色亮光的绿豆般大小的虫子从她的喉咙里爬了出来,爬过她的舌头,沿着她的身体往下爬,落在地上。 那虫子慢悠悠地将整个密室都爬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个很小的缝隙,钻了出去…… “咕!” “咕!” 守卫开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伴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他便知道那是真的声音了。他转头,寻着叫声的声源处看去,便看到贴在墙上的一只红色的虫子。 那虫子的色彩很鲜艳,但凡鲜艳的东西,必定剧毒,守卫不由得警惕起来,握成拳头,便朝着那红色的虫子猛地砸了过去。 守卫这一下用尽全力,那虫子必定被他砸得稀巴烂。守卫收回了手,竟然发现那个虫子居然凭空消失了! “咕!” 守卫再听到这个声音,便发现这声音竟是从自己的身体里传来的! 守卫猛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竟然鼓起一块,就像有一只东西在里面爬着。 “咕!”那东西一边爬着,还一边发出叫声。 那本该被他砸死的虫子竟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守卫觉得毛骨悚然。他当机立断,拿出剑便朝着那鼓起的地方刺去! 他的剑顿在离鼓起的地方一寸的距离。 他的眼神渐渐飘乎,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白茫茫的,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先是身体不受控制,渐渐的,连神智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密室前,忘记了皇后千叮万嘱不可打开密室,伸出手,将密室打开了。 宝音瞪大眼睛,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光芒。那对于她而言的强光十分刺眼,她却没有循着本能闭上眼睛。她的眼睛瞬间通红,甚至落下了眼泪,却依旧贪恋地看着这一些光亮。 那守卫井然有序地解开了她身上的禁锢。 皇后打造的关押她的东西不可谓不精致,这设计精巧而精致,花了一番功夫。 而今,却被她派来的守卫轻易地解开了。 宝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身上的血脉恢复畅通,才从那禁锢自己的椅子上走了下来。 宝音慢慢地走了两步,守卫便跪在她的脚边。 “带我离开这里,谁敢拦我,你便杀了他。” 守卫不会说话,眼睛里却写着服从。此时,他彻彻底底成为了宝音的木偶,只听从他一人说的话。 “巡逻完了?那娘们乖乖的吧……” 同伴的话问到一半,便看到他身后大摇大摆地走着的女人。 同伴一惊,大吼一声:“抓住她!” 守卫便猝不及防地拔出了他手中的刀,杀死了同伴。同伴至死都不知道守卫为何要杀他。 宝音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密室。 她终于看到了碧蓝的天空和金灿灿的太阳,她眯着眼睛,吹了好一会儿清爽的风。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宝音的脸上露出迷惘的表情。 她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我要去找云曜,云曜肯定很想我!” 藻华宫是一座密闭的宫殿,除了皇帝和皇后,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甚至包括贴身伺候帝后的那些宫人。 当帝后在藻华宫的时候,任何事都汇报不了,只得在宫外候着。 顾天澜一出藻华宫的大门,一人便冲了出来,跪在了她的面前:“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顾天澜一眼便认出他是伺候在云曜身旁的宫人。 顾天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发生了何事?” “淮阳侯突然发起疯来,喊着要见宝音。” 顾天澜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想法,宝音逃出来了! 她将宝音困在密室中,并将云曜留在宫中。这段日子,云曜像是恢复了正常,甚为乖巧。云曜不正常,便唯有宝音那里发生了变故。 顾天澜径直回到了鸾凤宫,没多久便听到宝音求见。 宝音公主,还真有本事! “娘娘,这位宝音公主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还自投罗网。娘娘,臣已经派人将她包围起来,只待娘娘发落。” 顾天澜却知道宝音没那么愚蠢,她之所以敢来见她便是她有所恃! 顾天澜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一群侍卫都拔出了剑,齐齐指向中间的那人。而中间的女子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臂,脸色淡然,没有丝毫的害怕和紧张。 她见到顾天澜,竟还用突厥的礼仪朝着她行了一个礼:“宝音拜见娘娘。娘娘,宝音只想与您话话家常,您却以这样的方式迎接宝音,宝音还真是有些诚惶诚恐呢。” 顾天澜瞥了一眼那些侍卫:“都退下吧。” “娘娘!” 顾天澜冷眼一扫,那些侍卫便自动退下了。 宝音开心地跑了过去,抱住了她的手臂,十分亲密,仿若宝音的身份被揭露前一般。 “娘娘,您不怕宝音在您身上下蛊吗?”宝音状若天真道。 顾天澜扭头,直视着她:“你会下吗?” 宝音不由得笑了起来:“娘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两人相携入了鸾凤宫,在桌案的两侧面对面坐下。 宝音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顾天澜:“阿澜姐姐,你是宝音见过的唯一不愚蠢的人,你要不是我的敌人就好了。” 顾天澜矜持地笑着:“多谢谬赞了。” “阿澜姐姐,你跟我说话不必文绉绉的。” “那你有话便直说,不必与我绕弯子。”顾天澜道。 宝音又笑了起来:“我与姐姐投缘,不想为难姐姐,所以想给姐姐两个选择。第一,宝音和云曜死一块,一起死在大梁。第二,宝音带着云曜回大都,姐姐放心,宝音一定会照顾好云曜的。” 照顾?云曜落到宝音的手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非人的折磨呢。 这两个选择,对于顾天澜而言,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宝音欣赏着顾天澜痛苦的表情,那两个月的密室之苦终于有了些许的缓解。 大梁的皇后是个聪明人,而宝音,最开心的便是令聪明人痛苦。 顾天澜深吸了一口气:“容我想想。” “阿澜姐姐,我的耐心有限,我便给阿澜姐姐半个时辰的时间思考,姐姐若是不做出决定,那宝音便替姐姐决定了。”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选择。所以宝音给这半个时辰,并非是真的给她选择的机会,而是要让她受半个时辰的折磨。 宝音坐在那里,无忧无虑地哼着歌,仿若回到了广袤的沙漠,飘渺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着。她的心情格外得好。 顾天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将门紧紧地合上。 公孙奕已经等在那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劝慰着。 “墨寒,我们必须在半个时辰里想出对付宝音的法子。” “云曜不能死,也不能落在宝音的手里,成为他威胁我们的人质。”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以身为饵 顾天澜坐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脑子迅速运转着。 “近日里,藻华宫培育出易颜蛊,这种蛊虫能改变人的样貌。易颜蛊可分为三等,上品可随意地改变人的样貌,令其变成想要的人,中品可永久性地将一人的样貌变为另外一个人,下品可维持一年。而藻华宫的那种是下下品,只能维持一个月。”顾天澜道。 公孙奕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以人易容为云曜,潜伏在宝音的身旁?” “这易容之人不受宝音的控制,可在关键时刻反将其一军。” 如若被宝音带走的不是云曜,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们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宝音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人质,相反的,其实是敌人埋在自己身边的一枚炸 弹。 顾天澜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只是这人选却十分难。这人不仅要伪装成云曜,还要不让宝音有怀疑……” 宝音这人本就聪慧至极,再加上云曜本来受其控制,她很容易从蛛丝马迹里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 若是被她发现了,那将功亏一篑,云曜与潜伏在她身边的人都变得十分危险…… “阿澜,我去。”公孙奕道。 顾天澜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下意识地反驳道:“不行。” 公孙奕道:“大梁与突厥一战在所难免。宝音是个聪明人,她的身份暴露后不会再继续留在大梁。她在大梁待的时间越长,危险系数越高。所以,她会选择离开。桐城……我随宝音离开,再令罗甯率十万大军悄悄前往桐城。我们便在桐城与突厥一战。” 宝音以为自己手里掌控着人质,与突厥大军会和后会攻击大梁,却没想到人质突然变成敌方将领。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是…… “阿澜,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要夺天下者,便要不怕失败,不怕死亡。阿澜,因为你的存在,我惧怕死亡,惧怕离开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但是,虽然惧怕,我也不能退缩,否则整个大梁都将沦为突厥战刀下的亡魂。”公孙奕道。 顾天澜闭上眼睛:“我想想。” 她只想了很短的时间,便点了点头。 那刚刚培育出来的蛊虫立即被送到了鸾凤殿里。 宝音在这华丽的宫殿里等待着,她哼着的歌,调变得越来越诡异。 宝音突然止住了歌声,望着来人。 顾天澜的脸上满是疲惫,明显是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 “阿澜姐姐,你想好了吗?”宝音满脸笑意地问道。 顾天澜的表情无奈而痛苦:“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曜死。你可以带走云曜,但是一定要好好待他,若是云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天澜的眼中闪过杀意,可见说她说的是真的。 宝音却似浑不在意:“阿澜姐姐,我喜欢云曜,不会伤害云曜的。姐姐,你得为我们准备一辆马车,那马车的布置……”宝音扫了一眼所在的宫殿,“就按这样子布置吧。另外准备两匹千里马,一千两银票。姐姐,你也不想我和云曜过苦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宝音一派天真地说着这些话,眼眸里却满是恶趣味。 顾天澜点了点头。 她吩咐下去,不足一个时辰,宝音要求的便全部配齐了。 宝音坐在马车上,脚一晃一晃的。 云曜一见到她,眼睛顿时一亮,小跑着走了过去,站在马车上,仰头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依赖:“宝音。” 宝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云曜。” “云曜,上来。” 宝音话音落,云曜便身姿敏捷地爬上了马车,紧紧挨着宝音坐着。 宝音甩着马鞭,马车便慢悠悠地开始启程了。皇后一人站在大殿的门口,身影越来越小,显得颇有些可怜。 “云曜,你跟着我走,舍得你的阿澜姐姐吗?”宝音问道。 云曜挨着宝音更近了一些:“云曜只喜欢宝音,云曜只跟着宝音。” 宝音心情顿时愉悦,勾着云曜的脑袋让他靠近,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云曜低垂的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厌恶,很快恢复笑意,依赖地靠着宝音。 宝音驾着马车一路出了京都,其间畅通无阻。 顾天澜在宫殿前静静地站着,直到马车的影子彻底消失。 看似平静的京都,其实发生了两件大事。 皇帝离开了京都。 随之,罗甯率十万大军悄悄拔营出发。 顾天澜回到藻华宫。 而在藻华宫的某一处院落,云曜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若是宝音见到此景,眼睛都要惊得掉下来。 云曜的心情不错,正开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剑,偶尔比划两下,看见顾天澜,他手里的剑便刺了过去。顾天澜不躲不闪,云曜的剑却在距离她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对于自己的行为,云曜自己都有些疑惑和不解。 他想了想,没想出原因,便收回了剑,继续玩了起来。 顾天澜想,云曜还是记得她的吧。 顾天澜给藻华宫里的这支研究蛊虫的队伍下了一个命令,一个月能找出云曜身上的子母蛊的破解方法。 云曜的命受制于宝音。公孙奕身上的易容蛊只能持续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公孙奕必须杀了宝音。若是此时的蛊虫还未解开,那云曜…… 顾天澜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藻华宫就是一处温柔乡,在某一日,皇帝进入藻华宫后,便彻底沉溺其中,如朝臣所愿的不早朝了! 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 “自古以来,天下大定,皇帝懒政的事甚少见,如今天下还未定,陛下便不早朝,长此以往,大梁必亡!” “老夫身为梁臣,不可看着陛下昏庸无道,背负千古骂名。老夫要以老夫的血让陛下清醒过来!” 一时间,藻华宫前的柱子成了热门,无数朝臣争相撞柱。顾天澜命人将柱子藏绕了几层棉布,才没有发生血案。 而大梁发生的这些荒唐事也无一例外地传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钦的耳中。他等待的心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公孙奕真可谓自绝后路,而自己一统天下的时机也要来临了! 祁水镇。 一座古朴的小镇建立在废墟之上,新起的繁华渐渐掩盖了旧日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灾难。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一辆奢华的马车进了祁水镇后,顿时引来了许多商人的目光。 他们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是这般奢华的马车还是第一次见。 马车停在祁水镇最大的客栈前。 客栈的店小二连忙到门口相迎。 里面走出一个清俊的青年来,那青年一身白衣,身姿挺拔,浓眉大目,浑身贵气,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青年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朝着里面伸出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青年的手,青年一用力,便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店小二这才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祁水镇地处突厥和大梁交界处,这里的突厥人并不少,大多高大粗犷,而眼前的突厥女子则生得十分精致。她面容深邃,五官可谓浓墨重彩,但是每一处都十分精致,头发微卷,有种异域的美感。 这女子落在青年的怀里便显娇小,两人在一起格外相配。 看着这两年亲密的模样,店小二自动将他们归为夫妇,安排了一间房间。 宝音悠闲地出了京都,后面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花了仅仅十日的时间,便到达了边城。 她就怕自己还未离开大梁,那狡猾的皇后便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她。 到了边城,宝音才松了一口气。 她饱食一顿,才回到了房间,准备好好的洗一个澡,便令店小二将房间里的浴桶倒满了热水。 饱暖足则思淫欲。 宝音媚眼如丝地看了云曜一眼,直接将那挡着的帘子拉开了:“云曜,我们一起来洗澡吧。” 瞬间,两人之间毫无遮拦,云曜瞬间黑下去的脸色也一览无余。 宝音眸色一变,声音不由得加重了:“云曜!” 云曜僵了一下,像是发脾气一般,往地上一坐:“不好玩,宝音和蓝元德玩过,云曜不想和你玩了!” 原来是吃醋了,宝音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她退下自己的外衣,只着中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云曜不靠近,她便走了过去,在云曜的身边坐下,轻轻地蹭着他。 云曜扭着脑袋,看都不看她。 宝音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着那熟悉的胸膛,渐渐往下…… 宝音顿时没了兴致,退去衣裳便坐进了浴桶里。 “云曜”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宝音若是继续,他或许已经忍耐不住,杀了她了。 “云曜”听着身后响起的水声,想着阿澜的脸,慢慢平复着心中的火气。 再忍忍,为阿澜争取更多的时间,找到救云曜的方法,同时也让罗甯的十万大军有充足的时间布下陷阱,与突厥一战。 宝音洗完澡后,含着怨气给阿史那钦写了一封信。 大梁朝中已乱,可攻。 大梁皇帝好大喜功,以为击败突颜、杀了赫那,便是彻底击败了突厥,开始沉迷于享乐。 武将颓废,文臣绝望,此时的大梁便是纸老虎,不堪一击。 她将于桐城之中,与父亲里应外合,共谋大梁。 第二百七十五章 突厥进攻 宝音的信令阿史那钦觉得进攻大梁的时机已经到了! 阿史那钦点兵二十万,亲自领兵,挥师南下,进攻大梁! 突颜惨败,赫那身亡,突厥连遭两击,但是并未被击败,这一民族从来不是轻易气馁的民族,相反,这些失败转化为怨气和不甘,累积在他们的心中,只待合适的时机爆发。 阿史那钦才是所有突厥人心中的战神,阿史那钦的御驾亲征,彻底点亮了突厥勇士心中的这把火。 烧! 烧光大梁! 阿史那钦兵贵神速,桐城刺史第二日醒来时,便发现桐城之外已经是乌压压的一片铁骑。 桐城刺史吓得脸色苍白,慌了神,只连忙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信息送达京都。 然而,一切都晚了。 兵临城下,莫说八百里加急,就是一千六百里加急,陛下刚知道这件事,恐怕桐城已经破了。 桐城刺史瘫倒在椅子上,问道:“桐城有多少守卫?” “三千。” “突厥有多少人,将领是谁?” “至少十万,突厥可汗阿史那钦亲自领兵。” 听完下属的汇报,桐城刺史恨不得晕过去。 “最近的驻扎军队乃是晋王旗下左将军,在距离桐城三十里处,大约有五万人。” “快……快去禀报那位左将军,令其速来守城!”桐城刺史像是看到了最后一丝光芒,连忙道。 下属连忙领命而去。 “五万加三千,若是能抵抗得了十日,陛下及时派人增援,那桐城可守。”桐城刺史囔囔道。 然而,事实证明这位刺史大人太天真了。 这三十里的距离,一来一去也需要一日时间,阿史那钦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时间,立即发起了攻击。 三千对十万,这桐城就算是铁壁铜墙,也支撑不了一日。 这个时候,桐城刺史反倒冷静了下来。 这位刺史文臣出生,会写几段酸腐诗,热衷于写打油诗劝谏陛下,皇帝不胜其烦,才将他打发到了这偏远的边城。 这位刺史第一次穿上战甲,倒还真有些威风凛凛的模样,他从家中告别妻儿老母,铁骨铮铮,倒是有一股壮士断腕的气魄。 “阿爹!” “儿啊!” 家中妻儿老母泣不成声,幼小的孩子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 “儿子不孝,父母也莫挂念,今日儿子便与这桐城共存亡。儿这样做,不仅为忠君,也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国破,那这个家也没了。儿会为这座城流尽最后一滴血。”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家老小的哭泣声。 这哭泣声中夹杂着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云曜,你说是大梁重要,还是一家老小重要?我突然有些好奇,这一家老小的命和桐城,那愚蠢的刺史会选哪一个了。”宝音凑在了云曜的身旁,压低声音道。 云曜—或许该说顶着云曜脸的公孙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睛里闪过一道暗光,说出来的话却充满宠溺:“宝音既然好奇,那我们就试试?” 宝音顿时露出一个开心的笑:“云曜你真好。” 两人从暗处跳到明处。公孙奕手里拿着剑,剑刃泛着冰冷的光芒,那一家老小顿时缩在了一起,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要做什么?”那老者,该是刺史的父亲,厉声喝道。 他话音刚落,那利刃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桐城刺史姓王,姑且称王刺史。王刺史穿着战甲,登上城楼,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虎狼之君,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没有当即晕过去。 他率领着三千守城将士,做着最后的反抗。 三千将士都抱着誓死的决心,因此,突厥竟是一时没有攻下城来。 “我以为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父汗便可攻破桐城,没想到那个书呆子还有些本事。”宝音道。 公孙奕心中隐隐有些骄傲,这便是大梁臣子的铮铮铁骨,这些,突厥人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这些文臣平日里挺烦人的,关键时刻,这身傲骨便显现出来了。 公孙奕暗自下决心,以后对这些文臣要多些耐心。 “宝音,那我们就刺激刺激那书呆子?”公孙奕道。 如今时机最重要,趁着大梁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一举占领了几个城池,便抢占了先机。 宝音点了点头。 王刺史的一家老小被他们绑着,关在了一个地方,宝音嫌他们烦,公孙奕便用破布堵住了他们的嘴。 公孙奕直接将小孩身上的长命锁扯了下来,用布包包好,换上了梁军的铠甲,将这长命锁送到了王刺史的面前。 王刺史立于城门之上,凛冽寒风吹在他脸上,仿若能将他纤弱的身躯吹倒,他却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 “刺史,这是有人送来给您的,说您看了该知道怎么做。”公孙奕在这张属于云曜的脸上涂上了一些黑土,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样貌。 王刺史果然没有在他的脸上做过多的停留。 王刺史打开那红色的布包,露出里面的长命锁。王刺史脸色一白,眼神里终于有了慌乱。 “本官得回家看看……”他说着便要下城楼,走了两步又顿住,“不行,本官不能走,你去本官府中看看,看看本官的家人,可曾……安在。” 公孙奕只得假装回去看了一眼,然后回禀道刺史府已经空无一人。 王刺史听着这消息,又差点晕过去,但是他还是坚强地站住了。 “刺史大人,那绑走您家人的人是想要您投降打开城门,您若是开了城门,他便会放了您的家人。”公孙奕道。 “开城门,投降……” “对。” “不行,本官绝对不会投降,本官要与桐城共存亡!” “……” “刺史,陛下已经放弃桐城了,您还是降吧。” “胡说八道,陛下得到消息后肯定会派人来救援的!” 公孙奕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臣子也并非完全的幸事了。 罗甯的十万大军已经悄然到达桐城,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突厥大军进入桐城,来个瓮中捉鳖。 王刺史不开城门,他又如何瓮中捉鳖? 从某种意义而言,公孙奕的想法第一次与阿史那钦重合了,两人都希望桐城赶紧破。对于公孙奕而言,时间拉得越长,他设下的天罗地网便越可能被发现。 公孙奕突然发力,直接敲晕了王刺史。 “降!” “桐城降!” 公孙奕用刺史印签下降书,三千将士没了主心骨,也放弃抵抗,全部投降。 桐城的城门缓缓地打开。 阿史那钦的脸上露出一个张狂的笑。 短短一个时辰便破一城,这是他征战以来最快的破城速度。 公孙奕沉溺于享乐,桐城的防守竟是如此薄弱。 迎接他的是骑在汗血宝马上的年轻女子。 宝音身上一身突厥衣裳,骑在马上,红衣随风起舞,有种张狂的美感。 阿史那钦看着这个女儿,第一次有了不同的观感,他的女儿原来这般不输男子,足智多谋。在失去两个儿子后,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格外令他欣慰。 “父汗!女儿拜见父汗!” “宝音,你做得很好。” 宝音露出一个笑。 “宝音,你是怎么让桐城刺史打开城门的?” “我抓了他的家人,那书呆子终究选择了自己的家人。” “宝音,你这次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吗?”阿史那钦问道。 宝音没有任何推脱,径直道:“请父汗允许宝音挂帅领兵。” 阿史那钦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眼神变得深不可测,盯着宝音看着。 宝音眼神坚定,目光坦然,直视可汗。 阿史那钦又笑了起来:“好,我的好女儿。朕封你为左将军,领一万大军!” 宝音激动道:“谢父汗。” 阿史那钦攻占桐城,以刺史府为暂时的容身之地,商定策略后会立即发起新的攻击。 阿史那钦不同于突颜,他想要一统天下,自然要得民心,所以在攻占桐城后,并未伤什么人,百姓生活照旧。 王刺史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的时候,便发现桐城已经破了。 而且,他已经在桐城之外。 他如今踏在大梁的土地上,而那城门内,却已经成了突厥的地方。王刺史顿时有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凉感。 国非国,家非家,他失去桐城,家人也不知在何处。 王刺史望着暗沉沉的天,难道陛下真的已经放弃桐城了吗?也放弃了他,放弃了他的一家人。 一向忠君的王刺史,第一次对皇帝产生了怨恨。 为什么要放弃桐城? 为什么要放弃他? 难道真的如他的那些好友所言,陛下已经沉迷于享乐,根本不顾天下人的死活和梁朝的存亡了吗? 王刺史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根本不知道该去向何处,心中全是茫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叫声。 “阿爹!” 一声糯糯的声音响起。 王刺史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转头,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他跑来。 那是他的幼子啊。 王刺史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阿爹,你眼睛疼吗?”小孩软绵绵的手摸着他的脸。 王刺史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阿爹,你怎么哭了?”小孩伸出手,擦着他的眼泪。只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王刺史红着眼眶。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降神兵 王刺史将幼子紧紧地抱进怀里,哭得眼眶通红。 “小宝,你怎么在这里?那些人……把你,还有你阿娘、阿公他们怎么了?”王刺史问道。 那些人用一家老小的命来威胁他打开城门,王刺史最终选择了忠君,对于家人,不愧疚是假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守住了桐城,他便了断了自己,希望在黄泉路上还能赶得上自己的家人,陪着他们一起走。 后来,他被人打晕了,再醒来便到了桐城之外,还看到了小宝…… 王刺史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小宝胖乎乎的小手在王刺史的脸上抹了一把:“爹爹,您发什么呆呢,娘和祖父还在等您呢。” 王刺史顺着小宝的指点朝着一个方向走着,这里本来是一片荒野,但是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只见那荒野深处竟是扎着一个又一个的营帐,几千个炉灶生着火,像是有大军驻扎在此。 “王刺史。” 王刺史听着这声音,扭头一看,顿时懵了,这不是他最讨厌的晋王吗? 自古以来,文臣武将不对付,罗甯是个生得像文臣的武将,王刺史打打不过他,说竟也说不过他。 王刺史讨厌武将,一众武将中非要挑出一个最讨厌的,便要属晋王了。 但是此时,便不是想讨厌不讨厌的问题了,而是…… “晋王,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八百里加急此时还未送到京都,陛下就派了罗甯来?罗甯驻扎在此,桐城为何还被攻破了? 王刺史一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好用了,心中想着,便将这些话也问了出来。 “陛下与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自然不一样,半个月前,陛下便已经猜到阿史那钦要进攻桐城了,真等你的八百里加急,那做什么都晚了。”罗甯道,“王刺史,你可曾听过'瓮中捉鳖'?这等兵法谋略你这书呆子恐怕不知道。我来与你解释一番,这桐城便是瓮,这阿史那钦便是鳖,而我们,便是来捉鳖的。” 若是以往,被武将这样咄咄逼人的说,王刺史肯定会反驳回去,但是此时,他却完全没了辩驳的心情。 “这么说,陛下并未放弃桐城?” 王刺史说着,眼眶不由得更加红了。 谁说陛下沉迷于温柔乡不要大梁了! 陛下没有放弃桐城,没有放弃百姓,也没有放弃他这个桐城刺史! “陛下怎么可能放弃桐城?”罗甯道,“阿史那钦想要桐城,首先得问过这十万大军。这大梁的一寸土地,陛下都不会放弃。 王刺史又哭又笑的,被小宝拉着去见了妻子和老父母,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几日,他可谓经历了大悲与大喜。 陛下亲自下旨,要保护好桐城刺史一家。罗甯自然不敢怠慢,听闻这书呆子以命守城后,对这文臣也刮目相看。 将来天下大定,这书呆子也要飞黄腾达了。 桐城。 “这桐城是大梁的第一道屏障,如今被我们轻易地打开了,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阿史那钦端着一碗酒,一饮而尽,面色通红,十分激动,“今日,朕便在此立下目标,十日内拿下大梁五座城池,有功者论功行赏。” “宝音,你虽为女子身,我突厥不同于大梁,不会有男女之分,你有功便赏,突厥也可以有女王爷。” 宝音听着,心中已经是激荡万分。 她心中的野心不比突颜和赫那少,奈何囿于女子身,只能做个闺阁中的公主。而今,父汗终于看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宝音开心地回到了自己暂时休息的地方。 云曜正坐在那里,宝音勾过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云曜,总有一日,这天下会是我们的,待我做了皇帝,你便是我的王夫。”宝音的眼里闪耀着兴奋,“准备一番,我们立即要朝着下一座城池攻击了,争取在天黑前拿下一座城。” 突厥大军立即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准备攻下下一座城,再杀大梁一个措手不及。 桐城的城门有南北之分,北城之外便是祁水镇,紧邻突厥,南城之外是大梁,往南十里便是下一座城—平鹤。 南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阿史那钦一马当先,他脸上的意气风发再看到城外乌压压的一片人时,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 大梁大将罗甯怎么可能在此? 桐城刺史的八百里加急送到大梁京都,京都再派人救援,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十日的时间。 距离桐城最近的驻扎军来到这里也需要一日的时间。 阿史那钦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罗甯率领的大军就像凭空降临在这里。 阿史那钦骑在马上,原地来回走了两圈,并没有前进。 宝音也看到了罗甯,她骑着马到了阿史那钦的身边:“父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罗甯……会不会是虚张声势?”阿史那钦心中不由有了一个猜测。 他们不知道罗甯有多少人,罗甯或许是因为其他事到桐城,为了吓唬他们,弄了这么一出? “昔日诸葛孔明以一招空城计吓跑了多疑的司马懿。”阿史那钦虽然是突厥人,但是却熟读汉人的兵法,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或许只是罗甯的诡计,我们不可自乱了阵脚。” 宝音也安下心来,她觉得父汗说得有道理,又看了云曜一眼,她的保命符还在呢。 云曜见她看他,便露出一个笑,宝音也笑了。宝音移开目光,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化为彻骨的寒冷。 他的耳力极好,阿史那钦和宝音的对话全部传入了他的耳里。 诡计?呵,等下就要叫这对父女知道什么叫诡计了。 “关城门!” 阿史那钦下了命令。 只是这城门打开容易,关上难。 那关城门的人的脑袋便凌空飞了出去,落在了阿史那钦的脚上。 罗甯的手中空了,他身边人又给他递上了一把刀。 “杀!” 战鼓突然擂起,阿史那钦率先朝着罗甯冲杀了过去。 两股人汇合在一起,迅速展开了一场厮杀。 突厥勇猛,在体型和力量上都有压倒性的优势。阿史那钦冲在最前面,和对方的领将打了起来。 阿史那钦用的是大刀,他的身手在罗甯之上,罗甯采取闪躲的战术,阿史那钦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心中便是一喜,觉得胜利在望。 只是这时间拖得越久,阿史那钦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停有刀子从四面八方砍来,他不仅要对付罗甯,还要躲避那些刀子。 阿史那钦察觉到自己这一方处于劣势,立即当机立断,命令撤退! 罗甯的大军只堵在城门口,并未追入城中,而是在城门口处徘徊。 阿史那钦撤入城中,还未休整,便听属下汇报道:“可汗,北城门外全是大梁人,整座桐城都被梁军包围了!” 阿史那钦听得悚然一惊,猛地坐了下去。 一股恐惧由心底而生,阿史那钦隐约意识到自己心中最可怕的那个猜想要实现了。 阿史那钦立即起身,骑着马便朝着北城门而去,他下马,登上城门,便看到脸色苍白的宝音,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看着他。 “父汗,我们……似乎中计了。”宝音道。 阿史那钦走到城楼上,往城楼下看去,便看到密密麻麻的梁军,将整个桐城紧紧包围住! 这里的人,粗略算一下,也至少有七八万人。所以这并非罗甯创造的假象,还是真真正正的梁军。 近十万梁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桐城外…… “中计了……”阿史那钦低声囔囔道,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梁帝为了引我们中计,可谓煞费苦心。” 宝音一向自诩聪慧,而今,她终于意识到对比大梁的帝后,她还是太嫩了。 她以为自己将大梁搅得天翻地覆,以为梁帝对武将丧失信任,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做给她看的假象。 什么皇帝沉迷于享乐,什么大肆修建藻华宫、弄得民不聊生,什么皇帝朝政懈怠、民不聊生,一切都是假象,做给他们看的假象。 那两位的心机不可谓不深,竟是设下这样一个局。 步步为营,不仅骗了她,也骗了父汗。 阿史那钦和宝音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他们攻入桐城,半个时辰前还在为这件事沾沾自喜,此时想来真是太愚蠢了。 阿史那钦看着自己的女儿:“宝音,你觉得我们该如何?” 如此危急关头,父汗问自己的意见,宝音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 她斟酌了一下,道:“父汗,梁帝设下瓮中捉鳖之计,我们如今已经入瓮,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梁帝很可能还留有后招。罗甯近十万大军包围桐城,他的兵力较分散,女儿以为应全力攻打北城门,杀出一条血路,从北城门退出去,出瓮,破解目前这种极为不利的境地,再图后事。” 阿史那钦点头:“这确实是目前而言最好的选择。” 这对父女不知道的是,他们所说的话全部落入了一人的耳中。 从北城门退出么? 公孙奕摩挲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又是一击 北城门的大门突然打开,突厥猛士蜂拥一般冲了出去,打得梁军措手不及! 突厥抢占先机,竟是很快便杀出一条生路,二十万大军如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只是最后一股兵力突然被拦腰截断,从其他地方迅速汇集的梁军迅速将最后的几万人包围了。 阿史那钦如今面临两个选择。 救,还是不救? 阿史那钦望着狼狈出逃的十几万人,陷入了犹豫中。 他不知道公孙奕还有什么后招,自己这十几万人已经逃出来,若是回去救,那会不会落入另一个陷阱里? 被困在城里的大约还有三万人,如果不去救,那这三万人只会成为梁军腹中的口粮。这场大战,自己将会输得惨烈。 阿史那钦迅速做了决定。 “撤!” 十几万大军跟随着阿史那钦,如潮水一般退去,留给桐城里的三万突厥兵士唯有绝望。 可汗抛弃他们了! 朝夕相对的兄弟抛弃他们了! 他们惶恐不安,又觉得气愤,没有生的希望,更没了斗志。这近乎成了单方面的屠戮。 “降者不杀!” 梁军首领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那绝望中的人突然得到一丝生的希望,也不讲究什么骨气与忠孝,一个一个地跪了下去,跪成一片。 这便是载于史册的著名的桐城之战。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且梁军损失极小,竟俘获突厥三万余人。 阿史那钦此时根本无法顾及史书如何写,后人如何评判,他唯有逃,逃到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再重整旗鼓,重新发起攻击。 阿史那钦带着近十五万人狼狈出逃,后退三十里,方才安营扎寨,再令探子去探。 阿史那钦浑身都是血痕,身上的盔甲乙经七零八落,眼睛充血发红,面容十分可怖。 宝音用碗捧着一碗水,递到了阿史那钦的面前:“父汗,喝口水吧。” 阿史那钦接过了水,便“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很快喝完了。 他将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公孙奕!” “父汗,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我们败了,下次我们便赢了。”宝音劝慰道。 阿史那钦深吸一口气:“宝音说的对,下一次,朕要狠狠地打公孙奕一次。” 当夜,阿史那钦派去的探子便回来了。 “可汗,桐城城门紧闭,并无什么动静。” 罗甯的大军没有追来? 往北便是突厥境内,他们更为熟悉,罗甯追来,孤军深入,对梁军很不利。所以说,公孙奕没有后招了? 阿史那钦松了一口气,令全军搭灶生火,吃了个晚饭后,再回营帐睡了一觉。 阿史那钦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 一人屁滚尿流地冲入了可汗的营帐,径直跪倒在地上:“可汗,不好了,梁军来偷袭了!” 阿史那钦脸色迅速变了,拿着刀便出了营帐,只见外面灯火通明,远处闪着亮光,密密麻麻的像是有几万盏灯光。突厥整个驻扎的大营仿佛都被包围了。 “撤!撤退!” 阿史那钦下了命令,撤退的鼓声立即响起,无数将士从睡梦中醒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颓废的精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 梁军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收了近一万人头。 夜太深了,阿史那钦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人,只看到闪耀的灯光,他骑在马上,只觉得胆战心惊。 如此奔逃到白日,再无梁军的踪影,阿史那钦才停下来。 阿史那钦三岁能骑马,八岁上战场,至今征战近三十年,还从未如这两日一般狼狈过。 这样被人追着打,根本不敢反手,阿史那钦也从未这般憋屈过。 天亮了,太阳照耀着这片大地。 这里已经是突厥境内,远处是熟悉的黄沙。 阿史那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躺在地上,感受着空气中的黄沙拂过,不觉得脏,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宝音浑身脏兮兮的,黑色蓬松的头发此时已经结成块,耷拉在头上,脸上满是血污,同样狼狈至极。 她紧紧地靠着云曜。 “云曜,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梁军像是在我们这里安插了一双眼睛,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云曜,这里面肯定有梁帝的人,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云曜”的脸上嘲讽的笑转瞬即逝。 他轻轻地拍着宝音的手,柔声道:“云曜在,宝音不怕,谁敢欺负宝音,云曜就杀了他。” 宝音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云曜,你真好。” 子母蛊真是个好东西,她那短命的师父为何就培育出这么点呢? 宝音不由得更加靠近了一些,恨不得陷进云曜的怀抱里。 所谓感情都是假的,这真正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才不会背叛自己。 烈日照耀着黄沙,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是这寂静中又似乎藏着一些不同寻常。 阿史那钦握着刀的手猛地一紧,手中的刀朝着地上砍了过去,同时,那些黄沙也动了,黄沙破开,黑色的身影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顿时,十几个黑衣人便将阿史那钦围在中间,手里拿着的是同样的剑,朝着阿史那钦袭去。 这十几人都是顶尖的高手。阿史那钦本就疲惫至极,此时应付起来极为困难,当他的亲兵赶来时,其中一人的剑已经指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准靠近,否则我杀了他。”那人厉声道。 可汗落在人手中,亲兵哪敢造次,只得后退两步。 这十几个黑衣人挟持着阿史那钦,亲兵们顿时乱了。 “公主,不好了,可汗被挟持了,您赶紧去看看啊。” 宝音猛地起身,朝外跑去,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被梁军追赶了几十里,如今父汗又落在梁人手中。宝音突然有种感觉,他们其实一直受制于梁人,根本没有从这个怪圈里逃脱出来。 阿史那钦神色凛然,看了宝音一眼,两人眼神交流的一瞬,表达出相同的意思。 突厥内部有内奸! 这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埋伏在父汗的营帐旁,那样精确的位置。他们的所作所为,撤退路线,一切都在梁军的掌控之中。 宝音死死盯着那直指着父汗脖子的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父汗绝对不能被掳走。 若是父汗被掳走了,那整个突厥都会乱,她想要的一统天下也会化为泡影,再无可能。 宝音走了上去:“放开我父汗。” 那些黑衣人根本无动于衷:“你们再不让开,这里便是你们可汗的葬生之所!” “公主!” 宝音咬了咬牙:“让开!” 只要父汗还活着,她便能想办法救出父汗,若是父汗出了事,她将回天乏术! 于是,这十几人便劫持着阿史那钦,穿越亲兵的包围,朝着桐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阿史那钦的亲兵顿时十分无措,朝着宝音跪了下去:“公主。” “父汗被劫持的事切不可穿出去,我会想办法救出父汗的。”宝音道。 宝音走到无人处,抽出手中的剑,朝着空气不停地刺着、砍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懑与痛苦。 宝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环接一环,竟是发展到了这般境地。 “宝音。” 宝音听着那声音,逐渐冷静下来。 她扑进了云曜的怀里,大哭了一场。云曜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云曜,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宝音仰着脑袋,眼睛里满是泪水,充满期待地问道。 “云曜”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傻丫头。” 云曜本来是宝音留给自己的保命符,但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云曜,父汗是我的父亲,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可能看着他死去,我必须救他。云曜,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是皇后的弟弟,皇后很看重你,我用你的命去换父汗的命,好不好?” 云曜抚摸着她的脑袋,眼睛里满是纵容与宠溺:“好。” “云曜,你对我真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说是换命,你不会有危险的。我会给你一只鸽子,等你到梁军那里,便将你知道的梁军的重要举动告诉我好不好?” 云曜依旧答道:“好。” 宝音终于破涕为笑,紧紧地抱住了云曜的腰,将脸埋在了云曜的胸膛上。 宝音想,自己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为了救出父汗竟是将自己的保命符都交了出去。这样百依百顺的保命符,她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不过想着将云曜放在那里可以探听梁军的消息,宝音便觉得这比买卖还是划算的。 “云曜”想,当宝音将自己交出去的时候,她便会后悔了。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他的容貌很快恢复,刚好可以趁机脱离宝音的掌控。而宝音会发现自己身边陪伴着的并非自己以为的傀儡,而是梁军的眼线。近日突厥和阿史那钦遭遇的一切,都该归功于她的'傀儡'。且她即将放在梁军里的根本不是棋子,而是纵虎归山。 而阿澜,应该寻出解救云曜的办法了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宝音中计 罗甯这场战打得十分漂亮,桐城之战的捷报传到大梁京都的时候,整个朝堂上下都是懵的。 梁帝昏聩,终日待在藻华宫中,不问朝政,朝臣们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总觉得大梁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处于极度绝望中,突然传来这么一个消息,便如同做梦一般。 “晋王和突厥可汗在桐城打了一战?” “是啊,据说晋王手下几乎无伤亡,便俘获了三万突厥人。” “……那个,晋王是何时去的桐城?” “老夫不会是在做梦吗?老夫这段时日总有种感觉,第二日醒来,突厥大军便兵临都城之下了。怎么是晋王打赢了突厥?” “这不会是瞎传的吧。藻华宫那位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这件事太突然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大梁有出兵,他们还以为晋王待在王府呢。 有朝臣去晋王府拜访,被告知晋王不在府中,他们才渐渐思考起来,这难道是真的? 渐渐的,又有一个传闻兴起了。 “陛下沉迷于温柔乡,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这场大战会不会是晋王自己打的,难道说……晋王反了?” 一时间,京都之中盛传着各种各样的传闻。反正没人想到是梁帝运筹帷幄,给了突厥漂亮的一击。 总而言之,只得道公孙奕这场戏演得太逼真了。等绝地反击打了个漂亮的胜仗,都没人信了。 鸾凤宫。 “娘,他在踢我。”公孙谚的脑袋高高扬起,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奇。 顾天澜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了,六个月的孩子,顽皮得很,顾天澜躺着的时候,这孩子时常踢她,与怀着谚儿的时候截然不同。谚儿在她腹中的时候很安静,生出来后也是乖乖巧巧的。这般说来,她腹中这个肯定是个小顽皮,多半是个男娃。 开始的时候,谚儿还是有些排斥的,耍小脾气,不理顾天澜。小家伙有自己的小心思,因为出生关系,他本来就分外依赖娘亲,他十分排斥公孙奕,便是觉得他抢走了自己的娘亲,如今又多出一个小东西…… 小家伙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凄凉感,直到他师父道:“娘娘腹中的孩子便是你的弟妹,他们不会抢走你娘亲对你的爱。公孙奕不是老仗着比你辈分高欺负你吗?以后你便可以欺负他的孩子了。” 小家伙顿时不开心起来,觉得师父在挑拨离间,护短道:“我才没公孙奕那么无耻。他是娘亲的孩子,便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会保护他的。” 后来,他便开始期待起娘亲腹中的孩子来。 若是弟弟,他要教他读书写字。 若是妹妹,他便将御花园里最好看的花摘下来送给她。 公孙谚几乎每日都要来鸾凤宫一次,不仅是看娘亲,还看娘亲肚子里的小鬼,生怕错过了他的出生。 娘亲搬到藻华宫后,不准他入藻华宫,公孙谚气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娘亲回到了鸾凤宫,小家伙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王爷,奴婢要给娘娘更衣了,否则要来不及了。”饮珠笑着道。 公孙谚伸出小手在娘亲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站到一旁,眼睛还巴巴看着娘亲的肚子。 “娘娘,王爷很喜欢您腹中的孩子。”饮珠道 这世上许多人的境遇相似,但是后来却走出截然不同的路来,便是因为选择不同。 当年,顾水月和公孙奕的新婚之夜,饮珠若是与那侍女一般为难了顾水月,没有选择站在顾水月这一边,那境遇也将截然不同。 她卑微若尘埃时,心中尚存一丝正义,选对了主子,终于走到这一日。 饮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也是宫令女官,可谓后宫的宫人之首。她稍稍胖了一些,脸颊上生了一些肉,额头上饱满了许多,再无昔日的卑微,多了一丝贵气。如今想娶饮珠的人,不乏有品级的朝臣。 顾天澜看了她一眼,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谚儿这般期待这个孩子,她自然是高兴的。除了谚儿之外,还有一人…… 顾天澜思及公孙奕,脸上的笑容不禁敛了一些。公孙奕潜伏在宝音身旁,可谓危机重重,也不知如何了。 饮珠替顾天澜盛装打扮了一番,这打扮也只限于梳发与穿衣,她怀孕后,气色很好看,那皮肤嫩得如同豆腐一般,含着秋眸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一男人都神魂颠倒。 所以,饮珠根本没有在她脸上下功夫。 待打扮完,顾天澜便乘着马车率领朝臣往城门处去,迎接胜利归来的将士们。 罗甯并未归来,他的副将押送三万俘虏归来。 此时,看着盛装打扮的皇后,朝臣们才有种真实的感觉——真的有桐城之战,他们真的打赢了。 只是,为何不是陛下亲自迎接,而是皇后?皇后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如此奔波,陛下还待在藻华宫中作甚? “娘娘,陛下为何不亲自迎接?”有朝臣这样想,便问出了口。 “那藻华宫中究竟有何等妖孽?竟引得陛下不思朝政?” 顾天澜计算着时间。 公孙奕出行已经快一个月了,藻华宫也已经进展到最后阶段,有些事便不必瞒了。 “陛下并不在藻华宫中。”顾天澜道。 “啥?”朝臣们一时都傻了。 “陛下御驾亲征,如今正在桐城之中。”顾天澜道,“陛下命本宫暂代朝政。” 朝臣们一时被皇后的话给砸懵了。 说起来,皇帝乃是开国之君,之前十分勤勉,这一次突然不早朝,这种变化是十分怪异的。但是整整一个月,都不见皇帝的踪影,他们也认命了。如今皇后竟然告诉他们,陛下并非沉湎于享乐,而是御驾亲征了! 这个惊喜砸得太狠了。 有脑子灵活的,很快便想到,陛下根本不是昏聩无能,而是设下计谋狠狠地算计了突厥一番,所以有了现在的胜利。 只是算计突厥也就罢了,为何也要将他们这些朝臣算计进去?不知道他们操碎了多少心吗? 不过,无论什么都比陛下昏聩无能好。 恰在此时,那副将押着俘虏也入京了。 那写着“梁”字的旗帜那般鲜艳,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大梁的将士骑在马上,各个意气风发,而被俘虏的突厥人都十分狼狈。 这一幕激起了每个梁人心中的傲气。 “大梁必胜!” “天佑大梁!” “陛下万岁!” 不知谁率先喊了出来,这些声音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响彻都城的天空。 千里之外的桐城。 罗甯正在与突厥可汗喝酒。 “本王从未有此等殊荣,有一日能与可汗一起喝酒。” “可汗不喝,是因为看不起本王吗?” “可汗不想动手,那本王来帮可汗吧。” 阿史那钦身体紧绷着,青筋爆出,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罗甯强迫他张开嘴,竟是将那加了料的酒强迫他喝了下去。 阿史那钦乃是一代枭雄,何等如此狼狈过,此时恨不得拿刀砍下眼前小子的脑袋。 然而,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浑身逐渐无力,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 “罗将军,有个突厥女人想要见您。”下属来汇报道。 罗甯很快便猜出这突厥女人是谁了。 “本王为何要见他?” “她说您一定会想见她的,她要用一样东西和你交换一样东西。” 罗甯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突厥可汗:“东西?” 宝音将他父亲形容成东西,这个词太诡异了。 “她猜对了,让她来见我。”罗甯道。 宝音穿着突厥的战甲,可谓威风凛凛。这两人在大梁都城便过过招,再次见面自然没有好眼色。 “哟,这不是宝音公主吗?”罗甯阴阳怪气道。 宝音脸色一黑,开门见山道:“我用云曜跟你换我父汗。” 罗甯嘲讽地笑了一声:“宝音公主,你是当我是傻子吗?你在云曜身上下了蛊,你将云曜交给我,他的命还在你手里,你只要招招手,他就会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回你身边。你用他来换突厥可汗,这不是搞笑吗?” “我可以告诉你解除云曜身上子母蛊的方法。”宝音道。 “宝音公主,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罗甯冷着脸道。他已经被骗了一次,便不会再被骗第二次了。 “若是云曜死了,你怎么向皇后交代?” 