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世界末日》 序:衣·霜 心在滴血。 他从血泊中站起来,鲜红的丝线沿着他的心脏向下流淌,血液流过小腹和大腿,流过埋住小腿的人们的尸体,滴落在地上。他摸着自己不断渗血的肩膀,肩膀被利爪擦出一道血痕,很痛,但是他没有叫唤,而是将牙齿狠狠地咬在下嘴唇上。他用力拔出自己的脚,一只,两只,终于离开了尸体堆积而成的堡垒,回头看着面庞扭曲的大人们,他们的身体支离破碎,努力将年幼的和年老的保护在下面,像是远古记忆中的天灾,住在洞穴的我们的祖先也这么干。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从身后某处尸体与尸体的缝隙中抽出一把闪烁着光华的剑来,剑柄上缠着布条,颜色很浅,隐藏在尸体中间,但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一下子拿到了手里。 他走到被强行撕裂的大门旁边,屏幕上有三道爪痕的通讯器检测到人类的存在,亮起屏幕,女性调和音温柔地对他说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帮我给这把剑充能。”他提起手中的武器,拿住通讯器弹出的能量端口,连接到剑柄上。 “然后。”他对通讯器说,“现在敌人已经进攻到什么位置了?” “稍等……”通讯器的屏幕短暂黯淡了一下,“舰长室、能源仓口、武器室和医院仍在抵抗,敌方的登陆部队后援被切断,舰长命令将剩余的敌人一网打尽。” “帮我打开通向医院位置的便捷通道。” “你受伤了吗?按照【危急时刻临时应对方案】,除A级或以上人员外,其他公民将禁止启用便捷通道,以防敌军趁乱攻进后方的重要场所,你的级别是C5级,这一要求我并不能满足。” 他没有生气,应对方案是他早就知道的内容,现在只不过是再试一次而已。 “那么。”他拔下已经补充完能量的长剑,小小的手心牢牢握紧缠绕着布条的剑柄,剑长一尺五寸,边缘裸露的能量纹路说明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冷兵器。 “我想去战场,你能给我带路吗?” 通讯器的屏幕旁亮起了红灯,“警告!在战场,平民应该待在安全的避难所或者防空洞内,擅自前往战斗中心的行为可能造成己方的混乱,并且是对平民的生命安全极其不负责任的,这一要求我并不能满足。” 他笑了,脸颊上蜷起一个小小的酒窝,“那就这样吧。”他说,然后从大门走出去,想着以前的自己是走的哪条道路?今天是不是也该走那一条。 ◇ 这是一个梦境。 他做过很多次的梦境。 叶陵衣从小就有一个不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秘密,那就是偶尔当他躺下睡觉的时候,精神会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总是在同一个世界上,同一个场景。他睁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狰狞表情的尸体,爬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被尸体卡住,如果恐惧地大喊出声就会被飞速赶来的虫子咬掉头颅,然后从现实醒来,一摸,满脑袋的白毛汗。 久而久之他竟然渐渐习惯出现在这边的日子,叶陵衣对这个世界的存在感到好奇。克服恐惧以后他从尸体堆里发现了那把可以旋出光来的长剑,只要和通讯台说一声,量子电池就会在十秒之内充盈能量。然后他手持利刃,在虫群之中杀一个七进七出——这是他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至今依然没有实现,但叶陵衣却已经可以凭借这副身体和虫族当中最下级的战士斗一个旗鼓相当。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过十二岁。 今天,照例走出大门找虫子挑事的叶陵衣走了一个以前完全没有去过的方向,他从这艘舰船的中段开始出发,朝虫族最初入侵的后段前行,那里的虫群数量很多,而且还有几具便携增殖巢存在,危险程度非常可怕。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自己趾高气昂走路的时候一对口钳从背后将他撕扯成碎片,途中也不是没有敌人从他的视野当中路过,但却被他风骚的走位尽数躲开,漆黑的复眼甚至连他的边都摸不到一下。 多走几步,他听见有什么在撞门的声音,出于好奇叶陵衣凑过去,看见一只虫群低级战斗单位【鳄狼】正在用自己全身力气撞击一扇封死严合的机械门。 正巧是在他站定准备继续观察的时候,大门稀里哗啦地摔到地上,他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尖叫。 来不及思考,他看见鳄狼无视撞门破开的伤口向房间内冲去,于是他也紧握手中的利刃跟在后面。 他来到门前,看见鳄狼向前猛扑的背影,不知怎么,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下来,火山爆发般点燃起巨大的恐惧——心里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 假如再不出手的话,有什么重要的人就要失去了。 他的喉咙发出尖利地咆哮,手中能量剑的功率旋开到最大,溢出的能量在剑身周围氤氲四射,如同彩虹! “啊——!!!!”剑刃在离鳄狼十米远的地方划过,但光却如同一抹绚烂的流萤,那流萤横亘万千,在船舱的人造空气里划过一道笔直的线。 线的这端,是叶陵衣手上渐渐黯淡的长剑,线的那端,是鳄狼身体愈发扩大的豁口。 嘭!鳄狼的身体撞在堆积的运输方块上,上下分离洒落鲜血满头满脸。 在鳄狼的尸体旁,一个原本张大嘴巴尖叫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潇洒而来的他,叶陵衣摆出一副“都是小意思”的表情,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极了人们故事传说里的英雄。 但其实他也被刚才的一剑吓软了腿,手臂上微微颤抖的肌肉正迫不及待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应该全是脏话,相当难听,因为叶陵衣摆完最后的POSS就直接“啪”地拍平在了地上,像是变成一滩果冻般,只有把指头戳上去才动一动,显得自己还算是活着。 “呀!”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几秒,但很快,他就感觉到眼角的困乏直冲大脑,然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 再度醒来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以后,这个房间是星舰上的仓库,女孩从药柜拿来调配好的清醒剂塞进他的嘴里,高等药物值得信赖的成分很快便流转他的全身。叶陵衣松出一口气,他刚刚以为自己即将清醒,但现在看来,自己这次的梦境离结束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他注意到鳄狼破开的大门现在被备用合金板严丝合缝地关紧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声音像是一口气大嚼了二十块槟榔般模糊不清,嘴唇还有点发麻,叶陵衣知道,这是清醒剂的后遗症,只要等半个小时就可以了。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摇摇头,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大大的眼睛牢牢盯在叶陵衣的脸上,小脸蛋沾着鲜红的血。那是他一剑两断鳄狼时飞溅上去的,幸好虫族是个十分节俭的种族,不会把腐蚀性基因放在这种随时随地当做炮灰的底层作战单位上。 他皱着眉头,没有名字?随即便将神情舒展开来,没有名字就没有吧,大小不过是个梦境,虽然十分真实,细节上的问题自己就别多考虑了。 “我给你取一个吧。”他饶有兴致地说道,同时在心里面转过十个八个充满恶搞和宅男趣味的称呼,“时……”他正想说时崎狂三,但转瞬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与肉体间隔着水一样透明却不间断的阻碍,他亲眼看见自己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细声细色地道:“我听说,在其他地方,雨水会凝结成雪花落下来,可我还没有见过雪呢,白色的,冷冷的,永远不会有一模一样的……” 他心说,骗鬼呢!自己高中的毕业旅行自费去的是北海道——虽然那时是夏天,但回来的时候顺路也在喜马拉雅山脉上逛过一圈,别说是雪了,雪崩我都见过。 “你的名字,就叫霜霜吧。”他看见自己眼眸柔和地注视着霜霜的大眼睛,“和我姓,叶,叶霜霜。” “叶霜霜……”小女孩张着嘴巴想了想,然后好像忽然高兴了起来,抿着嘴唇拼命向他点头表示对这个名字的喜欢。 “好了,走吧,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他看见自己站起身,检查过剑刃剩下的能量,一手拉住叶霜霜的小手,像是被家长命令,一起出去买东西时保护好妹妹的哥哥。 但这次,他却并没有跟随自己的身体离开这个房间,随着他和霜霜相继消失在视野当中,叶陵衣突然感觉到一丝完全无法阻挡的困意,吸引他向下坠落,一直……坠落下去。 第一章:突然坑爹的少女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阳光照射“筑波学院”长满水草的人工湖,早起锻炼的少男少女奔跑在路上,挥洒青春的汗水。小公园,大爷大妈舞剑挥毫,中山装随着风向飘荡衣摆。食堂里的早餐还没有做完,偌大的销售窗口零零散散只摆了几个盘子。 这座学院最忙碌的时节尚未到来,老师、学生,世界的齿轮随时间而转,而时间……却是被人所定义下来的东西。 叶陵衣缓缓睁开眼睛,缓慢到好像脑袋后头有一根绳子扯住他的头发,想要将他重新扯回梦境的世界里。但他还是醒了,抬起右手揉着眼角,在狭小的床铺挪动身躯,翻身向左,那是下床的位置,床下放着他的拖鞋。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叶陵衣惯例的起床时间,他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假如有人可以在同时抽烟、酗酒、吸毒和肝FGO之后仅凭意志力全部戒掉,那这样的变态当中一定有他的名字。 五点半起床,到六点是洗漱和制定计划的时间,昨天晚上有两部新番更新,今天上午没有课,中午二食堂的今日特供是自己喜欢的松鼠桂鱼,下午张老头的课要记得带作业,晚上出去上网,新版本更新以后应该怎样更快速的上分。 胡思乱想着今天的计划,他转向床外,看见一双琥珀般透出光来的眸子。 “诶?”叶陵衣突然一愣。 “哥哥!你醒啦。”少女欣喜地睁大眼睛,不算细长的小腿膝盖穿着及膝白色棉袜支撑在床边,手掌伸过来想要捏他的脸,“睡得还舒服吗?” “诶?”他下意识避过伸来的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一会儿,最后以叶陵衣一脸震惊地将后背靠在墙上而终结。 “哥哥你怎么啦?”女孩留着短发,粉白格子的蝴蝶发卡系了两个,一上一下系在同一个位置。她眨着眼睛,很可爱地抓着床单向他爬了两步,又伸手想要去捏他的脸。 怎么了?这里是男生寝室你说我怎么了?叶陵衣想,并且再次躲开这一击,眉眉角角颤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女孩真漂亮。 在叶陵衣长达十九年的人生里见识过许多个漂亮女孩,活泼的,天真的,女王的,面瘫的,当然还有出口就是“草拟妈”的。但那些女孩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远到像是你看着天上的星辰,一闪一闪,你伸出手去,满怀希望地将星辰的光抓在手心,然后你把拳头死死地握着,一直握到指甲将皮肤割出血来,你收回手,打开一看,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些血。 还是自己割的。 但是现在却有一个女孩出现在他面前。她头发有点短,戴两个蝴蝶发卡,穿白色的羊毛衫,裹着围巾,纯棉短裙和安全裤,小腿被棉袜包住,脚丫子套着运动鞋,整个人趴在你的床上,伸手捏你的脸,还叫你哥哥。 所以你就会很心动,你们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你突然发觉自己和她呼吸着相同一片空气,这空气因为关上门窗酝酿了一夜而有些污浊,但谁会在乎这个呢?你只知道女孩小巧的鼻窦离你不到二十厘米,她的眼睛闪烁喜悦的柔和,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嘟着,因为你不让她捏你的脸。 于是叶陵衣的心脏停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假如这时候有人问他爱情是什么,他会冷着脸假装要去上课地走开,但如果问的是你觉得她可爱吗,那他就会沉默个几秒钟,恶声恶气地回答关你屁事。 “哥哥?”女孩歪着头,第三次伸出的指尖终于掐住了他的侧脸。 “……”叶陵衣忽然反应过来,他拨开女孩的手,为掩饰加快的心跳冷笑两声,然后故作看穿一切地大声喊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我罪恶的友人们哟,将这巫女侍奉于祭坛之上,渴求的难道是那禁忌的力量……是的!只有将吾这逆刃的王者拉入深渊,你们才能……” 他满心以为这是室友们的恶作剧,其余三人正一脸堆笑地站在床侧看不见的位置,于是便打算先下手为强,以表明自己正直的人格绝不会受到欲望的玷污。 “啰啰嗦嗦个毛线啊!”但对面床上铺的室友坐起来,穿着秋衣秋裤满脸烦躁地喊道:“中二病退散好么?一大清早的,有这闲功夫还不如……” 这时他看向叶陵衣的床边,女孩顺着哥哥震惊的视线回头,红扑扑的脸蛋朝他微笑,那笑容淡淡的,像是冬日里温室大棚绽放的百合花。 “哈?”他愣住。 “哈?”叶陵衣也愣住,耳边听着上铺的兄弟敲了敲床板,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朝他抱怨,“零一呀,我能理解你是个作家,中二病也很正常,但现在六点都不到好么?你就体谅体谅我们,想要配合的话晚一点……” 他迷迷糊糊向下看去,瞬间也跟着愣住了。 “……哈?” 女孩转转脑袋,看大家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也元气十足地挥起小拳头,“哈!” “女的?是女的吗?妹子?!”对面上铺的刘岳突然有点慌了手脚,下意识拉起被子遮住自己淡灰色的上衣,“我们寝室里为什么会有个妹子在啊?!” “我不知道啊!”