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全家去基建》 第1章 生死攸关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阴森的密林中蓦地扑棱棱惊起一群飞鸟,几辆马车疾风闪电般地冲破林中屏障,驶入官道。 官道两旁原本坐卧着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见车马驶来,连忙站起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地挤到前面想讨点吃食,却被从马车里骤然亮出的尖刀逼退。 江宁珂落下车帘一角,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们这群人如今伤的伤残的残,半点武力值也没有,若是再遭到这些流民的抢掠,估计就真得交代于此了。 扭头看着这一车子的老弱病残,她强打起精神,不禁回想起穿越过来遇见的一切: 原主才刚拜堂成亲,公公定北王便被指意图谋反,皇帝震怒,抄家流放。一夕之间,她就从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妃,变成被解差随意鞭打践踏的罪妇! 哎,她吐了口气,谋反的大罪啊!这辈子还能翻身吗? 想到这里,她又用力握了握拳,一双清润明亮的眸子里盈满了坚定:不管如何,她也必须得好好活着,谁让她爸妈和弟弟也一起穿来了呢! 这次一定要好好珍惜老天爷给的机会,抓住一切,好好活下去! 伸手一一探过爸妈和弟弟的额头,她的心情渐渐平复,这几位看来只是累坏了,休息会就好。 待探到顾砚时,手中滚烫的触感让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完了,这家伙发烧了!摸起来还挺烫,这没药没大夫的,该怎么办? 如今酷暑时节,气温约莫得有个四十上下度,她看了一眼这人身上穿的长袖长裳,十分犹豫。 发烧的病人最是不能捂了,得马上降温! “阿娘……别死……阿娘……。” 顾砚嗓音低哑,喃喃呓语,面色极致痛苦扭曲,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是陷入了梦魇。 她的心突然像是被揪了一下似的,酸涩极了。 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还是咬牙决定伸出手去。 不料,她的手才刚碰到男人的衣领,就被他瞬间出手死死扣住,那力道仿若铁钳,让人根本挣脱不得。 好疼! 她蹙眉抬头,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黑眸,那眸中暗含杀机,让人不寒而栗。 马车内分明闷热的紧,江宁珂却瞬间如坠冰窖,寒冷刺骨。脊背一寸一寸地僵直发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是真的动了杀机,想杀了自己! 扭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爸妈,她咽了咽口水,挣扎道:“顾……顾砚?” 顿了顿,见他毫无反应,她又硬着头皮说道:“顾砚,我爹已经带着咱们逃出来了,你发热了,我……我只是想帮你降降温。” “不必。”顾砚声音冰冷凶戾,眉头锁得死紧,冷漠拒绝。 难道他还是想杀了自己? 明明才过了十几秒的功夫,江宁珂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手上的铁钳仍然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她不由有些急了。 脑子一热,一句话便这么脱口而出:“你娘若是看到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定然会很难过!”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专门往人家心窝子捅吗? 顾砚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他一把松开捏着的手腕,双眼赤红,脸色却是惨白如纸。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尖,江宁珂低头一看,果然,这人胸口的伤处又崩开了,这让她一下子愧疚起来。 是她失言,戳人伤疤了。 从内裳上撕下一截布条,默默地替他包扎好。顾砚也仿若一块木头般,一动不动,任由她去,不再阻止。 “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莫要难过了,是我说错了话,抱歉。” 她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垂下眼睑,见他大掌紧握成拳,青筋毕现。一滴不知是汗是泪,落在袖口,心中不禁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心里……应是很痛! 其实,她穿越过来也不过半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就遭遇了屠杀,是这个男人的母亲以命代之,才救了她的性命。 后来有了记忆,她才知道。救她的竟是她古代的婆母,而这个身体,也叫江宁珂,是定北王世子顾砚刚拜完堂的妻子。 当时的场景真真是混乱又血腥,如人间炼狱一般,只有血色与尸体遍布着大地。 在阵阵刺耳的尖叫吵嚷声中,妇人的嘴一张一合,零星的只言片语传入耳中:“……朝……图……藏在……阿珂,你定要记住!” 未待听清,妇人突然眼瞳一缩,一把将她用力推开,紧接着一道银白寒光疾奔而至,穿透躯体。 一切发生的太快,箭矢的尾羽尚且还在急促颤动,妇人就已经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 “娘!”身旁正被黑衣人围堵的男子突然暴起,银色剑光疾闪,五个黑衣人瞬间鲜血喷溅,尸体重重地倒在江宁珂眼前,尘土飞扬。 她被吓得双腿发软,思绪一片混乱,只下意识地收缩手指,捏紧手里的东西。 后颈处毛发寸寸僵直,即使在这么热的天里,她依旧止不住地颤抖,哆嗦着跪爬过去替眼前的女人捂住冒血的伤口。 鲜血一股股不受控制地涌出,染红了她的双眼。 身体中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泪水就这么滚滚落了下来。 妇人颤抖着呕出了血,勉力朝她和男子笑了笑,眼中溢满了怜爱:“阿砚,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定要……与阿珂好……好……活下去!” 一语言罢,那只温热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真……真的死了! 江宁珂脑中嗡嗡直响,不断左右四顾,期待能寻找出一丝破绽,是不是谁在整蛊她? 时间并没有给予她太多接受的机会,很快,又有几个黑衣人已经突破了解差的拦截,朝他们奔来。 男人双脚还绑着镣铐,只持一把横刀与黑衣人战作一团。她的心也随着那把刀剧烈颤动。 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这男人定是她这一头的。 放眼看去,远处还余二十几个黑衣人正往这奔来,这男子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鞭伤,若是脚上的铁链不解开,即使再高的武艺,只怕混战下去也要落下风。 他若败了,徒留她一个人,也不能活? 她咬牙扫视了一圈,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解差的尸体下压着什么,在日光的照耀下在反着光,连忙定睛望去——是钥匙! 趁他们缠斗之际,几步蹿上前,忍着恶心将人翻过去,掏出钥匙扑回男子脚边。 可一时之间,这一大串她竟找不到是哪一把,双手不受控地颤抖,头皮钥匙碰撞之声让她更显烦躁。 第2章 全家团聚 正心急如焚之时,男人的声音传来:“找王字锁。” 他功夫了得,仅凭一把横刀,亦能不败于六名黑衣人之间。 “快,杀了那个女的!” 利刃交击之声几乎贴着头皮响起,脖颈处的凉意让她双手止不住战栗,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别急,稳住,开了锁就好了! 死死咬住唇瓣,直至周围的喧哗声渐渐消失在耳畔。而她的眼中,只余那个锁孔。 果然,这钥匙插进去转动两下,“咔”的一声脆响,锁便开了。 男子立即双腿一挣,镣铐瞬间被甩脱,他旋即飞起一脚侧踢,将两名黑衣人踢出几米开外,而后又是几个飞踢,刀光闪过,四个黑衣人身体重重倒下,唯余喉管上的一抹血痕。 江宁珂连忙站起身跟在男子身后,十分紧张,远处已经又有黑衣人快步袭来。 “快,抓活的!” 男子双目赤红,眸中杀意尽显,低喝一声“趴下”便持剑跃起。 浓浓的尘土呛入鼻端,她不敢有一秒的犹豫,立刻伏地躲避,急急眯起眼盯着男子的背影。 黑衣人足足还有二三十余,招招凌厉,而男子,已是强弩之末,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他横刀倏然斜指地面,发丝无风自动。一时之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笼罩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黑衣人似是感受到了目标的棘手,招式愈发凌厉。男子忽地暴起,刀光横扫,携带雷霆万钧之势,径直破开一圈皮肉。 道上飞沙走石,全场寂静,只闻刀声。 血液喷溅在脸上,她愣愣抬眸,正巧对上黑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骇得心头狂跳。 强忍住胃里的不适,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走到男子身边,哆哆嗦嗦问道:“他们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对方久久未有动作,只顿在原地,她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他眼中一片死寂之色,闷哼一声,也一头栽倒下去! 天!他受伤了!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扶,却不想这男子身形如此沉重,连带着她也被压倒在地。 顾不得腿上被碎石蹭破的皮肉,她连忙转身去看男子的伤势,发现他的胸口不知何时中了一刀,鲜血已经浸透了外裳。 救人要紧! 一咬牙,她将人翻了过来,撕下内裳的布料填塞伤口进行压迫止血,好半晌,这血才渐渐止住。 “宁珂!闺女?哎呀,我的娘啊!你有没有受伤啊?” 远远地有三人朝她跑来,男的方脸阔额,额头上的伤口还往外冒着血;女的容色憔悴,满脸黑泥;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小胖子。 他们眼中都带着后怕,跌跌撞撞地跑着。 江宁珂起初只听到了声音,她身形僵了僵,缓慢站起身,不知为何,却不敢回头去看。 待人跑到跟前,八目相对,她才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这三人……这三人……分明与她父母和弟弟长相极其相似,只是看起来年轻了些。 “爸、妈、老弟?” 她大胆地试探着,按捺住心里的不确定,心脏咚咚地乱跳,悄悄掐住手心,给自己打气。 “闺女,吓死妈了,你咋跑这边来了啊!你知道刚才就那刀光剑影的,晃得妈心肝都乱颤啊!”时云清的泪水在脸上都冲出了两条泥路,一把抱住了她。 是他们! 真的是他们! 激动、后怕、委屈……她眼中迅速积蓄出泪水,鼻腔一酸,眼泪先在话前落下。 妈,你脸咋这脏? 爸,你头上的伤咋回事啊? 我弟怎么鼻青脸肿的? 咱们现在什么情况?这些尸体是真的吗?吓死我了! 她像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终于安定了心神。 “闺女,先不忙着唠嗑。快!咱先离开这,太危险了,逃命要紧!”江霁迅速地绕着江宁珂打量了一圈,见其没有明显伤痕,连忙拉着她转身就跑。 她傻愣愣地跟着跑了几步,眼角突然瞥见了还躺在地上的男人。 哎呀,差点忘了! 她连忙拉住老爸。 “爸,咱得把他带上!” 一刻钟后,人数集齐,触目惊心。 原本五百多人的流放队伍,如今只余八十五人。押解的解差也全部死绝,只剩下十余辆运着物资的马车。 “宁耀我儿!我的儿啊!年纪轻轻怎就去了,你让娘怎么活,我的孩子!老天啊,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儿!呜呜呜呜呜……” 大伯母披头散发,双眼红肿,抱着儿子的尸首嚎啕大哭,声声凄寒,怎么也不肯放手;大伯亦是红着眼圈,默默拭泪。 江霁心头戚戚,强忍着情绪安排着众人先将伤者搬上车,整顿好队伍后火速扬鞭出发。 先逃出密林,到官道上去,至少那群黑衣人不敢在那直接杀人。 马车上,一家四口紧紧挨在一起坐着。 江宁珂消化着脑中多出来的记忆,终于忍不住问道:“爸,妈,咱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也来了?” “别提了,你说你,那么大洪水你逞什么能?那会你爸一看你掉水里了,急得赶紧去捞你,结果人还没捞着呢,咱船也翻了。得,一灭灭一窝,全来了!” 提到穿越的原因,时云清还是心有余悸。 她真的以为一家要葬身于此了,闭眼前苦苦将诸天神佛求了个遍,只愿老天看在他们家经常做好事儿的份上,能让她的儿女有一线生机。 江宁珂顿时心虚又愧疚,爸妈和弟弟都是在自己的号召下才去做了抗洪救灾的志愿者,她也没想到,只是恰好遇到一群小孩被困,就出了意外。 哎,也不知那些孩子们被救起来了没有。 “那咱现在要去哪?” 这古代的马车实在毫无避震可言,一颠一颠地,再加上浓浓的血腥味儿充斥着鼻尖,她忍不住打开了车帘,却很快皱起了眉头。 路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江霁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你们娘仨都要好好听我说,咱现在局势非常不乐观。 那群解差都死了,咱现在就是在逃犯的身份,被抓住是会杀头的。咱也不可能回去再找朝廷要个解差,那三千里流放地,就靠咱这两条腿,半路就得没! 其次,今天你们也看见了,还有一波不知道干啥的黑衣人在追杀咱,咱得赶紧往南跑,你们想啊,咱流放地就南边,他们一看我们跑了,首先排除的就是南下这条路线。 最所谓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能给咱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 再者这天气异常啊,北边连年干旱,你们也看到了,这路上全是流民。咱得往南才有生路。 最重要的,咱现在得找条河,洗洗身上这一身血,要不这血腥味儿就是隔八百里都能给你追上。” “还有一点,以后你俩管我和你妈喊爹娘,千万别喊错了啊,这古代神神叨叨事儿多着呢,一会别露馅给把我们当妖孽给烧咯!” 姐弟二人不由笑了起来,得勒,爹! 第3章 幸运大转盘 马车晃晃悠悠,江霁等人都睡了过去。身体过度疲累,如今暂时逃离虎口,心神一松,便是撑不住了。 江宁珂却不知为何,丝毫未觉困意。 耳边传来后面车架中大伯母哭天抢地的声音,连带着她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她看着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的顾砚,心情复杂。 半个月前,前线传来战报,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先皇后嫡子晋王,在与北戎对阵时遭遇突袭,不幸战死,而顾砚之父定北王重伤昏迷,危在旦夕。 当朝元贵妃当即颠倒黑白,伪造与北戎的信件,直指定北王通敌卖国,意图谋反。 永旭帝不知心底是如何想,面上已是深信不疑,勃然大怒。 一封诏书痛斥定北王包藏祸心,便斩杀了定北王府所有男丁,查抄王府,全府上下流放岭南三千里。 全然忘记这位定北王是如何马革裹尸,为他打下这千里江山。只一句意图谋反,便让煊赫数十年的定北王府就此覆灭。 而顾砚,作为唯一存活下来的男丁,全靠王府老太君紧急拿出先帝遗旨,内言无论遇到何事,不得对定北王府男丁赶尽杀绝。 定北王与王妃鹣鲽情深,未曾纳妾,一生只得这一子,这才死里逃生留下一命。 至于她的娘家南阳侯府…… 那真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坑爹! 就因她与顾砚的这场婚事,那栽赃的信件被藏在嫁妆里被一同抬去了定北王府。 大婚当日,信件翻出,南阳侯府也因此被以逆犯同党之罪一同流放。 什么忤逆谋反,不过是皇权之下的飞鸟尽,良弓藏罢了! 突然,一阵似有若无的开机铃声在耳边响起,江宁珂耳朵动了动,左右瞅了两眼,也没瞅见声源在何处,好像……是来她的脑海? 眼前忽然花了花,一个虚拟界面凭空跳了出来,唬了她一大跳。 什么东西? 她惊奇地细细看去,这界面顶上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幸运大转盘。中心圆盘上流光闪烁地写着:抽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欢乐豆:10 这圆盘分为六个比例不一的扇形格子,只是……怎么还打了马赛克? 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吗? 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屏幕上缓缓展开了一封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恭喜您!达成累计拯救100条人命成就,成功激活本系统! 为了奖励您的大功德,提高在异世生存概率,地府贴心为您准备了幸运大转盘,每日赠10颗欢乐豆,可累积,可兑换哦~ 地府? 江宁珂惊愕半晌,这是什么从天而降的金手指? 果然还是好人有好报啊!这么想来,前世那群被困住的孩子们应当是已经获救了,真是太好了! 望着屏幕上闪动的抽奖二字,她的手指蠢蠢欲动,游移半晌,最终还是点了上去,画面又出现一行字: 请花费____欢乐豆进行抽奖。 温馨提示:每日只可进行一次抽奖活动,请谨慎填写。 她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填了10,然后满眼期待地盯着转盘。 叮! 提示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恭喜您抽到消炎药1盒,已放入背包,请查收。 江宁珂抽搐着嘴角,一阵无语。所以这么大个转盘是用来逗她的吗?好歹也给一个转动的仪式感喂! 算了,你是金手指,你说了算! 她朝转盘细细看去,发现右下角还有一个背包选项。 点进去看了看,里面是一个十立方米的空间,只一个小角落被消炎药占用。 这就让人有些激动了,脸蛋红扑扑地,嘴角不住地往上翘。 这还带存储空间的? 心中默念取出,取出,手中立刻感受到了分量,低头一看,她立即喜上眉梢,竟然是真的!她真的取出来了! 细细一看,这消炎药就是前世的抗生素阿莫西林,一盒按市场价约莫是十元左右。 十颗欢乐豆抽出价值十元的消炎药,难道这欢乐豆与人民币等值? 她不由对第二天的抽奖有了期待。 不想再耽搁,她关掉屏幕,径直将药分别喂老爸和顾砚吃下。 他们这条件,如今没地方寻大夫来看病,菩萨保佑,伤口千万别发炎了! 哼,若是让她知道谁在追杀他们,她定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翌日,皇城某金碧辉煌的府内。 一身着绣蟒暗纹紫袍,腰系玉扣的男子正凭栏而立,听着脚边黑衣人战战兢兢的禀报,嘴角渐渐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晚风吹轻轻起一丝袍角,露出他手中一串正被快速捻动的佛珠。 “啪——”随着黑衣人的尾音落下,男子手中力道一紧,丝线蓦地断裂开来,佛珠滚落一地,在寂静的亭中显得尤为沉重。 男人眉眼瞬间阴郁,表情扭曲阴鸷,随即又很快恢复温和。无视还跪在足边瑟瑟发抖的人,抬脚快步离去。 黑衣人惊愕抬头,额边冷汗涔涔,眼神中透着一抹恐慌。 “嗤——”一抹银光闪过,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染过烫金的匾额,染红墨绿的草地,晶晶亮亮的泥土里滚落着一颗人头,那瞪大的双眼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去查。十日内,我要拿到东西。否则,提头来见。”男子踏入院内,忽而冷冷朝空气发声。 “属下领命。”树枝晃了晃,一黑衣人飞速落下行了一礼,便消失在夕阳中。 “阿启,都是我不好,若我当时听得真切些,如今也不必如此费事。” 院中款款迎出一华服贵妇,她双眉紧蹙,肌肤赛雪,顾盼间眼波如清水盈盈,自有一番清雅高洁之质,让人望之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圣洁之下又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直引得人魂牵梦萦、难以自控。 宗政启的眸色幽深,目光在女人身上流连辗转,口中只道:“无妨,那东西迟早到我手里。待到那时,我定记你首功,封你为后。” 女子微微扬唇,眸光微闪:“阿启,你知我并不在意这些。” “思儿,除了你,无人配与我并肩俯看这天下。”语罢,他径直打横抱起女人,走进内室。 女人顺从地埋首在他怀中,微垂的眼睑却遮掩住了其中厉色。 顾砚,过不了几日,你也必将成为我的掌中之物! 第4章 下水捞鱼 行了整整两日,直至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队伍也未找到河流的影子。 江宁珂不禁焦躁了起来,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举手远眺,期盼能寻到一丝希望。 顾砚已经整整高烧两个时辰了,唇色青白,脸色也灰败下来,她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他……要死了么? 想到他可能会死,鼻尖莫名有股酸意漫上来。 她虽与顾砚并无甚接触,可记忆中,他的母亲是真的将她当了亲女儿待的。 如今顾母还是为了救她才殒命,她真的很想为他们家做点什么。 江霁见闺女神色萎顿,也明白她心理负担重,叹了口气道:“那消炎药再喂几颗,别管什么间隔时间到没到,人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 这消炎药,一共是二十四粒,除去早上喂的,还剩下十六粒,江宁珂手指顿了顿,还是留下了八粒在口袋中。 她只能做到这里了,前路未卜,虽说等生活稳定后,她可以想办法提炼大蒜素,但是现在……说她自私也好,忘恩负义也罢,她必须为家人留下一点后路。 疾驰的车驾突然慢了下来,吴双洪亮的声线打破了茫茫夜色:“爷,前面有个和尚拦路。” 江霁一把扯开车帘,烦躁大喝道:“兀那和尚,快些让开,我等有急事要办,莫要挡道!” 却见那和尚缓缓抬头,满目慈悲,竟颇有得道圣僧的风采。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道昨日夜观天象,惊觉将星黯淡,天狼星妖光闪烁,恐天下大乱,故前来查探。敢问车内之人可是命在旦夕?” 江霁嗤笑一声:“和尚,唬谁呢?就我们这血气冲天的车驾,何人不知里头有伤患?莫再耽搁我们时间,我们没钱!吴双,走!” “阿弥陀佛,老衲出自大慈恩寺,法号悟能。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你本是一儿一女、夫妻和睦、家族昌盛之相。 如今却印堂破伤,命途多舛,当是出了一件无法逆转的生死大事,才扭转了命格。 不过施主身上功德之光浓厚,想必……” 听到这里,时云清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一把推开自家男人,连忙让吴双停车,恭恭敬敬地将这悟能和尚给请上了车。 江宁珂看得嘴角直抽,自小沐浴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环境下,她亦不信这些卜卦算命之辈。 但这和尚的一句“无法逆转的生死大事、功德之光”又成功让他们四人破防了。 这穿越了,可不就是无法逆转吗? 并且她还因前世功德得到了一个金手指。 这就都对上了! 简直句句在点,令人不得不信。 “姐,这个大师好厉害,他都知道我们是从……唔”她连忙一把捂住弟弟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出声。 不管是不是真的,咱的底细不能自爆,老弟啊,你可长点心! 时云清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你看……我们还有可能回去吗?” 悟能大师颂了句佛,缓缓摇头道:“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莫要再执迷其中。” 见四人露出落寞之色,他伸手指了指顾砚,满脸悲天悯人:“我观这位施主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施救,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江宁珂抬头惊问:“大师,您会医术?” “略通一二。” “那太好了,快取银针扎他大椎、合谷、太阳、风池穴,助他退了这高热。” 悟能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讶然:“小友既会医,如何不亲自为其治伤?” 她连忙摆了摆手,面色微微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略通穴位,还请大师救他。” 一炷香后,队伍终于寻到了灞水还未干枯的河段。 悟能与江宁珂说了一堆什么伤脏腑气滞血瘀云云,便下车煎药去了。 江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懂,有些讪讪,悄声嘀咕道:“这说的是一套一套的,指不定是个骗子,咋就让他治上了?” 顿时惹来时云清一记飞瞪,他笑了笑,将车帘给卸了下来,连忙说道:“走,带你俩上厕所去,憋坏了?” 一家子避着人往树丛中走,寻到一个别人看不着的地儿,江霁拿出棍子打了打草垛子,确定没有蛇虫,才将车帘递给时云清,示意她一会给闺女挡着。 父子二人就走一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尿尿去了。 男人解决小事方便得紧,这边江宁珂就抓狂了。 一个绿衣小丫鬟捧着了两根竹签子追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俩。 蹭亮蹭亮,还挺光滑。 时云清傻傻地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不等小丫鬟开口,江宁珂就已经一把将东西塞了回去。 妈呀,这玩意是厕筹!短短一瞬,她都觉得自己的手指甲有味儿了。 直到此时,母女二人才彻底感受来自到古代的恶意,没有自来水,没有马桶,更没有卫生纸!只有一堆嗡嗡响的苍蝇蚊子围着她打转! 野外光腚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不仅仅是风吹屁屁凉,还总觉得后头有什么蛇虫,正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给屁股来上一口。 不敢多回忆,母女二人在心中暗下决心,买布!一定要买布! 倾家荡产也得买! 厕筹什么的,再见! 回到车厢,小胖子江宁奕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嗷嗷叫唤:“妈,我肚子好饿……” 这一天慌里慌张的,真真是滴水未进。 “走,爹带你捉鱼去!”江霁心疼坏了,连忙拉起儿子闺女,下车就往河边去。 “云清啊,你在这看着马车。切记,除了我们仨,谁也不能让上车!” “哎呀,晓得了,啰嗦!” 三人来到河边,燃着火把照了下,发现河床虽浅,却胜在有鱼,河边还有不少人在打水。 江霁撸了撸袖子,脱了鞋径直跳入水中,徒手便去捞鱼。却不想忙活半天,半条鱼尾巴都没摸着,反倒是弄得一身湿透。 姐弟二人看着他在水中欢脱地捞来捞去,脑门上齐齐挂上三条黑线。 “小姐,您可是饿了,奴婢已经摘了些野菜,一会野菜粥便煮好了。” 方才的绿衣丫鬟小步跑来,一脸担忧之色,鼻尖都微微沁着汗,小脸也热通得红,看起来甚是可爱。 江宁珂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不忙。我们先去弄点藤蔓来编个渔网,今天我要捞点鱼上来打打牙祭。暑衣,方才你可有看见哪个方向藤蔓多?” 第5章 趁早醒醒 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足够编织渔网的藤蔓。幸好渔网编织简单,只需重复十字交叉打结便可。 很快一张大渔网便已编织成型。 江宁珂绕着河岸走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处凹陷的河湾。 就是这里了! 她撸了撸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看向还傻愣愣站着的二人两人。 “还不快将东西拿过来,还想不想吃鱼了?” 河岸边,林氏撩开车帘一看,顿时惊讶低呼:“娘,你看三娘,怎地直接就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臂?真是有伤风化!” 老太太闻言探头一看,顿时皱起眉头。 “真是商户女教养出来的,没规矩!你去将时氏给我叫来。” 林氏眼珠子转了转:“娘啊,算了,若是三弟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心疼呢,莫要为此伤了你们母子和气。”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更加愤怒了:“我是他娘,天底下还有婆母怕儿媳的道理?芸香,速去将她绑来!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姐,姐!真的有鱼——” 江宁珂将渔网的边缘牢牢穿插固定在树棍上,再使尽全力将木棍插入河弯两侧,掏出竹竿在上游河水中拼命搅动。 见弟弟馋的哈喇子都快落下来了,她不由有些好笑,将竹竿交给过来接力的老爸。 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坐在一边等待成果。幸好穿越前她最喜欢看野生大冒险这个综艺节目,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很快,江霁停止了搅动,跑过去将渔网使劲一拢一提,许多小小的鱼尾瞬间在空中甩了开来,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生机勃勃。 “哇!有鱼吃啦!”队伍中的小孩们吸着手指跑了过来,一边鼓掌一边欢呼。 虽然就网中这点鱼,还不够他们这群人塞牙缝的,但众人脸上的喜悦之色尽显,哪怕只喝口肉汤呢,也是终于有油腥进肚了。 正将鱼全倒在锅里煮呢,江老太太却突然带着一群人怒气冲冲而来,指着江霁就是一通好骂。 “三郎,你那媳妇忒厉害,不孝公婆,不敬长辈,若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娘,立刻给我休了她!还有你那闺女,不守规矩,也得好好教训!” 江霁眉头皱起,这老太太怎么回事?这都啥时候了还来起幺蛾子。翻了翻记忆,他心中了然,原来是一群吸血虫啊。 本不想作理会,谁知他眼神扫过自家媳妇,看到那红肿的双颊,顿时心头怒焰烧起。 他连忙起身大步朝媳妇走去。悄声问:咋回事? 时云清瞪了江霁一眼,咬牙切齿道:“他们派人喊我过去,我以为啥事呢,刚进去,她就大喝一声:时氏,跪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后膝盖窝就被人踢了一脚,我就被押着跪下了。 好家伙,那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才答了一句,一旁的仆妇就嚷嚷着“不敬长辈”,啪啪给了我俩耳刮子。好半晌我才听清楚,敢情是骂我没管教好闺女。 你那嫂子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我们家宁珂光天化日露胳膊,是想勾引哪个野汉子,不配做侯府的人!” 江霁听没听全不清楚,江宁珂是听清楚了,她老妈,就因为她露了胳膊,挨了打! 她心头腾地蹿起一股火焰,愧疚与愤怒交织缠绕,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她大步上前提起一个仆妇,冷声逼问:“谁动的手?” “你放肆!”老太太见江宁珂竟如此没规矩,当下大怒。“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掌嘴。” “我问你,谁,动的手?”江宁珂一手用力捏紧仆妇的脖子,眼中迸出凌厉之色,猛地抬腿回旋将两名靠近的仆妇鞭扫在地。 “是……是芸香。”那仆妇已经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只得艰难出声。 “吴双!把她给我拖过来,哪条腿踢的,哪只手打的,全都打断!” 吴双怔愣抬眸看了江霁一眼,见江霁也肃着脸点头示意,便领命退下。 “是。”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往常最是懦弱的三老爷父女,今日竟然是疯了,都忍不住心头戚戚。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她是我的陪嫁嬷嬷,你们怎敢!”,老太太扭脸看向江霁,眸中阴狠一闪而逝,“为了这个贱妇,你想气死你娘吗?” 江霁没给老太太面子,冷着脸环视一圈众人:“我江霁今天在这,就说清楚一件事,我的妻儿,没人能侮辱欺负!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 若是想爬到我妻儿头上拉屎屙尿,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老太太抚着心口,吊梢的三角眼内满是震惊。 随着两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众人心中都紧了紧,后背微微发凉,心中对三夫人与少爷小姐们也多了一丝敬畏。 鱼肉的鲜香已经远远在队伍上方飘了起来,经久不散。 “都过来吃饭!”江霁见效果达到了,便也一声令下,缓和了严肃的气氛。 “等等!”老太太咬了咬牙,缓声道:“三郎,时氏的事儿暂且不提,你大哥大嫂这几日受苦啊,身子都虚的打晃,还失了翰哥儿,娘心疼啊! 你看你们一家四口都四角俱全的,这些鱼肉娘就做主留给他们,等日后寻到别的吃食,娘再给你们分。” 江宁珂大为震惊。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结网捞鱼的时候他们躲在马车里对她指指点点面色鄙夷,还欺负她老妈。分鱼的时候,倒是跳出来喊苦喊累扮可怜。 做他的美梦去! “那可不行,这抓鱼的方法是我闺女露着胳膊教的,鱼是我们大家伙齐力抓的,她不是说我闺女不守妇德吗?让她自己抓去,这没他们的份。”江霁直接一口回绝。 “你——” “大师,快过来喝点菜粥,刚煮好的,喷香!放心,全素!” 江霁不耐烦再应付她,扭头恰好见悟能大师经过,连忙大步走过去招呼。 “阿弥陀佛,施主大善!待老衲先去看看车内的病人,喂了药便来。” “诶,好勒!给您留着啊!”江霁略微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悟能手中端着的药碗,不再吭声。 第6章 假面慈悲 江霁回身捞起满满一碗鱼肉粥,肉片白嫩的光泽在火光下跳跃,上面还点缀着一些绿色的野菜,青翠欲滴。 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径直递给了江宁珂,后者也毫无负担地接过碗筷,转身递给老妈,又给弟弟也接了一碗,这才大快朵颐。 这条小河里的鱼,肉质倒也是鲜嫩得很,虽然只简单放了些盐和野菜,对她来说,却已是鲜香异常、美味至极。 她夸张地喝了一口,感慨道:“娘,你快尝尝,真香~” 哼,馋死你个老太太! 老太太连连抚着心口,怒斥江霁:“这么点鱼,你们吃便也罢了,时氏那个贱妇如何能吃!给她一碗野菜粥便是,饿不死她!” 江霁暗暗翻了个白眼,招呼着众人过来盛粥,递给了老太太一碗,表情肃然道:“娘,她是我媳妇,饿谁也不能饿着她。 你以后别贱妇贱妇的,她贱那我是她夫君,你是她婆母,我和你也贱呐? 我大哥大嫂双腿能走,鱼肉粥没有,想喝菜粥,自己过来拿。咱如今已经不是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侯府老爷夫人,也别摆谱了!” “好!好!不孝子,娘如今说不得你,也使唤不得你了是?你个孽障!” 老太太一巴掌就想将粥碗扫落在地,却被江霁眼明手快地躲过了。 他皱了皱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若是您不想吃,便回。这鱼都是我闺女辛辛苦苦捞的,浪费不得。” 老太太气的胸口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要了面子,径直甩袖而去。 江宁珂连忙朝老爸点了一百个赞,可以啊老江!这一波太帅了! 保持住,别骄傲啊! 另一边,悟能已经揭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帘子一闭,车内车外便是两个世界。 月色隐入云层之中,马车内满是寂静与死气,一切变得灰蒙蒙的。 他站在入口处,望着还在昏迷中的男人,微微顿了顿。 火光透过厚重的车帘爬上他依旧满是慈悲的脸侧,明明灭灭,忽而竟恍若阿鼻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善与恶,不过一纸之隔罢了。 施主,贫道也是迫不得已,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罢! 顾砚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又再无动静。 马车外热闹鼎沸,火焰哔啵之声不绝于耳,人们捧着碗大快朵颐,对着鱼粥赞不绝口。 安静的车厢内,悟能缓缓靠近,将顾砚扶起,药碗用力抵住他薄薄的唇瓣,正待抬臂灌入。 刹那间,车外的鼎沸喧嚣戛然而止,仿若踏入蜃之幻境,与一切万物隔绝开来,直至利刃破空之声炸响在耳际。 他心头狂跳,暗叫不好,连忙加快手中速度,脖颈处却已泛起一阵冰凉之意,一把横刀突兀地斜刺过来,抵住了他的脖子。 “和尚——谁派你来的?”一道轻灵的女声在车门处响起。 悟能手抖了抖,碗中的汤药便洒落整个车厢,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开来,江宁珂嫌弃地皱了皱眉。 一脸得道高僧的模样,竟拿了鸦片来害人! 即使到了这般境地,悟能也依旧是一副出尘之态,他语气平稳开口:“施主,这是何意?贫僧只是在救人。” “下去!”她冷声道。 二人默默对峙了片刻,悟能终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你上车之际,我便看见你褡裢中藏有银针,不过以略通穴位试探一二罢了,你竟就不敢下针了,这是其一。 我问你这川芎入药有何功效,你竟说能促进伤口愈合?可笑!这是活血化瘀之物,服之伤口久久难愈。 我未曾揭露你,不过是想看看,你还要做什么。没想到,你一个和尚竟如此阴毒,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害人!” 架在脖颈处的刀忽地使劲,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出浸湿衣领,悟能手一软,暗藏在指缝中的银针终是落了地。 哼,还想耍花招! 等在车外的江霁迅速将人五花大绑,丢在一旁审讯起来。 江宁珂连忙收剑,走过去探了探顾砚的额头,松了口气。 已是退烧了,看来是消炎药起作用了,最险的难关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应该能恢复如初。 幸好她大学舍友家是祖传中医世家,她也了解了一点点药草穴位知识,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好在没有出事! 她也可以放心去听一听,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顾砚慢慢睁开眼,盯着江宁珂离去的背影,眸光复杂。 亲身经历被自己自小就敬佩的皇伯父设下天罗地网捉拿,而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一生戎马,换来的只有一世骂名。 父母惨死,他心中恨极、怒极!恨每一个算计他的人,防备每一个接近他的人! 这个女人,不过是与他拜过堂而已,连真正的夫妻都不是,为何如此护他? 她的家人亦是为他所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们明明也都受着伤、也遭受了失亲之痛。 却还是一路将他带着,寻医问药,毫无芥蒂。 意识模糊之际,顾砚知道,自己怕是要撑不下去了。是她突然喂了药丸,喂了水,才救了他的性命。 如今受伤之人不知凡几,她手中的药丸颇有奇效,当是珍贵至极,再难求得。却白白给了自己这个连累她们的元凶。 真是匪夷所思。 若不是和他成婚,想必他们南阳侯府如今依旧繁荣鼎盛,她也定能嫁一个好夫家。 为何要救他? 他早已一无所有,也只剩这条命罢了。 难道……仅仅是为了那虚无的名分? 顾砚顿了顿,垂下眼睫,眸中血色涌动。 不、不可能的,想起他那虚伪至极的皇伯父,那张总是慈爱地笑望他,说着“阿砚乃旷世英才,吾心甚慰”的脸,他目眦欲裂,恨意几欲破体而出。 皇伯父?他不配!不配! 总有一日,他定要亲手覆灭他最在意的江山,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以万里江河,奠他父母在天英灵。 只是伸手又触碰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俱都包扎得仔仔细细,无一遗漏。 他又悄悄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第7章 迷雾重重 江宁珂下车朝江霁走去:“爹,如何,问出来了吗?” 江霁回眸看向闺女,倏地一笑,悄声道:“你爸我搞刑侦的,别怀疑我专业能力。 我果然没闻错,那汤药中加了不少鸦片。看来幕后之人是想要顾砚生不如死。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这么阴毒!” “既然他是别人派来的,那他方才说我们的那些话,是如何做到以假乱真的?难道我们……” “想什么呢,你好好想想,咱府上被抄家流放,是不是应上了那句“无法逆转的生死大事;咱府上老侯爷,也就是我爹,战功赫赫,保家卫国,是不是‘功德之光’?” “就这?” “就这。啧,你瞅瞅你瞅瞅,给你妈带坏了都,一个个的整天疑神疑鬼。” “可知是什么人指使?”江宁珂气呼呼地,没想到她竟被一个假和尚给唬了过去,真是应了那句话,心里有鬼,看啥都是鬼。 她翻了翻记忆,定北王府并无什么生死仇敌,即便是老皇帝想要飞鸟尽,良弓藏。直接取命便可,何必行如此阴私手段? 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霁看了一眼吴双,后者心领神会,侧身不知在悟能耳边说了什么,他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没有犹豫多久,他终是松了口:“我说,是……是韩……噗——” 他蓦地惨嚎一声,口中喷出血雾,嘴唇发乌,一股腥臭立时在空中弥漫开来。 众人连忙掩住口鼻,却见他口中惨叫连连,在地上左右翻滚,双眼也逐渐爆裂出血丝,缓缓流下血泪。 他看向众人,骨头咯咯作响,手脚以诡异的姿势朝后扭曲,抽搐着朝离得最近的林氏爬去。 “……救……我,救……” 周围众人皆骇得倒退几步,心惊肉跳。 林氏吓得嗷一嗓子,一把揪过手边的江宁珂挡在身前,哆哆嗦嗦地尖叫着:“找她!找她!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吴双连忙上前一脚将悟能踢了出去,后者趴在地上,七窍缓缓流出黑血,牙齿咯咯作响,不消片刻便气绝而亡,死状可怖。 