罗甯表情严肃起来:“宝音公主,同样的把戏一直玩可没意思了。” “以秋草、雪莲等数十种为引子,焚烧便可引出云曜体内的蛊虫。你可以去查阅古籍,也可以去问精通蛊术之人,也可以在云曜身上亲自一试。” 罗甯面色微沉,似乎在思考宝音话中的真实性。 “罗甯,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云曜对于皇后而言多重要,你应该知晓。若是云曜因你而死,那皇后恐怕会怨恨你一辈子。帝后情深,你这异姓王也该做到尽头了。” 宝音说着,很开心地看到罗甯的脸色变了。 权势,罗甯做这些都是为了权势,她便抓住他这一点。 治好云曜,比杀了突厥可汗,更能讨好鸾凤宫里的那位呢。 宝音离去后,罗甯脸上的冷便一扫而尽了。 “宝音提出条件的时候,我真想立即答应她。” “若非怕引起她的怀疑……” 罗甯低声道。做一个矜持的人,实在太难了。 宝音看似胜券在握,心中其实是有些不确定的。 她定下一日的期限,这距离期限越近,她越不安起来。 眼看着便要到整整一日了…… “公主殿下,大梁晋王说答应您的交换要求了!” 宝音忍不住站起身,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可汗之死 交换人质的地方定在距离桐城三十里的地方,双方各自只带着二十骑。 阿史那钦和云曜都处于昏迷状态。 两方几乎同时到达交换的地点,对峙着。 宝音骑在马上,带着云曜,罗甯骑着马,带着阿史那钦,两人朝着中间处走去。 罗甯盯着宝音马背上的云曜,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心脏起伏着,皱起的眉头才松开了一些。 “晋王,宝音说话算数,云曜绝对完好无缺地送到你手中。也请你不要做出什么伤害我父汗的事。”宝音粗声道。 罗甯和突颜、赫那都打过交道,反而是这位突厥公主,一个女流之辈,比前两着还要深不可测。 罗甯道:“这是自然。” 两人同时下马,一拍马背,各自的马便朝着对方飞奔而去。 两匹马渐渐靠近,相互交叉,再朝着对方而去…… 宝音的眼睛猛地瞪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只见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接刺入了阿史那钦的身体,带出鲜红的血液。 罗甯的手里尤拿着弓。 宝音怎么也没想到罗甯会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她的父汗! 父汗死了,突厥必定大乱。突厥乱了,她的权势何处觅得? 宝音心中涌现出仇恨和愤怒,狠狠地瞪着罗甯,恨不得杀了他! 云曜,杀了他! 杀了罗甯,用你手中的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 宝音心中默默地呐喊着。而那本来昏迷在马上的云曜,突然睁开眼睛,从马上跳了下去。 然而,他并未如她所想的一般,拔出剑,杀了罗甯。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宝音除了愤怒之外,心中涌现出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云曜。 子母蛊乃是上等的蛊虫,云曜不可能不受他控制的。 除非……除非…… 接下来,令宝音更加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只见云曜的身形突然发生了变化。他脸部的轮廓逐渐发生着变化,眼眸更加深邃,五官更加硬朗,轮廓愈加分明…… 宝音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心中有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易颜蛊…… 那是公孙奕! 这件事细想起来,简直毛骨悚然。 她从大梁京都带来的并非保命符,而是夺命符。这个月,伴在她身边的根本不是云曜,而是公孙奕! 难怪突厥的一举一动都在大梁的掌控之中,难怪突厥败得那么狼狈,那个所谓内奸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保命符'! 原来这些惨败,这些被动,都是由她的愚蠢造成的! 宝音突然想疯狂的大笑,她怎么这么愚蠢,竟然被公孙奕耍得团团转! 宝音恶狠狠地瞪了公孙奕一眼,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她目前的处境,要如何做才能扭转乾坤…… “撤!” 宝音叫了一声,抢过阿史那钦的尸首,迅速奔逃了起来。她带来的几十骑,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陛下,追吗?”罗甯问公孙奕道。 公孙奕摇了摇头:“穷寇莫追,阿史那钦死了,突厥必定大乱,各种势力争相夺权,我们只需旁观,再坐收渔翁之利。” 此时的公孙奕不知道,他今日做的决定,为他之后带来了多少麻烦。 到后来,他才彻底意识到,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阿史那钦,而是宝音公主。 宝音带着下属奔逃了很长的距离,待确定大梁没有追上来,他们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罗甯早就要置阿史那钦于死地,那并箭不是普通的箭,而是淬了毒的箭。所以那一箭虽然没有射入要害,还是要了阿史那钦的命。 昔日枭雄,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黄沙之上。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嘴角上依旧残留着血迹,黑发散落着,原本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遗留的只有恐怖和骇人。 恐怕连阿史那钦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窝囊。 阿史那钦静静地躺在那里,二十个突厥猛士围着他跪了下去,头磕在了黄沙之上。 “公主,您为何不让我们给可汗报仇?” 宝音的脸上满是悲伤:“我也想替父汗报仇。但是父汗绝对不想看到我们白白送死。” 宝音望着这二十余人,眼中闪过一道杀气。 她从腰上取下水袋,递给了身边的人:“喝一口水吧,然后再好好想想如何替父汗报仇。” 那人猛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便递给了自己身边的人,如此一个一个传下去,直到传到最后一个人。 他刚喝了一口,便见其他人一个一个倒下去了,他不由得看着自己手中的水袋,又看了看宝音,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个想法。 “公主,这水……” 宝音面色平静,平静地近乎残忍:“我在水里下了毒。” “为……为什么?” “父汗的死不能传出去,否则突厥便完了。” 宝音的话音落,那最后一人便也倒了下去,鲜血从嘴角冒了出来,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宝音牵着马,将阿史那钦的尸首放在马上,朝着远方走去。一阵大风吹过,沙掩埋了那二十几具尸体。 她走到了山崖边,将阿史那钦的尸体扔了下去,消失在那无底的深渊中。 她在山崖上站了好一会儿,烈烈寒风吹起了她的衣裳,她的身影变得孤单而冰冷。 她穿上了父汗的衣服,骑着马,下了山。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形也发生了变化。 可汗死了! 一则消息在突厥的十五万大军之间悄悄流传开来。 可汗待在营帐里,久久不出来,似乎证实了这种传闻。 两军交战最怕主将出事,群龙无首,一支精良的军队能迅速溃不成军。 军心渐渐不稳。 阿史那钦的营帐外围着许多人。 阿史那钦的亲兵守在营帐外。他们效忠于可汗,便要做出最有利于可汗的选择。诸多传闻之夏,即使可汗不在,他们也必须说可汗在。 “可汗既然在,为何不来见我们?如今传闻四起,军心不稳,可汗现身便可破了这些传闻。”这些兵士也是咄咄逼人。 “可汗受了伤,正在养伤,待伤好了自然会见诸位。诸位在这吵闹,影响了可汗休息,可汗恢复的慢了,你们可曾担待得起?” “胡说八道!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可汗的事!” 两方剑拔弩张,吵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吵什么吵,朕不过受了点伤,想要休养一番,便传出朕死了的事,你们是多么想要朕死?”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回头,便见阿史那钦穿着便服站在那里,高大俊逸,但是脸色微微发白,受了伤,脸上怒气腾腾,十分不快。 两方人都跪了下去,刚刚的嚣张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几个甚至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大梁偷袭了我军营帐,宝音公主和二十亲兵为了保护朕,都死在了两人手中,死不见尸。所以朕才受伤的。”他说着,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宝音,朕的公主啊。” 说着,他又摆了摆手:“都退下去吧,待朕养好了伤,必定踏平大梁,为宝音盒赫那报仇!” 他说着,便进了营帐。 其中一方人离去,亲兵一方,则继续守在营帐外。 “宝音公主,居然死了?!” “宝音公主乃是我突厥的明珠,那般漂亮璀璨,这下不知道多少青年猛士要伤心了。” “死不见尸,难道喂了狼?梁人太嚣张了。” 那些士兵,私下里不由得感慨道。 “阿史那钦”走进了营帐,呆愣愣地坐在那垫着虎皮的影子上,半晌才发现自己的背部已经冷了,流了一层的冷汗。 只是坐在这位置上,渐渐的,一股异样的情绪腾起,她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变得沸腾起来。 这便是属于突厥可汗的位置,可以号令几十万突厥大军,将来甚至可以坐拥天下。 万千里的江山,万万的子民,都是她的。 她的手不由得松开,又握成了拳,眼眸里迸发出勃勃野心。 公孙奕,你等着,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鹿死谁手还未必知道。 这天下是谁的,也无定论。 桐城。 这两日,公孙奕和罗甯都会比试一番,两人仿佛回到了许多年,他还不是君,他还不是臣,两人如兄弟一般。 阿史那钦死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传到突厥大都,各方势力争夺,他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两日过去,公孙奕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因为就连突厥大营都没有乱,那十几万大军依旧驻守在那里,井然有序。 很快的,公孙奕便知道为何这般的原因了。 阿史那钦没有死。 “怎么可能?臣在那箭上淬了毒,只要沾着伤口,便立即毙命,别说那箭还射入阿史那钦的身体了。”罗甯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所以,阿史那钦肯定死了。” 公孙奕也觉得十分费解:“我派去的人看到阿史那钦了,他还活着。” “那肯定是假的。”罗甯斩钉截铁道。 “假的……”公孙奕的脸色微微变了,难道…… 第二百八十章 乘胜追击 公孙奕的计划本来是待突厥各部大乱,内部腐朽不堪的时候,他再发起攻击,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如今,事情有变,他便必须改变计划了。 “陛下,如今当如何?”罗甯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不由得问道。 公孙奕眼神一凛,立即作出决定:“你去让将士们准备一下,立即发起攻击!” “陛下,再追下去便是突厥腹地了。”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 “那所谓活着的阿史那钦极有可能是宝音。此时的宝音刚刚伪装成突厥可汗,各方面都不熟悉。待她坐稳了可汗的位置,那时便不是最佳时机了。朕御驾亲征,这十万大军便要攻入突厥大都,将突厥赶到居庸关以北,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如今的突厥占据背地,虎视眈眈,天下便称不上统一。唯有将突厥赶到居庸关以北,他才算真正一统天下的帝皇! 为帝者,当机立断,若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天下大统便难了。 罗甯立即道:“臣遵命!” 当日,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重整旗鼓,深入沙漠,开始对突厥进行追击。 京都,藻华宫。 “娘娘,药引已经备齐了!” 顾天澜站在一个可容四五人的浴池旁,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水,冒着白雾,她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 顾天澜的嘴唇紧紧抿着,身体紧绷着,可以看得出她有些紧张。 “给本宫看看。”顾天澜道。 那人立即将东西递给了顾天澜。 这里面共十几种药引,便是藻华宫这一月来的努力的一项成果。 罗甯那里也给了她一份药引,说是宝音给的。这女人狡猾的很,十个都是真的,只是少了两个。这药引都是需要准确的,少了一两味,没有作用也就罢了,有些时候甚至会适得其反。好在她组建的这支队伍没有让她失望,给出一份完整的药引。 只是…… 谁都不能保证这份药引是完全正确的。 他们没有试验品,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试验,云曜便是试验品,成则活,败则亡,根本别无选择。 赌还有一线希望,不赌,宝音在发现被骗了之后肯定会弄死云曜的! 顾天澜看着那些药引,有普通的中药材,有毒蜈蚣,甚至有一些她都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些东西是活的,在箱子里蠕动着,十分可怖。 顾天澜将这些药引全部倒入了浴池之中,顿时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天澜戴着口罩,那味道淡了许多,只隐约闻到一些恶臭味的。 那本来蠕动的虫子在沸水之中逐渐僵直,变了颜色。 蛊虫便是一种比毒药还要恶毒且恶心的东西。 云曜被带了上来。 云曜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白雾,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恨不得杀了所有靠近他的人。他剧烈地挣扎着,那些压着他的人十分艰难。 “云曜。”顾天澜叫了一声。 云曜听着声音便要撞过来,想要置她于死地。 顾天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云曜肯定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云曜,好好洗一番吧,洗个澡,洗完便好了。”顾天澜柔声道。 云曜被推下了浴池中,顿时,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身体沉了下去。那些药引朝着他的身体涌去,似乎钻入了他的身体中,他纤细修长的身躯顿时被撑大了,变得肿胀起来。 顾天澜大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啊!”云曜突然大叫一声,从浴池里坐了起来。那水淹到他的下巴上,露出的一张脸分外狰狞,因痛苦而狰狞。 他疼得身体都扭曲了,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顾天澜真怕他还没撑过去便已经杀了自己。 顾天澜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人拉住了:“娘娘,不可。” 这本是九死一生的事,这最终的结果只能看云曜的造化了。 顾天澜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这蛊虫之痛,如此之痛,当宝音将蛊毒下在云曜身上时,云曜承受的也必定是极致的痛苦吧。 这每一瞬,对于顾天澜来说都分外难熬。 她看着,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听着,听着他痛苦的嘶吼声。 想是过了很久很久,一股血红色的液体从云曜身上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整个浴池。而云曜,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体迅速恢复原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便浮在那血红的水上。 他的脸色在那血红的水映衬下愈加惨白,悄无声息的。 顾天澜的心揪成一团,甚至忘记了呼吸。 有人将云曜从浴池里捞了起来。 “娘娘,淮阳侯……没气息了!”那人声音颤抖道。 顾天澜的脸色猛地白了。 虽然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乍闻此消息,顾天澜还是觉得天昏地暗,差点晕过去。 她走了过去,走到云曜的身边,艰难地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探他的气息。 没有气息,身体冰冷,像是已经僵硬了。 顾天澜闭上眼睛,眼睛干涩,竟是一滴泪都没有了。 她拉着云曜的手。云曜的手修长白皙,上面生满了粗茧。 她看起来很温柔,身上却又散发着无尽的冷意,让人不敢靠近。 突然,顾天澜感觉到自己握在手心的手动了一下。 她开始觉得是错觉,当那只手再动的时候,她连忙睁开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中握着的手,便看到他的手指慢慢屈起,复又伸直,就像在她的手心刮了刮。 顾天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便看到云曜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眸…… 他的眼神清明,不再是蒙着一层白雾,直直盯着顾天澜,嗓子沙哑地说不出话,只用口型道:“阿澜姐姐。” 顾天澜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淮阳侯醒了,在藻华宫中醒来。 当他看到蛊虫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恐的表情。 “宝音将蛊虫放入我的身体里,那种痛苦犹如死了一次一般。我一直记得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总有一日,我要杀了宝音!”云曜恶狠狠道。 只是他在面对着顾天澜的时候,脸上却温柔如水,对之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顾天澜收到了前线传来的战报。 公孙奕已经恢复了身份,御驾亲征,继续追击。 顾天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公孙奕明显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的,此时为何突然发起攻击? 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战报是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公孙奕会将实事情生的前因后果写在家书里,家书大约要过个五六日,那时顾天澜才能知道具体的原因。 突厥大军一直在撤退。 因为大梁没有追上来,所以突厥大军停止了溃逃。宝音花了两日的时间重整了大军,井然有序地撤退。 越靠近大都,宝音便有些不安。 她如今顶着父亲的身份,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自己大都的那些人。尤其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和父亲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很容易发现她的不对劲。 如何才能让母亲看不出破绽? 宝音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将那些深深地印刻在自己心中。 这些足以对付这十五万大军和父汗的亲兵,但是对上母亲,肯定会被母亲发现的。 宝音脑海中闪过一道光,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 赫那已经死了,若是父汗死的事被发现了,那突颜作为父汗的长子,肯定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这对母亲和她娘家一族而言都十分不利。 母亲和祖父以及诸位舅父,能依靠的唯有她了。 所以知道她的身份后,她的母亲反而会更尽心尽力地帮她。 解决了这件事后,宝音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汗,不好了!” 一声急切地声音打断了宝音的思考。 宝音猛地睁开眼睛,威严地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来人,不怒自威。 “何事慌张?” 她小时候便喜欢模仿父汗的一些举动,她做出来,她父汗手下的亲兵根本没有怀疑。 来人道:“可汗,大梁的大军追上来了,而且是大梁皇帝御驾亲征,士气旺盛,气势汹汹!” 宝音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没想到公孙奕的反应居然这么快,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便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宝音只思量了片刻,便道:“如今不宜正面对敌,拔营,立即撤退!” “这女人还颇有几分本事。”黄昏的沙漠中,两匹马站在高处,马上的二人正是罗甯与公孙奕。 “这般时候,撤退还是井然有序。”罗甯道。 “但是到底不过妇道人家,她根本不懂行军打仗,再往前便是一处山谷,她这般慢悠悠地撤退,完全无防备,岂不是给了我们一个袭击的机会?” 公孙奕点了点头:“我们要的便是这个时机。” 梁军抓紧布局,争取给突厥大军一个致命一击! 此时的宝音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悄悄来临。 她的心机深沉,擅长揣摩人心,但是在打仗上面,又如何是公孙奕这样征战多年的老将的对手?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梁帝遇险 “可汗,过了这道关,便是大都了。” 与大梁的地大物博不同的是,突厥近乎八成的人都聚居在大都。突厥大军一旦入大都,关上城门,大都便如铁桶一般,无懈可击。 大梁孤军深入,本就精疲力尽,若还要继续攻城,便是穷兵黩武。 公孙奕没那么蠢。 这便意味着,他们一旦退入大都,便安全了。 宝音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望着狭长的峡谷,那窄小的山谷深不见底,黄昏下黑黢黢的,有些骇人。 宝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是通往大都的唯一一条山关,若是不从这里过,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宝音一咬牙:“撤!” 伴随着可汗的一声令下,蔓延数十里的突厥大军开始进入狭长山谷。 那狭长的山谷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口,吞噬着进入的将士…… 宝音连忙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摇出去。 她骑在马上,迎着晚霞而立,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远处的荒漠,大军行过的脚印已经被风沙掩盖。夕阳的光辉照耀着远处的大漠,同样笼罩着大漠尽头那片富饶的土地。 大梁拥有无穷无尽的绿洲,每一处地方对于突厥而言都十分肥沃。而突厥,唯有大都一处荒漠中的绿原,像面前这光秃秃的山谷都显得极为少见。 总有一日,她会再归来的。下一次,她不会输得这么狼狈了,她的剑要直指大梁的心脏。 “啊!” 宝音纵马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声,伴随着轰隆声,就像无数巨石从山巅上滚下来。 “可汗,山谷里有埋伏!” 宝音一惊,不由得拉紧了马绳,身下的马发出一声长啸,前腿高高跳起,差点将宝音从马上摔下去。 有埋伏! 本来竟然有序的大军突然乱了起来。 进入峡谷里的人退不出来,无数人被巨石生生砸死。惨叫声顿时混杂成一片,听得人毛骨悚然。 山谷外面的大军已经乱成一团。 梁军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宝音被可汗亲兵紧紧地护在中间,一时间,她的脑海中只有惨叫声、兵器碰撞声、轰隆声,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直到利刃破空,朝她袭来的时候,她才猛然回神。 她手下本就是溃逃之君,多次败在梁军手下,此时遇到梁军偷袭,早已溃不成军。 她完全处于劣势,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她看着梁人的剑刺入她的亲兵的胸口,拔出剑的时候,血喷了她一脸。 死亡如此近,她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她不能死! 她必须逃出去! 宝音由亲兵护着,在这千军万马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开启了逃亡之路。 御驾亲征是最鼓舞士气的一种。 君王与他们共生死,一时间,他们心中便燃起熊熊火焰,疯狂地杀着,杀红了眼,杀到后来都完全麻木了,变成了一具杀人机器。 公孙奕眼眸一扫,宝音化作的阿史那钦已然没了踪影。 这女人心思叵测,诡计多端,留着便是个祸害。公孙奕想着,循着踪迹便带着人追了上去! 宝音疯狂地跑着,她总有种错觉,身后跟着的脚步声那么近,敌人如影随形,根本不想放过她! 宝音智能疯狂地跑着! 宝音回头一看,眼睛猛地瞪大了。 此时的公孙奕在她看来就是夺命的恶煞!恶煞追上来了! 亲兵冲了上去,与追兵拼杀了起来。 宝音管不了那么多,纵马便一直往前跑。 她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二十个,十个,六个,三个……最后一个。 最后,只剩下宝音一人。 宝音猛地甩了一下马鞭,身下的马却已经筋疲力竭,前腿跪了下去,宝音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宝音躺在地上,晚霞已经消失不见,月亮挂在天边,照亮着大地。 宝音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站不起来,只能往前爬着。 只是上天似乎执意要绝她的路,当她爬了许久之后,她便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这里竟是一处山崖。 她面前的是万丈悬崖,看不见底。而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步步紧逼。 公孙奕手里拿着刀,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公孙奕望着无处可逃的宝音,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无论她上天入地,他要杀她,总能寻得到她。 这女人在京都掀起了许多风浪,将他们当傻子一样耍着,若是不杀她,如何解他和阿澜的心头之恨! 这女人向来狡猾,公孙奕就怕她耍什么花招,懒得与她废话,手里的刀直接朝着她砍去…… 那趴在地上的人突然转头——那是一张公孙奕极为熟悉的脸,水润的眼眸,嫣红的嘴唇,媚而不俗,明明是柔弱的女子,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那是公孙奕朝思暮想的脸,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她身上穿着宽大的衣服,反而勾勒出纤弱的身躯,那般楚楚可怜。 “墨寒……”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却依旧嫣红,柔声喊出一个名字。 公孙奕心中一震,眼见着刀要砍在她的身上,竟是生生收了力道,顿时,他遭到了强大的内力反嗜,胸口翻滚着,喉咙一阵腥甜,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澜……阿澜…… 公孙奕脑海中无声地呼唤着。 她站起身,腹部平坦,迎风而立,血染红了衣襟。 公孙奕望着她,瞬间明白了,眼中闪耀着嫌恶,一阵恶心感。 这女人竟然顶着她的阿澜的脸! 她凭什么? 她简直在侮辱阿澜! 公孙奕朝着她举起刀,砍了过去,动作却没最开始的灵敏了。 纵然恨她,但是看着那张脸,公孙却始终没法下狠手。宝音已经抓到了他的弱点,全力攻击,招招致命。 公孙奕内力不稳,这几招下来,竟是还未制服宝音。 “墨寒……”她站在那里,喊了一声。 公孙奕心中愤怒交加,蓄积着力气,朝着她狠狠袭去。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公孙奕的力道根本收不了,而他面前的却是万丈深渊。他的身影便扑入万丈深渊,迎着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瞬间消失了。 宝音站在悬崖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怔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张脸救了自己。 她与公孙奕,公孙奕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她果然命不该绝啊! 上天给了她绝地求生的机会。 藻华宫。 “阿澜!” 顾天澜仿若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她手一抖,针便刺入了自己的手中,顿时冒出了血珠。 顾天澜愣愣的,盯着自己手指上的血珠,分外不安。 那声音是公孙奕的,公孙奕此时正在追击埋伏突厥大军,所以肯定是幻觉。但是那喊声那么清晰,带着一丝撕心裂肺。 顾天澜有种自己的身体在极速下降的感觉,凛冽的寒风刺得她生疼。 下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藻华宫,没有风。 突然,顾天澜的心口一阵悸痛,僵在了那里。 饮珠先发现了顾天澜的不对劲,立即道:“快叫太医。” 顾天澜脸色发白,浑身发冷,还不自觉地发着抖,这模样格外骇人。饮珠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您哪里难受?娘娘您哪里难受,您说啊!” 顾天澜一言不发。 太医院里几位太医全部来了,轮番替皇后看了一遍,都只道:“娘娘身体无碍,只是受了惊吓。” 娘娘好好呆在藻华宫里,怎么会受到惊吓? 饮珠想不通。 顾天澜出了一层冷汗,终于缓了过来。 她恍然间看到公孙奕从悬崖上坠落下来,便坠落在她的面前,血肉模糊,眼睛大睁着,看着她,却再也没了生气。 顾天澜吓得浑身发冷。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 或许是这段日子忧思过度,便有些胡思乱想罢了。只是错觉罢了。 顾天澜告诉自己。 “陛下那里,可曾传来消息?”顾天澜忍不住问道。 只是那种不安,已经买下种子,渐渐生根发芽,疯狂滋生。 饮珠道:“不曾。”又劝慰道,“娘娘多注意点身体,娘娘身体好了,陛下才能安心大涨。” 顾天澜道:“若是传来消息,立即告诉本宫。”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漫长的等待,顾天澜日日都盼着收到公孙奕的家书,说自己安好。 只是这一日一日,家书都没有来,反而等来了一封战报。 战报上说皇帝御驾亲征,在峡谷伏击了撤退的突厥大军。突厥大军溃不成军,迅速溃败,大梁取得了胜利。 阿史那钦出征带来的二十万大军,死伤惨重。前有突颜的惨败,加之这场惨败,突厥元气大伤,大不如前。 顾天澜手一抖,手中的战报便落在了地上。 饮珠看着皇后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她这模样竟与前几日发怵的模样一模一样,脸色惨白,浑身冰寒,止不住的发抖。这一次还多了一丝绝望,那眼里的绝望,深入灵魂深处。 饮珠捡起了地上的战报,迅速看见了里面的一行字。 陛下坠落深谷,属下寻遍山下,不得踪影,恐凶多吉少。 而上面记录坠落深谷的日子,与娘娘那日突然变的怪异的时间一模一样。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秦用野心 梁军兵临大都城下,又突然撤军,返回大梁。 这本来是一场必胜的战役,眼看着就可以攻破大都,将突厥人赶到居庸关以北,再也不敢进犯时,却因公孙奕的坠落山崖,一切戛然而止。 罗甯的大军在山崖下搜索了整整五日,都一无所获,只寻到一些残破的肢体与一些沾血的衣裳。那山林之中有狼群出没,所以…… 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却没人敢说出来。大军沉浸在一股暗沉沉的气息中,那压抑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将胜利的喜悦冲得一点不剩。 这支大军在路上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回了大梁。 整个朝堂也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气氛里。 陛下御驾亲征,却又坠崖,行踪不明,陛下又无后……这会为大梁招来极大的祸患。这消息一旦传开,无数有野心者便会蠢蠢欲动。 更让武将们惶恐不安的是,皇后将自己关在鸾凤宫里,谁也不见,甚至包括饮珠和汝阳王。 公孙谚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眶发红,抽噎着道:“娘亲,您不要我了吗?娘亲,您心里只有公孙奕,根本没有谚儿的半分地位。你既然决心抛弃谚儿,当初又为何要来找谚儿。谚儿一直觉得自己是没娘的孩子,娘亲何必给了谚儿惊喜,又这样抛下谚儿?” 饮珠听着他的话,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心里难受极了。 她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来帝后的感情有多深。 俗话说,夫妻便是并蒂莲,生死相依。但是这世上这般夫妻还是很少的,更多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帝后不一样,在知道陛下坠崖身亡之后,皇后娘娘是差点跟着去了的。饮珠不由得恨上天不公,娘娘那么好的人,为何要经历这般事? 若非有汝阳王,若非有腹中的孩子,娘娘恐怕此时已经与陛下在黄泉路上同行了。 娘娘活了下来,但是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 “娘亲,您要抛下谚儿,但是谚儿却不能抛下娘亲。娘亲要去哪里,谚儿也跟着去,娘亲不吃饭,谚儿也不吃饭了。”公孙谚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 “娘娘,您腹中还有孩子啊,您为了汝阳王,为了孩子,吃一些吧。陛下若是知道,也不想您这样的。”饮珠对着紧闭的殿门道。 “他若是知道,就不该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大殿的门突然打开了,顾天澜站在那里,声音里竟是带着一丝怨恨。 “我一直在想,他如何忍心?他但凡怜惜我孤儿寡母一分,也该回来看看我。” 顾天澜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的衣袍,短短的时间里,人迅速瘦削下来,衣服里空荡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眼睛更显得尤为大了。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没有丝毫神采,眼睛里竟是藏着一丝怨怼。不知是怨恨公孙奕,还是怨恨命运的不公。 重活一世,顾天澜很少怨恨了。 但凡仇恨,她都会亲手去报。 但是此时,她满心怨怼。 这模样看得饮珠触目惊心,此时的娘娘便是十足的怨妇。 饮珠身旁的小身影像是离弓的剑一般,迅速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顾天澜的大腿,喊了一声:“娘亲。”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顾天澜挺着肚子,弯不下腰,只能伸出手,抚摸着谚儿的脸。 “娘亲,不要死,不要抛下谚儿。” 顾天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谚儿,你已经长大了,终有一日是要离开娘亲的。” 公孙谚疯狂地摇着头:“谚儿不要,谚儿要娘亲。娘亲有谚儿,还有小宝宝。难道谚儿和小宝宝加起来,都没有公孙奕重要吗?” 顾天澜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一手抚摸着谚儿的小脑袋,一手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冰冷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情。 皇后虽然依旧将自己关在鸾凤宫里,但是开始吃饭了。汝阳王终日待在皇后的身边。那些关心皇后的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朝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皇帝生死未卜,皇后又将自己关在鸾凤宫里,整个大梁,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整个朝堂人心惶惶。 “阿琰,为父或许选错了。”崔涟道。 “父亲为何这般说?”崔琰问道。 “当今圣上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他手下的那些武将,戾气都十分重。皇帝在的时候,尚且可以压制得住他们,皇帝不在了,无论谁做这个皇帝,他们都不会服的。到时大梁必定内乱。” “有一人可以压制这些武将。” “你是说皇后?” 崔琰点头。 “那些武将敬重皇后,不过是因为皇帝宠爱皇后,若是皇帝不在了,这种敬重便不一定在了。皇后孤儿寡母,处境恐怕很艰难。”崔涟道,“就说罗甯,手下十万大军,这般时候最容易滋生野心。” 崔琰在这一点上不赞同他父亲:“父亲,您小看皇后了。皇后不是不能,我担忧的是,皇后不想。” 崔涟叹了一口气:“这般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了。为父既然选择皇帝,便也只能与梁共生死了。” 崔涟的担忧确实是有道理的。 罗甯尚且在归京的路上,他的副将便已经率三万大军于京都外了。 罗甯的这位副将姓秦名用,之前乃是盘踞一方山头的土匪头子,与之前公孙奕座下的盛氏兄妹交好。盛氏兄妹归顺公孙奕后,秦用便动了心思。 他不是一般的土匪头子,而是有野心的土匪头子。他觉得这样烧杀抢劫,最多只能多抢两个山头,没有出头之日。他想要的更多,所以也顺势归顺了公孙奕。 他比盛氏兄妹还聪明一些,收敛了土匪的秉性,一心帮着公孙奕打天下。 公孙奕登基后,罗甯和蓝元德都封了国公,甚至连云曜都封侯,却只给他一个将军的名号,秦用心中早就不满了。 秦勇怕公孙奕,公孙奕在的时候,他再多的心思都得藏着。公孙奕一不在,秦用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原先藏着的不满和怨恨全部爆发出来! 罗甯尚且在归来的路上,至少需要十日才抵达京都。蓝元德被公孙奕调离京都,此时正是避嫌的时候,蓝元德来京都也绝对不会带兵来。京都只有五千守卫,而自己却有三万人。 秦用评估一番,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秦用连夜带着兵赶来,迅速赶到京都外,以守城的名义而来。 “守城?带着三万将士,气势汹汹,这也叫守城?明显就是想篡位!” 文臣齐聚崔府,商议着这件事。 “秦用明显是图谋不轨,奈何朝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我看诸位大人还是收拾好东西赶紧走吧,京都危矣。” “王大人何必说气话?你我都是梁臣,城破,你我都得殉国。此时并非穷途末路,若是求得娘娘出面……” “不过一妇道人家,如何对付得了秦用那样的土匪?我看还是以我们这些文臣的躯体去堵住城门吧。秦用想进来,便从我的身体上踏过!” 这位大人也是性子烈的,说着便真得乘着马车出了城,命人打开了城门,自己出了城,往城门外盘腿一坐。 那位大人坐着,便开始骂起秦用来。 什么狼子野心,什么乱臣贼子,这位大人口才甚好,甚至将秦用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 秦用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甚至还掏了掏耳朵,然后手里的剑便直接刺入了那位大人的心脏。 一剑毙命,血染红了城门。 京都里的文臣听闻,好几个都吓得腿软了。 秦用,就是个乱臣贼子! “皇后娘娘孤儿寡母的,你们这些人紧紧关着城门,是要对娘娘做什么吗?臣受到陛下托梦,要臣来守护娘娘和龙嗣的安危。你们快让娘娘来见臣!再过一个时辰,娘娘没来见臣,那肯定是你们对娘娘做了什么,臣只得冲进去了!”秦用在城门外叫嚣道。 秦用的意思很明显,要么乖乖打开城门,要么他就攻进城了。若是乖乖打开,他尚且可以饶里面的人一命,若是他攻破的,那里面的都是乱臣贼子,他便大开杀戒了。 开,还是不开? “当然不可开,开了便与秦用一般是乱臣贼子了!父亲,你去城门处守着,我立即进宫见娘娘!” 崔琰说着便立即骑马去了宫中。 崔琰到的时候,顾天澜正陪着汝阳王一起用膳。不慌不忙的模样,完全没有被外界的惶惶不安所影响。 公孙谚见了崔琰,立即起身,朝着崔琰行了一个礼:“师父。” 崔琰点了点头,径直看向顾天澜:“陛下生死未卜,朝臣和百姓人心惶惶,武将蠢蠢欲动,娘娘便这样坐视不管吗?” 顾天澜语气淡淡道:“这是公孙奕的江山,他看到就该赶紧回来,阻止这一幕。” “娘娘究竟是在与陛下置气,还是与自己置气?”崔琰道。 顾天澜沉默着不说话。 “国破、天下大乱,这便是娘娘期待看着的吗?臣一直以为娘娘与其他妇人不同,不会拘于情爱不得自拔。娘娘为后,便要为天下人考虑,娘娘为母,便要为汝阳王和腹中孩子考虑。” 顾天澜道:“那叫你失望了,我与一般妇人并无不同。” “娘娘难道觉得陛下真得不在了吗?娘娘这般,便是扼杀了陛下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顾天澜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波动。 她一直不相信公孙奕死了。 他怎么能死? 她与他置气,等着他归来。 妄为她两世为人,所作所为竟是这般幼稚。 她要去找他,无论他藏在哪个角落,她都会将他找出来。 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帮他守住他的江山。 顾天澜站起身,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眼神渐渐坚韧起来。浑身的气质也陡然一变,颓废和哀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气势。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凤临朝堂 崔涟是个名士,名士写文章一流,通一些治国之道,再论口辩,这位名士也是一流,但是叫他对付一个乱臣贼子,崔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乌压压的一片乱臣贼子,厉声斥责了一番,结果只换来秦用的一句:“老爷子,你说累了没?说累了喝口水啊!距离一个时辰还有三刻钟呢,够你说好一阵了。” 气得崔涟面红耳赤,差点丢了名士之风,破口大骂。 “将军,您为何要给他们一个时辰,这时间拖得越久,对咱们就越不利。”秦用的心腹问道,对他给出一个时辰的用意很不解。 秦用生着一副好皮囊,只是眼眸里含着戾气,一看便不是好人。公孙奕之所以不提拔他,便是看透他的野心。昔日功臣封赏,秦用也算有功,公孙奕也不可太过,只将他放在罗甯手下,让罗甯压制他,却不想今日终酿成大祸。 秦用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分外像一只狐狸。 “秦六啊,本将军是来保护娘娘和皇子的,自然要给足时间让娘娘来开门。娘娘不来,才说明被那些朝臣挟持了,咱们才要冲进去救驾啊。你只要记住,本将军是救驾,不是谋反,便够了。” “若是那群人找到帮手……” “哈,那里面就一群嘴巴厉害的文臣。皇后不过一介女流,还顶着个大肚子,拿什么来对抗本将军的三万大军?皇后识相点,就该乖乖地打开城门,迎本将军进去。到时本将军封她肚子里的那个种做皇帝,她还可以做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秦六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将军,您是要那个……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秦用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终于转弯了,否则本将军怎么去对付罗甯、蓝元德那些人啊,皇后和龙种在本将军手里,他们才听话。” “将军英明!” 这城楼下自是一片欢喜与喜庆,城楼上却笼罩在一层阴云里。崔涟站在那里,知道秦用是铁了心要造反,便放弃劝谏他了。他也做好与京都共存亡的准备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楼下的乱臣贼子蠢蠢欲动起来。 “定是你们挟持了皇后娘娘!今日,本将遵陛下旨意,一定要救出皇后娘娘!” 秦用的声音震天动地,他话音刚落,战鼓便擂了起来,准备攻城! 突然,城楼上出现了一人! 那女子穿着红色的凤袍,头上戴着凤冠,风吹动凤袍,发出猎猎的声音。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冷凝的气质,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秦用自然也看到了。 由于距离隔得太远,秦用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人发寒。 “皇后娘娘在此,秦用,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说要解救皇后,结果皇后就站在城楼上,可谓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但是秦用已决心将这场戏演到底。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用一个女子来冒充皇后娘娘!” 顾天澜突然笑了,她的笑声开始很轻,而后越来越大,笑得城楼下的人都听得到。 那笑声,秦用听着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秦用,你何不说皇帝都是假的,你才是真的真龙天子呢?” “本将军不过一介臣子,你这女子竟然这般诬陷于我!”秦用惊恐状道,“将士们,给本将军冲,匡扶正统,斩杀乱臣!” 城楼上。 “娘娘,这秦贼还真是无耻至极。”崔琰道。 “无耻,但是很聪明。这无耻又聪明的人,最难对付。”顾天澜道。 “那娘娘打算如何对付?”崔琰问道。 顾天澜道:“拿弓箭来。” 崔琰的脸上闪过一死诧异。 “对付这样的乱臣贼子,不必想太复杂,直接诛杀便可。” 崔琰不由得想竖起大拇指,再赞叹一声:“娘娘英明。” 很快的,一把弓箭便送到了顾天澜的手中。 对于征战沙场的将士而言,箭术很重要。顾天澜自幼便跟随着父亲学习箭术,早就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本事。她的箭术虽然不如公孙奕,但是却也是出类拔萃的。 她如今腹中胎儿已经七月,高高隆起,对自己的臂力有所影响。 所以,当秦用看到皇后用弓箭对着自己的时候,只觉得可笑。 一个女流之辈,还是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女流之辈,纵然有几分拳脚功夫,但是想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射中自己,还真是有些天荒夜谈,所以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依旧自顾自地指挥着攻城。 顾天澜手中的箭对准了秦用,拉开了弓,挑着最合适的时机放手,手中的箭便离弦飞了出去。 秦用根本没放在眼里,在箭靠近的时候,他侧身避过,箭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手臂倒是见了血,但是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伤。 秦用仰着头,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笑便凝固了。 箭上淬了毒! 秦用身体一晃,突然觉得胸口处一疼,一柄箭便刺入了他的胸口。 秦用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瞪大眼睛,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红色的身影。那是一抹死亡的颜色,将他送入炼狱。 秦用身亡,三万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很快败于京都的五千守卫手里。 这场野心勃勃的谋反便轻易被镇压了。 有了秦用的前车之鉴,其余蠢蠢欲动的人顿时按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重新判定了京都的情况。 顾天澜根本没有给那些人机会,而是直接雷厉风行的宣布,自己腹中孩子便是将来的太子,而今由自己辅国。 崔丞相表示谨遵娘娘旨意。 皇后在城楼上的那一箭给在场的诸位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丞相站在皇后那一边,其余朝臣也都没有意义,立即听从皇后的旨意。 朝廷的秩序恢复下来。皇后临朝,垂帘听政,荒废已久的早朝也开始恢复。 本来混乱的朝廷逐渐稳定下来。 御书房的奏折已经堆了一人高。 顾天澜怀着孕,精神不济,盯着那些皱折看着,便召来了崔琰。 两人除吃饭睡觉外,便待在御书房里,解决着那些皱折。 顾天澜靠在软塌上,闭着眼睛睡去,眉头皱起,睡得极为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阿澜,救我!” “墨寒!”顾天澜猛地睁开眼睛,依旧觉得眼前血红一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梦到公孙奕被压在一座大山下,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这个梦太怪异了。 墨寒,你究竟在何处? 顾天澜大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时常做奇怪的梦,这段时日,她睡得并不安稳。 崔琰递给她一杯茶:“待殿下出世后,娘娘可以去漠北走走。” 漠北之大,突厥之大,她无异于海底捞针,所以必须寻找更好的方式去寻找。 顾天澜垂着眸,没有再说话。 若是墨寒只是受了伤,待他伤好了,或许便自己归来了。 又过几日,罗甯带着十万大军归来。 “这般时刻,任何将领归京都不该带着兵。”崔琰道。 “是我让他带的。我孤儿寡母的,总需要一点威慑力。”顾天澜道。 “娘娘便这般信任罗甯吗?”崔琰道。 人在权势面前都是会变得。昔日里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会有其他心思。 “即使是帝皇,也该有自己信任的人,否则活得太辛苦了。”顾天澜道。 崔琰突然问道:“那娘娘信任我吗?” “崔太傅,你觉得呢?”顾天澜反问道。 崔琰笑了:“臣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罗甯带回来的十万大军驻守在距离京都三十里外的军营中。 顾天澜说信任罗甯,其实也信任这十万大军。公孙奕还是云王的时候,这十万大军便是他的亲兵,自然会对他的妻儿忠心耿耿。 将这十万大军放在京都不远,便是一块护身符,令人安心。 罗甯解下武器进了京都,径直去了皇宫,鸾凤宫。 罗甯跪在鸾凤宫外。 昔日里威风凛凛的晋王、罗将军,此时狼狈不堪。他在山崖边寻到了衣物,又几乎将那座山崖翻遍了,在崖底寻到了陛下的衣物。那衣服被血染红了,还包裹着一些皮肉的碎屑。罗甯将这些带了回来。他担心京都有变,几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路上甚至连澡都没洗,身上是浓郁的血腥味和恶臭味。 他跪在那里半晌,脑袋有些眩晕,依旧咬着牙坚持着。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罗甯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娘娘,臣没有保护好陛下,臣有罪。” 顾天澜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中的箱子。 “这是什么?” “里面装着将军的衣服,是在山崖底下发现的。”罗甯道,“臣寻遍山崖都未寻到陛下踪迹,只寻到这些衣物,将军恐怕葬身狼腹。” “你胡说八道!”顾天澜尖声道,情绪颇为激动,“墨寒没有死!” 罗甯垂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平息着焦躁的情绪,从罗甯那里拿过了箱子,紧紧地抱着:“我去将他的衣服洗干净了,待他回来好穿。”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太子出生 顾天澜顶着七个月的大肚子,亲自洗着衣裳,那鲜红的血液晕染开来,很快便将盆子里的水染红了。 顾天澜又换了一盆水,擦了皂角,用力地搓着上面的血迹。顾天澜搓得有些神经质,一遍一遍的,有些地方甚至被她搓出一个洞。 顾天澜搓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衣裳捏干,晒了起来。 罗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看得甚是心酸。 罗甯不由得想,为何死得不是自己。自己无牵无挂的,死了便死了,但是陛下,有妻儿。 顾天澜的手洗得发白肿胀,她却根本没在意,而是对罗甯道:“跟本宫来。” 罗甯跟着顾天澜进了鸾凤宫。 罗甯忍了又忍,道:“娘娘,陛下不希望您这样的。” 顾天澜没有理会他,而是道:“跟本宫说说陛下坠崖及你们寻找的具体情形。” 罗甯将详细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上品易颜蛊?”顾天澜从中捕捉到关键词,道。 罗甯道:“宝音身上有上品易颜蛊。阿史那钦已经死了,宝音隐瞒了他的死,自己易容成阿史那钦的模样。” “所以陛下坠崖,很可能是宝音利用了自己身上的易颜蛊。”宝音若是易容成她的模样,公孙奕对着她这张脸,都会手软几分。 “娘娘,无论陛下如何,臣会誓死效忠娘娘和殿下的。”罗甯看了一眼顾天澜的肚子一眼。 她腹中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会尊他为主。 顾天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疲累的神情:“本宫累了,你先下去吧。” 罗甯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顾天澜一人。 她游魂似的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衣柜前,拿出公孙奕的衣物,抱在怀里,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渐渐入眠。 这是顾天澜尝试许久找到的办法,唯有闻着他的气息,当作他还在身边,这样麻痹自己,顾天澜才能入睡。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藻华宫中依旧忙碌着。 蛊虫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云曜身上的蛊虫解除了,藻华宫又在寻找一种新的蛊虫。 “本宫从古籍上看到,以身体一部分喂养蛊虫,待蛊虫养成之日,蛊虫与喂养者之间便有一种关联,无论喂养者在何处,蛊虫都能寻到他。” 这种蛊虫有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做“寻踪蛊”。顾天澜阅读了很多有关这种蛊虫的书籍,心中有数后,便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布包。