叶陵衣上铺的萧以信也将头缩回去,“是零一带进来的!” “不是我!”叶陵衣赶紧解释。 “是爬窗户进来的?” “我们住六楼啊!” “总不会是老妖婆放进来的吧?”萧以信迟疑道。 “我宁愿相信她是爬上来的。”叶陵衣斩钉截铁地回应。 “那就是你带进来的了!” “真不是我!”叶陵衣有些抓狂地按住了脑袋。 “可她就在你床上啊喂!”萧以信说完,突然指着刘岳下面空出的位置,“老三不见了!” “老三变成女孩子了!”刘岳当场瞪大了眼睛。 “你在这说梦话呢!”叶陵衣道。 “老三本来就是女孩子?!”萧以信更加震惊。 “放屁!我们一起上过厕所的!”刘岳无情驳斥了这种张嘴乱来的行为,接着相当有科学依据地提出一个设想:“是老三穿女装了吧?” “老三是女装大佬?!”叶陵衣亦是胸口一颤。 “我们寝室竟然有个女装大佬!”萧以信立刻相信了这一构思,并且开始恬不知耻地发散思维,“那以后聚会是不是能让他假装我女朋友?” “可以一试!”刘岳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迷茫的女孩,心想老三这技术不错啊,自己没带眼镜,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叶陵衣看着女孩的侧脸,皮肤细腻的像是能捏出水来,他不认为自己心中的悸动是虚假的,更不认为自己会对男人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兴趣。女孩转头与他视线相交,他下意识朝后挪动身体,女孩露出温柔的微笑。 正在这时,寝室的大门传来“砰砰砰”敲门的声音,门外老三大吼大叫地仿佛天塌一般。 “她不是老三!”萧以信惊叫一声,赶紧下床打开寝室的大门,门外走进来的男人长着一张娘炮脸,平时其他人时不时会怂恿他穿女装出去援交给寝室搞一些经济来源。但现在这个男人顶着一张通宵上完网的黑眼圈下硬汉的表情,一边昂首阔步一边故作冷静地朝室友们挥舞着拳头。 “我在楼下看到了公示……”他话还没说一半,停留在女孩身上的视线就清晰表现出一副“卧槽!发生了什么?”的生动表情。 “你听我解释……”叶陵衣有些无力地张嘴,感觉自己像和女友吵架时,明明没有犯错误却依然要深刻检讨的苦逼备胎。 “你们……”老三沉默半晌,复杂的眼神一一划过其他三人的视线,痛心疾首道:“在寝室里,干这种事,竟然不叫我?” 其他两人复杂的视线也回望着他,异口同声道:“不是我,是零一。” 三道冰冷刀锋一般的眼神顿时汇聚在叶陵衣的身上,他苦着脸,正欲解释,却听老三忽然有些绝望地对他们说道:“我刚刚在楼下看到消息,今天有老师要来查寝……” “查寝什么的,不是下午么?” “不……”他咽下一口唾沫,“我刚才之所以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查到我们边上了……” “噗……”叶陵衣一口逆血差点吐在女孩的脸上,他赶紧掀开被子,按住女孩的肩膀就向外推,“我们得赶紧将她藏起来……” 但向后退去的女孩下意识抬头,后脑勺“啪”的一声正巧撞中床板,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小脸瞬间就像蓄满了水的池子般鼓了起来。 “哥哥,好痛……”她撒娇似得朝叶陵衣靠过去,双手手臂外侧微微张开,一股脑地扑击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叶陵衣抬起的手指抚过女孩脑后的头发,但不过片刻,心脏中始终跳动的危机感还是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再不抓紧时间的话,他就完蛋了! 可就是在这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他们的宿舍管理员——名唤老妖婆者,正一边大喊着“检查了”一边带着系里的领导站定在他们寝室的门前。 此时,叶陵衣的右手悬停在女孩的后脑,女孩穿着白色羊毛衫,戴着围巾,下身是小棉布短裙和及膝的白色棉袜,脚上套着同样雪白的运动鞋,皱着小脸,纤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刘岳不禁将视线转移到他们时常会渗下水来的天花板上,萧以信双手握拳交错着捂住额头,老三咽下一口唾沫,呆呆地站着,没敢转身。 在他的身后,老妖婆,好几个班的班导,系领导和副领导正呆滞着表情看向叶陵衣和女孩相拥的场景,他们的确是过来检查的,检查寝室卫生,禁止危险电器,然后就是看看有没有不怕死的敢带女生到男寝留宿…… 叶陵衣僵硬的脖子朝领导们微微转了几个弧度,悬停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抚过女孩的后脑,那里刚刚撞在床板上,很痛的样子。 全场……静默无声。 第二章:叶霜霜 筑波学院的咖啡厅,紧贴窗户的四人座位,叶陵衣一脸死相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女孩乖乖把两只手放到桌面上,对面是他平日最熟悉的室友萧以信。刘岳和老三纷纷表示这种场景太让人难受了,于是他们在同一个咖啡馆离他最远的桌子上小口地嘬着咖啡。 “说吧,处理结果是什么?”叶陵衣苦着脸,他并没有被带去问话,可能是因为犯罪情节过于明显,明显到只需要下达通知。 “我在公告栏上看到了你的通报批评,和处理结果。”被打发去看公告的萧以信斟酌着语气,“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叶陵衣毫不犹豫,现在他已经有点想要去投河自尽的念头了,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他下定决心。 “坏消息是……你被休学了。”萧以信默默别过视线,手中开着免提的手机里发出两声不甚清晰的“操”字。 叶陵衣一怔,突然感觉心底有某种酸涩的情绪浮上来,像是洪水暴发后的村庄,剩你一人飘浮在木板上,天上雷音滚滚,稀里哗啦地下起了雨,你蜷缩身体瑟瑟发抖,看旁边浮尸手上抓着一张纸条,你用力拽过来,打开一看——“难受吧,兄弟,但还有更难受的——这儿下的是酸雨”。 他突然有点想哭,但嘴角却不自觉向上勾了勾,像是要笑。 女孩坐在他身边,忽然把手从桌上放下来,小心翼翼地凑进他的手心,猫咪一样在边缘蹭了蹭,见叶陵衣没有反应,才用力抓住他的小拇指,五根手指头抱得紧紧的,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不知道为什么,叶陵衣想要把手抽回来的举动没有成功,他沉默着,迟疑着,然后在萧以信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左手拉着女孩,右手张开五指按住脸庞,嘴角勾勒出自以为神秘而又帅气的笑。 “哼哼……没想到,敌人竟然已经可以渗透进学院的事务中来了吗?这是我的失误啊……伟大的王者蒙受不白之冤,高举叛旗的革命者将其推入断头台,但是!但是逆刃的王者不会死去,在火焰与雷霆的交映下,吾……终将归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受不了店铺内其他人惊异的眼神,叶陵衣最后的大笑干在脸上,他安静个几秒钟,默默回到座位,假装无事发生般咳嗽两声,看着萧以信道:“嗯……那好消息呢?” “您这情绪转换微熟练啊……”萧以信默默吐槽。 “你看,这就是我们不愿意和你坐一桌的原因。”手机对面的刘岳和老三也发出嗤笑的声音。 “喂!少啰嗦!在寝室和我一起角色扮演的是谁啊?是谁啊!”叶陵衣忍不住探出身去,脸颊两端通红一片。 “你也说过那是在寝室里了吧!现在是在大街上啊!”刘岳冷笑,“寝室里老三还演过妹子呢,你看他现在敢回眸一笑百媚生么?” “卧槽!”手机对面似是传来争执的声音。 “啊……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萧以信若有所思,拍了拍叶陵衣的肩膀,“零一,你要克制住啊。” “妈的……难以想象我至今见过最妩媚的一张脸竟然是个男人……”叶陵衣咬着下唇,下意识朝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满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副意外的神色,虽然女孩依然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可正常人眼中的世界永远与中二病隔着一条宽广的黑龙江…… 但他没有看见黑龙江,他看见了星光。 在琥珀的瞳仁里,星辰点亮银河,女孩将双手盖住他的手背,身体前倾,脖颈微抬,腰肢摆出纤细的弧度,她小声开口,呢喃像是紧贴在耳边的气泡,痒痒地撩拨心扉,扑通,一下,扑通,两下,心在跳。 “死亡只是一曲凄悲的独奏,妾身愿为您守陵,守着花儿和剑,待您归来的那天……” 他突然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并不因为台词的羞耻,叶陵衣直视女孩的眼睛,她眼睛里涌动的东西——像是发自真心。 叶陵衣的心脏一颤。 “哦对了,还有好消息是吧。”萧以信没有听到女孩的话,他看着僵死在座位上的叶陵衣,饶有兴致地卖起了关子,“猜猜是什么?” 叶陵衣倏地吐出一口气来,再看向女孩的时候发觉她只是瞪着大眼睛在看桌上黑森林蛋糕的奶油,蛋糕是叶陵衣买的,因为和咖啡一起买会打折,绝没有女孩一直盯着的因素。 “不吃吗?”他第二次想抽回手去,这次女孩乖乖地松手了,她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环视叶陵衣和萧以信的脸色,仿佛只要他们做出微不可查一个皱眉的动作,她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餐具坐得笔直。 “好消息!喂!好消息!听不听了?”萧以信忍不住晃起手,打断叶陵衣看女孩的视线。 “听,你说吧,别磨唧了。”叶陵衣抿着唇。 “好消息是……只休学了三个月。”萧以信露出得意的笑容。 “啥?”叶陵衣一愣。 “卧槽,只有三个月?” “老妖婆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啧啧……好像因为是妹妹的缘故……”萧以信指着女孩的脸。 “妹妹?什么妹妹。”叶陵衣有些傻了。 “不就是妹妹呀。”萧以信奇怪地看着他,“系主任查了你的档案还有楼下的监控,她趁着老妖婆迎接领导的时候一股脑跑上来,虽然带女生进寝室,但不是留宿,问题就没那么严重。” “你的个人信息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叶陵衣;亲属:叶霜霜(妹妹)。” ◇ 这个事情……有点奇怪。 叶陵衣捂着头,他是个孤儿,真正意义上的孤儿,来读大学的时候家谱惨到只剩他一个活人。旁边这女孩在档案里显示是他妹妹……怎么可能?父母在他两岁的时候去世,也就是说这两年里他们还偷偷摸摸生出过一个女孩?而且没让他知道?为什么?怕超生的罚款单吗? 他感觉不对劲,不是妹妹的问题,或者说不单是妹妹的问题。一个孤儿的档案里突然多出另一个人,可能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争抢自己的继承权,他父母留下了上古文明或者外星人的遗迹,掩藏起来没有上交给国家反而打算继承下去,所以现在自己“噌噌噌”地多了个妹妹出来,她长得很可爱,穿着很少女,大早上地冲进自己床上捏自己脸,然后现在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吃蛋糕…… “霜霜?”他忽然喊出这个名字。 “嗯,哥哥。”女孩放下叉子,转过头,眨着眼睛,笑的时候像是一片雪白的花瓣。 叶霜霜。 “我听说,在其他地方,雨水会凝结成雪花落下来,可我还没有见过雪呢,白色的,冷冷的,永远不会有一模一样的……” 叶霜霜。 “你的名字,就叫霜霜吧。” 他说。 “和我姓,叶,叶霜霜。” 在这个瞬间,叶陵衣呼吸尸山血海里流淌下来浓厚的血腥,足尖踩踏碎裂的肉块,他的脸上是血,冰冷的爪锋破开他的眼睛,从左额一直划到勾起的右唇,他左手抓着剑,右手剩下两根手指头,无名指和小指,断裂的指缝里渗着血光。 他牵起一个女孩,女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小小手心却牢牢握住他的手指头,小拇指,用力的、好像把全身力气灌注在上面似得握着,就像握住了一座擎天的大山。 “没事的,霜霜,我们能走出去。”他开口,血从嘴边滴落到地上。 “嗯,哥哥。”女孩点头,小跳着跃过人和人的尸体,她看见不远处的窗台放着一个可爱的玩具熊,于是用自己大大的眼睛狠狠在上面剐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回头发现哥哥断指创口的血流到了自己雪白的小手上,白色和红色仿佛融成一种颜色。 那颜色黯黯的,浸润在衣袖里,不好看,没有玩具熊好看。 叶陵衣的眼睛滴落鲜红的液体,原本漆黑的瞳孔仿佛正在发光,光和血的颜色映照成闪烁的星火,每一滴流下的鲜红,都像在为他提供力量。 两人身后,四只低级虫族的尸体铺设着道路,间或是人的断手,摔在墙上的眼珠,还有三根手指头。 叶陵衣忽然惊醒过来,于是鼻腔里屠宰场般的气味顿时烟消云散,他猛地转头看向叶霜霜的脸庞,这个女孩与他的年纪差不多大,十七、十八,却和梦境中差他六岁的小姑娘长着相似的脸,那脸的肌肤细白若霜,笑起来勾起一样的弧度,如同一抹轻捻的白莲。 “霜霜……”他又说了一遍。 “嗯,哥哥。”女孩的嘴角沾着黑森林蛋糕的奶油,伸出手来捏他的脸。 “你害我休学三个月!知道么!”叶陵衣一个暴栗敲在叶霜霜的头上,“啪”的一声,却还是忍不住拿纸擦掉了她脸上的奶油。 “呜呜呜……我知道错了,哥哥。”女孩放下吃了一半的黑森林蛋糕,小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叶陵衣的脸。 “吃吧!”他没好气的说,转头的时候,除了霜霜没人看见,他的右眼突然掠过一丝猩红无比的妖芒。 “嗯!哥哥。” 第三章:放手吗? 这是一个梦境。 他的名字是陵衣,陵墓的陵,衣裳的衣,他还有一个姓,姓叶,叶陵衣,这才是他的名字。 叶陵衣从小就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2岁那年,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去湖上郊游,爸爸妈妈打着“小孩子喜欢”的名义买了一大堆炸鸡汉堡,可乐爆米花,总之都是他不爱吃的东西摆了满满一船,然后感觉自己长胖的小船小姐就十分不满地撞在礁石先生的脸上,将炸鸡汉堡,可乐爆米花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扔进了湖里面。 