江宁珂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使是原主的记忆里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毒,她不由头皮发麻,刚吃饱的胃中一阵翻涌,捂着嘴跑到路边,哇哇大吐。 这可给江霁吓坏了,抱着江宁奕大步蹿了过来:“闺女,宁珂啊?没事儿啊,爹在这,爹在这呢!” 江宁奕也挥着小胳膊:“姐,不怕姐,我保护你!” 时云清已经端了碗水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吓得眼泪直往下掉:“赶紧喝点水漱漱口洗洗手的,让你站那么近!让你站那么近!凑什么热闹!” 江宁珂沉默地漱了漱口,转身一把抱住了老妈,将头深深埋在她肩膀上,泪流满面。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地方! 他们一家人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活着,不仅从未干过一件缺德事儿,还经常去做志愿者回报社会,连死去的原因,都是为了救人…… 可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些事情? 这里步步危机,步步杀机。 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被人追着杀。 她只想要安安稳稳地生活,就这么难吗? 吸了吸鼻子,江宁珂又在心中默默劝慰着自己,别哭,别发泄,把情绪收一收。 爸妈心里一定已经难过得不行了。 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一路过来刀光剑影,拖家带口的,心里压力得有多大。她不能,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狠狠地擦干眼泪,收拾心情,她抬起头看着家人:“我没事儿,不就是个中毒的人吗?给我恶心坏了,咱快看看,啥毒啊这么邪门。” 江霁看着闺女故作坚强的小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是消魂丹!”曾经的南阳侯江瀚突然出声。 “大哥,你见过此毒?”江霁一脸诧异。 毕竟他这位大哥一贯胆小懦弱,整日招猫逗狗,无所事事。 “是檀凌峰那厮,一月前拿出来与我炫耀过,说是从一世外高人处求来的毒药,能让人穿肠肚烂,七窍流血而死。我见他用一下人试毒,与这和尚死状一模一样!” 尚书省右仆射檀家? 他们家一向是清流文臣一派,从不与武将往来,何时与定北王府结了仇? “方才那秃驴好像还说了韩……那檀家嫡女,正是嫁给了韩王,成了韩王妃!难道是……”江瀚欲言又止,额上渐渐冒出了一丝冷汗。 韩王,永旭帝第四子,淑妃所出,此人睚眦必报,心肠歹毒,城府极深。若是得罪了他,定然是不会被放过的。 看来他们得尽快起程,追兵怕是很快就要来了。 江宁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马车一眼,不仅仅是老皇帝、元贵妃、连韩王与檀家亦牵涉其中,顾家怎会得罪这么多人? 一切皆迷雾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指互相摩挲,触到拇指冰凉之物,脑中蓦地想起顾砚的母亲,当时她偷偷将此物塞给她,还说了什么朝图藏在哪…… 难道……是与这个有关? 她索性将扳指摘下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枚白玉扳指上雕刻着细致的浮雕立体龙纹,通体无瑕、玉质油润,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但除了样式精美,她也研究看出别的什么门道。 罢了,这是顾砚的东西,待他醒来还给他,让他自个儿愁去! 想到这里,她又将扳指收进了空间里。 众人重新坐在火堆旁,只是气氛沉闷压抑,再也不复方才吃鱼时的欢欣。 大伯母林氏突然出声:“三弟,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不仁义,你看看你们家宁珂的这门婚事,把我们侯府给害成什么样了?我们南阳侯府整整两百三十六口人啊,如今只余八十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如何能怪我侄女,她也不是故意的。”江瀚眯起眼,不急不缓地阻止道。 “怎么不能怪!咱们都已经被抄家流放了,如今还要带着那罪魁祸首去逃命,这一路追杀不绝,我们如何承受?可怜我的耀哥儿,年纪轻轻便被连累得丢了命啊!” 见她提起儿子,江瀚也没忍住红了眼眶,心中虽是恨极,却仍假惺道:“夫人,这都是命啊!以后莫要再如此说了!” 林氏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只放出狠话,死活也不愿与那姓顾的兄妹二人同路。 “他已身受重伤,说不得明日便没命了。难道为了他一人,我们满府都要白白送命去吗?” 第8章 分道扬镳 听到这里,一家四口对视了一眼,低声商讨。 “就看在那孩子的娘的份上,咱也不能给人就这样丢在这等死。干脆直接分开走,相比逃命,我更不愿与那些人同路,虚伪至极! 若不是因为那是你娘,我早就给她好看!还有你那个大嫂,刚才还推我们宁珂挡在前头,我还没和她算账呢!”时云清愤慨不已。 “就我们几人势单力薄,若是再遇上追杀,怕是真要交代在这了。”江霁皱紧了眉头,“你们可想好了,这回若是死,可能就真死了。” “得了,看他们平时那虚情假意的样儿,在一起指不定遇事儿就拿咱当垫背的呢! 想想刚才,啧,可不就立刻把我推出来了!”想到刚才那一幕,江宁珂也不由咬牙。 太坑了!这种人就不能一块走。 “那就这么地,本来就是老天借来的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罢!正好咱芯子换了,省的和他们相处起来露馅儿的。”江霁当即拍板。 “三弟,你看……这?”江瀚一脸为难之色,心中却是早已认定这一家子定然会听从。 “三郎,莫再犟了,他们兄妹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干系。至于宁珂,毕竟只拜了堂,也算不得什么。以后娘再为她寻摸个好人家便是。” “我娘家有个侄子,今年也才三十,他那发妻没福气,刚刚病故,正巧与阿珂相配。待我修书一封,便可成此事,三弟尽管放心!”林氏连忙开口。 江宁珂:我谢谢你! 江霁打了个冷战,脑中无比清晰快速地打着腹稿,再不走,这一家子都得给他们卖咯! 照着他们这贪婪的性子,他得想出一套说辞来,否则还真难甩脱! 半晌,他躬身对二人长揖到底,眼中硬生生挤出泪花来:“娘,大哥,非是阿霁不愿同走,那顾家小儿如今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若是就此丢下,必将命丧当场,野狗吞食。 这些追兵若是未寻到他,说不得又要追上队伍来杀我等。 阿霁不孝,愿为母兄安危排忧解难,待我一家将那兄妹二人带走,吸引仇敌目光,让我阿兄,阿母得以喘息之机,阿霁只愿亲人长命,不求其他。” 说罢,江霁咬了咬牙,拼了! 他跪下哐哐就是三个响头。磕得众人一愣一愣,目瞪口呆。 “何……何至于此啊!三弟,还是我留下……”江瀚眉头皱得死紧,万分担忧的模样。 “万万不可!”两个女人同时出声,婆媳俩难得的语气一致,默契十足。 老太太看了一眼江霁,犹豫了片刻,想起三儿子方才那般忤逆不孝,终是硬声道:“你大哥是我们江家嫡长子,不容有失。三郎,你保重罢!” 意想之中的答案,也让江霁放下了最后一丝犹豫,现代是如此,古代还是如此,也许是他命中注定父母缘浅,始终不得疼爱! 他笑了笑:“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接下来打算往西逃,若是还有机会,可派人来寻。” 老太太又皱了皱眉,暗道果然是个没出息的,那西边山路难行,如何能往? 罢了,且随他去,能逃过追兵再说罢! “三爷!可否带上我等,我等愿誓死护卫三爷!”几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江霁扭身看去,是以吴双为首的几个护卫。 “不行!你们若是走了,谁来保护我们?”林氏连忙叫嚷起来。 “够了!几个受伤的护卫而已,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人手不够吗?”江瀚悄悄朝林氏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废人,只会拖后腿罢了,留着作甚? “既如此,那便来罢!大哥,那他们的家眷我也一并带走罢,省得拖累你们。”江霁连忙打蛇随棍上。 江瀚不加犹豫,大手一挥,那一群的妇孺老幼,早该舍去。 眼眸中暗芒闪过,他的三弟方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突然有了一丝气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逞一时意气罢了。 哼,分道在即,任他再如何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地位,可惜,只能用这最后一次了! 翌日一早。 “驾——”吴双狠狠一扬鞭,马匹嘶鸣一声,便撒腿狂奔而去,几辆马车扬起阵阵尘土,冲破黑夜的迷障。 “娘,咱们往哪走?”吃了一嘴灰,江瀚心中那股子不得劲又冒了出来。 三弟,此次一别,只愿再无相见之日! “咱们往东去,东边富庶。到了那边,定能过上好日子,娘偷偷在发髻里藏了几个金锞子,到了那边,先用这个给你们补补身子。” “还是娘心疼儿子!”江瀚眼中精光一闪,“走——咱们也出发!去扬州。” 半日后,一队黑衣人风尘仆仆驾马而至。 “统领,前方有两条车辙印。” 领头的男子下马看了看两个深浅不一的车辙印,皱眉道:“分成三队,两队往东,一队往西,务必给我追上!” 话毕,他带头扬鞭朝东而去。 哼,还用想么,他们必是逃往富庶之地去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赫然是那日韩王府中领命而去的那名影卫。 …… 江宁珂一家挤在车内,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可怜的小姑娘,都烧得迷糊了,口中只一直哭叫着“父王、阿娘!兄长”,布满泪痕的小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色。 江宁珂连忙递上湿帕子敷在她额头,小姑娘长得十分乖巧可爱,只是如今双眼紧闭,冷汗涔涔,像只虚弱的小奶猫,让人心疼不已。 她愤愤道:“那老皇帝真不是人,这定北王为朝廷戎马半生,付出了多少血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场栽赃陷害,他竟如此赶尽杀绝,我看这朝廷迟早完蛋!” “嘘——以后这种话可千万别大声说,若是被人听去,当场就能给你杀头!”江霁连忙制止,脸色有些凝重。 “当务之急,是如何安全南下,咱们再往西面走走,混淆视听。看这架势,那些人定然不会对这对兄妹善罢甘休,只怕过不了多久,那追兵就要追上我们。” 果然,话音刚落,吴双的声音就紧急传入马车:“爷,有一队人马正朝我们这边赶来,听声音,有数十之众,我等怕是难以抵挡。” 第9章 面粉爆炸 江霁腾地站起身,咚地一下撞到头顶,疼得龇牙咧嘴:“我这是啥乌鸦嘴!” 江宁珂连忙撩开车帘朝后看去,林中一片空洞洞的黑暗,连月色也被云层吞吃殆尽。 “小姐,再有一刻钟便要被追上了。” 听到这里,她蹙紧了眉头,一刻钟的时间,以她们马车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逃脱。 明亮的杏眸在四处来回搜寻,远处一个破庙就这么蓦然地进入眼帘。电光石火间,她有了个主意。 很快,马车便疾行到破庙门口停下。江宁珂跳下车,林中已经能隐隐听到大片马蹄之声,星点火光在边缘闪现。 她连忙冲江霁道:“爹,你们先去找个地方藏好,离这破庙远远的,我和吴双等人布置好便来寻你们。” 江霁嘴角都快要急出几个大燎泡:“你要干啥?搬几个麻袋到里头就敢包你身上了?” 时云清伸手重重地在江宁珂背上打了几下,哭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会死人的?快跟我们去躲起来,都啥时候了,你瞎逞什么能!” “在那——快追!” “驾——” 半空中突然一声烟花炸响。 不好,他们放了信号弹! “来不及了,快走!我保证一定没事,相信我,快!离这远远的!”江宁珂来不及解释,抛下一句话就步履匆匆地跑回破庙。 江霁也知事态紧急,不可再拖,咬了咬牙:“走!” 轰隆隆的马蹄声催命符般越来越近,震得林中鸟兽四散,沉闷可怖。 话分两端。 往东的官道上,已是遍地横尸。 乌云蔽月,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皆是大片的断肢残尸,带起了一片浓郁的血腥之气。 惨叫声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黑衣统领一脚踏上江瀚的心口,面色狰狞,煞气外露:“说,顾砚在哪?” 林氏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刚遇袭时,她就被自己的夫君拉来做了挡箭牌。直到气绝,她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江瀚满脸是血,只觉呼吸困难,浑身抖如筛糠,口中不断嗫嚅着:“别杀我,别杀我……” 一股骚臭味从裤裆底下散出,他牙齿咯咯作响,斜着眼睛望着老太太,哀求之色尽显。 老太太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住黑衣人的腿涕泪横流:“官爷,别杀我儿,别杀我儿,那狗贼已被我三儿带着逃了,与我们无关啊!” 黑衣人心中一急,若是此次失手,在场所有人都得死,他按捺住急躁,喝问道:“何时?往哪逃的?” “西……西边,他重伤在身,队中皆是妇孺老幼,您快去追,定能追上!” 恰巧此时空中烟花炸响,正是西面。 黑衣统领眼神一厉,回手一刀利落贯穿二人心口,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在西面,给我追!” …… 江霁悄悄趴在草堆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破庙的方向,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不住地祈祷闺女的身影快点出现。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期盼中的人。 反倒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人马在破庙门口停下,齐刷刷地拔出佩刀。 刀光与火光交会之际,他看清了他们的装束,正是先前追杀他们的那些黑衣人。 “人在里面!必要活擒。” 好似听到破庙中传出的动静,黑衣人突然尽数持刀冲入内室,却在火光入室的瞬间,猝不及防地,“轰隆——”一声巨响,响彻天际。 顾砚猛地睁眼,从昏睡中惊醒,这声音……是火药? 电光火石间,他眼前晃过那张担忧的脸,她愧疚地道歉、紧张地为他止血、小心地反复试探额头、焦急地给他喂药……画面重叠在一起,他一下收紧了拳。 破庙的顶上冲出一股炽热的浪潮,滚滚浓烟如白色尘暴般直冲天际。整个黑夜被刺破亮如白昼,江霁眼前一阵白芒,耳朵嗡嗡直响。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隐隐透露着人类的惨嚎,直至彻底消失。 完了! 这回完了! 他闺女啊,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啊! 泪水就这么弥漫上眼眶,模糊了视线,江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想起闺女小时候,举着小胖手噘着嘴,奶声奶气地就要爸爸的抱抱。 十五岁那年,她捧着一条黑带神采奕奕,还朝他炫耀着,爸爸,以后我来保护你! 多好的闺女啊! 贼老天!贼老天! 正哭得伤心,肩膀突然被轻拍了拍。 “爹,你在这干啥呢?我找了你老半天!” “我嗝——闺女?” 江宁珂浑身都是白色粉末,随着动作便簌簌地下起雪来。 她抬手轻拍父亲的背,发现他身体微颤,衣裳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突然愧疚地红了眼眶。 她知道,她爸刚才肯定是担心的不要不要的。 都是她的错,没有交代清楚就一味逞能,才让父母如此担惊受怕。 她轻轻抱住父亲,趴在他肩头小声更咽:“对不起,爸爸,下次我一定改!” “还有下次?”江霁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语气沙哑,只是手掌重重抬起,轻轻落下。 父女二人短暂相拥,气氛缓和,都破涕为笑。 顾砚远远看着二人,那抹反复在心头叫嚣的鼓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还活着。 江宁珂抬眼便见男子高大的身影矗立一旁,顿时大喜过望。 “顾砚!你醒啦,可有哪里不适?你方才发起高热了知道吗?” 他终于醒了! 顾砚顿了顿,按住心头略微的不自在,道:“已经无妨。……多谢!” “不必客气!你快回马车上歇着,这伤且得要养一段时间。追兵已被解决,你大可放心。” 望着女子两颊展露的两点笑靥,他不自觉应了一声。 他醒了,就这么值得她高兴吗? 找到众人后,江宁珂又挨了双眼通红的时云清一顿“好打”,一顿撒娇卖痴连连求饶后才得以被放过。 “怎么回事?“江霁终于有心思询问方才的动静。 “爷,是面粉!小姐可厉害了,仅用几袋面粉便让那群匪徒身首异处!”吴双终是没忍住,双眼晶亮,崇拜地望着江宁珂。 第10章 上山采药 众人一听全都惊叹不已。 “是面粉制出的?” “天呐,咱们小姐可真厉害!” “面粉也能有如此威力?我平素用面粉只会做吃的!” 江宁珂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是粉尘爆炸,密闭空间内将面粉快速撒开,置入明火便可瞬间引爆。不过爆发速度极快,不到必要时刻不能如此冒险,你们私底下不可尝试。” 众人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是结结实实地发自内心对江宁珂敬重了几分。 方才火爆之声如天雷降世,这天底下除了小姐又有几人能做到? 给他们一袋面粉,他们也只能捏成面团罢了。 顾砚也意外地抬眸看了一眼,眸光在一瞬间变得复杂又深沉。 这些奇怪却易懂的词是什么来头,他自幼出入皇家书院,也未曾在藏书中见过这些,这面粉爆炸更是闻所未闻。 她一闺阁女子,从何知晓? …… 天色渐亮,晨曦洒落在土地上,几辆马车停靠在路边。 几人低头认真商量着接下来的路线。 朝廷应当已经得到他们这群犯人跑了的消息,恐怕附近城池此刻不好再进去。 只是队伍中如今伤的伤、残的残,他们必须得找机会混进城,买点粮食和药材。 仅有的一些面粉已在昨日耗完了,若不买粮,大伙儿只怕撑不过明日。 “等等,爹,咱们身上有钱吗?” 江宁珂低头看了看自个,一穷二白,连个值钱的物什都没有,谈何买粮? 几人互相看了看,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顾砚抬手按了按眉心,沉静道:“一会歇息时我去山上多打点野味。” 江宁珂蹙眉拒绝:“你身上还有伤。还是我们去,你帮我们守着车。” 顾砚不置可否,并不应声。 待行至芦山北侧,已是中午时分。 江宁珂从车上一跃而下,拿着暑衣临时用藤草编织的筐子就往山上赶去,时间紧急,他们需得快些行事。 算起来大伙儿已经整整逃了一日一夜,片刻未歇。连马匹都跑出汗了,嘶鸣着抗议不肯走。 江霁索性让大伙儿都下车松快松快,汉子们都自发自觉地拿着刀进山寻找猎物。孩子们也在外围寻着野菜。 马车内,顾无忧朦朦胧胧,意识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阿娘,父王何时方能回来?阿兄明日都要成亲了,他再不回来,孙子都要满地跑了!” 少女撅着嘴赖在妇人怀里撒着娇,盈盈杏眸中满是天真的娇憨信赖。随着她身形站起,画面中的薄雾缓缓散去,露出满是张贴着喜庆的院子。 “你父亲前几日来信了,若是此战顺利,当能赶得上阿砚的拜堂之礼!” “那真是太好了!阿娘,悄悄告诉你,我可想父王了。” 妇人温柔地摩挲着少女柔软的发旋,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画面一转。 挂满红绸、张贴着喜字的大厅内,尖厉的嗓音响彻王府:“定北王顾朗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定北王府抄没家资,流放岭南!钦此!” 老太监宣完旨意,一群兵将汹汹而入,刀刀见血,尖叫逃窜开的丫鬟仆役当即殒命。 父王与母妃接连惨死,兄长身受重伤,一朝跌落成泥,少女心胆俱裂。 “不——不!阿娘!父王……阿兄……呜呜呜” 炎炎烈日,顾无忧一身冷汗,呼吸急颤。 蝶翼般的眼睫睁开,透过朦胧的泪光看清眼前正皱眉担忧的男子,她忽而痛哭失声。 “阿兄……阿兄,呜呜呜,阿娘和父王都没了……” 顾砚眸中赤红涌动,他强忍着胸中蓬勃而出的恨意,轻轻拍着胞妹后背,低声安抚:“无忧莫怕,阿兄定会护你周全。” 长风穿帘而过,驱散了车中血腥雾霭。 待得了解目前处境,顾无忧煞白着小脸,喃喃出声:“阿嫂竟如此坚韧,阿兄,娘没有看错人!” 她撩开车帘看了看车外,妇人们都在井井有条地干着手头的活计。 “阿兄,我们也去帮忙,我……我不能再拖累大家了。” 顾砚垂眸看着胞妹乖顺的发顶,心中复杂难言。 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经历了残酷的腥风血雨后,终是长大了。 今年大旱,山脚下的草都被流民薅秃了,一直走到快半山腰处,江宁珂才勉强见到一点绿意。 她认真地打量着周围,手中没有武器,深山是不敢进的,只能在外围找点药草。 倏地眼前一亮,那边一蓬蓬长的是……她疾步过去,脚下却不慎踩了碎石打滑,径直朝身侧栽去。 电光火石之际,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头。 她定了定神,回眸一看,顿时讶然:“顾砚,你怎么也上来了,可有扯到你的伤口?” 见人已经站稳,顾砚很快收回了手,嗓音低沉清冽:“我已无事,不必担忧。” 见她还是蹙着眉不赞同的模样,他终究缓了语气:“我兄妹二人承蒙照顾,自当尽一份力。” 江宁珂心中微微动容,他是误会自己一家是为了他们兄妹才分道扬镳,心生愧疚了。 罢了,她多看着点便是,这可是她耗费十二颗消炎药救回来的人,可不容有丝毫闪失! “方才我好像看见了一种药草,待我过去看清楚些……” 顾砚不懂药草,抬头正想询问清楚,却怔愣在眼前的画面中。 日光穿透层层枝叶铺洒下来,女子半边脸隐匿在阴影中,半边脸晕在霞光下,衬得皮肤白皙剔透、熠熠生辉。 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她都堪称完美,如画中精灵,美不胜收。 忽而,她转过脸来,清澈的眸中流光溢彩,颊边梨涡隐隐浮现,笑靥如花。 “顾砚,我寻到柴胡了,可作退烧用,无忧有救了!”她眼眸晶亮,语气中满是希望。 顾砚微微怔住,心头忽地不知被什么拨弄了去,迅如擂鼓。 “我们再寻些药材囤着,以后就不用担心再发生这种事。待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和无忧都得好好休养着。” ……以后? 他心中反复咀嚼着着两个字,垂下眼眸,掩住其中深色。 第11章 何首乌 二人采摘了不少柴胡,还找到了一些治疗外伤的白芨与清热解毒的婆婆丁,收获颇丰。 回身下山之际,江宁珂眼角瞥到灌木丛,忽地愣住,那一丛丛如藤蔓般的植物,好像是在古代金贵异常的……何首乌? 她连忙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开茎部仔细观察,还真是! 《本草纲目》有云:何首乌,苦补肾,温补肝,能收敛精气。所以能养血益肝,固精益肾,健筋骨,乌髭发,为滋补良药。 尤其是大的野生何首乌,是有价无市的!她连忙将粗壮的藤叶拨开,小心翼翼地伸出葱白的手指扒着根部的土。 顾砚看着那双玉白纤手沾上了泥垢,眉头皱了皱,俯身接手,声音有些闷:“我来,应注意什么。” 江宁珂犹豫了片刻,爽快答应:“那就交给你,无它,别把根部弄伤即可,我再去找找还有没有。” “嗯。找到后唤我挖,莫要走远。”顾砚已经埋头认真又小心地挖了起来。 江宁珂回眸,阳光下男子认真又冷峻的侧颜,竟让她顿在原地,微微失神。 拍了拍额头,她连忙转身离开。 二人在山上忙活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何首乌采好,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了下山去。 江霁早就在山下望眼欲穿,见二人终于下山来,连忙大步迎上前焦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去了这么久?” “爹,发财啦!我们挖到了野生何首乌,等咱拿去县城卖了,买粮的银钱就不用愁啦!” 江宁珂将何首乌献宝似的往江霁怀里塞去,甜甜一笑,颊边梨涡荡漾。 顾砚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手指微微蜷了蜷。 江霁眼中却只看见闺女那双沾满泥土的手,心里顿时一酸。 要搁以前那会,那手多宝贝啊,一天到晚都在抹护手霜,一洗就抹、一洗就抹。 还说:爸,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得好好保养,你不懂! 那小手白白嫩嫩地,指甲上还涂了一层保护膜,晶莹透亮、干干净净! 哪像现在这黑不溜秋的,挖的指甲缝里都是泥! 他知道,眼下和从前不是一个境遇了,这矫情劲不能犯,可他忍不住啊。 他放在心窝窝里宠着的闺女,自小没干过一点粗活,才来这几天啊,又是逃命又是下河的,现在都开始挖土了,可不是遭罪咋地! 眼眶顿时有点发酸,心里头也鼓鼓胀胀的,江霁宝贝地捧着手里的包袱,扭身就钻进马车,一句话也没说。 江宁珂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爸这是咋了,被财富的喜悦砸懵了? 时云清好笑道:“别管他,老毛病又犯了!” 看给这老江矫情的,指不定心里怎么脑补怎么感动,躲车里偷偷哭呢! 她瞥了一眼顾砚满是泥土的手,再看看自己闺女,虽然手上有土,指甲缝里却干净许多。看来这些药材应该基本都是这孩子挖的,她不由在心底暗暗点头。 这孩子实诚,一看就是个踏实肯干的,还长得贼带劲,要不是她闺女年纪还小,真就给她做女婿也不错。 要不,就先养养看? 望着两人站在一起的背影,时云清不禁露出了一脸堪称慈爱的笑容。 “阿珂,接下来的路,你可有想法?我与无忧可自行离去,待寻到一安稳之处,再回来接你们。” 江宁珂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眼中有疑惑闪过:“为什么分开走?你们二人要去哪里吗?” 顿了顿,她忽然体会到了顾砚的言外之意,不由认真看了他一眼,笑问道: “你怕拖累我们?不要如此想,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人凑在一起,有力往一处使,有困难一起解决,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放弃,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望着那双坚定的杏眸,顾砚忽觉自惭形秽。 自王府被抄,家族覆灭,他便总是浑浑噩噩。心中头只有深入骨髓的仇恨,与对别人极深的防备。 不仅仅是那高坐龙椅的老皇帝,还有那些尸位素餐的狗官、落井下石的旧日好友,甚至连无辜的百姓苍生,他都带着磅礴的恨意。 在他父落难时,那些受过他们家恩惠的人,那些被他们保护着的人,竟无一敢出声,他恨过、痛骂过,如今只想摧毁一切,让所有人都为他们家陪葬。 可是眼前的女子,分明比他更无辜,只因一场姻缘,便陪送了荣华富贵、亲族好友。 即便是刚刚遭遇过追杀,她却依然能够坚定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活! 顾砚闭了闭眼,藏住内里锋芒,低声问道:“下一步可有计划?” “先去沔州治伤,你这伤口我们都束手无策,若是没有金疮药,只怕是难以愈合。如今队伍中人人带伤,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入城一趟。” 而此时的沔州城城门处。 人山人海,乱哄哄的一片。 守卫声嘶力竭地叫喊,难民们仍旧涌作一团,纷纷叫嚷挤着要进城。 直到他忍无可忍,举刀面无表情地连杀了三人,周围这才安静下来,再也无人胆敢闹事。 “没有户籍文书的,都给我上一边呆着去,再敢硬闯,格杀勿论!” 场面顿时静若寒蝉,直到呜咽啜泣之声悄悄响起,很快便掀起了阵阵绝望哭嚎。 他们一路逃难而来,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又怎知出门要去开什么户籍? 他们连去何处开都找不到。 入不了城,就无人给他们施粥看病,没有朝廷救济,他们只能活活等死。 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一阵马蹄踏踏之声突然由远及近响起,地面卷起滚滚沙尘,数百个气势汹汹的骑兵朝城门口奔来,难民们纷纷吓得往路两旁躲去。 只见这队人马在城门口齐齐停下,为首的将领方正脸孔,宽肩阔颈,身上肌肉虬扎,壁垒分明。 分明是一个武将,只是那眉心处有一道疤痕,盘延至鼻翼,看起来颇有几分阴森可怖。 他大步过去,对着守卫出示了手中令牌,转身一把揭下布告栏上贴着的几张通缉令,冷声吩咐道:“将人记在心里,若有发现,不可声张,悄悄派人通知我便是。” “是,大人!” 将领转身欲走,忽而顿了顿,扭头吩咐:“城门松懈些。” 话毕,他翻身骑上马,带领一众手下往城中刺史府而去。 第12章 会议主题——团结 天色渐黑,待大伙儿包扎伤口喝了药,便围成圈坐在一起,听着江霁给他们开会。 队伍开始一一分工,谁负责做饭谁负责赶车,都分配得清清楚楚。 本次会议的核心思想就是两个字:团结! 这是江家四人商讨的结果,既然要一起往下走,那队伍中必须树立起纪律,无规矩不成方圆。 如今队伍中留下的这批汉子已经跟了江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行事间早已自有一股默契,无需多说。 但先前为了让这群人没有后顾之忧,也为了壮大队伍,江霁又将他们的家人给要了过来,这拖家带口的走起来就不一样了。 人类是世界上心思最为复杂的生物,若是意见没有统一,恐怕很快就会如一盘散沙般随风湮灭。 “那咱就相当于成立一个公司,爹,您是董事长,下面的都是员工。咱得给人发工资,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才能最大程度地收拢人心。” 江宁珂沉眉思索,补充道:“还得提升咱们团队的凝聚力,一会给他们开个会,就以团结为主题。” “那咱拿什么赏?用什么罚?”江霁一头乱麻,他上辈子就是个小刑警,也不是啥领导,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不知要从何下手。 时云清觑了他一眼,暗忖这还不如我一个做会计的:"进城卖了何首乌就有钱了,咱就给他们发工资呗,需要什么让他们自己买。" 所以江霁此刻就站在人群中,慷慨发言。 “咱现在是在逃难,后头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穷追不舍的敌人。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记住,咱是一伙儿的,要拧成一股绳! 甭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起内讧,否则就得接受惩罚,轻则扣银子,重则赶走!” 想起关于银子的事儿还没说,他又捋了捋心里头的一堆腹稿,暗暗吐槽这演讲也是个累人的活儿,讲着讲着就缺胳膊少腿了。 舔了舔嘴唇,他又酝酿着情绪重新开口。 “我闺女下午和我说,爹啊,他们拖家带口跟着极是不易,不如等咱进城卖了何首乌后,给他们分点银子家用,也好让他们心中有底些,不再忙忙乱。” “小姐仁义!” “小姐仁义啊!”众人都齐齐跪了下来,心中感动不已。 江宁珂见他还给自己加戏,不由尴尬的脚趾抠地,连忙端起微笑地朝着一脸感激看来的人们点头致意。 “就这么地,回头一人给分五两银,米粮也由我们负责,只希望诸位能团结一心!共同进退!” 几乎是听到此话的瞬间,场内的呼吸声都粗重了不少,五两银子,只要节省着点花,够寻常一家三口吃用上一年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满是震惊,他们是真没想到,如今这种境地,老爷小姐还能想着他们! “谢老爷!谢小姐大恩!” 江霁见众大伙儿都跪着磕头,心头不经涌起一股王霸之气,要不咋说谁都想做皇帝呢,你看看这场面,真是让人心头激荡。 “你们放心,只要好好跟着咱,绝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 "咳咳"江宁珂一看老爸又开始不着调,连忙咳了咳提示道:“袭击。” “哦,若是遇到袭击……” “爷,您放心,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来寻咱的事儿,我高文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 见群众的积极性已经成功调动起来了,江霁补充道:“说得对,所有能动的人都要立刻抄起家伙,一致对外!别想着你一家没事,就傻站着看。 咱们拢共就二十几人,打完了我们,你们还能跑?” “爷,您放心,您愿意带着我们这群拖累,还给我们孩子娘都带上,我们心里头就已经万般感激了。”林武按着包扎好的前胸,也红了眼眶。 他重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只要您说,咱接下来怎么走,我等必定跟随!” 听到这里,所有人又都感激地朝江霁跪下,连连叩谢。 “爷,我们都听您的,绝无二话!” “我们也是!” “老爷夫人只管放心!” “团结一心,其利断金!” “团结一心,其利断金!!” “那成,歇息片刻便起程赶往沔州买粮!不过以后也别动不动就跪,这都啥境地了,不兴那套了啊,我知晓你们都是忠心的,振作起来,我定会带着你们好好活下去,一个都少不了!” “是!!!”所有人眼中都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他们的主子在生死关头没有抛下他们,没有嫌他们累赘,反倒是鼓励着安慰着他们,当他们家人一般。他们何其有幸! 护卫江林的老娘王婆子跛着一条腿,从车内扒拉出一个铁锅,笑得露出了一口豁牙:“老婆子我这就煮一锅好吃的,绝不带累大伙儿!” “王婆,今个儿能不能来顿好的,我想吃大白面蒸饼!” “想什么美事儿呢?就那几袋子面粉,还是那群解差给自己带的私粮,昨日便用完了,不过今儿个咱能吃兔肉,管够!” 一片欢呼之声顿时响起。 “姐,咱回车里去看看你那大转盘呗,今天你抽奖了吗?”江宁奕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胖脸上写满了期待。 江宁珂一拍脑壳,忙忙碌碌几天,她都给忘了这事儿! 连忙打开幸运大转盘,发现系统已经自动为她领取了30颗欢乐豆,为了验证昨日的猜测,在点击抽奖时,她只填入了2。 若是欢乐豆与人民币等值,想必一会抽出来的东西价值有限。 依旧是毫无形式地“叮”的一声,系统提示她获得了一个大肉包子! 姐弟俩垂眸看着手中白白胖胖喷香四溢的肉包子,纷纷咽了咽口水。 “岳父。”江霁冷不丁被顾砚拍了拍肩头,一脸迷茫。 啥岳父? 脑中飞速转动,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小伙子还是自家闺女的合法对象,心头顿时就别扭开了。 正想和他好好掰扯掰扯,却见他扭脸朝马车方向示意。 江霁顺着视线看去,不禁抚额,自家闺女正贼眉鼠眼地招呼着自己,一脸鬼鬼祟祟,着实有些不忍直视。 他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岳不岳父了,连忙小步朝马车跑去。 第13章 三年之约 一炷香后,一家四口挤在马车里,一人捏着一块撕成四分之一的肉包子在口中细细嚼着,表情享受。 真香啊! 一口咬下去,那柔软的面团里裹着的肉汁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咸中带鲜,咸中带鲜,回味无穷。 “闺女,再抽一个呗!就这点还不够给你爹塞牙缝的。” 尽管吃得再小口,丁点大的包子依然被消灭殆尽,江霁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 江宁珂闻言也二话不说,抬手就干。 受够了饿滋味,六双眼睛都饱含着对肉包子的浓浓渴望,眼巴巴地盯着江宁珂的手心。 好半晌,手掌还是那个手掌,空气还是那个空气。 “咋回事?变不出来了?”江宁奕小脸上满是震惊与对生活的绝望。 江宁珂神色僵硬地盯着屏幕上的“谢谢参与”四个字,两条柳眉都耷拉了下来,满脸委屈。 垃圾系统,坑她点数! 一直到刷没了10颗欢乐豆,她也只得到了一把打火机,细细一看,上面还印着富江大酒店的标识。 嘴角抽了抽,这还是个赠品! 等等! 她看着手中打火机上用中性笔写上的305,心头跳了跳,语气有些发颤。 “爸,咱穿越前,住的那个酒店叫啥名儿?” “好像是啥江大酒店?” “富江,就那个和日本惊悚片一个名儿的,富江大酒店。”江宁奕肯定道。 江霁见闺女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直接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打火机。 “不就是个打……”话在喉咙口又被强行压了回去,他咽了咽口中不存在的唾沫,音调在狭小的马车中都有些劈叉:“富江大酒店、3……305?那不是咱住的房号吗?” “我那两天扁桃体发炎,吃完阿莫西林就给它放床头柜了!所以……”时云清一拍巴掌,恍然大悟。 “这个肉包子是我们没来得及带上的早餐!”江宁奕也反应了过来。 所以,这个大转盘抽的是酒店房间里的东西? 江宁珂有些迫不及待,如果是真的,那她的包里还有好多零食,还有壁橱上,有一大瓶可乐! 想着可乐,那些冰凉的气泡仿佛已经在喉间滚动,带着一股麻麻痒痒的甜味爆炸在口腔,嘶—— 她现在就想喝!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路途难测,那剩下的20颗欢乐豆还是攒起来,抽点有用的工具。 “系统,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获取欢乐豆吗?” “当您对这个世界作出贡献,系统将会自动审核奖励。” 贡献? 四人傻眼,他们自身都难保,谈何贡献? 那就只能……先苟着的! “对了,宁珂啊,那小伙子你打算怎么安排?你俩总不能假戏真做?”江霁突然想起方才那声清冷的“岳父”,不禁一阵牙疼。 江宁珂呆了呆,也有些磕巴起来:“那……他现在不是受了伤,还被追杀着,咱也不能丢下他们……” “那倒不是,给他们丢下,我们岂不成忘恩负义之辈了?我是说你俩这婚事儿,是不是得找个机会说明白。他刚才过来冷不丁喊我一声岳父,给我吓木了都。” 时云清笑眯了眼:“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不是就多了一个儿子?我看挺好。” “去去,咱闺女的事儿可不能开玩笑,她现在才十五岁,小小年纪哪能成婚,这搁以前那都是犯法的事儿。” 江宁珂老脸难得红了红,糯糯回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就匆忙下了车。 却不想她刚跳下车,就差点撞上了不知在此站了多久的顾砚。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江宁珂心底顿时一阵发虚。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嗓音很轻,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却是深不见底。 背后议论还被正主当场抓包,江宁珂俏脸瞬间爆红,匆匆点了点头就想避身躲开。擦身而过之际,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有些重,唇角抿紧,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随我上车。” 她回眸,见男子的背影在消失在车帘处,竟然隐约带着一丝落寞。 眸中掠过一丝复杂,江宁珂咬了咬牙,也跟着返了回去。 马车内,顾砚已经单膝跪在江霁面前,言辞恳切,语气却十分强硬:“岳父,婚事已成,阿珂已是我顾砚名正言顺的妻子,不论如何,顾某都不会随意休弃她,除非我死。” 江霁张嘴正要反驳,那低沉的声音又及时响起:“但我需为父母英灵守孝三年,三年内,我们不会圆房。”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耳根微红:“若是担心阿珂的身子,您大可放心。” 圆……圆房!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江宁珂倒吸一口气,忽视脸上的燥热感,硬着头皮说道:“若是三年内,你我二人有了别的意中人,那这门婚事便当从未有过,如何?” “可。”顾砚应得掷地有声,他能保证自己定然不会有别人。但若是她有了外心……一刀杀了那狗男人便是! 江宁珂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 毕竟三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指不定那时候他连孩子都有了。 一场谈话,几人自认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约莫在次日中午十二点时,三辆马车终于来到了沔州城外。 江宁珂悄悄揭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见城门口难民数量并不算多,城中进出往来正常,一切井井有条、十分平静的样子,心中竟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既然此处收容,为何方才他们在来的路上见到如此众多与他们背道而行的难民? 她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城池,巍峨庞大的城门气势恢宏,在烈日的暗影中,如同一只巨兽正大张着嘴,等待着他们的进入。 左思右想,她连忙叫停马车。 无论是否针对他们,这沔州城定是不能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去。 她思索片刻,对着几位护卫问道:“何人敢入城一探?只一人便可,为我置办点东西。” 并不是她不愿自己去,只是朝廷若是要通缉,也必然是用她和顾砚等人的画像,而这几个护卫则相对安全许多,若是单独行事,也未必不可成事。 其实,她心中是属意高文的,毕竟其他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口,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怕是容易惹起注意。 高文抬眼见主子正看着自己,上前一步,正待应承,却猛地被媳妇给拉了回去。 李氏眉心狂跳,望着那巨大的城门口,脸色煞白,只小声嗫嚅道:“当家的,你、你莫去,若是出了什么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第14章 乔装入城 江宁珂见状,只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其余人。 吴双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老爷昨日说咱是……是集体,要团结,属下没有家累,让属下去。” 高文霎时面色通红,手足无措,连忙道:“小姐,属下愿去。” 李氏在后头又哭叫了一声:“当家的!” 江宁珂没有再理会二人,她心里是理解的,高文家毕竟还有两个小娃娃,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顺利入城,此事确实有一定风险。 她递给吴双一株何首乌,低声吩咐了几句,嘱咐道:“小心些”。 吴双领命便往城门而去,果然,那守门小将如他们猜测那般,并未对他多加注意。瞧着人顺利地入了城,江宁珂暗暗松了口气。 “嫂嫂,你让他做什么去了?”