她打开布包,里面放着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这是公孙奕取她的头发与他放在一起,赠给她的,两人头发交缠,便是白首不相离。 顾天澜将这头发拿了出来,喂养了挑选出来的蛊虫。 只是这下等的虫成蛊都需两三年的时间,而且还要看机缘,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突厥内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史那钦大肆封赏了可敦一族,甚至包括死去的宝音和赫那。他封宝音为天伦公主,这称号乃是公主中至高无上的称号,一般有大功才得此封赏,其地位与亲王一般。 突厥有六部,突颜联合其中两部谋反,经历好几个月的混战,最终惨败,逃出大都,行踪不明。 经此内乱,突厥内部也衰微起来,再无进犯大梁的精力。 大梁皇后垂帘听政。 皇后有武将和丞相及丞相背后的博陵崔氏的支持,地位可谓十分稳固。 顾天澜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 到后来便减少了早朝的频率,由原来的每日一次改为三日一次。 顾天澜最大的期盼,便是某一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有人汇报陛下归来了。 然而,这样的期盼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推移而逐渐减弱。 顾天澜想,看来是得自己去寻他了。公孙奕这般不自觉,若是自己寻到他,必定要狠狠打他一顿。 这一日,正在早朝,顾天澜突然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堂下的朝臣们都慌了,还是崔琰率先反应过来。 崔琰连忙冲了进去,抱起大腹便便的皇后便往后宫跑去。 这倒是叫朝臣们见识到了。 崔涟看着就是文弱书生,比许多姑娘家还要娇弱,五官精致得近乎漂亮,走路风都可能吹倒。娘娘虽然生得娇小,但是十月怀孕,腹部高高隆起,身体圆润了许多。崔涟抱着娘娘竟是脚下生风。 很快的,所有太医全部进了鸾凤宫。 顾天澜躺在床上,一阵一阵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割裂开来一般。 这不是顾天澜第一次生孩子了。 上一次,她腹部绞痛,更多的是绝望与痛苦。而这一次,虽然痛苦,却有人陪在她的身边。 “娘,阿娘,别怕,谚儿在。” 公孙谚六岁了,脸上带着超脱年龄的成熟,拉着顾天澜的手道。 顾天澜的另一边则是饮珠。饮珠紧紧抓住顾天澜的手,急得眼眶通红,眼泪都落了下来。顾天澜没哭,她反而哭得稀里哗啦了。 崔琰与罗甯也站在一旁,拧着眉看着她。 顾天澜想,这次,她不是孤孤单单的,这里的这些人都是关心她的,但是,顾天澜的心依旧缺了一块,若是他在…… 这一众人全部被太医赶了下去,最后只剩下饮珠一人在里面。 饮珠哭得撕心裂肺,被太医吼了一声,方才停止哭声,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顾天澜想笑,咧开嘴却再也闭不上了。太疼了,这感觉比生生刮去一块肉还要疼,疼得她头晕眼花,不想为人。 疼到后面,她已经麻木了。 顾天澜突然感觉到疲累。太疼了,太累了,她突然不想生了。 助产的太医自然感觉到皇后情绪的变化,脸色都是齐齐一变。 “娘娘,用力啊!” “娘娘,用力点,殿下马上就要出来了!” 顾天澜的脸色惨白,身体软了下去,瘫在那里。 那些叫声越来越模糊,那些人惊慌失措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了。 她好累啊。 “阿澜。” 顾天澜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神不由得一震。 “阿澜,我的宝贝。” 又是一声,敲击着她的心脏。 顾天澜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奕含笑走来,看着她的模样,脸色便是一变,连忙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墨寒……” 顾天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在这里。”公孙奕紧张道。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公孙奕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 顾天澜蹭了蹭他的手,精神好了一些。 “阿澜,加把劲,我们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我们的孩子?” “是啊,你要做娘了,我要做爹了。”公孙奕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激动。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顾天澜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猛地用力。 房间里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声。 吓得屏住呼吸的太医门们此时忽然松了一口气。 “娘娘,生了,是位皇子!”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顾天澜身上盖着被子,脸色苍白,出了一身冷汗,湿透的头发沾在脸上,格外虚弱。 她勉强转动着脑袋,四处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凑得近一些,便可以听到她低声喊着“墨寒”。 那声音冲淡了皇子出生的喜悦。 直到将那用襁褓包好的孩子送到她的怀里,顾天澜才彻底回神。 小家伙小小的,头上细碎的毛发全部湿透了,耷拉着,他的眼睛紧闭着,身上脸上都是皱巴巴的,是个丑兮兮的小家伙。小家伙软乎乎的,顾天澜抱得小心翼翼,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刻都不舍得移开。他的嘴唇和鼻子像极了公孙奕,将来肯定也是个俊朗的男人。 “弟弟,小弟弟。”公孙谚跑了进来,凑过来看着自己的小弟弟,小小的脸上满是开心。 他想报他,又不敢抱,只瞪大眼睛看着,轻轻地捏着他的小手,却不敢戳他的脸。 待里面收拾妥当后,皇后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她脸上的汗水已经擦去,虽然惨白,但是却雍容、华贵,刚出生的小皇子紧紧挨着她睡着。公孙谚坐在床边,逗弄着睡梦中的小皇子。公孙谚将手放在小皇子软乎乎的嘴边,小皇子嘴巴一张一张地想要去咬他。 罗甯和崔琰走了进来,朝着床的位置便跪了下去。 “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小皇子的出生,不仅对于顾天澜而言是件喜事,对于天下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这三个月来,皇后垂怜,实际上是处于天下无主的状态。 如今,皇后诞下龙子,皇帝终于有后了。 罗甯是武将之首,崔琰代表的是丞相和博陵崔氏,可谓是文官之首。 这两人的态度便代表了文武百官的态度。 自此,大梁有了太子,天下有主。 顾天澜道:“两位爱卿平生吧。” 罗甯和崔琰便起身。 两人盯着襁褓里的婴孩,都觉得十分奇妙。此时襁褓中温和无害的婴孩,以后必定会如他的父亲一般,智谋深虑,勇猛无双。 为了不打扰皇后的休息,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顾天澜盯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小家伙,愣愣的出神。 若是墨寒在,肯定开心极了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千里寻夫 太子临朝,皇后垂帘,朝政渐稳。 顾天澜不愧为贤后,上一辈子,她为了李邺谨熟读治国经略,没想到这辈子派上用场。 太子渐渐长大。 太子会笑了,太子长牙了,太子会走路了,太子会说话了。 太子说的第一个词便是“母后”。 一岁的太子殿下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般皱巴巴的,变成了一个粉白粉白的团子。他的皮肤很白,胖乎乎的,脸颊鼓着,浑身软呼呼的,但是没人敢逗弄他。他那扫过来的一眼格外阴沉。 太子的性子像极了皇帝,性子沉闷,话少,总是板着脸,其余小孩都不敢靠近他,唯有他兄长敢逗弄他。 公孙谚算得上心智早熟的,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作为家中的长男,他就该担负起照顾母亲和幼弟的责任。但是每次和幼弟在一起,他都有种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的错觉。 崔琰终于如愿当上了太子太傅。 当这太傅有喜有忧,喜的是这孩子十分聪慧,学东西很快,忧的是这小孩的心思太深了,那眼神里没有幼童的天真,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慎得慌。 而且,太子不过一岁,崔琰总有种自己不是太傅,而是奶娘的错觉。 给公孙奕的儿子做奶娘——他崔琰还真是不经意就栽在了公孙奕的手里。 顾天澜看着太子,总会想到公孙奕。 太子的五官展开了一些,像极了公孙奕,简直是缩小版的公孙奕。 一年多了,公孙奕依旧了无声息,仿若从这个世界消失…… 太子的胖屁股坐在顾天澜的腿上,顾天澜与他读着文章。公孙谚坐在一旁昏昏欲睡,太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公孙奕的儿子。 顾天澜发现自己又想到了他。 “娘娘!”一人匆匆走来,脸上满是惊喜。 “发生了何事?”顾天澜问道。 “娘娘,寻踪蛊有进展了!” 顾天澜惊地猛地站了起来,将太子放在地上,便急匆匆地朝着藻华宫而去。 太子在地上窝成一团,公孙谚去抱他,却发现那一团肉怎么也抱不进怀里,原来他的小手紧紧扒着椅子,不肯公孙谚抱。 公孙谚不由得好笑:“阿弟,你是在生娘亲的气吗?娘亲是为了给你找爹。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但是他不在,娘亲和阿弟都很辛苦。而且,娘亲也很不开心。所以,我还是希望他早点回来。” 太子像是听懂了一般,这才放开了椅子的脚,由公孙谚抱着,窝进他的怀里。 顾天澜如一阵风般刮到了藻华宫。 “寻踪蛊……” “娘娘,您请看。” 一人将一个盒子递给了顾天澜,顾天澜拿过,便看到盒子里有两只绿豆般大小的虫子,浑身灰褐色,发出“咕咕”的叫声。 顾天澜盯着那蛊虫。 “娘娘,这两只蛊虫本是一体,可互相感应。您可令一只入体,一只放出,那一只若是寻到相应的人,娘娘您便能感应到。” 顾天澜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想,等太子大一些,无论天涯海角,她都去找找,只要公孙奕还活着,她便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而今,惊喜来得这么快。 顾天澜闭着眼睛,将其中一只蛊虫放入自己的体内,融入血脉,任由另一只飞了出去。 这种蛊虫是极为聪明的一种蛊虫,但凡有危险,它们便会如同死物一般,就跟真得绿豆一般。它们的生命灵顽强,不找到目标誓不罢休。 顾天澜放出一只蛊虫,也放出了一丝希望。 青石村是一座靠近突厥大都的村子。这村子有个特点,都是汉人。 自桐城大战后,突厥和大梁关系紧张,大都里赶出了许多汉人。这被赶出的汉人许多居于此,青石村的人一下增多了许多。 石老汉带着女儿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十几年了。 他抽着旱烟,满面愁容:“王二郎托人来提亲了,王二郎身体壮实,又有一身打猎的本事,这村子里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嫁他。女儿啊,你就别挑了。” 石老汉的女儿名为石翠。她长得漂亮,踏实能干,所以王二郎才上门来提亲。 石翠听了老爹的话,撇了撇嘴道:“那就让王二郎去娶其他姑娘,反正我不嫁。” “你还是惦记着那傻子!你信不信老爹将那傻子赶……” 石老汉的话戛然而止,只见一人推开门扛着柴禾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条粗布裤子,*着上本身,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胸膛,蜜色的肌肤上密布着层层细密的汗珠,他的左脸上有一道伤疤,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戾气,却因其五官俊朗、棱角分明,引得许多姑娘神魂颠倒的。 石翠也是其中一个。 他的眼神扫了过来,石老汉顿时觉得背后发凉,话也不敢说了,继续闷声不吭地抽着旱烟。 石翠眼睛一亮,连忙起身,拿着毛巾浸了水,捏干了。他进了屋,石翠也跟了进去。这房间本来就小,摆着一张木床,两人站着就有一些逼仄。石翠闻着他身上的汗味,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脸不由得发红。 “你身上都是汗,我帮你擦擦。”石翠说着便拿毛巾去替他擦汗,只是刚要触碰到他背部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抓住了石翠的手。 他的眼神冷冷的,带着疏离,刺得她心里闷闷的。 石翠的脸色猛地白了。 “不用了。”他沙哑着声音道,“我去河里洗洗。” 她白着脸出去,闷声不吭地继续干起活来,垂着脑袋,情绪格外低落。 见那傻大个拿着毛巾去溪边洗澡了,石老汉才凑了过来道:“女儿啊,那傻子对你没意思啊。” 石翠也知道,王二郎确实不错。但是见过这人之后,她便觉得着世间的男人都是泥,见过云之后,其余的便再也看不上了。 “爹,别'傻子傻子'的叫,他不是傻子。”石翠道,“他在咱家干了不少活,抵人家好几个劳动力呢,你不准赶他。” “哟,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是傻子那是什么?”石老汉嘲讽道。 石翠道:“大夫都说了,他只是摔到了脑袋,想不起以前的事。这早晚都能想起来的。” “翠儿啊,你还知道他能想起来?爹跟你说啊,这傻大个就不是普通人。你看到他背上的那些伤痕了没?有刀伤,有剑伤,这是久经沙场的人才有的。而且看他身上的伤痕,便可以知道他的地位不凡。就算普通士兵,受了这么多伤不死也该提拔起来了。而且你捡到他的时候,刚好是大梁和突厥交战的时候,所以爹觉得,他一定是个大梁的将领。这样出色的人,家里能没有娘子吗?等他记起来,还有你什么事?!” 石翠眼眶一红,心里难受极了:“那我不是救了他吗?都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那我退一步,他有娘子,我给他做小。” 石老汉被她一堵,便没话说了。 他年纪一大把,自然见多识广,看那傻大个对女儿的态度,可能不仅家里有美娇娘,还恩爱的很呢。 自己这傻女儿是上赶着受虐呢。 那王二郎多好哪。 至少是村里人,知根知底的,人也老实,哪天不会因为恢复记忆跑了。 京都,鸾凤宫。 顾天澜引着蛊虫入体,每天都期待着那一丝感应的出现。 这有了希望,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格外煎熬。 半个月后,顾天澜突然感觉到一丝变化。这蛊虫的作用很奇妙,引着她往一个地方去,但是具体是哪里,顾天澜也说不清楚。 顾天澜的眼中露出狂喜的光芒,这便说明,公孙奕还活着! 最开始,顾天澜一直不相信公孙奕死了,但是一年多快两年了,公孙奕若是受了伤,此时伤也完全好了,也该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回来。 顾天澜其实已经渐渐接受公孙奕凶多吉少这个事实,只是一直不想相信。因为她一旦认命,便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而今,这寻踪蛊给了她一个惊喜,公孙奕还活着! 无论他因何种原因不归来,是残废了还是摔傻了,只要还活着便好。 顾天澜开心地想要将太子举高高转圈。 太子却不开心。 他觉得娘亲要不要他了。 既然知道公孙奕还活着,顾天澜一刻都等不了,想着尽快出去将公孙奕找回来。 顾天澜立即召见了罗甯和崔琰,要让太子监国,晋王和太傅共同辅佐太子,而她则要离开京都。 “娘娘这是何意?”罗甯和崔琰俱是一惊。 “本宫得到有关陛下的消息了。”顾天澜道,“本宫要离开京都,去寻他。” “陛下……真的还活着?”罗甯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 这一年他便活在自责中,知道皇帝还活着,便是惊喜都有,又似松了一口气,只盼着皇后早日将陛下寻回。 粉白的团子坐在地上,用屁股对着晋王、太傅、皇后三人。 崔琰的脑袋不由得发疼,这一岁多的太子比公孙谚六岁还要难对付的多。他自诩聪慧,但是单枪匹马地做太子的奶妈还是有极大的压力。 顾天澜走了过去,将团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太子,娘亲去寻你父亲。你是太子,不可耍小脾性,要听晋王和太傅的话,替父皇和母后守着这江山。”顾天澜语重心长道。 太子年幼,似懂非懂,不过脾性倒是收敛了一些。这最后一日便跟着顾天澜,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一般。 第二日一大早,顾天澜便带着五百精兵强将,开始寻找公孙奕。 第二百八十六章 惨遭屠村 王二郎约石翠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见面,石翠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看着闷声不吭地劈柴的男人,她突然改变了想法。 她进屋里磨蹭了许久,换了一身花袄子,还涂了点胭脂,出门的时候特意对男人道:“王二郎约我在村口见,不知道什么事,要是我回不来做饭,你就随便吃点。”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神在她脸上根本没有停留。 石翠不由得有些失望,手紧紧抓住衣角,还是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地盼着男人跟上来,但是盼到村口,都没有他的身影。 王二郎等在那里,见到石翠,眼睛里便冒出了亮光。石翠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胸前很有料,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他块头大,面色很黑,在一众庄稼汉里算是生得出色的了。 石翠不喜欢他的目光,总觉得在他眼里,她像是被扒光了一般。 王二郎直接抓住了石翠的手:“翠儿,我会对你好的,你嫁给我吧。你何必一心放在那傻子身上?那傻子块头没我大,打猎没我厉害,保护不了你,也养活不了你。你跟了我,我保证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像其他人一样下地。” 石翠眉头蹙着,想要挣开他的手:“王二郎,放开我!” 王二郎哪里肯放,一把便抱住了她,往她脸上亲去,粗喘的气扑在她脸上:“翠儿妹妹,让哥哥好好疼疼你,等你知道哥哥的好,就不会去想那没用的傻子了!” “放开我!混蛋!”石翠气得脸发红,大声地叫起来。 王二郎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便往她花袄里伸去…… 王二郎正得趣间,突然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他立即转身,便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正是他口中的傻子。 傻子手里拿着木棍,面无表情的,那眼神冰寒,看得王二郎一寒。不过美色当前,王二郎还是鼓起勇气,要去与傻子撕打。 傻子手里的棍子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一下敲得他头晕眼花,王二郎摸了一把,便摸到一把湿漉漉的液体。 那傻子又是一下,直接敲得王二郎眼睛凸了出来,倒了下去,仰躺在那里,面无生气,像是死了。 石翠在一旁看着,早已经吓傻了。她不由得盯着男人看着,他杀了人,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像杀了一只鸡一般。 她的心中隐隐涌现出一些恐惧,深刻理解到爹说的她和男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石翠的心中又有些兴奋,这样冷酷嗜血的男人更有种难言的吸引力,若是只待她一人温柔…… 男人突然伸出手,将石翠拉了起来。石翠脸色一红,心跳得十分厉害。 他拉着她到了大榕树的后面。那大榕树乃是百年老树,五人合抱的粗细,两人绕到另一侧,有人从路边走,都发现不了这里面发生的事。 石翠本来想拢紧衣服的,此时却刻意散开了一些,露出胸前一片白皙的肌肤,身体有意地靠紧男人。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王二郎对她做这样的事,她觉得恶心得想吐,但是男人这么做,她却心跳如鼓,隐隐有些期待…… “来了。”男人压低声音道。 石翠不知道什么来了,但是很快的,她就听到了马蹄声。 这么多马蹄声,从村口的路上经过…… 石翠隐隐觉得不对劲,她闻到了血腥味,还有杀气…… 等那些马蹄声消失了,男人才放开了捂住她的嘴的手。 “刚刚那些是什么人?”石翠问道。 “突厥人。”男人道。 男人的浓眉紧紧拧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村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突厥人来过,他们来干嘛?”石翠道,“我们去看看吧。” 石翠本来想拉男人的手,男人甩开了,两人便肩并肩朝着村子里走去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石翠的心越来越不安。 这些突厥人是来抢鸡鸭的? 当走到第一户人家的时候,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家子的时候,石翠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里面满是惊恐。 他们不是来抢鸡鸭的,是来……杀人! “爹!”石翠说着,便要往村里跑去。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男人突然拉住了她:“晚了。” 石翠瞪他,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们至少有两千人,是来屠村的,你回去不能救你爹,反而只会送掉自己的命。”男人道。 “不,我要去找爹!”石翠挣开了她的手,便要往前跑。 她刚跑几步,那院子里的门打开,出来两个拿着大刀的突厥人,见到石翠便是一喜。 “这娘们白白嫩嫩的,生得不错。” “殿下只说杀人,没说不能先奸后杀。” 那两人说着便将石翠拉进了院子里,将她身上的花袄扯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肌肤。她的眼中惊恐与绝望并存,凄厉地叫着,直到那温热的鲜血洒了她一脸,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两个要欺负她的人都死了,尸首躺在她的身边。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将那两具尸体扔入井底,又带着石翠躲进了枯井里。 近了近了…… 顾天澜循着那丝若有似无的感应,几乎马不停蹄地前行着。那指引在大梁之外,入了突厥。大梁和突厥关系紧张,梁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进突厥。所以顾天澜和下属的人斗乔装打扮了一番,扮作商队进入突厥。 这感应的地点很靠近公孙奕坠崖的地点,这便证实了寻踪蛊的可靠性。 “娘娘,前面是青石村,住的全是汉人。” 顾天澜点了点头。 那处山崖底下是一处河流。青石村里的村民来山里打猎或砍柴,刚好遇到坠崖的公孙奕,将他救了回去…… 顾天澜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她心中喜悦翻滚着,喜悦充满胸膛。 上天待她不薄的。 公孙奕只要还活着就好了。 顾天澜骑在马上,便看到不远处笼罩在夕阳里的村子。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死一般的宁静,那种气氛很是怪异。 顾天澜看见地上有很多马蹄印,还是新鲜的,能有这么多马蹄印的…… 顾天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不由得甩了一下马鞭,加快了速度。 越靠近村子,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浓烈。顾天澜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进入村子,便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他们没死多久,血迹都没有干。顾天澜走遍整个村子,竟是找不到丝毫活口。 她的感应停在一家人门口,突然断了。 顾天澜翻身下马,进了院子,便看到一地的血迹。这里像是收拾过,没有找到尸体。 顾天澜进了其中一间房间,这间房很小,只放了一张床,墙上挂着一件蓑衣。顾天澜拿起那蓑衣,放在鼻间闻了闻,熟悉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子。 顾天澜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墨寒…… 这是属于公孙奕的味道。 她的猜想果然是真的。 墨寒在这个村子里待了一年多。 她举目四望,只是,这时墨寒在哪里? 她知道公孙奕肯定不可能死的,肯定是走了,她晚了一步。 顾天澜怀里抱着那蓑衣,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并未感觉到那一丝联系。 顾天澜抱着蓑衣走出了房间,顿时,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一柄刀搁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皮肤细嫩,那刀子已经割开了一个小口,有鲜血渗了出来。 她带来的在院子里守着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野兽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天澜觉得自己身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野兽。穷途之兽,所以无所畏惧,更加可怕。 这野兽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气太浓了,顾天澜几乎可以断定,便是他屠杀了这个村子。 他没有杀顾天澜,而是提着她出了院子。 外面打斗着的人,见此情景,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他将她扔在了地上,顾天澜仰起头,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他身上穿着简陋的兽皮,黑发扎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他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充血的红,便有些狰狞吓人了。 “突颜。”顾天澜道。 他的眼眸更加冷厉,紧紧地盯着她。 他将顾天澜推倒在地上,脚踩着她的胸口:“你是谁?” 顾天澜终于知道了他是谁,也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宝音扮作阿史那钦回到突厥。宝音和可敦绝对不会放过突颜。突颜被逼无奈谋反,失败后便仓皇逃出了大都。 这村庄里都是汉人。 突颜厌恶汉人。他曾经屠杀了整个祁水镇,再屠杀一个青石村,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这人斗不过宝音,便将愤恨发泄在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而恰好,公孙奕也在这个村子中。 若是突颜这个丧心病狂之徒没有来青石村,她便可以找到公孙奕了。 顾天澜心中涌现出巨大的仇恨,恨不得将突颜碎尸万段。 昔日里备受重视、手握重权的突厥皇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 顾天澜看着突颜眼里闪耀着的杀气,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智斗突颜 身周,黑气缭绕,看不到前行的路。 “墨寒……” 他隐隐约约听到声音,那声音很熟悉,他的心神一下乱了。 他皱着眉,心中带着一丝疑惑,循着声音走去。 “墨寒!墨寒!” 那叫声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他心中一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她一直背对着他,他看不见的脸。 他很想追上她,看清她的脸。 突然,他脚下一踩空,身体没了支撑,突然坠落了下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一场梦,梦里是谁在说话。 墨寒……是在叫他吗?他叫墨寒? 他觉得自己忘了极为重要的事。想着梦里那急切的叫声,他就不自觉地心慌。 “你醒了?” 他看向女人,眼神转厉。 石翠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这短短两日发生的事,对于石翠这样一个普通农女来说实在太惊悚。 她的阿爹死了,整个村子的人被屠戮干净,她认识的人,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她匆匆掩埋了阿爹,甚至来不及哭上一场,便被他拖着出了村子。 亲人死了,村子没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于她而言,眼前的男人就是她所有的依靠。 “你不会抛下我的吧?”石翠不安地问道。 他起身,推开窗户,朝着外面看去。 这里是突厥大都,他们住在一间客栈里,窗外便是大都繁华的大街。因为钱财有限,他们只要了一间房间,石翠睡在床上,他睡在地上。 石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终于轻声应了一声。 石翠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我们该怎么办?” 石翠没有问昨日的那些人是谁,也没有想过的报仇。因为她知道,报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昨日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大砍刀,明显不是普通人,她一个农女,如何报仇?她既然活着,能做的只有往前看,想着怎么继续活下去。 男人盯着繁华的大街看着,摸了摸身上干瘪的口袋,肚子也是空荡荡的。他想了想:“找点活干。” 两人走在大街上,便看到南院大王府招家丁。 没有指定是突厥人,只要老实能干便行。 突颜杀光了顾天澜手下的所有人,只将她带走了。 他骑在马上,将她夹在腋下,带着她回了自己的营地。 当顾天澜被扔在地上的时候,她有种死去活来的感觉。那种感觉太难受了,空气灌进嘴里,却呼吸不过来,像是随时可能窒息死去。 突颜被宝音从大都赶出来后,日子很不好过,他这营地很简陋,像是临时搭建的。宝音的人随时可能追来,他们随时准备逃亡。 怎么才能从突颜的手下活下去? 顾天澜只有短短一瞬来思考这个问题。 “你是谁?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突颜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问道。 顾天澜道:“我是商户,我之所以认识殿下您,是因为我一直仰慕您。我家中便藏着一幅殿下的画像,时常拿出来看看,所以在看到殿下的第一眼便认出了殿下您。” 顾天澜说着,倒是做足了仰慕的样子,眼睛不好意思看她,白皙的脸上飘起了一丝红。 “我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真的您。” 那些围着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东躲西藏的,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去屠杀了一个村子发泄了一番,再遇到这样的事,便觉得十分有趣。 这姑娘生得唇红齿白的,一张小脸跟嫩豆腐似的,暗恋他们殿下,他们殿下一点也不吃亏啊。 “殿下,这姑娘不错啊,这姑娘暗恋您,您身边刚好没女人,不如直接洞房了吧。”那些人甚至忍不住起哄。 突颜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顾天澜的戏做足了。 突颜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顾天澜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觉得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刀稍稍移开了一些。 很快的,顾天澜便发现自己的气松的太快了。 突颜拉着她上了马,来到距离营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旁。 突颜直接跳进了水里。 天已经黑了。 月色下,男人剥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身上肌肉虬结,他的手臂便有顾天澜的腿粗。 “你也来洗洗,洗干净你身上的脏污。”突颜道。 顾天澜心中“咯噔”一下,这便是要洞房了,还是试探? 若是前者,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突颜的目光扫过来,顾天澜又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扭捏地走到水边,用水洗了洗脸。 “哗啦”一声,突颜从溪水里站了起来,他走到岸边,直接将顾天澜扛在肩膀上,骑着马,回到了营帐。 顾天澜被扔在那临时搭建的坚硬的床上。 突颜越来越靠近。 顾天澜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手紧紧抓住衣襟,十分娇羞。 突颜突然压了过来,那壮实的身体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那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陌生的气息侵占着她的鼻息,顾天澜觉得很恶心。 墨寒……墨寒…… 她心中默念着,才能忍耐着。 当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似乎沉溺于情欲之中的时候,顾天澜突然拿起袖子里藏着的匕首,朝着突颜暴露在她眼前的脖子刺去! 就在她手里的匕首要刺入他脖子的时候,突颜突然发生,直接打落了她手里的匕首,将她紧紧地压在床上。 顾天澜被那一下压得头晕眼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顾天澜开始挣扎起来,就在她以为突颜要杀了她的时候,突颜又突然放开了她。 顾天澜知道突颜已经发现她在骗他,便不再扮演娇羞的模样,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手下的五千人,各个身手不凡,根本不是普通商人家的护卫。”突颜道。 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突颜将匕首扔在了她的面前:“自己解决吧。”他也不想知道她的身份了,死了便好。 顾天澜不想死。 “赫那其实是宝音害死的。”顾天澜道。 无论是赫那还是宝音,突颜都恨极了,还好他们都死了。 “宝音没有死。” 突颜捡起地下的匕首,抵在了顾天澜的脖子上:“你究竟是谁?” 顾天澜道:“大梁的皇后。” 突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屠戮了一个村庄,抓回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就抓回来了大梁的皇后,公孙奕的夫人? 他这段时日一直忙着逃亡,但是却并非对其他事不闻不问,大梁皇帝身亡,皇后主政数月,而后诞下太子,太子不过襁褓中的婴儿,所以这主政之人仍是皇后。 一个诺大的帝国竟在一个女人的主政下相安无事,且日渐强盛。 突颜向来看不起两人,却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这女人狡猾的很,突颜问道。 “你不觉得突厥可汗自上次那场大战后回到突厥,便变得十分奇怪吗?”顾天澜反问道。 突颜只觉得父汗突然变得偏心起来,赫那和宝音都死了,他作为父汗的儿子,父汗应该看重他才是,为何突然偏心起可敦那女人来? 突颜只觉得想不通,此时这女人提起,突颜才觉得分外诡异。 “我们做个交易吧。”顾天澜道。 “什么交易?” “我帮你夺可汗的位置,你若是坐上突厥可汗的位置,十年内不可进犯大梁。” 突颜瞬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对于大梁而言,突厥便是最大威胁。如今大梁太子不过一岁,十年后,太子长大,便可主政。她是为太子争取十年时间。 突颜想,答应她也无妨。她的那几个问题彻底激起了他的疑惑,或许他还真有翻身的机会。待他登上了突厥的位置,不承认今日的允诺便罢了。而且,他对公孙奕恨之入骨,即使公孙奕死了,他也要狠狠地报复他的夫人一顿,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天澜想,她此时不过是求一线生机,还真不想帮突颜夺得可汗的位置。以突颜仇视梁人的程度,待他做了可汗,还不是立即起兵攻打大梁? 她要的不过是给突厥内部增加一些内乱。 她怎么能让宝音轻松如了愿? 两人心思各异,但是最终结果是一致的,两人通过了这场交易。 第二日,当顾天澜还活着的时候,突颜手下的一众亲兵俱是一惊。 殿下讨厌梁人,睡了这女人后,肯定会杀了她。难道是这女人真的与众不同,殿下在她身上得了趣? “接下来如何?”突颜问道。 “首先我们得进入大都,找机会揭露宝音的阴谋。你这样一进入大都便会被杀,所以最好乔装进去。” 顾天澜向突颜传达的的意思并非大都里的阿史那钦是宝音,而是说阿史那钦被宝音控制了。她留有一手。 而且,她要入大都的主要目的不是揭露宝音的阴谋,而是她感觉到,公孙奕便在大都之中。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进入大都 男人脸上遍布着众横交错的伤口,还有许多新伤,皮肉翻了出来,还沾着斑斑血迹。女人娇小,被他裹在怀里,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小脸,那水眸泛着光,甚是漂亮。 守城人看了,都只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哪里人?” “大都人。”男人道。话音里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 “脸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是个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被野兽咬的。”男人道。 守城人仔细看了一眼,他那脸上像是被咬下了半块肉,连眼珠子都没了。 “啧,倒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娘们。”守城人轻叹一声。 那男人的眼神看了过来,冷冰冰的,同时将怀里人裹得更加紧了一些。 守城人放行,男人骑着马进去。 “一个娘们倒是护得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守城人感叹道。 守城人说着,又将手里拿着的画像摊开来看。画上的是一个男人,男人五官硬朗,棱角分明,瞎了一只眼。他不由得想,刚刚那人刚好也缺了一只眼。 想着那人那血肉模糊的脸,守卫摇了摇头,不会那么巧的,突颜哪那么大胆子,还敢来自投罗网,来大都? 两人进了城,顾天澜立即从突颜的怀里钻出来,离他远远的,突颜唯独的那双眼睛里露出一丝嫌恶。 “如今该怎么办?”顾天澜问道。 “南院大王是我的舅舅,他会帮我的。”突颜道。 突厥分南北制,南院大王属北面官系,统管着突厥的兵马,相当于大梁的兵部。南院大王在突厥属十分有权势的一个官职。 顾天澜与突颜悄然出现在南院大王府邸的门口。 这座府邸十分气派,在整条街上十分显眼。两人并未走正门,而是从围墙跃了进去。两人脚刚落地,一群高大威猛的护卫便将他们包围住了。 两人被押着去见了南院大王。 南院大王名叫契纥,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容刚毅,虎目圆睁,蓄着胡须,刚猛英武。 南院大王看到突颜,眼神微微变了,神情并未有特别的变化。 “你们都下去吧,本院亲自审问这两个贼人!” 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南院大王亲自将门合上,回头看了突颜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舅父,我不甘心。”突颜粗声道。 “不甘心又如何?可汗对你失望至极,你回来有什么用?你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有多远走多远,永远别再回来了,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还活着!”契纥的脸上满是怒气,对于外甥的做法十分不满。 “舅父,我回来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你没发现这一年来父汗变了吗?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突颜道。 契纥是与阿史那钦一起长大的,两人如兄弟一般,算是最熟悉的人。这一年来,他感觉到可汗的秉性内敛了一些,喜欢呆在宫中,与他的关系也疏离了一些…… 契纥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那又如何?” “父汗被宝音控制了。”突颜道。 契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嗤笑了一声:“你开什么玩笑?宝音已经死了,怎么控制可汗?人都是会变得,可汗的改变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 “再怎么变也不该这么对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杀了我便绝后了。但是他毫不心慈手软!宝音死了?宝音那丫头聪明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而且,就算改变,但是不该连习惯喜好都变了。”突颜道,“舅父,你便这般不信任我吗?” 契纥看着突颜仅剩的那只眼睛:“我想想……” “舅父,只要我入宫,肯定能找到证据的。” “我说了,待我想想。” 突颜还想做什么,从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拉了拉的衣袖,突颜便忍住没有再与他争执了。 契纥不由得看向突颜身后的女人,像是刚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 这女人给她的第一感觉便是漂亮,对上那双澄澈却又像历经沧桑的眼睛,又觉得她很聪明,深不可测,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女人。 “她是谁?”契纥问道。 突颜搂过了她的肩膀:“她救了我的命,我喜欢她。” “看来没有疯,眼光倒是好了许多,比之前那个好很多。”契纥评判道。 突颜手不由得握紧了,他恨契纥这样侮辱他喜欢的女人,有怒意,不过他忍了下来。 “你们便待在我府中,哪里都不准去。”契纥警告道。 下人将突颜和顾天澜领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两人一进院子,便懒得伪装演戏,两人离得远远的,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突颜和那女子离去后,房间里只有契纥一人,契纥想着突颜的话,有些坐立难安。 他起身走了两圈,便进了宫。 契纥直接去了白釉宫。 白釉宫是可敦所在的宫殿。 近一年来,可汗修身养性,很少来后宫,之前受宠的几个妃子全部失宠。可汗很少来可敦这里,但是可敦依旧得宠。但凡冒犯了可敦的,没有好下场。 契纥进入房间的时候,可敦正在画眉。她轻轻地勾勒着,勾勒出轮廓,契纥走了过去,直接接过她手上的眉笔替她画起来。 他的动作无比娴熟,像是画了无数次一般。可敦的眉生得细长,这一画,便渐渐浓了,奔来寡淡的脸顿时多了一些韵味。 契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真美。” 可敦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的嘴唇离开。契纥轻笑一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可敦呻」吟了一声,那声音柔媚入骨。想到这是可汗的女人,契纥心中一热,心底的欲望被勾勒出来,掐着她的下巴便热吻了起来。 两人吻了一下,契纥直接将可敦抗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身体便覆了上来…… 在阿史那钦的床上,睡着他的女人,这对于契纥而言,是一件极为刺激的事。激情过后,契纥餍足地搂着怀里的女人,突然问道:“可汗有多久没来你宫中了?” 可敦道:“很久了。” “他也很久没来后宫了吧,一个男人,总该有欲望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契纥道。 女人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一脸无所谓道:“他来不来无所谓,我不是还有你吗?” 契纥抓住她的手:“你说,可汗会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可敦皱着眉看他:“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这般胆小怕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还有,宝音真的死了吗?” 可敦眼眸里的神色微微变了,她垂眸,很好地隐藏了其中的变化:“契纥,你有事瞒着我。”她显得很不快,起身便要穿衣。 契纥望着她雪白的背,将她拉了回来,笑着道:“有人告诉我可汗被宝音控制了。” 可敦神色一顿,突然笑了起来:“谁啊,这么可笑。宝音是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温存一番,契纥便穿上衣服离去了。 可敦也起身穿衣,她刚穿妥当,一人便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宫装女子,拉住了可敦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委屈母后了。” 可敦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有什么委屈的,我与契纥也算自得其乐了。” 之前,宝音想要掌控朝政,逼死突颜的时候,便遇到南院大王这个变数。南院大王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又是突颜的舅舅。如何让南院大王站在她们这一边?宝音很快抓到了南院大王的弱点,他爱慕可敦,在可敦嫁给可汗之前,那情愫便在了。因为得不到,那情愫疯狂生长。 可敦的脸色变得严肃饿起来:“契纥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宝音点头。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那她得到的都将失去。 她掩盖得很好,契纥之前一直都没怀疑的,怎么突然有了怀疑? “我会派人去查查契纥近日见了什么人。”宝音道。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冷意,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现有的权势。 顾天澜在南院大王府住了下来。 那一丝感应依旧是若有似无的,一切都要看机缘。 顾天澜闭上眼睛,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小路,她穿过了那条小路,走过回廊,来到一处地方,便见到一个背影。 他*着上本身,手里拿着刀,正在劈柴。烈日炎炎,汗水便顺着他的背部往下落着。 “墨寒。”顾天澜叫了一声。 他慢慢地回头…… 顾天澜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激动。 她感觉到了,公孙奕就在这府邸之中! 顾天澜立即出门,循着记忆里的那条小路走过,走过长长的走廊,这尽头便是下人房了。 顾天澜站在那扇门前,只要推开那扇门,她便可以看到他了…… 这一刻,顾天澜竟有些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这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但是顾天澜的感应很强烈,公孙奕肯定在这院子中。 一个房间的门推开了,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看到顾天澜,也是一惊。 顾天澜张了张嘴:“墨寒……” “墨寒?”石翠听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想到男人说过这个字眼,在看着眼前的女人的时候,便带上了些许敌意,“你来找这个人?这里没有这个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身份暴露 契纥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身形强壮,虎目有神,双臂有力,身怀绝技。 其实这人入府的第一日,契纥便注意到他了。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广纳天下贤才,简而言之,就是有用的,他都要。 契纥将这人招入府中,是以招杂工的名义。契纥觉得,这样的人,入府肯定是有目的的。岂知他在后院安安心心地劈着柴、挑着水,这人能沉住气,契纥却沉不住气了。 契纥坐着,男人站着,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一股威压。 “你叫什么名字?” “石头。” “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契纥脸上有薄怒,觉得这人在耍弄他。 “你为何要入本院的府邸?” “挣钱吃饭。” “本院的护卫挣得钱是杂工的百倍。”契纥道。 男人的目光突然转向一个地方,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神思恍惚,完全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墨寒!” 又是这个声音! 他觉得有一样东西在牵引着他,他心中腾起一股急切的渴望,仿佛只要他慢了一步就会错过极为重要的东西。他直接转身破门而出,完全忽视了他身后目瞪口呆的契纥。 契纥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想起发怒:“他对本院的护卫就如此不屑吗?!” “大人,这人不简单。”契纥的心腹,也是府邸的护卫统领,道。 “本院就是看中他的不简单,他就像一匹狼,骨子里是桀骜不驯,但是只要驯服……本院的喜好便是驯狼。”契纥道。 男人的脚下生风,那廊上走过的人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吹过,根本没有人影。 男人撞破了杂院的门,冲了进去,方才站定。 就在他前来的半刻钟,一个纤弱美貌的女子刚刚从这扇门踏出去。 石翠正在洗衣服,看着他便是一喜,擦了擦手走过来道:“你怎么回来了?管家找你去说什么事?是不是你的活干得好,要加工钱?” 男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低声呢喃道:“墨寒……” 石翠听到这两个字,脸色便是一变,心情突然阴郁起来。 她想到刚刚那个女子,她身形窈窕,腰细且丰满,精致的脸,身上的气质超凡脱俗,这样的女子,与她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云,自己就是泥。 那样的女人,但凡男人都会喜欢吧。 爹说过,男人的心中或许藏着一个人。 她也感觉到了。 若是是那个女人,那她根本连争一争的机会都没了。 男人的眼睛四处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寻找一番后,脸上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刚可曾有人来过?”男人问道。 石翠摇了摇头:“无人,一直是我一人。” 顾天澜离开了那个院子,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牵连又断了。 刚有希望又经历失望,这种感觉比没有希望还要痛苦。 公孙奕,你究竟在哪里? 顾天澜穿过回廊,突然有一人撞了上来。那是个四旬左右的妇人,穿着的衣服都是上等的丝绸,但是头发散落,脸上没有丝毫妆容。 顾天澜对上她的脸,觉得她的表情甚是狰狞。 “贱人!” 她瞪着顾天澜,突然抓上来:“贱人,狐狸精,我要抓烂你的脸,看你怎么勾引男人!” 若非顾天澜避得快,顾天澜的脸已经被她抓破了。 她不依不饶,便要往顾天澜身上扑。顾天澜抓住她的手,疯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眼前的女人看着身形娇小,力气却不小。 顾天澜道:“装疯卖傻也要在有人的地方装,这里没有人。” 疯女人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便离开了。 顾天澜回到了契纥给自己安排的院子中。 顾天澜想到刚刚回廊遇到的疯女人,便问身边的丫鬟道:“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疯婆子,要扑上来抓我的脸。” 那丫鬟道:“那个是夫人,疯了,您别理她。她自己人老珠黄了,看着漂亮的女人便嫉妒。” “她是怎么疯的?” “奴婢也不知道,一年前疯的,若不是顾念着夫妻情分,老爷早就将她赶出去了。别说我们这些下人,就是府里的公子和小姐,她亲生的,见到她都怕。”丫鬟道。 顾天澜却知道那位夫人是在装疯,其中必有隐情。 顾天澜想着,便悄悄地潜入了那位夫人的院中。 “我剪死你,贱人!” 顾天澜透过半开的门看去,便看到她一手拿着剪刀,正疯狂地剪着被子,棉絮飞了一个房间。翻飞的棉絮中,她的脸格外狰狞。 “你将整床被子剪了,也无法伤到你恨的人半分,相反,你这个冬天怕是有些难过。”顾天澜推门进去,道。 这屋子很大,里面的东西却十分简陋,床上只余一床被子。下人都对她十分蔑视,恐怕她冻死了也没人管。 她拿剪刀对着顾天澜:“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在这里肯定很孤独吧,没人听你说话,我是来陪你说话的。”顾天澜道。 女人警惕地看着她,并未放下剪刀。 顾天澜无所畏惧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你一无所有,我也没什么贪图的,你怕什么呢?” 妇人将手中的剪刀扔在地上,靠在床上,低声囔囔道:“是啊,我一无所有。” “夫人,怎么称呼?”顾天澜问道。 “萧和怡。”她道。 “萧氏一族?”顾天澜不由道。 萧氏点了点头。 萧家是汉人,但是在突厥也是一大族。萧家出了好几位将军,统领着几十万兵马。 顾天澜隐约觉得南院大王没有将萧氏赶出去并非因为多年的夫妻情分,而是因为萧氏一族的背景。 顾天澜四处看了看:“萧氏一族的女儿沦落到这般境地,夫人,您很失败啊。” “我此生最失败的事就是嫁给契纥,才弄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的话中充满了故事,顾天澜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萧氏闭上眼睛,道:“当年契纥向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是他百般讨好,驯服了草原上最烈的马送给我,他说我是草原上最亮的一颗明珠,唯有天山雪莲于我最相配。他去采雪莲的时候从雪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我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成亲了。” “后来儿子女儿相继出世,我为他生下三子两女,这么多年来,他也未成娶过妾氏,甚至未碰过其他女人。