后来,他就住进了婶婶的家,叔叔是妈妈唯一的弟弟,他说他可以拿到家姐的保险赔偿金,于是便让他和自己住到一起——“为拿钱的时候不让别人说闲话”,叔叔和别人一直是这么说的,叶陵衣也觉得是这样,要不然,为什么叔叔从来都不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带自己去逛街买漂亮衣服呢? 再后来,叔叔也死了,婶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都是你害死了他,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一直没有孩子……当时叶陵衣12岁,听过来通知的警察叔叔讲,叔叔是死于过劳。 婶婶冷着一张脸把他养到了十六岁,拿身份证那天,她从衣橱后面的箱子里取出一个看上去崭新的木头盒子,里面放着照片、项链、结婚戒指和足足三十万现金的存折。“这些都是你们家里留下的东西,你妈妈和那个该死的臭男人。”她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高中的学费,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在这里了,拿着滚出这个家。” 那是2013年的春天,他穿着街边买来的廉价衬衫,手里抱着一个装有三十万的木头盒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生活过十四年的家门口,有心想要回头去看上一眼,但却害怕回头的时候自己只能看见婶婶怨恨的眼睛。 他在外租了房子,继续自己重点高中的学业,他的成绩很好,所以很受老师喜欢,本以为这样单调而充实的生活可以持续个一生一世,但第二年有警察来到他的小屋,对他说,婶婶去世了。 死因是胃病。 当叶陵衣独自收拾着老房子破旧的家具时,他看着婶婶留下的东西,才猝然发现原来她和叔叔结婚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和他一样从小没有了父亲母亲。 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 叶陵衣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鲜血和飞啸,只有一抹淡淡的灰,灰蒙蒙笼罩着弥散的雾气,像是隔着窗户上的雨滴,看屋子里大家欢声笑语。 “哥哥?”叶霜霜坐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小姑娘的衣服没有换,雪白的,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妹妹,虽然之前十九年闪烁的时光当中从来没能出现这个名字,但叶陵衣明白,她就是他的妹妹。 他们的相识存在于另一个梦境的世界里,一艘星际殖民船上,孤单矗立在尸堆的男孩找到了那个女孩。 “嗯,我没事。”他捂着额头笑了笑,“去买衣服吧,不是说好了么?今天带你去买衣服。” “嗯!哥哥。”她说,从小椅子上站起来,还不忘伸手去捏哥哥的脸。 叶陵衣没有避开,或许是小时候婶婶的严厉态度,他患有轻微的恐女症,和女生说话时总会显得特别紧张。但叶霜霜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每次看到她,叶陵衣总会不自觉将那个六岁的小姑娘和现在重合起来,于是心底开始变得柔软,像是视线相对,心连着心的两个人,仿佛就能接受她的一切缺憾——比如性别。 但妹妹习惯性捏哥哥的脸,这倒是个问题,天降系角色由于缺少回忆杀,所以需要制造一些特殊的萌点才能斗得过青梅竹马,叶陵衣写小说的时候也这么干。不久前他申请加入轻小说作家联合会的回执这两天应该能送到寝室里去,假如成功的话,至少和叶霜霜的生活费就不用自己发愁了。 “联合会……”吃早餐的时候他敲着桌面,妹妹在对面大口吞咽沾满了果酱的面包,这个女孩的吃相说不上优雅,甚至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叶陵衣微蹙着眉头看她哥斯拉一般狂放的吃相,那鲜红的草莓酱伴随尖牙利口一开一合,沾染上嘴唇的汁液不禁让他联想到另一种鲜红的东西——血。 他放下面包,突然间没了胃口。 “霜霜。”他说,“我能理解你从那种世界里出来,补充营养需要快速而精确的进食,但在这里,吃相最好文雅一些,给陌生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叶陵衣斟酌自己的用词,他有一种感觉,虽然眼前这家伙外表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本质上却还是那个六岁的,牵着自己的手行走在尸山血海间的小姑娘。 “啊?”叶霜霜放下面包,大眼睛眨起来的样子美艳而不可方物。 叶陵衣沉默了一瞬,别过眼,“没什么,你继续吃吧。” “哦……”叶霜霜有点莫名其妙,但面包总是好吃的,还有上面的果酱。 吃完面包,喝过牛奶,收拾完毕的两人离开出租屋,在楼下遇见早起锻炼的房东奶奶。 “出门去啦……” “嗯,奶奶好。”小姑娘笑着打招呼。 “好,好,你们也好。”房东奶奶点点头,又叫住叶陵衣,缓缓道:“小叶啊,想好没有,租三个月还是六个月?” 他预先交了三个月租房的定金,学院旁边的出租屋针对的就是筑帆学院内不愿待宿舍的学生,所以不仅家具齐全,价格也比较低,而且一次租个半年一年的还会打折。 叶陵衣抿着嘴,休学并不影响居住在宿舍,所以最简单的方法是让叶霜霜一个人住在外面,他继续待宿舍里,这样既省钱,也显得自己情操高尚…… 但是被妹妹果断拒绝了。 ……那,就没办法了嘛。 和室友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萧以信露出一副“看错你了”的表情,老三看上去有些失落,只有老大刘岳颇为体谅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睛里似是露出“我理解你啊,德国的医院,真尼玛贵”的奇怪目光…… 那目光叶陵衣没有看懂,但他知道自己答应和霜霜住在一起不是因为那些无聊的理由。 因为胸口在痛。 ◇ “霜霜,你看,我们男女有别,你在学院外面租一间屋子怎么样?钱由我出,平时也能经常见面……” 说这话的时候,在痛。 十八岁的少女向他伸手,那手如青葱白玉,十指细长,指甲干干净净,不沾半点异色,单露出淡淡的粉红。女孩的嘴角微微抿着,上齿咬住下唇,睫毛刀一样弯着弧度,眼睛里晃落出一抹泪光。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那时候叶陵衣很想说几句烂话,像是“我怕我要了你,大家接受不了”。可看着叶霜霜闪烁的双眸,他忽然就想到梦境世界里,那个紧紧握住他小拇指的女孩,小小的,拳头也小小的,像是在用命一样握着。 这时候突然有人叫你把手放开,你能放吗? 能吗? 你提着剑,剑上沾血,你的眼睛丢了,手指头也少了几根,一个女孩抓着你的小指头,她是个累赘,怎么看都是你的累赘,你保护她,杀了四只,五只虫子,你很行啊,你牛逼啊,你断掉的手指贼特么疼啊,血都滴到地上啦! 然后有人和你说,把手放开吧。 放开手。 放手就好了。 放手……手就不疼了,对吗? 叶陵衣想到这里,他心说,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两件事不是一样的,只是租间房子而已,叶霜霜可以住在学院的外面,那些出租屋离学院不远,走路几分钟就能和自己见面。自己住在宿舍,和两个糙男人住在一起,她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用WiFi玩手机,可以随便吃夜宵,上网,开违禁电器……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可他听见自己的胸腔在说话,那声音嗡嗡的,像是机器的轰鸣。 你也可以和梦里的小女孩说,让她把手放开呀。 你又不是要抛弃她,只是把手放开罢了。 她还是可以跟在你身后,你还是会保护她。 只是把手放开罢了! 放呀! 你的手指头在滴血诶,滴到她身上了诶,你看的好心痛哦,然后你说……放开手,好吗? 让她放开你的指头!让她一个人走到后面!让她跟着你!你说了!你会保护她! 让她出去租房子!让她一个人过得舒舒服服!让她只要走几分钟的路,就能和你见面!仅仅几分钟! 这特么是不是一样的?! 是不是!一样的?! ——那你……放不放手? 放不……放手? “小叶啊,想好没有,租三个月还是六个月?” 回过神来的时候,房东奶奶的声音在叶陵衣的耳边回响,他一愣,转头看着叶霜霜不明所以的笑脸,突然伸手出去,轻轻掐住了她的鼻子。 “一年吧,我现在去取钱,记得打个折哦。” 第四章:只是购物而已 筑帆市,这片广袤土地上普通而不普通的二线城市。 叶霜霜鼓着一张脸跟在哥哥后面,眼睛始终盯着叶陵衣的小拇指看,出门不久,她几次上去拉住的举动遭到了叶陵衣强烈而果断的拒绝。 “太羞耻了!”男生板起脸,“你以为现在还是六岁的小女孩吗?我亲爱的妹妹。大人就该有一个大人的样子,昂起天鹅般修长的脖颈,骄傲的像是被雄孔雀包围的雌孔雀,虽然没有华丽尾羽装点身躯,但是你要记住,我们是逆刃的王室,身负王冠,自当华贵。气质……气质才是将我们和贱民区分开来的关键!” 他慷慨激昂向前迈了大步,背影骄傲的像是准备去包围雌孔雀的雄孔雀。 说这话的时候路人疑惑的视线在叶陵衣身边经过,那目光附魔石化,加九强三,转五晋六对中二造成十倍伤害。当时哥哥抬起右手,食指朝上,四指如金牌讲师一般围成一个圈,就看见身侧走过来一个不认识的家伙,还用异样的视线盯着自己,一愣,忽然就呆住了。叶霜霜不甚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看着僵死在原地如同雕塑的叶陵衣倒是颇有一番生趣。 “哥哥?”她小声地说。 叶陵衣的眼神悄悄从中间横移至眼角,见路人背影渐渐远离,周围又无别人,这才默默放下手,理着衣服,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嗯,商业街就在前面,我们逛一个上午,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小装饰,试一试衣服,中午的时候在外面吃饭,新家里面的厨房可以让它休息一会,下午就……” “哥哥哥哥。”叶霜霜突然打断了他的自白。 “嗯?”叶陵衣没有回头,反正牵手是不行的,自己十九,妹妹十八,已经不是能手牵着手玩摇摇椅的年纪了,秋千也是不行的,叶霜霜穿着短裙呢。 还有天杀的安全裤。 “你一直说逆刃的王者……逆刃是什么意思啊?”少女仰起头,好奇地闪着眼睛。 逆刃是什么意思啊……叶陵衣脚步不停,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有些奇怪,感觉有什么细长而锋锐的物体——木头杆子,铁片削尖插进前端,末尾再以羽毛调整——这样一种东西从背后射来,环膝一百八十度戳进了自己膝盖里,狠狠地,“咻”的一下,拔都拔不出来。 “逆……逆刃啊。”他整理一下头发,感觉头皮里面好像有点发痒,“逆……叛逆……谋逆……逆反……” 完球了,当初觉得这个词贼鸡儿帅,怎么现在解释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啊喂…… “逆……就是说,反抗,你知道这意思吧?”他舔着嘴唇,继续向前,“代表了不满,压迫和反压迫,大革·命,两人起义,白蛇,还有失落的圣诞……” “哦……”叶霜霜若有所思地点头,“就是说,哥哥你对国家不满咯?” “噗……”叶陵衣的脚步刚巧经过一位在街上执勤的交警同志身边,就看见人家一对大眼睛探照灯样望过来,跟甩了两枚闪光弹似的,吓得他赶紧回头捂住叶霜霜的嘴巴,满脸堆笑,“不……没有不满,没有,绝对没有不满,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说什么梦话呢……” “嗯哼……但是哥哥……” “不!没有这事儿,逆这个字呢是这个意思:反抗封建阶级,清除社会余孽,消灭贪官污吏,打倒剥削地主,为构建和谐美丽的新世界贡献一份力量!”叶陵衣连珠炮似的发言,眼神真挚的都快哭出来了。 “嗯……嗯嗯,嗯?”叶霜霜眨眨眼。 叶陵衣松开手,看交警同志走往其他的方向,这才按着自己心口,呼出一口气。 “可我们是王者呀,哥哥。”但是叶霜霜仰着头,摆出一副骄傲而挺拔的姿态,右手摆成王冠架在头上,左手戳着腰杆,单脚站着,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王者就是要……” 她勉强维持住平衡,“就是要有气质。” 叶陵衣站在原地看着她,定定地看了三秒钟,忽然就想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用力的,扇出血来的那种。 “霜霜。”他说。 “嗯,哥哥。”她瞪大了眼睛回答。 “咱们买衣服去吧,别提这事儿了。”叶陵衣捂着脸,头一次感觉到身为哥哥的责任,是那么的沉重,坠在肩膀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 “买衣服。”他伸手拍在妹妹的头上,“还有小玩偶,额,你喜欢……玩具熊么?” “……哇!”他看见妹妹的眼睛一亮。 “好吧,玩具熊。”他突然笑了起来,想到梦境里同一个名字的女孩,姓叶,叶霜霜,很可爱,是他妹妹。 无论在那个世界里,都是他的妹妹。 ◇ 于是问题出现了。 叶陵衣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路旁敞开大门的服装商店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一批送钱来的傻货,叶陵衣就是那个傻货,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傻傻的女孩,但他们都不知道该把钱送往哪家去。 “嘶……”他抓抓头发,“我从来没有买过女装,你知道,假如我进那种商店的话一定会被店员的视线盯的说不出话来……” “好看的~好看的~好看的衣服~”叶霜霜似乎是在哼歌,虽然歌词很奇怪。 “好吧,霜霜,就像那些倒霉的男人一样。”叶陵衣指着坐在商店门前的椅子上玩手机的男人们,他们的年龄、品味、车钥匙和手机壳各不相同,但却有一个可怕的共同点,那就是在等女人逛街。 “你进去挑,挑好了,我结账。”叶陵衣颇为眼热的注意到一个有阳光的位置,在那里,一对狗男女刚刚离开,自己可以舒服的晒一会儿太阳。 “不要。”但是妹妹拒绝了,小妮子的眼睛里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像是瞩望陷阱的小兽,被吸引着,但是又抗拒前往陷阱里面,“哥哥一起去。” 叶陵衣目光闪烁地看着站在店铺中职业微笑的服务员,手心仿佛冒出了汗珠,“额,霜霜啊……” “嗯,哥哥。”叶霜霜默不作声地缩到他身后,小眼神死死盯在服务员洁白的牙齿上,“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那里面的女人都是不能信任的。” 屁个女人嘞,你十八岁最多算是个少女。叶陵衣心想。要按梦境世界里面的来,六岁连萝莉都够不着。 “不就买几件衣服么……”叶陵衣咽着唾沫,妹妹不愿一个人进店,自己又有恐女症,他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站了半天,心里慌慌的时候,突然用那聪明机智的小脑袋瓜给想到一人来。 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按键,叶陵衣拉着叶霜霜走到不影响别人的位置,接通电话: “喂?” “诶!老三。”叶陵衣抿着嘴,“上课呢?” “……零一?”老三一愣,“啊,没呢,现在才九点,我这刚起床,准备去上网。” “也就是没事?” “……你有什么事儿吧,速战速决。” “是这样,我打算给我妹买几件衣服。”叶陵衣说。 “嗯。”老三在对面点头。 “但是女装这个事情,我和她都不太了解。”叶陵衣接着说。 “……”老三沉默了半天,忽然就是一句,“卧槽!” “所以说……你……是不是能……” “不能!滚!草拟妈!”对面挂断了电话。 “……”叶陵衣抓着手机,耳边“嘟……”“嘟……”“嘟……”的忙音异常刺耳,令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哥哥?”叶霜霜在旁边眨眼。 他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按下“再拨”键。 “喂?” “我说真的。”叶陵衣的视线瞥过店铺内的女服务员,“我有恐女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乡下来的,第一次进这种店里,她衣服又没带够,两人在街上傻站着……” 手机对面并没有第一时间挂掉电话,短暂的沉默后,老三极不耐烦的声音沿着电磁波传进他的耳朵里。 “位置,在哪?” 叶陵衣勾起唇。 有时候人会有这种感觉,明明自己生活在一个嘈杂的世界里面,叽叽喳喳密密麻麻,但依然觉得孤独,很孤独,像是生活在默片的黑白胶卷里,譬如傀儡行走世间,在那时候你不相信身边的一切,没有道理,就是突如其来的不相信,像是有细小的嗡鸣声从耳后蔓延到耳前,蛇一样滑溜钻进脑子,然后你心烦意乱,提笔在纸上画线,乱七八糟。 可这种时候,同样只要一个瞬间,忽然的瞬间,比如一个长相娘炮,四肢修长的臭男人在电话里对你说“位置,在哪?”,你就会觉得特别感动,像是胶带渗进了油漆里,刷——的一下,黑白变成了全彩,甭管怎么变的吧,反正颜色就这样出现了。 贼开心。 他挂掉电话,微低着身子,嘴角含笑对叶霜霜说,“等等那家伙来了,记得叫他姐姐。” 霜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伸手捏住了他的脸。 叶陵衣一愣,也伸手回捏过去,于是两人这样互捏着脸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忽然就大笑起来,把手松开了。 “走吧,等娘娘来的时候。”他说,“我们去喝点什么,你想喝什么?” “我想吃蛋糕。”叶霜霜说。 “我们两小时前才吃过早饭……” “但我就是想吃蛋糕。”叶霜霜撅着嘴。 “好吧,提拉米苏!”他眯起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第五章:故技 筑帆市中心的下午茶店,经过的时候叶陵衣抬头,招牌用漆红的楠木写着“奉茗”字样。他探头往里面看一眼,上午人很少,稀稀拉拉坐着三两客人,服务员小姐抱着托盘站在柜台边和负责沏茶的小哥聊天。 “哥哥,这家没有蛋糕。”叶霜霜也斜着眼,转悠一圈,指着不远处花花绿绿的女仆咖啡厅,店门口还有黑白两色的女仆妹子招揽生意,眼神闪光:“我们去那里吧!” 叶陵衣转头一看,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咽口唾沫,情真意切断然拒绝道:“不!” 妹妹矮着头,原本斜眸看店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从下往上,停了几秒,突然鼓着嘴,生气道:“哥哥小气。” “你说过要带我吃蛋糕的。”叶霜霜踢着小腿,白色运动鞋鞋面上有几点黑斑,似乎是在走路的时候溅上了泥。 “两码事,霜霜。”他苦笑一声,试图解释,“你看,我们完全可以从专门的蛋糕店里买两个提拉米苏,比如新X冠之类,然后带到店里去……” “可是附近没有新X冠……”叶霜霜噘着嘴。 “对……没有新X冠。”叶陵衣眨着眼睛,要是有的话,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了。 叶霜霜不是个娇蛮的姑娘,他知道这一点。假如现在他说要去“奉茗”,点两杯茶坐等老三,那么她就会鼓起脸,进去坐在位置上,别过头大概五秒钟,在这五秒里自己说话大约是要受一句“哥哥骗子”的,可五秒之后,这家伙就会把椅子挪到自己旁边,一边用眼睛瞥着自己一边趴在桌子上,把头放在最适合被摸的高度,什么都不说,就是瞥着。 于是他还能怎么办呢?把手放上去,刷拉拉把小姑娘顺滑的头发揉成鸡窝,然后叶霜霜会很生气地抱住头,皱着脸大叫。他笑着说,“抱歉,回家的时候把蛋糕补给你,我们多买一个,怎么样?” 然后她沉默半秒,勉强收着拼命想勾起的嘴角,点点头,说,“原谅你啦。” 叶陵衣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向奉茗内空荡荡的椅子,好像自己和霜霜正坐在上面,严丝合缝地发生他刚才想象出来的所有事情,这事情的细节纤毫毕现,瞳孔,笑容,还有被空调热风吹起的衣角。 真得像是确实发生过。 他猛吸一口气,再度看向叶霜霜时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小嘴还微微嘟着,因为自己没有做出决定。 他答应霜霜要和她一起吃蛋糕的。 叶陵衣环视了一圈,这条街上最多的是女服和小玩具小装饰的店铺,他们原本就是为这个而来。餐饮店很少,开门的只有两家,奉茗和女仆咖啡厅:一个点完单就走的服务员,和一群吵吵闹闹热情的女孩子。 “去别的……”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和老三说过的地址,这条街很长,要是回头女王在这里没有找到自己,估计是不会有心情走到下一条街了。 叶陵衣眨着眼睛,和叶霜霜对视半晌,咬牙点头道:“走吧,去吃蛋糕。” “耶!”霜霜伸出小拳头指着天空,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愣,忽然就有些轻松起来。叶陵衣领着叶霜霜走向咖啡厅,招揽客人的黑白色暂且不论,店门前的牌子上写着“今日特价,萌☆星之吻配提拉米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好评?贩售中哟”。 真是巧合。他想,这店从玻璃门就开始给他不适的感觉,还有女仆裙子的褶皱和空气中隐约散发的淡淡香味,但却恰到好处命中此刻他心底的愿望——他们有提拉米苏,而且特价。 叶陵衣下意识将两手插进衣兜,在走进店铺的时候,这个动作可以让他低下头的行为显得更加自然。 “哥哥?”叶霜霜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停下脚步,打算拉住他的手。 “没事的,我们进去吧。”他回头露出微笑。 ◇ 叶陵衣的恐女症从初一那年开始,起因大概是叔叔死后婶婶当时看他的眼神。 他的班主任很早就能发现叶陵衣是个奇怪的孩子,明明成绩很好,却从不愿坐在中间,总是小心翼翼地挑选最能将自己和坏孩子放在一起的位置,给他们抄作业,帮他们去小卖部带东西,有时候甚至还会陪他们打架。 “叶陵衣,你这样子不对。”他听见老师们说。 自甘堕落,近墨者黑,这是那段时间他耳边最常听到的成语,平均两天一次,被叫到办公室里,年迈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劝慰,眼神慈祥,言辞空洞。 “你是不是被威胁了?”老师问。 叶陵衣摇头。 “你谈恋爱了?”老师又问。 叶陵衣皱眉。 “是不是家里有矛盾?” 叶陵衣说不是,他有些不耐烦,一天天的,好像在老师的眼里,年轻人就该有这些纷纷扰扰的烦恼,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把青春的大好年华全部扔水里,思索些早恋,校园暴力,家庭暴力之类的蠢事。 他心想你们都不理解我,任课老师,班主任,还有婶婶,你们都不理解,其实事情根本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坐最后面是因为女生都坐前面,我和坏学生混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是男的。 他在被训话的时候想着这些,同时还想等等出去上网,和胡文博——坏学生们一起跑去网吧,他没有钱,但没钱也不要紧,他们几个小屁孩站在大人椅子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看他们打游戏,噼噼啪啪地按键,感觉帅的掉渣。 “算了,你回去吧。”他还记得那是最后一次谈话,他和班主任的。第二天早上换座位的时候班主任一脸沉重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次考试之后大家的座位由我来分配。 叶陵衣当时心底一凉。 “叶陵衣坐第二排……”那个老不死的——叶陵衣有时会在心里这么说,但老不死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非常沉重地把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安排成他的同桌。 每个班里都有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很多时候我们还会固执地认为自己班里这个是全年级最漂亮的,甚至为此和别班同学争论不休,哪怕她其实和你从没说过一句话。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的浪漫有很多,但一定有一件是为了保护心中那个女孩的,保护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为此和别人争执,和别人吵架,和别人怒火中烧,打的鼻青脸肿。第二天你回到班上笑的很开心,因为你打赢了,你维护了心中那个女孩的地位,就算这地位是她根本不在乎的,她远远地看着你的脸,心里想这人天天出去打架真是有毛病,学习又差,长得又丑,于是开始疏远你甚至讨厌你,但是你不管,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无所谓,你顶着一身红药水的气味在那儿傻笑,看起来特别像是默默保护了地球的超人。 现在这个被很多人放在心里的女孩是叶陵衣的同桌了。 她提着书包,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边上,坐姿端正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厘米,女孩一坐下就开始整理书本,叶陵衣傻傻地愣着,像是个想打招呼又害羞的男孩子。 但他不是害羞,他是害怕。 从女孩一靠近过来他就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左手置桌右手放在左手上,腰杆僵硬的像是一根刺,这刺戳进椅子,把他固定在地上,两腿抖得和筛糠一样。 但是还没完,老不死的接着发布指令,叶陵衣后桌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女孩,前桌是第二好的,他的左手边是一堵墙,三个女生把他围在中间,于是同学们议论,“叶陵衣是不是给老师回扣了……” 老不死的站在台上看他,他满脸苍白地和班主任对望,班主任想就算是早恋也比当混混强,而他想的则是老不死的我日你全家…… 后来……叶陵衣的成绩突飞猛进,因为一到教室他的视线就被颤抖的双眸完全固定,老师在台上讲课的时候,他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向前更不敢朝旁边望望,于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只能死盯着黑板,大脑在恐惧因素下飞速运转,争取每一门课上完就能把老师说的话给背下来。 此外,班花的成绩亦是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很多同学都怀疑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只有班花小姐知道,支撑她成为学霸的,是那天,当她发现自己有一道不会做的题目,越过三八线问同桌时,叶陵衣瞪过来那个充斥着蔑视的眼神——天见怜可,他只是被吓得翻白眼了而已呀。 “你们班的那个叶陵衣,最近好像变得特别认真啊……”办公室里,偶然会有任课老师和班主任这么说道。 “嗯,我觉得是换了座位的原因。”班主任点点头,笑容很是得意。 “啊……说起来……你不担心?”老师皱着眉头,对于很多传统的教师而言,早恋无异于猛毒。 “担心什么?”但班主任苍老的脸上却露出一抹缅怀地微笑,他舒展着伏案工作发酸的肩膀,敲了敲桌子,“既然成绩上去了,那就说明是好事嘛,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解决吧。” 于是,在老班慈祥的一席话下,这个座位,叶陵衣活活坐了三年…… 第六章:咖啡厅内 “欢迎回家,ご主人様,姫さま……”踏入女仆咖啡厅的大门,入口的小姑娘交错双手叠在裙子前面行礼。叶陵衣勉强点头致意,僵直着四肢朝座位走去,叶霜霜跟在他后面。 “我们今天的特价是萌星之吻配提拉米苏,非常便宜,相当于打了七折。”黑白色的女孩拉开座椅,说话的时候肩膀微微低着,胸前裁剪出爱心的图案,将露未露的就特别有吸引力,“要来一份吗?” 要来一份吗? 叶陵衣有点紧张,他转头看了店员一眼,心想萌星之吻是个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杨桃和女孩口水混合起来搅碎的玩意儿,果肉和唾液淀粉酶的完美结合,插上卷成爱心的吸管递到面前——他乱七八糟的想着,但是没有拒绝的胆量,再者,他本来就想吃提拉米苏。 恐女症是种很麻烦的疾病啊……当叶霜霜以外的女孩靠近身边,叶陵衣会下意识的惊慌,虽然不至于严重到影响生活,但也让他几乎不敢拒绝女生的任何一个提议。 “两份吧。”叶陵衣说,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应激反应,声音也有点发颤。 女仆走后他才略微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来,可以缓过神体会透过窗帘阳光的柔软。冬日里的阳光淡淡的,并不温暖,但却温柔,抚摸在身上像是小时候妈妈的手。 他顺着阳光深吸一口气,轻轻按着胸口,心脏的鼓噪声传到耳边,像是超高速越过站台的老式火车,轰隆轰隆,列车员把煤炭铲进锅炉,星火纷飞,机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车头上冒着黑烟。 