顾无忧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呀眨,满脸好奇。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无忧,以后直接唤我阿珂姐姐罢,我听着不太自在。”江宁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顾无忧连忙扭头看了看哥哥,见兄长微微点头示意,这才甜甜地喊了声:“阿珂姐姐。” “无忧,那你需得喊我奕哥哥,我……哎呦!”江宁奕满脸荡漾之色,却立马挨了时云清一记爆栗。 “你才五岁,等你毛长齐的!” “噗嗤——”顾无忧没忍住,露出了自醒来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十二岁的少女五官已经十分精致,展颜后撇去了脸上那一抹愁苦之色,方才显得鲜活起来。 大伙儿心底都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小姑娘自醒来便是一直强撑着笑脸,十分懂事的模样,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心里头一直在压抑着苦痛。 小小年纪便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失去了爹娘,甚至还要开始逃亡,忍饥挨饿,担惊受怕,委实不易。 江霁和时云清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十分心疼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心理医生,眼瞧着那娇花似的小脸一日日黯淡,也都在心里头暗暗为她着急。 顾砚也微微扬了扬嘴角,紧绷的神色略略放松了些。 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吴双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将藏在怀中的包裹递给了江宁珂。 江宁珂接过包裹细细查看,然后大手一挥:走!带你们进城买烧鸡! …… 永济堂内,伙计撩着眼皮,看着眼前这群穷酸汉,十分不耐。 “伙计,野生何首乌,收不收?”一个干瘪老叟走上前,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 “去去去,唬谁呢?那等珍贵物,也是你们能得的?快走快走,别来捣乱!”他一把拎起手中的扫帚就朝众人挥去。 原本静静站在老叟身后的络腮胡大汉立即上前两步,只略略抬手,便将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干什么?你们这群流匪,想打劫不成?”伙计涨红了脸,痛得嗷嗷叫唤。 在后堂的掌柜连忙跑了出来,一看这阵仗,连忙吩咐小药童快步去街上寻衙差来做主。 作男装打扮的江宁珂连忙一把将人拦下,朝着掌柜爽朗一笑,拱了拱手。 “误会误会,掌柜,我等就是想问问,贵店收不收野生何首乌。若是不收,我们走便是,何必影响贵店生意?” 听得此人言语豁达,也不是那恶霸之流,欲要强买强卖。 掌柜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定是自己那小舅子又犯了捧高踩低的臭毛病,扭头见其果真面色发虚,他心中暗暗咬牙。 还是趁早赶走罢,这人留在店里,迟早出事! 听闻这群人询问何首乌,他又诧异地打量了几眼他们。 眼前的小郎君皮肤黑黄,身材干瘦,那鞋上都是沾着碎草的泥,想必是刚从山上下来。站在他身后的那虬髯大汉身形高大,威势逼人,倒是像山匪之流。 难道……他们手里真有此等金贵物? “小友既是诚心卖药,那便拿出来看看罢,若是品相好,本店倒是也收得起。” 江宁珂闻言,也不再客套,毕竟身形高大的顾砚就站在她身侧,安全感十足。 她将手中藤筐置在桌上,径直揭开了盖在上面的遮布。 掌柜看着眼前这堆黑褐色的状似人形的东西,愣了半晌才拔腿朝内堂跑去,声音还微微发颤:“小郎君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唤药师来看看。” 顾无忧轻轻拉了拉江宁珂的衣袖,小声在她耳旁问道:“姐……兄长,这个很值钱吗?” “当然,若是上好的野生何首乌,那是有市无价,至少上千两白银!” “咳咳!”掌柜着急忙慌地拉着一个老大夫出来,正巧听见自己那小舅子正在大放厥词,顿时呛咳不已。 赶走,现在就得把他赶走! 江宁珂含笑看着几人,没有错过老大夫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喜雀跃。 见人伸手就要去拿,她抢先一步拦住对方,将东西拿了起来,慢慢展示在他们眼前:“掌柜的,掌过眼了,便开个价。若是价格不合适,我也好去寻下家。” 见她动作如此随意,老大夫胡子一翘一翘,心都提了起来:“轻些轻些,别弄坏了!这可是上好的野生何首乌,已成人形,莫要坏了品相。” 见他这副模样,掌柜心中也有了几分成算:“小郎君,这些何首乌,你们准备买多少银子?” 江宁珂慢悠悠竖起了两根手指。 掌柜的心中一喜:“二百两?” “两千两!”江宁珂一本正经地看着掌柜的眼睛,补充道:"银子。" 嘶——掌柜的一阵牙疼。 明明可以直接抢,您还送我几根何首乌,真是谢谢您了! 江宁珂心中丝毫不虚,这野生何首乌若是品相上佳,价值堪比千年人参。人参价值千两,她这里足足四根,喊个两千两,已是低价了。 若不是如今身份见不得光,须得低调几分,便是叫价三千两也能立刻卖出去。 掌柜吹胡子瞪眼:“不过区区几根何首乌,怎值两千两白银?这样,我见小郎君通情达理,与我颇为投缘,便亏本些,一千两如何?” 江宁珂二话不说,端起藤筐便朝店外走去。 走得也十分通情达理。 老大夫一看就急了:“掌柜的,买!买!” 给人急的,都结巴了! 第15章 城内采买 掌柜:……这店里请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快步拦住正龟速行走的几人,一脸心疼道:"一千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一千八百两,外加给我们些药材。我们在挖何首乌时遇见了野猪,受了些伤。” “……成交!” 瞧这几人面色正常,想必不过是些小磕小碰。店中别的没有,跌打损伤的药酒多的是!这么一算,还是他占了便宜,想到这里,掌柜的心中舒坦了不少。 半个时辰后,掌柜看着老大夫开出来的药单,心头滴血。 这群人是被野猪咬去了良心,光是药材就去了整整三百两银,怎不食仙丹? 本想反悔,抬头却见那虬髯大汉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说个不字,就能当场人头落地! 土匪!土匪啊! 他咬着牙,扭头见自己那小舅子还在一旁乐颠颠地看着药单,遂狠狠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抓药?” 说完还不忘瞪着沉迷何首乌的老大夫。 这店里请的人迟早都得换,个个都没眼色! 几人拿着药痛痛快快地告别了一脸肉疼的掌柜,离开了药房,往集市走去。 锅碗瓢盆不能少,米面粮油也得置办上,江宁珂细细盘算,他们二十几人走在一起实在太显眼,不如分散开来,给了银子各自采办。 吴双突然上前跪下,吭吭哧哧憋红了脸:“小姐……我,我不知这何首乌如此金贵,我卖低了!” “莫不是偷偷私藏了银两,想蒙混过关?”,队伍中响起了一个细小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江宁珂抬头看去,见李氏正若无其事地低头看鞋,仿佛刚才出声的不是她一般。 吴双顿时面色涨红,急忙辩解:“你……你莫要胡说,我可带你们去寻那家药房对峙。小姐,我没有私藏!” 江宁珂愣了愣,这就开始起内讧了? 她弯了弯唇,温声安慰:“方才给你的那根品相并不算上佳,能卖三百两已是难得,我还未来得及夸你呢!这五十两是单独给你的报酬,别推辞,你独自冒着风险入城替我办事,这是你应得的。” 吴双愣愣抬头,眼眶突然一阵酸涩,他连忙眨了眨双眼,迅速将泪水憋回去。 自从侯府出了事,主子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待他们也越来越好了,还如此信任他。 他握了握拳,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定要全力守护几位主子平安! “李氏,你没有切实证据便随意开口栽赃,破坏队伍团结,扰乱纪律,当罚!念你初犯,此次便罚你半两银子,还望你牢记此次教训,莫要再犯。” “……是,小姐。”李氏低头讷讷应是。 高文的脸火辣辣的,仿佛当众被扇了一巴掌,怪不是滋味儿,他扭头狠狠瞪了自家媳妇一眼,竟坏事儿! 李氏看着那一百两银子,再听得自己还得罚钱,心中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见当家的如此责怪自己,心中又憋着一股子委屈。 连日来的追杀吓破了她的胆子,若是她男人入城被俘了,到时候只剩他们孤儿寡母,这老爷小姐一看他们没用了,指不定扭头给丢她们丢下! 不是她心里头憋着坏,她一个只会做点针线的女人,如何能在这乱世中撑起一家老小? 哪怕就是为了两个孩子,她也不能放男人一个人去冒险!谁知入城如此简单,早知道……早知道她便是自己去也无妨! 咬牙从怀中掏出还没捂热的银子,她忍着心痛,闭着眼呈给了小姐。 江宁珂没有推拒,示意暑衣去接过,队伍中唯有赏罚分明,方能令行禁止,否则这样的事只会不断发生。 见这几人都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便也点到即止,只开口让大伙儿分头行事。 几人走在路上,顾无忧瞅着兄长脸上的络腮胡,不时抿嘴偷笑。 阿珂姐姐的妆点之法当真是妙极!她还从未见过兄长如此模样,竟是连脸都看不清。 转念又想起自己如今是个少年打扮,她连忙挺胸抬头,努力走出男子的气宇轩昂来。 不想一阵扑鼻的香味从一旁的食肆中钻入鼻尖,她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顿时羞得恨不得将脸都埋进脖子里。 江霁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皱纹,笑着道:“我也饿了,咱吃个馄饨,再整俩蒸饼,顶饱。” “好耶!”江宁奕一听终于有机会品尝古代美食,心头乐开了花。 片刻后,他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蒸饼,小嘴塞得鼓鼓的,心满意足。 “这蒸饼奇奇怪怪的,有点像馒头,又有点像肉包,怎么看也不像饼,可是真好吃!” “确实不错,一会咱要离开的时候再去那家买几只烧鸡,可太香了!”江宁珂抬手指了指路边的一家食肆,耸了耸鼻子,一脸陶醉。 一直充当着隐形人默默跟随的顾砚略微侧眸,将店址暗暗记在心里。 路过一家布庄时,江宁珂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想起这几日最让她尴尬的事。 这时代的亵裤竟然是,开裆的! 那效果,穿了和没穿似的,一动起来下面就开始窜凉风。 怪不得古代美女走路叫莲步轻移呢,那可不就得移么?来一阵风都得学玛丽莲梦露捂着,生怕裙角飞起来,再被人以当街耍流氓罪抓起来。 这几天给她整的,都快不会走路了。 还有那坑爹的厕筹……她打了个哆嗦。 买布!必须得买! 待东西采买齐全,众人一碰头,负责买粮的高文就急急说道:“爷,此处粮价涨得邪乎!一石精米要一两八钱,糙米也得九钱。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这个时代,一石是一百二十来斤。 江宁珂在心底暗暗算了一番,这要按现代人民币汇率,一斤米得要十几块。 他们二十一人,不算油盐肉菜的,光是大米,一月就得七八两银。 可是人哪能不吃油盐?据说古代盐很贵,油倒是以后落脚了可以想办法自己榨,盐可是朝廷管制的。 ……这么一算,月支出十两起步。 还得买车、买衣物……哎!日子还长,责任重呐! “买!无论如何,吃穿不能短。”江霁思索片刻,还是点头道。 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流民四起,这灾情恐怕一时半会缓不了。 有粮食,至少能保证他们这群人饿不死。 第16章 苦肉圈套 “面粉是什么价?”江宁珂问道。 面粉顶饱,应该没米价贵! “面粉一两五钱一石多,约莫一百四十来斤。” 不待追问,高文赶紧将粗粮价格也说了,只求将功补过。 “爷,粗粮一两能买两石,我们吃粗粮就净够了,再买点精米细面您和夫人少爷吃,您看如何?” “不妥,接下来还得赶路,若不吃好,哪来的力气?罢了,都买些,一天至少吃一顿好的,不能再少了。”江霁忍着肉痛,咬咬牙,还是掏出了银子。 与店家讨价还价一番,差点被小二赶出门去,众人才终于买了精米、糙米与面粉各三千斤。 兴冲冲地进入马市,不消片刻,他们又灰溜溜地出来了。 天爷!一匹马五十两白银。即使是劣等宛马,也需得四十两。 抢钱呐! 问了驴的价格,竟也不相上下,江宁珂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就凭着他们手头那三辆马车,光是坐人便已是超载行驶,眼下还有这么多行李,怎么走? 牛价倒是便宜,可……想想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她咬了咬牙,这钱不能省! 就在此时,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惊天锣响,踏踏的马蹄声从前路疾奔而来。 路边一下围出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江宁珂几人趁机隐匿在人群后方,往声源处看去。 一个小将骑着匹马一路敲锣而过,口中喊着:“此贼张宿,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只见马后用绳索捆缚拖行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那人身上只着一件单薄衣裳,已被拖行得只剩几根烂布条,露出内里伤痕遍布的血肉。 男人唇色青白,双眼紧闭,应是早就昏迷了,任由背后大片血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百姓一听这是个通敌叛国的反贼,连忙回家拿出臭鸡蛋与烂菜叶子,恶狠狠地朝那男人掷去,仿佛有血海深仇般,个个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夕阳的余晕恰好笼上男人的脸庞,那散发着恶臭的蛋液下,印出一条自眉心盘延至鼻翼的可怖疤痕。 顾砚猛地握紧了拳。 “顾砚,他……”江宁珂心头翻起惊涛骇浪,连忙扭头去看顾砚,话才刚出口,她就顿住了。 她径直撞入了一双墨色的眸子,那眸中幽深寒凉,带着历经陵谷沧桑的苍凉与凶戾,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江宁珂抿了抿唇,又回头去看那正被拖行的渐远的男人。 此人……与顾家有关联? 顾砚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是我父心腹,扬威将军。” 张宿,前扬威将军,常年跟随定北王顾朗与北戎征战,横戈跃马,出生入死,是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他怎会沦落至此?为何会在沔州城?” 江宁珂心思急转,难道皇帝已经将定北王的派系连根拔起,分至各个城池羞辱? 该杀该贬,直接下令便是,何以如此?总不能只为出这一口恶气。 张宿此人她不识,但太原张家可是如雷贯耳。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其子孙亲族遍布朝堂。且极重颜面,宁死不肯受辱。 皇帝若还有理智,怎会行如此昏招! 若非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这人既是定北王的心腹,想必也是被诬陷的忠臣良将。既如此,他们不妨今夜再留宿于此,看看是否能找机会救出此人。 等等! 江宁珂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麻意从背脊涌上头顶,连带着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战栗。 也许,事情并不是她想的这样。 她脑中画面急闪,从路上饿死渴死的上万流民,到沔州城外零零散散的难民入城,再到城门明面守卫敷衍塞责,实则对来往夫妻格外关注—— 她蹙着双眉,心念一动,神思急转,脑中突然就有了明悟。 这是个局! 一个专门针对顾砚的死局! 以他父亲心腹的身份行苦肉计,逼得顾砚现身营救,若是如此…… 她急忙回身去拉顾砚的衣袖,却拉了个空! 糟了! 她心头狂跳,连忙回身拉住父母的手,急急问道:“顾砚呢?” 江霁一脸茫然,顾砚?那不就在旁边站着吗? 人呢? 听完江宁珂的猜测,顾无忧惊呼一声,捂住嘴唇,顿时急得泪光闪烁。 “阿兄定然是想法子救人去了!嫂嫂,这可如何是好?” 江宁珂也高悬着一颗心,只强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如今这些人并未对他们出手,可见他们还未发现他们的乔装,还有机会! 顾砚不知会如何行事,为今之计,只能把大伙先送出城外安顿,待她在城内寻得顾砚,再尽快逃脱此地。 她抬眸和江霁对视了一眼,后者几乎是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却并不答应:“闺女,我去,你带着他们先出城。” 江宁珂断然拒绝:“爹,我有自保之力,你们将马车先赶到隐蔽之处,待我寻到他便回。” 比起自己,她更希望家人平安。 夕阳渐渐隐入山峦,那黝黑的地牢两侧燃起了火把,犹如洪荒巨兽的一对赤眼,显得阴森诡谲。 “这破差事,熏得老子浑身都臭!“敲锣的小将口中骂骂咧咧,尤不解气地踢了地上的人两脚。 前来交接的守卫嘻嘻笑道:“顺子,晚上过来吃酒,让咱们丽春院的小九儿好好给你消消火!” 二人眼神一对,都露出了几分猥琐的笑容。 江宁珂趴在树干上,屏着呼吸,悄悄搜寻着顾砚的身影。 他若是来救人,定然会出现在此处,她得在他动手前阻止。 地牢内。 张宿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侍立一旁的几个婢女连忙递上干净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身上的伤痕,上药,换衣。 伴随着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如何?” 张宿看着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就已经拥有一切的男子,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嫉恨。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衔着金汤匙,有的人,却只能如他一般,在泥堆里苦苦挣扎! 眼前的人如此,定北王顾朗亦是如此。 他们一同金戈铁马,血染沙场,不曾有过半分惧意。可到头来,他顾朗拜将封侯,好不风光!他张宿,却是个籍籍无名的个小小参将。 若只是如此,他也不会走到如今境地。 可上天仿若在刻意愚弄于他。不过是出征一回,等待他的竟然是家破人亡的噩耗。 他那刚过门的美貌娇妻,竟被世家纨绔给强行欺辱了去,含泪自裁,可怜他那老父老母胆战心惊,生怕此事连累了他,又觉心中憋闷无比,终是郁郁而终。 若不是吴王伸出援手,他甚至都找不到仇人是谁,更不提报仇雪恨! 这世道当真不公! 压下心头愤慨,他垂下眼眸,朝男子恭敬行了一礼。 “见过吴王殿下,一切未有异常。” 第17章 一只烧鸡引发的血案 宗政弘身着一袭靛蓝色绫锻长袍,鼻梁高挺,眉峰锐利,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张扬气息。 他皱眉暗暗思索,手下暗探禀报在那破庙中寻到了他三哥手下的残尸,顾砚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若是还活着,这两日必然已经在沔州城内。 若是见到定北王旧日亲信受此侮辱,他如何坐得住? 难道,他已看破此计? 不,不可能,张宿自始至终都是他手中的暗线,从未暴露在人前。 既如此,不妨耐心等等,顾砚若是在城内,今夜必将出手! 江宁珂在树上趴得手臂发麻,也未见到半分顾砚的身影。 她不禁在心中自我怀疑,难道她想错了,这人只是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 正准备再去城中寻一寻,地牢东侧的长亭中忽地跃起一个身长九尺的人影,提着一把刀便快速杀入牢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牢内瞬间亮起数十个火把,灯火通明,无数兵将持刀从内涌出,将男子重重包围。 男子武艺高强,几乎是一刀一片,只短短片刻,周围便躺了数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张宿一身常服从内缓缓走出,语气冰冷:“上弓箭手。” 重重火光之下,他脸上的疤痕犹如暗夜中蠢蠢欲动的恶虫,狰狞扭曲。 男子显然身体一震,嘶哑着嗓音骂道:“张宿,你个叛徒!” 江宁珂心中大急,坏了,果真中计! 她快速抱着树干滑下,左右看了看四周,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男人身上,悄悄绕进了侧院。 这应该是地牢中置物的库房,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她打开闻了闻,心中一动。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止,江宁珂从门缝偷偷看出去,院中竟已空无一人,地上满是散落的箭矢,望着那一滩被拖行出来的血痕,她呼吸陡然一窒,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他被擒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她一时陷入天人交战,一会是父母焦急担忧的脸庞,一会是无忧通红的眼眶、顾母临死前的那一推…… 她攥紧了拳,回身抱起酒坛,拿出打火机,冲了! 不一会儿,院内响起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回事?”张阔大步从室内走出,只见浓浓火焰轰然从四面合拢而来,不过一息的功夫便浓烟滚滚,火光大盛。 如此阵仗早就将差役们吓懵了,一个个抱头鼠窜。 他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回身大喝:“快护送王爷离开!” 趁着所有人乱作一团,江宁珂用黑灰抹了抹脸,悄悄混入了内室。 所有人都随着那位被称作殿下的蓝衣男子匆匆离去,地上只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背后的衣服都被鞭打成碎条,露出了里面狰狞的血肉。 院外的火光笼罩在男人的脸上,只露出了侧面的络腮胡。 是她亲手一点一点粘上去的。 江宁珂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快步过去想要将人扶起。 背后突然爬上一丝阴冷之气,犹如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死死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将头往右侧一撇。 几乎是同时,一股尖锐的利刃破空之声响起,一把银刀险险擦着她的头皮而过,空中顿时飞散出几缕青丝。 好险! 她扭头一看,竟是张宿去而复返。 对方冷冷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眼中闪过疑惑:“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我是你姑奶奶!”江宁珂猛地跃起,趁其不备凌空一脚便将银刀踢飞至几米外。 张宿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黑丑的小子是个声线清冷的姑娘,怔愣了片刻,也正是这片刻功夫,他手中已空无一物。 来不及去捡,他只得以掌为刃,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力打向江宁珂的面门。 江宁珂是何人?她十五岁便已拿到跆拳道黑带,还兼修散打与泰拳多年,与人对打丝毫不惧。 她快速抬起左臂格挡,与张宿对上几个回合,寻了个破绽便打出一记直拳。 可惜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几乎是挥拳的瞬间,她就感到腰间一股剧痛,心中暗道不妙。 张宿蹬蹬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他抬手撇去嘴角的血沫:“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救他?” 江宁珂不答,只摆出应敌架势:“想杀他,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张宿手边恰好摸到一把匕首,他眼中闪过一抹狰狞的杀意,径直朝江宁珂激射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黑色的物什裹挟着磅礴的气势将匕首打落在地。 二人同时像门口看去,只见一络腮胡男子几步跃了进来,带起一阵罡风。 长刀出鞘,银光一闪,张宿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脖子几乎都被削断,鲜血滚滚喷洒在地,汇成一汪狰狞的湖泊。 “赫——赫赫——”他瞪大眼睛盯着来人,先是一脸狂喜之色,而后才想到自己已然命丧他手,这泼天的功劳再也落不到他头上。 他尤不甘心地想爬起来,却只能抽搐着涌出更多的血液,直到咽气,他都没有闭上那双狰狞不甘的眼。 江宁珂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有些怔愣。 “顾砚!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扭头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络腮胡男人,她硬生生将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去,搞错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腰,心中默默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顾砚见她龇牙咧嘴地揉着腰,不由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想杀他,先从我身上踏过去”,一种未知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眼神变得幽凉而深邃,说话的嗓音却放得很轻:“你可有受伤?” 不待回答,他径直过去将人打横抱起,抬步便欲离开此地。 “等等,那个人……”江宁珂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中拿的东西,话音忽地顿住,“这是什么……烧鸡?” 见她神色变幻莫测,似喜似悲,顾砚抿了抿唇,有些不太自在:“你说想吃,我见快要出城,便去买了。待回来时,你们便不知去向。”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这只烧鸡? “你怎么不同我们说一声?” “我见你们都看得认真,便只与宁弈说了一声,抱歉。” 江宁珂扶额,那个小胖子,万事不过心,就当时那个场景,他定然根本没放心上。 腰间隐隐作痛,她舔了舔唇,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定,语气中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这鸡,保熟吗?” 第18章 城门追兵 二人上前将络腮胡男子翻过身来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是真的受伤颇重,鞭痕深入血肉骨髓,胸腔呈现着诡异的凹陷。 顾砚伸手按了按男人的胸腹,眉头微蹙:“受了内伤,肋骨断了三根。” 江宁珂见他神色莫名,竟有几分出神,不禁问道:“你认识他?” “黑云骑副统领,闻潘。”顾砚的嗓音很轻,却带着苍凉疲累之感,“阿珂,我不敢赌,倘若他亦是计中一环,我死无碍,你们何辜?” 黑云骑,是顾砚曾经的精锐亲卫。 定北王戎马半生,顾砚亦是子承父业,十六岁便弃笔从戎,征战三年。 他身边亲卫皆是由定北王亲自精心挑选,严苛训练,经过重重血战杀出来的精锐。 也是由一开始的数十之众,历经多年这才发展成如今数千兵士的黑云骑。 这支精锐,各个拎出皆可独当一面,外可椎锋陷阵,决胜千里,内则涉猎各行各业,独当一面。 披肝沥胆,从善如流。 若是可以,顾砚当然希望能够重新掌控黑云骑,这是目前最容易增强实力的方法,他急需增强实力。 可是他不能,他还有妹妹和妻子需要守护。 经不起丁点的赌注。 顾砚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外视朴野,中藏巧诈。阿珂,除了你与无忧,我谁也不敢信。” 江宁珂怔怔看他,见他眸中满是真挚与信任,心底蓦然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连忙撇开眼去。 “我看此人方才傻傻就往内冲,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且火势这般危急,他就这样被抛在此处,应当不是个内里藏奸的。不如我们先将他带走,观察几日?若是有异心,再杀不迟。” 顾砚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默默俯身将人扛起,算是默认了。 火势汹涌,已经有浓浓黑烟涌入室内。 二人不再逗留,快步走入街市,恰巧碰上一队差役赶来灭火,两人对视一眼,低头隐在一旁。 沔州刺史府内,灯火通明。 一个獐头鼠目的癞子正跪在地上,满脸精光闪烁:“禀王爷,小的是亲耳听见那永济堂的伙计在赌桌上说的,今日有一伙人在他们店里卖了几根千年何首乌,还拿了一大批的药草。” 宗政弘站在堂前,目光玩味:“可知是何模样?” 那癞子一听有戏,顿时就更来劲了:“说是一个黑瘦的小郎君,嘴皮子十分利索。” 他抬眼见这位王爷眉头皱起,连忙咽了咽口水,又加了一句:“还、还有一位虬髯大汉。” “去将那药店的掌柜带来。”顿了顿,宗政弘又吩咐道:“搜查全城,所有身份不明的都抓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城。” 他举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眸光愈发阴冷。 虬髯大汉? 他就知道,那人没那么容易死。 待他抓到人,也需得好好问问,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的三哥如此牵肠挂肚。 夜色沉沉,顾砚仗着自己身形高大,径直将身后的闻潘藏匿在阴影中,官差们没有发现异常,匆匆擦肩而过。 不料二人才刚抬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江宁珂脚步一僵,立时顿在原地。 “转过身来。” 她捏了捏湿濡的手心,慢慢转过身,面上倒是一片沉静,含笑问道:“差爷,唤小的何事?” 官差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两个黑黄的男子,确定与那画像之人相去甚远,这才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走走走!今夜城中宵禁,莫在外头乱晃。” 江宁珂喏喏应是,待走出拐角,二人对视一眼,她低声道了一句:“小心些,莫要崩裂了伤口。” 顾砚不置可否,他虽有伤,却也不至于虚弱至此。 将闻潘捆缚在背后,他一把抱起江宁珂便提气跃起,几步踏上城墙,飞跃而下。 即使身上如此负累,亦丝毫不减他的速度。 江宁珂第一次被人抱着在天上飞,她睁大杏眸,感受着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看着眼前的景色飞快流逝,不禁对古代的轻功产生极大的好奇。 顾砚很快便找到了隐在城门口的马车,见江霁正一脸焦躁地蹲在树上远眺,丝毫不顾往日形象,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安定之感。 几步掠至车前,众人已经纷纷从车内涌出,见他们平安归来,都一脸喜形于色。 时云清看着闺女手扶着腰,不禁担心道:“可是受伤了?” “没有没有,放心,就是动作太快,抻着了。”江宁珂一脸惭愧。 “该,让你能的!快进去,我给你揉揉!”那语气,是凶巴巴里都藏不住的心疼。 江霁看着顾砚就不太顺气,带着一股怒火问道:“你怎么回事?知道我们多担心吗?若是救人,也需得一起商量一下对策不是,你别看我们都没上过战场,好像不顶啥用,那话咋说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你看你这身上血呼啦扎的,是受伤了还是伤口裂了?快上来我看看……哎呀,这背后怎么还有一个?” 顾砚第一次被人如此不顾颜面的训斥,心中却没有半分不快,反倒有一丝暖意随着那双眼中的忧心沁入四肢百骸,让冰冷的心脏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他将前因后果一一讲述,江霁不由瞠目结舌,合着……人家只是想买只鸡讨好他闺女,结果他闺女脑补过度,直接去烧了沔州地牢? 他的乖乖! 这都是啥事? 看着手中的两只烧鸡,想起闺女龇牙咧嘴扶着腰的模样,他语气复杂:“顾砚啊,你这鸡,保熟吗?” 顾砚:……这父女俩为何总是问他鸡熟不熟? 马车才刚入驶主路,沔州城内便蓦地喧哗了起来,无数火把燃起,将城池照得亮如白昼,城中快速传来了一阵马蹄踏踏之声。 “王爷有令,全城戒严!” 厚重的城门嘎嘎吱吱地打开,仿佛巨兽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机会将活物吞吃殆尽。 江霁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扬鞭低声喝道:“快走!” 第19章 绝地逢生 一队人马从城内气势汹汹地冲而出,为首将领朝城门守卫喝道:“看紧点,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随后领着人将路边的流民尽数围拢了起来,场面混乱无比。 所有难民都以为是朝廷要对他们痛下杀手,纷纷逃窜开来,顿时叫嚷哭嚎声惊天。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娘亲!呜哇哇哇~” “差爷饶命,差爷饶命啊!” 江宁珂心头巨震,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尖窜上了头顶。 他们应是通过张宿的死,推测到他们在城里了,只怕很快就会有人马顺着这条路追查下来,他们的马车与战马如何能比? 可是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所有的汉子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疯狂抽打马匹,试图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人马,但依然无济于事。 “前面的马车,停下!”兵士们的呼喝声离得越来越近。 “再不停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准备放箭——” 顾砚突然持刀冷声道:“我下去应付他们,你们全力往前赶,莫停。” “阿兄!”顾无忧捂嘴失声痛哭,那双本已驱散些许阴霾的大眼中又重新凝起了雾气,满脸惊惶。 顾砚抬手摸了摸胞妹的发旋,温声道:"莫怕,阿兄定会护你周全。" 语毕,他深深看了一眼江宁珂,眼中似有托付,纵身跃下马车。 江宁珂双拳紧握,手指骨节青筋毕现。 此事分明她也有责任,如今又怎能让他一个人去扛? 她抬手想去握刀,却被江霁一把按住,语气压抑着颤抖:“闺女,爸求你!” 她抬眼去看父亲,见其虎目含泪,满眼挣扎之色,不由落下泪来:“爹,他一个人,逃不出来!这事我……” 身后响起顾砚与那群人马缠斗的声音,厮杀声十分激烈。 “咻——”一朵焰火炸响在天际,是信号弹! 她不由急道:“爹,我必须下车助他,否则等城内援军出来,他必死无疑!” 这队人马足有近百之数,尽管顾砚身手不凡,但他如今重伤未愈,只怕战斗力要大打折扣。 江霁闭了闭眼,终是抖着手松开,艰难道:“我同你一起去。” 顾砚已被兵士团团围住,早就杀红了眼,身上脸上满是鲜血,行动间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沔州狗官,不仅不放粮救济我们,为求政绩还欲取我们性命,企图欺瞒朝廷,大家上啊,莫要为这等残杀百姓的狗官白白送了性命,圣上若是知晓此事,也必会为我们做主的!” 随着一声熟悉清亮的嗓音响起,顾砚身后渐渐响起了阵阵喊杀声,随后便是一阵兵戈相交之声。 他震惊地看向身后,赤红的双眸逐渐退去了疯狂,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见马车上能拿刀的人都冲了过来,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连护卫江林家才七岁的虎子也拿着刀一脸杀气地守着马车。 而他的妻子则朝着还傻愣在原地的难民们大声鼓动,瘦弱的身体中仿若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你们想被白白砍死在这里吗?扭头看看,那旁边站着是你们的妻儿,父母!他们一路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活到了这里,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吗?” “拿起手边能用的东西,杀了这群狗官!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难道你们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吗?” 随着话音落下,慢慢地,一个、两个、成群直到所有人都蜂拥涌出,随手抄起身边的木棍石块就朝这群兵士冲杀过去。 顾砚心中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情绪,哪怕此刻形势危急,他脑中依旧响起她那日说的话:有力往一处使,天无绝人之路! 兵士们虽持着刀,但见数以千计的难民神色疯狂、满脸仇恨地拼杀而来,也不由怵得朝后连连退去。 难民们见这群平素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人都被自己震慑得连连后退,不由信心倍增,士气大振,更加奋勇起来。 顾砚与江宁珂几人也趁机收割了不少人头,就在局势反转,胜券在握之际,城门忽然大开,一排排骑着战马的兵将手持横刀气势汹汹地冲来。 “缴械不杀!速速投降——”,这是一股久经沙场的气势,与方才那近百个人马截然不同。 难民们本就是一盘散沙,如今见城中竟杀出大军,不禁吓得两股战战,丢盔卸甲地慌忙往山林中逃窜。 江宁珂神色紧绷,连忙带着大伙儿上车,重重扬起马鞭。 “驾——”,马蹄扬起,甩下一片沙尘。 只要他们离开此地,这群人就无暇再去为难这些难民。 重重的蹄铁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仿佛踏在众人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砚忽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着江宁珂脸上露出了一抹堪称温和的笑容,声音很轻:“他们是冲我而来,不必自责,也莫要再为我做出傻事,好好活着。” 话音在风中飘散,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身影。 江宁珂立刻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双手死死用力抠住车窗,双唇紧抿,眼眶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望着顾砚的背影,她脑中不自觉地想起这句话。 本以为已是必死之局,怎料那山林中霎时又冲杀出一群高大威猛的汉子,足有近千之众。 他们刀剑倒是配得齐全,只是身上衣着破烂,头发蓬乱,面色发黄,仿佛已经饿了很久,看起来颇有几分凄惨模样。 “董信,你速去掩护樊越,这些渣滓就交给我们!”一刀疤壮汉大吼一声,抡起一对铁锤便朝着兵士砸去。 名唤董信的男子如泥鳅一般,身形极其灵活地穿梭在战局中,待挤到顾砚跟前,他本是嬉皮笑脸的表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将……将军!是将军、是将军!!于海,我们找到将军了!!!”他忽地扭身挥出一拳重重地捣在欲要偷袭的兵将脸上,双拳带风,呼呼作响,将对方打得径直倒飞出去。 而后又盯着顾砚的脸哭道:“将军,你咋成这糙汉模样了,您受苦了啊!” 第20章 黑云骑 “你在咧咧个甚?咱那英俊倜傥的将军能有满脸的络腮胡子?那分明是樊越,我看你这眼睛该拿去好好洗洗!” 刀疤男虽然看起来落魄得很,在打斗中却显得十分游刃有余,抡着铁锤几乎一砸一片,虎虎生风。 “我骗你作甚,真是将军!动作麻利点,快点解决了他们!” “真……真是将军?” “是!” 听到这话,这群汉子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一拳一腿皆带着磅礴气势。 “你们是想造反吗?”为首的将领显然是抵挡不住于海的一对铁锤,只一两个回合便落了下风,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我们将军为国征战多年,王爷更是半生戎马,最后得了个什么下场?如此对待忠臣良将,这朝廷我们便是反了又如何?” “你——”为首将领瞠目结舌,话音还未落,便被于海一记重锤砸落马下,当场毙命。 主将一死,人心顿时涣散,只短短功夫,场内便倒下了近半成兵士,纷纷丢盔弃甲逃回城内。 战局一定,这些汉子都纷纷围拢过来,瞪大眼睛打量着顾砚,似是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找到了人。 顾砚的视线越过一众粗糙大汉,直直落在那急急奔下马车迎头赶来的女子脸上,二人目光相对,一触即分,却恍若已经过了千万年。 “卑职见过将军!” 直到于海那振聋发聩的大嗓门响起,这群汉子们这才如梦初醒。 伴随着“砰砰砰”几声闷响,董信几人都重重跪在地上,虎目含泪,身形更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卑职见过将军!!” 见几位站得近的副将已然跪下,剩下的汉子们这才确定,他们真的找到了将军! 一时“砰砰砰砰”接连不断的重重跪地声响起,所有人都齐齐激动大喊:“见过将军!!” 终于找到了! 他们真的找了太久太久,自得到消息,王爷被诬陷与北戎蛮子有来往,他们的将军竟被鞭刑流放,樊越几人几乎立刻决议抛弃一切,回来追随将军。 他们本是无人赡养的孤儿,是王爷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一口吃的,是将军日日夜夜与他们操练、相处,并肩作战、奋勇杀敌。 无论是谁通敌叛国,他们也坚信那不可能是王爷! 黑云骑七千兵将,几乎尽数跟随南下,可他们没想到,这里头中竟然混入了朝廷奸细。 那奸细引来朝廷围捕,设下重重圈套,害得他们惨失了近千名弟兄! 无奈之下,樊越只得将他们分为六个小队,分散搜寻将军的下落,并细细筛查清洗队中奸细。 待好不容易寻到此处,他们已是山穷水尽,饿得两眼发昏,啃了好几日的树皮草根了。 万幸,他们终于找到了将军,便是饿死也瞑目了! 几人热泪盈眶,你一言我一语,句句真心问道: “将军,您可是受了伤?” “将军,咱们先离开这,那群贼子定然不出片刻又要集结人马冲杀出来。” “将军,您受苦了!” 顾砚环视一圈这近千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也泛起滔天波澜。 他抬手往下压了压,提气道:“尔等前来,余感荡于怀!