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直到一年前,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我变得极其暴躁易怒。有一次我去看我的孙儿,突然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们便说我疯了,想要掐死我的孙儿。从那以后,我的孩子都渐渐疏离了我。” “再后来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可以这么可怕,他一场戏竟然演了二十多年。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宫里的那个女人。他不想背负抛弃我的罪名,所以便给我下药,让我癫狂,陷害我意图掐死自己的孙儿,让我众叛亲离。” “他赢了,如今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觉得我是个疯子,他们觉得他将我留在府中,给我一口饭吃便是仁至义尽。” “他让我活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我众叛亲离,我的儿女、我的父母竟然觉得他对我好。”萧氏说着,眼神里闪出嫉恨的光芒。 她恨啊! 但是恨又如何? 那口恨含在心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宫中的那个女人是可敦?”顾天澜问道。 萧氏的眼神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就是那个贱人。我后来才知道,契纥向我提亲的前几日,那贱人刚好嫁给可汗。契纥和那贱人是青梅竹马啊,而他们却为了权势嫁给并娶了不喜欢的人。我和可汗其实都是他们的工具。契纥那样讨好我,不过看中我父亲的权势,为了更加配得上她。如今,他们终于熬出头了,便明目张胆地好了起来。” 那两人或许是真爱,但是对于被他们伤害过的人而言,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萧氏恨他们,恨不得杀了他们,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顾天澜重点却在于契纥和可敦有一腿! 若是萧氏说的是真的,那他们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突颜一直觉得契纥是他的舅舅,会站在他这一边,而如今看来却不一定。 契纥可以为了可敦欺骗利用一个女人二十多年,又怎么不会因为可敦出卖自己的外甥呢? 想到这里,顾天澜心里不由得发寒。 如此看来,整个突厥完全是在宝音和她母亲一族的掌控之中。要粉碎宝音的阴谋,很难。 顾天澜从萧氏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顾天澜对她心生了一丝怜悯之心。 “夫人,你想报仇吗?”顾天澜突然问道。 萧氏双眼发红:“想,如何不想?我想让所有人看清契纥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想让他们知道我没疯。” “夫人,你别急,只要静静地等着,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顾天澜听完萧氏的故事后,悄悄从她的院子里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推开门,一只手便将她从门外拉了进去。 突颜关上门,暴躁地看着她:“你去了哪里?” 顾天澜道:“闷在这里难受,我四处走走。” 突颜道:“你最好乖乖呆着,若是被发现了,我保不了你。” 顾天澜道:“我会小心的。” 突颜道:“舅父不太相信可汗被宝音控制了,我们需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让他相信。” 顾天澜道:“你觉得你的舅父真的会帮你?你的舅父便是你的母族,你沦为反贼,四处奔逃,为何你的舅父还可以手握重权?” 突颜突然愣住了。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舅父绝对不会害他。 但是顾天澜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突颜突然暴躁起来,暴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觉得是为何?” “萧氏说契纥和可敦有一腿。” “别听那个疯女人的,只会胡说八道……”突颜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那时,他还未被定为反贼,可自由出入皇宫,有一日清晨去白釉宫,恰好看到契纥从可敦的宫中出来。 有些细节他本来不在意,而经人提醒了一句,所有的细节便串连成一个真相。 他哑着声音道:“若是契纥真的上了那贱女人的床,该怎么办?” 从突颜的表情看,顾天澜已经相信了萧氏的话。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突颜道。 “离开这里,你还有别的去处吗?” 突颜哑声了。 果然是穷途困兽。 顾天澜道:“我们便赌契纥对你这个外甥还有一丝感情,不会将你赶上绝路。” 白釉宫。 帘子后面两个人影相依相偎着。 都说可汗和可敦关系不好,如今看来都是流言,太假了。 帘子前跪着一人。 “可汗,查到了。”跪着的人道,“有一人十分可疑,前几日刚入南院大王府做杂役,不知为何,很受南院大王的赏识。他做杂役不过几日,南院大王便要提拔他做护卫,所以属下觉得他肯定立了什么大功。” “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己叫'石头'。” 石头?这个名字太普遍了,就像有人信手拈来给自己取的假名。 “可汗,属下还画了他的画像。”那人说着,便将画像呈了上去。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将画像接了过去。 宝音打开,一张熟悉的脸顿时跃入她的眼帘。 不可能的,公孙奕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明明看着他掉下悬崖的,那悬崖那么深,掉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且,大梁也是太子临朝,皇后垂帘,虽然没封谥号,太子也未称帝,但是整个大梁都默认公孙奕已经死了。 宝音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是画像上的那张脸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宝音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南院大王府看看,若真的是公孙奕…… “母后,上天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呢,我要去收礼了。”宝音凑在可敦的耳边,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 被抓入宫 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男人深吸两口气,似乎要将那种熟悉的气息全部汲取,以平复心中狂躁的情绪。 他盯着石翠,石翠垂下脑袋,忙碌着手中的活:“真的没有人来过,这杂院,谁会来呢?”她说着,手却抖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男人推门进入房间,将门关上,沿着墙滑了下来,蹲在了地上。 他究竟忘了什么? 他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少了什么。 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 诺大的大殿中,空寂一片,他靠在一人的怀中,那修长白皙的手,夹着一颗葡萄递到了他的口中。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葡萄甜得发腻的味道,那并非源于葡萄本身,而是他靠着的人。 “换个方式喂我。” 下一瞬,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贴在他唇上,他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甚好。 她拿着他的手,摸在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微微隆起。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阿澜……”他低声呢喃道。 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阿澜!阿澜! 他的心再次躁动起来,此番,他的目的终于明确,找到阿澜,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顾天澜闭目思量着眼前的处境。 突厥有几大家族,可敦的母族和宝音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南院大王因为可敦的关系,也会站在宝音那一边,剩下一个萧氏家族…… 萧氏一族与南院大王是姻亲,萧氏疯了,契纥为了顾及他们的颜面没有休弃萧氏,萧家肯定会感恩戴德。 宝音实在是厉害,竟将这几股势力扭在一起,牢牢地抓在手里。到时,即使她的身份暴露,这几个盘根错节的大世家依旧会支持她。 怎样才能将这扭在一股的势力分解开来呢? 顾天澜正想着,突颜突然推门进来,他狰狞的脸上看不清脸色,唯有从那只眼睛看出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宫里来的人,将南院大王府围住了。”突颜道。 顾天澜不由得站起来,难道契纥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出卖自己的外甥? “我要走了。”突颜道,说着便要往门口走去。 “慢着。”顾天澜道。 “我只是回来告诉你一声,你要留在这里送死,就留在这里。” “宫里的人或许不是冲着你来的。若真是冲着你,直接让契纥将你绑进宫就够了,何必这般兴师动众?这样的话,契纥还得背上私藏反贼的罪名。宝音不会这样对自己人。” 突颜的脚步顿住。 他刚跨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往那椅子上一坐。 他喘着粗气,瞪了顾天澜一眼:“老子要是死了,你就给老子陪葬。别耍什么小心机。” 顾天澜没有理会他的威胁。 她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若是宫里的人不是因为突颜而来,那是为什么而来的呢? 顾天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脸色突然变了。 顾天澜起身便往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突颜瞪她。 顾天澜道:“在这里等太被动了,我要去看个究竟。” 顾天澜说着便走了出去。 她径直朝着杂役的院子走去。她走了一段路,便看到对面有一队兵士匆匆走来。 她退到了一旁,垂下了头。 杂院的门虚掩着,为首的人一脚踹开了那门,一队人迅速冲了进去。 “所有的人都站到这个院子里来。”为首的人叫了一声,“你们一间一间的去搜查,但凡有躲着不出来的,都直接杀了。” 许多杂役被赶到了院子里。 那些杂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着。 石翠站在一堆杂役之中,是抖得最厉害的。她的身边站着傻大个。她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而且她有种预感,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都抬起头来!”又是一声大喝。 杂役们都抬起头来了。 兵士的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一个一个地对着看,最终在石翠的面前,定住了。 石翠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那兵士突然伸出手,落在她身边的人身上,暴力地想将他拖出去。 他拉了一下,没有拉动。 “你出来。”那人只能喊了一句。 她身边的人要迈步,石翠咬着牙,拉住了他:“别。” “大胆贱婢!”那兵士瞪着石翠,便要给她一巴掌。 他的手再次被抓住了,那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兵士背后一冷,用力收回了手。 “你,跟我走。”兵士指着男人道。 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目不斜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扭头朝着院子外看去。 他目光所及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不知道的是,他目光直视的地方,有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 一人紧紧靠着大树,眼神里闪耀着极致的悲喜。 她喜的是她终于找到了他,踏遍千山,从大梁到突厥,从青石村到南院大王府。 她一直觉得他还活着,但是唯有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时候,她才将心彻彻底底放下去。 顾天澜很想笑,开心地大笑。 她悲的是,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遇,不能与他相认,与他拥抱。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这些围着他的兵士只是一部分,以宝音谨慎且志在必得的性格,南院大王府外必定是包围重重。 若是她与他一起逃离,那就会一起落在宝音的陷阱里。 他们二人,对上突厥的千军万马,要逃离的可能性,比登天还难。 她必须忍。 那些兵士将他带了出来。 他的身形在一众士兵中依旧突兀。他的浓眉拧着,眼眸之间带着一丝疑惑,似乎想探究什么,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丝毫沦为阶下囚的落魄感,反而如同上位者,押着他的兵士如同他的侍卫一般。 他刚出院子,一年轻的姑娘突然追了出来,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他绝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再查查,查清楚点,别抓错了人!” 那兵士满脸不耐烦。 “闪开点!” 男人扫了兵士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兵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退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怕一个阶下囚! “石翠……”男人开口,声音沙哑,“我没事的,你让开,待在这里,等我归来。” 石翠听了他的话,竟是奇异得安心下来,不再闹了,乖巧地站在一旁。 顾天澜自然认出了那姑娘是谁,今日她寻到杂院的时候,便是她说那里没有其他人的 ,若非她刻意阻拦,自己已经和公孙奕相见了。 至于这姑娘阻拦的原因…… 想到刚刚那一幕,顾天澜便觉得心中莫名刺痛。 南院大王府门口。 那里停着一辆特殊的马车。 那马车由六匹马驾着。 无论是大梁和突厥,都只有皇帝的车驾才是六匹马的。 契纥恭敬地站在马车外,满脸疑惑,又忐忑不安地问道:“可汗,臣斗胆问一句,您要寻的人是何等身份?竟是劳您亲自来?” 契纥自然忐忑,要是可汗知道突颜在他府上…… “公孙奕。”马车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公孙奕? 契纥一时反应不过来。 “梁帝公孙奕。”可汗道。 契纥愣了一下。 梁帝不是死了吗? 恰在此时,兵士押着男人出来。 契纥一眼便认出这便是自己想守己用的人。他一直觉得他不简单,却没想过他就是梁帝! 梁帝还活着且就在他府里做杂役的震惊很快被突颜并未被发现的喜悦所取代。 契纥退到了一旁。 男人被押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里装饰豪华,分为里外两层。 男人站在外层,腰背挺直地站在那里。 里面走出一人,竟是个女子。那女子五官深邃而立体,颜色艳丽,穿着艳色的服装,发饰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若是契纥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很惊奇,因为他在外面听到的明明是个男声,是可汗的声音! 那女子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男人,突然靠近。男人皱着眉后退了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宝音的手摸上他的脸,轻声笑着道:“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宝音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一般,若非外面有人,她肯定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公孙奕,你在装什么傻?不过这世间的事便是这般变化莫测,之前我被你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落在我手中?” “公孙奕是谁?”男人一派正经地问她。 宝音的脸色突然凝固了,盯着他,见他表情认知,似乎真得不知道自己是谁。 宝音心中产生一个想法,难道公孙奕真的忘记了一切?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荒诞之举,入南院大王府,给契纥做杂役。 “大梁的皇帝。”宝音道。 “那阿澜又是谁?” 他是谁?阿澜是谁?这是他一直想要探究的问题,正是因为这个问题,他才选择束手就擒,不放弃一丝可能探知这些事的机会。果然,眼前的女人认识他。 “你是说阿澜姐姐吗?” 公孙奕的眼神微微眯起,身体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是谁?” “大梁的皇后,顾水月。” 第二百九十一章 开始布局 宝音想过千万种折磨公孙奕的法子,包括用刀子一刀刀割下他身上的血肉、将他扔入毒蛇窝中,或者在他身上种下令他痛不欲生的蛊虫。 而今,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更加绝妙的方法。 她顿时笑靥如花:“你与她本是知心人,只是权势面前,什么情情爱爱都成了过眼云烟。她为了权势,设计让你掉落山崖,众人都以为你死了,她便可以垂帘听政。如今,整个大梁都是她说了算。” 公孙奕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你如今无依无靠,而且十分危险,一旦被她发现你的踪迹,便是死路一条。你随我回宫,我会保你安全,然后帮你夺回皇位。” “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待到来日一统天下,你为帝,我为后,我们一起共享这天下。” 石翠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男人叫她等他,但是她一人待在这南院大王府,无依无靠,根本不知道明日会如何。而且,她也担心他的安全。 他被抓去了哪里?因为什么被抓的?他还会回来吗? 想到这些,她便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直到一双脚停留在她的面前。 石翠仰起头,便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那个将她比到泥里的女人。 “你是阿澜?”石翠带着哭腔道。 顾天澜的神色微微一怔:“他告诉你的?” 石翠心里更难过了。 她的预感没有错,她便是阿澜,男人心心念念要找得阿澜。 “你都看到了?你为什么不救他?”石翠质问道。 她一看便不是寻常人,为何不救他? 顾天澜忍不住笑了:“若是之前我寻来的时候你告诉我实话,或许我还有办法。” 石翠羞惭地低下了头。 顾天澜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石翠想了想,思绪逐渐飘远:“我叫石翠。一年前,我进山打柴禾,便看到河边躺着一人。他全身是血,面色惨白,像是死了一般。他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我将他背了回去……” 男人很重,她虽然是干惯农活的,但是背着男人依旧觉得很吃力。 “我背了很久,终于将他背回了家里,我又赶紧去找了大夫。那个时候,大夫说已经回天乏术了。但是,我不甘心,我那么大老远背回来,怎么能是个死人?我让大夫开了药,每天照顾他,给他煎药,或许是他命不该绝,有一日,他竟然醒了过来。” “他醒了,因为摔着脑袋,所以忘记了很多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所以他便一直呆在了青石村。他很能干,我爹也很喜欢他。” 顾天澜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只是个农家女,衣着朴素,但是却有着小心机。 救命恩人,她是公孙奕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一点,顾天澜也要感恩戴德。 “后来青石村被屠戮殆尽,你们便来了大都?” 说到这件事,石翠的眼眶又不由得红了:“不知是谁这般心狠手辣,我爹,还有全村人,全部被杀了,只有我和他逃了出来。这般狠毒之人,肯定会遭到报应的!”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希望报仇,只能寄希望于天道轮回。 “他是谁?”石翠问道。 顾天澜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你只要按照他说的,在这府里好好呆着便好。” 顾天澜与石翠说完,便会到了院子中。 突颜等在那里,一见她归来,突颜立即起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我们无关,看来你这位舅父对你还是有点感情的。”顾天澜道。 突颜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松完之后,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舅父对他有感情如何?若是他和那个贱女人摆在舅父面前选,舅父便不一定会选他了。 顾天澜看着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毫无办法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突颜,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石翠寄希望于上天帮她报仇,顾天澜却不相信,上天的报应来得太慢,唯有亲手手刃仇敌才能解心头之恨。石翠救公孙奕一命,那她便为她父亲和乡亲报仇,也算报恩了。 深夜,顾天澜悄悄去见了萧氏。 她的院子静悄悄的,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夜里阴气森森。 萧氏难以入眠。 见到顾天澜,她没有丝毫诧异,反而有一丝兴奋。 她在这里,所有人都用嫌恶的眼光看着她,就连下人也看不起她,没有人跟她说话。她郁结于胸,如今碰上一个肯听她说话的,她肯定开心。 “姑娘,你又来了。”萧氏起身迎她,“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契纥和那个贱人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他们二人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梦到契纥身败名裂,被关入大牢,梦到那贱女人失去权势,被扒光了游街!” 萧氏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实在太开心了,几乎是笑醒过来的。如果可以,她多想沉浸在那梦里啊! “你想要让梦里的事成为现实吗?”顾天澜突然问道。 “想?如何不想?日日夜夜都想。当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萧氏扯着自己的头发,有些疯狂道。 “我可以帮你,我和你做一桩交易。”顾天澜道。 “交易?我一无所有,还能有什么和你交易的呢?我只有一条烂命。只要你要都拿去,只要让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夫人,我不需要你的命,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契纥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吗?放在什么位置?”顾天澜道。 萧氏与契纥这对夫妻已经堪比仇人,但是这一夜,这两人同样彻夜难眠。 契纥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可谓十分惊奇。 他看中的那人居然是梁帝公孙奕,难怪那么气度不凡。 梁帝公孙奕没有死,反而落入可汗的手中。 这样的话,可汗的位置更加稳固。突颜想要反抗可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今日他吓了一跳,生怕是突颜在他府上的消息传出去,那时他便与突颜同罪,百口莫辩了。 这件事提醒了他。 可汗在他的府上肯定安插了眼线,那突颜就更不能留了。 但是,他毕竟是姐姐的孩子,他不能让他去送死。 那就让他走吧,让他离开大都。 契纥打定主意,刚准备入睡,突然看到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谁!” 契纥立即破窗追了出去。 那道黑影便在前方,契纥看着却追不上,等到后来,那道黑影便彻底消失了。 契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返身回来,待回到自己的房中,便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有人来过! 契纥立即取下墙上挂着的画,从里面取下来一个柜子,那柜子的锁居然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当年,他跟随可汗征战的时候,替可汗挡过一剑,可汗赐给他一块免死金牌,他便藏在这里。 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他一命,重要至极。 他将这东西藏得极为隐秘,而今日的贼人径直而来,明显就是知道这藏身之地。 贼人究竟是何人? 第二日,南院大王府进了贼,丢失了重要东西的消息便在整个大都传了开来。 南院大王契纥派人在全城搜索,势必要抓出贼人! 只是,他没有与贼人正面相见,这抓贼的难度便尤为高了。 又过几日,一些不堪入目的文章在大都的大街小巷间流传。 “身着透明轻纱,里面不着一缕,景色甚是宜人。” “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 诸如此类艳词俗句,将这男女之事写得入木三分,让人想入非非。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竟是南院大王契纥和突厥可敦!这词句百篇,落款处皆有日期。有几篇在二十多年前,其余的皆是近一两年的事! 这词句是拓版,只是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与南院大王相熟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南院大王的字迹。 这诗句写得不想是想象,反倒是像对真事的记录。 原来南院大王还有这般癖好,喜欢将床笫之间的事记录下来。 众人不由得想到近一年来,南院大王时常夜里入宫,还留宿在宫中…… 前几日南院大王府失窃,难怪南院大王不说丢失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不好说啊。 也不知道可敦是否像他记录的那般,在床上诱人且动人呀。 这东西确实重要的很,难怪南院大王那般紧张。 对于百姓而言,可汗和可敦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今,他们也是俗人,也有七情六欲,同寻常人家一般。那些描述可敦的露骨词句,刺激着百姓的感官。有些人为了挣钱,竟是冒着杀头的罪名,悄悄印拓这些词句用来卖,且卖得十分好,短短时间便销出万册。 南院大王府。 契纥将下人购买回来的册子疯狂地撕掉,撕成一片一片的,狠狠地甩在地上。 原来对方的目的不是免死金牌,而是这个啊! “买,去给本院全部买回来,千万不可流传出去,不可被可敦知道。谁要敢再拓印,直接杀了,全杀了!”契纥近乎疯狂地叫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生了嫌隙 契纥知道是有人给自己下了套,对方偷免死金牌并非是最终目的。 先是让整个大都的人都知道他府中进了贼,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再将这些淫词艳句公布于天下人之前,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因果关—有贼偷走了这些淫词艳句,然后散布出去。 他还不敢昭告天下说自己丢得是免死金牌,否则将会引起混乱,也会令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真是很有心机,很有手段! 契纥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自己的仇人中,究竟有谁这般阴险毒辣。 “大人,大公子求见。” 契纥长子师奴,是出于萧氏。契纥虽然厌弃萧氏,但是对于这个长子却十分倚重。 这个时候来求见……契纥并不想见他。 “大人,您不见大公子,反而叫大公子多想了。” 契纥沉吟片刻:“让他进来吧。” 师奴的样貌像契纥,秉性也像极了契纥。 师奴朝着契纥恭敬地行了礼:“父亲。” 他盯着地下的一地碎纸,心情格外复杂。外面的那些疯言疯语传到了他的耳里,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写出那些淫词艳语,而且是对着可敦。 他母亲曾跟他提过父亲和可敦的事,他只觉得是天荒夜谈,母亲疯了,说出这样的话也情有可原,他是正常人,所以只当作疯言疯语。 但是,那些字确实是出自父亲的。 他不由得想,难道母亲说得是真的?父亲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师奴向来敬重父亲,觉得难以相信,所以便什么都没想就来问父亲了。 师奴道:“父亲,外面的传闻……” 契纥道:“一派胡言!有人想对付我南院大王府。师奴,这般时候,你不是来质问我这个父亲,而是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诬陷为父!” “父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师奴道。 他也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有人在诬陷父亲。 白釉宫。 一叠纸放在桌子上。 可敦拿起一张,还未看到一半,便气得发抖,脸色涨红。她猛地一拍,便将那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岂有此理!”可敦怒气冲冲,“叫契纥来见本宫!”她想到那些传闻,为了避嫌,又道,“把可汗也叫来。” 契纥收到可敦传令的时候,便知道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可敦的耳里。 他知道可敦已经震怒,但是这件事他必须面对,咬了咬牙便立即进宫了。 “可敦。”远远的,契纥便朝着可敦跪了下去,“臣连累了可敦。是有人想置臣于死地,竟想出这般恶毒的办法,连累了可敦。” 契纥这话是当着白釉宫的一众人说的。 可汗到,一众人便退了下去。 殿中有可汗、可敦、契纥三人,这再有什么闲言碎语,也传不出去了。 可汗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以一个慵懒的姿势:“你们太不知收敛了。” 可敦确实不知收敛。 她是有恃无恐。 可汗是她的女儿,她的母族十分强盛,契纥是南院大王,手握重权,她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她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所以时常令契纥出入宫中满足自己的欲望。 至于萧氏,可敦根本没有将萧氏放在眼里。当年,她与萧氏齐名,两人在许多事上都要争个高下。而今,契纥为了她将萧氏弃之如敝屣,让萧氏生不如死,可敦心中便滋生了一股扭曲的自豪感。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会给她来这么一招,将她的脸面撕下来,给天下的百姓践踏。 一旦想到那些淫词艳句在大都流传着,可敦便觉得深深的羞辱。 “可汗,是故意有人用这件事做文章。臣与可敦之间清清白白的,是有人要陷害臣。”契纥道。 可汗嗤笑了一声,盯着契纥看着,像是能扒开他虚伪的面皮,看到他的内心。 契纥心中一惊,他总觉得可汗肯定知道自己和可敦的事。但是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可汗。但是可汗为何一点也不生气? 契纥觉得十分怪异。 他不由得想到突颜的话,可汗被宝音控制了。 “契纥,那些淫词秽语是怎么回事?”可敦问道。 契纥连忙道:“那不是臣写的,臣愿对天发誓,若是那些是出自臣之手,臣不得好死。” 可敦看了可汗一眼。 可汗立即转变了语气:“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的。契纥,若是让朕知道那些淫词秽语真是出自你之手……” 可汗虽然对契纥生了厌恶,但是想到他南院大王的位置,和手里的兵权,便忍了下去。 她若是与契纥反目,那就必定要拔出他的势力,这样就会伤筋动骨,且再培养一个契纥这样好用的人太难了。权衡考虑,她忍下了厌恶。 契纥背后一寒,连忙跪了下去:“臣不敢!” 契纥从白釉宫出来的时候,里衣已经湿透了。 他回到府邸之中,一直浑浑噩噩的。 有人在针对他。 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契纥浑浑噩噩间便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他的眼神一凛,不由得想,会不会是萧氏那个贱人! 当年他们恩爱的时候,契纥曾经将免死金牌藏得位置告诉过萧氏,除此之外,便无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契纥跨过了走廊,迈了进去。 只见院子的梨花树下,一人坐在那里。她一身白衣,头发挽起,脸颊绯红,一点朱唇,娴雅幽静。 这一眼,竟是一晃回到了几十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契纥哥哥,那便是萧家女,是个汉人呢,我最讨厌她了。” “斛珍妹妹,你讨厌的人,我也讨厌。” 斛珍便是可敦的闺名。 他初见她时,他是有些晃神,无奈他心中早已有了人。 后来斛珍嫁给可汗,他一气之下便疯狂地追求萧氏,便是为了让斛珍气愤。他记得,那是斛珍嫁给可汗后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语气里充满了醋意。他心满意足,原来斛珍是在意他的啊。 契纥扮作痴心的模样,疯狂追求萧氏,差点自己都当了真。 刚刚和萧氏成亲的那两年,契纥差点迷失在她的温柔乡里,直到斛珍将他赠给他的情诗拿给他看后,他才恍然惊觉。 这场戏,他一演便是二十年,直到去年,他方才摘下面具,露出了真面目。 萧氏看到了他。 契纥本来是很厌恶萧氏的。 最开始的时候,萧氏疯狂得哭闹、痴缠着他,让他烦躁不安。 此时,萧氏的眼中没有疯狂,反而很平静。 契纥走了过去。 “那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契纥问道。 萧氏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一年多来你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萧氏道。 “我每次与你说话,你便像见着仇人一般。若是你如如今一般懂事,我们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契纥道。 何谓懂事? 发现在一起二十年的丈夫其实一直在骗自己,看着丈夫与别人在一起,自己依旧安心地待在院落里,期待上天垂怜,让她的丈夫多看她一眼吗? 萧氏温柔贤淑,却也性情至烈。 她反抗了,却也遭来了契纥的疯狂报复,让她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萧氏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笑什么?我问你话呢!”契纥皱眉道。 “我根本不懂你的意思,你已经将我弄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了,我还能做什么呢?”萧氏说着,便转身离去,只留给契纥一个纤弱的背影。 她的眼神冰冷,再也没了之前的痴缠。 她不闹了,契纥反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萧氏在房间里坐了下来,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她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人。 萧氏睁开眼睛,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神采。她起身,拉着顾天澜在她身边坐下。 “一点朱唇惹人尝。你这文章写得甚好。”萧氏夸赞道,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想到斛珍那女人此时必定暴跳如雷,她便觉得开心。 她看着顾天澜,带着依赖与亲近。她到死都做不到的事,她帮她做到了。 “姑娘,这样还远远不够。”萧氏的眼眸里带着戾气。那是长久压抑与欺凌造成的。 “是啊,这才刚刚开始的。”顾天澜道。 契纥走出了那偏僻的院子。 他觉得萧氏说的话很有道理,她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翻不出天去。 但是,若是有其他人推波助澜呢? 契纥念及此,便对身边人道:“派两个人到萧氏的身边,跟踪她,看她与何人接触过。” 契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踏进去,他的身体便僵了一下。 他是南院大王,手握重权,上过多次战场,警惕性很高。 他走进去,将门合上,然后道:“出来吧。” 一高大的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他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也彻底呈现出来。 “舅父。” 契纥的脸上有些不快。最近的事令他焦头烂额,他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个外甥。 “我不是让你好好藏着吗?” 突颜道:“舅父,我想离开大都。” 契纥面色一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方才道:“好,我会派人护送你出大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利用突颜 “大人,属下以为此时南面还是相对安全的。梁朝太子主政,太子不过两岁的黄口小儿,辅政者晋王与崔太傅虽厉害,却也不能代替君王主政,所以梁无兴兵之能,边地的管理也相对松散。梁地肥沃,宜养兵。突颜殿下可在南面养精蓄锐,谋东山再起之时。所以,属下会将突颜殿下护送到南地的。” “谁让你将突颜护送到南地的?” “大人的意思是……” “将突颜放在府里,就像这刀悬在本院脑袋上。本院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本院这府里有其他人的眼线,若是他人利用这件事做文章,那本院难逃罪责。可汗如今已不喜本院,若是再加上包庇反贼之罪,那本院恐怕已无活路。与其被他人抓到把柄,到不如本院主动出击。”契纥道。 “大人的意思是将反贼交给可汗,立下一功?” 契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还不算太蠢。但是又不能从本院的府邸交出去,否则这不明摆着本院私藏了一段时日吗?你名为护送,实则找机会杀了他,装作发现反贼诛杀的模样。” 契纥在心里默默道:“姐姐,实在对不住了,实在是突颜已经是一招废棋,这家族总得有人支撑,所以牺牲突颜了。” 突颜回到院中便开始收拾东西。 顾天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我和舅父已经说好了,他护送我出大都。”突颜道,“这段时日你也帮了我,我夫人死了,公孙奕也死了,仇恨也了了。你要跟我走便跟我走,想留在这里也无妨。” 不,还没完,还有青石村的几百条人命呢。 顾天澜道:“我与你一起离开。” 突颜和顾天澜是连夜离开的。 借着夜色离开了南院大王府,穿过两条巷道,便有一辆马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两人上了马车,装扮成夫妻,以商户的名义出城。 契纥派来的人则扮成随从。 他们有契纥给得通行证,所以轻而易举地出了城。 靠近大都,两人不敢停留,又连续赶了一夜的路,才在一个客栈停歇下来。 “殿下,这里已经安全了,吃顿饭睡一觉再出发吧。” 突颜也松了一口气。 他在大都紧绷着神经,生怕舅父将他交给可敦。出了大都,再行数十里便到了他的地盘,那时便彻底安全了。 突颜饿了一天一夜,没有丝毫犹豫便大快朵颐了一番。 顾天澜吃了两口便没吃了。 “姑娘,您不多吃点?”契纥派来的人问顾天澜。 顾天澜道:“没什么胃口。” 那人看着顾天澜,想着一个姑娘家没什么威胁,便没有再劝。 突颜吃饱了喝足了,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上了楼,进了门,将房门一关,便躺在了床上。 在大都的时候,突颜每一日都睡不好,夜里保持高度警惕状态,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便立即惊醒。 或许是因为放松下来,他很快睡去。 一个巴掌猛地拍在了他的脸上,剧痛让他醒过来。突颜烦躁得很,他的脸火辣辣的,那人不知道打了他多少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起来。这世上还没人敢打他,突颜怒意起,浑身杀意,便要将这胆大包天的人杀了。 “是我。”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天已经黑了,突颜盯着面前的黑影,怒意平息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突颜莫名其妙问道。 顾天澜道:“我觉得那些图谋不轨。” 突颜道:“不可能的,若是要动手,早在大都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突颜话音落,外面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这迷烟就不用了,饭菜里的毒足够他睡到明天天亮了。” 下一刻,门便便推开了。 突颜拉着顾天澜,直接一脚踢开了窗,拉着她跳了下去。 契纥派来的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间便空了。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突颜在吃了那么多*后居然能逃走。 “追!” 一人大叫一声,其余人才反应过来,迅速跳出窗外,追了起来。 顾天澜和突颜共乘一匹马,他猛地甩着马鞭,很快便将那些追他的人甩在了后面。 突颜一连跑了十里路,才停下来。马慢悠悠地走着。突颜的嘴唇紧抿着,脸色十分难看,眼眸里带着汹涌的愤怒。 “为什么?!”突颜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舅父会对他动手。 “契纥身陷流言,为了立功和表忠心,让可敦消气。”顾天澜道。 突颜的手紧紧地握着马鞭,受伤的青筋爆了出来,极力压抑着怒气。 这种被唯一的至亲且相信的人出卖的感觉并不好受。这种怒气转化为恨意,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即冲入大都,去将契纥杀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天澜道,“你很快便可以见到你的人了,再图后事不晚。” 突厥平静了下来:“你救我一命,若非你警醒,我已经死在他们的乱刀之下了。” 顾天澜道:“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救了你,便是救了我自己。” 突颜盯着她的侧颜看了一会儿:“你嫁给公孙奕,吃亏了。” 顾天澜垂眸,挡住了眼中的冷光,没有说话。她厌恶突颜用蔑视的语气说到公孙奕。 两人一马前行。 翻过了一座山,那里便有一处营地。他仓皇出逃,带着近一万将士,最后逃出来的实际只有五千人。突厥的大皇子殿下手下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成了流寇,流转于这几片山林之间。 这一次,突颜是不带一兵一卒与顾天澜一起入大都的。 他虽然无功而返,但是想到自己的兵士还在,便觉得莫名的安心。 突颜有种回到家中的感觉。 他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感叹了一句:“回来了。”并非注意到顾天澜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突颜越靠近营地越觉得奇怪,他走得这么近了,居然没有人来迎接他,难道是因为他不在,他手下的将士们都懒了吗? “还不出来迎接本将。”突颜大喝一声,依旧没人理他。 突颜走了两步,脚步突然顿住,身体便僵住了。 他扭头,便看到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萧氏一族的长房长孙萧奕明。 萧奕明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眉目俊朗,眼神如水,颇为沉稳。这萧奕明,正是契纥夫人萧氏兄长的儿子。 “大胆逆贼,你不用寻了,你手下的那些逆贼,要么投降了,要么被诛杀了。”萧奕明道。 突颜那张丑陋的脸对着萧奕明,眼神狰狞:“不可能!” 突颜根本不敢相信,他的兵士,他最后的家就这样没了。萧奕明这个黄口小儿肯定在胡说八道! “大胆逆贼,还不乖乖伏诛!” “是契纥告诉你我的行踪的?” 萧奕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他何等聪明,从突颜这句话里读出的深意便是,契纥知道他的行踪。 契纥知道反贼的行踪还不上报,这可是大罪。 萧奕明懒得与他废话:“两个选择,乖乖就擒,跟我回大都见可汗,要么便直接诛杀了你。” 突颜的眼神中恨到了极点。 肯定是契纥! 他这位舅父还真是好,想要他的命竟想要到了这等程度,为了怕他逃跑,还找了帮手来。 他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突颜心中坐了决定,便扔下了手中的刀:“我束手就擒。” 萧奕明手一挥,他手下的人立即将突颜捆了起来,也包括顾天澜。 只是突颜被关到了囚车之中,顾天澜却入了马车。 这一切,突颜并不知道。 萧奕明笑着看着顾天澜:“顾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你给的,果然是惊喜。抓到这逆贼,我们萧氏一族立了大功。” 顾天澜和萧奕明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几日前。 原来几日前,萧氏写了一封信给顾天澜,让她去见她兄长。 “兄长也觉得我疯了,这封信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萧氏将信交给顾天澜的时候,忧心忡忡道。 顾天澜拿着那封信去萧府,见到了萧家的当家人,便是萧氏的兄长,萧奕明的父亲。 萧氏的兄长并不相信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和怡确实疯了,我见过她,她竟然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还不知悔改。契纥为了顾及萧府的脸面没有休弃她,实际上,我一直愧对契纥。我不论你是如何哄骗和怡写下这封信的,都请你不要再利用和怡了。” 他说着,便将顾天澜赶出了萧府。 顾天澜踏出萧府的门一会儿,一人突然追了上来,这人便是萧奕明。 “我跟父亲不一样,比起一个外人,我更宁愿相信我的姑母。”萧奕明道。 顾天澜想,若是萧氏听到这样的话,该欣慰吧。当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的时候,还有一人愿意相信她。 顾天澜便和萧奕明设计了这件事。 之前,可汗就下过命令,若是能抓到反贼,便加官晋爵。 顾天澜叫醒突颜,并非为了救他,而是想让他落到萧奕明的手里。 萧奕明相信了她,竟然得到这样高额的回报。 “契纥这人,深不可测。”萧奕明道,“姑母这些年,受委屈了。” “你姑母有你这样的内侄,会很开心的。”顾天澜道。 “顾姑娘,你说契纥知道突颜落在我的手里,会怎样?”萧奕明饶有兴趣地问道。 顾天澜没有回答他,而是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契纥完蛋 南院大王府。 人跪了一地,所有人都垂着脑袋,战战兢兢。 “突颜跑了!”契纥满脸怒气,“本院养了你们一群废物,这样都能让突颜跑了!” 他设计的计谋就这样被这群蠢蛋坏了,他本来想讨好可敦的东西,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契纥如何不气。 而且,他隐隐觉得有种埋下祸端的感觉。突颜已经发现了他的目的,心中必定愤恨不已,以突颜睚眦必报的秉性…… 罢了,突颜不过是丧家之犬,还能翻起什么浪吗? 契纥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白釉宫。 只有在这处宫殿,宝音才会穿回女装,恢复其女儿身的身份。 她觉得她已经被分割为两个人,在承天宫时,她是高高在上的突厥可汗,冷酷的帝皇,手握重权,对天下人有生杀之权。在白釉宫,她是可敦的女儿,是宝音公主,穿着女子的衣着,尽情释放着女子的柔弱。 宝音很喜欢她如今的状态。 她有野心,她也有小女儿姿态,而今,因为易颜蛊的存在,完全满足了她的心理。 公孙奕被她带入了白釉宫。 可敦初见公孙奕的时候便觉得此人面中带煞,周身隐隐有龙气缭绕,留着终究是个祸患。所以,她劝宝音杀了公孙奕,铲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 “母后,这样就没意思了。杀了他,乃是下下等之举。我要做的便是控制他,利用他来争取最大的利益。”宝音道。 可敦很不赞同:“宝音,你不要一意孤行,一旦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母后,这天下如今由我做主,你不必多言。”宝音的声音转冷。 这一年来,可敦早就发现这女儿并非最初她以为的柔弱、讨人欢心。她的心,有时冷硬得如同石头一般,让可敦不由得害怕。 宝音缓和了语气:“母后,您莫要受累了,便不要理会我的事了。如今权势在我们母女的手中,您尽管享受就行了。你也不用与契纥虚与委蛇了。待女儿为您选两个合心意的,年纪小一点的。” 可敦顺着台阶下来:“契纥那件事确实糟心,还是女儿贴心。” 第二日,两个年轻俊俏的公子便被悄悄送到了白釉宫中。 可敦不再召见契纥。 宝音特意换了一身衣裳,身形款款。 男人坐在那里,胡子拉渣,目光呆滞,像是受了打击一般。 他怎么也不相信阿澜竟然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宝音走了过去:“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孙奕,你便忘了她吧。忘了她,你的人生才能重新开始。” 他忘了一切,却唯独记得她的名字。 要忘记,谈何容易。 这天下,这权势,都没有她来的有诱惑力。 宝音说阿澜抢了他的皇位,他倒觉得,阿澜若是要他的皇位,他愿意拱手相让。 公孙奕坐在那里发呆,一言不发。 宝音也不生气,只说着他与阿澜的往事。那些往事半真半假,在真实的基础上,加上她的编排,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阿澜心机叵测,利用他,在达到目的后,便彻底地抛弃了他。 公孙奕失去记忆,他就是一张白纸。宝音相信,只要她一遍一遍地给给他洗脑,终有一日,公孙奕会相信她,和顾水月反目成仇的。 宝音期待那一日。 公孙奕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影像,他追逐着那个影像。 满地梨花中,她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她的脸。 萧奕明还未归京,一个消息便传到了可汗和可敦的耳里。 萧奕明抓到叛贼突颜了! 如今,整个王朝都在宝音母女的控制之中,突颜是最大的变数。 突颜活着一日,宝音和可敦便有一日睡不踏实。 可汗曾广下追杀令,但凡能抓到突颜的,必定重赏,加官晋爵! 萧奕明乃是萧家的长房嫡子,将来萧氏家族的继承人,如今又立下这等大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其中,也有惶恐不安的。 契纥春风得意了几十年,却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地位一落千丈,岌岌可危。 从那些淫词秽语传开后,他多次求见,都被可敦拒绝了。 他一下从宠臣沦落到被可汗、可敦厌弃。 他想要查出谁是幕后真凶,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对方藏得太深了。 而且,更令他恐惧的是,对方根本没打算收手。 他隐约觉得,突颜逃跑之事和那人有关。 这也就罢了,如今突颜居然落在了萧奕明的手里! 南院大王府和萧氏权势相当,如今一踩一捧之间,两者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契纥的头一阵一阵的发疼。 而且,还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 若是突颜在可汗面前供出自己曾私藏过他…… 契纥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必须杀了突颜。 萧奕明带着叛贼入京。 这一日,大街上挤满了围观的人。 突厥中有汉人,而突颜对汉人极为排斥,辱骂他们,滥杀无辜,所以大都的汉人百姓都十分讨厌他。他们见到突颜落难,都觉得十分解气,尤其是那些深受其害的人。 他们准备了腐烂的瓜果蔬菜,来好好“招待”突颜。 “砸死你,恶鬼!” “你杀了我爹,你也有今日!” 突颜面无表情地坐在囚车之中,四面八方的东西朝着他扔去。他身上挂着青绿红黄的东西,一股恶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要杀了你!” 谁一声大喝,冲破了兵士的拦截,朝着突颜冲了过来,怀里突然掏出一把刀,朝着突颜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兵士根本没反应过来。 那人的刀十分稳,根本就是专门的刺客,眼看着就要割破突颜的喉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刺客的手,一扭,他手里的刀便落在地上。 那刺客刚想挣扎逃脱,那只手的掌风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刺客便晕了过去。 突颜的脖子被固定住,根本动弹不得,若非萧奕明反应快,那他造就一刀毙命了。 突颜又岂会不知道是谁要对他动手,他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对着萧奕明道:“多谢了,若给你反应快,我就要含恨而终了。” “不是反应快,是早就准备好了。”萧奕明道。换句话说,他其实已经等了很久了,对方果然选这个机会动手。 突颜眼神愈加坚定了:“我一定会拉他陪葬的。” 南院大王府。 “没有杀了突颜?” 他猛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一阵阵得发凉。 不仅没有杀了突颜,他派出去的刺客,反而落在了萧奕明的手里。 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大人,可汗宣您觐见。”恰在这时,管家来道。 