叶陵衣苦笑了一下,担心自己这病再这么发展下去会不会真的冒出烟来。在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被活活吓死的少年送入火葬场,在他死的时候身边站着室友和家人,叶霜霜发表悼词,老大刘岳带头鞠躬,萧以信难以相信地抹着眼泪,只有老三还像是个人样,敲敲焚化炉说咱们商量商量该要双份孜然还是少点辣椒。 他忽然就一脸平静地趴在桌子上了,这病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但既然他还能活到现在,那么至少吓死什么的可以缓缓再说。 他合上眼感受阳光洒在脸上的温度,觉察霜霜好像有段时间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睁开眼,看见叶霜霜低着头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嘴被围巾裹着,像是只垂头丧气的小企鹅。 女仆咖啡厅里空调扇着热气,还裹着围巾的人会变成一只被放进闷笼的罐子,叶陵衣一愣,有些心疼地伸手把女孩的围巾解下来,恐女症对十岁以下的小女孩无效,然后就是叶霜霜。 但围巾解下来以后霜霜也没有说话,低着头抿着嘴坐着。叶陵衣看见几个女仆小姐姐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于是下意识斜着眼睛避开她们的视线,但她们互相说着话,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将他点的东西礼貌地放在桌子上。 “您的提拉米苏……” 叶陵衣深吸几口气,没有发现这时候叶霜霜的视线正盯住自己低头发僵的脸庞,女仆们走后他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抬头看见妹妹的眼神,琥珀里似是一抹淡淡的柔光。 “哥哥。”妹妹的声音有些低沉,女孩抿着嘴,音调听起来像是一个道歉,“霜霜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他有些怔住。 “哥哥不喜欢这里……这家店,对不起,我……”叶霜霜垂着眼睛,“我……我不吃蛋糕了,我们出去吧。” 叶陵衣愣了愣,忽然有点想笑,就是那种从胸腔中翻涌上来的感觉,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温暖。天真的妹妹注意到哥哥的紧张,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期待的愿景甩在一旁。 “没事……”他控制着自己的嘴角,摇摇头,抓起勺子,从自己面前的蛋糕上挖了大大一勺,然后递到女孩面前。提拉米苏上的咖啡粉微微飘荡,诱人的香味直冲鼻腔,“没事的。来,张嘴,啊……” 叶霜霜板着小脸,努力抗拒面前的诱惑。她摇了摇头,轻声说:“哥哥,我们出去吧。” “可蛋糕怎么办呢?霜霜。”他站起来,走到叶霜霜身边,食指敲在她的头上,轻轻地,像是印刻着自己的心情,“蛋糕总是要吃的,人家已经端上来了,我总不能不付钱吧?” “但是……” “好啦,没事的,我们可以吃完蛋糕再走,我不要紧的。来,啊……”叶陵衣捏着她的脸颊,肉肉的,细腻却犹如上等的丝绸。 “哥哥!”叶霜霜甩着头发,那种原来觉得自己犯了错误的表情在这种时候像是跟着这一甩而消失不见,她鼓起脸颊,小眼神直视叶陵衣眼角的温柔,摆出一副气坏了的样子,“哼……哼哼哼……” “怎么啦?生气啦。”叶陵衣靠着桌子,把蛋糕放在她的嘴边,压低声音,“那蛋糕,就算是赔罪,好不好?” “啊……” 妹妹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但就在她微勾唇瓣眯着眼睛准备把提拉米苏一口咬住的时候,叶陵衣却果断收回手,一边将勺子塞嘴里一边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嗯,我才想起来这是我的蛋糕。”他含着勺子,说出的话有点大舌头,“心情好了就行,乖乖吃点心,等等还要逛街呢。” 徒留下张大嘴巴傻傻等待着的叶霜霜发愣的一张脸。 “啊啊啊啊啊!哥哥!!!”女仆咖啡厅内其他的客人不禁将目光移向这对吵吵闹闹的兄妹身上,漆白木粉色桌布的桌椅,哥哥单手撑起下巴,挑着眉看妹妹在对面的座位上张牙舞爪。 “啊……ご主人様,姫さま,请……请安静一点,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 直到女仆妹子急急忙忙赶来劝说的时候,恐女症发作的叶陵衣才拉着叶霜霜诚挚地道了声歉,顺便用一副“这是封口费”的表情将自己剩下大半的蛋糕推到妹妹身前的桌子上。 “吃吧,吃的胖胖的。”他眯着眼睛,趴在桌上惬意地享受阳光,“到时候,我就把你拉去养猪场,批发价卖了。” 叶霜霜板着脸,打开他饮料的盖子,挖了一大勺提拉米苏,啪嗒一下扔了进去。 ◇ “哥哥……”太阳从东方渐渐移向头顶,叶家的兄妹二人在这桌子上从有点饿到吃饱再到有点饿的循环了一圈,久到女仆小姐姐几次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点些什么,却始终没有看见老三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嗯?”他握着手机看了半天,就算室友多年,此刻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鸽了。 但是老三非常讨厌那种类似“确认一下”的电话,就好比你举办一个聚会,让大家晚上八点到,然后七点五十打电话给他说“喂?唐鹰呀,我们这边人来齐了耶,你到了没有啊?”的时候,老三也许已经站在你家门口的红地毯上了,但是他一接这个电话,就会和你说,“我今天有事,抱歉,下次再约吧”,然后转身就走,而且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的私人交集。 叶陵衣他们寝室都知道一点,那就是老三答应的事,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包括上学期真心话大冒险,他们一寝室编出来的神经剧本,老三抽到妹子角色时尽管脸色已经绿的像是油菜花田,却依然媚骨天成,娇柔凄美的用心演完了整本,将那张完美脸庞深深映照在同寝三个糙汉子的心中,也侧面使得这三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里,看到女生总会下意识的怀疑,这不会是个男的吧…… “姐姐是不是不来了?”叶霜霜的指尖在桌子上打着旋儿。 “不会的,娘娘他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叶陵衣话说到一半仿佛突然想起个事来,猛地一抬脑袋,“卧槽!但是他让我给他地址,完全没承诺过几点到啊?!” “哥哥……我饿了。”叶霜霜撅着嘴,目光斜着看向被自己塞进去一块蛋糕的萌星之吻,似乎在想还能不能把那块蛋糕给抠出来。 “好吧,我们先吃……”叶陵衣正准备点单,就听见自己手机铃声叮铃当啷的,老三在自己这儿的外号“娘娘”出现在屏幕中央,接通电话,通话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零一,你人在哪儿呢?” “额……我跟你说的那条街,女仆咖啡厅。”叶陵衣眨了眨眼睛,说着实话。 手机对面似是沉默了一个瞬间,然后便是带有些许蛋疼的声音,“你确定?” “嗯,霜霜想吃蛋糕。”他说。 “……行啊你,妹妹来了以后倒像是个好哥哥了。”老三笑道,“我就在旁边的奉茗里,我还以为你一定在这儿等着呢。” “好了,我妹妹都饿了,你快点过来。” “OK。”老三挂断电话。 叶陵衣长出一口气,万一老三晚上才过来,他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女仆咖啡厅里待上一下午。 没过多久,伴随着清脆的“欢迎回家,ご姫さま。”的欢迎词,女仆咖啡厅的大门,轰然洞开。 第七章:唐鹰女王(男)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全世界。 假如让叶陵衣来评价老三这世界的话,他会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活的像咸鱼一样,但你这条特别不一样,鱼卵里面像是塞了金子。 当女仆咖啡厅的大门被纤细的手指推开,门前喊着“欢迎回家,ご姫さま”的小姐姐忽然闭上了嘴巴。沉默从门口吱呀作响的转轴开始传递,唐鹰小牛皮长靴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进门以后他四下扫视,视线锐利,瞳孔像是架着一把锋利的刀。 “抱歉,听你说话感觉时间很赶所以开车来的,没想到中间会堵车,到这儿之后找车位花了点时间。”他到叶陵衣这桌落座,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嘶拉声,“现在去买衣服吗?我没有吃饭,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填填肚子。” “在哪吃?”叶陵衣说。 “就这里吧,速度快些我们可以早一点逛服装店。”唐鹰扭头看了叶霜霜一眼,小姑娘眨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有点想按哥哥的意思叫一声姐姐。 “菜单。”他轻声吐气,于是发愣的世界瞬间开始恢复嘈杂,紧盯着唐鹰脸庞的女仆妹子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走上前去,双手递过淡粉色萌萌哒的菜单。 落座的客人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没人能够理解刚才那礼节般的沉默是怎么回事,就像你混进宫殿参加聚会,从宴席上夹了龙虾、牛排和鹅肝,一个缩在角落里就着葡萄酒大吃大喝,可在某一个时刻到来的瞬间,耳畔糅杂在一起恶意的讥讽、奉承与闲聊统统消失不见,整个大厅静若死域。 国王从高台上垂下眼睛,那眼睛修长而冷冽,漠然如同冰镇的香槟。 说完“ご姫さま”的迎宾女仆眉间滴落汗珠,唐鹰从进门之后再没看她一眼,从进门开始那个男人眼神划过目标以外的时候都像刀割,目标是叶陵衣和叶霜霜,他答应帮他们挑选衣服。 “一份咖喱牛肉烩饭,一份茄汁烩饭,”唐鹰拿着菜单,侧着头问叶陵衣,“你妹妹喜欢吃甜么?” 叶陵衣转头看向叶霜霜,霜霜点点头,于是他将菜单递回女仆,说话的声音干脆利落,“一份蛋包饭。” 叶陵衣看着诚惶诚恐接过菜单的女仆,趴在桌上对他摇头笑了笑,“你还是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当初在寝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唐鹰挑着眉,那张娟秀的表情这时候倒流露出点点自然的色调,然后他看见叶陵衣把桌上唯一的饮料推过来,漫不经心地说:“尝尝看,萌星之吻,为了表示感谢特意给你留的。” 唐鹰看着被子里浑浊的半凝固态液体,一愣,“这是饮料?” 叶霜霜仿佛想要开口,但是叶陵衣用视线成功制止了她,点头道:“是啊,特价送的,我妹妹的那杯喝完了。” “这样啊……”唐鹰将信将疑地咬住吸管,在叶家兄妹期待的眼神中,用力一嘬…… 很难形容当叶陵衣看到这一幕时心中的感受,名为唐鹰的男人推开女仆咖啡厅的大门,伴随身后冷空气呼啸的霜冽踏在楠木地板上,他环视四周,女王一般的气势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人们看着他走到自己旁边的座位,点餐,挑眉,将修长的右腿搭在同样修长的左腿上,右手撑住下巴,喝下他递来的饮料。 然后直接喷了出去。 “噗……咳,咳咳。”他反手按着自己的嘴巴,猛地朝叶陵衣瞪了一眼,但收获的却只有幸灾乐祸的嘲笑,名为叶陵衣的男生避过飞溅的汁水,几乎要将整张鼓起的脸庞埋入双臂之中,放肆地嘻嘻哈哈。 “哥哥……”旁边的叶霜霜也有点忍俊不禁,但至少小姑娘和唐鹰的熟稔程度还没有那么高,所以刚刚一样被镇住的她只是悄悄推了推笑得不能自已的叶陵衣的肩膀,示意现在女王大人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一定境界了。 “好吧,玩笑到此为止好了。”叶陵衣抬起头,神情肃穆,语言庄重,仿佛刚才那个几乎要笑成傻哔的家伙只是花钱请来的一介替身。 他用纸擦干净桌子上和地上的液体,勾着嘴唇,淡笑对眯起眼睛的唐鹰道:“抱歉,但每次和你出门吃饭的时候,其实我们三个都想这么干来着……” “哦?嚯嚯嚯……”女王发出意义不明的奇怪笑声,然后突如其来地弹出手去,一手刀敲向叶陵衣的头顶。 这是唐鹰惯例的惩罚措施,以前每当萧以信觍着脸表示“老三你穿女装出去援交给寝室捞些外快吧”的时候,每当刘岳认真而严肃地说“要不你假装一下我女朋友回家能多拿点零用钱”的时候,每当叶陵衣以笔击唇自言什么“娘娘啊我现在卡文呢要不你穿裙子跳支舞吧”的时候,他都会以一发必中且必痛的手刀终结这些骚男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且在事后冷着脸再三强调——老子是个纯爷们! 可这次,叶陵衣面对飞速砸来的手刀,竟然下意识侧身让了过去。 “诶?”唐鹰一愣,虽然不是什么出名的世家,但他好歹也是从小习武,苦熬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练家子,就算再怎么放水,普通人也不可能避过他的一击…… “诶?”叶陵衣也一愣,眼看一只细美如璞玉的纤纤秀手劈掌为刀从自己鼻尖划过,风起云涌地砸在空气上面,呆滞半晌,甚至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哥!”倒是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叶霜霜惊叫出声,急忙上前将叶陵衣从唐鹰的手刀下拉开,同时小心翼翼地按着他右手手心,问询道:“哥哥你……没事吧?” “啊……没事……”叶陵衣眨巴眨巴眼睛,唐鹰收回手,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明白刚刚那个瞬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零一,你……”唐鹰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和叶陵衣聊关于习武方面的事情,毕竟这种东西不能一蹴而就,叶陵衣方才的一避也不过只是个巧合而已。 “卧槽!”倒是叶陵衣目光一亮,低声自语道:“难不成,死亡与黑暗之神封印在我体内的力量已经泄出了一个缺口……” “那是什么糟糕的神明啦。”