但此地不宜久留,其余诸事来日再细细长谈。诸位快快请起!” “将军,樊副将还在城里寻您,这可如何是好?” “他已被我救下。”顾砚抬手指了指马车,语气沉沉:“张宿已投朝廷,在城内设伏,被我杀了,樊越身受重伤,当及时医治,乌黎可在?” “属下在此。”一个青壮男子拎着药箱上前行了一礼,连忙登上马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张宿乃是王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往日风光无限,从不拿正眼瞧他们,没想到竟也是个奸细! “那个杂碎,定是他害了王爷!” “就是,这个啖狗屎的狗鼠辈,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顾砚没再言语,与几人交代一声,便上了马车,刚入内便见江宁珂正含笑看着自己,语气轻快:“恭喜你!” 她眸中笑意真切,不似作伪,只是纯粹地为他开心,顾砚心头微软,不禁也弯起了唇角。 众人前行了半个时辰,沔州城内便遥遥响起了阵阵号角声,想来是城中正在紧急集结军士,准备抓捕他们。 “改道!我们向西面进山。” “岳父,改道入山罢。” 轻灵与清越之声同时响起,二人快速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暗暗挑眉。 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那踏踏铁蹄之声便在山脚下响起,震得地面轰隆作响,目测莫约有近万之数。 江宁珂眸中掠过一抹讽刺,为了抓捕他们,这沔州刺史也是下了血本。 下面这些人几乎已经是沔州城内所有的兵力了,竟倾巢而出,若是此时有人要攻打沔州,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们在山上,快追!” “快,王爷有令,必要活捉!” 顾砚双耳一动,回眸看向沔州方向,心头疑窦渐起。 王爷有令,活捉? 他的心头一一浮现那几张虚伪又令人憎恶的面孔,晋王已死在北境;燕王不得宠,不可能如此高调行事;端王一向不管政事,只一心追求学问。 那便是……背靠辅国大将军而肆无忌惮的韩王,亦或是深受宠爱的元贵妃之子,吴王? 为何?他身上又有何物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顾砚蹙眉沉思,不过片刻便眉头舒展,眸中暗敛锋芒。 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得不到,这便够了! 忽然,不知从何处刮出一阵怪风,山间便开始渐渐起雾,只转眼间,众人眼前已是黑茫茫一片,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连身侧的人都若隐若现。 顾砚沉声下令:“十人一组,注意前后,莫要走散了!” 不知何时,队伍只觉得过了几个岔路,身后的追杀之声便也彻底消失了。 几人索性下了马车,与黑云骑的将士们一同步行,也让这几匹连日跟着他们东奔西逃的马儿轻省些。 毕竟这车上还放置着几千斤粮食以及刚才收缴的兵器,沉重得很。 只是走着走着,他们便觉得有丝不对劲。 “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第21章 寻到溪流 夜幕已深,林中几乎是落针可闻,只听得到鞋底踏着枯叶的沙沙声。 江宁珂扭头看向来路,只觉得那黑色的浓雾犹如一张巨网,将他们牢牢罩在其中,错综交集,挣脱不得。 “怎么回事?老于,是不是带错路了?” 董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甚至有些听不太清楚。 “格老子的,这山我也不过第二次上,谁知这么古怪,咱们上次也没见这劳什子的浓雾!” “兴许是山神特意庇佑咱们将军,想法子起了这雾,专门为我们脱困的!” 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这下就如同往灶火里面扔炸弹——炸开锅了。 在黑夜中说鬼神之事尤其提神,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用尽毕生所学讲述着自己听过的诡异事件。 什么蛇精修炼吃人、狐妖为了青春永驻掏人心、伥鬼勾魂……个个都讲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江宁珂听得兴起,不禁有些跃跃欲试:“我来给你们说一个。” 顾无忧睁大眼眸,惊奇地低声问道:“阿珂姐姐,你也会说鬼故事?” 江宁珂挑了挑眉,心说:姐姐上辈子那可是把鬼故事当睡前故事听的。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那低哑的嗓音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慢慢回荡开来 “夜深了,一位妇人正在哄孩子睡觉,突然,这孩子神色惊恐无比,哭着说‘娘,我床底下有妖怪!” “妇人笑着故意探头往床下看去,想告诉他床下无人,结果……” 一阵阴风吹来,高大的树顶晃动,发出一阵缓慢庞然的沙沙之声。 江霁抹了一把脑门上出的冷汗,眼神飘忽地盯着周围的婆娑树影。 闺女啊,快别讲了,你爹要吓尿了。 李氏却已经等不及了,急吼吼地问:“结果怎么了?那床底下真有妖怪?” 江宁珂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瓷白的肌肤在月华下竟染上了一丝阴森可怖的味道。 她缓缓开口:“妇人往床下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床底趴着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正惊恐地盯着她:‘娘……我床上有妖怪!’” “啊——” 这一刻不仅仅是女人,连不少汉子们都感觉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无忧姐姐你别怕,这是假的,我保护你!”江宁奕见顾无忧吓得面色煞白,连忙奶声奶气哄着。 顾砚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拳,连忙打断道:“认真赶路罢,趁早出了这林子要紧。” 众人遂闷头赶路,只是伴随着踩踏枯叶的沙沙声,他们心中都还在想着那床下的孩子。 究竟哪个是妖鬼? 一直行到次日清晨,山中依旧还笼罩着一层雾气。 而他们早已人疲马乏,只凭着一股毅力在苦苦支撑。 “姐,这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三次了。”江宁奕看了看四周繁茂的树木,皱起了精致的眉。 江家三人惊愕地睁大眼:“你确定?” 若是普通的小孩说出此话,定是无人当真的,但江宁奕过目不忘啊! 见对方十分肯定地点头,几人心中都是一个咯噔,连忙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阴翳的光透过朦胧的雾气缠绕在这片林子里,丝丝缕缕,透出了几分阴森诡谲。 江宁珂定了定神,回眸看向众人,大声说道:“这雾不知何时方能散去,当务之急,是去寻一条水源,只要跟着水流,我们定能走出这里。” 顾砚眉梢微挑,眼中划过一抹激赏。 非是他小瞧闺阁女子,十六岁那年,他初出茅庐就被困在密林中,险些丢了性命,还延误了军机,若非闻潘及时来救…… 他回身看了一眼闻潘所在的那辆马车,复又垂下眼眸,周身气息淡漠不少。 “小子,你知道的还挺多嘛,叫什么名字?咱哥俩认识认识?”一只手忽然拍上了江宁珂的肩膀,她扭头一看,是黑云骑的副将董信。 还未待她回答,顾砚已经脸黑如锅底,大步过来一把将人扯开,冷冷道:“这是你们主母,不得放肆!” 众人都惊呆了。 这个黑瘦的小子,是他们的将军夫人?那个南阳侯府的小姐? “这……这,夫人果然别具一格,是属下冒犯了,还望夫人莫要介怀。”董信心中虽是震惊无比,口中还是老老实实地向江宁珂赔礼道歉。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用原本的声音说道:“不知者无罪,董副将多礼了。” 董信:声音倒是如空谷幽兰,沁人心扉,怎地就长这模样! 顾砚肃然道:“岳父一家助我良多,尔等敬他们如敬我,不得冒犯,否则军法处置。” 哦,原来是为了报恩! 即使如此,那确实应当敬重些。 江宁珂丝毫不知董信的内心戏如此丰富,她转头问顾砚:“可知如何寻方向?” 她刚才看了一圈,这林子茂密,她所掌握的判断方向的几个小方法都不顶用。 顾砚指了指一旁的大石:“北面阴湿,易生苔,我们当往南行进。”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真棒!”江宁珂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对顾砚竖了个大拇指,连忙招呼着父母起程。 顾砚怔愣在原地,虽不知那手势是何意,但那句“你真棒”他还是听懂了的。 片刻后,他轻咳了一声,面色镇定地跟了上去,只是那通红的耳根怎么也遮不住。 果不其然,一路循着指引南行了两个时辰,浓雾渐渐散去,一条涓涓细流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向河边涌去。 渴啊! 山脚下都干旱成啥样了,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饮过水了,如今只恨不得大口如牛饮。 包括江宁珂几人,也顾不上什么开水不开水的,他们只想快些抚慰自己那冒着烟的嗓子。 当下众人喝水的喝水,埋锅的埋锅,造饭的造饭,纷纷井井有条地忙碌了起来。 “爹,我和娘想……” 只听闺女说了一半,江霁几乎就立刻会了意。 走了这么久,确实该憋坏了。 “走,我带你们去那边。”他径快步去卸下了马车帘,带着老婆孩子去林中解决了生理问题。 “咱们夫人和小姐真有福气!” 李氏几个女人看着老爷一家四口的背影,口中喃喃,心中不无羡慕。 谁家大老爷们能如老爷这般,每每停车便亲自领着夫人孩子去如厕,半点不嫌脏,也不嫌烦的? 第22章 两抹罪靥 正被人羡慕着的江宁珂,此时却在心里吐槽着这个鬼地方。 她没记错的话,这都已经是十月份了! 那天上的日头竟还是如此毒辣,刺得她脸颊生疼。 她快速鞠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努力将热意驱散。 顾无忧低头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澄澈的大眼中满是真挚:“阿珂姐姐,你真厉害,若不是你,我们定是逃不过这一劫。” 江宁珂抬手摸了摸她温软的发旋,不禁笑道:“胡说什么呢,你可别小瞧了你阿兄,若不是有他挡着,我们大伙儿早就死了。” “阿珂姐姐与阿兄都厉害,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宁珂手中一顿,扭头看着小姑娘狡黠的双眼,顿时悟了。 “好哇,原来等在这里编排我呢,看我不挠你痒痒!” 二人顿时笑闹作一团,微风徐来,溪水澹澹,娇音萦萦,美人星眸皓齿,笑靥如花。 顾砚抬眸见到的便是这幅美景,心头的沉闷顿时消散了几分。 只要她们还好好的,他便不惧任何事。 董信几人正在溪水下游处理着刚打的猎物,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一时呆愣当场。 前面那两位美丽的仙子是从何处而来,尤其是高挑的那一个,当真是巫女洛神,仙姿玉色! “那……那是夫人?她怎地变了个模样?跟画里的天仙儿似的。”董信结结巴巴,满脸不可置信。 若不是衣服没换,他简直无法将两人放在一起:“我还道将军委屈了,那侯府小姐竟是还不如她身边的大娘俊俏,没想到……” 于海连忙出手将他的头一把掰回来:“知道是夫人你还看,将军已经黑着脸过来了,你自求多福!” 董信惊愕地睁大眸子,连忙起身要跑。不料才刚站起身,那冷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董信,你去将今日打的野猪都处理了,没有完成任务不许用饭。” “……是,将军。”他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头耷脑。 几个汉子都低下头,耸肩闷笑。 京城。 即便已是深秋九月,外头也依旧是火伞高张,蛙鸣蝉噪。 偌大的韩王府内院一片鸦默雀静,一众丫鬟仆役皆匍匐着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着抖,汗都不敢出。 书案前站着一位仙姿冶丽的妇人,只是那眉间拢着的一片沉郁,让人见了心中惶惶,生出几分怯意。 她抬手慢慢将手中密信拢在掌心,蜷指捏作一团。忽而又抬袖一把将案上的茶碗扫翻在地。 “那个废物,一点小事竟都办不好!”檀口樱唇中吐出的话却是与那副出尘的相貌大相径庭。 她抬眼朝南方看去,眸中露出一丝阴狠之色。 顾砚,本欲将你囚禁于此,慢慢亵玩,可惜…… 女子脸上露出几分狠辣的笑容,既是她檀秋思得不到的人,那……便毁了。 她闭了闭眼,脑中浮现出男子那张冠玉般的脸庞,肌肤冷白,剑眉如墨。 那双深眸当真是俊极了,若是能被他深情地注视片刻,便是死了又何妨。 可惜,那眼里从未有过她的影子。 “问出宝藏线索,就杀了!”一丝轻轻的呢喃从口中吐出。 “是。”身形已然僵硬的侍卫悄悄吐了口气,领命退下。 妇人看向院中一众跪着的人,抬手随意指了一个蓝衣丫鬟。 “你唤什么名字?” “回王妃的话,奴婢……可儿。”小丫鬟霎时惊慌失措,眼中哀求之色尽显,却是随着嘴唇颤动,颊边的两颗梨涡忽然隐现。 “甚是碍眼,处理了。” 带着凉意的嗓音响起,小丫鬟当即吓得昏厥过去,连一声哀求都未曾发出,便径直被侍卫软软拖了下去。 留下的人亦是冷汗津津,不知是该庆幸今日躲过了一劫,还是该担忧何日将会轮到自己。 这位王妃自嫁入王府以来,私底下便是如此疯狂模样,完全不同于外界传言中不染尘俗的檀家仙子美名。 她还尤爱找寻一些脸上有梨涡的女子来服侍,却是时常百般羞辱,若是心情烦闷之时,便要杀人。 她们只恨自己,生了这两抹罪靥! …… 顾砚丝毫不知京里此时又出了大队人马来追杀他。更不知有个女人派出悟能和尚来投毒,只是为了控制他。 他们还在这座庞大的山脉中,顺着小溪扬鞭打马,匆匆向前寻着出路。 一直走到夜幕降临,他们也还是没走出这片山林,反倒是有种越走越深之感。 周遭树影婆娑,悬空的银盘被翻滚着的黑云吞没,只有一层淡淡的混沌光晕投射在林中,除了他们踏碎枯叶的声音,山中寂静得可怕。 “当家的,这……这莫不是真的有鬼?”李氏胖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表情颇有些恐惧。 “你可别再乱说话了,还想被扣银子不成?能有什么鬼,昨天连官兵都杀了,你还怕个甚?” “就是!俺老于从不怕这些虚的,便是有鬼,俺也是来一只杀一只!” 江宁珂其实心中也有一些发毛,本想去老爸旁边寻求一点安全感,扭头却见人已经被江宁奕与老妈团团扒住了,只好默默朝身侧的顾砚靠了靠。 顾砚垂眸看了一眼女子柔顺的发顶,在月色下微微泛着黑亮的光晕,让人想伸手去摸。 他微微蜷了蜷手指,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才往前走了不到半刻钟,李氏就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当家的,鬼!有鬼!” 顾砚几乎是瞬间就将人护在了身后,持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江宁珂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人方才好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怕他们出事,还是……他怕鬼?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她颇有些忍俊不禁。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宁珂连忙甩了甩脑中无关紧要的思绪,壮着胆子探头往李氏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林中蓦地闪烁起一抹抹蓝绿色的幽光,隐隐绰绰,明明灭灭,时高时低,时近时远。 犹如妖兽睁开了双眼,正挑选着心仪的猎物。 忽地一阵微风拂起,树叶似鬼哭一般哗哗作响,那绿幽幽的光团就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飘了过来。 “啊——鬼啊!!” 第23章 林中鬼火 众人还未做出反应,李氏就已经一骑绝尘,撒腿狂奔。 那身姿异常矫健,完全看不出半个时辰前她嚎着死也走不动的样子,两条腿都跑出了重影。 这抹蓝绿色的幽光反应得也极快,跟着她就一路追了过去。 她摔它停,她逃它追,她插翅难飞。 她一路尖叫着疯狂逃窜,摔得鼻青脸肿,高文见状也十分着急,连忙举刀要冲过去解救自家娘们儿。 场面开始逐渐陷入混乱之中,无数幽光都随着众人的动作纷纷飘了起来,顾无忧吓得面色煞白,紧紧抱着嫂嫂的手臂。 江宁珂连忙大声喊道:“别怕,别跑!这不是鬼,是磷火!你们快停下,你越跑它越追你!” 见她能说出这东西的名字,顾砚便提气朝众人下令:“原地待命,不许移动!” 见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江宁珂理了理思绪,开口说道: “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这磷火是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后,从骨头中释放出来的一种叫磷的物质,在炎热的天气里会自己点燃。” 她故意将语气放缓,安抚着大家的情绪。 “此物燃点极低,触之即焚,你们不可去靠近触碰它,烧到皮肤会中毒的!” 董信闻言,连忙缩回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而不远处的李氏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也不知是晕了还是吓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抹磷火便静静停留在她的斜上方,明明灭灭。 “小姐,那这……这东西为什么会追着人跑?”高文十分担心自家那嘴碎的婆娘,连忙问道。 “那是因为这火极轻,人在走动的时候带起了风,它便被带着飘了,所以看起来好像是它在追你,其实它是没有意识的。” 江宁珂缓慢走了两步,见远处的火焰并无动静,她道:“此处可能有大型野兽骸骨,我们慢慢走,先离开此地。”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周围阴风阵阵,乌云蔽月。 一伙儿人蹑手蹑脚地从林中走出,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妖娆的火焰,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憋死我了!” “咱夫人懂的真多,俺老家后山那坟地里头就经常有这东西,村中人说那是鬼火,专门来勾人魂魄,原来这玩意儿是骨头变的!” “就是,我都伸手去碰那火了,幸好夫人及时喊了一句,否则你们现在,只能抱着我的尸体痛哭。” “哈哈哈哈,可去你大爷的董信!” 顾砚也弯了弯唇,眸中似有流光闪过,口中赞道:“夫人自是兰质蕙心。” 江宁珂老脸一红,她怎么还听出了一丝骄傲的语气,这也太羞耻了。 她连忙摆摆手,推辞道:“不过是从书里看的罢了,大家配合得好才是真的。” 只是他们现在虽出了林子,却发现原来的溪水汇入了一条大河中。 向前望去,越往前,那激荡的水声就越大。地势也陡然变得陡峭了起来,随处可见怪石坡地。 哎,路段难行,看来今夜只能暂歇于此。 次日一早,天光艳朗,林中响起不知什么鸟类高亢的鸣叫,和着河水奔腾之声,犹如一曲催人奋进的乐章,激昂磅礴。 江宁珂从一片嘈杂声中醒来,伸了伸懒腰,发现众人早就起了,正灌水的灌水,收拾的收拾。 她连忙起身去河边洗漱,老脸通红。 路上遇到江霁,人老江还特别纳闷地问呢:“闺女,咋起这么早,一会要出发了我再喊你呗!” 是啊,你说为啥?别人都起了,就我一人倒头呼呼睡,挺大个姑娘了,缺心眼儿不? 队伍浩浩荡荡迎着朝阳重新出发,来到了这条奔流不息的河边。 这河岸两侧十分狭窄,地势陡峭,一行人手脚并用,连走带爬,才艰难地过了这个坡。 至于他们的马车,没办法,只能卸下来放在原地了,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江宁奕走得呼哧带喘,小胖脸红扑扑的:“姐,我咋这么胖?这地儿太难走了,你背背我,要是掉下去,你还得哭着去捞我,多不划算。”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本想拒绝,但见这小子确实才五岁的身型,也怕他真的摔河里去,那真的捞都没处捞,只得弯下腰道:“快上来!” 江霁在后头瞧见,连忙喊道:“闺女,等等我,这路滑,我来背这小子!” 说着就急急地要从岩石上跨过来,一旁的时云清情急下突然脚底一滑,二人直直从石头上滚落了下去。 “爹!” 江宁珂急促地叫了一声,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那黑云骑的小伙子就跟在身侧,反应也十分迅速,一把就将他俩给捞了起来。 直到站在地面上,时云清那腿还在打摆子,显然吓得不清。 也亏得如今天气炎热,否则二人这么掉水里,一场风寒是跑不了的。 “爹,娘,你们有没有受伤?”江宁珂连忙借着包袱的遮挡,从中空间中掏出了两块城里买的棉布,急道:“快,先擦擦。” “哎呀,吓够呛,没事儿,好在这兄弟拉了一把,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才没摔折咯!小兄弟,谢谢了!” 黑云骑的将士一脸窘迫,只挠头傻笑。 顾砚听到动静,连忙大步走回来,暗怪自己思虑不周,矮身蹲在江宁奕面前,道:“来,我背你。” 江宁奕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姐那瘦弱的身形,再看看眼前这个宽阔坚实的后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 口中还甜甜地吹捧着:“谢谢姐夫!姐夫,你身板真结实!” 江宁珂尴尬捂脸:我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这么个弟弟! 一声“姐夫”让顾砚的心跳蓦地加快了几分,他双手向上用力托了托,大步向前走去。 江宁珂默默看着这俩人的背影,心话儿:这人还挺不好夸,瞧这耳朵红的,等着,就小胖这嘴皮子,能给你夸熟了都! 转过这个坡,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的石滩,汹涌的河水从巨大的岩石上倾泻而下,发出阵阵拍案的轰鸣声。 这山里竟有如此湍急的河流,江宁珂在心中仔细回忆了一番上山的路程,他们似乎并未走过大幅度的下坡,所以,此时他们依然还在山上。 那这河流……是往何处流去? 她眉头跳了跳,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若是如此,他们只怕是白走了这一趟。 第24章 尽头是瀑布 约莫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日头挂在了正空,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 入眼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山涧,地上虽是荒草遍地,却并无大片的树木,那湍急的河流在此轻轻地拐了一道弯,倒是潺湲了不少。 江宁珂抬手远眺,见远远的林间树上似乎挂着金灿灿的果子,心中顿时激动不已。 好像是梨! “顾砚,那边有果子,咱们快过去看看!” 她忍住直接奔过去的冲动,向队伍中最大的指挥官提出了最诚恳的建议。 顾砚见她一脸“快点答应我过去看看”的神情,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几人过去看了看,确实是野梨树。 江宁珂捧着手中金灿灿的梨子,双眼放光。 去河边简单洗了洗,她就一口咬了下去,那酸甜的梨水在口腔里弥漫,汁水四溢,她不禁幸福地眯起了眼。 他们这一路,别说是梨,喝水都够呛,想想那些路上饿死渴死的流民,她还心有余悸。 “你……” 顾砚本欲唤人将梨蒸熟了去,见她竟直接生吃了,不由愣了愣。 面对他那一言难尽的目光,江宁珂抿了抿唇,想起这朝代喜食蒸梨,生梨是不吃的,更别提侯府出生的她。 即将面临掉马危机,她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笑道:“我太渴了,其实这梨子生吃也不错的。” 顾无忧见嫂嫂如此,连忙拿起梨子吃了一口,笑道:“嫂嫂说得极是,确实好吃!” 江宁珂:这以后就是她亲妹子了,谁也别跟她抢! 顾砚见江宁珂眉目间满是疏朗,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境况,心中不禁百味陈杂,哑声道:“对不起。” 他让她受苦了。 往日她在侯府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跟着他,竟连生梨都食…… 江宁珂显然没有体会到他话中的意思,面对他这突然的道歉,她只有一脸迷茫。 顾砚却不再多言,只是瞬息之间,他便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皇室无情,逼他至此,即便他如今东躲西藏,那几位王爷也不肯放过他。既已退避无门,那他何不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想通这些,自黑云骑寻来后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沉重也尽数卸了去。 心头一松,他便也拿着生梨吃了起来。 江宁珂:所以既然大家都这么吃,何必特意来吓唬我? 手里的梨差点都不香了。 几人就这么沉默地啃完了手中的梨子。 就在江宁珂寻思是不是要找点话题来化解尴尬的时候,顾砚站起身来净了净手,问道:“我欲去附近查探一番,你可要去?” “去,人多力量大嘛!”她挽起唇角,一双杏目中又盈满了朝气。 顾砚便扭头下令:“全体二十人为一组,以此为点,向四面查探。” 众将士领命而去,江宁珂与江霁则随着顾砚起身爬上附近的高坡,登高望远,他们总得找找出路在哪。 路上又发现了许多果树,尤其是猕猴桃,棕黄色饱满的果子挂满枝头,诱人得紧。 只不过个头与后世相比小了许多。 江霁顺手摘下了一颗,顾砚还未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地见他剥皮咬下,然后那表情就在瞬间变得扭曲无比,龇牙咧嘴。 他连忙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撇过头去,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如何也按不下去。 “岳父,此果乃药用,不可食。” 姐弟俩见老爸盯着那颗小小的猕猴桃苦大仇深,没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疾风从脑后突然袭来。 “咻——” 江宁珂脸上笑意顿敛,几乎是瞬间就将头歪向一侧,一颗猕猴桃险险擦着她的脸颊落在了地上。 顾砚瞬间拔刀挡在她身前,眸光锐利地盯着林中树上不停晃动的枝叶。 “吱吱唧唧~”两只毛发金黄的小猕猴从树枝中探出身来,朝着他们这群外来者不停叫唤,仿佛是在警告他们,不许偷摘。 随着这两小只的出现,树枝后便显出了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金黄色身影。 他们这是捅了猴窝? “喂——你们不讲武德,暗桃伤人算什么好汉?”见只是一群猴子,江宁珂便放松了些。 她拿出一颗梨子,扔了过去:“还给你们。” 一只体型最为雄壮的猕猴立刻跳下截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梨,又抬头看了看他们,眼神依旧警惕。 江宁珂见状,挑了挑眉,又拿出一颗梨子咬了一口,才扔过去。 这猕猴见她吃了,当即不再犹豫,埋头咬了两口,扭头“唧唧吱吱”地朝着猴群叫唤。 这群猴子纷纷从树枝那头荡了过来,抓耳挠腮地看着众人,眼露渴望。 自从林子里有了那个大家伙,他们已经很久不敢下去了。 这梨子真好吃! “他们想吃梨呀!” 江宁奕见状,也扔了一颗梨子过去,只见几只猴子纷纷跳起,耍杂技似的捞住梨就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就又被抢走,顿时气急败坏。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将手中的梨都扔了过去,享受了一把投喂的乐趣。 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重重枝叶照射进来,斑驳的光影映在地上,与山下波光粼粼的大河交相辉映。 “此处倒是极其适合生存。”江宁珂看着这个壮丽与柔和并存的画面,不由感慨道。 山中物资丰富,还有水源,至少能支持着他们这群人吃喝不愁两三月,若不是离城池太远,购买物资不便,她还真的挺想在这里生活下去。 顾砚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句:“待查探后再议。” 再议?议什么? 江宁珂眸中划过一丝讶色,他也想在这里安家? 顾砚耳朵动了动,忽然皱眉顿住脚步。 “五里外有极大的轰鸣之声,许是一个瀑布。” 听到这句话,江宁珂胡思乱想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她果然猜得没错,心中顿时有些丧气,那他们这一路累死累活,岂不是白走了? 顾砚见她脸色难看,宽慰道:“先过去看看,说不得另有发现。” “也只能如此了。”她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抬步向前行去。 第25章 死于非命 山顶。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无言。 这岂止是另有发现,这发现未免也太震撼了些! 山尖上一条白练自九天崩泻而下,似银河决口,气势磅礴地吞烟吐雾;拍案击水,若雷声轰鸣,又如千军万马。 他们站在这鬼斧神工的天地间,望着刀削般垂直而下的悬崖,崖底下惊涛拍岸的江水,内心震撼无比。 “真乃天险之处!” 顾砚眸中陡然亮起些许意气,眼前似有一幕幕金戈铁马的画卷徐徐展开。 江霁突然伸手指向西侧峰,声音拔高了八个度:“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千寻素壁之间陡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隙,洞内云雾缭绕,如九霄明镜,指引着芸芸众生通天之路。 这洞隙又恰好位于两座山夹着的山谷之处,洞口有一条小道直通山下,只是极为陡峭,十分难行。 顾砚心中一动,当即转身吩咐:“于海,领百人与我前去一探。” 若此处可得,真乃天助于他! 于海神情也带着几丝激动,跪下领命:“属下遵命!” 待江宁珂回到营地,已是傍晚时分。 她急吼吼地让时云清几人为她打掩护,她要点开幸运大转盘看看。 方才下山时,系统突然提示她有一笔奖励待领取,在她脑子里滴滴滴响个不停,碍于周围人多,她才强行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指。 细细算来,他们一家穿来也不过八日,这金手指也没用上几次,哪来的奖励? 【恭喜您拯救了821条生命,经系统审核,奖励821点欢乐豆!】 【恭喜您总资产超过500点欢乐豆,成功通过试用期,是否花费300点欢乐豆解锁正版?是/否】 脸上的喜色还未完全绽开的江宁珂:……? 喂,110吗?这里有人抢劫! 她心中一怒,不要了!反正不靠这玩意她也能活,还指望它个甚? 【因您是本转盘的第一个试用客户,故享有5折……3折优惠,此刻仅需90点即可解锁正版哦!】 眼睁睁看着它当场改价的江宁珂:目瞪口呆! 所以……如果她刚才二话不说就同意,等于被它黑了210点欢乐豆? 她的脸色顿时有些狰狞,好,看在你如此没有节操的份上! 她伸手点击解锁,心中问道:“我何时救的八百多人?” 黑云骑吗,人家明明是来救她的好? 【原始走向:除顾砚外的所有人在流放途中皆被黑衣人尽数诛杀,八百黑云骑于沔州城中计被俘,皆死于非命。】 江宁珂死死盯着这行刺眼的字,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什么叫“尽数诛杀”、“死于非命”? 她眼前闪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呼吸一窒。 忠心耿耿的吴双;笑起来露出一口豁牙的王婆子,机灵可爱的虎子、总是出丑的李氏…… 江霁见她脸色不对,心头一跳,忙问道:“闺女,出了什么事?” 江宁珂抬手覆住了脸,声音发闷:“爹,他们全死了。没有我们,他们就全都死了。”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霎时觉得后背阵阵发麻,手心里都是汗。 时云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颤抖得厉害:“那……那咱们这算是逆天改命了?我咋觉得,这背后凉飕飕的呢。” “……虎子也死了吗?”小胖子罕见地没有嬉皮笑脸,脸上露出伤心的模样。 江霁拍了拍几人的肩膀,哭笑不得:“你们哭什么?因为我们的存在,他们活下来了,这不是好事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宁珂拍了拍脑袋,不禁笑道:“对呀!瞧我,都傻了!” 她将目光放回大转盘上,见上面的马赛克竟然消失了,微微挑了挑眉。 哟,正版就是不一样,合着之前歧视她是游客身份? 面板上出现了五个选项,分别显示着1倍、2倍、5倍、10倍与100倍。 正疑惑间,系统提示音响起: 【尊敬的lv1用户,是否花费100点欢乐豆解锁……等等!】 江宁珂关掉屏幕前看到的便是最后放大的等等二字,嘴角抽了抽,所以说,何必呢? 她重新打开了界面,在心里警告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请整理好措辞后再发。 【……】 【已为您开启1倍选项,请用户不得再威胁转盘,否则,转盘将自动消失!!】 隔着屏幕似乎都已经感受到系统的咬牙切齿,仿佛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江宁珂偷偷笑了笑,也不再逗它,伸手点了上去。 圆形的大转盘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只见上面一分为六,每个格子上都快速闪过不同的东西,她粗略一看,有卫生纸、螺丝刀、馒头、电视等。 嗯?这些东西好像……还挺适合她如今的处境。 “何为一倍?” 【即用户投入的欢乐豆价值的倍数,1倍转盘即抽等值物品,2倍转盘中则抽取2倍价值的物品,以此类推。】 江宁珂点了点头,那她之前还是游客时应该是在1倍转盘。 她心中一动,问道:2倍转盘如何开启? 【用户开启2倍转盘,需200点欢乐豆。】 江宁珂:…… 算了,1倍就1倍,这次她要搞一把大的! 她记得自己的高倍可夜视望远镜就放在客房的背包里,若是能抽到它,如今倒是可以派上大用场。 咬了咬牙,径直输入500点,转盘上立即就显示出符合的东西。 床品四件套、成人用品售卖机、800斤土豆、小型柴油发电机、高倍可夜视望远镜、谢谢参与 在看到第二个时,江宁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是她这个未成年该看到的吗? 转盘已经开始快速转动起来了,她望着柴油发电机,心中倒是十分有想法。 若是基地有电,那他们…… 打住,她就是一个学化学的,发电机给她,估计也只能白瞎,毕竟工业基础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立起来的。 就在她心中吐槽满屏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响了。 叮——恭喜您,抽到土豆800斤,已放入背包,请查收。 嗯? 江宁珂蓦地瞪大眸子,土豆? 她刚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个,虽然不起眼,可是对他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不就是粮食吗! 土豆成熟得极快,通常只需一到三月即可,有了这个大杀器,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挨饿了。 只要熬过这两三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 正激动畅想之时,异变突起。 一队人马急速地从林中奔了出来,席卷着浓郁的血腥味。 “快,乌黎,乌黎呢?快来救人!”为首将领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滚落下马,声嘶力竭。 一个中年汉子提着药箱匆匆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格老子的,遇见了一头巨蟒,差点全交代了。” “快,给他抬到河边去,山子,去烧热水来!”乌黎沉声吩咐。 队伍一下子变得忙乱起来,江宁珂也顾不得抽中什么土豆不土豆,连忙下车跑过去,急声问道:“共有几人受伤?那巨蟒可有跟来?” 徐牧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中隐隐带着不满。 “夫人,此处俱是血腥气,这男人疗伤赤条条的,怕污了您的眼睛,不妨移驾别处。” 他早就对这位侯府出身的夫人多有成见,身为女人,不好好相夫教子,反倒是处处鼓脑争头,哪都有她! 不过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把将军魅惑得不知东南西北。 江宁珂眉头皱起,她又忘了古代这该死的男女大防! 第26章 领五十军棍 “放肆!” 一声怒喝从身后响起。 江宁珂回头看去,见是不知何时回来的顾砚正大步朝他们走来,那迅疾沉闷的步伐显示着他此刻极其不佳的心情。 他周身气势凛冽,手持长剑,带着一股冷肃的风席卷而来,一刀横在那将领的脖颈间,眨眼便见血痕。 “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同夫人说话?”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见顾砚果真动怒,连忙跪下为徐牧求情。 “将军,徐牧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还望将军饶他一条性命!” “是啊将军,他身上还受了伤,就饶他一回!” “还望将军宽恕!” 徐牧咬了咬牙,跪下开口:“属下心直口快,得罪了夫人,愿领罚!” 顾砚没有错过他眉眼中的不服之色,语气更加冷肃:“那便自去领五十军棍,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属下领命!”徐牧抬眸冷冷看了江宁珂一眼,起身离去。 江宁珂没有再管这人心中的想法,与这等人计较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等这五十军棍打完,相信他以后说话该知分寸!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顾砚,只瞧见了那半张冷峻的侧脸和一截精致的下颌线。 心头顿时像是一汪风平浪静的湖水中掷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谢。”她抿了抿唇,轻声道。 谢他肯为她出头,这样一来,这群人至少明面上不敢再如此驳她的面子。 至于私底下…… 下来的日子还长,她会一个一个让他们知道,女人,并不输他们任何! 不知为何,听到她的道歉,顾砚的声音仿佛更加清冷了,他看了她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江宁珂以为他还在生气,想了想道:“他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应该如此插手,这毕竟是你的手下,以后我会注意的。” 顾砚见她竟说出如此诛心之语,眸色陡然深沉下来:“你我夫妻,我的便是你的,谈何插手?” 一语言毕,他眼中似是隐藏着什么情绪,转身欲走。 “诶,你等等!” 江宁珂按住心头霎时涌动的纷乱,快步追上他,左右看了看,一把拉起他的衣袖往林边无人处走去。 “跟我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顾砚垂眸看着那玉白的手指轻轻扯上他的袖裳,玄白相映,愈发显得柔弱白皙,抿了抿唇,终是放缓了神色。 直到那双素手松开,一枚晶莹透亮的玉戒递到了他眼前,他才猛然回神。 “抱歉,这几日事情一桩连着一件,我一时忘了。这是你娘那日偷偷藏在我手里的,想必是欲借我之手给你。” 顾砚一时有些怔忡,透过眼前的这枚玉戒,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腥风血雨的一日。 往日旧仆、亲友,他的祖母、母亲……一个个都倒在他眼前,尸横遍野,血海深仇! 一股滔天杀意从他胸中迸射而出。 他定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便是千刀万剐亦难解他心头之恨! 江宁珂瞳孔微缩,她不过才掏出这枚戒指,眼前的人便双目泛赤,体内几乎立刻就涌出那股让她熟悉又胆颤的恨意与杀意。 她焦急道:“顾砚!你清醒一些,你这样一定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快振作起来!” 顾砚浑身一震,耳边仿佛响起母亲临死前说的话:“阿砚,好好活下去!” 他牙关紧咬,背过身去,不欲让眼前女子再看自己这般狼狈模样。 待几息后,他神色渐渐镇定下来,只是那眸中多了一丝什么,是江宁珂看不懂的情绪。 她只觉得眼前男人的气场变了,变得不再尖锐,不再锋芒毕露,更像是巨兽终于收起了爪子,尘封了锐利,静静地等待着给猎物的最后一击。 “此物既是母妃给你,你便替我收着。”纵使神色平静,那嗓音中还是藏着几分沙哑。 江宁珂震惊:“这不好?实不相瞒,我觉得这戒指中好像藏着什么秘密,那日场面太乱,我没听清,也许是朝廷的什么图纸?” 顾砚眼眸微眯,语气中满是讥诮:“如此说来,这些人苦苦追杀,便是想要它?” 他伸手接过这枚玉戒,抬手置于光影之下,细细打量,也未发现异样,便又将它放回江宁珂手里。 “你收着罢,如今亦无功夫研于此物。” 好,江宁珂也不再纠缠,假装将东西藏入衣襟,其实是偷偷藏进了系统背包。 “阿珂,我欲在此安营长驻,你意下如何?”顾砚负手望向滚滚波涛,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问道。 江宁珂闻言,认真思索一番:“我觉得甚好,此地易守难攻,物产丰富,且避世难寻,正适合我们当前光景!” “不过你今日去探那洞隙可有结果?若是要常驻,我们需得有一出入方便之地,我看此洞隙甚为合适。” 顾砚眼中划过一抹激赏,心中不禁暗暗想道:母妃究竟是从何处探听的消息,竟为他觅得如此聪慧的女子。 与她只用说个开头,她便能猜的七七八八,还能顺势分析一二,半点不输男儿。 “此处西行十余里,穿过一片雾林,便可达洞隙出口,从侧面小道下山可达山底,我已派了一队人马出去探查。” “那好极!”江宁珂眸光一亮,抚掌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在此处安家!” 顾砚见她眸光熠熠,“安家”二字从那丹唇素齿中吐出,竟如一根羽毛轻拂心口,泛着些许痒意。 他有些无措地侧过眸子,不敢再看。 江宁珂犹在认真思索,滔滔不绝:“如今最要紧的应有三件事,其一是吃食,其二是住房,其三是那林中未知的凶兽。” “我爹在沔州城买的粮食估摸着只够吃上十日左右,为今之计,还是得进山打猎。正好将附近凶兽除去,以防半夜来偷袭。” “至于住房,我们且得好好规划一番。”她扭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径直画起此山的平面图。 不过寥寥几笔,这山体地形便跃然纸上,让人一看便知。 顾砚眉头跳了跳,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第27章 妇孺老幼 眼前依旧是他从未见过的画法,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是能回到半月前…… 顾砚真想去南阳候府的书房看一看。