契纥浑身发软,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擦了一把脸,收拾好衣着,便入宫了。 承天宫。 可汗在龙椅之上坐着。 萧奕明立于下手。 地上跪着两人,分别为突颜与契纥派出去的刺客。 契纥藏在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这果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契纥走了过去:“臣拜见可汗。” 契纥跪了下去,可汗却没有叫他起来。 “契纥,你可知罪?”可汗沉声问道。 契纥道:“臣不知,请可汗明示。” “你私藏反贼,不告知朕,是想一起与反贼反了朕的江山吗?”可汗厉声道。 契纥连忙道:“臣不敢,臣对可汗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反心?可汗,这肯定是有人想要冤枉臣啊!请可汗明鉴!” 可汗沉默着,没有说话,这大殿里的气氛时分诡异。 契纥忍不住道:“可汗,是不是这反贼说的,他是想报复臣啊。这反贼图谋不轨,多次写信给臣,蛊惑臣与他一起反了可汗,被臣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对臣怀恨在心,所以此时才陷害臣。” 一阵诡异的笑声响了起来。 这笑声是来自突颜的。 契纥听得头皮发麻。 “舅父,您真是我的亲舅父,你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真叫外甥刮目相看啊。舅父,我来大都,还是很感激你收留我的。没想到,你在发现我毫无用处的时候,竟然这样毫不犹豫得舍弃我,还这般诬陷我。”突颜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可汗,“父汗,我输了,我认输。我如今要死了,便将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契纥确实包庇了我,后来他又恐我说出真相,便派了这个刺客来杀我。” 契纥和突颜确实有血缘关系。 他的笔迹,记录着关于可敦的淫词艳语传出去,让可汗和可敦丢尽了脸面。 可汗与可敦本就有些厌恶契纥的,加上他私藏突颜的事……突颜本来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契纥竟然这般大胆。 契纥看着可汗的神情,便知道可汗意境彻底信了突颜的话。 契纥知道自己完了。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叛贼突颜,明日午时处斩;契纥,先押入大牢,明日上朝后再做定夺。” 萧奕明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赞叹那位顾姑娘的智慧。 唯有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 那位顾姑娘完全没露面,便让这对舅甥反目成仇,互相残杀,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 第二百九十五章 突颜之死 石翠偷了一会儿懒。 南院大王府今时不同往日,许多并非卖身的下人都走了,也没有人理会她偷懒了。 石翠悄悄走到后门处,推开门,便见一人站在那里。 女人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却依旧难掩她艳丽的容颜。 石翠心中自卑:“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天澜转头看她:“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石翠本能的排斥:“什么东西?” “整个青石村被屠戮,你的父亲被杀,你就不想报仇吗?”顾天澜问道。 石翠眼中闪过一道恨意:“想,如何不想?但是我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便是我要带你去看的东西。”顾天澜道。 石翠跟着顾天澜出了府邸。 东街的尽头正是法场,如今,那里聚集着一群人。 顾天澜带着石翠挤进了人群中。 这些人都是看热闹的,这看热闹是人的本性,即使是杀人,他们也趋之若鹜。但是,他们却不敢靠得太近,免得那狰狞的一幕看得太清楚,晚上回去做噩梦。 这便给顾天澜和石翠腾了位置。 两人站在最前方,法场上发生的事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石翠绷直身体站在那里,她从未出过青石村,并未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热闹。 “今天处斩的是那位突颜王子。” “什么突颜王子,反贼罢了。” 石翠听着议论声,才知道看什么热闹。她心生恐惧:“看这个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看。” 顾天澜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根本动弹不得,脚像是钉在那里一般。 犯人被压了上来。 突颜自己走上来的,他狰狞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格外骇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们都吓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突颜的目光落在顾天澜的身上,突然凝固住了。 诧异、错愕、难以相信…… 他本来以为顾天澜和他沦落到一样的境地,他不怕死,但是却希望她能活下来。而今,他要死了,她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骗了他。 萧奕明能这样准确地找到他的下落,契纥根本不可能和萧氏合作,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她将他的行踪告知了萧奕明,才让他的五千将士落在萧奕明的手里,也让自己被抓。 她才是凶手,是最后的赢家! 而他,完全被她骗了,骗得团团转! 顾天澜与突颜遥遥对视着,知道他已经知道一切了,但是,什么都晚了。 顾天澜的嘴角勾起一个笑。 刽子手拿着砍刀走近。 突颜突然发起疯来,他挣脱了身边的人,想要朝着台下扑来。 宝音就怕突颜逃跑,再放虎归山,所以这发场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突颜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突颜见逃不掉,直接抢过了刽子手手中的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他瞪着眼睛,缓缓地倒下去,直到死,眼中依旧写满了不甘。 石翠有种错觉,仿佛那血喷到了自己的脸上。她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便是杀了你的父亲、屠杀青石村的凶手,他死了,你的大仇也得报了。” 石翠听着,心中的恐惧少了一些,心中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喜悦,她眼里落下了眼泪。 “爹,您看到了吗?善恶有报,恶人终于有报应了。”石翠哭着道。 顾天澜拉着石翠离开了法场。 两人在冷寂的大街上走着。 石翠甩开了顾天澜的手。 “我不会感激你的。你让我看到了仇人死了,但是这也不能抵消我对他的救命之恩。”石翠道。 这农家丫头倒是机灵。 “是啊,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法场旁。 宝音易容为一守卫,混在人群中,看着突颜的人头落地,她才彻底放心。 只是…… 刚刚突颜为何突然疯狂起来?他像是受了刺激,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他了? 宝音想到刚刚扫的一眼,莫名觉得眼熟。 几日后。 昔日访客如云的南院大王府,伴随着契纥失宠入狱,迅速冷清下来。 府邸门口,两个年轻人对峙着。 父亲失势入狱,师奴尝尽人生冷暖。之前和父亲交好的朋友,全部将他拒之门外。师奴真切体会到权势的重要性。 没了父亲的庇佑,师奴迅速成长起来,他作为新的一家之主,努力撑起了这个家,努力保持着这个家的完整。 “父亲没有罪,可汗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南院大王府还没有倒,你不必急着将我娘接回去,和南院大王府撇清关系。”师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萧奕明,冷声道。 “即使契纥没有入狱,我也早就想将姑母接回去了。”萧奕明居于下位,却依旧气势凛然,丝毫不输师奴。 “萧奕明,你我为表兄弟,你看着我家破人亡便开心吗?!”师奴脸上满是怒气。 “师奴,姑母是你的母亲,你是怎样对待她的?她在这府里过得如何,你该知道。”萧奕明道。 师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母亲疯了,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就凭她做得那些事,父亲这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萧奕明道:“疯了?师奴,你就从来没想过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吗?你是姑母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姑母为何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她是你母亲,你对她的信任却只有这么点?” 师奴迟疑了一下:“这是父亲说的,父亲从来不会骗我。” 原来不是不信任母亲,而是太过信任父亲。 “既然你不信她,我便带她回萧家,她不再是你们府上的人,而是我萧氏女。”萧奕明道。 “那也得等父亲回来……” 萧奕明一眼便瞥见门后的人:“还是让姑母自己做决定吧。” 萧氏已经走到门口。 她看了师奴一眼。 这是她的儿子。 当初师奴的儿子出生时,萧氏甚是欣喜,恨不得日日抱着自己这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萧氏对那孙儿极尽宠爱。 那一次她和往常一样去看孙儿,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师奴认定她想要杀了她的儿子,看向她的眼神那般陌生。 开始的时候,萧氏竭尽全力想要解释,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萧氏难以接受,便逐渐疯狂起来,倒是应了契纥给她的设定—疯子。 过往的种种,如云烟一般,逐渐消散。 萧氏看了师奴一眼,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失望和感伤,又看了自己身后奢华却冷清的府邸,最终落在自己这个侄儿身上。 “姑母。”萧奕明叫道。 萧氏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褪去原本的疯狂,又变回了那个名门之女。 “我愿意回萧家。”萧氏看向师奴,“待契纥归来,就让他给我写一封休书吧。” 萧氏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萧府,走上了萧家给她准备好的马车。 萧氏坐在马车上。 萧奕明挑帘进来。 “姑母。”萧奕明的语气里带着恭敬。 萧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奕明,你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 “姑母受委屈了,奕明没有及时将姑母接出去。”萧奕明道。 “不怪你,只怪契纥手段太高超,所有人都被他骗了。我与他朝夕相对二十年,都未曾发现他事这样的人。”萧氏道,“奕明,你相信姑母,姑母很开心。” 萧奕明对他这位姑母最深的记忆,便是二十多年前,姑母还未出嫁时,时常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哄着。他的这位姑母温柔贤淑,如同仙女一般。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 “你见到顾姑娘了?”萧氏问道。 萧奕明点了点头。 萧氏道:“顾姑娘是个好人。” “姑母,这位顾姑娘不简单。”萧奕明道,“突颜处斩,契纥入狱,这些和她都脱不了干系。” 萧氏点头:“她是我的恩人,对我而言,她是好人。” 萧氏回到了萧府,这于她而言,是童年时的回忆,是少女时代的欢乐时光。 她的兄长站在门口等她。 记忆里,她的兄长还是翩翩的少年,脸上挂着温柔纵容的笑。转眼间,他已经两鬓斑白。 “大哥。”萧氏叫了一声。 “和怡,你受委屈了,是大哥糊涂了。” 萧氏突然大哭出声。 她出嫁后,闺房依旧为她留着。萧氏住了回去。 这一夜,她彻夜难眠,想得都是她生来这四十岁的光阴。 少年得宠,青年恩爱,中年才恍然惊觉这只是一场梦。越想,对契纥的怨气越深,都是这个男人毁了自己,若是没有这个男人,她的日子不会变成这样。 第二日一大早,萧氏便起身了,由着丫鬟替她穿上盛装,盘着发,画了眉,涂了胭脂。 她身上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顿时消失,变成了一个雍容的中年妇人。 萧氏前往天牢探望契纥。 几日的牢狱生活让契纥彻底冷静下来。 他听着脚步声,便看到盛装的她。几日前,他是重权在握的南院大王,她是无人搭理的疯妇人。而今,她雍容华贵,他变成了阶下囚。 短短几日的时间,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契纥盯着她:“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落魄的模样。”萧氏笑着道,“契纥,你做那些恶心事的时候,可曾想到也有这么一日?” 契纥脸色变迅速冷了下去:“是你!” 他这几日想了想又想,最终只想出萧氏的嫌疑十分大。 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萧氏居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连续给他下套,让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是又如何?” “夫妻本是一体,我失势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你有权势的时候,我过得可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萧氏冷笑着道,“如今,我看到你过得生不如死,我便开心极了!我已经回了萧府,和你无干系了!” 萧氏说着,便转身离去,留给契纥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契纥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后,他无力地蹲了下来。 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他不会就这样等死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鸿门之宴 白釉宫。 宝音坐在外间,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听着红纱帐里传来淫靡的声音,不由得暗叹,她这母亲真是精力旺盛。 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的男人从红纱帐里出来,跪着退了下去。 宝音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可敦披着衣裳,赤着脚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披散着,脸颊间一丝绯红,容光焕发。四旬的女子,模样丝毫不亚于那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在宝音身边坐下,抚摸着她女儿的脸:“突颜死了,这心腹大患没了,怎么还愁眉不展的模样?” 宝音嘟了嘟唇,一副小女儿姿态:“突颜死了,契纥入了狱,大都的形势发生了改变。契纥、萧氏、外祖父一族,本来是三足鼎立。如今契纥失势,萧氏一族又立下大功,此消彼长之下,萧氏的势力会逐渐扩大。外祖家的势力再大也无妨,那只会成为母后和我的保护伞,但若是萧家的势力过大……” 可敦脸上的笑淡去:“萧氏一族势力过大,对于我们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契纥原本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的,其实,只要以类似的方式,笼络萧氏…… “萧氏一族的长房嫡子萧奕明正妻之位尚且空悬着。”可敦道。 在这之前,无论是皇族,还是可敦的母族,都未曾与萧氏联姻。这恩怨还要追溯到可敦和萧氏女之间的恩怨。可敦得势后,自然不想看萧氏一族太过强盛。 如今,形势所逼,可敦不得不选择联姻的方式笼络萧氏。 宝音撑着脑袋想着:“宫中的诸位公主……” “只有三公主那迦年方十六,刚好是适婚年纪。”可敦道。 宝音道:“那便按母后的意思吧。” 这一桩事解决了,又有一桩事浮上心头。 宝音想到那日法场上的一瞥,瞥见熟悉的容颜。再联想这件事的前后—突颜死了,契纥入狱。她做了最好的处置,看似有利于她,实则不然。 本来,可敦将契纥牢牢掌控在手里。而今,南院大王那一块缺失,并无更好的人选能代替他。而且,可敦的名声也遭到污蔑,一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宝音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 “母后,我怀疑顾水月来了大都。”宝音道。 “大梁的幼主连走路都走不稳,顾氏不该垂帘听政吗?她来大都不是自寻死路吗?要是有个意外,大梁又要动乱了。”可敦觉得很难以相信。 顾水月来干嘛?来寻梁帝? 若是她是顾水月,恨不得梁帝死了,自己大权独握着,何必冒这样的危险来寻梁帝? “母后,您不知道,大梁的这对帝后有些不同。”宝音道,“他们十分恩爱,倒像是寻常夫妻,就是那比翼鸟、并蒂莲。” 可敦听她这般说,甚是惊奇:“那我们该怎么办?” 宝音道:“母后,我想一招引蛇出洞……” 萧府。 可汗赐婚,将那迦公主赐婚于萧家长子萧奕明。 萧奕明接过了圣旨。 “萧公子,恭喜了啊。您青年才俊,可汗眼光真好。” 萧奕明道:“臣要感谢可汗的厚爱。臣定不负可汗的重托,会好好待公主的。” 那内侍盯着萧奕明看了一会儿,见他的笑容丝毫不作伪,方才离去。 萧奕明捧着圣旨回了房间,将门关上,直接将圣旨摔在了地上。 一人从暗处走来,将圣旨捡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这么大的喜事,萧公子何必关起门来生闷气?”来人是个女人,正是顾天澜。她这段时日都待在萧府内,自然很快就听闻可汗赐婚的事。 萧奕明脸上的怒气没有遮掩:“可汗这般时候赐婚,便是想用个女人来控制我。” 若是一般人,可汗赐婚比定诚惶诚恐。萧奕明却有种被控制的感觉。 “那迦公主素来以刁蛮出名,可汗或许是在考验我的耐性,看看我对皇族的忠臣度。”萧奕明的手握成拳,眯着眼睛道。 萧奕明青年才俊,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是个独立意识特别强的男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根本不屈从于家族和他的父亲。 “你唯有接受了这桩赐婚,开开心心地娶了那迦公主,才能让可汗安心下来。”顾天澜道。 萧奕明闭上眼睛:“为了萧家,我可以做得到。但是若是有一日,我忍不了,那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 “造反,杀了可汗?”顾天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萧奕明被她逗笑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这倒不会,我会离开,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这天下就该止战,否则百姓将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顾天澜与萧奕明说了一会儿话,便彻底摸清了这位世家公子的秉性。 萧奕明是萧家的继承人,是个聪明且有想法的人。 他要做一件事,肯定会努力做到最好,全力以赴。他的责任心很强,但是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顾天澜来到了萧氏的院子中。 萧氏手里正拿着一张红色的帖子,皱着眉。 萧氏抬起头,看见顾天澜,顿时笑了:“你去见奕明了?你与奕明年纪相当,又谈得来,若是能成……” 顾天澜道:“我已经有了郎君,而且,刚刚宫里来圣旨了,赐婚于那迦公主和萧公子。” 萧氏脸上的笑意顿时退去:“那女人不是一向看不上我萧家吗?这一次竟然赐婚一个公主,还真是大手笔。顾姑娘,那女人给我送来了一张帖子,竟然邀请我入宫。” “入宫做什么?” “说是从大梁寻来的一些珍奇玩意,还有难得一见的美人,邀我去观赏。那女人特意给我发帖子,我总觉得那女人不怀好意。”萧氏道。 大梁寻来的珍奇玩意?难得一见的美人? 顾天澜不由得想到公孙奕。 从那一日,南院大王府一见后,他便被宝音带进宫里,她便再也没见到他了。 宝音会对他做什么? 顾天澜心中像是有一股火燃烧着。 “我一点也不想去,但是我回到萧家,便得为萧家考虑,不得不去。”萧氏道。 “我陪你去。”顾天澜道。 萧氏心中本来极为不安的,听到顾天澜要与她一起,萧氏瞬间安心下来。 这一日很快到来了。 萧氏精心装扮了一番,洗涤了身上的昏暗之气,衣着得体,妆容精致。顾天澜则化作她的丫鬟,易容了一番,变成了一面容普通的丫鬟。 萧氏的马车从萧府出发,朝着皇宫缓缓行去。 马车停在白釉宫外。 萧氏从马车上下来,有一些妇人已经到了。她一下马车,便有许多妇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里分明写着:“南院大王府的疯子啊,可敦怎么邀请这样的人,离她远一些。” 萧氏低声道:“我终于知道她为何要邀请我来了,是想看我的笑话。” 顾天澜扶着萧氏的手,在外人看来,便是丫鬟扶着主子。顾天澜的手在萧氏的手背上拍了拍。萧氏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萧氏还未入坐,便有一个内侍走到了萧氏的身边道:“夫人,可敦请您移步内殿。” 顾天澜要跟上,那内侍便拦住了她,对萧氏道:“可敦只请您一人。” 萧氏跟着内侍往内殿走去。 这白釉宫可谓极尽奢华,里面的一样东西抵得上一个高门府邸一年的开销。 “夫人,可敦让您在这里等她。” 萧氏便站在廊下吹着冷风。 房间里散发出一些暧昧的声音。 斛珍那贱女人便是要她听这些活春宫吗? 萧氏的脸越来越黑,到后面已经难看至极。 半晌后,门才打开。 萧氏回头,这两个争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便再次会面了。 可敦的身上披着外袍,嫣然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和怡,久等了,进来说话。” 萧氏走了进去。 可敦坐下,比了比自己身边的位置。萧氏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可敦拍了拍手,两个二十左右的俊朗青年便从帘帐里走了出来,在二人的面前跪了下来。 “这年轻人便是比中年人有精力,这两人的本事啊,比契纥强多了。”可敦笑着道。 萧氏想着刚刚那暧昧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暗骂这贱人不知羞耻。这贱人又拿契纥和这两人比,分明暗示了他们的奸情。 “契纥总道和怡不解风气,实际上,他自己才是不解风情的那个。这一年来,和怡独自一人,可是有些寂寞?这两人,我便赏给和怡吧。”可敦道。 可敦话音落,那两个青年人便扑了上去,抱住了可敦的腿:“可敦,您不要抛下小人们,小人会好好伺候娘娘的!” 萧氏的脸气得脸通红,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几乎咬牙切齿道:“我不需要,还是可敦自己留着吧。” 可敦一脸认真道:“和怡,你不是专门喜欢捡我不要的东西吗?当年,我不要契纥,你便嫁给他了。所以,我想着,这两人,我不要了,便给你了。” “这生来便是有贵贱的,贱命便是贱命,怎么都改变不了,看来和怡对自己的命了解的很清楚啊。” “啪”的一声,萧氏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到了。她满脸仇恨地看着可敦,恨不得扑上去撕开她拿丑恶的嘴脸。 可敦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处于盛怒状态的萧氏。 她和萧氏是天生的仇敌,从小比到大的,看到萧氏越愤怒,可敦便觉得越开心。萧氏如此卑微,在她眼里便如同蝼蚁一般。 来啊,只要你敢靠近,便以行刺可敦的罪名下狱。 这世间的事便是这般不公平,如今权势便握在握的手中,我便可以这般践踏你。 可敦近乎傲慢地盯着萧氏,眼神里仿佛这样说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引蛇出洞 “可敦,外殿吵起来了。” 门外一个声音响起,萧氏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这亮堂的烛光散发着冷意,萧氏的身上出了一层薄薄冷汗,有种从鬼门关走回来的感觉。 若是她刚刚一时冲动,那眼前的女人肯定会杀了她,恐怕还会连累萧氏一族…… 可敦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这晚宴也该开始了,和怡,跟本宫一起出去吧。” 可敦走在前面,萧氏落后她几步,一起朝着宴会的地点而去。 可敦突然停住,对身边人道:“你先引夫人入宴,本宫去换身衣裳。” 萧氏走了两步,回头,便见那女人由众人簇拥着去了一处内殿。换衣服?她明显就是盛装,还有什么好换的? 可敦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人等着她,若是此时有其他人在,肯定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在那里等可敦的人,除了衣物不一样,其余全部一模一样! “如何?”等着的那人问道。 “我转念一想,那样杀了她太便宜她了,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折磨她。”可敦道。 “母后您怎么开心怎么来。”她道,起身,在可敦面前转了一圈,“母后,像吗?” “像,简直像在照镜子一般。”可敦由衷地感叹道。 她露出一个与可敦一样的笑。 “宝音,你确定蛇来了吗?”可敦问道。 宝音道:“公孙奕在我手中。顾水月若是在大都,肯定想尽办法入宫。皇宫守卫森严,她根本没有机会入宫,我便给她一个机会。” 可敦道:“那就好,若是大梁帝后都落在我们手里,那大梁危矣。” 宝音起身,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与可敦一模一样:“母后您小憩一会儿,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晚宴之上,灯火通明。 顾天澜垂着脑袋站在入口处等着,等看到萧氏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夫人。” 萧氏的脸色有些苍白,顾天澜扶着她,她立即倒在了她身上。 “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萧氏缓了过来,进了晚宴的会场。 这一次,可敦像是将整个大都的贵妇都请来了。第一眼,便是闪耀的珠光宝气。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混战,两个贵妇被拉开来,身上的衣裳都撕扯烂了,头发披散开来,甚是狼狈。 那两位夫人被宫侍引去换衣服。 其余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常衮夫人与中书令夫人向来不和,两人竟是闹到了皇家晚宴上。” “是啊,这本来是一件小事。这两人同时走到门口,谁都想先进来,谁都不让谁。常衮夫人脚下没站稳摔倒了,就说是中书令夫人推的。两人争吵起来,便打成了一团,谁都拉不开。宫侍说要去可敦,她们才停下来。” “好好的晚宴,被她们弄得这么晦气。” 萧氏落座,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低声对顾天澜道:“她们这一吵,救了我一命。” 顾天澜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 常衮夫人摔倒并非中书令夫人推的,而是她一颗石子打在了常衮夫人的脚上。 “可敦呢?”顾天澜问道。 “那贱人去换衣服了。我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盛装,不知为何她还要换衣服。”萧氏道,“她倒是越老越没皮没脸了。可汗还活着,她竟然与那些二十出头的男人厮混在一起。” “她向我炫耀她的权势,还要将那些男人赏给我,说比契纥厉害。我气得要死,真是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 萧氏低声说着刚刚在内殿发生的那些事。 顾天澜听着,却不是在想这位可敦的无耻,而是在想着别的事。 比如,可敦要见萧氏,肯定就是盛装,为何还要去换衣服? 比如,可敦为何与那些男人厮混在一起?除了满足欲望,还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呢? 那两位换了衣服的妇人回来了,好巧不巧的,她们的位置居然在萧氏的一左一右。 “咦,这是萧姐姐吗?”常衮夫人道。 “萧妹妹,快离我近一些,莫沾染了晦气。”中书令夫人道。 “萧姐姐,你莫要跟她说话,免得与她一般无耻下贱。” 萧氏什么都没做,那两位夫人便凑了过来,互相说着对方的坏话。 “萧姐姐,我和她之间,你选一个。”常衮夫人道。 萧氏倒成了她们争夺的对象,仿佛她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扑上来撕了她。 萧氏秉性温良,哪里应付得来这番场景,讷讷道:“两位夫人,都是极好的。” 萧氏的话一出,那两人的脸色顿时变了,都变得极为不快起来。 “你居然拿我和她比。萧和怡,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疯子罢了。契纥不要你了,萧家接你回去,你就真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了额?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脸,老得满脸皱纹,还想做小姐。” “难怪契纥不要你了,看着你的那张脸,我都吃不下饭去。” “是啊,真不知道可敦为何要请你来这晚宴,简直污了我的眼睛。” 那两人立即统一战线,将萧氏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两人的嘴太毒了,萧氏气得脸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天澜终于知道可敦为何要将萧氏的位置安排在这里了。这两人究竟是有多大仇,可敦费尽心思想要羞辱折磨萧氏。 顾天澜低声道:“夫人,你莫气,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 顾天澜的声音小也不小,但是那两人都听到了。 “你这狗奴才……” 她愤怒的声音被打断了。 “可敦到!” 萧氏身旁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可敦也是四旬的年纪,但是脸上不知涂了什么,面白如玉,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发饰,却并不俗气,反而显出雍容华贵来。她身着红色的长裙,裙尾拖曳在地上,莲步款款,在首位上坐下。 “可敦今日真漂亮。” “可敦您一来,竟是将姐妹们都比没了颜色。” “可敦跟我们这堆老妇比什么?可敦的颜色,比那十几岁的姑娘还要艳丽一些。” 一众人说着恭维的话,将首位的人逗得轻笑了起来。 萧氏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斛珍高高在上,她却卑微如蝼蚁,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今日请诸位夫人来,主要是本宫得了一些新奇玩意儿。”可敦道。 诸位夫人平日都是待在后院之中,最大的乐趣便是家长里短,对这新奇的玩意自然是好奇的很。 可敦拍了拍手,便陆续有一些东西被呈现上来。 大梁地处中原,土地肥沃,盛产一些突厥没有的东西。有一些新奇的花果蔬菜,看得一众贵妇啧啧称奇。 “接下来还有一样东西,诸位看了一定很难忘。”可敦语气神秘道。 这一下,诸位贵妇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可敦看到时机差不多了,便对身后道:“出来吧。” 这最后一样东西竟是自己会走?难道是飞禽走兽? 帘子掀开,竟是一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锦衣之下包裹的是鼓囊囊的肌肉,甚是伟岸强壮,但是这种伟岸却又与突厥男子不同。他的气质内敛了许多,那种雄浑是由内而外。他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容颜,这反而更令人好奇那张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男人身上散发着凛冽的男性气息,引得一众贵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看得都直了。 在帘子掀开的那一刹那,顾天澜便看到了他。 别说戴着面具,就是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顾天澜依旧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顾天澜紧紧盯着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宝音竟是将公孙奕当作一样东西,供贵妇们观赏。 其余人都露出痴迷的神情时,可敦默默地观察着众人。 引蛇出洞,蛇是否就藏在一种人中间呢? 顾天澜,你是化作了哪位贵妇人,还是不起眼的丫鬟? 顾天澜突然醒神,眼神里各种情绪退去,变成了千篇一律的痴迷。 很快的,上位者的眼神便落在她身上,很快转了开来。 顾天澜心中不由得后怕,原来这才是宝音的目的。 上位坐着的人,或许并不是可敦,而是宝音,这就是为何她要去换衣服的原因。可敦肯定不会放过亲自折磨萧氏的机会,她去换衣,出来的时候,连人都换了一个了。 宝音设下这个局,以公孙奕为诱饵,便是要引诱她出现,然后将他们夫妻二人,一网打尽。 “诸位以为如何?” 可敦扫了一圈,见没有明显的可疑人物。她没有心急,而是继续往下演。 “这位公子乃是大梁人,他品性不凡,是不是比诸位家中的人胜了几百倍?”可敦道。 可敦的话一出,诸位贵妇的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情。这是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她们并不敢过分品评自己的丈夫。纵然心里觉得眼前的男人比它们的丈夫好了几百倍,也不敢发一言,免得传到自己丈夫的耳中。 “本宫今日请诸位来参加晚宴,便是要尽兴的,不必拘束于那些礼俗。若是有喜欢的,本宫便将他赏赐下去。有本宫撑腰,还怕了那些男人们不曾?”可敦道。 突厥女子本就比大梁女子豪放,这些妇人们听闻,看向男人的眼神顿时狂热起来。 顾天澜垂着眸,眼神变得十分可怕。 宝音竟是将她的丈夫当作东西一样要赏赐给这些妇人,即使知道宝音室要激她现身,顾天澜依旧十分不爽。 第二百九十八章 挑拨离间 这样的刺激之下,顾水月竟然还不现身? 可敦的眼眸暗沉下去,目露沉思。 再说这些贵妇人,谁都对这年轻男子垂涎三尺,但是谁都不做这出头鸟,气氛顿时僵住了。 这里面最冷静的当属萧氏了。 她心中充满了对可敦的鄙夷。这宫廷后院竟是被她搞成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可汗竟然还纵容着她。 “既然诸位都这么矜持。那你选一个吧。”可敦改变了策略,对男人道。 公孙奕虽然失忆了,但是有些事是刻骨铭心的,尤其是这两人情深意重,即使顾水月改变了容貌,公孙奕也能认出来的。 公孙奕的目光朝着众人扫去。 那些贵妇们都不禁坐直了身体,像是要引人注意的天鹅一般,吸引男人的注意力。 这也变成了一场魅力的比试。 顾天澜顶着一张普通至极的脸,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她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既想公孙奕认出来,又怕公孙奕认出来。 公孙奕的眼神扫过众人,最终在顾天澜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顾天澜的眼神与他对视着,那一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但是话到喉咙口,却又全部哽住了。 可敦注意到这一瞬的停留,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公孙奕的眼神冰冷中透出一丝茫然,移到顾天澜身旁的人身上。那人真是常衮夫人。 常衮夫人在一众女人中,是最为亮眼的。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丰满,风韵犹存,脸若满月,泛着亮光,甚是诱人。 常衮夫人初被男人看着的时候,脸颊上染上了一丝绯红,后又不由得骄傲起来。这在场的一众夫人,都是大都里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的夫人。而这男人独独看上她,便足以说明她的魅力了。 公孙奕最终选择了常衮夫人。 可敦的眼神自常衮夫人的脸上划过,心绪变得莫测起来。 会是她吗? 从她的言行和举动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地方,但是顾天澜最擅伪装…… “你选了常衮夫人?”可敦饶有兴趣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转身离去了。 男人这样不给面子,可敦却没有一丝生气。 她对着常衮夫人露出一个笑:“夫人,随本宫来。” 常衮夫人起身,傲慢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她一走,萧氏另一侧的人便骂出了声:“得意个什么劲,明日常衮大人知道这件事,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萧氏坐着,手上传来一阵痛。 “夫人,您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萧氏的手腕被捏了一下才疼,不过看着顾天澜的脸,她立即顺着她的话往下演。萧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有些闷。” “夫人可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萧氏点了点头,顾天澜便扶着她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宴会,在亮如白昼的御花园里散着步,走到无人的地方,顾天澜道:“夫人,你在此处等我。” 萧氏看了顾天澜一眼,没有多问:“好。” 顾天澜离开御花园,往内殿走去。 她看过白釉宫的地图,知道里面的宫殿分布。 她循着记忆中的地图,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守卫,终于出现在了一座院子外。 她悄声潜入院子,便看到里面有一道影子映在墙上。 可敦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镜子上自己的容颜,突然望见一丝细纹,陡然一惊。 “诃绿!”可敦大叫了一声她贴身宫女的名字。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宫女并未走到她的面前,而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诃绿,本宫叫你呢。”可敦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扭头,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何人?”可敦厉声喝道。 “可敦真是好福气,没了一个儿子,这女儿却比儿子还厉害。”来人笑道。 可敦却悚然一惊。 任是谁,守卫森严的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还说出这般惊人的话,都要吓一跳。 “你究竟是谁?”可敦死死地盯着她。 “可敦只需知道,我不会害可敦。”她道,走到了可敦的面前。 可敦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一步,便要大喊,她突然出手,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她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可敦别害怕,你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听我说话便可以了。”她道。 “赫那王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可敦是不是希望他还活着,您希望坐上可汗之位的是您的儿子—赫那。” 可敦眼眸暗了下来,坐回了椅子上,一动不动。 “契纥,还有这些年轻的男人,可敦之所以与他们在一起,也并非您喜爱这种事,而是因为您想要一个儿子。” 她话音刚落,可敦猛地抬起头看向她,脸上带着不可思议。 顾天澜看着她的表现,这证明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可敦没想到的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甚至连她的母族都没有告诉,居然会有人知道。 “这件事,你藏得很深,因为你最怕一个人知道。但是我一个外人已经猜到您的意图,那可敦可曾想过,她是不是也猜到了呢?” 可敦的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啊啊”了两声,一直指向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想说话。 顾天澜伸出手,在她背上点了两下,可敦便觉得那双扼住她喉咙的手松开了。 她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可汗不是可汗,而是宝音公主。你想要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所以疯狂的和男人交合,你有了孩子,你和你的母族便有了第二选择。宝音公主早就知道了你的意图,她怎么会允许有威胁她地位的情况出现?所以,你是绝对不可能怀上孩子的。” “你这个女儿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很多。赫那并非死于大梁的人手中,而是因为蛊毒而死。” 可敦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你的意思是,宝音不会让我有孩子。而赫那,是死在宝音手里……”可敦猛地抬起头,瞪向她,“你胡说八道!” “来人啊!有刺客!”可敦突然大叫一声。 顾天澜脸色一变,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很快的,侍卫便迅速蜂拥冲了进来。 “刺客从窗户出去了,快去追,翻遍整个后宫都要把那刺客抓住!” “刺客是个女子,二十左右,眉间有一颗痣。” 可敦的话音落,那些侍卫便出去四处搜捕了起来。 顾天澜走在暗处,手指在眉间摩挲了一番,再走到亮处的时候,眉间已经空无一物。 “抓刺客!” “有刺客!” 萧氏站在御花园中,听着隐隐传来的声音,胆战心惊的。直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背,萧氏回头,看见她,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夫人,回晚宴吧。” 常衮夫人和公孙奕面对面坐着。 公孙奕疑惑地看着常衮夫人,眼眸里带着探究。常衮夫人脸色发红,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犹如回到了少女时代,看着心上人,心脏乱跳。 公孙奕的眼神转冷。 常衮夫人被那眼神盯得莫名发冷。 “你……你是梁人?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做我的护卫,你愿意吗?”常衮夫人道,声音竟有些结巴。 男人的嘴唇紧紧抿着,身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甚至连跟她说话都不愿意。 常衮夫人有些懵了。 刚刚在晚宴上,男人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带着暖意的,如今怎么这般冷,就像变脸一般? 这一切也落在扮成可敦的宝音眼里。 若是顾水月化作了常衮夫人的模样,被公孙奕认了出来,那这两人独处的时候,顾水月绝对会有所表现。 她即使忍耐性再强,但是有些事是控制不了的。 但是,她没有。 公孙奕对她的态度也转变的很厉害。 宝音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宝音刚想起身,一人突然悄悄走了进来:“可敦那边有了刺客,您此时不可露面。” 若是宫中出现两个可敦,这件事传出去,势必会引起混乱。 宝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人退了下去。 宝音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进来的则是她的母亲,真正的可敦。 “母后,什么刺客?”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大梁的皇后。”可敦道。 宝音的脸色猛地变了。 中计了! 常衮夫人只是个*,真正的顾水月竟然潜入了可敦的宫中。 至于顾水月的目的…… “母后,她对您说了什么?”宝音问道。 可敦道:“她说赫那并非死在大梁的帝后手上,而是死于蛊虫。我觉得很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宝音,比起一个素未谋面且有仇的人,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会骗我的吧?” 宝音道:“母后,我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及外祖父一族,赫那是我的亲哥哥,我怎么可能去害他?” 可敦露出一个笑:“那便好。” 两人像是将这件事谈开了,顾水月的话似乎未留下丝毫痕迹。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可敦的心中种下,会迅速生根发芽。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金屋藏娇 搜!整个皇宫的搜! 但是搜到最后,侍卫们并未发现一丝顾水月的痕迹。 宝音猜到多半是这样的结果。 她没有在晚宴上当场将她逮住,后面的难度就会变大。 顾水月何等狡猾的人。 宝音硬是将怒气压了下去。 她至少确认了一件事,顾水月便在突厥,在大都之中。 两母女各怀心思地从晚宴上离去。 可敦回到内殿。 她坐在那里,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赫那的脸。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儿子还那般年轻,便丧生在异国,甚至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 可敦做过无数个关于赫那的梦。 “母后,我寻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不知道我在何处,母后,你接我回去好不好?” 梦里的赫那像孩子一般,她不应他,他便哭了起来。 “可敦。”一人走到她的身后,手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揉了起来。 可敦那种心悸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抓住了他的手。 青年名唤谢韫,跟了可敦一年多了,乃是她最宠幸的一人,也是她的心腹。 “宝音的野心越来越大了,当年,本宫却没有看出来。那一年,赫那被俘,突颜出征,宝音自告奋勇要去救出赫那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是个好孩子,有胆识,从来没想过其他的。所以,宝音说赫那死在公孙奕和顾水月手里的时候,本宫并没有怀疑。”可敦道,“本宫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了。” 谢韫的手转而落在她的肩膀上,替她轻轻地捏着:“娘娘既然有疑惑,何不解疑?莫要闷着心中闷坏了。” “是啊,本宫必须弄清楚赫那的死因,否则我的孩子死不瞑目。即使凶手是本宫最亲近的人,本宫也不会放过她的。”可敦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厉的光。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女人的话来。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她的母族确实希望她再生个男孩。 宝音有胆识有野心,但是毕竟是个女子。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生下儿子,等他长大一些,便可让他顺理成章继承可汗的位置了。 “过段时日,本宫便带你去别院住住吧。”可敦道。 一年了,她一直未曾有身孕。若是真如那女人所说,那她换个地方,离宝音远一些,是不是能怀上一个孩子呢? 阿澜…… 阿澜…… 他的脑袋乱哄哄的,一双熟悉的眼眸浮现其中。 公孙奕静静地坐着,脱下了脸上的面具,顿时,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崭露了出来。 宝音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抚上他的脸。 “今日的晚宴如何?”宝音低声问道。 公孙奕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不悦。 “我说过,只要你参加今日的晚宴,听我的,我便会多说一些你和你的皇后的事。如今大梁是晋王和崔琰辅政。这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奇才。顾水月之所以放心让他们辅政,便是因为他们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宝音道,“大梁的太子,还说不定是谁的儿子呢。” 公孙奕看向她,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 “这真话就是这般残酷,你很愤怒,但是不得不接受。你的这位皇后啊,生着绝世样貌。漂亮的女人向来是不安分的。她要你死,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权势,也是想要逃脱你的掌控吧。” 公孙奕猛地站起来,想要推开宝音,却发现自己全身发软,又坐了回去。 宝音站起来,笑出了声。 “公孙奕,你摆了我一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吧。”宝音虽然在笑,表情却十分冷。 公孙奕的表情已经恢复平淡,叫宝音看不出什么。 “你其实已经认出顾水月了吧。你假意将目光放在常衮夫人的身上,让我转移了注意力。就在我试图看出常衮夫人身上破绽之时,顾水月利用这点时间去寻了母后挑拨离间,还安然逃走了。好本事,还真是好本事。” 宝音想到自己设下计谋,最终却反被顾水月摆了一道,心中便有一股怒气翻滚着。 “我不管你想没想起来,你都是我的。” 宝音说着,便将他推倒在地上。 公孙奕浑身软绵绵的,唯有眼眸里有一丝厉色,看着她。 宝音魂不在意,扯下了她的腰带,脱下了他的衣裳。 “赫那死了,突颜也死了,可汗无子。可汗是该需要一个孩子了,这孩子便该由我诞下。公孙奕,我们的儿子将是天下之主。” 宝音说着,也仿佛迷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浑身也变得软绵绵起来。 热。 她的身体无端热了起来,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只剩下一些本能的意图。 公孙奕的眼眸变得清明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了一边,冷眼看着宝音陷入了情潮中,扯开了自己的衣裳…… 宝音第二日醒来是在床上,浑身软绵绵的。她还有些糊涂,自己明明给公孙奕下了药,怎么最后自己也像是中了药? 宝音一扭头便看到站在窗旁的公孙奕,他已经穿戴整齐,只给了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公孙奕,我为你建一座金屋如何?”宝音突然生了一个想法,道。 所谓金屋,其实是一个将公孙奕关住的笼子。 而市井之间,也渐渐流传出一个传闻。 传闻可汗得到一个大梁女子,甚是宠爱,为其打造奢华的殿宇。 只是这女子,并无人看到。 想来,那女子必定是倾国倾城,竟引得可汗这般神魂颠倒。 “可汗兴许是看透了斛珍的真面目,所以寻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斛珍早晚要失宠!” 萧氏倒是开心,似乎是看到了斛珍一落千丈的日子,十分期待。 萧氏得不到回应,转头望去,便见顾天澜愣在那里。 “顾姑娘,怎么了?”萧氏担忧的问道。 唯有顾天澜知道那金屋里藏的是什么人。 宝音这样大兴土木,弄得人尽皆知,是要她知道吗? 可汗修建的“金屋”是由坚实的墙体打造而成,外面镀着一层金色,倒是名副其实的金屋了。这金屋修建在湖中央,四面都是水,且水深数丈,要到达金屋唯有一架桥。而这桥唯有可汗要过的时候,才会将桥放下来。 这宫殿便唤做金屋殿,完全与外界隔绝。 这金屋殿仅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建成。 宫女们往那过,总忍不住看看。 众人都道那女子倾国倾城,所以可汗才将她藏得这般紧。 顾天澜知道,这是宝音为公孙奕打造的一座监狱。她要将他当作宠物一般养起来,即使公孙奕恢复记忆,也无法从她的牢狱里逃脱。 这感觉,想着怎么这么不爽呢? 顾天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微微眯着眼睛,一个计谋在她脑海中渐渐形成…… 可汗宿在白釉宫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几乎每一日,可汗都会去金屋殿。 而可敦却表现的像个大度的国母,没有丝毫抱怨,更没有去为难金屋殿里的女人。 “赫那王子和宝音公主死后,可敦与可汗便没有感情了。还记得之前契纥写得那些情诗吗?这一年来,契纥经常出入白釉宫,便是与可敦……如今可汗独宠这身份莫名的女子,可敦也不会管了。” “据说那金屋殿里的女子生得倾国倾城,就像是狐狸精转世,难怪将可汗迷得神魂颠倒。都说这宠妃祸国,可汗这般宠爱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伴随着金屋殿的建成,各种传闻在大都流传开来。 宝音挑起了公孙奕的下巴,眼神暧昧道:“这天下人都说你是宠妃呢。” “堂堂的梁帝,可曾想过自己有变成宠妃的一日?” 将公孙奕关在金屋殿里。对于昔日里的梁帝而言,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等着她来宠幸。 宝音想着便觉得十分开心。 公孙奕和顾水月的感情十分好,但是公孙奕已经变成了她的人,不知道顾水月会作何想法。 宠幸他,怀上他的孩子,这便是她对顾水月最好的报复。 淡淡的香味从香炉里飘散出来,男人额头上冒出了汗水,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宝音将他压在地上,退去了他的衣裳,手抚上男人的胸膛。 宝音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甚至不知道她压着的男人已经站起了起来,衣冠整齐。 公孙奕站在一旁,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着,身体扭动着,如同求欢的母狗。 “我今日,便送你一份礼物,如你所愿,给你一个孩子。”公孙奕冷冷道,眼眸里闪着冰冷的光芒。 他转身进了另外一个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拖着一个男人。 