唐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中二病构思设定的时候一定要往黑深残那方面靠呢?断掉一只手大喊王之力……血啊死亡啊骨头啊什么的。” “额……”叶陵衣想了想,“可你觉得一个正直又和谐的神明把力量封印在自己体内的设定,不会有点奇怪吗?” 玩闹过后,刚才那一手刀的事情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不觉得啊。”唐鹰说。 “好吧,那我试试。”叶陵衣闭上眼酝酿了半天,忽然睁眼捂住自己的手臂,嘴里凄烈地喊叫着,“啊!我的手,我的……力量,不!后宫与把妹之神的神力正在……啊!” 啪! 第二发手刀准确命中了叶陵衣的额头,唐鹰满意地收回自己的手,冷笑道:“神特么正直又和谐……” “喂!是你让我这么设定的好伐。”叶陵衣捂着脑袋,抬头瞪着他。叶霜霜在旁边心疼地吹气。 “一个光明神系中只有后宫与把妹之神的世界,让它毁灭掉算了。”唐鹰冷冷地吐槽。 “喂,这可是男孩子的梦想……” “那就让这梦想……”唐鹰说,清丽而精致的脸庞缓缓抬起,粉唇点蘸,琼鼻微舒,“毁灭掉算了。” 在这个瞬间,叶陵衣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唐鹰身着华服,戴着发簪,同样完美的脸庞从他模糊的视线中一点点远离。那脸庞沾染着猩红似浓浆的血气,悲切至极的声音下,星眸正滑过两行泪光。 “你们……别死。” 他一怔,再度抬眸的时候看见唐鹰拿吸管拨弄那杯没人敢喝的萌星之吻,表情女王得好像他看到的凄美模样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疯了。 梦境?叶陵衣蹙着眉宇,但自己的梦境中从未出现叶霜霜以外的角色,在那个被虫族入侵的殖民船上,他见到最多的永远只是人们支离破碎的尸体。 “啊,对了零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唐鹰松开吸管对他说道:“你先前一直等着的那个回执寄过来咯,寄在寝室里……” “轻小说作家联合会的?!”叶陵衣瞪大双眼,追问道。 “对。” “额……你看过没有?”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唐鹰。 “没有。”女王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老幺啊,会去翻别人的东西。” 老幺也就是萧以信,他在寝室里年纪最小。 “老幺也只是翻零食而已吧……”他微微舔了舔嘴唇,突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怎么,很重要么?”唐鹰说。 “嗯……事关我未来究竟能不能成为知名的轻小说出版作家……”叶陵衣严肃道,他习惯一卷一卷的叙述故事,所以主要的收入来源是杂志社还有实体出版后的分成。 “哦,这样啊。”唐鹰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道:“那正好,我出门的时候把那玩意拿来了,现在放在车上。” 他将车钥匙甩在桌上,打了个哈切,“你要等不急的话,现在去拿也是可以的啦。” 第八章:夏绯梦 用餐完毕。 “霜霜,你和唐鹰姐……哥哥去买自己想要的衣服。”叶陵衣手上转着钥匙,“我现在去拿回执信,回来的时候到这里等你们。” “……可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叶霜霜噘着嘴。 “好啦,乖,我要是进那种店会有心理阴影的,毕竟不是女孩子。” “我也不是女孩子。”唐鹰在旁边冷冷地开口。 叶陵衣对他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那就这样了。”他伸手捏着叶霜霜的小脸,“要乖哦,不用太客气,把喜欢的都买下来!” “喂……”唐鹰眉梢一抬,双手抱胸指尖敲击着臂膀,眼神似是在笑,“借我钱可是要算利息的。” “回头我叫萧以信把吃剩的薯片留给你。” “你当是喂猪呢!” ◇ 风吹动积雪的声音很好听。 叶陵衣走在人行道上,他以为霜霜的态度会更加坚定一点,但她没有。 “我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去我不要我不要……” 他原以为会听到这样的对话,但他没有。 她并不是那个6岁的小姑娘,直到这时叶陵衣才恍然回悟到这件事情,叶霜霜是叶霜霜,但她又不是她。 那是一个,虽然有点天然,幼稚,但却有自己想法的18岁的大女孩了。 叶陵衣眯着眼睛,脚步踏向下一片积雪的时候,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迷茫。 说起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呢?从那个梦境中。 叶陵衣的脑海想着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就好像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异世界的少年既不去把妹也不去打倒魔王,反而拉着群白大褂上沾着红色、黄色和屎黄色气味的地精大叔一起研究时空穿越理论般莫名其妙。 假如要这么写一本小说的话……他突然想到这么个设定,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下几个字,沉默半晌又在下面划上两根线,其中一根写着“神明要求”,另一根写“脑子有坑”。 “当剧情不知该怎么发展下去的时候,一个拥有绝对控制能力的组织或个人——比如神明,系统。”他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这个新冒出来的点子,“对主角发布莫名其妙的强制要求,从而使故事产生继续前进的动力……” 风声愈发尖锐,叶陵衣紧了紧衣领。 “这么写的话,对话就基本局限在男主角和地精身上了……要不要加个女主角呢?一个……智商颇高,在异世界得到过‘这个可爱妹子最聪明’奖项的疯狂科学家?设定是傲娇,天才,但其实有点甜品脑……”正当他为笔下新创造出来的角色谋划终身之时,不算巨大的冲击感从身后传来,叶陵衣下意识抓紧手机踉跄两步,回头看时发现一个坐在地上捂着头的红发妹子。 “啊……”他正想道歉——虽然是人家撞的他。但妹子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站起来,没等他出口,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么?” 叶陵衣后退半步,有些不明白这一句式秉承着何种九曲十八弯的神奇思路,他把手机文档保存塞进口袋,迟疑要不要对此做出什么回应。 “啊,算了,这次是我的错。”女生染着一头浅红色的长发,黑色风衣和针织衫,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淡淡的,有点像立下约定每次回家都要对妻子微笑的丈夫将约定保持二十年后的模样,“抱歉撞到你咯,拜拜……哦,等一等。” 叶陵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女生忽然回头在地上摸索,他离她两步远,这个距离不会让他太过紧张。 “啊哈!”女生一边冷笑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张薄薄的小卡片,“当当啷当!记录着我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的肮脏之物,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回事,男人和漂亮的女生仰面撞上,本以为只是一次偶遇但却在地上捡到女生遗留下来的某样东西,想着去归还结果不小心撞到某种羞耻的画面,于是两人吵吵闹闹结成一对欢喜冤家,并以此发展出一连串啼笑皆非的情景喜剧,在观众大呼‘你们怎么还不去结婚’的咆哮声中,结局却被该死的编剧一拖再拖,番外、OVA、OAD、剧场版,一口口的蜜糖塞进嘴中,远远地看见制作组似是抱着蜜罐子朝你讥讽的笑……” 叶陵衣:“……” “所以说!”女生忽然一个回头望月,食指指尖上涂红的指甲油正对叶陵衣挺拔的鼻尖,“你!就是我的男主角吗?” 叶陵衣:“……卧槽?!” 他下意识再退两步,“我觉得,只不过是把掉在地上的身份证还回去,不会变成那副模样的……吧。” “啧……你这人,文学修养和社会情趣是很重要的一种东西呐。”女生摇了摇头。 “……” “这可是青春漫画里屡见不鲜的套路。就好像和叼着面包的少女撞了个街角,还有为了救猫而被富家少爷小姐的豪车撞进医院……”女生双手叉腰,表情看上去严肃而认真。 “听上去男生和女生恋爱的开始总是少不了一些碰撞……”叶陵衣顺着她的思路发散了下思维。 “……”女生的声音沉寂下来,就在叶陵衣以为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的时候,她忽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猛地朝他伸出手,“你好,和我撞在一起的男生,我叫夏绯梦,夏天的夏,绯红的绯,春梦的梦。” “啊你好你好,我叫叶……”叶陵衣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正欲介绍,忽而抬头迟疑道:“我是不是听见了某些奇怪的词汇……” 夏绯梦一把捞住他伸了一半的手指,敏捷得像从狗狗盘子里偷鱼吃的小猫,“初次见面,我的男主角。” “……额……啊……啥?”叶陵衣被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大跳,心脏扑通扑通的。 女生松开手,“但是我暂时并不打算谈恋爱,十分可惜,不过今天你立下的FLAG在我人老珠黄仍然没有人要的时候应该是会想起来的。” “我觉得到时候你还是失忆了对大家都比较好。”叶陵衣说。 “啊哈哈哈……真是个有意思的玩笑。”夏绯梦说,“我可是很受欢迎的呐,在学校里的情书叠在一起甚至能让室友一人一份拿去垫碗。” “这不是没有多少么……” “我室友的碗可是有西瓜那么大呐!”少女言之凿凿。 “就算你这么黑你室友,也掩盖不了一个碗只要一个垫子的事实啊!”叶陵衣做出一个猛拍桌子的动作,虽然他面前并没有桌子。 “少年,当未来的你以手为妻,形容枯槁度过二三十年岁月以后,我相信你会将今天一位美丽少女编织的梦境牢牢记录在心里的。” “记着有一位惦记着自己二三十年后依然嫁不出去该怎么办的中年大妈要来和自己结婚的消息么?”叶陵衣虚着眼,“我宁愿切腹自尽。” 夏绯梦啧了啧嘴,“好吧,假如你觉得时间太长的话……我要是五年内还没找到男朋友就和你结婚,怎么样?” “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五分钟,你立下这么一个精确的时间点是要干什么背水一战的功夫么?”叶陵衣叹了口气,“我不觉得一个陌生人会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有啊。”夏绯梦眨着眼睛,“你手上的钥匙圈。” 叶陵衣一愣,发现自己手上正抓着唐鹰给他的车钥匙,三角形底座下,两个M组合成山峦的形状。 Maybach-62,唐鹰停在学校的三辆车之一。 “这不是我的,我只是去他车上拿一份文件。”叶陵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满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以后这家伙会转身就走。 “诶……这样啊。”但是夏绯梦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道,“那就六年好了,二十六岁,到时候我要依然单身,就朝你打个电话,说小哥哥你还记得六年前某个冷的要死的下午么?咱们在街道上撞到一块,视线相对眼神相交,从此立下了一个唯美而销魂的FLAG。现在我要来完成那个约定啦,准备好身份证和二十块钱,明天下午民政局见面哦,么么哒,老~公。” 她说:“你觉得怎么样?” 叶陵衣说:“我觉得吧……这要是本小说,这个作者的脑子一定被榴莲壳砸过。” 于是夏绯梦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花枝乱颤,就好像他说了什么特好笑的笑话。 “那就这样吧。”她将身份证往口袋里一塞,“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呢,有趣到让人不禁想将这六年的时光通通切掉。” 叶陵衣让出人行道上前行的位置,夏绯梦踩着长筒靴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了。 “喂……这不是个玩笑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夏绯梦小兔子一样远去的背影,没敢上去多说些什么。 “是个玩笑吧。”叶陵衣拿出手机,“毕竟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叶陵衣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叶陵衣小哥哥,这是我的号码,随时来撩哦,要是撩得人家实在忍不住啦,就“啊呜”一口,等不了六年,一样把你给吃了。 最后还有一张大灰狼穿着老奶奶衣服的表情。 “什么……鬼?” 第九章:联合会的邀请函 拿到回执回头走去的叶陵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自己已经出名到随便在街上撞到一个路人,就能喊出自己名字和手机号码的地步了么? 夏绯梦这个名字在他过去十九年岁月里还是头一回出现,陌生的像是叶霜霜当初第一次爬上床捏他的脸。他们没有见过,叶陵衣想,就算是梦境的世界中,这女人也不在那艘被入侵的殖民船上。 “夏绯梦……”少年抿着唇回到女仆咖啡厅前的大街,叶霜霜和唐鹰都不在,看来服装店果然是龙潭虎穴,里面的店员眉清目秀笑靥如刀,刀刀割在你的钱包上,一如某个脸上印着绿色数字的外国胖子。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虽然是冬天,但长时间走路依然让他额间渗出点点汗珠,叶陵衣随便找到张长椅坐着,既然时间有多,那便看看这回执中写了些什么吧。 【零一,你好。】 回执开头标准而简短,零一是他的笔名,取名字最后两字的谐音。 【在考虑让你加入联合会的过程中,出于某些不太好说的原因,我方成员间诞生了一点分歧……】 后文的格式比较像随笔,但内容却让他微微有些紧张。 “分歧?”叶陵衣不自觉掐住自己的手指,他当初的申请下还附上了基本资料和自己曾经发表过的作品名单,难不成是哪些作品不符合联合会创作的理念吗?是哪部呢?