里面究竟藏有多少奇书奇人,才能教出一个如此不凡的女子。 江宁珂浑然不觉自己又暴露了,还兴致勃勃地画着地形图。 “你看,我们当以江水为第一道阻隔,洞隙为二,雾林为三,这河弯当为第四,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建房,如此,我们只需往北面缺口布下陷阱,便可无惧猛兽突袭。” 顾砚眉梢微抬,这竟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亦捡起一根树枝,圈起一处道:“此处当为黑云骑连营,进可攻,退可守。还有此处,后接崖壁,远离河湾树林,当为粮仓……” 二人埋头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幅严密的布防图就这般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所有人都不知道,轰动整个永旭王朝的神秘莫测的天玑谷,竟是由此揭开序幕。 江霁远远见那二人埋头谈了半晌,还有越来越投机之势,心里顿时就不痛快了。 瞧那小眼神,你看我我看你的,他咋看都不太对劲。 扭头便对时云清说道:“你看看,你闺女不会是在早恋?她可才十五岁,有没有点分寸?你一会得和她好好说说。” “爹啊,我姐都二十三了,哪来的早恋?” 江宁奕坐在树荫下,热得满头大汗,“咱啥时候能找个地儿好好住下,现在连马车都没了,可怜可怜您受苦受难的乖儿子~” 时云清一把将江霁的脸掰了回来,一脸正色问道:“先别看闺女,咱接下来怎么走,你心里有章程不?” 江霁脸色严肃下来,终于有了沉稳之感:“为今之计,只能先跟着他们,不说朝廷追兵,在这山里若是人手不足,来一只野兽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那顾家小子的样子,当是想在此长驻。” “那你怎不去商量商量?”时云清讶异道。 “咱闺女已经去了不是?”江霁笑了笑,露出眼角两条细细的纹路,直到这一刻,他身上的睿智与沉稳才彻底显现了出来。 “宁珂若是想在这时代站稳脚跟,此时必须迅速外露锋芒,崭露头角。让所有人知道她的不同,敬她,畏她,惧她,方能自在!” …… 两日后,前往山脚下查探的将士们回来了。 还带了一群妇孺老幼,男男女女足有近两三百人。 “将军,那小路可通沔州,不过异常隐蔽,我等家眷本是藏身于沔州城北的山上,如今也给带回来了,嘿嘿。” 于海挠了挠头,那脸上的刀疤都透着一丝赧色。 顾砚神色温和,冲着女眷们躬身行了一礼,道:“为了顾某一人,带累了诸位嫂子,顾某深感愧疚。” 于海身边的妇人连忙摆了摆手,冲着大家伙笑着说: “将军往日待咱们仁至义尽,如今也是咱们该为将军做些什么的时候,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将军,俺们都感激您,就乐意出来找您!” “就是就是,找到您,我们这一直揪着的心可算是可以放一放了。” 时云清望着眼前这群女人,不禁发出感叹:“真不容易,这得吃了多少苦,你看她们一个个瘦的。” 江宁珂也十分惊讶,她本以为这群黑云骑是无牵无挂的,不想竟都已经成家了。 他们为了顾砚公然反叛了朝廷,如今找到人了还好,若是顾砚当初死了,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江宁珂摇了摇头,不禁又在心底暗道自己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 她抬头望向正含笑与自己招呼行礼的妇人,连忙笑道: “嫂子们不必客气,你们连日风尘仆仆想必已是累极,不若先去歇息片刻,我让人烧些汤水备着。” 时云清也笑着接话道:“快去,看给孩子们困的,睡一睡再起来吃饭。” 妇人们互相看了看,皆笑着谢道:“多谢夫人、老夫人体贴。” 夫人一家看样子是个好相与的,她们终于可以安心在此住下了。 天知道,在听自家男人说将军还带着那位侯府出生的夫人一家子,她们心中有多惶恐。 尽管男人们都说夫人一家良善至极,可那是男人的看法,他们懂个甚,好不好相处的,还得是她们自己亲眼看了才知道。 她们不怕吃苦,只怕主母刻薄难相与,那她们的日子才真的是难过。 时云清扭头看着三人,满脸不可置信:“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老夫人?” 顾无忧还当时云清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哄道:“伯母最是年轻美貌,举世无双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噗嗤一声,笑得直打嗝。 顾砚显然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如今明确了洞隙下山路线可行,他便迅速下达了指令。 黑云骑除了这批刚回来的汉子,剩余的统共被分为五队。 一队伐树准备建房,两队清缴周围猎物,一队则继续往深处查探,一队在营地烧荒地,准备挖掘地基。 场面一下子热火朝天起来。 李氏摸着青紫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真实:“孩他爹,我怎么有种要落草为寇的感觉呢?” “去去去,胡咧咧个啥?嫌银子烫手不成?”高文瞪着他家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娘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恨不得将她的嘴缝起来。 他原本是觉得,这媳妇除了嘴碎些,没啥可让他嫌弃的,可最近他才知道这嘴碎是真招人烦。 李氏缩了缩头,悻悻道:“可咱如今有银子也没地儿花呀?难不成让我再从那条鬼道上下山,打死我也不干!” “小姐自会有安排,你急什么?” “诸位。”清澈的嗓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惊得李氏一下子蹿了起来,满脸心虚不敢抬头。 江宁珂没有在意,只淡淡道:“我们一家四口决定在此安家,此处依山傍水,物产丰富,且地形独特,易于藏身,若你们有意留下,就一起选址建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若是你们有别的想法,我也可以送你们下山。” 几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有些忐忑。 第28章 人心已定 吴双第一个站了出来,沉声道:“小姐,不管您和老爷去哪,属下都誓死跟随。” 林武与江林也跟着表忠心:“小姐,我们只想跟着您。” 见大家都表了态,高文最终还是没拗过不停鼓捅他后背的李氏,问出了口。 “小姐,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山上,是不是……要落草?” 江宁珂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来,古代劳动人民最怕的便是成了匪,若是扣上了一顶“山匪”的帽子,那便是影响子孙后代,遗臭万年的大事儿。 她略抬眉梢,笑问道:“不管是不是落草为寇,你们如今是何身份,可还记得?” 高文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对啊,他们已经是逃犯了,这匪不匪的,好像也无甚区别。 见他不言,江宁珂又道:“若是下山,我们只能面临朝廷源源不绝的追杀,不知几时没命。” “而在这里,我们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白手起家,重新开始,何乐而不为?” “是,小姐,是我想岔了,我、我愿留下。” 江宁珂看了他一眼,道:“那便去帮忙,待地基挖好便各自建房,以后若有机会,我会为你们办好良籍,咱们以后便是邻居了!” 众人齐齐惊愕抬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难以言语。 一直过了好半晌,他们才纷纷跪下,泪流满面:“小的谢小姐大恩!”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也能脱了奴籍,活得像个人样。 这一刻,他们的心更齐了,胸中都燃起了一股名为感激的火焰。 连李氏的眼中都泛起了泪花,她不为自己,她只为自己的两个儿子。 脱了奴籍,她的孩子就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说不得日后还有机会读书,这怎能让她不感激。 解了心头的忧虑,还多了这么个盼头,众人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想着那属于自己的房子,纷纷干劲十足。 江宁珂看着李氏,笑道:“李嫂子,那银子先藏着,以后定然还有下山采买的机会!” “是……是,小姐。是奴婢嘴笨,奴婢不会说话惹了您生气,还请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奴婢认罚!” 她忍着心口的剧痛,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银子,狠了狠心,一脸不舍却又十分决绝地递了出去。 江宁珂看她那肉痛的模样,不禁乐出了声:“此次便罢了,以后莫要再如此,只要你们不背弃我,我也必不会亏待你们!” “不过”,她话锋一转:“无规矩不成方圆,任何人若有破坏团结的行为,便要接受惩罚,到时候,莫要怪我不念旧情!” “是!”众人心中一震,齐齐应是。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江宁珂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模样,心中安定了不少。 此番,人心已定,她也要好好想想,这地方该如何建设起来。 …… 金色的晨曦洒落在这片荒芜却又满是生机的地界上,林中的鸟雀无忧无虑地在枝头乱蹦,叽叽喳喳,快活极了。 一阵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传出了木棚。 “那黑漆漆的林中突然亮起幽幽的光,我当时就吓懵了,才喊了一句,它就猛地朝我扑过来——” 李氏一边择菜一边神色夸张地讲述着她来时的经历,说到激动时,那微胖的鼻翼都在轻颤翕动。 “哎呀~可抓住了吗?是何物竟如此吓人?” 搭话的是于海的媳妇儿,周氏。她此刻正听得认真,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兴奋,又有些害怕担忧,连忙追问道。 李氏眼中立即亮起一抹骄傲,得意道: “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动都不敢动,还是我们小姐认出此物!说是叫……叫什么林火,是那动物的骨头变的,这才把我们带了出来。” 周氏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笑着赞道:“夫人果真见多识广,聪慧过人!” “那可不是,我和你们说,咱们刚逃出来那会,夜里一队追兵……” 江宁珂捧着空碗站在木棚外,悄悄觑了一眼身旁的顾砚,尴尬得抠出了三室一厅。 她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碗交给顾砚,表情波澜不惊:“我想起我还有东西没拿,你帮我送进去。” 顾砚回眸,恰好见到她拐弯时隐隐加快的脚步,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转过弯走到顾砚看不见的地方,江宁珂才顺了口气,琢磨起该如何找个机会将土豆弄出来种上。 这一日日的,他们一千多张嘴,迟早要坐吃山空。 可她也不能自己就这么把东西拎出来,否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有鬼么? 她扭头左右看了看,见董信几人恰好站在一侧,心中一动,便扬声道:“董副将,可否点几个人马随我去山中看看。” 董信一见是夫人要求,当下也不想她为何要在此时冒险上山,只立刻就点了几人待命。 江宁珂连忙招呼着江霁三人,一同往山中走去。 徐牧趴在草席上养伤,看着这场景,冷哼了一声。 “抛头露面,不知廉耻!将军怎会如此纵容于她?” 乌黎抚了抚额,无语道:“嫌这军棍打得不够重是?将军夫妻俩怎么相处,有你什么事?你身下垫的这垫子,还是夫人手下的仆妇编制的。” “那本就是女人该做之事!”徐牧气哼哼道。 “你可小声些,如今我等境况如此,将军已是分身乏术,若是夫人不厉害些,如何担着起这局面?” 徐牧不吭声,心想女人又能厉害到哪去,不过是借着机会在营中招蜂引蝶罢了。 他早就听说了,这些侯府小姐私下都养面首,他们将军乃是盖世无双的英雄,怎可配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 待以后……他定要为将军寻几个温柔小意的女子来,哼,他义妹就是极好的。 想起温婉贤惠的义妹,他心中又再次对江宁珂厌恶几分。 乌黎见其神色固执,怎么劝也不听,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 真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成见,单看将军对夫人维护的样子,他便知晓这徐牧定然还有的苦头吃。 哎,得空他还是多去寻些药草! 第29章 亩产千斤 而江宁珂此刻正鬼鬼祟祟地朝着江霁几人使着眼色。 江霁会意,一把就将认真警戒的董信给揽了过来,口中笑道:“董副将,来,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只见他从衣袖中摸出一支打火机,朝着几人晃了晃,拇指滚动,“擦”的一声,一股细长的火焰顿时从中竖立了起来。 董信瞬间就被吸引去了全部心神,连带着旁边几位将士也一下围拢了过去。 “这是火折子?怎如此精巧,这转轮一转便可生火么?” “竟不用火绒生火,这里头可是油?” 江霁脑门上顿时起了一阵虚汗,心中暗想:别看人家古代啥啥没有的,这可真是目光如炬啊,才三两下这打火机的原理都被整清楚了。 江宁珂借着时云清与江宁奕身形的遮挡,连忙揭开一堆藤蔓,小心翼翼地将土豆藏在了里面,生怕磕坏了一颗。 藏好后,她站起身看了看,觉得不太完美,又轻轻揭开了几分,露出了黄澄澄的一角。 江霁全程用余光瞅着闺女,见她们朝着自己比着ok的手势,如蒙大赦,终于不再找话题瞎唠嗑了。 他肚子里都没词儿了。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一把捂住腰,扯住董信,嗷嗷叫道: “哎呀不好,我腰闪了,哎哟,好痛!快扶我一旁坐坐。” 董信也被吓了一跳,这好端端地看着火折子,怎么还平地扭腰了? 时云清立刻就搭上腔了:“哎呀老江啊,路上受的伤还没好全呢,站久了就腰疼,快快快,到这边树下来坐坐。” 江宁奕也十分机灵地清理着地面,就等着几人将他爹扶过来坐下了。 江宁珂低着头耸着肩站在边上。 这一刻,她真的憋不住了,就冲他们这一家子拙劣的演技,卖力的演出,只为了让这几人能够顺利发现土豆,她就想乐呵。 江霁坐在地上,缓了两口气才装模作样地道:“哎呀,舒服多了,董副将,可太感谢你了,得亏有你在这啊!” 单纯的董信霎时满脸通红,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哎呀,你们也别围着我了,要不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野菜药草啥的,咱挖点回去呗,也算不虚此行。” 董信闻言也觉得很有道理,省得回去还得被人嘲讽说自己借着夫人一家偷闲。 他目光四处扫动,忽然看见树后的藤蔓里好像有些什么,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江家四人齐齐对了个眼色,成了! “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何物?竟如此之多,不知可否食用。”董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讶异。 几人围拢了过去,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江宁奕表情尤其夸张:“唉呀妈呀,这么多,这是不是那群小猴子们藏在这里的吃食呀?咱们能吃吗?” 江宁珂挑了挑眉,暗暗在心里给老弟点了个赞,借口都找好了,这演技,一会儿必须抽一瓶可乐以作奖励。 时云清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这是什么,我竟从未见过,不过看起来,应是可以食用的。” “快扶我起来看看。” 江霁见演得差不多了,连忙扶着腰嚷嚷道。 待接过土豆,他装模作样地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许久后才开口。 “这东西,我见过。早年我曾结识一番邦友人,他给我食过此物,那滋味——” 几人一听,都大喜:“那我们快将东西带回去交给伙房,这么多,也够吃几日了!” 江霁抽了抽嘴角,连忙补充道:“等等,这东西有一特性,可亩产千斤,还十分抗饿……” “亩产千斤?”董信瞪大双眼,连忙问道:“老爷,您可有记错?咱们现今粮食产量最高也不过三百多斤。” 江霁一脸高深莫测,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印象深刻,绝不会记错。” “既如此,那此物当甚是珍贵!王五,你速速回去禀报将军,我们几人便在这里守着。” “是!”一个将士领命连忙小跑着往营地而去。 不过片刻,顾砚便已领着人匆匆赶来,他目光先扫过立在一旁的江宁珂,才低头认真看了看土豆。 “岳父,此物当真可亩产千斤?” “当然,不过具体如何种植,我需得好好想想,毕竟已过多年,物是人非啊!”江霁叹道。 “那真是好极!此事还劳岳父多多费心。”顾砚恭恭敬敬朝着江霁行了一礼,语气中有了一丝松快。 若是此物成功种植,那他们这群人今后便再也不惧饥荒。 “无妨无妨,就包在我身上。”江霁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连忙拍着胸口打下包票。 众人回到山下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所有人听到了消息就都想来看看,这个亩产千斤的神物究竟是何模样。 “哼,老子活了三十年,也从没听说过能亩产千斤的粮食。” 徐牧眸中满是不屑,皱眉道:“我看她只是想出出风头,竟拿出这种事来欺骗弟兄们。实在过分!” 一旁正为他轻轻扇风的女子执扇的手顿了顿,抬目向人群聚集处看去。 斑驳的日光点在一抹纤细的倩影上,衬得那人雪肤乌发,素齿朱唇,微微一笑间,脸颊便露出两点笑靥,堪称纤姿国色! 那两人站在一处,倒显得郎才女貌,璧人一般,相配无比。 女子手中微微用力,扇柄在手心硌得生疼,她却毫无感觉一般,只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一阵冰凉刺骨的冷意袭来,江宁珂敏锐地顺着方向看去,见是一个身穿浅蓝襦裙的女子,心中微微讶异。 这是谁家的女眷? 那女子见她看向自己,便大大方方地温婉一笑,朝她点头示意,仿佛方才的敌意只是她的错觉。 江宁珂微微扬眉,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女子见她回应,便起身执扇娉娉袅袅地朝她走了过来,拂身行了一礼。 “徐兰儿见过夫人。”声音倒是温婉好听。 “徐姑娘有礼。” 她站起身,眼角悄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子,语气轻柔: “义兄不知深浅,惹怒了夫人,兰儿在此代他向夫人赔罪,还望夫人念在兄长忠心耿耿跟随将军的份上,莫要再与他计较。” 江宁奕本是百无聊赖地蹲在后面,听到这番话,霎时瞪大了双眼。 他立刻就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小姐姐,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绿茶语录? 这位小姐姐到底是哪里想不开,竟然对着他姐茶言茶语,她姐可是—— 他顿时振作起精神,从怀中掏出一颗梨子,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放嘴里啃了起来,安静吃瓜。 第30章 巨蟒突袭 江宁珂愣了愣,这位原来是那位徐牧的义妹。 听她这话的意思,是要替兄向她道歉? 她摆了摆手,笑道:“徐姑娘太客气了,徐副将既然已经知错,那便让他安心养伤,我祝他早日康复。” 果然如此! 江宁奕崇拜地看着她姐,咬下了最后一口梨肉,直女永远听不懂弯弯绕绕! 徐兰儿望着眼前女子,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这样说,这位侯府小姐要么会当场发怒,训斥于她;要么会给出补偿,安抚于她。 若是前者,正好让将军看看,他娶的夫人是如何凶悍不讲理,若是后者,她倒也能得到一些好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 一股荒诞怪异之感涌上心头,她只觉得眼前这人与她身后那位边吃梨边拿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他的男童,都不太正常。 江宁珂没有再将她放在心上,毕竟如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此等小事,不值一提。 她几步跟着江霁走回暂住的木棚里,低声商讨起土豆种植大法。 江霁叹了口气,问道:“咱现在估摸着是在湖北一带?如今还是十月份,也不是种土豆的季节,这土地也不知合不合适,你们说,这土豆能行吗?” 时云清一听,心里也有些没底:“那……闺女,你能弄化肥不?你那专业管不管教这个?” 江宁珂呆了呆,摊手道:“妈,教是教了,可咱也没条件做呀,要啥啥没有的。” 就拿最常见的氮肥来说,氨气如今只能从煤炭炼焦过程中少量提取,难道她还得先去山西挖个煤? 想着自己满脸煤灰,热火朝天地在矿洞里挖煤的样子,她就打了个哆嗦。 等等。 如果是磷肥呢? 她突然想起雾林中燃起的磷火,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连忙起身出去寻顾砚,看来,明日得去那片林子里瞧瞧。 实在不行,他们还有草木灰呢,现成的钾肥! 夜幕四合之际,林中蓦地传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队出去巡逻的人马跌跌撞撞跑了回来,依旧满身是血。 乌黎这次不用人叫,自己扛着药箱就跑来了,急道:“怎么回事?又是什么野兽,给你们弄成这副样子?” “还是那只巨蟒,那畜生铜皮铁骨,我们刀都砍得卷刄了,还是干不过!” “快,将他们抬进去,小心点,有几个胸骨断了。”乌黎沉声吩咐道。 江宁珂几人听见声音,纷纷跑了出来,见一个个将士都血呼啦渣的,也吓了一跳。 顾无忧眼中满是惊惧:“阿珂姐姐,我晚上想同你一起睡,我害怕……” 江宁珂抬手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发旋,安抚道:“行,今晚我们一起睡。” 她抬头看向漆黑的树林,仿佛看见了一只正眯着竖瞳阴森地盯着她的巨蟒,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营中燃起了熊熊火把,也不过是将夜幕照亮了几分。 顾砚蹲下身,细细查看伤兵的伤势。 “将军,那巨蟒体型硕大,约莫有五丈之数,且行动异常迅猛,老李就是一时不慎,才险些被绞死。” 一旁的将士显然还心有余悸,冷不住打了个哆嗦。 顾砚闻言,忽然皱眉问道:“回来之路可有作遮掩?” “……只来得及草草掩盖。”将士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想起这群人回来时那一路滴落的鲜血,顾砚猛然起身,道:“我带人去寻,今日必斩此蛇。” 不料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便在营地中响起,伴随着阵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啊啊啊——有怪物!” 他心头一跳,提刀疾步往外奔去,只一眼,便骇得目眦欲裂。 …… 木棚中。 李氏干劲十足地挥舞着锅铲,口中还不停地夸道:“我们小姐又美又心善,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天仙转世?” 江林的老娘王婆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好的坏的全让你一个人说了,俺们还能说啥? 柴火哔啵之声不绝于耳,掩住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李氏突然吸了吸鼻子,奇怪道:“我咋闻到一股子腥臭味儿?你们闻见没?” 几人一听连忙耸着鼻翼上下闻着:“还真是,啥味儿这是?没糊锅?” 因着这几日烧荒地,未免那草木灰落进饭食里,煮饭的棚子就搭在了林边。 此时的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阵浓雾,残月隐入云层之中,视野所见皆是灰蒙蒙的。 沙沙——沙沙—— 是什么重物拖行的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一股浓郁的腥臭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幽暗的浓雾中逐渐亮起一双巨大的幽绿色竖瞳。 一条湿润滑腻的长舌从黑雾中探出,带着一股刺鼻的腐臭,舌尖分叉四处左右摆动,前后认寻着气味。 随着那个硕大蛇头的探出,一条粗壮的黑色巨蟒出现在木棚边。 “嘶嘶——” 冰凉的鳞片划过地上的碎石,产生了细碎又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不间断若隐若现的“嘶嘶”声。硕大身躯所过之处,断枝腐叶中清晰可见。 李氏等人还在棚子内到处翻找,只怕是什么肉馊了,堆在一起反倒是平白坏了一锅。 厨房内一阵锅碗瓢盆哐当作响,恰好掩盖住了这近在耳畔的动静。 巨蟒竖着身子在半空中静默了好一会儿,盯着那木棚中动来动去的热源,分叉的舌尖在空气中左右探动,腥臭的涎水顺着张开的巨口滴落在木棚上。 是食物的气味! 李氏嘴里念念叨叨着:“我就说这肉不能堆在一起放,你看这咋找……” 她站起身来,摸了摸脖子,有些呆愣地看着手上冰凉黏腻的水渍,是下雨了吗? 抬头顺着木棚的缝隙朝外看去,只一瞬间,她就犹如被天雷击中,瞳孔放大,浑身僵直挺立。 她想跑,想尖叫,想钻桌子底下……可她动不了。 当家的,快来救救你媳妇儿,这回真是要命了! “高文家的,你这直愣愣杵着作甚,不伸进去搅搅,这都快有糊味儿了。” 第31章 合作斩蛇 “啪——” 王婆子一巴掌拍在李氏的后背上,倒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她嗷地一声就蹿了起来。 “啊啊啊——有怪物!”她埋头狂奔,手中举着还滴落着汤汁的大勺,边跑边疯狂尖叫。 相比之下王婆子就没有她这利索劲儿了,她只纳闷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这么……“嗝”地一下直直倒了下去,吓晕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反应了过来,抬头一看,有的也嘎嘣一下倒地不醒,有的是尖叫奔走,疯狂逃窜。 平时对儿媳妇好不好,在这一刻就显现出来了。 范氏本是跑了几步,都快出棚子了,扭头见自家婆婆还在那躺着,咬了咬牙,又忍着狂跳的心跑了回去。 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将王婆子背在身后,在夜色中撒腿狂奔。 江宁珂几人本就在离木棚不远处窝着,猛地听见这动静,她一把将时云清与顾无忧拉起来,扛着江宁奕就往反方向跑。 虽然这黑云骑大部分都在外未归,但这营地中也有一百多人,对付一只巨蟒,想必是没问题的。 却不想这只巨蟒似乎是被李氏那一嗓子嚎得受了惊,竟甩着尾巴迅速朝她们这边蹿来。 “嘶——嘶——” 时云清快要疯了。 她扭头见那硕大的三角头颅朝着她探来,顿时就飙出了泪花,啥形象也顾不得了,只搂着腿软的顾无忧夺路狂奔,嗷嗷尖叫。 凌乱奔跑着的人群中突然摔出了一个小孩,恰好滚在巨蟒跟前。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血盆大口,像是吓傻了一般。 憋了好一会,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呜哇哇~呜哇~阿娘!” 巨蟒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倏然抬起了那颗硕大的头颅。 猩红的蛇信一卷一吐,那张血盆大口便裹挟着浓浓的腥气朝孩子咬去。 “啊——我的石头!” 一个发髻散乱的妇人跌跌撞撞扑了过去,趴在孩子身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她只求这怪物先吃她,莫要伤了她的孩子。 江宁珂瞳孔微缩,来不及活动手脚,一把将肩上的江宁奕扔给时云清二人。 她滚至一旁拔出一根火把,江霁立刻会意,二人配合快准狠地往前一滚一送,恰好卡在了那张流淌着涎水的巨口中。 巨蟒顿时吃痛不已。 硕大的躯体在地上翻滚扭动着,疼痛几乎刺穿了它的整个神经,头颅无法抑制地来回扭动,终于将火把给甩了出去。 “嘶——嘶、嘶——嘶!!!” 轰地一声,整个木棚四分五裂。 江宁珂一把将母子二人拉起推至一侧。 巨蟒愤怒地甩着尾巴狠狠抽来,誓要将这个给他制造疼痛的人类拍成肉渣。 江霁连忙扭身往一侧滚了几圈躲开,却不想这身体常年享乐,满是虚肉,根本支持不了他灵活的动作。 “啪——” 巨蟒的尾尖带着一股巨力扫中了胸腹,他霎时喷出一口血来。 完了,这得是内伤了 江宁珂见到这一幕,眼中瞬时杀意弥漫,只恨不得将这只巨蟒大卸八块,恰好此时远处飞来一把横刀,她起身跃起一把接过。 拔刀径直冲了过去,直直拦住巨蟒的攻势,身手矫健,干脆利落。 顾砚几乎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见江宁珂接刀,心头稍松一口气。 黑云骑将士们也终于赶到跟前,大喝一声举刀齐齐砍向巨蟒。 巨蟒已经状似癫狂,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刺激得它更加狂躁。 忽地它竖瞳完全睁开,半个蛇身立起,张开血口就将一名将士拦腰咬成了两截。 又引发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顾砚几步跃起踏上巨蟒粗硬的鳞片,狠狠将刀插入七寸之处,不料这蟒身坚硬至极,将横刀径直卷起了刄。 所幸他力道甚足,生生扎破了外壳,倒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口,猩红的血液从七寸之处流了出来。 “嘶嘶——” 巨蟒身躯立时剧烈颤抖,嘶鸣一声,身躯立时左右摆动,尾部不断抽打在地上,试图将身上的顾砚甩下去。 江宁珂趁机将家人扶至一旁,见众人都无从下手,连忙提刀向蛇的尾腹处插去。 那蛇见竟然又来此招,勃然大怒,庞大的身躯往后一扭,坚硬的蛇尾在空中绕了个圈,骤然加速狠狠抽在她的背上。 砰! 江宁珂只觉胸腔内气血翻涌,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抽的砸在地上,眼冒金星。 顾砚心中一紧,猛地跃至蛇头,将手中卷了刄的刀直直插入巨蟒的右眼,一股浓浆混合着血液瞬间爆出。 “嘶——” 巨蟒的头颈疯狂抽搐摇动,巨大的疼痛让它剧烈挣扎起来。 他借机跳下蛇头,捡起江宁珂掉落的长刀,欲要再砍七寸之处。 江宁珂急急喊道:“弱点在尾腹处,有一块明显异常的圆形鳞片,那鳞片之下便是它的排泄口,朝那里捅进去!” 顾砚闻言身形微微一僵,还是依言朝尾腹而去。 她连忙挣扎着起身,咬牙抽出一个火把,朝蟒头扔去,将它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顾砚目光如电,落在巨蟒的腰腹处,那黑色的鳞片上还泛着暗褐色的纹路,腹部最粗的地方堪比成年男子,就连尾腹也有小臂粗细。 他狠狠将刀插入那处凸起的鳞片,巨蟒果然受到了重创,挣扎的力度都小了许多。 见此,众人一鼓作气,纷纷举刀跃上蛇身,砍七寸,插眼睛,凡是能入刀的地方皆被捅成了马蜂窝。 终于,在一片血液喷溅中,蟒头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浑身如卸力一般,溅起浓浓尘土。 终于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合力将蟒头切了下来,只余那蛇身还在微微抽搐。 时云清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急急忙忙跑过来颤声问道:“闺女,你怎么样?” 江宁珂咬牙动了动胳膊腿儿,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背后火辣辣的一片。 “我没事,就是后背有点疼,我爹呢?我爹刚才吐血了,他怎么样?” 她急急忙忙朝江霁走去,见人躺在地上,面色惨白,面上顿时流下泪来。 “爸!”她颤着唇扑过去,心中顿时慌乱无比。 她完全不敢想象他爸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娘几个要怎么办,要去哪找人才能救他…… 第32章 不守妇德之名 江宁奕抱着江霁的头,眼眶通红,带着哭腔道:“姐,快把消炎药拿出来。” 江霁嘴角还溢着一丝血沫,面色痛苦,惨笑道:“我怕是肋骨断了,这消炎药还是给你们留着,没用。” “肋骨断了……谁会接骨?我去找顾砚,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等等我。” 江宁珂脑中立时想起至今昏迷未醒奄奄一息的闻潘,恐怕古代医疗技术就到这了,不由心中急似火烧。 “哎,我还没说完……” 他当然没事,找人接个骨的事儿,实在不行,他就自己接呗,看闺女吓的,花容失色了都。 江宁珂耳朵嗡嗡直响,她忍住心头的无措,就这么着急忙慌地一头撞进了赶过来的顾砚怀里。 顾砚垂眸看向怀中的人,却见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杏眸中噙满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 往日清润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顾砚,我爹肋骨断了,你……。” 顾砚脑中乍然空白一瞬,心脏像是被一只拳头狠狠攥紧、捏碎,他扭头大喝一声。 “乌黎!” 眼前女子向来都是满脸朝气的,如今这般脆弱狼狈的模样,竟让他胸腔内横生戾气。 只想回去将那只让她痛苦落泪的畜生再抽筋扒皮,剜肉剔骨。 他发誓,再也不愿见到她哭泣。 乌黎急匆匆地被于海拎了过来,一看这阵仗,心头一跳,连忙上前把脉。 片刻后,他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不过是肋骨断了两根,无妨,待我为他接了骨,躺上个把……三个月就能好全。” 看夫人这伤心欲绝的样子,他还以为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伤。 江宁珂愣了愣,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眸中微微有些不可置信:“躺上三月就能好?” 乌黎正了正神色,看了江霁一眼,道:“若是军中汉子,一月便可好全,不过令尊身体较虚,还是躺上三月稳妥些。” 江霁汗颜,心想:若是他以前那个身体,定能打得这条巨蟒爹都不认识,哪里还有这等尴尬事儿。 乌黎将肋骨接好,便匆匆离去,队中还有许多伤兵急需救治,他一人实在分身乏术。 江宁珂神色颇有些讪讪,也明白是自己小题大做了,顿时就有些不大好意思。 顾砚的视线落在她百里透粉的滚烫脸颊上,温声安慰道:“你放心,有乌黎在,岳父定能好全,你们先在此休息,我去看看伤兵。” 留下四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都噗地笑出了声。 时云清掩唇笑道:“老江,不是我说你,等养好了身子,你们爷俩怎么也得减减肥,你看给孩子吓的,小脸都哭花了。” “那是这个身子太弱,我一时没有调整过来,要换我以前那身手,那条蛇得跪下喊我爷爷。” 江霁虽然死鸭子嘴硬,但看着孩子们的眼神却十分柔和。 “妈,我为什么也要减肥,我还是个柔弱可怜的孩子啊!” “别叨叨,别人一天忙到晚忙的都顾不上喘气儿,你还有兴致躺在这乘凉,哪来的脸?” 江宁奕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姐夫给的脸呗。” 江宁珂见老爸看起来确实精神尚可,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斜睨了一眼江宁奕,伸手掐了掐那肥嘟嘟的小脸儿,似笑非笑道:“队伍里很多人受了伤,你记忆力好,明天和我一起进山采药去。” “啊——吃不饱饭还要进山?” 江宁珂脑门上青筋直跳,她慢慢张开手心,变出了一瓶可乐:“这样,你还想进山吗?” “我去——我的肥宅快乐水!姐,亲姐~你什么时候抽出来的?”江宁奕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神采飞扬。 “刚才就抽到了,要不是那只巨蟒出来捣乱……来,一人先偷喝一小口的,小心着点。” 经过昨晚的事儿,大伙儿一早起来就将草木灰绕着营地撒了一圈,生怕再有不长眼的野兽闯入。 伴随着“沙沙”的削木刺之声,林边地界已经挖起了陷阱,场景颇为壮观。 出去打野的黑云骑们也回来了,听闻昨日的战况,都纷纷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咱夫人身手了得?” 董信抓着昨夜守营的将士手臂,难以置信。 他莫不是耳背了,身手了得的不是他们将军,是夫人? “是啊,昨日那巨蟒凶残得很,若不是夫人挡在前面,咱队里那些妇孺老幼……啧啧,惨啊!” “你是不是看错了?咱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能战巨蟒?” “俺又不是第一次见夫人,咋可能看错,嘿,董信,你要不信,你去找夫人比比,指不定给你打趴下。” “就是,董信,别说我们,就是你,昨晚见那巨蟒也得跪!” “哈哈哈哈~”军汉们想着那场面,都不由笑了起来。 前来送水的徐兰儿咬了咬唇,垂下了眸子。 她抬起头,眸光盈动,柔柔道:“都怪我无用,不像夫人那般英勇,若是我能有个好身手,至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徐妹子,你这是哪里话,有你们在,我们这些大老粗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对对对,冲锋陷阵的事儿交给我们便是,女人瞎操心啥!” 徐兰儿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她又带着一丝崇敬感叹道:“也不知夫人的功夫是同哪位武功高强的大师学的,可惜我身为女子,学武不便,否则,真想拜访一二。” 她眸光略略扫过众人忽然变得微妙的脸色,唇角微微弯起。 功夫了得又如何,身为女人,不守妇德之名传出,看她还如何立足。 一阵“咔擦咔擦”的啃梨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她扭头看去,对上了两双晶亮的眼,徐兰儿的唇角不禁又抽了抽。 待看清那个正啃着梨的小姑娘是何人,她双眼一亮,走到顾无忧面前,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 “小姐,往日在王府,王妃可有给您安排过武师父?” 顾无忧呆了呆,刚要开口,话就被截了过去。 “呵呵,瞧我这话问得,小姐金尊玉贵的人儿,怎可被那糙人近身,是兰儿多嘴了,小姐勿怪。” 徐兰儿掩下眸中的暗光,用帕子捂嘴笑道。 “徐妹子这话说的,什么学武便不便的?咱们夫人侯府出身,寻个会武的女夫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众人回眸一看,说话的是于海的媳妇儿,周氏。 第33章 吃溜溜梅吗 顾无忧终于抓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杏眼圆瞪,含着浓浓的怒意,对徐兰儿道: “我母妃当然给我安排过武师傅,我不乐意学罢了,怎么?你是在嘲讽我不会武,拖了后腿吗?” 哼,她早就看出来了! 这徐姑娘故意在败坏阿珂姐姐的名声,她自幼行走宫内,这种伎俩早就见多了。 竟还想着利用她来打压阿珂姐姐,莫不是将她当成了棒槌? “我阿珂姐姐昨夜为了救你们置身险境,江伯父更是身受重伤,你今日竟还在此指指点点,明里暗里说我阿珂姐姐的不是,是何居心?” 徐兰儿心里一惊,望着眼前这个气势陡然凶悍的小姑娘,后知后觉的明白,王府嫡女,不是她这等人能利用的。 她的后裳逐渐被冷汗浸透,连忙跪下认错。 “是兰儿嘴笨说错了话,还望小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都是兰儿的错。” 周氏狠狠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心中暗骂死心眼子,没听出来这是在暗讽夫人吗?方才竟还跟着傻乐。 于海摸了摸脑壳,脑中有丝迷茫,也不知是何处又惹了媳妇不高兴,连忙问道:“媳妇儿,俺们石头昨晚没受伤?” 说起儿子,周氏眼眶就红了:“受了惊吓,还烧着呢,夫人方才送了些草药来,乌黎说正得用。” “你可知道,昨夜我和石头差点就被那怪物给吃了?若不是夫人及时挺身而出,等你回来,我们早就……” 于海虎躯一震,想到媳妇孩子差点葬身蛇腹,连忙道:“我去跪谢夫人!”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这脑壳,一天天净想些没用的,夫人救了他们家眷,感激都来不及,怎会去想那些腌臜事! 军汉们都是直脾气,说要去谢谢夫人,一窝蜂便全去了,只留下还跪在原地的徐兰儿与啃着梨的江宁奕三人面面相觑。 “姐姐,您没事儿?要吃溜溜梅吗?” 徐兰儿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胖子,那肉肉的手掌中躺着几颗黑色的东西,泛着些许光泽。 这便是他口中的溜溜梅?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孩子那看似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嘲讽。 营地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伴随着一阵叫好,江宁珂清脆却坚定的嗓音在山林中回荡: “诸位,一棵孤树不顶用,一片树林顶狂风!只要大伙儿团结互助,抱薪取暖,我们一定能重新建设起属于我们的家园!” “说得好,一片树林顶狂风!” “夫人,我们以后都听您和将军的!” 徐兰儿咬了咬唇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江宁奕小胖手捏起一颗溜溜梅扔进嘴里,眉头扭曲:“嗯~真酸!” 顾无忧好奇地看着他的手心,问道:“宁弈弟弟,这东西是何物?” “这是我娘以前给我腌制的梅子干,你要尝尝吗?” “真好吃,还有吗?” “嗯,这得看我姐的了,全收在她那。” 他心想:当然好吃,现代工业生产出来的,在这可是千金难寻! 至于还有没有,那得看她姐还有没有这手气了! 而江宁珂此时正笑望着顾砚,眉目舒展。 “我们现在便出发去雾林,若是那边的土壤合适,咱们也可挖些回来,早日种上土豆。” “什么土?夫人,我去帮您挖。”董信连忙凑了过来,眼中满是好奇。 李氏一听,这哪能行,小姐都快被这群人给抢走了,她连忙嚷道:“我也去!小姐,俺力气大着呢,我去就行。” 江宁珂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那你可不许反悔,走!” …… 静谧的森林依旧异常安静,随着他们重新迈入雾林,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声也渐渐消失在耳畔,只余下风吹拂过的树叶不时发出撞击声。 李氏面色苍白,待看清林中那一抹抹跳动着的幽幽火焰,她的腿就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 “小……小姐,咱们快回去!” 江宁珂憋着笑,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起了几分戏弄之心,故意问道: “回哪去呀?