这人是这金屋殿里唯二的人,宝音派来伺候并监视他的。 男人看着这刺激的一幕,眼睛看得直了,又拼命想要逃离。他知道自己要是忍不住做了什么事,那便唯有死路一条了。 公孙奕按着他,直到他吸入的香气足够多。 男人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理智也已经彻底丧失,只剩下本能。公孙奕将他扔了过去,关上门,自己便去了另一间房间。 他静静地坐着,催动内力,将吸进去的香气逼了出来。 第三百章 契纥谋反 经过审理,契纥私藏反贼之事证据确凿,念其昔日有功,遂处以流放之刑。 契纥被流放到北寒之地。 北寒之地在突厥以北,常年被冰雪覆盖,十分寒冷。犯人被流放在那里,一般熬不过几日便会被生生冷死。 契纥没想到可汗竟然如此绝情,可敦也没有丝毫念旧情,这两人竟是打定主意要他死。 契纥并不甘心。 他与一众犯人一起被押着去往北寒之地。 这一路上,契纥一直在寻找逃跑的契机。只是押送的人像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对他的看守尤为严格。 对方不杀他,却要他去被寒之地受尽折磨……契纥大致能想到是谁这般恨他。 越往北,天气越冷。契纥身上只裹着一件囚衣,寒冷深入骨髓,他只能缩成一团。 谁都没想到昔日里重权在握的南院大王会沦落到这般模样。 押送者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他身上。 “再不起来他娘的就打死你!” 污言秽语充斥着他的耳膜。 契纥眼睛发红,他站了起来,抓住了押送者的鞭子。 “你要做什么?!” 押送者一声大喝,其余押送的人听闻,都围了过来。顿时,契纥便被几十人围住了。 若是平时,以他的勇猛,对付这几十人并不是问题。但是他如今又冷又饿,甚至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契纥心中不由得有一丝绝望,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吗? 他无力反抗,看守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他身上。 他疼得麻木,那落在他身上的鞭子不知何时止了。 契纥抬起头,便看到那些嚣张的押送者全部倒在地上,身上满是伤口,汩汩的鲜血刚流出来便凝固了。 而一人,身上包裹着厚厚的黑衣,看不出面容,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的鲜血已经结成了血色的冰凌。 那人越走越近,契纥冷冷地看着他。他总觉得那刀子的最后一刀会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 那人不仅没有杀他,还带着他离开了冰冷的背地,回到了大都,隐藏在郊外偏僻的一间屋子里。 契纥养伤,黑衣人便守着他。 契纥的伤势一日日好转。 他问黑衣人:“你为何要救我?” 黑衣人的脸露出来,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落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那种。 黑衣人道:“大人曾救过我一命,您或许已经忘记了,我却一直铭记于心。之前,大人权势在手,什么都不缺。我唯有趁大人落难的时候才能报恩。” 契纥四旬的年纪,经历过太多的事。他帮了什么人,又杀了什么人,若非特殊的,是根本记不住的。所以他无法辨别黑衣人话里的真假。 “你觉得我如今该如何?”契纥问道。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道,道:“大人不是早已做了决定吗?” 契纥确实早已做了决定。 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可汗和可敦都说他私藏反贼,那他只能坐实了反贼的名号。 黑衣人道:“大人在牢狱中许久,这段时日其实发生了不少事。可汗大兴土木,修建金屋殿,金屋藏娇,大有沉迷温柔乡之势。可敦宠幸着两个男人,对此事浑不在意。” 此刻,契纥突然想到了突颜告诉他的一件事。 可汗被宝音控制了。 他之前听着觉得荒谬,此时不由得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能性以及他能利用这件事做什么。 契纥于流放的路上杀死守卫逃离,并纠集旧部,要攻入大都,以正朝纲。契纥这是彻底反了。 这件事到底叫可汗措手不及。 契纥称可汗被妖人控制,所以抛弃发妻,宠爱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并修建金屋殿。契纥还宣称自己身边有一法师,能擒妖魔,便是要入金屋殿擒妖。 可汗修建金屋殿的时候,朝臣们便有些不忿。 自古以来,宠妃祸国。可汗太过宠爱一个女人并非一件好事。 尤其还为她大兴土木。 契纥放出这句话的时候,朝臣们不禁迟疑了。 毕竟没有人知道金屋殿里那女人的真面目,若真的是狐狸精变得也不一定。 契纥身边的那个天师真的能擒妖魔? 白釉宫。 “这几日的早朝之上都有人进谏,要我莫要过度沉迷于女色。” “契纥的逃跑肯定是有人有意为之。”宝音道,脸色并不好看。 她建立金屋殿,是想做一个牢固的囚牢,囚住公孙奕,同时也是向顾水月示威。她的男人便在自己手中,成了自己的脔宠,而她却无可奈何。 宝音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她日日歇在金屋殿。却没想到一些传闻由此而生,最终竟然成为契纥谋反的缘由。 那些传闻的散布以及契纥逃跑的事,都是有人策划的。 “金屋中的人,便那般好吗?只要杀了那里面的人,契纥的借口便不攻自破。”可敦道。 “公孙奕的本事好着呢。母后,若是我有了公孙奕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天下之主了。我若是毁了金屋殿,便是向顾水月认输了。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宝音的眼睛里闪耀着一丝疯狂。 顾水月,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事实证明,宝音真的低估了顾水月的本事。 契纥带着纠集的大军并未急着进攻大都,而是带着那个法师四处做法。 那法师不仅能呼风唤雨,还能帮助百姓祛除病魔。 法师的名声渐渐传播开来,法师每次做法,都能引来数千人的围观。 百姓都十分尊崇这位法师。 法师道,妖星现世,可汗被妖星所惑,若是妖星不除,突厥将有大难降临。 一时间,整个突厥都是人心惶惶。 朝臣们进谏的言辞比之前犀利了很多,吵得宝音不胜其烦,有几次上朝直接勃然大怒离开了。 宝音回到金屋殿,看着安静端坐着着的男人,心情又好了一些。 似乎从大梁开始,宝音对公孙奕就有种异样的执着,这种执着伴随着得不到变得偏执起来。宝音如今得到了他的人,却更想得到他的心。这种偏执与她的野心一般齐平,这天下与公孙奕的心,她都想得到。 萧府。 萧奕明与顾天澜下着棋。 “我总觉得,这天要变了。”萧奕明道,“之前,契纥、萧府、可敦的母族,三足鼎立,形成制衡之势。在可汗的治理下,这天下甚是安稳。契纥以罪名入狱,在流放途中反叛,弄出一个什么法师。如今,各种各样的传闻甚嚣尘上,百姓们人心惶惶,这对可汗都极为不利。” 萧奕明说的时候,是紧紧盯着对面的女人的。 顾天澜的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 “顾姑娘,你知道金屋殿里藏着的是什么人,对吗?”萧奕明问道。 顾天澜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能令她分神的人……只能说明这人真的很重要。 “她是顾姑娘的人,还是仇人?”见她不答,萧奕明换了一个方式问道。 “我的人。” 萧奕明突然有些好奇,金屋殿里藏着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可汗抢了你的人,所以你想抢回来?”她入大都的目的就是想要回自己的人?她孤身一人,遇上万人之上的可汗,这根本没有胜算,却是让她走出一条血路来。 顾天澜手中的白子落了下去:“萧公子,你输了。” 萧奕明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本来局势大好的棋局居然变成了败局,一败涂地。 他的棋艺算不上一等,但是能让他输得这么惨的却很少。而且,之前一直不见颓势。可见眼前的人之前一直在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足以说明她的心思有多深沉了。 她与可汗的一战,未必会败。 当晚,电闪雷鸣,城郊处的一片树林突然着火了,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光冲天,烧得大都的百姓是胆战心惊。 第二日,新的传闻又在大都传开了。 传闻那是金屋殿里的狐狸精里招来的祸患,这是上天的警告,以示惩戒,若是可汗继续执迷不悟,那下次将会迎来更猛烈的折罚。 这一下,朝堂上下震惊,百姓更加惊慌不安。 皇宫外的朝臣跪了整整一堆,说是可汗一日不处置狐狸精,他们便一日不起。 可汗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片,根本不敢踏出皇宫一步。她一旦踏出去,那些朝臣就会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得涕泪横流。武官更加猛烈一些,直接猛击自己的胸口,将自己击得吐出一口血来。 宝音第一次意识到传闻竟然有这样大的力量,变成一种无形的束缚,紧紧地束缚住她,让她寸步难行。朝堂上下一团乱,若是她不能改善这种情况,突厥危矣。 可敦看着烦躁不安的女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言可畏,对方比我们更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更好地利用了人言,以至于到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今的人言已经发展到可以左右她的言行的地步了。 “宝音,你决定怎么办?”可敦问道。 宝音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厉色:“既然那所谓的法师能除狐狸精,我便让他入宫来除。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等本事,是否真的能斩妖除魔。若是被我发现他是在胡言乱语、蛊惑人心,那我便杀了他!” 第三百零一章 斩妖除魔 可汗答应迎法师入京,做法斩妖除魔,文武百官方才从皇宫前陆续离开。 可汗终于敢踏出宫门了。 青年穿着一身白衣,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他的容貌再俊朗一些,那便真如谪仙一般了。 “可汗令你一人入京,做法除掉宫中的狐狸精。”契纥看着青年,道。 这青年便是当日于寒冷之地,将他从凶残的守卫中救出来的青年。 自古以来,但凡造反,都必须有合适的理由。 有清君侧,有顺天命。 契纥与这青年联合想出这个主意,在可汗独宠神秘女子的传闻上浓墨重彩了一番,变成狐狸精迷惑了可汗,那金屋殿中藏着的人乃是妖怪所化。 两人从北地一起归来,又在山中养伤,这一路走来,两人经历过同食同寝的事,可谓相依为命。 契纥忘了自己何曾救过这个青年,但是那怀疑的芥蒂已经彻底消除了。 契纥十分信赖依赖这个青年,将他当作了心腹。 青年有了新的身份后,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青年法号元蕴。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元蕴真人的名号已经传遍了整个突厥。百姓为了见他一面,甚至抢破脑袋。 “可汗明显是要引你入京。” 契纥感觉可汗的意图明显不善,若是让元蕴入京,那必定是危机重重。元蕴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出不得任何差池,所以契纥并不想他去冒险。 “大人想要如何?”元蕴问道。 “再造势一番,然后冲入大都。”契纥道。 契纥所谓造势,便是再故弄玄虚一番,让元蕴的名声更加大噪。 “不妥。”元蕴思索了一番,道,“若是不入京,错便在我们。我们好不容易积蓄的信仰,将会逐渐崩塌。百姓不再信任我们。” “但若是顺应了可汗的意思,你此番入京,可谓九死一生。”契纥不由得急了。 “大人,造反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所以我们更需要险中求胜。”元蕴道。 契纥沉默了片刻,便道:“好。” 白釉宫。 “契纥要我以鹿车迎元蕴真人入京,这两人,还真是有几分胆识,出乎了我的意料。”宝音道,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嘲讽。 可敦最近的身形像是圆润了一些,面色红润,泛着光泽。 “我直觉觉得,这元蕴真人不简单。”可敦道。 这元蕴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成为突厥百姓的信仰,这对皇族而言,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元蕴真人,呼风唤雨,斩妖除魔,真身不死,我便要让天下人看看,是否真的真身不死。”宝音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元蕴真人的真面目。” 可敦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她道:“你想怎么做?” “母后,我要为元蕴真人修建一个做法的台子,看看他是怎么呼风唤雨、斩妖除魔、真身不死的。” 她会好好设计那个台子的,来给元蕴真人表演。 宝音的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笑。 可汗以四驾鹿车迎元蕴真人入京。 这一日,大都的大街上挤满了人,百姓们以虔诚的目光望着那鹿车缓缓的行来。 一个,两个,许多个百姓,慢慢地跪了下去,很快,就跪下了乌压压的一片。 “这架势,比皇帝出行还要隆重。” 酒楼二楼的包厢中,视线正好,刚好可以俯瞰眼前的这段街道。 萧奕明看着这热闹的一幕,不由得感叹道。 近日里,大都乌烟瘴气的,如今又搞出这么一个法师,萧奕明觉得百姓们简直疯了。但是众人皆醉,那独醒的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疯子了。 顾天澜站在那里,白衣随风飘舞,她眯着眼睛,盯着那鹿车。 风吹起鹿车窗口的遮挡物,那里面坐着的人突然转头,朝着顾天澜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萧奕明的注意力落在顾天澜身上,所以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有些事,你觉得很荒谬,但是确实很有用。”顾天澜道。 “但是这种力量太过虚无缥缈,就像一张纸,一戳就破。”萧奕明道。 “所以要尽量避免被戳破。”顾天澜道。 “这元蕴法师已经触及可汗的底线了。”萧奕明道,“可汗单独修建了一处道场,给他做法事。” 顾天澜面色不着痕迹地问道:“这道场有何特别之处吗?” “削尖的木头立于地上,但凡人坐在上面都会戳一个穿。在下面修建熔炉,里面是沸腾的浆水,热气腾腾,人落入其中瞬间化了。”萧奕明道,“这只是我知道的一点,其中的危机还有无数处,总之,可汗想要他死。” “说是到场,就是个机关重重的生死场。你见他今日风光,过不了几日就会化作枯骨,或许骨头都不剩下了。”萧奕明道,“他做了那么多事,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他如仙人,本该有不死金身。可汗便要在天下百姓面前杀了他,那样子,传闻就不攻自破,他做的那些努力也就白费了。” 萧奕明话音落,等了许久都不见她说话,便扭过头去看她,便见她盯着一处出神,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萧奕明盯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她,而是在想,她究竟在想什么。 萧奕明见过不少女人,诸多的大家闺秀,各种脾性的都有,但是却鲜少像她这般深不可测的。 元蕴真人的鹿车的目的地便是皇宫。 可汗亲自接见了元蕴真人,与其谈论术法之事,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引以为知己,竟是彻夜长谈。 元蕴真人定下了斩除狐狸精的具体的日子,并约定在新建的道场上做法。 这一日,很快就到了。 这一到场极为广阔,可容纳几万人。大都一半的百姓都早早地聚集在此处,有的甚至为了抢一个前面的位置而大打出手。 可汗坐在最高处,颇为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元蕴真人一身广绣长袍,如仙人一般,缓缓踏上了一层一层的台阶。 百姓们虔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元蕴真人预言这大都之中有妖孽,朕特地设立这斩妖台,让元蕴真人做法除妖。”可汗道,“元蕴真人,开始吧。” 可汗话音落,便颇为期待后面发生的事。 元蕴真人站在那里,脚步迟迟没有迈出去。 可汗颇为玩味道:“元蕴真人,你为何不往前面走?” 元蕴真人不慌不忙道:“贫道刚刚算了一卦,若是贫道迈出这一步,将是大凶。若是可汗与贫道通行,将是大吉,之后的斩妖除魔则会更加顺利一些。” 可汗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这所谓斩妖台,乃是机关重重,处处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可汗等着看好戏,却没想到这假道士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此时,元蕴还未跌落神坛,他的话还是颇有威信的。 可汗若是不应允了他,他不“施法”,百姓便会怪在自己的身上,且之后的计划没办法进行…… 可汗站了起来,走到了高台上。 可汗近距离地看着元蕴真人,那是张普通至极的脸,根本没有看出丝毫的仙气。可汗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元蕴像是没看到他的厌恶,恭敬地站在一旁,让他先行。 可汗迈步,元蕴便踩着他的脚步前行,两人走到了高台的中央。 那里只有一个位置,便是留给做法之人的。 可汗知道元蕴的意图,这一次,他总不能让他先坐上去,破解了机关。 “元蕴真人,你怎么还不开始做法?”可汗问道。 “请可汗稍等,待日上正空,阳气最盛的时候,效果方最好。”元蕴道。 可汗便与他一起等着日上中天。 可汗被他搞得有些糊涂,根本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这假道士发现这斩妖台的蹊跷,所以想拖延时间? 日上中天,太阳最烈的时候,这北地都变得十分热。 下面的百姓依旧伸长脖子看着,面色十分虔诚。 元蕴真人登上了位置,盘腿坐下,分别伸出两指,紧紧地并在一起。 顿时,一股青烟从他的头顶冒了出来。他口中振振有词,像是古老的咒语,仔细去听,却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百姓们都跪了下去。 可汗露出一抹笑,嘲讽极了。 契纥究竟是哪里搞来一个这样的假道士,唬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突然,元蕴身下坐着的位置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那巨大的高台瞬间将他吞没了进去,那位置顿时空了。 百姓们听着叫声,抬头便看到这样一幕,顿时都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 “元蕴真人呢?” “真人去了何处?” 可汗走到百姓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愚昧的百姓:“什么真人,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 百姓们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很快的,两个兵士抬着一样东西上来,往地上一放,一具白骨便摊在上面。 “这……这是什么?” “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法师,这法师不是有不死之身吗?所谓不死之身,如今却化作一具白骨。” “这之下是王水,可瞬间熔化人的皮肉。若他真的是仙人,就该有生肌生血,起死回生的本事。” “而且,若他真的是仙人,就该算到朕设下的陷阱,能躲过去。” “朕设下这些,不过想考验他一番。不想天下人受他蒙骗。如今看来,这果然是个假道士。” “这斩妖台,斩的并不是什么狐狸精,而是这假道士。这便是朕建这斩妖台的目的。” 法师死了,只剩下一具白骨。 法师怎么可能死呢? 难道他们真的被骗了?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狐疑的神情。 第三百零二章 金屋娇现 可汗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他完全是个胜利者的姿态。所谓法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在他的手中。除掉这假道士,契纥根本无足挂齿。 “可汗,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可汗怔住,他转头看去,就看到一人登上阶梯,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人赫然就是刚刚掉下熔炉的元蕴真人!甚至连衣着都无丝毫变化!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不是化作一具白骨了吗? 可汗扭头看去,那具白骨依旧躺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的百姓也怔住了。 刚刚死掉的人怎么突然复活了?死而复生只存在传闻里,真的见到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可汗不相信贫道能斩妖除魔,所以贫道便证明给可汗看。若是吓到可汗,是贫道的错,请可汗恕罪。”元蕴真人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朝着可汗鞠躬。 可汗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这件事事关重大。真金不怕火炼,若是真人是真的真人,那朕这一番试探也无伤大雅。朕刚刚那番试探,也请法师莫放在心上。” 可汗和真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两人宾主尽欢,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只是错觉。 真人登上高台施法。 可汗一脸虔诚地站在一旁,在百姓看不到的角落,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她本来想杀了这假道士,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在全城的百姓面前让这假道士展示了一番自己起死回生的本事。他在百姓里的威信更高了。而自己还要装作与百姓一般虔诚。 她将自己的牙咬碎了,脸上还要挤出一个笑容。 她怎么都想不通的是,这假道士明明死了,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元蕴真人闭上眼睛开始做法,身上腾起一股雾气,令他的面容都开始朦胧起来。 待雾气散尽,元蕴真人的面容显现出来,便见他的面色十分凝重。 元蕴真人道:“这妖怪乃是千年的狐狸精转世,法力很高深。这里距离妖怪太远,贫道鞭长莫及。可汗,那妖怪居于金屋殿,贫道需在金屋殿做法,方可除掉那妖怪。” 若是金屋殿里藏着寻常的女子,可汗都选择弃卒保车,允了这假道士,但是里面藏着的却是梁帝…… 可汗隐约觉得蹊跷,这假道士的目的并非帮契纥造反,更像是意在公孙奕! 可汗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那是朕的宫殿,岂容这些乌烟瘴气的事!” 可汗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拂袖而去。 “可汗,您若是一意孤行,上天将降罪于天下百姓,您的子民,请您三思。”元蕴真人道。 听闻此言,底下的百姓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可汗,可汗,不可!” “可汗,您不可被那狐狸精迷惑啊!” “可汗,您听法师的,除掉那狐狸精吧。” “可汗,您若是一意孤行,臣愿用臣的鲜血让可汗醒悟过来。” 可汗面前,朝臣跪了一地,有的甚至以死相逼。可汗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刚刚那一番,假道士所谓的起死回生,已经让他这些朝臣们深信不疑,更是对他的话奉为天意。假道士的那一番话一出,朝臣们都诚惶诚恐。 与其让上天震怒,他们选择以死相谏。 可汗额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手握成拳,张开,复又握成拳。 可汗扭头看向高台上站着的元蕴法师,便看见他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个笑。 可汗深吸一口气:“法师请跟我来。” 见可汗让步,一众臣子百姓差点痛哭出声。 伴随着可汗和法师的移驾,朝臣紧随,百姓们散去,这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萧奕明望着堪称巍峨的斩妖台。 “刚刚他是怎么做到的?”萧奕明问道。 “得道仙人,起死回生。”顾天澜道。 萧奕明轻笑了一声:“你就别逗我了。顾姑娘,你觉得我是那般愚蠢的人吗?” “朝臣与百姓都信了。” “这只能说使用障眼法的人手段高超,骗了所有人。”萧奕明道。 顾天澜道:“死人是真,那具白骨也是真,后面的元蕴真人也是真。” 电光火石间,萧奕明的脑海中有一道光闪过。 “我明白了!”萧奕明的眼中闪着一道光,“第一个出现的并不是元蕴真人,而是一个伪装成元蕴真人的人。真正的元蕴真人便藏身在这斩妖台中,等着合适的时机现身。” 顾天澜的脸上露出一抹赞赏的表情:“挺聪明的嘛。” “顾姑娘教得好。” 两人便这样互相恭维了一番。 “顾姑娘,你说元蕴真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目的并非为了帮契纥造反。” 顾天澜道:“静观其变。” 可汗、元蕴真人,及几位重臣,一起往金屋殿而去。 那本来收起的桥缓缓放了下来,可汗领着那几人走过了桥。 金屋殿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没有人进过这里。朝臣们对于这个妖怪住得地方,既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四处张望着。 这金屋殿建在湖中央,并不大,但是奢华程度却无任一宫殿能比。 可汗止步:“法师可曾感觉到妖气?” 元蕴真人四处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可汗道:“那便请法师循着妖气最重的地方去吧。” 可汗心中怒气难平,恨不得将这假道士碎尸万段,但是偏偏要表现的敬重。他得此机会,肯定要好好为难这假道士一番。 元蕴真人颔首,便走在了前方。 几人在金屋殿里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间房间前。 元蕴真人道:“妖物就在这间房间里。” 可汗似笑非笑道:“法师,你确定?” 元蕴真人肯定道:“确定。” 可汗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公孙奕确实住在这间房间里,元蕴真人为何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难道这里面有内奸? 但是这里只有公孙奕及一个伺候他的小厮,完全与世隔绝。 可汗将疑惑压了下去。 恰在这时,门从里面推开了,走出一个俊朗无双的男人。 朝臣们都愣住了。 所谓狐狸精,那肯定美貌无双、身姿妖娆,一颦一笑都能勾魂心魄的。首要的,当然是个女人。 这怎么会是个男人? “妖物!” 元蕴真人突然大喝一声,对的正是这个男人。 朝臣们终于确定,所谓妖物便是这个男人。 “可汗藏在金屋殿中的竟然是一个男人。”可汗喜欢的居然是个男人?难怪可汗几乎不去可敦殿中了,原来是喜欢男人了。 “法师,您会不会弄错了,这狐狸精怎么会是个男人?” “法师,您再看看,妖物是不是藏身在其他地方了?” 稍有见识一些的朝臣,在其余人絮絮叨叨一番后,才忍不住道:“这狐狸精生得很像梁帝啊。梁帝不是死了吗?” 元蕴真人道:“所谓狐狸精,便是能幻化作诸多模样的。诸位如今看到的,不过是表象。” 法师的一番话,朝臣们才恍然大悟。 朝臣们立即后退了一段距离,让法师与那狐狸精正面对峙。 公孙奕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法师突然出手,手里的一样东西飞了出去,直接击在他的胸口上。 这只是第一步,法师的手上多了一根绳子,在他身边转了两圈,那绳子便将他牢牢捆缚住了。 “可汗,这妖物的修为太深了,贫道只能暂时制住他,若是要彻底消灭它,贫道必须将他带回去,慢慢做法,令他神魂俱灭。” 到这般时候,可汗若再不知道这假道士的意图,那就真的傻了。 这假道士真的是冲着公孙奕来的,只是他得了公孙奕,究竟是要救他,还是杀他,可汗便不得而知了。 “可汗可否应准?” 当着朝臣的面前,可汗根本别无选择:“准。” 元蕴真人带着公孙奕从金屋殿离去。 他们离开皇宫,乘上鹿车。元蕴真人心中急切,令赶车人加快速度。 待离开好长一段距离,他才常常地舒了一口气。 元蕴除掉了公孙奕身上的绳索,恭敬道:“陛下,冒犯了。” 元蕴退去那派仙风道骨,带着一丝恭敬。 公孙奕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背部挺直,身形挺拔,这般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是若是了解他的人,便可以知道他浑身紧绷,手握成拳,似乎有一丝紧张。 他知道这人是阿澜的人。 就要见到阿澜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便是这种感觉。公孙奕天不怕,地不怕,这般时候倒是有些怂了。 鹿车停了下来。 元蕴道:“陛下,到了,娘娘在亭子里等着您。您进门穿过一片竹林,再沿着小径走便可以看到了。” 两人下了鹿车。 元蕴在门口处守着。 公孙奕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竟是有些像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想见自己的情人一般,他的脚步飞快,按照元蕴的指示,很快找到了那个亭子。 亭子里,一人正背对着他站着。 公孙奕脚步定住,脸上的笑凝固了。 那站着的人转过身,并非顾天澜的脸,而是一张有异域风情的漂亮的脸。 宝音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冷意的笑:“公孙奕,你没想到吧,看到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宝音笑着,她的脸渐渐发生了变化。 公孙奕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展现在他的面前。 “你好好歇着吧,我代替你见你想要见的人。” 第三百零三章 可汗反击 顾天澜心中既期待又害怕,紧张得身体紧绷着。 这两年的时间,顾天澜经历了大悲与大喜,而今,她终于能见到他了。 顾天澜将落在额前的刘海夹到了而后,让自己的眉目彻底露出来,又整了整衣裳,确认没有一丝瑕疵后才松了一口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身后不远处。 顾天澜转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天澜想过无数种她再见到公孙奕的情形。 她以为自己会扑到公孙奕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以为他们会疯狂的亲吻着,恨不得融入对方的骨髓着。 但是,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对视着。千言万语都汇聚在那个眼神中。 公孙奕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顾天澜的手:“阿澜。” “墨寒。” “阿澜。”公孙奕又唤了一声,嘴角却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顾天澜的脸色猛地变了,挣脱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不仅生着一张与公孙奕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气息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顾天澜才没有丝毫怀疑。 “阿澜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你想我了吗?”一样的脸,她的声音却变成了女子的声音。 是宝音! 她设下一个计谋,让元蕴将公孙奕带出来,把宝音当猴子耍了。但是宝音却不甘当猴子,不知哪一环出错了,宝音竟然将计就计,化作公孙奕的模样,寻到了她的藏身之地。 若是她落在宝音的手里,那他们夫妇二人就完了,逃离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顾天澜的心中顿时几个念头闪过,转身推开窗户的门,迅速跳了下去。 宝音站在那里,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顾天澜直接落在地上,她身姿矫健,并没有受伤。 顾天澜迅速扫了一遍四周的环境,她刚刚走来的时候,已经将路线记下来了。瞬间,顾天澜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奔跑了起来。 顾天澜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照她的印象,此时应该跑出去进入街道才对,为何她还在这个院子里? 顾天澜停下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诡异的事发生了,她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那个宝音为元蕴建的斩妖台上。 应该是宝音动了手脚,那个院子形成了一个阵法,所以这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顾天澜站在那里,如今有两条路可以走,往后退,回到院子中,继续无休止的轮回,往前走,进入危机重重的斩妖台,险中求生。 顾天澜本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她很快做了决定,往前走去。 顾天澜走上高台,脚刚跨出去,“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朝着她射来,顾天澜躲过了,接下来是无数声破空声,顾天澜不慌不忙,一一躲过。 若是元蕴真人没有要求宝音一起走到高台中央,那他早已被这羽箭杀死了。 宝音的方式被潜藏的真正的元蕴真人记住,躲过了陷阱,那就是准备一百个替身都无用。 待躲过了所有的羽箭,顾天澜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突然,她踩到一个地方,突然空了,她的身体便急速落了下去。 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外。 萧奕明静静地等着,时间越久,他便越觉得不安。 萧奕明走下了马车。 他推开院子的后门走了进去,一看这院子里的布置,便觉得有些诡异。 他是武将,也是个读书人,跟中原人一样读四书五经,还会读一些五行八卦等偏门的事,其中便包括奇门遁甲之术。 萧奕明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脸色便变了:“中计了!” 顾姑娘进入其中,便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中了谁的计。萧奕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不简单。 他只懂些皮毛,无法段时间内寻出破阵之法。 萧奕明的脚踏了进去,下一瞬间,天旋地转,身周的景象突然变了,呈现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台。 萧奕明盯着那个高台,不由得想,顾姑娘在面对这个高台的时候,是会前进,还是后退呢? 顾天澜在漆黑的隧道里摸索着前进。 若是此时有光,便可以看到她十分狼狈。她的衣裳被刮破,衣不蔽体,身上有好几处伤痕,血肉翻开,甚是可怕。 顾天澜的心情渐渐变得急躁起来。 黑暗最容易消磨人的耐性,尤其是这样充满陷阱的黑夜。 顾天澜的手不知道碰到那里,突然亮了起来。顾天澜还来不及欣喜,便闻到一股刺激的味道。 黄色的液体从尽头流了出来,所到之处,那铁都被腐蚀了。 顾天澜往后退,退着便发现无路可退了。 顾天澜抬头望了一下头顶。这里高至少三丈,墙壁光滑,她根本没借力的地方。 顾天澜想到了那具白骨。这黄色的液体浸过自己,恐怕自己瞬间就变成白骨了。 黄色的液体缓缓流了过来,马上就到顾天澜的脚上。就在顾天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根绳子落在了顾天澜的头顶。 顾天澜拉住绳子,一个借力,脚便离地了。 绳子的另一端开始拉着,顾天澜的身体缓缓上升,很快到了最高点。 顾天澜的脚踏到了地,她坐在地上,剧烈得喘息着。 顾天澜看着来人,倒是一惊,她没想到萧奕明会出现在这里。 萧奕明看着她的模样,便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披在了顾天澜的身上。 顾天澜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推辞,而是裹紧了他的衣裳。 “这里看起来是斩妖台,其实又不同于真的斩妖台。这斩妖台,在阵法里,便要遵守五行八卦,有生门,有死门。”萧奕明道。 顾天澜对萧奕明刮目相看:“萧公子还懂阵法?” “略懂皮毛而已。”萧奕明道。 略懂皮毛比自己什么都不懂好。 顾天澜跟在萧奕明的身后,遇到的陷阱比自己乱撞的时候少多了。 阵法之外,宝音静静地等待着。 元蕴真人已经彻底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身体僵直,鲜血流了一地。 真正的公孙奕站在那里,对于眼前的一幕不为所动。 “我已经不打算留顾水月了,就让她死在这阵法之中吧。”宝音道。 她说完,便盯着公孙奕看着,欣赏着他的表情。 她占据可汗的位置两年,充分体会了旁门左道的好处。所以这两年来,她一边平稳局势,一边招募能人异士。 比如这懂五行八卦懂阵法之人,如今便派上用场了。 “公孙奕,你担心害怕就表现出来吧。为了不让我笑话,你忍着,值得吗?”宝音用玩笑的语气道。 “她不会死的。”公孙奕道。 “这阵法在所有阵法里,虽然是最初级的。但是顾水月丝毫不动,所以足以致命。公孙奕,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顾水月到底是死还是半死不活。” 公孙奕很厌恶那个“死”字。 公孙奕不说话。 宝音继续刺激着她:“我赌她死,且死得十分凄惨。要么是一具白骨,要么是血肉模糊。一具白骨还好一些,血肉模糊太可怕了。” 公孙奕瞪着她,眼神里带出一股戾气。 宝音更加愉悦了,她最喜欢看的便是公孙奕这恨不得杀了她,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元蕴真人是顾水月的人。 她和顾水月博弈的便是公孙奕。 顾水月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公孙奕。 如今,公孙奕落在她手里,就连顾水月都要赔上自己的命。 宝音赢了,赢得十分漂亮。 宝音以胜利者的姿态,等着顾水月的尸体。 “可汗,生门开了,阵法里的人跑了!”布阵者脸色苍白,一脸灰败,向着宝音汇报道。 宝音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公孙奕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她朝着布阵者狠狠地踹过去一脚:“废物!” 那人跪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血。 “开始入阵的人本来必死无疑,后来又有人闯入,便开始破阵了。”布阵者道。 “后来还有人入阵,入阵者是谁?”宝音问道。 “是萧氏一族的萧奕明。”布阵者道,“他似乎通一些阵法。” 宝音的眼睛微微眯起,萧氏一族,萧奕明吗? 她突然想到,顾水月潜入宫中,挑拨她和母后的关系的时候,萧氏也入了宫。 原来是萧氏。 顾水月是怎么和萧氏的人扯上关系呢?萧氏为何要帮顾水月? 纵然她这次逃脱了,无论她在那里,自己一定会将她揪出来!宝音暗暗想着。 宝音一边令人监视萧氏府邸及萧家嫡长子萧奕明,一边则自己化作了元蕴真人的模样,登上了斩妖台。 “元蕴真人”道:“狐狸精已除,笼罩着京都的那层妖气已除,京都无碍,诸位天下子民不必忧心。金屋殿不可猜,如今在金屋殿中的人乃是福星,坐镇大都,可保天下安宁。” 百姓们对元蕴真人的话深信不疑。 宝音便以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顾水月千方百计挑起的事端平息了,甚至掌握了一股更为可怕的力量—信仰的力量。 这易颜蛊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有了这个,有的是坐享其成的法子。 宝音还将元蕴真人的脑袋砍了下来,送到了契纥的军营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示威与挑衅。 第三百零四章 威逼萧家 萧奕明带着顾天澜回到了萧家。 下人们只见大公子抱着一女人进匆匆走了进去,那女人的脸被他挡住,看得不真切。 大公子不是与那迦公主定亲了吗? 下人们心思各异,却也不敢过问主人家的事。 萧奕明迅速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顾天澜放到了床上。顾天澜身上多处受伤,血流了许多,萧奕明只替她简单止了血,其余的伤势便处理不了了。 顾天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眉头微微皱起,十分痛苦,她低声在呢喃着什么,像是叫谁的名字,萧奕明听得不真切。 大夫很快就来了。 大夫将工具箱放下,没有问什么,便帮她看了起来。 大夫重新处理了伤口,帮她止住了血,又开了一张药方,递给了萧奕明。 “大公子,这姑娘腿上的伤口最严重,其余倒无大碍。她需在床上静养四五日,不可沾荤腥与发物。” 萧奕明将大夫送了出去。 关上门,他亲自将房间收拾了一番,然后便在床前静静坐着,听着她嘴里呢喃的名字。 墨寒。 墨寒是她喜欢的人吗? 大夫刚从萧府出去后不远,便被一人拦住了。 大夫吓得后退两步:“你要做什么?” “大夫莫怕,我只是问大夫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大夫是从萧府出来?诊治的可是这个女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在大夫的面前摊开来。 大夫看着,点了点头。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大夫试探着问道。 “大夫,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那人说完,直接在大夫的背上敲了一下,将他敲得晕了过去。 萧府被宫里的侍卫包围住了。 萧老爷听到汇报,顿时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整个大都乱成一团,唯萧氏一族和可敦的母族强盛,萧老爷一直有些不安,此时乍闻此事,第一反应就是可汗要收拾萧家了吗? 萧老爷连忙走到门口,便看到宫里的侍卫统领负手站在那里。 “萧大人,叨扰了。”侍卫统领朝着他拱了拱手。 萧老爷面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想着他如此有礼,心中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沙钵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段时日,有人行刺可敦,刺客一直未抓获。今日,有人看到刺客便在萧大人府上。”沙钵道。 萧老爷的脸色顿时变了:“沙钵统领的意思是,我私藏刺客?沙钵统领不可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沙钵将一人推到了萧老爷的面前。 这人正是不久前来过萧府的大夫。 “这位大夫刚刚来府上给刺客看过病,就在贵府大公子的床上。”沙钵道。 萧老爷看着那大夫,知道今日这搜查是势在必行了。若是不搜查,他便坐实了私藏刺客的罪名。 只是奕明…… 对方来得很突然,即使通风报信的时间都没有。 萧老爷只得退到一边:“沙钵统领,请。” 侍卫们进了萧府,直接朝着萧奕明的房间而去。 沙钵停在一间房外,他的鼻子很灵敏,一下便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 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也没有打招呼,直接一脚踹了进去。 在这之前,他或许还要给萧奕明几分面子,毕竟这是将来的驸马爷,但是私藏刺客的事被发现了,别说是驸马爷了,他很快就要成阶下囚了。 沙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只见萧奕明*着上半身坐在床上,手臂上包裹着白纱布,血腥味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沙钵快步走了两步,床上只有萧奕明一人,根本没什么刺客! “搜!”沙钵一声令下,那些侍卫便冲了进来,对房间一寸一寸地搜查着,恨不得将整个房间都翻过来,再掘地三尺。 但是,他们一无所获。 “沙钵统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萧奕明坐在床上,紧抿着唇,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怒气。 刺客怎么会不在? 沙钵觉得难以置信,对上萧奕明的质问,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人道萧公子这里藏着刺客。” “那请问沙钵统领,刺客在何处?大内侍卫的权势竟然这么大了,只听一些风言风语便可以搜查朝廷重臣的府邸了?”萧奕明厉声问道。 沙钵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萧公子言重了,我也是奉命行事。” 萧奕明道:“可汗肯定是被奸人怂恿,待我伤好了,我会去向可汗解释清楚的。” “敢问萧公子怎么受伤的?”沙钵问道。 萧奕明脸色一冷:“这便不需要向沙钵统领汇报了。沙钵统领请回吧,出去的时候再带上门,我要休养了。” 萧奕明逐客,沙钵只能退下去。 门关上,萧奕明脸上的冷意消失,浑身都软了下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深深地舒出一口气。 顾天澜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萧奕明站在窗户旁,望着外面。 萧奕明听到动静,便起身:“你醒了。” 顾天澜的头隐隐作痛,这里是萧府,自己安全了,暂时逃过一劫。 “好些了吗?” “好多了。” “所谓刺客,是怎么回事?顾姑娘,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顾天澜道:“我只能回答你部分问题。我是大梁的人,此行是要寻找梁帝。” 她是梁帝的人,难怪可汗千方百计想要抓到她。 “你后悔救我了吗?”顾天澜看着他,问道。 萧奕明笑了:“即使知道你的身份,我一样会救你。” “所谓刺客—宫中那位可汗早已被偷龙转凤,不是原先的可汗了。” 萧奕明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非同小可。 “不是原先的可汗是何意?” “你知道易颜蛊吗?”顾天澜问道。 萧氏祖先虽是汉人,但是后来迁到突厥,如今算来已经有两百年,早已融入了这里。当年突厥和南疆一战,但凡突厥人,对蛊虫都不会陌生。 “听过。” “原先的可汗已经在那一次大战中丧生,如今宫中的那位,实际上是宝音用了易颜蛊易容而成的。”顾天澜声音平静道。 萧奕明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满布着焦躁不安。 这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但是若是真的,那整个朝堂其实都在宝音母女的控制中,萧家的处境就会十分不妙。 “她用易颜蛊,可以随意变成她想要变的人。” 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可以扮作你最重要的人,抑或你最信赖的人,而你却丝毫无所觉。 你每走一步都必须十分小心翼翼,否则就可能遭到她的反杀。比如这一次。若非萧奕明的出手相助,顾天澜便已经落在了宝音的手里。 宝音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对付许多。 不仅如此,宝音身边还有许多能人异士,比如今日的阵法,便差点要了她的命。 顾天澜想着,头便有些发疼。 要对付宝音,首先要破了她身上的易颜蛊。 她必须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对付宝音。 萧奕明看着她闭着眼睛,便没有再问下去。 沙钵回到了宫中,向可汗汇报了这件事。 可汗一脚便踹了过来,将他踹到了地上:“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可汗动怒,沙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汗如何不怒? 眼看着就要抓到顾天澜了,如今竟然功亏一篑,这便等于放虎归山,再抓她便没这么简单了。 “她肯定还藏在萧府之中!”可汗冷声道。 “属下将萧奕明的房间搜了一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但是什么都没搜出来。”沙钵道。 可汗又一脚踹了过去,将他踹回了地上:“废物,那为何不掘地三尺?你怎么知道萧奕明的房间里就没有机关?那么短的时间,萧奕明肯定不能将人弄到另一个地方藏起来。” 沙钵顿时醒悟过来:“那属下马上去掘地三尺。” “废物,你以为萧奕明会等着你去掘地三尺吗?那是因为抓到把柄,朕才让你去搜萧府的。如今无端端又去搜萧府,岂是这么简单的事?!” 沙钵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可汗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要想个办法,将顾天澜逼出来,自动现身。 几日后,良辰吉日,便是萧奕明与那迦公主成亲的日子。 那迦公主向来任性,本来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她自己偷偷跑到了萧府门口看,当看到萧奕明是个俊朗的翩翩青年时,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并赶着可汗早日替她敲定婚期。 萧府张灯结彩,新郎官却不怎么高兴。 萧奕明本来就不想要这桩婚事。但是作为萧家长子,他又不可抗旨不遵。 这一日,萧府张灯结彩,新郎官带着一众人去迎新娘子。 顾天澜易容陪在了萧氏的身旁,看着宾客络绎不绝,整个府邸热闹非凡。 “萧府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萧氏感叹道,“只是奕明,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那迦公主是金枝玉叶,萧奕明娶了公主,以后将平步青云。”顾天澜劝慰道。 萧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男人确实不该拘于儿女私情,而且,奕明若是遇着喜欢的,再娶便是了。” 萧老爷的脸上满脸堆笑,与宾客言笑晏晏。 突然,一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了萧老爷的面前:“老爷,不好了!” “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好了?你不是和大公子去迎亲了吗?”萧老爷的脸上有些不快。 “那迦公主死了,他们说是大公子杀了那迦公主!” 乍一闻这话,萧老爷头一晃,差点晕过去。 第三百零五章 反间之计 萧老爷勉强站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汇报的人道:“大公子带着属下们去迎亲,按照礼仪,只要等那迦公主出来就行了。结果那迦公主非要大公子进房里迎,大公子便有些不悦了。大公子最终还是进去了,两人不知道因什么争吵起来。那迦公主突然一声惨叫,再推门进去的时候,便看到那迦公主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眼睛瞪大,鲜血直流,没气了。宫里的侍卫便道是大公子杀了那迦公主。” 这大喜的日子突然变成了丧事,一对新人,新娘死了,新郎成了杀人凶手。 这喜庆的红色便变得分外刺眼了。 “奕明呢?”萧老爷问道。 “大公子被宫里的侍卫抓起来了,说是要关进大牢。” 萧老爷头晕目眩,差点倒了下去。 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 “老爷,您不能倒啊,这许多事还等着您处理。” 萧老爷深吸一口气。 事情弄成这样,喜事自然没法再办下去了。 萧老爷便请宾客回去了。 萧奕明原本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萧家的长子嫡孙,驸马爷,前途不可限量,想要与他交好的人自然很多。而今却突然成了谋杀公主的凶手,这罪名可不小,杀头都是轻的,众人便想着赶紧撇清关系。 很快,那些前一刻还和萧老爷把酒说着恭喜的宾客,下一刻便匆匆离开了。 本来热闹的萧家顿时冷清下来。 萧老爷换了一身衣服,连忙去宫中求见可汗,却连可汗的面都没有见到。 “可汗不见兄长,是真的认定奕明杀了那迦公主吗?那迦公主虽然不是可汗最宠爱的公主,但是毕竟是陛下的女儿,奕明……他怎么这么糊涂呢!”萧氏感叹着道,满脸的担心不安。 顾天澜在她身边坐着:“恐怕没这么简单。萧奕明不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下杀了那迦公主的。他真要杀,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萧氏看着她:“你是说奕明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无冤无仇的,谁会陷害奕明呢?” 萧氏想不通。 顾天澜却很快想到一个人。 宝音。 宝音如今顶着可汗的脸,坐着可汗的位置,完全可以做到这件事。 至于原因—— 萧奕明救了她,与宝音明目张胆地对着干,早就惹怒了宝音。 至于目的—— 杀了萧奕明吗?顾天澜觉得,宝音是在逼迫她现身。 “奕明是大哥的嫡长子,又是萧家一众年轻子弟里最聪明的。这一段时日,大哥一直在奔走,试图将奕明救出来,但是却丝毫没有办法。大哥急得病倒了。”萧氏道。 萧氏一族的权势并不小,但是却是为人臣子,面对这种罪名,确实无可奈何。 萧奕明是为她才被宝音报复的啊…… 皇宫。 “萧奕明是因为顾水月而惹上这样的罪名的,以她的聪明程度,很快会知道这件事。你猜她会不会为了救萧奕明而乖乖落到我的手中?”宝音问公孙奕道。 公孙奕冷着脸不说话。 宝音不以为意,自顾自道:“若是她来了——顾水月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怕死,你作为她的丈夫便没有丝毫嫉妒吗?” 宝音盯着他看着,依旧没有看到他脸色的变化,总觉得有些无趣。 “那我便守株待兔了。” 经过几日的严加审讯,萧奕明对于自己杀死那迦公主一事供认不讳,可汗为了给那迦公主报仇,要亲自杀了萧奕明。 这消息传到萧府的时候,萧夫人当场便晕了过去。 “可汗竟然真的要杀了大公子,是完全不将萧家放在眼里啊!” 萧老爷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老爷,可汗肯定被魔怔了,属下听闻一个传闻,可汗是被人控制了,萧家是否要……” 萧老爷伸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萧家绝对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奕明是我的儿子,但是萧家上下几百人的命,我也必须负责。” 那人退到一边,便不敢再说话了。 这一日,烈日炎炎。 那迦公主的殿门口,萧奕明跪在那里。 青年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神灰暗,像是受了不少折磨。 可汗手里拿着大刀,走到了萧奕明的面前:“今日,朕便要替那迦报仇,用你的人头来祭奠那迦!” 