《为了守护心爱的人,我跪倒在神佛面前,放弃一切》、《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我意外带回了古今中外所有美女的灵魂》、《人心难断,少年英杰一夜成妹,叔叔表哥爱上我》还是《惊!伪娘之恋,以为是百合其实都是Gay》…… 叶陵衣深吸一口气,接着向下看去。 【其中一方小婊砸(划掉,但划的很随便)成员认为,我们联合会中的男女比例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根据最新研究数据显示,男女比在1:4的状态是后宫番情节最容易诞生的环境,假如再加入一个男生,那就要多招收四个女生以维持动态平衡,但很显然,能够通过爱之考验的女孩子少之又少,老虚同志已经多次向会长表明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未能解决,这一方的观点在于,因为目前联合会成员正好是一百人整,所以对于新加入成员的审查将统统不予通过,直到一次性有五人同时申请为止。】 这和自己的申请内容有个毛线的关系啊!纯粹强迫症在没事找事吧喂! 叶陵衣捂着脸,猛然觉察到自己想要加入的似乎不是什么正经组织……还是说这其实是他们拒绝人的标准措辞,审核人员严格看过自己全部作品,发觉自己实力欠缺并不适合加入联合会的大家庭,于是用这样一种充斥着槽点和无厘头精神的信件委婉的表示——“其实你已经很棒啦,不让你加入是我们的内部问题啦,对不起哟。” “呼……”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形影成双,单身狗嫉妒的视线不时流转在其中,然后一封信告诉他,现在有一个知名组织,男女比例一比四后宫属性完美,只因为人数是整数所以不打算招人…… 果然,是被拒绝了吧。 叶陵衣叹着气接着看去,后文开头的两个汉字不禁让原本已经打算放弃的他微微一愣。 【但是……】 【但是我不这么看,叶陵衣先生。】 口吻像是某个红雾浓稠的午后,玻璃窗被光照出漆黑的轮廓,你们两人坐在茶桌前,手边放着加四块糖完全不苦的咖啡,这时他从桌上翻开一本书其中一面,和你谈论某种无关紧要却十分有趣的问题—— “但是我不这么看,叶陵衣先生,你的观点……” 他忽然感觉到有些眼熟。 【这世上有很多不得志的人呐,就好比性别女爱好女身处女子学院却发现只有自己是弯的软妹子,以及性别男爱好女身处男女一比四的天堂过了好几年还依然单身的纯粹废柴……人们通常会为自己的失败寻找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最好是一时半伙没办法改变的,诸如政策、法律、道德和人格——还有欧气之类的玩意儿。身为联合会的副会长,我并不好对某些成员处心积虑为自己谋福祉的贱格行为发出什么意见,毕竟我现在正在这么干。】 【叶陵衣先生,欢迎你加入轻小说作家联合会的大家庭,在这个家庭里,会长是爸爸,我是妈妈,组长是哥哥和姐姐,资深组员是弟弟和妹妹,而新人,新人会得到我们大家的照顾,是的,你没有猜错,新人是宠物,根据个人爱好有“猫”、“狗”和“仓鼠”的分类,请对号入座。】 【但假如你敢自称是“蛇”、“蜥蜴”或者类似其他奇葩宠物的话,我们这边还有一位代号“老虚”的驯养员会对你进行无微不至的照顾,其行其思无不在向东边同名的某位仁兄进行模仿学习,我不想对此描述太多,总之……好自为之。】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联合会距离最近的据点就在筑帆学院文学部,身为筑帆学院的学生,你可以自行前往填写入部申请表和入会宣言,联合会欢迎你的到来。】 【最后,祝你身体健康,再见。】 叶陵衣有点懵逼。 自己这就算……加入啦? 他上下重新扫视回执的每一个字,以“但是”作为分界点,上半部分类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下部分则更像是和领导一起前往大保健养护中心时偶尔口花花的闲聊——总的来说,作为一份公函它毫无价值,但作为一份回执的话…… 这组织果然神经病当道啊喂…… 回执中除开这封信外还有两张很明显是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其中一张写着潦草不清的名字以及电话号码,备注是“你未来的直属老大”,而另一张则是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备注是“遇到麻烦了试着打一下,报名字就行”。 “我感觉自己加入的是什么奇怪的黑色组织……”叶陵衣面无表情地将这些电话号码录入手机中,顺便记下了“未来直属老大”的名字——苏瑶。 在一个后宫气息浓厚的组织中,一个妹子当他的老大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刚巧是在他将电话输完之后,叶霜霜抱着几个大袋子摇摇晃晃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买完了吗?”叶陵衣站起来,很自然接过妹妹手中的东西,视线望向同样提着几个袋子的唐鹰女王,惊讶道:“这么多……” “我可不想再来第二次。”唐鹰抬手看表,视线淡然,“快四点了,五套衣服足够用一段时间,我问营业员要到了她的尺寸,以后你可以考虑网上订货。” “那就只差手机了。”他说。 “附近就有营业厅,苹果的。”唐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这个也叫我去买吧。” “OKOK。”叶陵衣侧着身子,“你钥匙在我口袋里,剩下的事情我来搞定就行。” “我开车过来吧,这么多东西提回去怕不是要累死。”女王看着他身后长椅上的回执信,细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怎么,过了没?” “算是……过了吧。”叶陵衣眨眨眼,表情有些尴尬。 “可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唐鹰伸手拎住叶陵衣手上的衣服,“这事等等在车上说吧,你先去买手机。” 他靠近叶陵衣的耳边,声音有如沾雪的微风拂过脸庞,“你妹妹似乎有点不开心,买个冰淇淋给她。” “现在可是冬天。”他小声道。 “冬天也有冰淇淋店,路过时候我见她望了一眼。”唐鹰纤细的手臂提着足足七八个手提袋,唇口嗫嚅,“在街对面,走到底。” 叶陵衣点头,转身发现叶霜霜大大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衣领看,双手背负在后面。 见唐鹰走了,妹妹才默默朝哥哥踱了两步,视线微抬。 “怎么啦?”他故意皱着鼻子,半眯着眼朝下弯腰,“不是买了挺多衣服吗?” 叶霜霜张开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叶陵衣等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笨蛋。”不过伸出去掐他鼻子的手,似乎表明了这个意思。 “想吃冰淇淋么?”声音嗡嗡的叶陵衣说。 叶霜霜松开手,别过眼去。 “不想吃啊。”他把双手放在霜霜的头上。 霜霜甩开他的手,还不说话。 “好吧,不想吃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好了。”他抬腿迈步,步子大大的像是要飞起来。 “我……”可很快,叶陵衣就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指。 那手嫩嫩的,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的豆腐。 叶霜霜攥着小拇指,轻轻地说道: “哥哥你……陪我逛街。” 叶陵衣愣了一下,反过来包住叶霜霜的小拳头,说: “嗯。”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嗯。” “哥哥手机壳我要粉色的。” “嗯。” “哥哥手机桌面要你的自拍照。” “嗯……嗯嗯嗯嗯?” 悚然一惊。 第十章:世界末日不是个玩笑 当晚八点半,叶陵衣回到家,霜霜抱着新衣服跑去洗澡,他坐在床边看联合会寄给他的信件,第二遍。 重新看时除了更多的槽点以外一无所获,叶陵衣叹口气,拉开衣橱,里面摆放着自己轮换的几套衣服。 “啊……全是旧的……”合上衣橱,他在想自己明天去文学部时应该怎样给自己未来的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很显然外貌上的加值没有希望,自己又不会化妆,那就只能用才华了吧…… 才华……直到这时叶陵衣才想起来自己最近在轻小说杂志上的连载刚刚完结,目前财政入不敷出的状态可不能保持太久,但是新作品的话…… “啊啊啊啊啊……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呢……”他整个人趴在桌子上,颓废的视线看向手机,手指敲动触摸屏,远在寝室打游戏的萧以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老幺单手操作自己的角色,神情紧张。 “喂,老幺啊。”叶陵衣说。 “有话说有屁放。”萧以信的指尖移速飞快,噼噼啪啪躲过敌人好几个技能。 “嗯……是有件事……” “草!”伴随着一声愤怒地惊叫,萧以信将手机从左手切至右手,“你把老子害死了零一,有什么事儿赶紧说,我这等复活时间呢别磨磨唧唧的。” “哦,是这样是这样,刚刚不是去逛街嘛,我借了娘娘一笔钱。”叶陵衣打着哈切。 “所以?” “所以,你下次吃薯片的时候,把最后那些渣滓留一下,积攒起来,替我还了吧。”叶陵衣说。 “……”萧以信眼角一抽,“就为这事儿?” “嗯,大家兄弟姐妹一场,一人做事全家扛,加油。”叶陵衣如此说着,果断趁着老幺没反应过来,挂断了这个骚扰电话。 只留下听见忙音的萧以信看着黑白色屏幕,短暂呆滞后,久久地沉默不语。 片刻,叶陵衣的手机上受到一条消息。 老幺:我去你大爷的,要是老子上分失败,你就等着我叫你大舅子的一天吧! 他嘴角扯了扯,转头看向浴室的位置,叶霜霜还在洗澡,水流声哗啦哗啦,让人不禁有一窥究竟的欲……他咳嗽两声,心中默念“那是我妹妹”“那是我妹妹”,一边将这条消息删了个干净。 但没过多久,叶陵衣的QQ又响了起来。 娘娘:零一你个混蛋! 他继续趴在桌上,单手打字:怎么啦? 娘娘:我一进寝室就看见老幺手上提着个大袋子往我脸上倒,全特么的是薯片渣滓,我仔细想了想,能教唆出这种事情的绝对是你这个家伙没跑,老幺多实诚一人啊,除了偷吃小零食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叶陵衣:说不定是他学坏了呢? 娘娘:和谁? 叶陵衣思索了一下,打字道:和……我? 娘娘:你特么竟然知道啊魂淡!我和老大已经商量过了,阿鲁巴还是一顿饭,你自己选。 叶陵衣:卧槽这又关老大的屁事? 娘娘:领导总是要分一杯羹的,不然寝室卫生怎么办? 叶陵衣:……你们负责咯,反正我已经和妹妹搬出去住啦。 娘娘发过来一张图片,是这次采购叶霜霜买下衣服的账单。 叶陵衣果断道:阿鲁巴。 ◇ 无聊的互相嘲讽时间很快过去,洗完澡的叶霜霜穿着粉红色小睡衣坐在叶陵衣对面,十指舒张,小猫一样将上半身在矮桌上摊成一团,脸颊红润,眸眼微醺,发丝啪嗒啪嗒地滴下水来。 “哥哥给我吹头发。”女孩说。 叶陵衣翻了个白眼,叶霜霜不能理解男女之防这一类的问题,而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两个认识还不到三天,这种亲昵举动真是莫名挑战个人的意志力…… 他拿起吹风机,指尖划过发丝时感觉像是在拍巧克力广告。 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尽享丝滑—— 他忽然愣了一下。 “哥哥,有点痛。”叶霜霜被没有动作的吹风机烫到头皮,不禁晃了晃脑袋,小声抱怨了一句。 “啊……啊,抱歉……”叶陵衣赶紧挪开吹风机继续帮妹妹吹着头发,刚才那一瞬间蔓延过心头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像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和叶霜霜。 他摇摇头,全当只是心底的错觉。 吹完头发以后叶陵衣洗澡睡觉,霜霜乖乖地回到自己房间。黏着哥哥的可爱妹妹唯一值得放心的,就是她至少还知道“和哥哥一起睡觉”是不能做的事情。 叶陵衣对此表示完全没有期待过。 半夜十一点,合上手机的哥哥终于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关于鬼畜区与鬼畜素材区之间的事情,海对面的那个政府最近又制定了什么神奇法案,日常枪击事件的前因后果,连环爆炸,双面间谍,毒素和暗杀,大国之间互相打着嘴仗,小孩子一样威胁“我们要将你们的外交官遣散出去”…… 这世界果然乱作一团。 ◇ 这是一个梦境。 叶陵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银白色沾血的金属墙壁前端,他的视线模糊,神情衰弱,右手感觉缺失了什么东西,而且还在向下渗透某种液体。 这液体蛇一样滑过他的肌肤,温暖的,但却冰凉。 这是什么鬼比喻!叶陵衣有点生气,他勉强抬起自己的右臂,不甚清楚的视线里只看见一团球一样的玩意,尾端还长上了两个犄角。 丑死啦!他这么想,仔细看去时却发现自己能控制犄角的蜷缩。这倒是有点意思,长长的两根,用力感受的话能弯成一个“7”字。 哈……叶陵衣忽然一愣,他心想,这不会是我的手指头吧? 但是不痛,或者说,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从肉团上流下的液体温暖的,但是冰冰凉凉。 都说啦,这什么鬼比喻! 叶陵衣勉强站起来,发现偌大的一个金属房间只存在自己一人,视线有点难受,感觉好像和印象里面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怪怪的,总觉得这画面不够立体…… 哦!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位置,他是在做梦,就是那个从小到大的梦境,十二岁的小不点出现在尸堆之中,睁眼望去全是肮脏的表情,他的双腿被尸体卡住,只要动一动…… 叶陵衣动了动腿。 诶?他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不是原先那个场景,他正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面,他的手断了三根指头,他看到的场景立体感缺失是因为自己少了只眼睛…… 神特么还有续集! 叶陵衣有点发愣,这续集没有接自己和霜霜一起离开当初救她的房间,而是接他莫名干掉四只虫子之后,他记得自己当初拉住霜霜的手……不对,是霜霜拉住他的手指头,然后他们说—— “没事的,霜霜,我们能走出去。” “嗯,哥哥。” 现在看来走出去这事似乎仍处在梦呓与精神激励的边缘,他昏倒在这个房间,可能是由于失血过多或者神经衰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看见叶霜霜。 “霜霜?”他挣扎着开口,声音像是卡住了一捆磨砂,身体的痛楚似乎被封印起来,他觉察自己右眼滑落血丝是因为那血液流进了他的嘴里。 “霜霜……”叶陵衣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从慢到快,一点一点,难以置信的庞大压力骤然笼罩住这个男人的全身,他下意识回头张望,自己的剑不见了,霜霜不见了,她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能够跑到什么地方去?在这样一个被虫族入侵的殖民船上! “霜霜!”他站在门前,机械大门旁通讯台检测到人类的表情张开画面,一个合成音在里面说话—— 但他不愿意听,“开门!”他大喊道,“开门!” “据检测,外界正在遭受异族入侵,平民应该待在安全区内保持心态稳定,以等待军队救援……” “开门!!!” “检测到您的状态不佳,这一要求我并不能满足。” “我草拟妈的开门!!!”叶陵衣一脚踢在机械门下端的位置,但通讯台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检测到您的状态不佳,请待在安全区内,以等待军队救援……”合成音说着一成不变的句式。 叶陵衣右眼燃起猩红的血色,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一种奇异的感觉此刻抓住了他的心脏,扑通——心脏将血液供应至全身,扑通——那血燃起星光,扑通——带来如狂狮怒吼般的力量! 嘭!!!—— 机械大门被这一脚撕裂成扭曲的空腔,叶陵衣不顾边缘尖锐的裂口向外冲锋,合金在他身上留下十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他冲出门外,迎面而来是一只体态狰狞的虫族战士。 “滚啊!!”仅仅一个瞬间,叶陵衣完好左手五指插入这只虫子的头颅,几乎可与机械钳相比的力道压着它撞到墙壁按碎它的生命。但是叶霜霜……叶陵衣看着周围千篇一律银白色的长廊——他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叶陵衣咽着唾沫,这唾沫涩涩的,感觉像是咽下了一滩浆糊。 “霜霜……”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叶陵衣不知道自己这由衷而来的恐慌是怎么一回事,这只是个梦境,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第二天清晨也会在床榻上醒来,霜霜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间里,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五米不到的距离。 五米不到的……距离。 但假如……叶陵衣脑海当中泛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是假如,只是一个假如,假如……霜霜是因为这个梦境而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那么,会不会也因为这个梦境……离他而去? “霜霜。”他自言自语,表情由于沾血显得有点可怕,像是浸润地狱的光,“不要怕……不要怕……” “没事的。” “我会……带你回家……” 第十一章:噩梦 叶陵衣,十九岁,此时正在做梦。 ◇ 叶陵衣,十二岁,行走在溅血的长廊。 风吹到耳边的声音很难听,有如乌鸦叼着口风琴,噪音猎猎作响。他收回按死又一只虫子的指节,凭借记忆梭巡周围的一切。 叶霜霜不见了……她去了哪里……她会去哪里……带走剑的是谁……自己孤单地躺在安全区内……有人在保护自己…… “她去……找药了。”叶陵衣缓缓开口,音调如同梦呓。 剑是她拿走的,毫无疑问,自己昏迷过去之后小姑娘一定会很惊慌,自己当初在仓库晕倒的时候她找到过药物,这说明叶霜霜至少懂得一些浅显的药理知识,她想救自己,对,是这样,所以她将自己放置在安全区内,然后一个人出去收集药品…… 她会去哪里? 殖民船上放有药物的地方很多,仓库、安全屋、住宅区和医院,叶陵衣回头看着被自己撕开的大门,脑子乱糟糟地甚至来不及去想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到底该如何才能拥有这等可怕的力量。霜霜在这个安全区内没有找到药物,所以她才会离开,打开房门后丁字路口有三条道路,安静而肮脏。叶陵衣的大脑此刻正在疯狂运转,他的眼球泛着血丝,构思、回忆、判断和审查快若惊鸿,叶霜霜往哪一边走了?自己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根据之前很多次梦境来看这殖民船核心地带应该是船头的方向——那么就是左手那条路,正面这条是他们两个逃亡过来的位置,霜霜知道这边有很多虫子…… 叶陵衣看了看脚下支离破碎的虫尸,这两只家伙也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所以排除。 要赌一把吗?他对自己说。 赌一把,医院和战斗最前线的左边,还是毫无额外信息两眼一抹黑的右边。 叶陵衣舔着嘴唇上的鲜血,苦涩中似乎微微察觉到有那么一丝甘甜。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若有所悟,他只有一次机会,左边还是右边,叶霜霜的位置,假如猜错的话—— 刀锋架在心口,锐刃闪烁银光。 他坚定了决心。 ◇ 叶雪峰,这艘殖民船上安保部队的小小一员,此刻正在和他的伙伴们并肩作战,将蜂拥而至的虫群阻挡在核心区之外。 枪声回荡耳边,叶雪峰视线扫过长廊尽头飞溅的血浆,通讯器中传来小队队长的声音:“第三波攻势结束,大家伙撑着点,虫子的能量不多了。” “队长。”他听见副队在说话,“上头刚刚传来消息,要第一、第四、第七,三只小队通过便捷通道绕后包抄,争取尽早解决掉敌人的后续威胁……” “明白。”队长一愣,“但我们是第三小队啊,你和我说这个干嘛?” “额……四队那边人员损失有点严重,需要支援。” “这样啊……那,峰子,小刘,安东,你们三个去一趟四队那边。”队长朝目前全队中精气神最足的三人命令道,“小心着点!别丢了咱三队的脸面,要是到时候啪叽扔回来三具尸体,老子一定在你们脑门上撒尿写个惨字……懂了没有?!” “明白!” “是!” “队长你还是把尿给憋回去吧,等憋出个膀胱炎,申请退休还能多拿笔银子……”叶雪峰笑道。 “滚犊子!”队长一巴掌拍他后脑上,手中速射机枪的枪口一颤,沉声道:“活着回来。” “……是!”叶雪峰咧着大嘴巴,呵呵一笑。 但是战争和玩笑中间仿佛总是差了一段漆黑的距离,这距离埋葬着人们的尸骨,喜怒哀乐一文不值。 当三只部队最终赶到虫族后方的时候,他们还剩下十七个人,一个半的队伍。 “安静。”四队的副队示意大家保持警惕,他的双手连枪并于胸前,视线转过某一处冰冷的墙角,用手势示意他的队员们——前方有声音。 “嘶……” “嗬……” 很快,一只鳄狼从剩余小队们的眼前路过,没有人开枪,随着他们渐渐远离战场中心,遇见敌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但没有人会放松警惕,因为这只小队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杀戮或者救援,而是要趁着虫族下一波出兵的机会偷袭它们的老家。 “继续前进……”十七人前行的脚步安静而轻微,它们的枪口套着消音,露指手套和战术服移动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军靴踩踏地面上偶尔出现的血迹,黏在脚底的鲜红如同一道拉长的橡皮筋。 但就在这个时候,队长看见不远处,十字与十字交叉的路口,忽然缓缓伸出一只爪子。 似虎,非鱼却有鳞,四指锋锐,冷若刀光。 “屠杀者……”副队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挥手示意退后,可爪子的末端向前延伸动作不停,庞大凶兽魁梧身躯悍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仅脊背高度便接近五米的怪物,蛇瞳牛角、虎爪鱼鳞、蜥尾狼牙,以及唾液滴落时地面上发出“嘶嘶”腐蚀的声音。 它转头看向了小队。 “开火!”副队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材料学、化学以及机械工程学的最高结晶在此时此刻碰撞出最为激烈的火花,屠杀者的皮肤泛起淡淡的血色,子弹突破鳞片嵌进肉里,却也不过只是……嵌进去,罢了。 “嘶……”屠杀者吐出蛇信,前肢不过向前一扑一捞的功夫,两位队员便成为地面上散开的肉块之一。 枪声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愈发闷沉,副队知道,这是因为子弹打进肉体的深度越来越深的缘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电浆手雷朝屠杀者丢去,于此同时下达指令—— “最快速度解决战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几乎是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副队上半身伴随屠杀者利齿的张开被一口咬成两断。 没有人浪费时间说些感慨的话语,三个小队六位正副队长,一路上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叶雪峰弹开电浆手雷的起爆器,面无表情地将这颗东西扔到了副队的尸体旁边。 呲——啪!! “吼——”随着副队那颗手雷的引爆,屠杀者尾巴被飞溅的电浆烧成黑粉,凶兽遭此袭击,却只发出一声不轻不重地嘶吼,旋即便打算接着朝前方进攻。 呲——啪!! 于是,第二颗手雷响了。 叶雪峰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安东,这颗雷是他扔出去的,比自己的动作要快一些。 亮蓝色的液体划破空气撕开肉体,但这一次屠杀者甚至来不及咆哮,因为叶雪峰的手雷紧随其后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呲——啪!! 屠杀者倒下了,当它倒地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停下手中枪械跳动的火光,直至那绿血和肠子从胸腹滑落,剩下14人中军衔最高的叶雪峰抬起右手,所有人默不作声地开始更换弹夹。 他只是个小小的士兵,在一次小小的军演中得到过嘉奖。 但职权更高的长官们,全都死在了队伍前面。 “继续战斗。”叶雪峰听见自己说,他抬起武器,视线看也不看得越过副队的尸体,就好像先前他们一一越过四队队长、一队队长、七队队长和他们副队的尸体一样。 继续战斗。 他向前走去,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越过墙角的时候,仰面撞上了第二只屠杀者…… 和一个小男孩。 ◇ 眼前这怪物……真丑呀。 叶陵衣抽动着嘴角。 你可以……不要挡住我的路吗? 他在心里说。 但是屠杀者没有听到叶陵衣心里的话,它瞪大了贪婪的蛇瞳,利刃横着切向叶陵衣1米4不到的幼小身体,风声在耳边卷起汹涌的浪花,那爪落下如同海潮! 连绵不绝,凶威盖世! 但是叶陵衣抬起了他的眼睛,他的左眼被利爪划开,大大的右眼里,冷静当中蕴含着仿佛能毁灭世界的暴戾。 我还……没有找到叶霜霜! 你!特么!给我! “滚开!”叶陵衣右眼闪烁猩红的妖芒,血丝从视线当中蔓延下来,从眼睛到空气到右臂到心脏到全身——蔓延下去,发出雄狮被挑衅似得怒吼。 在叶雪峰惊诧地视线中,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单手掐住了屠杀者的右爪。 狠狠捏爆! “嗷……”屠杀者兔子一般小跳着向后退去,叶陵衣向前挪动脚步,他感觉自己右手好像一直在渗着鲜血,视线开始模糊,力道开始减弱就连腿脚都在不断的发软…… 他无视屠杀者不减杀意的视线,褪血的脸蛋无神注视着一条条走廊。 “霜霜……霜霜……” 屠杀者没有退去,因为虫族是不知道害怕的。它不过只是换了个更加适合偷袭的姿势,从叶陵衣背后一口咬下!—— “开火!”叶雪峰大声下令,十四把枪械的低微颤栗下,叶陵衣断掉三指的右手忽然反向按住了屠杀者的头。 那手小小的,看起来还不如一个大点的馒头,断了三根手指,指根子刷刷地流血,却毅然决然按住了屠杀者倾尽全力地一咬。 叶陵衣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像是竹子被扭曲成一段一段的竹条,那声音很近很近,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手断成了这样,一定很痛吧。 屠杀者的大脑袋炸成了一滩血泥。 叶陵衣收回手,他忽然觉得有点别扭,但是身体却没感觉,不知道这种别扭是从何而来的。 “霜霜……”他继续说着,希望能找到那个女孩。 一定要找到她……叶陵衣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妹妹,可爱的,天真的,活泼的,会叫自己哥哥的……才见了三天面,怎么就能不见了呢? 但是……就那么忽然的一个瞬间,叶陵衣转头看向刚刚屠杀者经过的墙角,却在墙角处意外看见了熟悉的衣服。 “诶?”叶陵衣一愣。 叶雪峰凑上前来,眼神当中除了震惊还有着一丝对于强者的敬佩,他举手示意队员们相互警戒,小声开口道:“敢问阁下是……超能力者?” 叶陵衣没有理他,脚步朝那个方位虚浮走了两步,视线中,那抹衣角熟悉的令人心痛。 “需要我打开便携通道么?阁下需要医疗救治。”叶雪峰皱了皱眉头,国家对于稀少超能力者的看重让他暂时停下任务和这家伙说几句话,但无论如何完成任务总是最主要的,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霜……霜?”叶陵衣又走了几步,模糊的眼神望着视线当中衣领上那张娇小的脸,血液混着泪珠从眼眸颤下一滴来。 叶雪峰的视线跟着叶陵衣向下看去,女孩被撕裂开来的尸体令他不自觉面色有点发黑,“这帮该死的怪物,可惜当时事发突然,军队没办法第一时间……”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叶陵衣在确切看见尸体脸庞的那一瞬间,却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朝沼泽池中深深地陷落。 “啊……”痛。 “啊啊啊……”心脏在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地咆哮着,血从眼睛里,从手指上,从全身上下的伤口滴落,鲜红一片的像是沐浴着玫瑰花瓣的泡泡浴。 有人在里面……割腕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