咱们都困在这好几日了,自你磕到了脑袋,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如今可是醒了?” 什么?好几日了?那她……她这几日竟是在做梦? 她的房子、她的户籍…… 李氏面色更白了,她哆嗦着嘴望着远处的诡异幽火,神情恍惚,满脸哭丧。 见她真要吓坏了,江宁珂心中惭愧,暗道自己怎会如此幼稚,连忙哄道:“我逗你玩的,咱们挖个土就回去了,你若是害怕,便站在这里等我们。” “噗嗤——李嫂子,你别勉强,就在这等我们!”董信几人一脸笑意,脸都憋红了。 李氏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哪怕声音还在颤抖,她依然坚强地道:“我不怕,不就是挖点土,走!” 她一个人留在这,被鬼抓走了怎么办? 顾砚嘴角微微抽搐,南阳候府里的人,怎都如此……奇特? 待踏入这片磷火地界,几人动作都放得极轻。 江宁珂放眼望去,见隐隐有巨大的白色兽骨笼罩在雾气下,影影绰绰。 周边的风也似鬼哭一般,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他们,诡异又骇人。 江宁珂蹲下身,用树枝撅着地上的土壤,细细观察。 果然,这腐殖土甚是肥沃,若是用一些腐殖土掺着来种植土豆,想必可以成功缩短土豆的成熟期。 她心中一松,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点点轻快:“找到了,就是这些!” 大功告成,他们的土豆种植大业终于要展开序幕了。 顾砚望着女子璀璨的星眸,弯了弯唇,低醇好听的声音响起:“多亏有你。” 望着这双深邃又散发着暖意的眼眸,江宁珂的脸突然滚烫了起来,似火烧一般。 她一下就说秃噜了嘴:“其实人的粪便也能用来施肥的,里面含着大量的……额” 望着顾砚古怪的神色,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脑中急转,这把要怎么圆回来?总不能说自己小时候玩粑粑发现了化肥? 顾砚却开口打断了她,眸中复杂情绪一闪而逝,淡淡道:“回去。” 第34章 烧制木炭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江宁珂时不时拿眼偷偷去瞧顾砚,带着几分心虚。 他好像有些生气? 自说了粪便可作施肥后,他的态度便变得冷淡了许多…… 顾砚本是有些气闷的,自他们挖出土豆,他便细细询问过董信。 董信傻,可他不笨,稍稍推算一番,他便知此事必与江家四人有关。 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顾砚闭了闭眼,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脆弱。 胞妹年幼,百废待兴。 此刻,即便是内心强大如他,亦生出了一种孤独之感。 直到身边的女子那不时瞥过来的小心翼翼又满含关怀的眼神,如烛火,如炎日,一点一点,融去了一身冰寒。 罢了,瞒着又如何,她始终是那个与他几经生死的阿珂。 回到营地,他就去寻了江霁。 二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由江霁口授,让时云清在旁相助。 “你岳母在府内就喜种菜,我与她说,她便明白如何行事。” 顾砚稍稍迟疑一瞬,问道:“不知岳母可方便?我这里都是些粗人,恐多有冒犯。” “哎,都啥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的。” 江霁动了动身子,龇牙咧嘴。 “啧,顾砚,你记住,女人不是只会相夫教子,她们聪明得很,只要给她们机会,绝不输男人。” 江霁紧紧盯着顾砚的双眼,沉声道:“我媳妇,我闺女,她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相信她们,自有分寸。” 顾砚神色怔怔,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之感。 透过这双沉淀着睿智的双眼,他想起了他的母妃。 小时候,每每经过父王的书房,母妃的目光都会停留片刻,神色间带着怅惘。 “阿砚,若是有下辈子,我真想投身为男儿,或是振缨公朝,共商国事;或如你父王行兵上阵,马革裹尸,唯独不愿的,便是困在这方寸之地,虚度光阴。” 那时的他年纪尚幼,尚不知她为何叹息,只道母妃若是在府里待烦了,可以去寺中逛逛。 后来他长大了,随父上了战场。 每每回家,母妃便迎在门口,十分期待地听他讲述行军路途之事,从不嫌烦……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震,念起无忧近日逐渐开朗的笑颜,豁然开朗。 女子,亦不应被困于后宅! 他深吸一口气,对江霁拱了拱手。 “岳父教诲的是,顾砚定铭记于心,绝不让阿珂烦忧。” 江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 云清说得对,闺女若是要嫁人,不妨培养培养眼前这个小伙子。 一路过来他也观察了,小伙子是挺有责任心,尊重女性,还长得好看,关键是他是个正在创业的草根,正合适他们入股。 当然,闺女要是不想嫁人,那更好办,此时改变顾砚对女人主事的态度,阿珂今后才能更好地在这个地方立足! …… 金色的晨曦扬在新耕的田垄上,为万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碎金。 时云清额头上汗津津的,晒得满脸通红,却神采飞扬,丝毫不影响手中速度。 “来,先把这叶子堆在土下边,要不这土豆容易发霉腐烂……注意,一颗土豆切三四块就行了啊,裹一层草木灰,对……” 江宁珂站在田垄边,笑眯眯地看着老妈忙碌的身影,心道:人还是得有活儿干,你看,这一下子就有精气神了。 自打他们来到这个时代,每天不是在逃命的路上,就是在逃命的路上,正经事儿一件没干,人的精神都快要消磨没了。 时云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得感谢江霁给了她这么个机会。 别看老江平时虎了唧,关键时候还得属他心细。 望着地上这一片片切开的土豆,她心中升起了万丈豪情,这都是她打下的江山啊! “几位辛苦了,快来喝点水!”一个温婉的声音缓缓响起,徐兰儿端着水碗款款走来。 几个将士迅速围拢了过去,口中直道:“多谢徐姑娘,这日头太热,可真是渴死我了。” 徐兰儿大方一笑,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顾砚,含羞带怯道:“将军,义兄见将军如此劳累,特意吩咐兰儿来为将军送些水。” 她端着水碗慢慢走了过来,越走近就越发觉得面前的男子面若冠玉,面上不禁悄悄爬上红霞,碗中水波荡漾。 江宁珂盯着那个碗中晃出的纹路,陷入了沉思。 顾砚见她神情不对,低声问道:“这水可是有何不对?” 徐兰儿惊愕抬头,双眸瞪大,眼中霎时爬上一丝委屈之色。 她立时跪下,将背脊挺得笔直:“将军,这水是兰儿亲自打的,也是兰儿亲自烧的,里头绝不可能有什么东西。” 顿了顿,她抬头看了江宁珂一眼,意有所指。 “兰儿知道哥哥说错了话,得罪了夫人,夫人要打要罚,兰儿都认了,但还请夫人莫要如此信口开河。” 江宁珂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一看这姑娘直接跪在自己面前嘤嘤哭泣,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顿时目露震惊。 她不过是发了个呆,事情的进展是不是太快了些? 她转头看向顾砚:“发生了什么事?” 顾砚:我亦不知。 好。 她只好将此事先放一放,说起正事。 “我见这水有些发黄,想起咱们喝的还是未净化过的水,就寻思着烧点木炭来用用。” “木炭?” 江宁珂见顾砚眸中有讶异,挠了挠头补充道:“小时顽皮,用柴火玩过家家,意外烧出了木炭,才得知做法。”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都这么说了,你就将就着听。 顾砚掩下眸中暗色,只问道:“木炭与水有何干系?” “林中多是鸟兽尸体,我怕这水中含有病菌,嗯……病菌就是喝了容易让人生病,比如霍乱、伤寒等等,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木炭可净化水源。” 想到便要做。 江宁珂来到柴堆旁,心中暗忖:如今这境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制作几个一次性炭窑,先烧点成品出来。 顾砚没有再看一眼犹自委屈的徐兰儿,几步跟上了江宁珂,问道:“可要我帮忙?” “你去选几个人来给我打下手,我可不想以后天天蹲在这里烧木头~” 顾砚一愣,想象着她没日没夜地蹲在火堆前烧着炭,满脸黑灰的模样,不由弯了弯唇。 徐兰儿怔怔立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眶渐渐泛红。 凭什么,凭什么? 做木炭?简直可笑至极!荒诞至极! 她一个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有点身手便也罢了,为何连此等奇淫巧技的活儿都知? 她咬了咬牙,心中满是不甘,正欲跟上前去,一只胖手又伸到了跟前,掌中依旧是那几枚黑溜溜的玩意儿。 徐兰儿:…… 第35章 你服不服? 江宁珂来到一块空地上,边干活边指导着来帮忙的人。 “得找一根粗大的木头,一部分必须这样深深埋入土里,保证它的稳固。” 围绕着这根立着的大木头,她伸手将木柴们立起堆成了一个圈,口中嘱咐道:“这个圈约莫……三寸便可,莫要过大。” 干好这些,她便在上面铺满了干树叶,又开始往上抹泥。 “夫人,这种粗活就让我们哥几个来干!”几人见她毫不在意那脏污的黑泥,伸手就抹,纷纷汗颜。 这往木柴上抹泥巴,就像他们家中那些皮小子似的,这真的能烧出木炭吗? 江宁珂笑了笑:“无妨,我就做这么一次,你们可要记清楚了。” 顶上要留一个口子,下面再挖八个通气孔…… “好了,点火!” 火焰燃起,青烟袅袅,江宁珂看着眼前的土包,眸中满是期待。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极不客气的声音。 “夫人,弟兄们千辛万苦砍下木头运回来,可不是给您过家家玩泥巴的。您若是无事可做,不妨同我们家中女眷一道进山去挖挖野菜!” 场面霎时静若寒蝉。 江宁珂回眸看去,见竟是那位被罚了五十军棍的徐牧,不禁挑了挑眉。 那徐兰儿口口声声前来道歉,看来她这义兄本人并不知情呢。 她按住了欲要发作的顾砚,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冷冷地看着徐牧。 她面色未变,众人却觉得周身渐渐漫起了冷意。 她将手中的湿泥盆子交给几人,口中吩咐: “若是干裂了,就将湿泥抹上,如果发现火烧到某个通气孔,就要马上将它堵起来,等到八个全都堵上了,就把顶上的那个口子也堵住。如此,等它冷却下来,木炭便成了。” 几人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 徐牧刚要开口讽刺上几句这无知妇人,却见她以手为拳径直向自己攻来。 哼,不自量力! 他瞬间便闪身躲过,抬手便欲挥拳,却被她回旋一脚狠狠扫散。 女子出手又快又狠,几乎是没给他反应的功夫,二人来回对了几招,徐牧脸上便已出现了青紫的痕迹。 他心中大怒,又羞惭又耻辱,再也不顾什么夫人不夫人,大喝一声,眸中泛起杀意。 顾砚眼眸一沉,就要跃过去接招,却被时云清一把拦下。 “你要相信宁珂,让她自己解决。我闺女,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江宁珂丝毫不惧徐牧的攻势,她虽在力量上与他有所差距,但技巧上,他又是什么东西? 她看准时机,猛地抬腿犹如重鞭猛扫,直击对方的头颈,一击比一击更重。 待到徐牧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摁在地上,扣住了脖子,脸颊剧痛,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服不服?” 江宁珂心中其实早就憋着一股火气,从这人话中处处看不起女子,鄙薄女子开始,她便只恨不得给他吃一嘴重拳。 若不是她当时还未站稳脚跟,岂能忍到这时! 徐牧面色灰败,口中吐出一口血沫,骂道:“真乃悍妇!会几手功夫又如何,身为将军夫人,你不在后方支持将军,还在此玩弄人心,挥霍物资,你怎配!” 江宁珂咬牙,这人真乃,油盐不进! 她问道:“若是我制出木炭,你当如何?” “我徐牧必向你磕头认错!” 他虽未见过那真正制炭的过程,却也知其昂贵难制,几个土包便想制炭,当他三岁小儿不成! “那我便在此等你前来磕头!” 江宁珂冷冷留下一句话,扭头便走,一刻也不愿再看此人一眼。 徐牧牙关紧咬,忽然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绞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抬头,见顾砚正站在面前,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方才……对夫人动手了。 冷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待事情了结,你便下山,此处不留你。” 他怔怔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眸光惨淡,半晌,才惨笑一声,昏厥过去。 这边的山头起了一些小纷争,而对面的山头则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夜幕笼罩下,一个小小的山寨在峡谷中显得异常逼仄。 远远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跑了出来,径直往寨中最大的屋子奔去。 “大当家的!”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跪在地上,口中急道:“那伙人果真是在那边住下了,小的远远看了看,竟有千人之众!” 闲适地跨坐在虎皮上的黝黑男人闻言眉头向上一挑,缓缓放下屈起的一条腿,虎目中露出些许疑惑。 “他们竟还活着?” “刘大一直悄悄盯着呢!前日夜里倒是隐隐有尖叫声传出,只是很快便消停了。” “今日那边依旧平静,看着不像有人伤亡……” 獐头男子想到一种可能,偷偷抬头觑了黝黑男人一眼,表情惶恐道:“大当家的,那条巨蟒会不会已经被……” “不可能!”黝黑男人腾地站起身,他来回踱了几步,越过桌面跳动的烛火望向对面山崖,目光沉沉。 “再观察几日,若真是如此,我们当前去夺回地盘!” 想到了什么,他恨声道:“当年若不是那条巨蟒,我兄长与那些弟兄又怎会、” 浓烈的煞气在屋内骤然四散,直到牙齿颤抖的咯咯声传入耳中,男人才收起了刺骨的杀意,冷声道:“你去唤军师来。” “是……是。” 獐头男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出了寨子,往后头的一排屋子中跑去。 来到一间简陋的草屋前,他朝内探了探头,低声喊道:“军师,大当家的喊您前去议事。” 他咽了咽口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深深的一道未愈疤痕,想起屋内男人递给自己的那瓶金疮药,连忙补充道: “大当家的心情不佳,与对面那条巨蟒有关,您……您小心些。” 坐在屋内的男子缓缓抬头,一双凤眸在夜色中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幽光,只一瞬又恢复了儒雅温和的模样。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缓缓道:“走罢。” 第36章 你可记得,我是你夫君? 今夜的营地显然无法平静,各家都在讨论着今天发生的大事儿。 有关心今后生活的小媳妇,人讨论的是:“当家的,你说这木炭真能烧出来吗?” 还有那义愤填膺的:“徐牧那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会对夫人如此无礼?” 更有就是被江宁珂那出神入化的身手给吸引的一众粉丝:“咱们夫人练的是什么身法,那鞭腿横扫的劲道,我看,除了将军无人能避!” 周氏也拎着于海的耳朵耳提面命。 “当家的,你可别学那徐牧,他一准是为了他那个半路认回来的义妹。你且等着,有他后悔的那日!” “若不是夫人,你如今蹲哪哭都不知道呢!” “我告诉你,哪怕明天那木炭没烧成,你也得站在她这边,听见了没?” 于海翻了个身,咕哝了句:“哎,你快睡,我知晓了,啰嗦!” 吴双几人更是凑在一起,低声商量: “咱带着老爷小姐们走,何必受这鸟气,也不看看咱们小姐帮他们多少回,尽是一群不知感恩的!” 李氏此时也不管什么房子户籍了,她早就气得够呛,口中骂骂咧咧。 “竟敢瞧不起我们小姐,看不起我们女人,他不是从女人那肚皮里爬出来的?” 想了想尤不解气,又加了一句:“个啖狗粪的无知玩意儿!” 江宁珂丝毫不知她手下的人已经将徐牧全家上下问候了个遍。 她此刻正站在江边,望着滚滚波涛,陷入了茫茫的思绪中。 直到此刻,她方才深切体会到了这个时代对女人的不公,不论能力如何,在世俗眼里,女子就应该是在后院,相夫教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郁结浊气吐出,握紧了双拳,暗暗下着决心。 她一定要努力,要让这群人,知道女人的厉害,再也不敢小瞧女人! 顾砚眸色微动,凝视着少女单薄的背影,她背脊挺得笔直,如青松,如云柏,羸瘦却不失风骨。 他本欲走过去安慰几句,却见胞妹已经上前,只得住了脚步。 月幕中,男子长身玉立,神情清冷,眸光却缠着些许缱绻,遥遥望着佳人。 直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画面才生生打破。 顾砚皱眉看着跪在自己腿边的女人,神情中隐隐带着不耐。 他以前怎不觉得这徐姑娘如此缠人? “将军,兄长再如何有错,您也不能将他赶下山去啊,下了山,他能去哪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月色下,女子泪眼朦胧,哀哀切切,只微微抬起下颌,不经意间便露出了一抹纤细洁白的脖颈,摄人心魂。 徐兰儿今夜特意将自己的小脸洗得干净,穿上了最好的衣裳,想好了一切措辞,只为了今夜在月光下的一跪一哭。 她掩下心头的紧张,悄悄攥紧了手,露出通红了眼眶,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将军,兰儿心悦将军多年,哥哥亦是心疼兰儿罢了,并无对夫人不敬的意思。兰儿……兰儿也只想好好伺候将军。” 见顾砚呆怔在原地,并不理会自己,她忽地生出了几分勇气,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修长的双腿,埋头便想去蹭。 忽地一股巨大的疼痛袭来,直到她的身体重重砸在了地上,她才错愕,自己竟是被眼前的男人狠狠地踹开了。 一口鲜血从唇角溢出,她头发散乱,面色煞白地看着眼前面色冷肃的男子,心慌意乱。 顾砚心中懊恼不已,他见江宁珂二人忽然抬步朝他走来,便一时忽视了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 不想竟被她悄然近了身,一股黏腻恶心的感觉爬上膝头,令人作呕。 他眸中杀意尽显,抬脚踩住女人的脖颈,戾气丛生:“谁派你来的?” “咳咳……将军……咳咳!”徐兰儿被扼得喘不上气,面容扭曲,心头却是万般苦涩。 她失败了,他……想杀了她。 江宁珂几步跑了过来,一脸惊愕。 “顾砚,发生了何事?……徐姑娘?” “这不是经常寻我们阿珂姐姐麻烦的那位徐姑娘吗?”顾无忧走进看清了人脸,不由撇了撇嘴。 顾砚听闻此话,眸色一沉,脚下更下用力。 “夫人……救……救我!”徐兰儿面色惨白,她从未想过,会向眼前这个女人求救,一时又羞又愤,一股耻辱之感涌上心头。 她终于无法再忍受如今的屈辱,崩溃痛哭,眼泪鼻涕均糊在了脸上,瞧着比方才可怜了不少。 “你先松开她,咱们才能听清楚她说啥。”江宁珂见人哭成这样,也不禁一阵无语。 顾砚依言松了手,只是神情依旧冰冷,隐隐还带着一丝嫌弃:“若有隐瞒,我必杀你。” 徐兰儿瑟缩了一下身子,霎时什么旖旎心思也不敢有了,只低声嗫嚅道:“我……我听闻将军要将兄长赶走,便想为兄长求求情,不想……” “将军,我再也不敢了,求将军饶恕!”她慌忙跪着砰砰磕头,一刻不敢停。 顾砚眉头皱了皱,冷淡道:“徐牧不敬夫人,便是不敬我,此等人,我留他无用。你若是不舍,可自行与他同去。” 徐兰儿睁大眼眸,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将军……想把她也赶走么? 江宁珂见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再联想起方才她抱着顾砚的腿,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顾无忧见情况不对,转了转眼眸,连忙说道:“阿兄,我先将这位徐姑娘带回去,你们莫要管她。” 江宁珂见人走了,扭头看向顾砚,笑问道:“她心悦于你,你可知道?” 顾砚见她面上带着笑意,毫不在意地便开口将他与别的女人牵扯在一起,心底莫名便起了一股燥气。 他俯身,逼近她。 将人笼在一片暗影里。 江宁珂霎时呼吸一窒,有些呆愣地抬起头,恰好望进了男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心跳无端加快几分。 他薄唇微启,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夫君?” 江宁珂只觉得“轰”的一下,浑身的血液都朝着头顶涌去,脸上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爬上了红晕。 顾砚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步伐倒是沉稳,只是那绯红的耳尖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第37章 兰儿要揭发兄长 次日一早,空地上便挤满了人。 “夫人早!” “夫人,不管今日能不能成,我们都信你!” 江宁珂迎着众人的招呼声一路走上前,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诸位,在开启木炭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同各位说。” 她没有看徐牧一眼,只是认真扫过眼前一双双赤诚的眼睛,嗓音冰凉中透着坚定: “我知晓,有人觉得我行事乖张,不安于室。但是你们可知,咱们如今在哪?现在是什么处境?” 顾砚眸中顿时凝起了戾气,什么叫不安于室,她怎能如此说自己! 正想打断,江宁珂又继续说道:“说句难听的,咱们如今是逃到此处的,外头一众追兵等着我们出去,好杀了你们将军,取了你们的人头,回去朝廷换取高官厚禄!” “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穷讲究什么?” “我会制炭,你们会吗?我知道如何用木炭锻铁,你们懂吗?我脑子里还有咱们今后如何生活,如何赚取钱财的法子,你们有吗?” “便是将这些抛去,不论我做没做成,我心中思虑的永远都是我们的生计。” “我爹肋骨断了,躺在床上还顾不得安心修养,每日都在担心土豆种植一事,生怕断了诸位的活路!” “与其将目光盯在女人身上,不如问问自己,如今的你,能为营地做些什么?” 一鼓作气地将心里的话说完,江宁珂抬头看向众人,见一个个皆低着头十分惭愧的模样,甚至有的妇人都抹起了眼泪,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无可救药! 她和缓了语气,开口道:“以上的话并不针对任何一个人,我只希望大家明白,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们能够更好地活着!” 出乎她意料的是,随着“砰砰砰”的重重跪地声响起,将士们皆涨红着脸跪在地上,齐齐喊道:“多谢夫人、老爷大恩!属下铭记在心!” 和缓的风轻轻吹过这片土地,拂走了些许尘埃。 江宁珂吐了口气,缓缓道:“不必多礼,开炭窑!” 徐牧站在一侧,脸颊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无比,他将双拳捏得死紧。 将军昨日放言让他离去,他心中便生出了些许悔意,不知怎么回事,他这几日如同昏了头似的,一心只看夫人的不是。 只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他有些紧张地望着那黑色的泥包,心绪复杂。 董信带头上前动手将早已冷却的泥包敲开。 待见到里面那一块块黑色的坚硬物体时,围着的人群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真是木炭啊! 董信立刻伸手掏出一截木炭在手上用力掰了掰,断裂声清脆,还带着漂亮的光泽。 是品质上佳的炭! 周遭顿时哗然一片,周氏颤声道:“咱们有木炭了!咱们再也不用担心今年如何过冬了,咱们冻不死了!” “造出来了,木炭真的造出来了!” 一个小媳妇满脸红光:“老天爷保佑啊!没想到咱们还能用上木炭这金贵物,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我们家栓子今年如何过冬呢!” 周氏感激地看向江宁珂,开口道:“这是我们夫人制出来的,有老天爷什么事,要谢,也是谢咱们夫人!” “话说回来,前日夜里若不是有夫人在,你们说,咱们几个还能好生站在这吗?” “咱们夫人真是天上的神女转世,就是来造福我们的!” 众人一听此言,竟颇觉有理,纷纷向江宁珂行礼道谢:“多谢夫人大恩!” 江宁珂哭笑不得,摆手道:“诸位客气了,只要咱们心往一处看,力往一处使,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顾砚望向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女子,压下了心头翻滚着的种种情绪。 不管她有何不对,不管她是不是那侯府中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这一路以来,不曾放弃他的人,始终是她。 那便够了! 至于别的事,她说与不说,他又何必在意? 徐兰儿面色惨白,瞳孔收缩,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她抬眸看向兄长,见徐牧亦是面如死灰,不禁浑身颤抖。 她不能走,她不死心,凭什么?又不是她犯的错! 扭头看了一眼正魂不守舍的徐牧,她眸中闪过一抹阴鸷,为今之计,只有…… 她悄悄退出了人群,回到了她们的临时住处。 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将自己的包裹打开,从衣物的内袋中取出一封信,上面隐隐有着王庭字样。 徐兰儿手指微顿,没有多加犹豫,将信放在了徐牧所睡的草席下。 人群中,徐牧已经跪在江宁珂身前,哑声认错。 “夫人,是属下见识短浅,错怪了夫人,属下已知错,还请夫人恕罪。” 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江宁珂眉梢微抬,还未接话,就被一声颤音打断。 “将军,兰儿要揭发兄长……曾私下与北戎往来书信。” 这一语如石破天惊,震得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徐牧浑浑噩噩地抬头望向自己那向来温婉善良的义妹,眸中满是茫然之色。 “兰儿,你、你在说什么?” 徐兰儿撇过眼,并不看他,只是指尖狠狠地掐着掌心。 义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 她眸中眨眼便滚下了几滴泪珠,盯着徐牧的衣襟,哀伤道:“兄长,您……您莫要再错下去了!” 她突然跪下,抬起通红的眸子看着顾砚,声音发颤:“将军,义兄早就背叛了将军!兰儿知晓此事后,本欲立即上告将军,可兄长……兄长他以命威胁兰儿!” “兰儿不过一介女流,实在无法反抗。只是心中焦灼无比,日夜饱受煎熬,本欲鼓足勇气告知将军,谁知王爷突然中计,朝中出了如此大事,我……我不敢说了。” 顾砚眸中霎时染上了冰冷,汹涌的杀气如泰山压顶般朝着徐兰儿二人当头罩下,她顿时瑟缩着不敢再开口。 徐牧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跪在地上仿佛正在死死压抑着恐惧的人,颤声问道:“徐兰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徐兰儿被他一喝,身体竟微微打起了摆子,几滴泪珠簌簌滚落下来,可怜极了。 第38章 徐兰儿的真面目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窃窃私语:“徐副将竟真的背叛了将军?”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徐兰儿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事已至此,她索性开口道:“兰儿见义兄曾于人后偷偷以血书信,也不知消息传出去了没……” 徐牧呆呆地看着地上趴伏着的女孩那瘦削的身形,眼前闪过小时候,她脏污着脸站在墙角,怯怯地喊他“义兄”的模样。 自那一刻起,他便将她当成了亲妹子。 眼眶不知为何,微微发涩。 近日,她每每外出回来,眼眸总是委屈泛红,他身上有伤,不好多动,只能再三逼问,她却道夫人不喜她,心中委屈。 又说不小心瞧见夫人与别的将士卿卿我我,可怜将军如此英才,竟被皇帝指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将军心中定是百般不愿…… 徐牧闭紧了眼,浑身顿时如卸力一般,瘫伏在地。 他错了…… 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 还有那书信…… 想到一种可能,他浑身狠狠一震,一股寒气自下而上笼罩了全身,即便是如此酷热的天气,他依旧渗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 于海很快便将搜查出来的书信呈了上来,只见上面是血红的几个字:“荆西百里,深山”。 徐牧双眼血红,神色突然就变得扭曲疯狂,他暴跳而起,径直向徐兰儿冲去。 “我杀了你!你竟敢——”背叛王爷…… 一股巨力将他未完的话击散于空气中,待人被打晕倒在地上,于海收回手,咬牙跪下道:“将军,此事怕有蹊跷,我们……” 徐兰儿见其要开口求情,心中暗恨,连忙打断道:“将军,还请为兰儿做主,若是他醒来,见事情已败露,定然是要杀了兰儿!求将军救我!” 说完,她又扭头看向江宁珂:“夫人,还望看在兰儿大义灭亲的份上,莫要将兰儿赶走,兰儿也是身不由己啊!” 顾砚眸色深沉,望着眼前这戏剧的一幕,将手中书信狠狠捏碎,喉间隐隐泛出一抹腥甜。 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他定北王府数年经营,竟是毁于这等鼠辈之手!他父一生铁骨铮铮,侠肝义胆,走时却背上了千古骂名,他母妃…… “将军!” “阿兄!” “顾砚!你怎么了?” 顾砚双眸染血,持着长刀缓缓走向二人,神色似罗刹鬼神,如地狱修罗,只为索命。 他已不想再听,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江宁珂见他又发了狂,心中大急。这人恐怕是得了很严重的应激性创伤综合征,每每听到与此有关之事,便会变得嗜血狂躁。 她不能任由他如此下去。 事情,总应该要弄个清楚明白。 情急之下,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腹,将他拦在原地。 “顾砚,你先别急!” 顾砚本是深陷于血海深仇之中,眼前一片血色,杀念骤起,难以自拔。 直到一具温软的躯壳突然靠上他的后背,裹着风,蕴着暖,让他的身体顿时微微僵住,顿在原地。 江宁珂暗暗松了口气。 “吴双,说出你方才见到的。” “是,小姐!”吴双上前行了一礼,道:“将军,我方才见徐姑娘鬼鬼祟祟前往木棚,便悄悄跟了上去,见她从包袱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了一卷草席下……” “你胡说!”徐兰儿尖叫道。 她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暴露,心头恨得滴血。 “夫人,兰儿虽爱慕将军,却绝不会同夫人争抢什么,兰儿只愿做个粗使丫鬟伺候在将军身侧,只求夫人莫要再为难兰儿了! 她怯懦地抖动着瘦弱的肩膀,嘤嘤哭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诸位嫂子,为兰儿说说话,兰儿这些年对将军的心意,嫂子们都知道,兰儿又怎会害将军?” 江宁珂弯了弯唇,神色平静:“徐姑娘,或许你不知道,我有个法子,能从信纸上提取出人的指印,而每个人的指印,皆是不同的……” 徐兰儿呼吸一滞,她缓缓垂眸看向自己那纤细的手指,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涌上心头。 众人一听,连忙互相看着对方的手指,惊呼道:“竟是真的!你瞅瞅,俺这和你的就不一样!” “哎呀,神了,我们这也不一样!” 徐兰儿面色难看至极,见所有人都狐疑地看向她,心中一时慌乱无比。 “不、不是兰儿,兰儿没有做过……” 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两步,却突然一把掐过身旁的孩子挡在身前,用簪子抵住孩子的脖颈,神色冰冷又癫狂。 “放我下山,否则,我杀了他。” 被抓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兰儿姐姐,兰儿姐姐,我害怕,呜哇呜哇~” 徐兰儿眸色未动,只紧紧掐着手里的孩子,仇恨地看了一眼江宁珂,眼中满是威胁之色。 “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快放开我家铁柱!”一旁的妇人顿时就急了。 江宁珂抿了抿唇,看着悄悄绕到后头的江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徐姑娘,你要走也可,可否先将事情说清楚?这徐牧虽只是你的义兄,也与你有多年情谊,你便这般待他么?” 徐兰儿瞳孔微缩,想到那个傻子每次有点什么好东西,就往自己这里送,永远都将她放在第一位,一时有些恍惚…… 就是这一刻!江林立即行至她身后,一手之前向江霁学的后折腕擒拿,将人给死死摁在了地上。 徐兰儿惨叫一声,发簪顿时失手掉落,等在一旁的妇人连忙一把抢过孩子,还犹不解恨地朝着她的脸吐了一口唾沫:“呸,贱人!” “放开我,江宁珂,你这个贱人!放开我!” 徐牧苍白着脸醒来,见义妹被摁在地上,下意识地便要去救她,却在起身的一瞬间,想到了刚刚发生的事,心头一痛。 “兰儿,你究竟是为何?王爷待我们恩重如山,你如何能背叛王爷……” 堂堂九尺男儿,话都没说完,竟哭得像个孩子,眼眶通红。 那哭声中带着悔意,含着心痛,哭得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徐兰儿眸中闪过一抹挣扎,却很快被心中的恨意掩盖。 她含恨望着面前这群人,声嘶力竭地吼道:“因为是你们眼中的王爷,杀了我阿爹!屠了我全族!不杀他,如何为我爹娘复仇!” 第39章 山寨突袭 众人一时间神色诡异,甚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迷茫。 徐兰儿哈哈大笑,眼角沁出了泪水:“怎么,被你们眼中大义凛然的王爷吓到了?不敢相信么?” “若不是我阿兄前来寻我,我尚且还不知内情,认仇作父!你们这群人,都该死!” “他说是你阿兄,你便信?你义兄多年待你如何,你心中不知?不过是寡恩少义罢了!”江宁珂故意激怒她。 “你懂什么?我阿兄当年被二王子救下……你,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休想从我这里套话。” 徐兰儿面色狰狞,心中愤恨不已。 直到徐牧恍如隔世的声音传来,她才渐渐平静,只是那张脸却渐渐由红转白,直到煞白一片。 “兰儿,你父亲名唤兰离,是王爷麾下大将。那年,北戎来犯,二王子使计骗你阿娘出城,你父亲情急之下去寻,不慎着了道,二人皆被……” “王爷怜你一夜之间无父无母,便领你到我跟前。你并无兄长,亦无姐妹,王爷说,以后我需当你亲哥哥。” 徐牧声音更咽难言,却也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 “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旁人,定北王手下兰离,鼎鼎有名,并非谁人都能冒充。” 徐兰儿牙齿发颤,眸光游离在眼前人的脸上,渐渐失了焦距…… 她不信,她不信! 她阿兄分明与她长相极为相似,她阿兄说,王爷是她的仇人,她必须复仇,她…… “徐姑娘,你阿兄可有告诉你,复仇后,他如何来救你?”江宁珂眸中露出复杂之色,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憎恨眼前这个姑娘。 可以说,他们此时的处境,皆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这一切若是真的,那眼前这位姑娘,未免也太蠢了些。 徐兰儿口中喃喃:“阿兄……阿兄如何来救我?是啊,阿兄为何不来救我?” 她渐渐失了戾气,却又像是无法说服自己一般,一会喊着我不信,一会儿哭喊着阿娘,大片泪水滑至地上。 片刻后,她终于站了起来,看着周围一群人,目中有癫狂闪动。 口中呵呵笑道:“你们想骗我?你们想诈我是不是?我是不会上当的,我没做错!” “收起你们怜悯的眼神,我阿兄定会来救我的!是你们这群无耻的人,害我们一家变成这样的!我没做错!” “你们与朝廷勾结,陷我父王于不义,边镇十万百姓尽数被屠,你说,你无错?” 顾砚的眸光似冰刀一般,几乎要刮下她一层血肉。 “那又如何,你们屠我满门之时,便当知应有这一天!” 徐兰儿眸中重新燃起恨意,似是已经说服了自己,那股恨意比之从前更甚,仿佛只有靠着这股恨,她才能活得下去。 “将军,我早就心悦于你,若是你不回去同这贱人成婚,我又怎么会下定决心动手! 哈哈哈,要怪,你便怪她,是她害得你家破人亡,是她害得你,不是我!” 顾砚见其眸色疯狂,不欲再多言,一柄横刀脱手而出,在空中带起一道血线。 “蛇蝎心肠,当诛。” 徐牧没忍住,呜咽着爬过去,嚎啕大哭。 徐兰儿抽搐着身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少时的义兄鼻青脸肿地朝她跑来,手中捏着几块饴糖:“兰儿,快吃,我从那几个小子手中抢来的!”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如松柏般儒雅的男人曾抱她坐在膝头,教她识字…… “兰儿,这世间女子不易,识些字,与你未来有益。” 后来,她用他教的字,亲自将他送上了死路……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喟叹,带走了女人眼中最后的生机,吹散了眸中点点悔意。 众人皆都静默无比,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江宁珂抿了抿唇,望着眼前这些眼眶通红的将士,心头也升起一丝怅然。 正静默间,林中突然响起一丝踩踏枯叶的沙沙声。 众人回眸,恰好看见一群土匪打扮的汉子们正持刀悄悄靠近,个个凶神恶煞。 见已经被发现,他们立刻便蜂涌着冲了过来,喊打喊杀声一片。 然后一个个如下饺子般掉落陷阱。 江宁珂嘴角抽搐,下令道:“不会武的女人孩子们,速速跟着我娘到后方去。” “嘶——哪个鳖孙在里头插了尖刺,痛死老子了!” “刘大这瘪犊子怎么探的路?哎哟,老子的腰!” 陷阱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批猎物竟然是人。 顾砚抬眸看去,见对方竟有千人之众,挑了挑眉,这是……土匪来抢占地盘? 将士们此时恰好都有一股火气无处发泄,所有人眼中都仿佛看见了猎物一般,发着饿狼般的寒光。 顾砚沉声下令:“黑云骑众将士,随我应敌——” “杀——”喊杀声如雷震鼓,直击九霄。 一股浑厚的战场厮杀的锐气扑面而来,唬得对面的土匪们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 黑云骑将士才不管他们退不退,只持刀势如破竹,从土匪中撕开一条血口。 一时之间,惨呼声、哀嚎声大作! “大当家的,这莫不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兵将,咱们中计了!”尖嘴猴腮的男人急忙忙嚷嚷着,扭头便往后跑。 秦世林双眼眯起,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他本是以为对面山头这群人乃是误入此处的难民,不过一盘散沙,如今看来,是他小瞧了他们! 朝廷要来捉拿他?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 他看了一眼始终跟随在一侧清朗若风的男子,眸中泛出既警惕又略带赞赏的光芒。 今日出发,他本欲带二百人前来壮壮声势即可,目的便是将这群人赶下山去。 是他的这位军师出言阻止,言对面能斩巨蟒,必然不同一般,他这才提高了警惕,否则,此番必将危矣! 见自己人已被对方杀得丢盔弃甲,他心头一跳,连忙大喝一声:“退!” 抬手便欲揪起身边男子纵身离去,不料手中竟抓了个空。 他抬眼看去,见竟是一女子悄悄劫走了人,不由扬起眉毛。 这小娘子光看背影便让人心猿意马,若是能抢回寨子做个压寨夫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第40章 我不行了 江宁珂将男子扛在肩头拔腿就跑,回头见那黑脸壮汉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不由一阵恶寒。 她连忙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感受到身后有一阵迅猛的疾风扑来,她足尖一顿,将肩上男子扔在地上,当即回身猛地一个旋踢,将人逼得倒退两步。 好生泼辣的小娘子! 秦世林暗赞一句,眸中兴味更足,这脸当真是花容月貌,正合了他的胃口! “小娘子,不如跟我回山寨,做我的夫人,我必带你吃香喝辣,绝不受委屈!” 江宁珂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也不知多久未沐浴,方才动作间的一股臭味差点让她当场撅过去。 还和他回山寨?图啥?图他不洗澡? 秦世林见小娘子面色不佳,伸手便要去抓人,斜后方却猛然劈来一股巨力,裹挟着阵阵刺骨劲风朝他脖颈而来。 他后背几乎立时汗毛竖起,多年刀口舔血养成的危机感告诉他,必须躲! 他当即就地伏身往一侧连滚了三四圈,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一排树枝贴着腰侧深深插入地面,入地三分。 秦世林狼狈地抬头望去,见一黑衣男子自林间纵跃而来,眸光一凝。 即便是如今危急关头,他也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句:真乃天上谪仙,人间玉树! 有了如此劲敌,他心中燃起熊熊战意,也不再纠缠于江宁珂,持刀便朝顾砚迎了过去。 江宁珂见顾砚过来,心头也大松了一口气。 她一把将手边男子重新扛上肩头,深呼吸片刻,拔腿就往营地跑去。 顾砚手中攻势微顿,眼角余光掠过她肩上的男子,眸中闪过一抹沉郁的戾气。 “哈哈,这女人定是看上了我家军师的容貌,抢回去做压寨夫君了,有意思!” 顾砚回眸,目光森寒,瞬间便出招袭向黑壮男子。 正倒挂在江宁珂身上的燕月天,此时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不过是见这女子恰好朝他看来,便做了个救命的口型,好通过她知会一旁的顾砚,谁知这女人竟然自己便愣头愣脑地冲过来了。 她可知秦世林的功夫如何了得?当真是莽撞! 即便是斯文如他,此刻也不禁在心中暗暗骂娘。 这条路如此颠簸,他被女子倒挂在肩膀上,不仅姿势极其不雅观,腹中还翻涌起一阵反胃之感。 “姑娘——快将我放下,我、我不行了。” 虚弱的声音在风中消散,江宁珂匆匆赶路,只听到了被风送回来的一句“我不行了”,连忙又将脚步提得更快了些。 还是快些送去给乌黎,人都快不行了,也不知被那些凶悍的土匪们如何折腾的。 那小脸苍白的,啧啧,真可怜啊! 燕月天:……呕! 江宁珂脚步霎时一顿,双眸瞪大,似不可置信般,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低头朝后看去。 她最珍爱的枣红色的胡服,那裤脚上沾满了呕吐的秽物,而始作俑者,依然在……呕—— 她几乎是火烧屁股般,一把将人给丢到了地上。 嫌弃地皱了皱眉,她望着不远处的营地,大声喊道:“娘,娘呀!” 