可汗将刀高高举了起来,在要砍下去的瞬间,一东西突然打在了他的刀上,刀刃一偏,便砍在了萧奕明的肩膀上,几乎将他半个手臂都砍了下来。 可汗将刀扔在一旁,转头看去,便看到一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萧奕明痛苦地捂住伤口,扭头看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顾天澜走了过来,扯下一块布,紧紧地捆在他腋上,止住了血。 然后又迅速拿出一些止血的药,倒在了狰狞的伤口处。 “这捆只能捆一刻钟,可汗还是寻个太医来替他看看吧。”顾天澜道。 可汗盯着她,露齿一笑,那张粗犷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丝少女的神情,诡异极了:“好。” 宝音的计策定的很好。 她用萧奕明引顾水月出现,再将萧奕明放回去,给萧家一个面子,萧家肯定对他感恩戴德。 宝音走了过去,挟住了顾天澜的手:“阿澜姐姐,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顾天澜自投罗网。 宝音没有杀了她,也没有将她下狱,如同关公孙奕一般将她关起来,而是将她带在身边。 顾天澜倒像是可汗新的宠妃。 经历之前狐狸精的事后,群臣的包容性高了许多,觉得可汗身边有个宠妃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会迷惑人的狐狸精就好了。 寝宫外,宝音是以可汗的模样。 寝宫里,宝音则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阿澜姐姐,当初你们将我赶走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日?我是突厥的可汗,这漠北的江山,这大都,都是我的了。连你和公孙奕的命,都落在我的手中。” “大梁只有刚会开口说话的幼帝,而我的手中却有大梁的帝后,突厥与大梁一战,大梁赢的可能性还真是小。” 宝音说着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像是十分愉悦。 或许是乐极生悲,宝音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一变,突然晕了过去。 有几道黑影便凭空出现,护在了宝音的面前。 过了一会儿,太医便出现了。 宝音躺在床上,不透光的蚊帐挡着,只露出一只手臂。顾天澜也被迫呆在床上,伪装成那只手是她的。 太医认真地切着脉。 半晌后,太医便道:“恭喜可汗,恭喜娘娘,这位娘娘有喜了。” 顾天澜听着,难以置信地看向宝音的肚子,只觉得十分奇怪。 宝音并非一个保守的人,但是能让她心甘情愿怀上孩子的人很少。她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嘴唇紧抿着。 宝音也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怔愣,很快又开心起来。 太医退了下去。 宝音道:“去把刚刚那个太医处理了。” 一道黑影领命而去。 “阿澜姐姐,我有孩子了,你猜这个孩子是谁的?” “与我何干?” “当然和姐姐有关,有了这个孩子,我与姐姐的关系就更亲密了。姐姐,公孙奕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宝音舔着唇,露出一丝暧昧的笑,“金屋殿建成三个月了,三个月九十天,我有八十天是宿在金屋殿的。我终于有些明白姐姐怎么这么喜欢公孙奕了。” 之前,无论宝音说什么,顾水月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与公孙奕如出一辙。 宝音对他们这副样子厌恶极了。 此时,她终于看到顾水月的表情有了变化,顿时更加愉悦了。 “将来突厥可汗的位置便是由我腹中的孩子继承的,而大梁的帝位则是姐姐的儿子,换一个角度看,这天下岂不是统一了?突厥和大梁变成了一家,简直是兵不血刃的统一。”宝音道,“大梁的小皇帝是哥哥,哥哥可要让着弟弟啊。” 顾天澜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宝音的性格便是如此,若是顾天澜反应越强烈,宝音便会变本加厉,见顾天澜没有反应,她便有些兴味索然了。 宝音有些累了,便没有再说了。 她躺在床上,极为好奇公孙奕知道她怀了他孩子时的反应。 公孙奕就算再冷情冷心,也该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对她好一些吧。 白釉宫。 “宝音怀孕了,怀的是梁帝的孩子,她还杀了太医。” 可敦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就变了。 宝音和可敦虽然是母女,但是在有一些事上还是存在分歧的。 宝音希望可敦和她的母族支持她,将来可汗的位置是由她的孩子继承。但是可敦却希望可汗的位置是由自己的儿子继承,尤其是在她怀疑赫那的死和宝音有关后。 若是赫那真的是宝音害死的,那她是不会放过宝音的! “派去大梁查赫那的死的还没有消息吗?”可敦问道。 “赫那王子的死确实有蹊跷。赫那王子是由宝音公主从地牢里救出来的,但是赫那王子被救出来,却像是厄运的开始。若是赫那王子一直待在大梁的地牢里,恐怕不会丧命。” 可敦的表情变得冷厉起来:“查!继续查!一定要将赫那的死因查出来!” 第三百零六章 可汗尸首 宝音觉得开心极了,她只要想着自己腹中有公孙奕的孩子,便开心得睡不着觉。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突发奇想,让顾水月和公孙奕见一面。 对于她而言,别人的不开心反而会加剧她的喜悦。 顾天澜本来昏昏欲睡,当看到立在湖中心的金屋殿,突然精神一凛,彻底醒了过来。 吊桥被放了下来,宝音拉着顾天澜的手走过了长长的吊桥。 “嘘。”宝音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顾天澜要轻声一点,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殿中。 宝音本来想给公孙奕一个惊喜的,但是推开门就看到公孙奕抱剑坐在椅子上,计划便落空了。 顾天澜看到椅子上坐着的人,心一紧,嘴唇不禁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便这样对视着,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不得睡,甚至不得靠近。 “你莫非是知道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所以你也睡不着了?”宝音开心道。 宝音一靠近,公孙奕脸上便露出嫌恶的表情,想要远离她。 宝音毫不在意,眼神里透着嗔怪:“什么亲密的事都做了,你这般避之不及是做给谁看呢?” 宝音说着,突然注意到门口有一道身影闪闪躲躲的。 公孙奕道:“进来吧。” 只见一道矮小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人便是这金屋殿里唯二的人,专门伺候公孙奕的。这人五短身材,体型偏肥,面容普通,透着些猥琐来。 宝音很不喜欢他,她生平最讨厌生得丑陋的男人了,看着这人便觉得想吐。那时她就是为了恶心公孙奕,才让这人到公孙奕身边伺候的。 “公子,殿下,奴才来给二位倒水。”他满脸讨好道,主要是对着宝音讨好,而完全忽略了顾天澜的存在。 宝音看着他那眼神便觉得恶心:“我不喝茶,你滚出去!” 那人吓得一抖,便颇为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这丑陋的人离去后,宝音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公孙奕,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宝音直接扔出这个重磅消息,“阿澜姐姐,你们二人是不是有体己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宝音说着,便出了门,还将门掩上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恶趣味,有些好奇顾水月的反应。 房间里只剩下顾天澜和公孙奕两个人。 两人先是平静地对望着。 公孙奕抛下了手中的剑,走了过来,将顾天澜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阿澜……” 两人分别两年了,公孙奕从那朦胧中的梦中清醒了过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爱人,似乎想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顾天澜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阿澜,别哭。” 他炙热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无声地安抚着她。 顾天澜却越哭越凶,似乎想将这两年多担心害怕与委屈全部哭出来。 两人如同黑暗中相互舔着伤口的幼兽,但是其中又含着一丝芥蒂,有些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顾天澜突然推开了公孙奕。 公孙奕有些手足无措。 “宝音腹中的孩子……”顾天澜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公孙奕脸色发冷,但是终究没有否认:“她对我下了药。” 恰在这时,门突然推开,宝音看够了戏,过足了瘾。看着这两个爱得生死相随的人,因为她还生了芥蒂,宝音便有种异样的快感。 她依旧将顾天澜带在身边,看着顾天澜闷闷不乐,宝音便更加开心。 白釉宫。 一则消息让白釉宫处于一股风起云涌中。 “娘娘,查出来了,赫那王子并非死于刀剑,而是死于蛊虫。那个时候,大梁的云曜中了子母蛊,梁帝和梁后一直在寻找母蛊在谁的身上。赫那王子从牢中出来便是因为蛊虫,这就导致梁帝和梁后怀疑上了赫那王子。实际上,赫那王子的蛊虫是宝音公主给的。” 宝音选择在这个时候利用蛊虫救赫那,不像是要救赫那,反而像是要寻一个替死鬼。 “赫那王子在出逃前与宝音公主见过面,是宝音公主给赫那王子安排了出逃的路径。但是两人分开没多久,赫那王子便落在了大梁的手中,并且从赫那王子的身上发现了母蛊。” “这要将母蛊种在一个人身上,必须要他心甘情愿。赫那那个傻孩子,被人骗得团团转呢。”可敦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这事情的起因结果已经很清楚了,谁是幕后真凶,谁是真正的得利者,一目了然。 宝音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觉得宝音聪慧,但是却从未想过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为了野心可以设计害死自己的亲哥哥。 那么有一日,是否也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杀死自己的母亲? 可敦走到今日的位置,也算是经历风雨,知道人心险恶,面对这样的事,还是觉得很可怕。 赫那,她的儿子! 可敦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宝音有了自己的孩子,根本容不上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知道她腹中有了孩子,宝音对付她的日子将很快就会来临。 为了不让这一天到来,可敦只能选择先下手为强! 汇报的人退了下去。 谢韫一进来,便打了一个寒战。 他仍旧走了过来,揉着可敦的额头:“娘娘,无论发生什么您都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可敦拉住他的手,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本宫不能气坏身体。” 宝音杀了元蕴真人,还将元蕴的脑袋送到了契纥手中,这明显是嘲讽。 契纥看着元蕴真人已经腐烂的脑袋,脸色顿时因为愤怒而发青。 下一瞬,契纥竟然不顾那股恶臭味,将那个丑陋的脑袋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哑着声音嘶吼着。 对于他而言,元蕴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在危难之际救了他,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元蕴不仅是他的恩人,还与他相依为命,是他的依靠。 这一刻,比牢狱之中,当得知自己要被流放到极北之地还要绝望。 下一刻,那强烈的仇恨支撑契纥站了起来。 “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契纥道。 契纥召集了几个心腹来商议。 “将军,这件事有些不正常,从腐烂程度看,元蕴真人已经死去多日,但是前两日,元蕴真人还告知天下人可汗身边的妖魔已经被清干净了。” “难道说可汗身边真的有妖魔鬼怪?” 这些人说着,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是妖魔鬼怪,我们才更要灭了那些妖魔鬼怪,守护突厥的安宁。”契纥厉声道。 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觑,其实,他们都没了斗志,觉得根本没有胜算,不过迫于契纥的威力。 心腹们离去后,契纥便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又何尝不知道伴随着元蕴的死,将士们已经没了斗志,他说要为元蕴报仇,其实是个天荒夜谈。 “你说我该怎么办?阿蕴,你教教我。”契纥盯着元蕴的脑袋,囔囔道。 契纥已经是穷途末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便想着带着大军冲到大都城下,与可汗的人大战一场。他即使不能为元蕴报仇,待死了,走得快一些,或许还能赶上他。 第二日一大早,契纥便准备拔营。 “将军,有人说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您。” 契纥道:“什么人?送什么东西?” “一个神神秘秘的人,说能帮将军您,还说您要是不见他会后悔的。” 契纥道:“让他进来吧。” 一人两手空空地走了进来。 契纥盯着他,是个梁人。 “你要给我的东西呢?”契纥皱着眉问道。 “东西太大,我拿不过来,只能请你去看,若是你觉得有用,可以拿回来。” 契纥觉得自己被耍了,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是敢寻自己的开心。 契纥抽出了手中的刀,搁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来人面不改色,定定地看着他。 契纥觉得十分稀奇,他收了刀:“你究竟是什么人?可汗的人?” “我知道你面临着困境,是来帮你的。” “我的困境是什么?” 来人道:“心怀仇恨,军心涣散。” 契纥神色微微一动,起身道:“我跟你去。” 契纥并非一人去的,而是带着二十几个亲兵。 他们走了没多远,那人便停住了,他面前居然是一具棺木。 契纥面色不定地盯着那棺木:“这便是你要送我的东西?” “你不如打开看看。”来人不慌不忙道。 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契纥觉得荒谬,还是走了过去,将那棺木推开了。 顿时,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当契纥看到棺木里躺着的人,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 棺木里面的人已经腐烂了,但是从面容和体型上分辨,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就是可汗! 若是可汗已经死了,那皇宫里的那个可汗又是什么人? 两个元蕴已经匪夷所思,如今又出现了两个可汗…… 突颜说可汗是被宝音控制了,如今想来,真相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契纥没兴趣去探究真相,他只想利用这件事为可汗报仇。 契纥四处看去,刚刚那个带他来的人竟然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心中想:“阿蕴,是你在帮我吗?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将棺木盖上,抬回去,棺木一定要看好。”契纥道。 第三百零七章 指认真假 在宝音眼中,契纥就是个跳梁小丑,元蕴那个假道士死后,契纥根本没什么威胁力,所以也就没有理会他。 她没想到,契纥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卷土重来,还带着一个惊天秘密。 “契纥说真正的可汗已经死了,您是……假的可汗。”禀报的人说着,便冒出了冷汗。 宝音刚听闻这话也是一惊,第一反应是契纥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宝音最大的秘密,这秘密一旦被揭穿,宝音所有的权势和地位都会化成过眼云烟。 “他还说,他找到了可汗的尸首。他要护送可汗入大都,为可汗报仇,并将真的可汗送入皇陵。” 真的可汗早就在两年前就死去了,就算是尸骨,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一堆白骨能证明什么? 宝音觉得很荒谬,同时,她又松了一口气。 待人都退了下去,宝音便掀开帘子进去,顾天澜也抬头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着。 “有些人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其实是痴心妄想。”宝音笑着道。 顾天澜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眸,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 此时的宝音越自负,就会输得越厉害。 至于是不是痴心妄想,很快就会知道了。 可汗下令,派萧奕明出征,镇压反贼契纥。 这是可汗给萧奕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给一个台阶给萧家下。 萧老爷接到圣旨后,阴霾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契纥那一众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且谋反的理由也极为荒谬,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奕明,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萧奕明的面容淡淡的,没有什么喜悦。 萧氏一族是汉人,比突厥任何一个氏族都更加忠君爱国。但是宫里的那位可汗是丝毫不会念及萧氏一族的忠心的,当需要毁掉萧氏一族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 顾姑娘为了救她,入宫落在了可汗的手里,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结,让他闷闷不乐。 萧奕明带着两万大军出征,与契纥交战于大都城外五十里之地。 契纥大军前竟是有一樽棺椁。 这种两军对敌的阵势,对于两军而言都是第一次。 “可汗在此,你们若是敢杀过来,便是大逆不道!”契纥厉声道。 他骑着马,紧挨着棺椁。 萧奕明这边根本不以为意,骑着马便冲了上去。 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也都跟着冲了过去,带着浩浩荡荡的杀气。 有人挑开了棺木的盖子,有人想要掀翻棺木。 萧奕明刚好看到棺木里躺着人,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每日上朝时,萧奕明都可以看到,甚至上一次,这张脸的主人还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棺木里的人已经腐烂了大半,但是这些轮廓特征却十分清楚。 真的是可汗。 可汗已经死了。 当契纥说可汗已死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是契纥找的借口,只是这谋反的借口也太愚蠢了。 如今对着棺木里的人,他彻底震惊了。 那一瞬间,萧奕明的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 若是为了让宫中的那一位信任萧家,他最好的选择便是杀了契纥,再一把火烧了这棺木。 但是,顾姑娘依旧在可汗的手中…… 可汗对顾姑娘恨之入骨,不知道会对顾姑娘做什么…… 萧奕明突然翻身下马,朝着棺木跪了下去。 “可汗在棺木中!”萧奕明大喝了一句。 于是这一场厮杀又变成了抢夺棺木。 两方厮杀,萧奕明这一方终究将棺木抢到了手中。 这场战竟是不分胜败。 但是,契纥棺木里敛着的真的是可汗的事却传开了。 这是由萧奕明及其坐下两万将士全部验证的。 “棺木里真的敛着的是朕?怎么可能?”宝音低声囔囔道。 她以为这是契纥找的谋反的借口,其实棺木里敛着的不过一具白骨。 “可汗,这是萧奕明亲眼看到的。棺木里的尸首虽然已经腐烂,但是脸却清新地分辨出,是可汗的脸。” 宝音怎么也想不通。 “那不过是反贼的障眼法罢了。朕好好的在这里,怎么会成了一具尸首?萧奕明好大的胆子,竟敢朝着棺木跪下去,与反贼狼狈为奸!”宝音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怒意。 汇报的人垂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宝音一直将顾天澜带在身边,之前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在顾天澜面前炫耀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而今形势急转,宝音看着她便觉得格外刺眼了。 顾天澜在房间里坐着,宝音进来,便将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萧奕明这一次彻底惹怒了我,萧家、萧奕明,我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宝音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 她已经验证了萧家的忠诚。 萧奕明乃是萧家的嫡长子,她要杀萧奕明,萧家都没有反抗的情绪。 萧家是一只老虎,但是却是一只沉睡的老虎,她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忌惮萧家了。 顾天澜看着宝音眼里流露出的不屑,觉得很可笑。之前只能说明一个萧奕明不能让整个萧家不顾一切与可汗对抗。若是宝音要动的是整个萧家,那就未必了…… 经过这件事后,大都的传闻愈演愈烈,只道契纥棺木里的才是真可汗,宫里的那个不过是妖怪变的。 传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传闻越来越多,她却拿不出反驳的证据时,传闻就会演变成真相。 宝音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元蕴真人。 契纥知道元蕴真人死了,但是天下百姓不知道。 说到这里,宝音还要好好感谢顾水月。 “姐姐,你费劲尽心思让元蕴真人是真仙人这件事深入人心,我却捡了渔翁之利,还得多谢谢姐姐啊。”宝音盯着元蕴真人的脸,充满戏谑道。 顾天澜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怒意,宝音笑得更加开心了。 这便是她要让顾水月活着的原因。 她要顾水月看着她是如何拔除她的阴谋,看着她生下公孙奕的孩子…… 宝音利用易颜蛊变成了元蕴真人的模样,然后穿上了广袖的白色长袍,身上气质如谪仙,与真正的元蕴真人如出一辙。 元蕴真人将就可汗真假这一件事在斩妖台上进行占卜。 “只要我用这张脸说契纥的那个可汗是假的,天下百姓便会相信我的话,契纥会再次沦为丧家之犬。”她道。 宝音登上了高台。 而当她登上高台的时候,围观的百姓的脸色突然变了,有些甚至大声惊呼起来。 宝音站在高台之上,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当发现自己的脸是一张男性棱角分明的脸时,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疑惑了。 她看见百姓们的目光是望着一个方向露出恐惧的神情的时候,她也往前走了两步,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人正吊在高台之上,而那人竟是和宝音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正是元蕴真人。 台上站着活着的元蕴真人,高台上吊着一个死的元蕴真人,难怪百姓们恐惧尖叫了。 百姓们吓得四散走开,很快的,斩妖台下便空了。 宝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股怒火便从心中冒了出来,几乎将她的理智烧光。 从两个可汗,再到两个元蕴,这一模一样的套路,明显就是有人在针对她。 她本来想借元蕴真人的手给契纥致命一击的,如今完全落空了。 “那个说可汗身边的妖孽被除掉的元蕴真人可能是假的元蕴真人,真的元蕴真人早就死了。” “那宫里的可汗,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都的街上到处漫布着这种议论声。 而契纥得到舆论的支持,与萧奕明的对战节节胜利,竟是攻到了大都城外。 白釉宫。 宝音腹中的孩子一个月了,大夫说胎象很稳。宝音的孕期反应却越来越明显了。 她吐了一场,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睛里的不郁十分明显。 可敦坐在那里,面露慈爱地看着她。 “宝音,莫急,身体要紧。父亲还未出手,若是父亲出手,契纥算得了什么。”可敦道。 宝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顾水月和公孙奕都在我手中,所以我想不通究竟是谁在对付我。对方明显知道我是假的可汗,针对这件事来对付我。” 可敦垂下眸,掩盖住眼中闪过的一抹厉色,瞬间,她的表情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温和:“大梁的人,还是萧家?” 宝音想到一个名字,几乎咬牙切齿道:“萧奕明!” “如今满朝文武都议论着这件事,首先要稳定朝臣的心,再一举歼灭了契纥。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要破对方设下的局。”可敦道。 宝音看着可敦:“母后,您有什么主意吗?” “我与可汗是几十年的夫妻了,可汗换了一个人,我自然能看得出来。”可敦道,“不如演一场戏,由我来指认棺木里死去的可汗和活着的可汗,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可汗。” 宝音听着可敦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她走到了可敦的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可敦的脖子:“还是阿娘对我好。待稳定军心,契纥、萧奕明、萧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母后,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我的。” 第三百零八章 宝音之死 “不,这天下是属于我的。”宝音走后,可敦冷笑一声,当手抚摸着自己肚子的时候,脸上又变得温柔起来。 可敦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认谁是真正的可汗。 当可汗真假莫辨的时候,可敦的话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当然,还有人有个疑问,若是可敦也是假的怎么办?整个大都已经被这真真假假搞得人心惶惶。 可敦的父兄很快压制了这个疑问,他们认定可敦是真的,其他朝臣便不敢多言了。 这一日,朝堂之上便已经聚集了文武百官。 门口处摆着一樽棺木,这棺木正是萧奕明从契纥那里抢回来的。 棺木里加了一些防止腐烂和驱散气味的药材,所以棺木里的人依旧分辨的出长相,且气味没那么浓烈了。 可汗坐在首位之上,俯视着朝臣。 “如今朝堂之中各种传闻令朕不胜其烦,有些宵小之辈以为这般就可以撼动朕的江山。朕今日让可敦来指认真假并非因为朕向宵小之辈认输,而是想让诸位安心,让天下百姓安心。朕便是朕,不可能有假的。” 朝臣们皆低下头,不敢多言。 “可敦驾到!” 今日的可敦没有盛装打扮,而是穿着素白的衣裳,面上画着淡妆,恰恰掩盖住眼下的纹路。 “娘娘,开始吧。” 可敦点了点头。 她先走到了殿上:“可汗,您可否抬起手来?” 殿上的人抬起手,可敦抓住他的手,将他的衣袖捋了起来,盯着他的手腕处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可汗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 这里看完后,她浸了手,手里被裹上一层薄膜。她走到了棺木前,朝着棺木里的人鞠了一个躬。她对殿上的可汗和棺木里的人都行了礼,在真相没有出来前,任何一个都可能是真的可汗,所以她这般做是十分合乎情理的。 可敦盯着那张可以辨认出面容的尸首,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然后对着棺木里的人做了刚刚一样的动作。 查看完后,可敦便褪去手上的东西,浸了浸手。 朝臣们都不由得伸长脖子,等着可敦的答案。 可敦道:“本宫与可汗相识二十余载,相依相偎二十余载,这世上没有人比本宫更熟悉可汗,包括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脸或许可以一样,但是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不能完全一样,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本宫看了殿上的可汗,又看了棺木里的可汗,已经得出了结论……” 可敦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汗……已经去了。” 可敦说着,便朝着棺木跪了下去,脸上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而殿上坐着的人彻底愣住了。 宝音坐在那里,有些发懵。 她觉得可敦能依赖的只有她,所以只觉得这是一个过场,根本没想到可敦竟然会背叛她。 “斛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宝音冷声质问道。 “可汗的手肘内侧和耳后侧有一颗小痣,但是你身上却没有,棺木中的可汗全都有。他是假的可汗,快将他抓起来!” “斛珍受了妖人蛊惑,意图谋害朕!” 可汗与可敦各执一词,而此时,可敦的父亲先发制人,令人上去将殿上的假可汗制住了,并很快将他捆了起来。 宝音被从龙椅上拉了下来,被迫跪在地上。 她抬着头瞪着可敦和他的父亲,到了这般时候,她便已经想通,自己中计了! “为什么?”宝音无声的问道。 她之前还在疑惑公孙奕和顾天澜都在自己手中,又是谁在针对自己。 她没想到的是,仇人就在身边,就是她的母亲,她觉得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可敦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笑,无声道:“为了赫那。” 宝音脸色一变。 她与赫那都是她的孩子,但是对于可敦而言,赫那不知道比自己重要了多少倍。 她本来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可敦居然还是知道她杀了赫那。 若是赫那做了可汗,那突厥早晚葬送在他的手上,她还真是天真!以为自己宠爱的人就该登上这独一无二的位置! 宝音觉得很可笑。 “斛珍勾结其父意欲谋反,还不护驾!” 宝音大喝一声,顿时无数道黑影凭空出现,与斛珍母族的人缠斗起来。 斛珍的面色微微变了,不过想着宝音这样谨慎的人,肯定会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本身就是一场恶战。 整个大殿,乃至整个皇宫都乱了起来。 朝臣们乱成一团,但是却全被堵在了宫里,不得踏出去一步。 这个计谋是可敦与她父亲商议许久的。 从契纥得到棺木,再到真假元蕴真人,这一日关系最后的胜利,更是准备了很长的时间。 而宝音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因此,可敦占了优势,宝音的人全部被株杀。 安静的大殿中,血腥味扑鼻而来,十分浓烈。诸位大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们已然不知道自己是见证了真相,还是陷入了一场宫变里。 “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都,为了突厥,若是诸位仍有疑问,本宫会证明给诸位看。”可敦道,“传太医,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部传来。” 宝音已经知道斛珍要做什么,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将嘴唇咬破了,顿时,嘴里满是血腥味。 她没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会对自己这么狠,竟是要断绝她的最后一条生路。 很快的,太医们都全部请来了,轮流替“可汗”把脉。 当把完之后,他们的脸上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因为这与可汗一模一样的人,脉象俨然是喜脉!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喜脉? “因为她根本不是男人。”可敦道,“她是宝音,她挟持了本宫,这段时日,本宫一直活在担忧中,本宫不知道她究竟将可汗如何了,直到本宫看到可汗的尸首……所以本宫决定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天下人的面揭穿她。” “宝音?宝音公主?她为何会变成可汗的模样?”震惊掩盖了恐惧,有人不禁发出疑惑的声音。 “因为易颜蛊,一种可以改变容貌的蛊虫。”可敦道。 突厥之人对蛊虫之事并不陌生。 许多人对易颜蛊都有耳闻。 “那日两个元蕴真人,是否也是因为易颜蛊?” 许多人举一反三,近日里大都里发生的许多诡异的事便可以解释了。 “杀了她!” “是啊,必须杀了她。她可以随意化作任何人,一旦逃跑,后果不堪设想!唯有杀了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可敦,求您杀了她吧。” 朝臣们都跪了下去,恳求可敦处死她。 斛珍朝着押着宝音的兵士点了点头,兵士便举起了剑…… 宫中一片混乱。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守着顾天澜了。 她在走廊上匆匆地走着,很快便撞上了一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顾天澜想从她怀里退出来,一双手便扣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背后一阵冷风,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那人便抱起了顾天澜的身体,恰恰躲过了那杀气。公孙奕一伸腿,便将那人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那人手里的刀便落在地上。 公孙奕拉着顾天澜的手便沿着走廊的一侧走去。 斛珍一族占了上风,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见人就杀。 公孙奕和顾天澜这一路上遇到许多人拿着刀朝他们砍来,但是这些人哪里是公孙奕的对手,一个个都糟了反杀,去见了阎王爷。 两人的脚步突然顿住。 前方不是这些扫荡的兵士,而是一群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们走的是去南门的方向,但是前方是唯一一条路,路被堵住了。 “去东门。”顾天澜道。 公孙奕拉着顾天澜便往东门走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突然一人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宝音的胸口处被刺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流着,浑身都是血,脸上已经毫无血色。那个张扬跋扈、蔑视一切的宝音公主,此时已经站在了生死边缘。 宝音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貌,极度的痛苦让她甚至无法运用易颜蛊的力量,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朝堂变幻,权势更替,便是如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胜者,也可能突然间沦为阶下囚,甚至命丧黄泉。 宝音抬头看着二人。 “你们救救我,公孙奕,我腹中怀着你的孩子,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看在这孩子的面上你也救救我。等这孩子出生,你们杀了我也不晚。”宝音抚着自己的肚子道。 公孙奕的眼神冷得几乎冒出冰渣。 “公孙奕,这里面是你的孩子啊,虎毒不食子,你竟这般狠心吗?”宝音瞪着他,眼神里带着绝望与凶猛。 此时,那些搜查的人已经追了上来,见到宝音,手中的剑便刺了过来。 公孙奕和顾天澜都没有打算出手,两人闪到了一边,那剑便直接朝着宝音刺去。 宝音浑身乏力,已经放弃抵抗,就在剑要刺入她胸口的时候,一人突然冲了过来,挡在了宝音的面前,那剑便刺入了他的身体,而宝音则躲过了一死。 宝音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她安排的伺候在公孙奕身边的小厮,是她极为厌恶的人。 所有人都要她死,而这她极为厌恶的人却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去死。宝音不由得迷惑起来。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快死了,她的思维不同以往,集中在了一些十分奇怪的地方。 搜查的人见一次没中,继续向宝音发起攻击,而此时,公孙奕则出手了。他已经许久没出手了,身形如鬼魅一般,手中的剑每一剑都是致命的,很快的,那些人便迅速躺在地上。 宝音抬起头,用全是血的脸看着公孙奕:“他为何要救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念着你们的夫妻情分,为了你们的孩子,当然要救你。”公孙奕道。 他救宝音,便是为了告诉宝音这些话。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公孙奕觉得就这样让她死去太便宜她了。 宝音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的孩子明明是你的。公孙奕,你是为了讨好她吧,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这样否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宝音说着,便“哈哈”的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又开始急促地喘息着。 公孙奕道:“你以为你对我下了药,但是最后中了药的其实是你自己。” 宝音想着。 她给公孙奕下药,沉沦在那种欢愉中,但是后来她的神志模糊起来,根本不知道与自己在一起的是何人。 宝音厌恶地看着地上替她死去的男人的尸体,突然疯狂地撕扯起自己的肚子来。 这腹中的孩子害死了她,害得她失去一切,她已经将怨恨全部集中在腹中的孩子身上。她一直以为这是公孙奕的孩子,所以一直留着他,若是知道是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的孩子,她早就除掉他了。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斛珍就不会抓住她的把柄,她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失败了。 宝音疯狂地扒着自己的肚子,像是要将自己腹中的孩子扒出来,但是却牵动了伤口,稍微止住的血顿时喷涌而出。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公孙奕拉着顾天澜离开。他们刚走没多久,便听到无数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听到宝音的惨叫声。 宝音死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就连空气,似乎也被染红了。 第三百零九章 逃出突厥 公孙奕拉着顾天澜的手朝着南门走去。 这里处处杀机,但是顾天澜却觉得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这般开心过了,自从他消失后,顾天澜便生活在惶恐与不安中,唯有这一刻,她的心才彻底放下去。 他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挡住了所有的攻击与杀戮,很快就到了南门处。 “公孙奕。” 南门处已经守了一群人,看到公孙奕的出现,那些人顿时警惕起来。为首的人叫了一句,然后道:“恭候多时了。” 公孙奕根本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思,只是冷眼看着他。 男人被他看得背后发寒,勉强与他对视着:“可敦交代我要好好招待你,便请你随我去吧。” “若是不去呢?”站在公孙奕身后的顾天澜往前迈了一步,看着男人道。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了:“这里是大都,你觉得你们二人都走出去吗?” “那可不一定。” 顾天澜道,从地上捡起了一柄剑,朝着公孙奕使了一个眼神,公孙奕露出一个宠溺的笑,两人背靠背站着,作出一番要打架的姿势。 这挑衅的意味太浓烈。 那一群人立即冲了上来,与夫妻二人打了起来。 公孙奕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杀意,手中的剑,剑剑致命,一脚踹过去,也足以将被踹的人踹了半条命。 顾天澜身姿柔弱,但是手中的剑却十分有利。没人想得到这样温婉妩媚的姑娘,出剑会那般狠戾。 对方足足有几百人,公孙奕与顾天澜两人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这几百人无论是各个击破,还是一拥而上,都无法撕开一个突破口。 为首之人的剑终于刺到顾天澜的衣裳,虽然只是轻轻划过,但是他已经很开心了,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无法近身。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迎接的便是公孙奕突如其来的滔天怒意。两丈开外的公孙奕突然放开了正在缠斗的对手,手中的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真是脸尖叫声都没来及的发出,鲜血便扑到了脸上,他慢慢地倒下去。 说是两方厮杀,这其实是一方面的杀戮,伴随着领头人的死去,其余人更加心悸,根本溃不成军。有人见状便逃跑了。 公孙奕和顾天澜二人便踏着无数人的尸首走出了南门。 大街上空无一人。 百姓们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选择躲在家中,生怕一不小心便枉死在刀下。 白釉宫。 “可敦,公孙奕跑了!” 可敦脸色蓦地沉了下去:“追,一定要追回来!” 她的野心明显不止于大都。 宝音已经死了,突厥在她的掌控之中,待稳定了局势,她便要人挥师南下,直指大梁。 若是她手里有大梁的帝后,那两军对敌,将占据绝对优势。 “全城戒严,任何梁人都不得出大都。” 公孙奕和顾天澜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两人寻了一匹马,朝着城门处跑去。 身后追兵时不时出现,都被他们躲过了,待到城门处,便发现能出城的便是突厥人,所有梁人都被留了下来。 公孙奕扭头和顾天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里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冲! 两人骑着马冲了过去,公孙奕从马上跳了下来,将守门人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其余人见状,立即拿起刀剑反抗。 杀完守门人后,更大的一批人涌了上来,这一次乌泱泱的一片,粗略看一下,便至少有千人。 两人刚刚经历一场厮杀,体力损耗了一些,面对这一千人,便有一些吃力了。但是公孙奕和顾天澜的配合度极高,这一番打斗下来,两人身上竟是好恶损伤。 一时间,刀剑相碰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这城门,很快变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局势对于顾天澜便越不利。因为这里是大都,可敦随时可派人来增援。 如今的战场形势是这般——公孙奕和顾天澜被围在中间,一群人朝着他们发起攻击。 突然,这形势变了。 外围的突厥人不断地倒了下去,外围的突厥人越来越少,很快的,顾天澜身周的突厥人便全部倒在地上。 顾天澜扭头看去,便看到熟悉的青年骑在马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云曜! 云曜的脸上露出一抹顾天澜极为熟悉的单纯的笑:“阿澜姐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顾天澜也露出一个笑。 云曜明显是悄悄潜入的,他的人都穿着突厥的服饰,大约不过百余人。 此地不宜久留,顾天澜和公孙奕与云曜一起出了大都。 没走多久,公孙奕的马突然停了下来。 “阿澜,你们在这里等我两刻钟。”公孙奕对顾天澜道。 顾天澜没有问什么,便道:“好。” 公孙奕掉转马头,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云曜纵马到顾天澜的面前,见她全身上下都无伤害的时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大都如何了?” “宝音被杀,可敦当政。”顾天澜道。 “祸害遗千年,那女人竟是折腾了这么久才死。”云曜冷笑着道。他对宝音可谓恨到了极点,他这辈子还没有被谁这般当猴子耍着。 “朝政如何?太子如何?” “崔琰和罗甯,一文一武,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也互相牵制,不会有一方做大。阿澜姐姐,你当初选择这两人辅政是极为明智的。至于太子,两岁了,会说话,也会走路了,只是这小子,蔫坏蔫坏的,比姐夫还要坏。阿澜姐姐,你很快就可以见识到了。” 说到太子,顾天澜其实是有愧疚的。 她本来就愧对谚儿,生了他却没有养他。而到太子的时候,她一直忙着寻找公孙奕,放在太子身上的注意力更少了,尤其是她这次出来,又是一年半载的。待她归去时,不知太子可否还认识她。 太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取。 这次回去后,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太子。 “但凡见到梁人,立即诛杀。” 不久前,可敦又下了一条命令。 梁人都是汉人,突厥也有不少汉人,其中便包括萧家。怎么区分突厥中的汉人和梁人,只能从口音上区分。 但是对于杀戮心已起的士兵,他们见到汉人,不会让他们说句话,证明是梁人才杀了他们,他们的屠刀会直接砍下去。 石翠在大街上匆忙地奔跑着,不断有人在她的身边倒了下去,她甚至看到有兵士将一人的脑袋砍下来,放在手里欣赏的恐怖画面。 她要死了,没有死在青石村,而要死在大都之中。早知道要死,她还不如死在青石村呢,至少能和她爹在一块,不用过后来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石翠跟着人群疯狂地奔跑着,突然,她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追杀他们的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朝着她举起了刀…… 石翠的大脑完全被死亡的恐惧占据着,一片空白。而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在她的身上,那人的刀落在地上。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在她惊魂甫定的时候,马已经朝着一个方向奋力狂奔而去。 半晌后,石翠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靠在身后的男人身上,石翠几乎喜极而泣。 她便知道他不会抛下她的。石翠有种莫名的安心感,那些杀戮和血腥离她远去。 马冲出了大都,石翠终于呼吸到没有血腥味的空气! 马狂奔了许久,渐渐地慢了下来,石翠只想扑到男人的身上大哭一场。 “她是谁?” 石翠回神,便看到他们的面前居然出现了一群人,而问话的是一个俊朗的青年,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石翠下意识地想要躲过他的目光。 “抓紧缰绳。”男人对她道。 石翠抓紧了,男人便翻身下马。 “他的救命恩人。”另一个声音回答了青年的话。 石翠看着出现的女人,彻底愣住了。她自然认得她。石翠不由得垂下脑袋,心里闷闷的。 “原来如此,阿澜姐姐,你和姐夫辛苦了,我会好好照顾这位姑娘的。”云曜道。 云曜将自己的马让给公孙奕,翻身便上了石翠的马,接过她手里的缰绳。 石翠浑身都僵硬了,身体不敢动一下。 一行人继续前行着。 可敦忙于清理宝音的残余力量,根本无暇派人继续追捕他们,所以这一路上,他们还算安全。 深夜之时,他们于一处破庙歇夜。 石翠看向身边坐着的冷峻青年,她很怕他,但是有些事堵在心里久了,她很发慌。 “石头和那位姑娘是夫妻?”石翠问道。 云曜喝了一口酒,在这寒夜里,身体开始发暖。 “成亲七年了,两个孩子,老夫老妻。”云曜道。 “他们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何人?”石翠继续问道。 “梁皇帝公孙奕和梁皇后顾水月。”云曜道。 石翠楞在那里,她只知道他们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大梁的皇帝和皇后。那般高高在上,与她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你也看得出来,所以有些事便不用想了。”云曜冷声警告道。 石翠紧紧咬着唇,不再说话。 第三百一十章 回到大梁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了大梁都城。 三年前,大梁建国,定都青州。 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大梁一派欣欣向荣,尤其是都城之地。热闹的集市上,人来人往,两侧的商铺里满是人。大街之上,来往的人皆衣着光鲜,姑娘们的花裙子比这春色更艳丽。 马车在一家成衣铺前停了下来。 老板娘正忙着向贵人推荐新的款式,对那马车并未在意。 “这衣服是近日里崔太傅穿的款式。虽然说满大街都是这款式,但是崔太傅就是我们家店里做的衣服,所以我们做得最正宗了。公子,您若是穿上,那肯定叫一众姑娘都看着您。”老板娘恭维道。 只是她越恭维,便发现对方的脸色越难看。 老板娘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自己说错了话? “来一套。” 老板娘脸上的忐忑转化为笑容,连忙将挂着的那一套整理好,递给了眼前俊朗高大的男人。 说实话,这男人生得真好,只比崔太傅差一点点。 “呲啦”一声,那上等的衣服落到了男人的手里,竟被男人生生撕开了。 老板娘愣在那里。 “给钱。”男人说着便转身离开。 小厮将钱递到了老板娘的手里:“您别介意,我们家将军便是如此,只要谁在他面前提崔太傅,他便有气。等他到军营里发泄一番,这气便消了。” 老板娘在这都城里也做了三年的生意,对于都城里一些事也有所耳闻。想着刚刚男人气宇轩昂的模样:“你们家将军是罗将军?” 小厮点了点头。 老板娘便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罗将军和崔太傅之间,确实是一对冤家。” 小厮笑了一声,便连忙跟了上去。 那停着的马车帘子掀开,里面走下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甚是亲密,像是夫妻,衣着普通,但是气质卓然,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罗将军和崔太傅如何冤家了?”女子问道。 老板娘脸上堆满了笑:“这位夫人是刚刚入京吧?晋王爷和崔太傅之间的事,可是讲一日都讲不完的。我便捡两样有趣的事说吧。崔太傅在南山之上搭建了一栋别业,没过几日,晋王爷也去建了一栋,亲手建的,比崔太傅的要奢华许多。再比如对太子的教导上面,崔太傅教会了太子一篇文章,第二日,晋王便要让太子扎一天的马步。这两人什么都比,都要比出一个高下。这些事都传遍大街小巷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这治理天下便这般闲了吗?这两人竟是这么多时间攀比?”男人开口,皱眉道。 “嘿,这两年的大梁可不同以往了。当年皇后娘娘定下的几条政策得到了推行,这两年又没什么战事,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老板娘道,“只是皇后娘娘两年前离京,如今不知如何了。” 两人在成衣铺里买了一身新衣换上,便离开了成衣铺。 公孙奕对顾天澜竖起大拇指:“阿澜,这京都的百姓还记得你呢。你真是我的贤后。” 顾天澜的心情也是不错的,不过想着罗甯和崔琰攀比,不知道将自己儿子折腾得怎么样了,就恨不得赶紧入宫。 云曜去安置石翠了,便剩下他们二人。 若非他们为了赶路,身上的衣服太过脏乱,入了宫怕被当作乞丐,他们便不会在成衣铺多做停留了。 马车停在宫殿前。 宫殿门口已经等了一群人。 崔琰带着太子站在那里,汝阳王则站在晋王一侧。 太子已经两岁多了,身上穿着黄色的衣袍,眼睛很大,脸颊粉白,小脸鼓着,脖子不禁伸长,朝着马车看着。 当马车上走下两个人,汝阳王飞奔过去的时候,太子转过了身体,用屁股对着两人。 宫殿门口等着人全都跪了下去,乌泱泱的一片。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回宫。” 两年前,已经明确了陛下坠崖身亡的消息,没想到有一日,皇帝还能归来。 一年前,皇后出走寻找陛下,如今,竟是真的与陛下一起归来了。 顾天澜看着面前站着的孩子,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而该是小少年了。公孙谚年方七岁,身着白色衣袍,脸上稚气未脱,身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抽条了许多,脸部的棱角显现了一些,再过几年,定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顾天澜张开手,公孙谚便如同一阵风一般刮进了她的怀里,还好顾天澜站得稳,若是一般的女人,早就被他撞飞出去了。 顾天澜将公孙谚抱了起来。公孙谚也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娘亲,谚儿好想你。” 顾天澜道:“娘亲也想谚儿。” 顾天澜将公孙谚抱在怀里,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小少年也甚是乖巧,乖乖地窝在她的怀里。 两年过去了,罗甯和崔琰倒是没什么改变,若非要说变化,那就是一个更为气宇轩昂,另一个更为风度翩翩。 崔琰往前一步,罗甯便往前走了两步,崔琰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跟在罗甯的后面,来到帝后的面前。 “这两年,辛苦两位了。”公孙奕道。 帝后朝着两人鞠躬,两人连忙跪下去,帝后两人又将他们扶起来。 顾天澜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太子本来是跟在崔琰身边的,顾天澜只看到隐约一个身影,此时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顾天澜寻到太子的时候,小家伙正整个人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小屁股鼓着。 顾天澜将他翻过来,小家伙又翻了过去,如此反复,倒像是与她较上劲了。 公孙谚嗤笑一声:“真幼稚。” 小家伙猛地站起来,气鼓鼓地看着他的兄长,却不看顾天澜。 顾天澜自然知道,这小家伙是在与她呕气,这脾性,倒是与一年前一模一样。 顾天澜抱着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小家伙依旧将脑袋扭过去不看她。 “想娘亲吗?”顾天澜问道。 “一点也不想。”小家伙冷酷道,奈何声音奶声奶气,一点气势都没有。 “娘亲,您别听他的。当年娘亲走的时候,他闹了很久,不吃饭也不睡觉,便要等着娘亲归来。罗将军跟太傅轮流哄,最后还是太傅手段高超,哄得他吃饭睡觉。前几日,太傅说娘亲要回来了,他每天起来都走到门口看,娘亲有没有归来。” 公孙谚很快将他弟弟出卖了。 太子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公孙谚一派天真无邪,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愤怒。 顾天澜忍不住笑了,她离开一年,这两个小家伙都依旧亲近她。 小家伙自暴自弃,干脆将脑袋埋在顾天澜的胸口处,不说话了。顾天澜扯了半天,才将他从怀里扯出来。 “娘亲错了,娘亲以后会一直陪着你们,陪着你们长大。” 小家伙伸出了手,顾天澜便也伸出小指,与他拉了勾勾。小家伙这才露出一个酷酷的笑。 顾天澜揉揉捏捏半晌后才心满意足。 公孙谚已经七岁,在前朝,七岁的王爷便已经可以参与朝政了。七岁的王爷也早有了自己的宫殿。 但是帝后这些年一直没在,公孙谚便一直与太子住着,长兄如父,太子很是依赖维护长兄。 这一夜,母子三人睡在一张床上,公孙奕则被彻底挤了出去,连在房间里打地铺的位置都没了。 待深夜,两个小的都睡过去之后,公孙奕便悄悄将睡在中间的娇妻抱起来,偷了出来,跳上了屋顶。 顾天澜并未睡着:“我还道哪里的盗贼,竟敢这般大胆,竟偷到宫里来了。” “我的娘子只有我自己能偷。”公孙奕捏了捏她的鼻子道。 顾天澜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夜,月光正好。 故乡的月亮还是不同于突厥的月亮的,更加清亮,更加柔和,也更加熟悉。 两人便在月夜里赏月。 “太子,我们还没有给他取名。”顾天澜道。 于是,两人就太子的名字讨论了一夜,最后定下一个“瑾”。 有匪君子,若美玉。 瑾为美玉。 于是,一直无名无姓的太子在两年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公孙瑾。 公孙瑾这一年的日子过得颇为艰辛,比如一大早就被罗甯抓起来学一套拳法,学完之后又得跟崔琰学治国之道,午后小憩一会儿,他悄悄摸到御花园的湖边,想要偷偷玩一会儿泥巴,立即被他兄长抓住,教训了一会儿,然后又被迫与兄长下棋,否则自己玩泥巴的举动就会被告到两个师傅那里。 公孙瑾很想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孩子,但是没有人把他当作孩子。 娘亲回来,他自觉有了靠山,以与娘亲亲近的理由逃避那些苦难,奈何他阿爹又想借这样的方式与他亲近。 公孙奕在讨好娘子身上很有一套,但是对于小孩却十分有限,他觉得展现关爱的方式便是教导孩子。 公孙奕接过了罗甯的任务,开始教公孙瑾学武。 公孙瑾扎马步的时间由一刻钟延长到半个时辰,小家伙顿时目瞪口呆。 公孙瑾便跑了,跑到了公孙谚那里,悄悄问他自己是不是公孙奕亲生的。 公孙奕追过去的时候,小家伙脸一白,便抱着公孙谚猛喊“爹”。 公孙奕的脸猛地黑了,公孙瑾还未叫过他爹呢。 顾天澜颇为好笑地看着这些闹剧。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京都纪事 崔琰也笑了:“太子像极了娘娘和陛下,很聪明。” “太傅教导的好。”顾天澜道。 “娘娘这般便是折煞臣了。”崔琰道,“娘娘便没有什么想要问臣的吗?” 崔琰和罗甯已经向公孙奕汇报了一日的政务,今日一早,皇帝便亲自临朝,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公孙奕是开国皇帝,这一众朝臣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只服他一人。太子年幼,崔琰和罗甯辅政的时候,许多朝臣是有想法的,若非他们压制住,这个朝堂早就变天了。公孙奕归来,便彻底稳住了朝堂与大梁。 顾天澜没有再问朝堂的事,而是问:“你与罗甯是怎么回事?百姓们都道你们是冤家。” 崔琰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或许是因为罗将军的喜欢的几位姑娘看上了臣。” 罗甯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家中替他相看了不少女子,罗甯都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吏部尚书家的女儿温婉贤淑,罗甯上了心。这一来二往,两家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谁知女方突然拒婚,说是心有所属,这所属之人正是崔琰。 罗甯军下有一世交的女儿。那姑娘甚是豪放,刻意接近罗甯,与他相处。两人兴趣相投,处得不错,罗甯对那姑娘有几分意思,却没想到过几日那姑娘竟拿给他一封信让她转交给崔琰。那之后,那姑娘一直让罗甯转交东西,罗甯渐渐觉得不对,有一日终于问了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次鹊桥! “其实臣也很无奈的。”崔琰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这样几次后,罗将军便与臣较上了劲,无论什么都想与臣争个高下。” 崔琰一脸“我长得好看,就是吸引姑娘家,我又能如何”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顾天澜看了一眼崔琰的脸,深深觉得他无奈的确是有道理的。 这只是崔琰的说法。 顾天澜问罗甯。 罗甯则一脸咬牙切齿道:“若非崔琰日日跑到吏部尚书府外的湖边泛舟,天天在人家姑娘面前晃,姑娘怎么看得上他?待姑娘倾心于他了,崔琰便又漫不经心地道这只是巧合。崔琰做这一切只是在炫耀、在羞辱我。” 罗甯一脸悲愤。 顾天澜则有些懵了。她也猜不出崔琰的意图,这位博陵崔公子的行为举动越来越难猜了。 这两人的恩怨,顾天澜便也不理会他们,由他们去了。自古以来,文臣武将便很少能和谐相处的,此时朝中,崔太傅是文官之首,罗甯便是武将之首。 再说突厥之事。 突厥可谓一团乱。 可敦和母族忙着稳定朝政和大都,无暇顾及其他。当大都稳定下来,宝音的心腹也全部拔除后,契纥竟是趁着这个机会攻到了大都之外。 可敦连忙派萧氏的人出征。 萧奕明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一口气将契纥赶到了边境处。 而公孙奕趁着突厥内乱,刚入京第二日便钦点蓝元德、云曜两枚大将,带着十万大军,挥师北上,直攻突厥大都。 蓝、云大军刚到边境的时候,契纥的人刚被赶到边境,蓝云两人又继续打,契纥又往相反的方向奔逃。 契纥便像弹簧一般两边弹,最终,契纥死在了萧奕明的手中,这只丧家之犬终于寻到了归处。 蓝、云大军和萧氏正式交战。 蔓延在突厥土地上的战火并未波及大梁分毫,都城依旧一片繁华。 顾天澜与公孙奕立于高塔之上。 这里视角很好,刚好可以将整个京都尽收眼底。 远处是绵延的高山,天空下蓝色的湖泊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近处是热闹纷繁的集市。 公孙奕花了几日的时间处理好了朝政,其余有空闲的时间便会带着顾天澜出来走走,欣赏这京都的风光。 两人像是要把那丢失的两年补回来一般。 两人在高塔上欣赏了一下美景,便下了高塔。 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那马像是失控了一般,四处乱撞着,百姓们连忙躲避,马车里的人也是尖叫连连。 顾天澜和公孙奕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着跃跃欲试,下一瞬,两人的身影便飞了出去。 街市上的人潮十分拥挤,顾天澜一个闪身,便跳上了屋顶,飞速往前走着,追上了马车,然后从屋顶上跳下去,刚好落在疯狂的马背上。 顾天澜紧紧地抓住缰绳,手上猛地有力,将马拉得前蹄都抬了起来。马发出嘶鸣声,那声音越来越弱,化作了悲鸣。 顾天澜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瞬,马突然狂奔了起来,马的力道比刚刚还爆发了数倍。 顾天澜胜在技巧,力道不足,这一下便只能被马拉着前行。她紧紧地拉住缰绳,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去。顾天澜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就在顾天澜被甩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一人突然落在了她的身后,接过了她手里的缰绳。 马刚刚稳住,他突然一跃而起,手中拔出的剑便直接刺入了马的脖子里,一股热血喷了出来。 一剑毙命。 那马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惊魂甫定的路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看着刚刚那一幕,不由得都鼓起了掌。 在马倒地的那一刹那,顾天澜已经从马上飞身下来,落在了一旁,一滴血都没有溅到她身上。 顾天澜走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便看到马车里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脸色苍白,愣在那里,还未醒神。 顾天澜朝着她伸出手,姑娘才回过神来,她慢慢地爬起身,借着顾天澜的力,便落在地上。 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只戴着简单的发饰,面容白皙,面容秀美,如幽香之兰,气质优雅脱俗,而且,她的面容生得极为熟悉。 顾天澜觉得她有五分像崔琰,甚至连气质都是相像的。 “崔袖拜见两位恩人。”姑娘有礼道。 “博陵崔氏?”顾天澜问道,“崔琰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兄。” 崔琰的妹妹? 博陵崔氏的女儿进京,且是这个年纪,这意图是十分明显的,不过想为她在京都寻一枚夫婿。尤其是崔涟和崔琰都在京都,崔家的重心会逐渐向京都转移。 “二位恩公怎么称呼,家住何处?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等安定下来想登门拜谢。” 顾天澜道:“有缘会相见的。” 说着便与公孙奕携手离开了。 崔袖盈亮的眼神盯着二人离去,眼睛里露出艳羡的神采。 她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下躬。此时,走失的家丁也终于追了上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小姐,顿时松了一口气。 “公孙公子,你赢了。” 两人走在狭窄的巷道上。因为之前下过一场雨,两边的屋檐上有水滴下来,两人便挤在中间。公孙奕伸出手抱着她,将她裹挟着,两人的身体便紧紧靠在一起。 “赢了有什么奖励吗?”公孙奕手抬高了一些,落在她的脑袋上,将她脸转过来,看着自己。 顾天澜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不够。”公孙奕的手指向嘴唇旁。 顾天澜又踮起脚亲了一下。 “还不够。” 顾天澜亲了他的唇一下。 “还不够。” …… …… 两人便这样亲了一路。 脚步突然顿住,只见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两个稚童站在那里,表情天真无邪。 “这哥哥的嘴巴这么好吃吗?”其中一个稚童一脸天真道,将手里的棉花糖递给顾天澜,“姐姐,我和你换一下好不好。” 顾天澜和公孙奕这两个脸皮十足厚的,此时也忍不住红了脸,落荒而逃。 两人回到宫中。 殿门紧紧关着。 宫人们在殿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从早晨开始,殿下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饭也不吃,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是啊,就连汝阳王跟太傅来,殿下也不开门。” “殿下说只见娘娘一人。” 顾天澜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公孙瑾这小子又要作什么妖了。 顾天澜敲了敲门,门没开,她便将门撬开,才走了进去。 “回来了?” 公孙瑾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本书,抬头瞥了顾天澜一眼,老气横秋道。 顾天澜走近,看着他全身上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从空气中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再去看公孙瑾,便看到小家伙粉白的脸上微微发红了。 顾天澜走到床榻边上,那怪异的味道便是从这里散发开的。顾天澜将被子掀开,那味道愈加浓烈了,只看到干涸的水渍。 顾天澜扭头看向公孙瑾,公孙瑾已经将小脑袋埋进了书里,脸红到了脖子上。 顾天澜已经确定他如此反常的原因。 英明神武且好面子的太子殿下,尿床了。 顾天澜将床单和被子收拾了一下,路过公孙瑾身边的时候刻意停了一下。公孙瑾突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顾天澜的腿,声音软糯地撒着娇:“娘亲,你悄悄地处理了吧,别让其他人知道。娘亲你会没面子的。” 顾天澜眼珠子转了转,想着小家伙的把柄,她肯定要紧紧握住。 “我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但是你必须得听娘亲的。”顾天澜道。 公孙瑾看着面前晃动的赃物,无比乖巧:“都听娘亲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下大定 公孙瑾乖巧极了,每日读书练武,没有丝毫怨言。 公孙奕让他别缠着顾天澜,去与公孙谚一起睡,他竟也答应了。公孙瑾乖巧地往床上一坐,眨巴着大大的眼眸看着公孙谚,看得七岁的小少年受宠若惊。 “谚哥哥,你帮我一个忙。” 公孙谚恍然看到他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眸里闪耀着一道邪恶的光芒,不由得背后一寒。 “谚哥哥,好不好?” 公孙谚很快沉沦在他软糯的声音里。 公孙瑾不缠着顾天澜,公孙奕终于有了与顾天澜亲近的机会,继续今日白日里未完成的事。 公孙奕抱着娇妻踏入殿中冒着热气的浴池里。 雾气升腾而上,迷蒙了双眼。 公孙奕的身体也变得热了起来。 顾天澜皮肤白皙,脸色被雾气一熏,很快就绯红了,像是香甜的水蜜桃,惹得人想要咬一口。 两人分别两年,已经整整两年没有亲密过了。 公孙奕看着她脖子上的雪白肌肤,便觉得浑身都有一股火烧着。 “阿澜……”公孙奕的声音沙哑。 顾天澜的眼神也有些迷离,身体瘫软得像是要化为一滩水。然而,下一瞬,她的身体突然僵直了。 雾气朦胧中,她隐约看到浴池旁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娘亲,谚儿想从这里打些水去给太子弟弟洗浴。” 一小孩天真无邪地站在水池边看着他们,再多的旖旎便都消失不见了。 “谚儿,你去门外等着。我打好了给你。” 公孙谚一出门,顾天澜立即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她用小桶打了一桶水,公孙奕却接了过去。 “我去给他。” 公孙奕不仅打好了水给了公孙谚,还陪着他一起去了他的寝殿,再顺便打了他一顿。 “谚儿,别把你弟弟当作两岁的幼童。”打完后,公孙奕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公孙谚红着屁股,回到寝殿,看着公孙瑾翘着小二郎腿等着他,终于反应过来公孙奕话中的意思了。 蓝云大军频传捷报。 突厥本来有两大悍将、三大门庭。 这两大悍将便是阿史那钦和突颜。阿史那钦早已死在罗甯的箭下,突颜也被顾天澜用计除去,这两大悍将已经不复存在。 再说三大门庭。 南院大王府的辉煌已经彻底消散,契纥成了反贼,还身死,一点威慑力都不存在了。萧氏效忠于突厥可汗,但是可汗意思已死,可敦当政,这忠心便大打折扣了。 于是,突厥便不同以往了。 契纥死了后,蓝云大军便正面和萧奕明的大军对上了。 两军交战于铁狮岭。 萧奕明竟是不战而败,投降了蓝云大军。 于是这两支对战的大军竟整合成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朝着突厥大都攻去。 这一下,可敦和母族彻底慌了。 可敦的族兄出战。 可敦一直看不起突颜,觉得他是个莽夫,到这个时候,方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突颜。她以为除掉突颜就能占领突厥,实际上是除掉一个守护神。 族兄与蓝云大军交战,仅仅坚持一日,便溃败而归。 “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蓝元德和云曜便可以攻占大都了。”公孙奕道,“萧奕明为何要投降呢?” 这似乎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顾天澜与萧奕明相处过一段时间,却知道他的性子。 “萧奕明没野心,志不在天下,也不忠心于可敦,只想天下百姓过安稳的日子。” 战争为给百姓带来痛苦,所以萧奕明选择投降,加快这场战争的结束。 崔琰带着崔袖入宫觐见帝后。 不同于街市上惊魂甫定的轻灵少女,今日的崔袖可谓盛装,周身的气质顿时变了,从仙气满满的少女变成一个漂亮妩媚的姑娘。 崔袖跟着哥哥拜见了之后,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帝后,原来便是那日救了自己的恩人。 她那一日还艳羡两人伉俪情深。 她还未入京前便听闻帝后情深,没想到入京第一日便见识到了。 崔袖又行了一个礼:“刚刚那个跪拜是拜见陛下和娘娘的,如今这个是拜谢救命恩人的。” 崔琰听到崔袖说那日刚入京的事,根据崔袖的描述,他也多少猜到她的恩人是谁。 这两位帝后甚是闲不住,闲暇之余总喜欢到处走走,根本呆不住。 顾天澜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崔袖甚有才华,琴棋书画都无一精通,言谈口吐斯文有礼,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顾天澜留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第二日,崔琰独自入宫。 “崔袖年方十七,到了婚嫁的年龄,父亲向来疼爱她,所以便将她接入京都,想要在京都给她寻一门亲事。臣对这样的事不是很熟悉,所以想请娘娘给些意见。” 崔琰说着,便将一份名单递给了顾天澜。 顾天澜翻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溜的名字。 “兵部尚书的公子年轻有为,林家的公子多姿多才……”名单上的人是崔琰筛选过的。顾天澜看着上面的人,都觉得他们各有所长,很难选择——自己将来要是有了女儿,为她选夫婿肯定是个难题,因为自己哪个都想要啊。 顾天澜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顿时觉得前面的那些都是过眼云烟。 罗甯。 顾天澜听到罗甯的口述,崔琰对他做的那些事简直令人发指。她还在想崔琰和罗甯到底有什么仇恨,竟恨不得让他寡身一辈子。 此时想来,崔琰做这些都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将罗甯留给自己的亲妹子? 如此看来,崔琰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如今朝中,崔琰和罗甯是文武官之首,两家若是联姻,将会更为强大。但是这对皇权的巩固却有些不利,所以崔琰才将这选择权交给顾天澜,试探皇后的意思。 若是顾天澜不点罗甯,崔琰便会将罗甯的名字划去。 崔琰向来谨慎。 顾天澜笑了:“罗甯甚好。他跟着皇帝这么多年,至今未曾娶妻,皇帝也忧心。” 只是,崔琰这般对罗甯,罗甯见着他就恨不得暴打一顿,对着与崔琰五分相似的这张脸,罗甯真的喜欢的起来? 崔琰也想到了这件事,所以便将崔袖留在了宫中。 第二日,罗甯应召入宫时,看到顾天澜身边站着的姑娘,频繁地看,看得崔袖的脸都红了。 罗甯的眼中有惊奇,没有惊艳,顾天澜想,罗甯想的应该是,崔琰若是变成女子原来是这般。 公孙奕和罗甯于演武场比试,顾天澜带着崔袖前往观看。 两人都褪去了有些繁琐的衣服,*着上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两人的身上都是漫布着许多结痂的疤痕,这些都是无数次征战和出生入死的象征,并不狰狞,反而添了一些男性的魅力。 两人都没有用武器,而是一场赤手空拳的比试。 演武场上,雄狮与狼蓄势待发。 顾天澜走到鼓边,拿着鼓槌,顿时,鼓声响彻整个演武场。 上面的人也动了。 罗甯先出拳,公孙奕快速闪避,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比试也越来越精彩,打得难解难分,难分胜负。 下面看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甚至都忘了眨眼睛。 打到后面,两人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变成了一场耐力的比试,这令下面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崔袖眼神眨眼不眨地看着演武场上的人,顾天澜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顾天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罗甯。 崔袖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矜持,眼神里闪耀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顾天澜没想到这崔家的姑娘也是个小花痴。 最终,以公孙奕的胜利告终。 这场比试,两人都极为尽兴。仿佛回到战场上,找回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公孙奕一下来,顾天澜便连忙走了过去,用湿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汗珠。公孙奕微微弯着腰,刚好她能擦到。 崔袖也拿着湿毛巾走到了罗甯的面前,脸色微微发红,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罗甯看到崔袖的那张脸,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崔琰处处针对他,罗甯不是受虐狂,对崔琰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如今看着一张和崔琰极为相似的脸颇带讨好地看着自己,竟诡异得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罗甯接过了湿毛巾,崔袖便红着脸走开了。 罗甯冲了一个澡,穿上衣服出去的时候,便看到那姑娘站在殿外。 罗甯走了两步,那姑娘便亦步亦趋地走了上来。 罗甯没有说话,那姑娘便问道:“你不问我是谁吗?” 罗甯从善如流:“你是谁?” 那姑娘顿时红了脸,像是很不好意思:“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再告诉你。” “罗甯。” “晋王罗甯?”那姑娘默默地念了两遍。她的声音酥软,甚是惑人。 “你呢?”罗甯问道。 “娘说姑娘的闺名不能随便告诉其他人,等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罗甯:“……” 崔袖扭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及漆黑深邃的眼眸,心跳得有些快。 “你的拳头真厉害,是怎么练的?” 一路上,小姑娘羞红着脸说个不停,罗甯偶尔应两句,两人走在一起,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两个月后,蓝元德和云曜便传来消息,大军攻破大都,突厥皇族弃城往北奔逃。 云曜驻守大都,蓝元德乘胜追击,直到将突厥追到居庸关以北,方才归来。 蓝、云大军开始班师回朝。 自此以后,天下大定。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因祸得福 若非宫人来报石翠想见他的时候,公孙奕几乎忘记了这位恩人的存在。 公孙奕并非忘恩负义的人。 当年,他坠落悬崖,如果不是石翠救了他,他早就变成一具尸骨了。 在青石村的那一年,他失去记忆,石翠和他父亲对自己很好,有照顾之恩。 这救命之恩加照顾之恩,是很重的恩情了,只是石翠要的,他没有办法给她。所以,公孙奕便想在其他方面补偿石翠。 他让云曜给她安排了住处,并挑选了几个宫人去照顾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生活富足,安居乐业,这对一个农家女来说,也算理想的生活了吧。 若是将来,她有看上眼的男人,他会赐婚,再给她一桩完美的婚姻。 “陛下,石姑娘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却没有说什么事。”宫人道,“她说若是您不去见她,她便跳下湖中。” 公孙奕道:“好。” 石翠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石头还是那个傻石头,沉默寡言,没有记忆。石头话很少,但是待她很好,谁要敢欺负她,石头肯定会狠狠地欺负回去。 她和石头成亲了,两个人都穿着大红的喜袍,手里牵着一根红色的绸缎。她很开心,盖头下她满脸笑意。 下一瞬,她突然变成了旁观者,石头依旧是石头,但是与石头一起穿着红袍的,却变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梦里的石翠很伤心,心就像被什么挖开一部分一般,空荡荡的,很难受。 最开始知道石头的身份的时候,石翠是死了心的。他离自己太远了,石翠仰视,都看不到他。 所以当她从一个农家女变成了富家的小姐、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的时候,石翠想,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石翠的心突然慌乱起来。 她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少了些什么,似乎很没有意思。 石翠坐在院中亭下,正在泡着茶。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练习泡茶,泡茶的手艺很是娴熟。 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石翠连忙拿出她在药店买的药粉,犹豫了片刻,便将药粉倒了下去。 她做这些,并非想入宫,享受荣华富贵。 她只是太想要石头了,她只做他一日的女人,然后她就会离开。 这是她许久的执念。 公孙奕如约来赴约。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上散发着威严与华贵的气息,这是久居上位者才有才有的气质。这个人,与当年她救起来的傻男人,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石翠起身,有些笨拙地行礼:“民女拜见陛下。” “起身吧。”公孙奕道,不由得放柔了声音。 他们朝夕相处一年多,公孙奕记得她的恩情。石翠是个很善良的人,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石翠,朕为你寻一个良人吧。”公孙奕道。 石翠勉强露出一个笑:“不了,我想爹爹了,我想回去看看我爹。我想见陛下,便是想与陛下道一个别。” “你要回青石村?”公孙奕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那里已经没人了。 “我先回去青石村看看爹,再寻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来。我不适应都城的生活。” “好,朕会派人护送你的。” 公孙奕应了,石翠却觉得无比失落。 他没有一丝挽留。 石翠将早已备好的茶倒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了公孙奕。 “这是我泡的茶,陛下尝尝。”石翠满怀期待道。 公孙奕端起了杯子,放到唇边的时候顿了一下,眉头不禁皱起来,又将杯子放下来。 石翠心中紧张,藏着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话语间有些急了:“陛下为什么不喝,难道怕我在茶里下了毒吗?” 公孙奕紧紧抿着唇,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看得她愈加心虚。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石头,这杯酒就当是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喝了,这恩情便也还了,你不喝,便是忘恩负义。”石翠倔强道。 公孙奕的手指摩挲着茶杯。 “陛下,石翠姑娘都这么说了,您便喝了吧,毕竟是石翠姑娘的一番心意。”一人突然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石翠扭头看去,便看到顾天澜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带着笑。 只是看着那个笑,却让人无处遁形。 顾天澜走了过来:“石翠姑娘救了墨寒,对我而言简直如同再造之恩,我时时刻刻感激石翠姑娘,莫说喝一杯茶了,石翠姑娘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顾天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石翠姑娘,我便先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顾天澜说着,便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要慢慢品,你却一饮而尽,真是……”公孙奕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透着亲昵。他说着,便也将自己杯里的茶喝尽了。 石翠楞楞地坐在那里,鼻子酸酸涩涩的。 公孙奕道:“石姑娘,青石村早已不是昔日的青石村了,朕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看看你的父亲。若是你想来京都,也可以。这些你都可以想想再做决断。” 顾天澜靠着公孙奕站着,身体像是有些虚软无力。 公孙奕起身:“朕今日便先行告辞了。” 公孙奕说着,便拉着顾天澜往外面走去。顾天澜完全靠在他身上。走了两步,公孙奕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了出去。 石翠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哭着,便将自己面前摆着的茶一口喝了下去,却越喝越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样一杯一杯地喝着。 院子外停着一辆马车。 公孙奕抱着顾天澜上了马车。这马车从外面看很普通,但是隐秘性很好,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阿澜,你这是何必……” “她救了你,便是我的大恩人。”顾天澜低声道。 顾天澜如一滩水般瘫软在公孙奕的怀中,嘴唇红艳、微张,脸色发红,不停地在他怀里扭动着。 公孙奕其实也在强行压制着。 他本来就中了药,加上深爱的人这般热情地在自己怀里,公孙奕只觉得一股一股热气上涌着。 只是,这里不太方便,必须要回到宫中。 怀里的人儿显然等不住了,挣扎着起身便要去脱他的衣裳,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摸索着。 公孙奕深吸一口气,对外面驾马车的人下了一个命令。 “将马车停到最近的无人处。” 马车立即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郊外驶去。 马车停了下来。 无论是侍卫和暗卫都远离了马车,远远地守着。 此时正是早朝后不久,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空气中却像弥漫着什么,让人口干舌燥。 结实的马车开始晃动起来。 今日是个多云的天,太阳升到半空便被云层挡住了,所以天气并不是很热。 等倒了傍晚,天气又凉了下来。 马车里终于传来了下一个指令。 帝王用沙哑的声音下了一个命令:“回宫吧。” 马车变成一个床榻,里面漫布着情事后的味道。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红艳的嘴唇已经肿了起来,白皙的肌肤下也有青青紫紫的痕迹。 公孙奕倒是神清气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这比和罗甯在演武场上打一场不知道爽了多少倍。 在宫中,公孙瑾那个坏小子简直阴魂不散。公孙奕有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那小子重新塞回去。当初知道阿澜怀了自己的孩子,公孙奕觉得很开心,此时想来,自己简直傻透了。再多两个这样的小子,他跟阿澜简直没法清静了。 说起来,公孙奕还真的要感谢石翠。 这个黄昏,公孙奕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他要在郊外建一处行宫,行宫禁止小孩入内。 第二,有一个太子堵住朝臣的嘴就够了,他和阿澜以后要少生孩子。 顾天澜一直是昏昏沉沉的。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顾天澜看着帐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扭头就看到两双四只眼睛正盯着自己。 “母后,您是不是被打得昏迷了过去?” “幕后,谁打您,谚儿去给您报仇。” “是不是父皇打的?据说打了人都会很开心,儿臣看父皇就一脸开心的模样。” 顾天澜:“……” 小少年和稚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仇敌忾。 “母后,我们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顾天澜全身发软,对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再联想昨日里发生的事,顾天澜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有被打,就是太累了,你们父皇呢?”顾天澜问道。 “父皇去上朝了。昨晚父皇还不肯我们靠近您,母后,他是不是继续欺负您了?”公孙瑾'哼哼'两声,趁机告状道。 上朝,竟然是第二天了吗?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夜,可见昨日有多疯狂了。 顾天澜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公孙奕一下朝,便直奔她这里而来。看到两个小家伙围在她的床前,便毫不犹豫地将两个小家伙拎了出去。 公孙奕替她按捏着身体,一边将自己的两个决定说了。 公孙奕却忽略了,两个决定其实是有必然关系的。他要是另外建了行宫,那就会有无数个公孙瑾会被诞生出来。 一个月后,行宫建成。 两个月后,皇后被太医查出怀了身孕。 第三百一十四章 儿女成群 崔袖看着是大家闺秀,实际上还是个小花痴,对于美男有着执着的喜好,幼年时候还对着俊朗的小哥哥流过口水。 按道理说,她出生博陵崔氏,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是人中龙凤,更有美颜无双如崔琰者,应该对美男早有了免疫力。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小花痴属性隐藏得很好,一直是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直到她遇到了罗甯。 罗甯和她的哥哥们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罗甯生着一张俊脸,身材高大,身形伟岸,古铜色的肌肤,肌肉密布,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崔袖一靠近,便觉得心跳加速,头脑发晕。 崔袖问崔琰,崔琰便道她喜欢上罗甯了。 崔袖除了花痴之外还有个属性,就是行动能力很强。她知道自己看上罗甯了,便想尽办法想要把他变成自己的夫君。 开始的时候,罗甯对着那张与崔琰极为熟悉的脸是很纠结的。奈何烈男怕缠女,缠着缠着,罗甯便将这两人区分开来了。 崔袖天真烂漫、温婉可人,跟阴狠无耻的崔琰有着本质区别。 尚且不知被罗甯这样编排的崔琰若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很无语——他哪里阴狠无耻,崔袖又哪里天真烂漫了,崔袖围了追他不知道耍了多少心眼呢。这情人眼里出西施,崔琰只能老实背锅做反面教材了。 只是,若是与崔袖在一起,就得叫崔琰“哥”,这是他极为排斥的。 最终,对崔袖的喜爱战胜了这一切。 罗甯终究做了崔家的女婿,做了昔日宿敌的妹夫。 罗甯和崔袖成亲那一日,盛况席卷整个京都,帝后还有两位皇子都亲自参加了婚礼。 闹洞房的时候,众人在皇后的带领下起着哄,要两人亲一下,新娘也甚是豪放,揭掉盖头,踮起脚,搂着新郎的脖子便是一个深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再闹了,由着两人度过春宵。 顾天澜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夜里,公孙瑾便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盯着她的肚子看着,吓得顾天澜抱紧了身边的公孙奕。 公孙奕的脸色顿时黑了,直接把儿子提了出去打了一顿屁股。 “下次还敢偷偷进来吗?”公孙奕一边打一边问道。 “妹妹在叫我,我是来看妹妹的。”公孙瑾狡辩道,“我是太子,你不准总打我屁股,这样传出去太子的威严何在?!” 公孙奕继续打着。 “父皇,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打扰您和娘亲了。”公孙瑾奶声奶气地求饶。 公孙奕方才作罢。 公孙奕回到房间,搂着自己软绵绵的娘子:“阿澜,瑾儿说你肚子里的是个妹妹。” 有了两个儿子的顾天澜,是希望腹中的是女儿的。她听到公孙奕的话,便特别高兴,夜里做梦便梦到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拉着她的袖子喊“娘亲”。 顾天澜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第二日,顾天澜便开始想女孩儿的名字,公孙奕则想着公主的封号。 顾天澜更入迷一些,奋战到深夜,公孙奕将她抱到床上吹了灯烛,她方才作罢。 崔袖和罗甯成亲后两月,也有了孩子。 崔袖初为人母,是极为忐忑的,所以便时常往宫里跑,向顾天澜请教育儿知识。 顾天澜腹中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崔袖的孩子刚好三月,两人便顶着肚子沿着御花园的湖边走着。 这两位都是天生丽质的美人,怀了孩子皮肤反而愈加有光泽,身影圆润丰满,沾染了凡尘气的仙人格外动人,在宫中便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公孙瑾挤在两人中间,看看阿娘的肚子,又看看崔袖的肚子,内敛地开心道:“两个妹妹。” 顾天澜捏着他肥嘟嘟的小脸:“崔姑姑的妹妹给你做娘子好吗?” 公孙瑾认真地看了崔袖一眼,颇为矜持,勉为其难道:“好。”末了有些开心,眼睛闪亮亮的,“我要教她读书写字,还要教她扎马步。” 顾天澜想,儿子,你要是这般对你媳妇,你媳妇恐怕早就被你吓跑了。 第十个月的时候,顾天澜腹中的孩子终于呆不住了。 那一日,顾天澜顶着一个肚子在御花园里晒着太阳,天气有些热,公孙奕便站在一旁用扇子打着扇,一只手忍不住在她的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顾天澜生公孙瑾的时候,公孙奕在外征战,只陪他到六个月。这是第一次,他完完整整得陪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再看着他出生,那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 突然,顾天澜眉头一皱,剧痛从下腹处传来,她忍不住*了一声。 要生了! 那一瞬,公孙奕突然慌了。 “传太医!” 公孙奕将顾天澜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朝着大殿里走去,顾天澜疼得厉害,指甲扣进了公孙奕的肉里,公孙奕都丝毫不觉得疼。 当将顾天澜放在床上的时候,公孙奕都觉得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他直接跪在床边,紧紧地抓住了顾天澜的手,看着她的脸色猛地苍白,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很快咬出了血痕。 太医几乎同时到了。 太医门很快忙碌了起来。 “陛下,这里血气太重,您还是出去等着吧,娘娘和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太医劝慰道。 “朕的事不用你们理会,你们赶紧接生。”公孙奕冷声道。 其余人便不敢说什么了。 顾天澜这是第二次生产,所以承受的疼痛并没有强烈。 且生公孙瑾的时候,公孙奕只在她的幻觉里,而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陪在了她的身边。 顾天澜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睁开眼睛便看到男人满脸紧张地守在一旁,她便觉得无比安心,身上顿时有了力气。 “哇”的一声响彻整个房间。 公孙奕不由得瞪大眼睛,整个人傻乎乎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一股异样的欣喜升腾起来,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出来了!” 宫女将小宝宝身上擦干净,又用襁褓裹着,抱到了公孙奕的面前。 “殿下是个皇子,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公孙奕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襁褓里的小宝宝闭着眼睛,身上皱巴巴的,看起来丑兮兮的。 公孙奕全身紧绷着,根本不敢太用力,将宝宝放到了顾天澜的面前。 “阿澜,孩子出来了。” 顾天澜的脸色依旧惨白,并未从剧疼中醒神,而且那种疼虽然缓解一些,但是依旧存在。 “还有一位殿下!”太医叫道,“娘娘,再加把劲!” 公孙奕听着,连忙将宝宝给了宫侍,自己半跪了下来,重新握住了顾天澜的手。 “阿澜,还有个宝宝,再用点力,我一直在这里。” 公孙奕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响亮的哭声。 另一个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孩被送到了公孙奕的面前。 “陛下,这位殿下是位公主。” 剧疼过后,顾天澜整个人软绵绵的,浑身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听到此言,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宫人们替顾天澜擦了身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公孙奕左手抱着一个男宝宝,右手抱着一个女宝宝,半跪在床前,一会儿将男宝宝给顾天澜看一下,一会儿又把女宝宝给她看一下。 顾天澜看着公孙奕那孩子气的举动,又不由得笑了。 顾天澜恢复得很快,不过几个时辰便可以下床行走了。两个宝宝已经被奶娘抱走了,公孙奕陪在她的身边。 “没想到能有两个宝宝呢,但是我们只给一个宝宝取了名字。”公孙奕替顾天澜掖了掖被子,一脸“失策了”的表情。 殊不知,两个宝宝其实已经有了名字。 公孙瑾一本正经道:“妹妹叫阿猫,弟弟就叫阿狗。” 公孙谚撅着屁股看着两个熟睡中的宝宝,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 公孙瑾也走了过去,这里戳一下,叫一句“阿狗”,那里戳一下,又叫一句“阿猫”。 其中一个宝宝突然一瘪嘴,“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公孙瑾和公孙谚对视了一眼,对着惹出的祸端,两人顿时石化了。 又过了五月,崔袖腹中的孩子也出生了,是个女儿。 公孙瑾扭扭捏捏半天,暗示顾天澜想去看看罗家的妹妹,顾天澜便带着他去看了。 公孙瑾看到罗家的妹妹,不由得有些失望,又隐隐有些骄傲,还是自家妹妹好看。 罗家小妹周岁抓周的时候,顾天澜也带着公孙瑾去了。 罗小妹是个圆圆滚滚的小胖墩,在摆满东西的桌子上乱爬着,这个抓抓扔了,那个抓抓也扔了,最终爬到了顾天澜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公孙瑾的衣袖。 “太子殿下乃是龙子,比这里的什么东西都珍贵。” “罗家姑娘被龙气所慑。” 顾天澜看着罗小妹闪亮亮的眼睛,隐约觉得,这姑娘大概是随了她娘,觉得瑾儿生得好看,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罗小妹抓着公孙瑾,便要往他身上爬,奈何公孙瑾的手特别短,勉强托住她的屁股站着。 罗小妹一下便亲在公孙瑾的脸上,留下一滩口水。公孙瑾当场便石化了,若不是许多双眼睛看着,他已经委屈得扑进了娘亲的怀里了。 再之后,公孙瑾说什么都不肯去晋王府了。 公孙瑾开始教自己的妹妹读书写字,到了后来,妹妹一看到他,便将屁股朝着他。 顾天澜不由得想到公孙瑾小的时候,一生气就拿屁股对着人的事,真可谓是因果循环。 第三百一十五章 流年如画(全文完) 少年穿着一身靛色长袍,衬着修长的身材,腰间挂着一枚翠绿色的玉佩,显示着其身份的不凡。他生得俊俏,浓眉大目,负手站在那里,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 这一年,公孙谚十一岁。 漂亮的稚童彻底长成俊朗的少年了。 公孙谚要跟着崔琰出门去游历。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顾天澜却对他表现得没有太多的留恋与不舍。 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自己,独自生活的。如今不过一场预演。 少年乘上马车,里面坐着他的太傅。 崔琰并未娶妻,倒是将公孙谚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养成了真正的翩翩公子。 马车缓缓地朝着京都的大门驶去,公孙谚忍不住掀开帘子,朝着后面望去,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娘亲对他的离开没有任何不舍,是因为厌倦了他吗?这些年,娘亲和公孙奕待他都很好,但是他的身世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结,生而带来,解不开。 马车出了城,渐行渐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人骑着马一直尾随着。 岁月似乎并未在顾天澜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面容依旧漂亮得近乎妖冶,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公孙奕的棱角倒是愈加分明,朝堂上的陛下更加高深难测。不过退下龙袍,顾天澜身旁的公孙奕一如往昔。 顾天澜和公孙奕一直跟着,跟着他们出了城,又走了几十里路。 “公子,有人跟着我们的马车。” 公孙谚方才从愁思中回神,面色一凝:“太傅,会不会有马贼?” “马贼跟着我们从京都到这里?”崔琰问道。 公孙谚的脸微微发红。 他并无行走江湖的经验,那些都是书上看来的。马贼一般行走于荒山野岭,无朝廷管束,哪会在京都? 崔琰令马车停下来稍作歇息。 “太傅,我们去做什么?” “我带你去看一件有趣的事。” 崔琰带着公孙谚登上高处。夕阳下,远远的,有两道小小的身影。 公孙谚看着却愣住了,心中酸酸涩涩的,有种难言的感动:“是……娘亲,还有公孙奕。” 他走的时候,娘亲看着无丝毫不舍,如今竟跟了他这么远。 娘亲是担忧他的。 公孙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尽管他很想冲到娘亲的身边,跟着她回京,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坐上马车,继续前行。 他终究要离开娘亲的羽翼,前方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只是他的心中,一直装着娘亲、弟弟妹妹,还有公孙奕。 顾天澜和公孙奕在夕阳下静静地停留了一会儿,便返程回京。 公孙瑾已经六岁,治国之术已经学了大半。 他天生便是帝皇的料,学习能力很强,观察能力也很强,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一切在他的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公孙瑾太聪明了,崔琰这个太子太傅看着他都揪心,所以便选择出去游历游历,放松一下郁闷的心情。 两年后,太子临朝,开始听政。 又两年,太子开始单独处理政务,批阅奏章。 又两年,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改国号为永元。 永元元年,重锦城。 这里乃是大梁的江南腹地,鱼米之乡,百姓生活多富足。 西街上那荒废已久的宅子被买了下来,请来了人翻新。 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女主人亲自打扫着庭院,男主人在院里种满了梨树。 邻居们开始觉得好奇,都悄悄来看,只觉得这对夫妻,男的俊朗,女的貌美,可谓天生一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孩,那小孩子甚是斯文有礼,小小年纪便带着与众不同的气势。 邻居们知道他们是京都来的,猜测过他们的身份。 “如今新帝登基,朝堂大换血,夫人你夫郎莫不是京都的大官,辞官后在这里隐居的?” “自古以来甚少皇帝退位的。如今大家都传闻,是新帝逼宫,太上皇才退位的。” 顾天澜一路走来,听过无数个版本的传闻。她本来以为“太上皇成仙归去,新帝登基”是最离谱的版本,没想到今日却听到更为离谱的版本。 她从京都离开那一日,新帝趴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许久,不舍得她离开。 “当今圣上才没有逼宫,你们这样胡言乱语、乱传谣言可是杀头的罪名。”小小的男孩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 那人觉得脖子一凉,连忙噤声,灰溜溜地走了。 小男孩名叫公孙鹤,堪堪三岁,是顾天澜和公孙奕最小的孩子,当今五皇子。 公孙鹤走到了顾天澜面前,顿时变前一个软萌的小宝宝,一笑,便露出洁白的牙齿:“娘亲,我刚刚学太子哥哥,像不像?” 顾天澜捏着他的小脸,捏得变形:“这样就更像了。” “痛!”公孙鹤惊呼一声。 顾天澜放开他。 “娘亲坏。”公孙鹤的小拳头在她身上轻轻捶了一下。 顾天澜抓着他的小拳头,将他抱到腿上,揉着他的小脑袋。 后来邻居都知道,绝对不能在这家人面前说当今圣上的坏话。 不过圣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贤能之名渐渐传播开来。 那些质疑的声音也就不存在了。 院子里的梨树已经长大,梨花开了一树,顾天澜在树下捡着梨花,拿来做梨花糕。 公孙奕伸长了腿躺在卧榻上,双手合十放在脑袋后面垫着,一派悠闲懒散的姿态,眼神却未从那忙碌的身影身上离开过。 前二十五年,公孙奕心中最想要的便是皇位。只是,当遇到她后,才发现原来有许多东西比皇位重要许多。 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大概是遇到了她,她为他生儿育女,温柔贤淑…… 公孙奕想着,腿上便被踹了一脚。 “起来干活了。” 公孙奕:“……” 公孙奕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了身,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眯眯道:“阿澜,我刚刚还在心里夸你温柔贤淑,结果你就这样粗鲁。” “公孙大爷,那你要不要继续躺着?” “不躺了,躺着就是为了看你,你都走了,躺在那里做甚?” 两人笑嘻嘻地进了厨房,便开始忙活起来。 顾天澜做的梨花糕甚是精致,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至于公孙奕…… 顾天澜看着个头奇怪的梨花糕:“你在捏什么?” “这是大宝公孙谚。” “这是二宝公孙瑾。” …… “这是五宝公孙鹤。” …… 公孙奕一连捏了六个。 “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母猪。”顾天澜道。 公孙奕没皮没脸道:“我给你做公猪,要多少种就有多少种。” 顾天澜一巴掌便将他拍开了。 “谚儿不知如何了。”顾天澜脸上的笑容淡去。 公孙谚自从和崔琰游历一次后,似乎便喜欢上这种生活。崔琰被公孙瑾抓回来做丞相,公孙谚便独自一人去游历了。他不要权势,不要地位,便只做一个闲散王爷。 以他的出生,这样的日子确实是最适合他的,但是顾天澜却忍不住担心。 顾天澜去蒸糕点。 待糕点蒸好后,忽略那些奇形怪状的个头,味道还是很香的。 公孙奕亲自做了几个小菜。 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公孙奕将两大坛亲自酿的青梅酒全部放上了桌。 “这么多,我们哪里喝得完?”顾天澜囔囔道。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公孙奕去开门,外面走进一个人。 月华下,少年长身玉立,眉目温润,俊秀地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顾天澜不禁站起来,眼睛闪耀着惊喜:“谚儿。” 公孙谚走了过来,走到了顾天澜的面前:“娘亲,我刚好游历到这里,便来看看您。” 少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浑身的气质倒是像极了崔琰。昔日的博陵崔公子已经是过去式了,她这儿子怕是要成为新一任公子了,风靡整个大梁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来人是一身黑色锦缎华服,面容像是与公孙奕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凛然的气质都极为相似,只是少了一丝杀伐之气。公孙奕是马背上的皇帝,手上沾染鲜血太多,所以杀伐甚重。 总而言之,他就像年轻版的公孙奕。 “爹,娘。”公孙瑾叫道。 京都离重锦城有几百里之远,公孙瑾一身风尘仆仆,顾天澜也是极为惊喜。 “瑾儿。” “嫣儿、凛儿……”顾天澜说着便看向门口处。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少女,带着一个小少年,都一起走了进来。 公孙鹤直接冲进了顾天澜的怀里,把他的一通哥哥姐姐全部告了一通状。 他最年幼,尚且可以在母亲怀里撒娇。 其余人也都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石桌旁的位置很快坐满了。 顾天澜将公孙奕捏得糕点分了出来,将代表每个人的糕点夹进了相应的碗里。 公孙奕虽然捏得丑,但是还是有特征区分的。 公孙鹤去抢公孙瑾碗里的:“我要吃了皇帝哥哥!” 转眼,他碗里就被姐姐夹走了。 “啊!姐姐别吃我!” 姐姐一口便将他吞了。 公孙瑾见自己碗里空了,便将公孙谚碗里夹了过来。 帝皇在兄长面前尚且带着孩子气。公孙谚却已经过了与他们玩闹的年纪,笑着看着他们玩闹。 公孙奕悄悄将自己碗里的夹给顾天澜,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澜,平时都是我吃你,今夜你吃我。” 当着这诸多孩子的面,公孙奕还说荤话,顾天澜不由得脸一红。 公孙奕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青梅酒,青梅酒的香味渐渐飘荡开来。大家一起举杯,欢声笑语不断。 在青梅酒的清香中,顾天澜仿若看到流年美如画。 那些痛苦和不快都消散在这美妙的流年中,只剩下一段曼妙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