时云清抱着一把刀匆匆跑了出来,见四周安全,瞅了眼地上的人,连忙问道:“咋了这是?这位是谁?” “娘,快去叫两个人来,这人不知得了什么病,我不敢将他弄回营地。” 江宁珂悄悄附在时云清耳边说道:“我看他吐成这样,怕是得了霍乱,这病可是会极速传染的,你瞅瞅我这衣服给他吐的。” 燕月天:什么霍乱?这位姑娘,你说得那么小声,以为在下听不见么? 他开口便想解释,胃中却又是一阵翻涌,他连忙转身,呕—— 时云清一看,连忙屏住呼吸,急道:“会传染你凑这么近作甚?赶紧的,咱先去河边洗洗,这人……咦,就先放这!” 江宁珂回头看了看树林,见顾砚已经将人都控制得七七八八了,心里寻思着放上一会应是无碍,罢了,保命要紧。 燕月天:……? 母女俩急吼吼地跑到河边一顿洗漱,江宁珂拿出抽到的肥皂将手指头从内到外抹了个遍,边洗边感叹道: “这肥皂可是我斥巨资抽的,足足感受了六次谢谢参与,可算是到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时云清嫌弃地看了一眼这酒店里赠送的一块拇指大的小肥皂,脸上的肌肉都抽了抽。 “咋就这么点,还是得省着点用,留下搓那布条多好,咱那沐浴乳剩不多了,不能再用来洗布条了。” 江宁珂手中动作一顿,迟疑道:“可是这肥皂不香啊,不行,不用沐浴乳洗洗,我就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毕竟擦那啥的,我老觉得它有味儿。” 时云清顿时就一阵没好气,口中唠叨着:“你说你,都啥时候了还瞎矫情,洗干净不就完了吗?就是卫生纸也没哪个带着香味儿的,净事儿!” 江宁珂微微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搭腔。 哎,等她闲下来的,还是做点肥皂给老妈!这一天天的,又是吃又是住,太忙! 待二人终于洗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燕月天已经在地上躺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正与一匹饿得眼冒绿光的狼死死对峙。 见母女俩终于回来了,他心头稍稍松了口气。 若不是这狼谨慎不敢上前,他早已尸骨无存,为今之计,唯有寄希望于她们,速速回去喊人来! “哎呀妈呀,这怎么还有匹狼?娘,你快回去喊人,狼一般都是成群来的!” 江宁珂边喊边拿起刀快步朝着燕月天跑去。 那狼惊了声,眸中凶意暴起,抬爪便朝燕月天撕去。 燕月天:吾命休矣! 若不是身受重伤,方才又被一摔一颠,他也不至于虚弱至此,心中顿时哀叹连连。 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那小娘子功夫极俊,只见她足尖陡然发力跃起,持刀便直击野狼要害。 不过短短一瞬,一股粘稠的血液便带着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溅了他满面满身。 “也不知这狼肉好不好吃……” 听到女子的自语,燕月天不禁嘴角抽搐。 姑娘,不忙着吃狼,先救救在下! 第41章 抵御心头的悸动 “嗷呜——嗷呜——” 林中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不好,狼群来了! 顾砚心中担忧后方妇孺,猛然加快了攻势,秦世林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男子还有余力,顷刻间便被锁住了咽喉。 他艰难出声:“好汉,我观你后方还有不少妇孺,不若我们就此休战,先减少无谓的伤亡,如何?我即刻便带人走。” 他见对方神色松动,为表诚意,当即嘶哑着下令:“弟兄们,撤——” 顾砚见此人身手灵活,眸中也并无甚奸邪之色,心中一动,短短思虑几秒,便松开了手。 秦世林顿时如蒙大赦,几步遁入山林便消失不见。 顾砚顿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眸色微深,不知在思索什么。 燕月天此时已被董信带人团团围住,乌黎如今忙于救治伤患,无暇过来,便也只得派他出马。 董信心中记着夫人叮嘱,此人不知身患何病,要小心为上,便只站得老远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与那山匪同在一处?” 燕月天见终于来了个主事的,连忙大声答话道:“我乃代州燕氏,燕月天。 因兄长落难,便出山寻他,岂知被那山匪给劫去扣作军师,还劳烦诸位向我表兄通传一声。” “你兄长何人?” “顾砚!” 江宁珂闻言眉头一跳,几人瞬间面面相觑。 是顾砚的表弟?那他们此时将人扔在此处便不太合适了。 江宁珂犹豫了半晌,开口道:“你们去收拾一间靠边的单独木棚,对了,他的用度都不可与别人混用,也不许别人探视,一切待乌黎回来看过后再说。” “是!” 没有了外敌,杀一群狼对将士们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 很快,伴随着狼嚎的湮灭,将士们的欢呼声便在午后的晴空中响起。 随着大大小小的狼尸抬回了营地,大家的脸上略微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但那份轻松也只维持到了徐牧跪下的那一刻。 他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动,好半晌,才勉强对顾砚说了一句:“徐牧万死难以辞其咎。” 顾砚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光变得幽凉而深邃:“徐牧,徐兰儿一事,怪不得你,不过是小人钻了空子罢了。但你对夫人不敬,我不能容,即刻下山去。” “谢过将军!”徐牧抬起的面容苍老了许多,他重重磕了三个头,眼眶微湿。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看向江宁珂,再次重重下跪:“夫人一心只为我等,徐某还如此无礼,实在万分惭愧,还请夫人恕罪。” 江宁珂见他神色萎靡,再也没了之前那神气,想了想,便开口道:“你既真心悔改,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徐牧双眼微微有光亮涌动,他抬头望着江宁珂,带着一丝希冀。 他愧对王爷,愧对将军,他只想用余生赎罪,为自己,更为了兰儿…… “这几日你便跟随在我身侧,随我使唤,如何?” “是,夫人!属下遵命!” 徐牧重重磕下头去,一滴泪从通红的眼角滴落地面,溅起几分尘土。 晚风吹拂过林间树梢,空中飘散出白日留存的血腥之气,让人颇有些心浮气躁。 奔流不息的河岸边,伫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 “对不起,我今日开口让徐牧留下,许是扫了你的颜面。”江宁珂悄悄打量着顾砚的神情,心中升起一抹愧疚。 她不是什么圣母,昨日顾砚说让徐牧下山时,她心中是存着一分快意的。 她这些日子如此劳心劳力,虽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家人过得更舒服些,但也直接造福了这群人好吗? 被人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她真的有过就此甩手不管,带着父母离开的念头。 可是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沉重得很,她不想再让此人影响了心情。 “并无,阿珂,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你可自行决定他的去留。” 顾砚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深邃的眼眸中却泛着微微暖意。 江宁珂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这样的话说多了,她会当真的。 她垂下了眼眸,下意识地掐着指腹来抵御着心头的悸动,嗓音又轻又涩:“你不问问我为何让他留下吗?” “不必问,不论你想做什么,尽可去做,我定会……” “顾砚!”江宁珂有些慌乱地打断了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话听完,她便再也无法抽身,再也无法正常与他相处。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他,挽起唇角:“多谢,其实我是想让他在附近搜寻一些矿脉。” “矿脉?” 顾砚转眸看她,深眸中透出些许探寻之意。 至于方才的打断,他并不介意。未来日子还长,她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何必急于一时。 “对,实不相瞒,我对我们的住所有些想法。如今暑热尚且无碍,待得天气凉些,木制的屋子便无法再保暖,且风吹雨淋,极易损坏。” 她看向滚滚长河,一双清润的眸子里盈上了朝气。 “我知如何烧制砖瓦,只是还需寻得石灰岩方可行。有了砖瓦房,我们的防卫也能更加紧实些。” “若真能制出砖瓦,日后我们当无后顾之忧!”顾砚点头给予了肯定。 江宁珂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就这么站着望着河中汹涌翻腾的波涛,静静想着各自的心事,倒是意外地和谐自在。 良久,顾砚突然说了一句:“今日多谢,我失控了,不会再有下次。” 江宁珂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知道自己的问题。 抿了抿唇,她安慰道:“人之常情,不必过于苛责自己,顾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人挑衅你,你便想想他们往日在你父王面前俯首称臣却又十分憋屈的样子,心里一定会快活许多。” 顾砚轻笑出声,刹那间,浩瀚星海皆涌入他的眼眸,斑斑月华将二人笼罩在夜幕之下。 江宁珂抬眼,一眼便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这两句诗就这么自然地在脑海中浮现: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朗朗若日月之入怀。 二人相视而立,气氛不知不觉就变得暧昧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江宁珂回过神时,她的手已经覆上了男子的眼眸,一双有力的大掌正揽着她的腰,二人呼吸靠得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要…… 江宁珂:!!! 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她顿时傻眼,如今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将手死死摁在顾砚的眼睛上。 第42章 太阳能电击棍 “将军!今日救回来的那位……” 董信那大咧咧的声音突然在后方响起,江宁珂当即如触电般缩回了手,耳尖瞬间就红了个透。 这回真是丢脸丢大了! 她蹬蹬后退了两步,脸上挂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那什么,我方才见你脸上好像有只虫子,呵呵!” 说完也顾不得看顾砚是什么表情,她瓮声瓮气道:“我还得回去看看我爹的伤势如何,你们聊。” 本着只要我跑得快,尴尬就追不上我的原则,她挥了挥衣袖,留给二人一个靓丽(落荒而逃)的背影。 董信傻愣愣地看着顾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来得……不太合时宜,顿时心中一片凉凉。 他本是见今日那位俘虏屡次要求传话见将军,想着那毕竟是将军的亲表弟,便来传个话。 哪成想……他真的完了! 顾砚望着那抹匆匆离去的背影,眸中的温和渐渐卸去,扭头盯着董信,声音冷得像是一根寒弦:“沿河岸跑二十圈。” “……是,将军。” 董信哭丧着脸,讷讷应是。 顾砚依然绷着脸,语气难辨喜怒:“何事?” 董信硬着头皮答道:“是今日夫人救回来的那个男人,自称是您的表弟,他说想见您。” 想起今日那个趴在阿珂背上的男人,顾砚眉头拧起,眼底闪过一抹暗沉。 “走罢。” 燕月天本是坐着拧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听到门外动静便站起身来,将目光移向门口。 只见一截玄色衣摆撕扯开浓郁的黑暗闯入视野,无端给人一种浑厚的压迫感。 顺着衣摆将视线上移,他恰好对上了一双冰冷狭长的眼眸,那眸光森寒,看得他心头一震。 眼前的男子瞧着虽甚是年轻,却自有一股内敛锋芒,宛若黑夜中的孤鹰,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他不禁回想起五岁那年,同父亲入京时见过的表兄模样,只觉得与眼前这人大相径庭。 正出神之际,顾砚开了口:“你出自代州燕氏?” 清冽的嗓音将燕月天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正了正神色,行礼道:“表兄,我乃燕家三郎,燕月天。” “族中听闻你和姑母出了事,急忙便派我们出来寻救。” 顾砚面上未起波澜,只缓缓问道:“其余人在何处?你如何在此?” 燕月天摸了摸鼻子,面颊微红:“我同他们走散了,后来被山匪给劫走,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表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竟在此寻到了你!” 他眸中喜色清晰可辨,顾砚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什么。 燕月天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兄长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背叛苦楚,方能走到今日,变成这副冷漠的性子。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五岁那年我入京,曾与你因一块桂花糕大打出手,后来我们皆被姑父罚了十大板,一起在祠堂抄书,你将桂花糕藏于佛像后……” “闭嘴。”顾砚眉心跳了跳,认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从那双凤目中倒是依稀能寻到记忆中的那张夸张的胖脸。 “既是来了,便在此住下。今日是我夫人救了你,岳父一家对我恩重如山,你明日去见礼。” 燕月天想到今日那位风风火火将自己撂在此处的女子,眉头不禁跳了跳。 她? 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表兄,你受苦了。” 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还要娶一个这样彪悍的媳妇。 顾砚耳朵动了动,忽然抬手直直将刀从木棚缝隙中掷了出去,外面很快便响起一声惨嚎。 “什么人?” …… 江宁珂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才躺在了简易木床上,思索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徐牧看不惯她,但他只是一个出头鸟罢了,她必须得借着这只鸡来儆剩余的猴。 她可不想时不时被人指责如何出风头,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些人,她必须得一个一个,训老实。 翻了个身,她又想到了今日那群山匪的突然袭击,顿时蹙紧了眉头。 她这一家子如今弱的弱、伤的伤,今日若是出了什么闪失…… 想到这,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她爸妈需要一个得力的武器。 躺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云清唬了一大跳,揉着眼睛跟着坐了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又有贼人来了?” 江宁珂缩了缩脖子,讷讷道:“不是,娘,好久没抽奖了,我寻思着看看能不能弄到得用的武器。” 二人低声商量着,好像除了厨房里的砍骨刀顶点用,也没啥是她们能想得到的了。 这时,江霁的声音突然鸟悄地传了过来:“闺女,我包里头有根电击棍,太阳能的。你试试?” 江宁珂眼前一亮,惊叹道:“可以啊老爸,这个好极了!多少钱记得不?” 江霁咂摸咂摸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啊,单位采购的。拧着眉仔细想了想:“估摸着……两百左右?” 江宁珂打了个响指:那我试试! 才打开大转盘,系统竟然又有了弹窗提示: 【恭喜您,成功种植土豆,奖励100点欢乐豆!】 【恭喜您,成功烧制木炭,奖励100点欢乐豆!】 嗯?原来这也算贡献么? 江宁珂摸着下巴,看了一眼欢乐豆,发现已经涨到了533点,唇角微微弯起,有钱就得任性! 她当即输入200点,点击抽奖。 很显然,大转盘不愧是狗中之王,三人望着手中抽中的一瓶灭火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时云清龇了龇牙:“没事,遇到坏人我就操起灭火器往死里喷他,口中大喊“纵水术”,吓也能给人吓死。” “然后就被人顺利绑上木桩子当成妖怪烧死,这瓶灭火器够扑灭火星子不?”,江霁凉凉地问道。 时云清:…… “哈哈哈~”两个孩子拍着床板哈哈大笑,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儿。 “闺女,你还有多少点数,咱们再抽一次?”江霁不死心地问。 江宁珂一咬牙,再次输入了200点,心中的小人疯狂鞠躬祈祷。 这次转盘上出现的东西更加五花八门起来,她视线一一扫过去,行李箱、她的洗面奶、老妈的珍珠耳坠、剔骨刀,还有电击棍! 她呼吸微微粗重起来,这次好像能成! 【叮——恭喜您,获得太阳能电击棍,已为您存入背包,请查收。】 终于! 她唇角高高扬起,直接取出小小的电击棍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哇~姐,给我看看!”江宁奕的眼眸霎时亮起,扑过去欣喜地反复摩挲着电击棍。 这根电击棍通身漆黑,20厘米的长度,携带十分方便。 “妈,以后你们出门就带着它,要是有坏人,就嗞他!”江宁珂按下按钮,前方立即出现了一条蓝紫色的闪烁电光。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喜色。 第43章 再来犯,必杀之 秋风在黑夜中飒飒作响,吹得枯叶在枝头上乱颤。 山间的营地中已经陷入了寂静,只有一队黑云骑将士还在林中警惕地来回巡视。 而另一座山头,夹在山谷中的寨子却是灯火通明,哀嚎声一片。 伴随着“啪啪”的鞭子破空打在皮肉上的声响,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被绑着手倒挂在树下,满身血痕,口中滋哇乱叫。 院中放置着一张盖着虎皮的矮榻,秦世林裸着上半身懒洋洋地趴在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瘦猴儿的方向。 他身后的美貌婢女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皮开肉绽的后背涂抹着金疮药。 “大当家的,您这伤可需得好好养上几日,奴婢瞧着怪心疼的,那贼子当杀!” “哼,都是刘大这猪狗查探不力,害得我们损失了这么多弟兄!” 站在秦世林身前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他身上肌肉虬扎,块垒分明,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只是他此刻正狠狠抽动着手头带着倒刺的鞭子,满脸暴虐之气。 “大当家的,饶命啊!饶命!” 不消片刻,那瘦猴儿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身上的衣裳都被抽成了碎布条,鞭痕处血迹斑斑,两眼直往上翻着,眼瞧着是要不行了。 秦世林手指一顿,心中顿觉无趣,摆了摆手道:“阿东,别打了,拖下去。” 名叫阿东的壮汉愤愤地丢了鞭子,转头看向秦世林,粗声说道:“大当家的,下次让我去,我定让那个打伤您的小子跪着给您磕头认错。” 美貌婢女已经捧了一盏茶过来,小心地喂到秦世林嘴里,神色间显然对阿东的话颇为赞同。 “磕头认错怎么够,那贼子需得为我们大当家的当牛做马,摇尾舔鞋,方能泄我们心头之恨!” 秦世林眸光闪动,想着今日遇上的那个周身布满危险气息的男子,语气寒凉:“阿东,那人功夫极俊,只怕我们无人打得过。”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 待他派出去的人探清地形……秦世林心中嗤笑一声。 到时候,地盘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 阿东身上的肌肉鼓了鼓,露出一脸不服之色:“我们飞虎寨两千好汉,拼尽全力一冲,还能拿不下那区区几百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大当家的,军师被他们劫走了,可会暴露我们所在?” 秦世林懒散的身形一顿,冰凉的头皮发麻之感从心底升起,他当即就要从虎皮上爬起身来。 院外却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双黑靴裹挟着渺茫夜色踏入院中,墨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世林霎时双眸瞪大,望着门口的男子神色惊骇。 男子身后拖曳着粘稠而狰狞的婆娑树影,带着一股血色腥风卷入,恍若取人性命的罗刹鬼神。 他抬手将手上宛如死狗一般的小喽啰扔向秦世林,砸得对方当场从踏上滚落下去,依稀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大当家的!”身后的婢女失声惊叫。 “贼子找死!” 阿东大喝一声,捡起鞭子就朝顾砚面门而去。 那鞭上的倒刺还挂着方才从瘦猴儿身上剐下的一层碎肉,在空中卷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弹响,其中蕴含着的气力似要狠狠撕扯下对方那一身血肉。 顾砚非但没躲,反而迎面直击而上,手中横刀转动,飞快地卷住鞭尾,金属相击,缠起一阵刺耳的金戈之声。 阿东用力朝后一扯,发现竟是扯不动,这才正眼瞧了面前这个冠玉般的男子。 这小白脸,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他干脆以拳出击,直捣顾砚面门,不想顾砚身体极速一闪,不过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他身后,一招碎了他一条腿骨。 “啊——”美貌婢女一看连阿东都倒下了,捂嘴大声尖叫:“快来人!!寨主遇袭——” 秦世林心头狂跳,连忙白着脸喊道:“壮士,手下留情!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伤我兄弟!” “大当家的!阿东……不怕死!” 阿东痛得面色惨白,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之色,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顾砚微抬眉梢,眼底划过一抹欣赏。 倒是条汉子。 他盯着秦世林,冷声问道:“今日我俘回去的男人,你是在何时何处遇见他?从实说来,否则,你说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援兵来得快?” 秦世林倒吸一口凉气,他紧紧看着面前男子的双眸,见其中未有一丝犹豫之色,连忙问道:“你是说军师?” 他回忆了片刻,道:“应是襄州一带,我见他身着富贵,以为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单独出行,便将他绑了来,想要点赎金,谁知他说他并无家人。” “后来我本欲赶他下山,却发现他颇有谋略,便留他做了军师,至今也不过几日罢了。” 襄州……若是从代州出发,时间地点倒是对得上。 顾砚眸色深了几分。 秦世林连忙道:“好汉,知道的我都说了,你看,我这兄弟能不能?”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顾砚也不欲再与他们纠缠,几步跃入了夜色中。 随着他身形隐入黑暗,清冷的嗓音在庭院中缓缓响起:“今日念你们初犯,暂且小惩大诫,若再敢派人来犯,必杀之。” “……大当家的,这是个硬茬子。”阿东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 方才若不是大当家的及时阻止,只怕他此刻已然被拧断了脖子,毫无反抗之力。 秦世林勉力起身,喷出一口血,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忍让。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待我养好伤,必将山头抢回!” 顾砚回到营地,董信几人便急忙迎了过来:“将军,可是寻到了那群贼子的老巢?” “在对面山谷间,约莫两千余人。” “我们这就整顿队伍前去剿匪。”于海当即肃容,面上的刀疤一拧,一股子煞气便涌了上来。 “不急,那土匪头子没有半月恢复不了,这几日我们先布防一二,建房子要紧。” 顾砚眉头轻皱,摇头拒绝。 “是,将军!” 第44章 寻到石灰石矿脉 翌日,天光艳朗。 燕月天一早便来同江家人问了安:“昨日多谢表嫂与伯母搭救,在下才得以逃出生天,燕某在此谢过!” 想起这人昨天被她们母女俩折腾了半日,江宁珂一时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抱歉,昨日是我照顾不周,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燕月天:……不提昨日,我们还能做朋友! 他眼皮跳了跳,仍然温文有礼:“表嫂言重了。” “这位便是表妹?”燕月天转眸看向站立在一侧的顾无忧,含笑问道。 “表兄有礼。” 顾无忧眸中带着些许寻得亲人的欣喜,起身行了一礼。 “我年少入京之时你才满月,如今竟长这么大了……” 江宁珂见这二人开始追忆往昔,便很有眼力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哈哈哈,少爷叠得太快了,毛毛又要输了!” “吱吱唧唧~” 林边传来一阵孩童兴奋的欢呼声,还有一只正在抓耳挠腮的小猴子,江宁珂不禁被吸引了过去。 自从他们杀了那只巨蟒,山上的这群猕猴们便活泼了许多,时常跳出来在他们的营地中好奇地乱蹦,还会学着人的样子,帮他们一起挖地基。 因着这猴子不伤人,所以将士们也并没有将它们赶走,还时不时喂它们一些吃食,两个不同的物种相处的倒是十分和谐。 “毛毛,叠这里!不对,是这里!” “虎子哥,你别瞎指挥了,让毛毛自己来!” 一群激动欢呼的孩子中间,蹲在地上埋头垒高金字塔的是江宁奕与一只毛色金黄的小猕猴。 江宁珂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心中暗想:这小胖子越活越回去了,连小动物都欺负上了。 忽然,她目光一凝,语气中带着一丝讶然:“啊奕,这些石头是从哪来的?” 江宁奕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 “这是毛毛从山上带下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江宁珂不由扬了扬眉。 这只猕猴虽不是猴群中最强壮的,却意外地是聪慧,应当是猴群的首领。 在江宁奕的人格魅力(不断讨好)下,这一人一猴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江宁珂的语气中带上了几丝欢快:“这就是石灰石,啊奕,你能让它带我们去取石头的地方吗?” 江宁奕闻言,当即从怀里掏出一颗梨递给毛毛,再拿起这几颗小石头,朝着它一阵比划。 “这个你知道在哪吗?要很多很多。” 毛毛挠了挠脑袋,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唧唧吱吱片刻,便招呼着他们往山林中走去。 江宁奕激动道:“姐,它一定是听懂了,咱们快跟上去看看。” “徐牧,走,上山看看。” 一群人来到山上,江宁奕便朝着树林间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一群小猴子便吱吱喳喳地荡了过来。 毛毛生怕别的猴子抢占了它的位置,一下子就蹿进了江宁奕的怀里,眯着眼享受着他的顺毛服务。 江宁珂双眸瞪大,可以啊老弟!多日不见,竟成了猴子王! 还真……有点羡慕,她也想撸! 正想着,一只小猕猴从天而降,一下子就荡进了她的怀里,软软糯糯的毛发让她的心顿时化成了一团。 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漾出了金黄色的流光,江宁珂不由笑眯了眼。 它们仿佛真的一点也不怕人,也许是因为这群孩子们日日陪着它们玩的缘故,一路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吱吱唧唧——” “唧唧~” 猴子们一路在树上荡来荡去,时不时还将自己摔进孩子们的怀里。 有时候荡得太快,见江宁珂几人跟不上他们,还会停下来等一会,十分通人性。 往前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周围的植被就渐渐变得稀少起来。 江宁珂心跳快了几分,她几乎是立刻便肯定了,周围一定有矿脉。 这是水土流失导致的石漠化现象,这里应当是有一座露天矿。 果然,越往前走,周围裸露出来的基岩便越多,直到一座巨大的矿山呈现在眼前。 毛毛停下了脚步,叽叽喳喳地朝她们示意着,还捡了一块石头递给他们。 真的太乖巧了有木有! 和她现代在景区里遇见的那些“烧杀抢掠”的猴子们截然不同。 江宁珂没忍住,伸手顺了顺它的毛发:“毛毛,谢谢你!” 她接过石头一看,果然是石灰石。 “太好了!咱们的房子终于能造起来了!”江宁珂喜不自胜,连忙吩咐道:“徐牧,你快回去多叫几个人来,我们今日便开采些矿石回去!” 徐牧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竟还真的找到了。 他本以为…… 垂了垂眸,他恭敬应了是便往营地赶去。 江宁珂绕着矿脉走了一圈,心中豪情万丈,这便是建一座城池也够用了。 欣喜之下,她直接拿出了一把昨日抽奖抽到的香蕉,一根一根地掰下来递给了猕猴们。 “这是给你们的奖励,谢谢你们带路!” 小猕猴们哪吃过这个,此地光照气温达不到生产香蕉的条件,它们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果子,眼中满是好奇。 江宁珂见它们竟然还有一丝犹疑,温声道:“好吃的,试试?” 毛毛看了一眼江宁奕,见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便大着胆子咬了一口。 然后……它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快速啃完了这一根香蕉。 剩下的猕猴们也不笨,见头领都开吃了,急忙忙便将东西往嘴里塞去,生怕慢了一秒就被抢走。 “唧唧吱吱~唧唧~” 一根香蕉,也不过是眨眼间便吃完了,小猕猴们抓耳挠腮,抬头渴望地看着江宁珂。 这是什么果子,真好吃! “暂时没有了,等下次你再替我寻到别的矿脉,我再奖励你们!” 这不就是现成的土着吗?还有谁能比它们更聪明,更熟悉这里? 虽是这么想,她心头却诡异地浮起了一股负罪感,这算是奴役未成年猴子吗? 毛毛挠了挠脑壳,大大的猴眼中若有所思。 “夫人,这是甘蕉吗?” 江宁珂扭头,见一群孩子们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禁失笑。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一人分了一颗,弯唇道:“甘蕉没有了,不过我有更好吃的。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第45章 她被调戏了? 虎子看着手中精致的小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惊讶道:“你们快看,这上面画着一只小小的兔子!” 虽然怪模怪样的,却好看得紧! “哎呀妈呀,这么小的纸上也能画画呢!” “哥哥,这是什么兔子,为什么这么香?”妞妞不住地耸着鼻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小石头则是直接将东西塞进嘴里,小嘴塞得鼓鼓囊囊:“这,这一定是好吃的!” 江宁奕不禁扶额,他抬手接过糖果,三两下剥开糖衣,将糖块塞入虎子的嘴里,说道:“这是糖,这样剥开吃的。” 却不想,虎子眨眼就将嘴里的糖块给吐了出来,连带着拉着丝的口水,小心翼翼地用纸包了回去。 江宁奕:我去,大兄弟,这是什么骚操作? 虎子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江宁珂,捏紧衣角说道:“夫人,我……我想带回去给我爹娘尝尝。” 这糖块太好吃了,虽然他只含了一口,那股子甜香却仿佛还在嘴里蔓延。 他爹娘这几日辛苦极了,他……他想让他们一起吃! 他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觑着江宁珂的脸色,生怕惹了她生气。 “我也要拿回去,给我爹娘尝尝!”小石头一听,也十分不舍地将嘴里的糖块吐了出来,学着他虎子哥的模样包了回去。 小舌头还在不住地舔着唇角的糖渍,一脸意犹未尽,手上的动作却是十分利索。 江宁珂呼吸一窒,望着眼前这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心头震动。 这群孩子中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也不过才四岁,竟懂事让人心疼!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轻轻摸了摸几人的脑袋,重新又给每人分了两颗糖果,安慰道:“你们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这很好,我再奖励你们两颗,每个人都有,放心吃!” “谢谢夫人!” 孩子们一下高兴地跳了起来,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真好吃!”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饴糖!等我们能下山了,我要让我娘也买几颗。”石头小心翼翼地捂着嘴,生怕那糖块在张嘴时给掉了出来。 就在众人一片欢笑时,一道浑厚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石头,你们是不是又闹夫人了?” 江宁珂回身看去,见是于海几个将士正朝着他们走来。 她连忙笑道:“孩子们今日帮了大忙,你们可不许说他们!” 顾砚盯着她颊上漾出的细小梨涡,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弯腰拾起一颗灰白色的石头,他疑惑道:“这便是能建房的矿石?” 江宁珂显然十分愉悦,抬手指了指矿山:“这是石灰石矿,今日大家辛苦些,多挖点回去,我现在便回去垒窑备用。” “路上当心些。”顾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微微泛着暖意。 江宁珂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喊道:“孩子们,咱们出发,回去啦!” 女子高挑的身影被簇拥在一群孩子与猴子之间,倒像是个林中的精灵,顾砚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难得见她如此模样,也……甚是可爱! …… 回到营地,江宁珂便开始着手安排下去。 “董信,你带人去林子里掘地二尺,取几筐土回来。” 地下二尺的古土壤形成于八万年前,富有黏性,是烧制砖瓦的上佳材料。 江宁珂暗暗回想着以前在某站上看过的荒野求生视频,一步一步地指挥着。 “徐牧,你们几个来做窑炉,还有炭窑也做几个,接下来我们应当会大量烧制砖瓦。” “是!” 想到这里将会有一座座青砖瓦房建造起来,那还是他们自己要住的房子,将士们就一阵激动,干劲十足。 连妇人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烧水打水地前来帮忙。 这个说:“夫人,快喝点水。” 那个问:“夫人,俺们真能住上砖瓦房吗?俺们以前住的都是夯土屋,到处都是老鼠打的洞,给俺那被子都咬得稀碎!” 周氏一听,立刻就接上了话:“可不是!一下雨,那墙上还扑簌簌往下掉土块,腌臜得很!” 江宁珂静静听着他们聊天,但笑不语。 有了上次做炭窑的经验,这次大家很快便做好了圆形的窑炉。 待顾砚几人风尘仆仆地将石灰石运回来,基地的第一次烧制便开始了。 江霁听着外头“嘿哟嘿哟”吵嚷干活的声音,早就在床上躺不住了,外面干得热火朝天,他在床上傻傻望天,这不熬人呢吗? “吴双,吴双啊!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看看,我闺女在忙啥呢?” 江宁珂此时正忙得热火朝天,在经过大半天的加水反复摔打锤炼后,这堆挖回来的土块终于变成了一堆稠泥。 用平整的木板捆制为长方形的模具,很快便有了砖头的模样。 黑云骑的将士显然都是十分聪慧的人才,江宁珂只教了如何制砖,他们便举一反三地连瓦片也制了出来。 看着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砖瓦,江宁珂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抿出了两颗梨涡。 小手叉腰感叹:这都是朕打下的江山啊! 顾砚本欲来寻她商讨一下挖矿事宜,闻言身形一僵,眸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朕? “顾砚,有什么事吗?” 这人怎么了?同他说话也不理。 见对方神色有些古怪,江宁珂仔细回想了方才自己说的话,嗓子顿时有点冒烟:“我是说,这都是我们正在打造的砖山,呵呵!” 顾砚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在说什么,只是抬手忽然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 江宁珂双眸霎时睁大,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起了一片绯色,并逐渐往耳根处蔓延。 她、她被调戏了? 顾砚视线落在那粉白的面颊上,淡淡吐出几个字:“你面上有泥。” 江宁珂只觉得“轰”的一声,脸上不受控制地红了个透顶。 有地洞吗?她请求立刻进入! “对,就是这样,捏成平底的盘子,边上再高点儿。” 江霁中气十足的声音恰好传入他们耳中,江宁珂连忙避开顾砚的目光,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我爹”便落荒而逃。 河岸边,地上堆放着一大片湿漉漉的泥土,孩子们被分为了两队,一队正在反复摔打着泥团,另一队则正在揉捏着形状。 江霁大马金刀地坐在树墩子上,手上摇着刚编制好的蒲扇,意气风发。 一旁的地上已经齐齐整整地摆了不少陶土捏的碗盘。 哟,分工还挺明确! “爹,伤口还没养好呢,怎么就起来了?”江宁珂凑过去看了看,不禁叹道:“哎呀,这小手灵巧的,捏这么好呢!” 江霁一脸得意:“我这是身残志坚,时代楷模!” “嗤——你爹那是躺不住了,背后刺挠!”时云清忍不住跟闺女吐槽,“也就是吴双了,心眼实诚,否则就你爹这折腾样,一会看夕阳一会看地基的,早让人给叉出去了!” “啧,你和我闺女说这干啥你看,我这不是操心咱建设问题嘛!” 江宁珂不禁捂脸,在心里快速寻思起来,与其让她爹在这偷偷摸摸干活,不如找个轻省又重要的活计…… “爹,我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接不接?” 第46章 朕定封他为太子 山中不知岁月,就在江宁珂他们轰轰烈烈地烧砖制瓦时,山下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京城。 夕阳斜斜倾洒在金碧辉煌的巍峨殿宇上,朱红的宫墙内百花枯萎,凋谢出满地残红。 一匹快马从宫门口疾驰而入,卷携着一股沉郁的血腥之气。 “原州告急——北戎蛮子南下大破我边境三座城池!” “原州告急——北戎蛮子南下大破我边境三座城池! …… 今日本无朝会,永旭帝彼时正在淑妃宫内歇息,听闻传令官急报,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衣裳是否齐整,一把拂开淑妃伸过来的素手,径直便朝外大步走去。 “速请辅国大将军,兵部尚书与各王爷前来商议,快!” 待到了议政殿,各位朝臣已经等立在了殿下,几位王爷各站一边,气氛十分沉肃。 “启禀圣上,北戎南下攻城,已破三城!时至今日,原州已被北戎二王子拓跋修带兵围困十日,此贼派兵重重拦截,我等送不出信来,损了五百将士方才送出口信,原州粮仓告急,恐难支撑啊!”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永旭帝惊得从龙椅上站起,急问道:“怎会如此,我原州十万铁骑何在?吕靖将军呢?” “禀圣上,拓拔修在北境设伏,吕将军惨死,我军损失惨重,原州只得封门自守,形势危急,请朝廷速速派兵支援!” 大战在即,主将惨死!连失三城,粮仓告急! 永旭帝眼前一黑,意识忽然有些恍惚,脑中竟浮现出当日下旨查抄定北王府时的场景。 “顾朗狼子野心,早就当诛!” “圣上,没了定北王爷,我们以何人震慑北戎蛮子?” “哼,我朝三十万大军,原州十万铁骑,铮铮铁骨,朕有何惧?” 字字句句,犹如一道道耳光扇在他的脸上,直直扼住他的喉咙。 他身子晃了晃,直直倒在龙椅上。 “圣上!” “圣上!快传太医——” 待永旭帝悠悠转醒,已是时过三巡,他睁开一双血红的眸,骇得一旁的宦官险些惊呼出声。 “拓拔修!朕定要诛了此贼,将这蛮子逐出北境!” 他转目看向恭候在一侧的一众朝臣,狰狞问道:“何人愿领兵?”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低垂的头颅与静默的空气。 他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暴戾之气,一群酒囊饭袋,朕迟早要一个个割下你们的人头! 若是顾朗还在…… 宗政弘本想上前自荐,却又有些惧怕那野蛮的北戎铁骑,心中不禁有些犹豫。 脑中想起昨夜帐下谋士所言:辅国大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定北王一死,我朝兵权彻底握在了圣上手中,若有机会,王爷何不一争? 眸光一转,见站立在前方的韩王鞋尖微动,好似要上前请战的模样。 好你个宗政启,有了兵部尚书的支持还不够,竟还意图染指兵权! 他心中一急,狠了狠心,抢先一步上前请旨道:“父皇,儿臣愿往,那北戎蛮子有何惧,我朝天威不可侵犯,我定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回家去!” 他等了等,见宗政启只是换了个站姿,并未有所动作,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懦夫! 永旭帝眸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点了点头:“诸王之中,唯有弘儿似朕,骁勇果敢!” 宗政启眸色深沉了几分,心中不禁冷笑,他这个好父皇,自来便是唯有元贵妃生的孩子才配得他正眼,他们这群王爷,不过草芥罢了。 他上前一步,禀道:“父皇,此番北伐,粮草当为重中之重,运粮官人选需着重商议。” 永旭帝看了这个三儿子一眼,面色稍霁:“韩王所言有理,此事最为紧急,户部、兵部尽快商榷一个章程出来。” “臣遵旨!” 宗政启唇角微勾,眸中杀意一闪而逝。 父皇,我要让你好好瞧瞧,你捧在手心里的心尖尖,将会如何被万民唾弃! 早朝散后,永旭帝回到紫宸殿欲批阅奏章。 元贵妃远远地迎了上来,娉娉袅袅行了一礼,嗓音略微沙哑,却又带了一股一股风情魅惑:“圣上万安。” “何人惹了爱妃生气?”永旭帝心头一紧,连忙揽过娇人儿在怀里温声安慰。 “圣上,弘儿昨夜与妾递了话,说您近日为了北戎蛮子愁眉不展,他心中甚是难受,想要领兵出征,为父皇分忧。妾……妾心疼他!可妾更不舍圣上烦忧,妾不知如何是好……妾失仪了,还请圣上赎罪。” 永旭帝闻言,眸中泛起一丝暖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元贵妃的肩,叹道:“唯有啊沅生的孩儿,才最孝顺!” 元贵妃美眸轻眨,几滴泪便这般落了下来,恰到好处地落在帝王的心头。 “待弘儿大胜归来,朕便封他为太子,啊沅莫要伤心了,朕心疼得紧!” 他的阿沅永远都如此体贴,如此善解人意,从不叫他心烦,如何不惹人怜惜! 元贵妃顺势软软往对方肩头靠去,美眸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口中娇嗔道:“妾知圣上最是心疼弘儿了,妾关心则乱,险些误了圣上大事!” 呵呵,晋王是元后所出如何,定北王战功赫赫又如何?她不过是略施小计,这二人便反抗都无,命染黄沙。 呵,韩王? 区区庶子罢了,也敢同他弘儿争! “深受宠爱的元贵妃之子又如何,本王定要让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儿!” 韩王站在案几前,冷眸盯着面前的男人,问道:“他可信了你的话?” 男人跪下回道:“王爷,今日吴王下朝回来便问询我等运粮官人选,属下以范寅是金科武状元为由推举了他,吴王定不会怀疑。” “如此,甚好!待事成之后,本王定会重重赏你!” “属下多谢王爷!” 望着谋士走远的背影,宗政启眸色微眯,此事若成,他便暂无粮草之忧,只不过,若是想要更多…… 他眼神跳过这片亭台阁宇深深望向南方,口中不禁喃喃:“顾砚,你究竟藏在何处?可让本王一阵好找!” 第47章 他们的家建好了 顾砚此时正站在江霁身旁,眸中含着些许震惊之色。 “岳父,这便是三合土?竟如此防水?” 江霁微微一笑,肯定道:“当然,它可承受山洪的冲击浸泡,十分坚固,除非是用炸药,否则,牢不可破!” 哎,还是我闺女厉害,等以后的,炸药都给你整出来,吓死你! 顾砚思绪急转,不过片刻,心中便有了关于此处的详细布防图稿。 他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地画了个立体地形图,用的恰好是江宁珂之前画图的方法。 “既如此,接下来还劳烦岳父多多操劳,约莫这些地方,都还需要用到此物。” 江霁眉头一跳:小伙子学习能力挺强啊! 他当即就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好说好说,只要有石灰石,此物不难。” 他扭头看向一旁满脸灰泥,正大汗淋漓搅拌着泥沙的徐牧,淡淡道:“徐牧啊,再去提几桶粘土和砂石来,这几日便要辛苦你了。你看,妇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呢,你也不好太闲着,对。” 徐牧喘了口粗气,低眉敛目道:“老爷说的是,属下不辛苦。” 老爷,属下错了,求您别再折腾我了! 顾砚没有关注这小小的插曲,当即下令:“于海,带三百人随我前去建造布防,其余人,听从指挥,加快速度建房!” “是,将军!” 江宁珂听到这气势迫人的震天喊声,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叹道:“咱们这地方终于要建起来了!” “阿珂姐姐,这香皂可真好闻。”顾无忧望着桌上一块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香皂,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 虽口中说这话,她手中雕花的动作却不停,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便呈现在了大家面前。 “哎呀,小姐,您这手艺可真精湛!”一旁干活的嫂子们纷纷开口夸赞道。 “这雕得跟真的似的,俺都不敢碰了。” “对呀,无忧,你的手怎么这么巧!这也太厉害了!” 江宁珂羡慕地望着她灵活的手指,再看看自己手中这个面目全非的香皂,陷入了深深的自闭中。 顾无忧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夸奖过,双颊当即微微羞红,不好意思地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能帮上大家的忙,无忧心中便已欢喜极了!” 江宁珂笑道:“你做的我可舍不得卖,必须珍藏起来!” 时云清笑骂道:“你先瞅瞅你自个儿做的这个卖得出去不?裁得狗啃似的,还不如人小燕做得好。” 燕月天突然被点名,傻傻抬头向大家看来,直愣愣的模样惹得妇人们一阵大笑。 他不由有些发窘,因着身体受了损伤,他无法同将士们一起干重活,便只得坐在这里同一众嫂子们一起发光发热。 他抿了抿唇,问道:“表嫂,此物需要做多少?真能卖得出去吗?” 来到这里不过几日,他便对这个表嫂大为改观。 亩产千斤的作物,坚固如铁的土壤,不仅如此,她还能自制木炭与这散着淡淡清香的皂角,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不禁在心中疑惑,京中的小娘子竟都学习这些庞杂事物么?他们代州的姑娘只会吟诗诵词,个个无趣得很。 江宁珂见他问自己,便索性放下了手中惨不忍睹的香皂,说道:“将这桶油用完便可稍停,待我下山去探探情况。” “夫人不必有负担,便是卖不出去,这稀罕物咱们自己就能用完。”周氏连忙安慰道。 江宁珂抿嘴露出了一个恬淡的笑容,心头却在思考:若是打不开上层销路,这香皂只怕利润有限,光靠平民百姓,一枚不过是挣个几文钱,还给她们累够呛,不值当。 还是得进趟城才行。 就这么造着房子、制着肥皂过了几日。 这一天,营地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众人的内心却十分不平静! 因为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家,建成了! 李氏几人从刚建好的公共厕所中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激动。 “我的娘哎,夫人,这茅厕也实在是太好了些!全是砖砌,竟是丁点异味也无!” “竟还弄了能坐的,哎哟,我老婆子最是得用,咱们夫人最是细心!”王婆子也露着豁牙乐得不见眼。 江宁珂心中也十分满意。 这是她与江霁研究了好几日才设计出来的,整个坑底呈坡度向下,便于粪尿下流至厕所外面的蓄便池中,再安上木盖,后期施肥时可以随时取用,还防臭,倍儿棒! 男人们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从男厕中出来,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隐隐传出“谁谁鸟大”等只言片语。 董信见顾砚站在一旁,还眉飞色舞地招呼道:“将军,一起去更衣?” “哈哈哈哈哈!”一众将士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道:“董信,和将军一起更衣,哪来的自信,我怕你是日后都不好意思掏出那玩意儿。” 江宁珂抽搐着嘴角:……这是我这个花季少女该听的吗? 顾砚的神色也难得和缓了许多,显然心情颇佳,他唇角微勾,语气含着几分轻快:“围着此处作甚,不去看看你们的房子?” 提到房子,大伙儿的兴致就更高了,纷纷朝着各个院子走去。 “这房子可真好看!”周氏带头走进了一间院子,身后立时挤进来一群人,纷纷睁大眼眸打量着这间屋子。 “哎呀,这里头还有小茅厕呢!” 是的,院子里也建了一个小厕所,底下连接的是徐牧用粗壮的竹子反复试验做出来的管道,直通外面的蓄便池。 江宁珂可不想大冬天的还得跑到外面去上厕所,那可不得冻死! “咦,这是什么?有些像床,怎是用泥砌的?” 江宁珂见大家终于关注到了这个大炕,不禁笑了起来,带起了颊上的小梨涡。 “这是我爹在书上看到的,在天冷时,只需在灶房烧一烧炉子,便可暖全屋,如此,便不惧严寒了。” “真有这么管用?”燕月天不禁出声问道。 他娘每到冬日便畏寒得紧,身子总是虚弱,若是可行,那他是不是也可让族中建造起来…… 江宁珂微微挑眉,开口吩咐道:“徐牧,你去将灶膛的火生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屋子里就渐渐散发出一股热意,一群汉子,比自家那孩子们还兴奋,个个不嫌热一般地往炕上挨,口中惊叹连连。 “真的暖和了!” “这温度好哇!俺们孩子晚上睡觉也不怕冻了!”妇人们皆乐开了花。 李氏瞪大双眼,心中不禁暗想:如此利器,以往在侯府时老爷怎的不建? 转念一想,以往老爷夫人在侯府中隐形人似的,也怪不得,若是她…… 她宁愿冻死也不能让那些人好过! 众人正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四处新奇地张望时,院外突然响起了董信惊喜的大嗓门:“将军,闻副统领醒了!” 第48章 营地响起了警报声 顾砚闻言,当即快步走了出去。 闻潘彼时正躺在众人为他打造的木床上,大概是因为太虚弱的缘故,他的面色有些萎黄。 见着顾砚来了,他布满红丝的眸中终于泛出了亮色,失声更咽道:“将军,卑职来迟了!”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支起上半身,急声道:“张宿已经背叛了王爷,将军万不可信他!” 顾砚眸中快速划过一抹冷色,淡声道:“我已割下他的人头。” 闻潘这才松开屏住的呼吸,倒回床上急喘了两口气,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瞳孔中露出些许疑惑:“咱们这是在哪?” “潘哥,为了躲躲追兵,将军带我们上了这座无名山,咱们夫人制了许多厉害的东西,还教我们自己建起了砖瓦房,你放心,咱们如今好着呢!”于海洪亮粗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闻潘转头看了看他,又顺着视线看向站这儿在一侧的江宁珂,笑了笑,虚弱地道:“有劳夫人,那我便放心了。” “潘子,你好好休息,万事以后再说。”顾砚语气中透着一丝暖意,抬手为他扶正了身子。 闻潘许久未清醒,大脑反应有些迟滞,好半晌,他才说道:“将军,我们黑云骑,还有五支队伍在外,未将……还未将联络信号告诉别人。” “无妨,过两日我便亲自下山去寻。” 如今,他要先肃清周围的威胁,思及此,顾砚的神色冰冷了几分。 他给了机会,就看对方珍不珍惜了! 闻潘闻言放了心,闭眼昏睡了过去。 顾砚便也带着一众将领去他们新设立的议事厅,商谈接下来攻打山寨的具体事宜。 江宁珂看着剩下的将士们,问道:“诸位中可有会手艺活的,我需要一些人做些精巧的家具。” “夫人,我祖辈是木匠,略通一些。”一个脸颊处有块疤的络腮大汉挠着头道。 “行啊鲁大头,我祖上是打铁的,我都没好意思说,你一个木匠出来瞎嘚瑟啥?” 江宁珂眸中光彩大盛,木匠,铁匠? 她连忙追问道:“你们队中可还有这等能人异士?如今我们正是需要此等人才之时,还望诸位多多推举。” 那大汉连连摆手:“夫人客气了,咱们队中就我一个,不过分出去的几支黑云骑中,还有几个会的。”他顿了顿,突然说道:“方邵便极为精通木艺。” “那真是好极!那你便先随我来,先做你会的,剩下的就等那位方邵回来再说。” 在江宁珂记忆中,此朝代并无椅子,所有人都得采用跪坐的姿势,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们一家都实在是无法忍受。 那就只能……自己做椅子呗!让他们分分钟爱上这玩意儿! “夫人,您又要做什么厉害东西了吗?我也能帮帮忙!” “我也能我也能,夫人,请尽情使唤我等!” 江宁珂嘴角抽了抽,不禁扶额。 这算什么厉害东西? 若不是没材料,她现在就能做出硝酸甘油炸进皇宫,将那狗皇帝狠狠踩在脚下,咱一群人还能在这犄角旮旯里猫着? 当然,寻思归寻思,想象归想象,眼前别说硝酸甘油,硫酸她都弄不出来,工业基础不是她一朝一夕能搞起来的啊! 以前师兄师姐们总在讨论,若是有幸赶上穿越浪潮,他们一定要左手炸药右手氰化物称霸天下。 江宁珂抬眼,望着这一片在现代看来算得上是粗糙的砖瓦房,还有面前这一群正兴致勃勃地要帮她制作家具的将士们,不禁埋头捂脸。 汗颜啊,若是被他们知道她不仅穿越了,还每天都在苟命,他们一定会疯狂哈哈哈地笑死她。 …… 这日夜里,妇人们还在他们的新房中卖力地擦洗,顾砚便已经带着一群将士们出去了。 “阿珂姐姐,我阿兄去打土匪了吗?”顾无忧站在院门口,望着外面的夜色,眉间有些许担忧。 “是!” 江宁珂一边刷牙一边嗯嗯两声,心中思忖:先前看顾砚是想招揽那位黑壮汉子的,也不知今夜能不能成。 想起上次这群山贼无声无息便出现在营地周围,江宁珂心中一紧。 这群人兴许是在这座山中已久,对此地形熟悉无比,也未必没有能绕过他们布防的人。 他们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想到此,她连忙起身,掏出从那坑爹系统中抽到的扩音喇叭,瘪了瘪嘴,朝着营地喊道: “今夜诸位都警醒着些,手边都得拿着防身的东西,若是一有不对,就立刻带着孩子往我们先前约定的地方去。” “再说一遍,今夜诸位……” 连喊了三遍,她才收起手中的小喇叭,心中调侃着:这也不是没半点用处,这不就省时省力了! 殊不知她是省时省力了,一众妇人却都被这如在头顶炸响的声音惊了个趔趄。 “夫人这内功也太强劲了些,那声音就跟打雷似的,吓了我一大跳。” “可不是,我老婆子方才正在更衣呢,差点没给岔气咯!” 燕月天听见声音立即站起了身,神色在漆黑的夜中有些看不清楚,他淡淡倚靠在门边,望着远处的深山发怔。 “无忧姐姐,这是我爹以前从海外商人手中淘买的,叫喇叭,不是我姐的嗓门这么大!”江宁奕见顾无忧神情惊悚,不禁哈哈大笑。 “要是不信,你自己试试?” 顾无忧将信将疑,还是对着喇叭发出了一个极轻的声音,却瞬间被从里面传出的声音震了震,眼眸微微瞪大,俏脸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 “啊奕,此物当真神奇!” “你还要玩吗?” “不……不用了!” 江宁珂见二人玩得开心,微微失笑,她叮嘱时云清,那电击棍要时刻不离身,她怕今夜会有意外。 时云清一听心头也紧了紧,连忙将吴双给唤了来,让他睡在客房。 多一个人守在江霁身边,若是有个万一,也好带着他跑路啊! 果然,子时一过,对面山头便响起了阵阵喊杀声,营地中也突然炸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第49章 咱们营地被突袭了 警报器是江宁珂特意交给站岗的将士的,若是突生意外,拔了插栓便会发出疯狂的尖叫声来警示众人。 “闹鬼了,救命啊!” 来突袭的山匪霎时软了腿,连滚带爬地乱窜着嚎叫。 站岗的将士:我去,夫人给的这啥玩意,鬼哭鬼叫的,差点把他当场给送走! 警报声传入耳中,时云清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惊道:“闺女,真有山匪闯进来了?” 江宁珂已经翻身坐起,神色严峻起来:“吴双!将我爹背起来,娘,带着他们到洞窟去,快走。” 那洞窟是石灰岩形成的溶洞,还是小猕猴毛毛带他们发现的,里头极深,错综复杂,是极好的藏身之地。 “阿珂姐姐莫急,兄长设了不少机关陷阱,那群贼子应是攻不过来。”顾无忧低声宽慰道。 江宁珂紧皱的眉头却不曾松开:“这声音是从崖边响起,那里布防稀松,怕是不妙。” 她说着就下床披上外衣持刀匆匆往外走去,随风飘回一句话:“你们速去洞窟。” 时云清也知道事态十分紧急,连忙嘱咐道:“闺女,千万小心些!别傻傻往前冲。” 江宁珂摆了摆手,心情十分焦躁。 他们才刚刚建好房子,这地里头的土豆才长出嫩芽,为何就不能让他们安生过两天日子! 外头也不知有多少山匪,若他们倾尽兵力尽数攻来,她不敢想象他们的营地将会受到怎样的重创。 顾砚是否已经与他们开始交锋?亦或是在回来救援的路上? 罢了,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江宁珂才刚走近林子,便见前方站着一名男子,脚边已经倒了五六个山匪,男子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她不由一愣。 “燕月天?你怎会在此?” 江宁珂持刀冲过去利落地斩杀了最后一名山匪,侧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些许讶色。 这人一向温文尔雅弱不禁风的模样,竟也会杀人? 燕月天见是她来了,显然松了一口气,当即就喷出一口血来。 “表嫂,我……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险些没了命去!” 见他说一句话便喘三喘,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儿的模样,江宁珂不由抽了抽嘴角。 “你速速回去跟着大家入洞窟,好好歇着。哎,罢了,我先扶你过去!” 秦世林此时正与阿东趴伏在一道仅能容纳半掌的狭窄崖壁上,手中绑着的铁爪深深插入山缝,显然有备而来。 “大当家的,那贼子竟去打咱们寨子了,怎么办?”阿东回头望着自家山寨方向冒出的滚滚黑烟,满脸焦急。 此时若不是他的双手还深深地扒在岩壁上,定是要抓耳挠腮一番。 秦世林眸光阴沉地盯着浓烟,片刻后冷声道:“待拿下这片地方,重建一个寨子便是。” 那个狭小的山谷,早就该弃! 他本是想今夜悄悄带人由此路上山,剩余的人从前路攻打,他们前后包抄,今夜便能拿下此地。 只是他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去突袭他的寨子,那他布置在前路的人必然已经没了。 哼,当真是阴差阳错! 秦世林看了一眼脚下狭窄的山道,压低了嗓子:“出发,一个个的看好脚下踩的地,若是掉下去,可是连肉渣都不剩!” 而刚打进山寨库房的黑云骑将士们正抬高嗓门在骂骂咧咧:“这是什么穷鬼投胎,竟连丁点值钱物什也无?” “若不是穷疯了,能来抢咱?” “要我说,抢我们不如去山上打猎,咱们也没啥吃食啊!” “咋就存了这么多破烂石头在里面?这难道是什么宝贝不成?” 一群人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念念叨叨着。 顾砚眸光四处扫视,见此处只不足千余人,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其余人呢?” 正在此时,董信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将军,不好了!他娘的,属下方才审问了几个人,都说他们那个大当家的,带着手底下最能打的一千人从崖壁上山,突袭咱们营地去了。” 顾砚眸色骤然沉了下来,当即迈步往回朝外走去,冷肃的声音响起:“捉两人前来带路!” 利爪很快便扒上了崖顶,一众山匪皆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秦世林站在崖边,望着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眸中满是惊愕之色。 离上次来也不过仅仅隔了几日罢了,这怎就从一排破木棚变成了砖瓦房? 便是下山去运砖,那时间也是不够一个来回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抬步正想往前走近去瞧瞧,不料才刚走了两步,身侧的山匪便“咚”地一声掉入了陷阱中,大腿被里面的尖刺深深贯穿。 “啊——” 他望着面前看不出破绽的土地,心中直觉不好,这地方定然还设有不少陷阱! 果然,他才刚吩咐“小心脚下”,林子里便又弹射出几根被削得极尖锐的竹矛,一下刺进了他身侧之人的胸腹。 那人连吭都未吭一声,当场就咽了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大惊之时,林中忽然又燃起了幽幽绿光,一簇一簇的磷火从中窜了出来,直直飘向山匪们。 他们显然吓得不轻,纷纷嚷道:“那鬼火又来了!” “大当家的,烧死人的鬼火来了!快跑!” 秦世林眉心狂跳,他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之事,当即大喝一声,从背后取出长弓,弯弓搭箭往林中激射而去。 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可惜几箭射出,却都并未命中何物,仿佛这林中当真无一活物,只有这来自地狱幽冥的鬼火在飘荡。 山匪们皆神色惶惶不安,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口中直劝秦世林先走为上。 秦世林满肚子蹿火,他一脚踹开边上的山匪,眼中满是凶神恶煞:“今日便是死,你们也得给我死在这里,谁若是敢逃半步,我便一刀结果了他!” 撂出狠话,这才堪堪止住了这些人后退的步伐。 正在这时,阿东的声音传来:“大当家的,这地上有血迹!” 秦世林这才敛了面上的恶气,几步朝阿东走去,待见到地上未干的一片血痕,他不由狞笑道:“顺着血迹找!” 第50章 中计了,快跑 江宁珂此时已经将燕月天搀进了营地,自警报在上空炸响,整个营地便已经躁动了起来。 妇人们一把抱起孩子,手中紧紧握着削好的短竹刺,匆匆往洞窟跑去。 夫人早就同她们吩咐了,若是情况紧急,当迅速避往洞窟,房子可以再建,食物可以再买,人的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江宁珂一把将人交给了高文与李氏夫妇,口中吩咐道:“你们抬着闻潘跟着我娘进入洞窟,切莫骚乱,还有孩子们都哄住了,莫要暴露所在!” “剩余将士,随我前去迎敌!” 高文惊道:“夫人如何不入溶洞?我去迎敌,您带着他们……” 李氏连忙在一旁附和:“夫人,他的伤早就好了,您就让他去!” 江宁珂看向他胸前缠着的白布,还泛着丝红意,摇头道:“不可,外头不知有多少山匪,我需想些办法,你们速速进去,莫再拖延!” 营地中大部分将士今日都跟随顾砚前去剿匪了,剩下留守的不足百人,一部分在雾林边,一部分在河岸,如今营地内的,也不过二十余人。 江宁珂边走边在心中思索:方才紧急之下,她用打火机制作了一些蓝色的鬼火,还故意制造了一些痕迹,不知能否阻挡他们一会…… 他们才刚踏出院门,就被匆匆跑来报信的小将士撞了个正着,那汉子面色难看:“夫人,约莫一千多人从崖壁攀爬上来,那山寨的土匪头子也在其中!” 江宁珂的脸色瞬间就冷沉了下来。 那个黑壮的汉子? 若来的是一二百的小喽啰还好说,他们黑云骑的将士以一敌十不是问题,但是如今这规模,那就不是她们这几人可以震退的。 她脑中思绪急转,自警报声响起至今已有半柱香的功夫,想必镇守在另一侧的将士们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为今之计,唯有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拖到他们支援的那一刻。 她冷声开口道:“徐牧,你待五人去林中,如此这般布置……” 徐牧认真听她说完,看她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夫人竟……连兵法也有颇有造诣么? 秦世林已经带着山匪们顺着血迹入了林子,在林中转了一圈,没有寻到半个人影不提,手下的人却是屡屡踩中陷阱。 有的被横空飞来的竹刺刺中,有的则掉入坑洞被毒蛇缠住,惨那叫声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望着身侧被一捆麻袋倒立吊起来的手下,他抬手一刀割破麻袋,恨声道:“格老子的,谁他娘做的陷阱,挖得跟筛子似的,损了老子多少弟兄!” “将军,他们在那,快追!杀啊——” 秦世林正想索性冲出这片林子,杀入那些院子里去,不料林外忽地炸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脚步声霎时大作,一片地震山摇,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赶来击杀他们。 他当即面色大变:“不好,有埋伏,快跑!” 好一个贼子,竟使诈骗了他!什么偷袭山寨,不过是想引他入套! 周围的山匪们本就已经被那鬼火与不时的陷阱吓得不轻,此刻这声音更是如天雷震震,也不知外面等着多少人。 他们的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哆哆嗦嗦地作鸟兽散,一头扎入林中深处。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反倒是又踩中了不少陷阱,一时惨嚎声跌宕起伏。 “大当家的,救我,救我!” “啊——” 在众人未见之处,有不少落单了的山匪,眨眼就被藏在林中的黑云骑给杀了,连半点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 江宁珂几人站在高地上,望着手忙脚乱地四处逃窜的山匪们,皆深深吐出一口气。 “夫人,此计可真管用,这群贼子,还当真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来杀他们呢!” “就是,我以为今夜定要血战一场!” 徐牧掐紧掌心,心中暗叹:当真是他短见薄识,当初竟那般嘲讽夫人,若是夫人被气走,险些坏了大事! 江宁珂悄悄蹭了蹭手心中出的冷汗,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些:“你们分头行事,逐个击破。” 只要将这群人在这林中打散,配合着机关布置,他们未必不能胜利。 然而变故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一名将士许是在偷袭时未将人杀透,被人给逃了出去。 秦世林脚步散乱,回头透过茂密的林子极力往外看去,茫茫夜色,他只看清了猎猎作响的旌旗以及一阵阵漫天的灰尘。 心中不禁起了一丝奇怪之感。 闭了闭眼,他眸中闪过几番权衡,罢了,先逃出去要紧! 不想却意外撞见了从另一侧跑回来的阿东。 阿东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气愤道:“大当家的,咱们中计了,那群贼子躲在暗处杀了我们不少弟兄!” 秦世林浑身一震,脑中顿时犹如拨云见日,终于明白了这奇怪之感的来头,他恶狠狠地骂道:“格老子的,中计了!” “这地方定然没几个人守着,弟兄们,给老子杀回去——” 他浑身布满了戾气,拿起刀当先就往林子外冲去。 江宁珂咬牙,她不能让他们去营地,里头还有他们种的土豆,若是被破坏了,他们这群人怕是真的要朝不保夕。 徐牧长刀出鞘:“夫人,我去杀了他们,你快暂避洞窟,将军定然很快就会回来救援。” 江宁珂拧眉看向后方,见隐隐已经有人从那边赶回来,想必是镇守在外侧的将士们。 她当即拔出了刀,摇头道:“大敌当前,我岂能避?需将他们引至空地,不可让他们靠近土豆。” 随着话音落下,她一跃而下,径直拦住了秦世林的去路。 “是你?”秦世林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小娘子,可是在此处等我?” “贼子,对我们夫人放尊重些!”徐牧当即大怒,拔刀就砍向他。 秦世林底盘稳健,与徐牧缠斗之时还有余暇朝着江宁珂调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随我回山寨,今日的事我便不在于你追究,如何?” 说完,还露出了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江宁珂持刀对上阿东,冷冷道:“若是你需要什么药草,我们倒是可以为你提供一二。” 秦世林:这是什么意思? 阿东:“大当家的,她骂您有病!” 第51章 夫人坠河了 秦世林眸中戾气大盛,手中一个用力,徐牧的肩头便立时染上了浓浓血色。 “徐牧!” 江宁珂当即惊呼一声,盈盈杏目中露出了几分怯意,一副慌张失措的样子,惊呼道:“将士们,快退!反正里头也无甚东西,保命要紧!” 秦世林见对方已然露出几分颓势,还说出这等丧气话,眸中快速闪过一抹不屑。 女人就是女人,丁点小事便慌里慌张,不成气候! 他眼中顿显无味,心里轻嗤一声,本以为这个女人能有些不同,却原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追上,女的留下,男的给我杀了!” 江宁珂掩住了眸中的暗光,看了另一侧的河岸一眼,几人瞬间会意,纷纷引着山匪们边战边往河边退去。 这个往日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随处可见刀光血影,一片哀嚎。 八十余黑云骑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加入霎时减轻了己方不少压力,但是却也依然是在以一敌十,殊死搏斗。 江宁珂捏紧手中横刀,暗暗咬牙,面前这傻大个力气极大,光是行动间便能带起一阵罡风,十分棘手,正面应敌不是办法。 她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心念急转,突然美眸大睁,惊惧地看向他身后,神色大变:“啊,你身后那是什么——!” 阿东见女人瞳孔放大,神情惊悚不似作伪,便傻愣愣地扭头朝身后看去。 江宁珂当即提气跃起,猛地抬腿踢向他的后颈之处,这一鞭腿用了狠劲,她落地后禁不住踉跄了两步,脚腕处传来了一股剧痛。 好在阿东反应不及,脖颈受创,立时就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意识消失之前,他那脑子里还萦绕着一个问题:他身后有什么? “好奸猾的小娘子!” 秦世林大喝一声,顿时收起小觑之心,手中银刀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刀刀凌厉,不过几个回合,便将徐牧打得毫无反抗之力。 江宁珂甚至来不及歇口气,见徐牧已然招架不住对方,好几次险些被他砍中要害,肩上伤口血如泉涌,连忙咬牙提刀上前相助。 “徐牧,退开!” 两刀相击,发出一阵刺耳的兵戈相交之声,江宁珂双手巨颤,虎口隐隐崩裂开来。 先前光是对付那傻大个,她便已经耗去了大半体力,如今再面对秦世林这个强敌,这个身体显然有些吃不消。 手中脱了力,她只得咬牙后退两步,秦世林手中的横刀却已经半分不让,狠狠朝她面门劈来。 “小娘子,认输!” 她瞳孔微缩,连忙向后猛地一个鹞子翻身,又急速以掌撑地,曲腿拼尽全力将人鞭扫在地。 见人倒下,她也不敢有片刻松懈,手中横刀一闪,径直抵上对方脖颈,极力压制住不住颤抖的手,大喝道:"快停下,否则,我杀了你们大当家的!" 月色澹澹,女子唇角沾染着几许血丝,衬得她的肤色过分脆弱苍白,可那黑亮的眸中却闪着一簇坚毅的火苗,好似藏着灼灼日华,耀眼夺目。 秦世林痴愣了片刻,恰恰是这短短功夫,他感受到了脖颈处的颤意。 眸光一闪,他假意卸力瘫伏认输,却在一瞬间奋力一掌劈向她的手臂,将横刀径直击飞至几米外。 手腕一阵剧痛传来,江宁珂的眼角都溢出了一丝生理性眼泪。 眼见手中刀没了,男人也已翻身跃起,她心中一急,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借着夜色的遮掩从空间中取出一口铁锅挡在身前。 只听“哐当”一声,秦世林捂着脚跳了起来,却见女人手中空空如也,并未拿着什么东西。 他不禁咬牙切齿:“你这皮肉是铁筑的不成,怎会如此坚硬!” 江宁珂抿了抿唇,将血流不止的手背向伸手,眸中满是杀意:“要打便来,我可不惧你。” 秦世林又正眼瞧了瞧面前的女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欲盖弥彰! “你方才是故意引我们至此,那营地中定然有何宝贝!”他边说着话边认真盯着江宁珂的眼睛,企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惊慌的神色。 江宁珂勾了勾唇,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我们不过是一群难民,能有什么东西?你莫不是穷疯了,来我们这抢什么?” 秦世林见她表情淡然,心头却又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次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忽地暴起想擒住对方:“你这女人有些古怪,又想做什么?” 江宁珂:……狗贼! 她手中陡然变出一根钢笔,回手便要捅入对方的眼睛,却被他极快地闪躲了去,只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血口。 秦世林痛叫一声:“竟还使暗器,果真是狡诈的女人!” 趁着他后退之际,江宁珂连忙就地一滚,向后退走了一大截,却在起身之时,突兀地被一个横向飞来的山匪砸了个正着。 山匪倒是平安地落在了地上,而她…… 正在汹涌的波涛中拼命保持平衡想游动的江宁珂:是哪个贼子害的她,她只想杀人! 在没入河水前,她模糊的视线中好像看到了一个急速奔跃而来的身影,以及耳中传来黑云骑将士焦急的声音: “夫人!夫人坠河了!” “速速营救夫人!” 众人没瞧见江宁珂是如何狗吃屎地扑入河里的,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夫人就不见了。 而滚滚江水之中,好像有一抹绯色的衣角在沉浮,最后没入水花之中,一丝痕迹也无。 秦世林愣愣缩回扑了个空的手,一脚踢开脚边哀嚎着的人,不禁怒声道:“给老子滚!” 望着滚滚河水,他心头升起一股怅然若失之感,这女人……可惜了! 黑云骑将士们纷纷爆发出极大的战斗力,几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拼着命不要也要甩开这些缠斗着他们的山匪。 那大河可是连通着瀑布直达山下,他们不敢想象,夫人若是掉下去,会如何…… 顾砚疾步登上山顶之时,见到的便是浓郁夜色下,一抹绯色身影落入水中的一幕。 他目眦欲裂,施展轻功几步纵身越来,几乎是想也不想,一头便扎入了水中。 第52章 坠落悬崖 于海几人顿时傻眼,连忙快步跑了过来,朝着河岸大喊。 “将军!” “将军不会凫水!快!” 江宁珂才刚刚奋力游至岸边,将头露出水面,便见一群将士朝着河岸奔来,声音震天,口中还急急喊着“将军不会凫水!”。 她双眸睁大,方才看见的竟然真是他?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向河中看去,见顾砚的身影已经没入水中,慌忙憋了口气,又往回游去。 四面八方涌来的河水打着旋儿,不停地冲击着顾砚的躯体,所幸他闭气功夫不错,并未慌乱。 他狠狠将手中横刀卡在河底的石缝中,借以稳定身形,费力地睁着眸子在水下四处寻觅着江宁珂的身影,心头焦灼不已。 她不能死! 他必须找到她! 那一抹绯色身影早已不知被冲刷向何处。 顾砚动了动身子,想往前寻去,周遭险象突生,一块巨石忽地被河底漩涡卷挟着砸上他的后背。 横刀被击飞,他猛地呛了几口水,脑中顿时一阵刺痛,脚腕也被水草缠住,死死拖着他往下拽去。 便是这种境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却依旧在费力地在四周搜寻。 她在哪里? 便是死,他也要将她送上去。 好半晌,他的意识终于变得混沌,四肢渐渐无力下来,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胸腔越来越憋闷,脑中渐渐团上了一层层黑雾,只有水流声在耳畔回响,一股浓烈的死亡之气笼罩全身。 意识朦胧间,他心底浮起了一个可笑的念头:虽生不能同衾,死,也算是与她同穴了罢…… 恍惚之间,他似乎是看见一道灵活的绯色身影正一路朝他游来,像一道光。 “阿珂……” 无声的呼唤渐渐消失在这翻涌的水浪中,无边黑暗涌上眼眸,他的双眼无力地合了起来。 江宁珂远远见他已经陷入昏迷,心中急似火烧,她奋力将人给拉了过来,对着那双薄唇就覆了上去,将口中气息尽数渡给他。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将人给托出了水面,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耳边就传来了时云清惊慌失措的尖叫:“啊!闺女——” “将军!!!” “夫人!!!” 滚滚波涛淹没了一切声响,江宁珂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传来,她整个人便被滔天水浪冲着往悬崖下坠去。 在坠落,不断地往下坠落。 猎猎的罡风裹携着大片水珠如冰雹般击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睁不开眼。 完了,被冲下瀑布了! 她心中吓得不轻,这回便是玉皇大帝来也救不了她了。 怎么办? 爸妈,还有啊奕……她不能死! 她费劲地睁开眼皮,去看周围的情况。 若是再被这瀑布的水流直直冲刷而下,不用等他们坠落到崖底,这满身血肉必然已经成泥了。 她紧紧揽住顾砚的腰,奋力蹬向一块被水流冲击下来的巨石,将自己的身体往瀑布与悬崖之间的缝隙间扭去。 二人瞬间被甩出水中,径直砸在一片凸出的崖壁上,疼得她眼冒金星,险些将顾砚给甩了出去。 胳膊是不是断了…… 一股剧烈的疼痛涌上来,她猛地吐了一口血。 “顾砚,顾砚……你快醒醒!” 顾砚意识一片朦胧,陷入阵阵迷雾之中。 “皇伯父,您放心,我和父王定会为您将那北戎蛮子驱逐出境,收回北境十二城,扬我朝天威!”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九重殿内,身板挺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 身着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眉目疏朗,伸手轻拍了拍身侧的儒雅男子,放声朗笑:“哈哈哈哈,阿朗,有你和阿砚这两根定海神针在,朕心甚慰!” “陛下过誉了,阿砚少年意气,还需得好好磨炼一番!”儒雅男子看了顾砚一眼,眉目中却满是自豪之色。 帝王眼眸微微转动,隐过一丝暗色。 顾砚心中震动,杀意弥漫。 不,父王!莫要信这贼子! 画面一转,北境营帐内。 “阿砚,成亲诸多事宜,不好怠慢人家姑娘,你当速速回去准备准备。” 青年将军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爬上一丝郝色,面色颇有些不自在:“父王,我在京城等你归来!” “哈哈哈哈,你放心,待为父打完这一仗,定回去受儿媳妇一杯茶!” “嗯”青年点了点头,嘱咐道:“父王,一切小心。” 不!父王,快随阿砚离开!这是绝路! 顾砚无力地看着面前消散的画面,心中犹如万根针扎,痛苦难言。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定北王顾朗与北戎蛮子沆瀣一气,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已于昨日伏诛……” 一群戴甲兵士闯入府中,随意翻箱倒柜,将一众人捉拿。 “阿兄,阿兄,无忧害怕……”胞妹面色煞白,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惶惶不安。 “阿砚,要好好活下去……”母妃缓缓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是血…… 不、不—— 啊啊啊! 父王!母妃! 他额上沁出一层冷汗,面色痛苦又执拗,五指捏得“咯咯”作响,高大的身躯也控制不住地发颤。 “顾砚,顾砚!你快醒醒!” 一道熟悉的清润嗓音急迫地传入耳中。 顾砚猛地睁开漆黑的双眸,来不及感受喉间的干涩刺痛,他便发现二人正往下极速坠落。 耳边风声猎猎,女子发丝狂乱,伸手紧紧抱着他,口中一直唤着他的名字。 顾砚迅速打量了四周一眼,头顶上一道巨大的水流正冲刷而下,底下是万丈深渊,滚滚长河。 眼看他们又要被吞入这迅猛的瀑布之中,他足尖猛地点在一颗滚落的巨石上,借力跃至崖壁,五指成爪,试图寻到凸起可抓握的地方。 很快手指的皮肉便被磨去大半,深可见骨。 江宁珂眼睛半睁着,眸中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声音微微打颤:“顾砚,咱们被冲下来了!” 顾砚面色苍白了几分,手中力道却不见松懈,他左右四顾,企图在崖壁上寻到一个落脚之处。 “阿珂,莫怕。” 他的声音被风声与水声打得凌乱,但这四个字却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里,涌入她的心里。 这般真切,这般沉稳。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江宁珂那惊慌狂乱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一定能想到办法! 第53章 顾砚,你怎么样? 顾砚的眸光迅速向左右四周移动掠过。 在又一次在石上借力后,他终于寻到了一处凸出的石壁,恰好够一人站立。 “阿珂,抓紧我。” 顾砚音落,便足尖轻点,纵身跃下。 巨大的罡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江宁珂不会轻功,只能手脚并用地死死盘在他的腰上,生怕自己一失手滑落下去。 终于,顾砚险之又险地停在了那一块小小的石壁上,二人就这么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抱在一起,急急喘了几口气。 “你怎么样?可还有余力?”江宁珂急急问道。 她根本顾不上尴尬,满心都是落崖之前老妈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不敢想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面前坠崖,他们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无事。”顾砚唇角紧抿,扒着崖壁的手微微颤抖,“此处不可多留,怕是承受不住你我的重量。” 话音刚落,脚下的石壁便似乎是在回应他们似的,发出不堪重负的脆裂声。 二人呼吸一紧,身子再次坠落下去。 顾砚垂眸向下看去,发现下面十米处的峭壁上竟有一个平台向外延伸,依稀可见是一个凹洞。 他搂紧怀中的人,费力地将二人的姿势翻转,让自己垫在江宁珂的身下。 “你——” 江宁珂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话音未落,二人就重重地砸落在平台上,扬起一片水花。 意识消失之前,江宁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她还能活着,一定…… 要教会他游泳! 此时的山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已经急疯了,时云清双眼红肿,死死地盯着悬崖下面,像是不可置信一般。 良久,她突然蓄力朝崖边冲去:“我去找我闺女,她一定是吓坏了,我要去找她!” 江霁一把将人给扯住,忍住胸口的剧痛,煞白着脸悄声安慰道:“别添乱,咱闺女空间里有降落伞,前天抽到的,你忘了?她一定不会有事。” 江霁不知道,她闺女慌里慌张地落崖,早就将大转盘抛出了九霄云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降落伞。 人现在正躺在平台上风吹水淋呢! 江宁奕小胖脸抽抽噎噎,哭道:“爹,我姐肯定早忘了这些东西了,我都没瞅见降落伞撑开的影子。” 江霁强行压住心底的慌乱,不可能,他闺女这么聪明,一定是想到什么办法了,不可能傻傻掉下去等死。 也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口中不断喃喃:“别慌,先别慌,咱们先去悬崖下面看看。” “还有顾砚呢,顾砚武功高强,一定能护住你姐!一定!”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急眼了,他朝众人吼道:“哭什么哭?见到那什么了吗就哭?给谁号丧呢?” 他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更咽,连尸体二字都无法从口中吐出,只能用怒气来压制住心底的恐惧。 “走,我们去山下寻一寻,先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将军和夫人定然不会有事的!”于海带头站了起来,面色狰狞地踹了被绑在一旁的秦世林一脚,恶狠狠道:“待我们回来,定要将你扒皮抽筋!” 秦世林眸光黯淡,并不接话,只默默盯着河岸发怔。 “伯父,伯母,无忧也要去寻兄长,无忧定不会添乱的!”顾无忧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神情中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强。 她阿兄如今生死未卜,她不能再向以往躲在身后哭,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江宁珂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趴在顾砚的身上,瀑布水流直击而下的哗哗声,震得她的头眩晕无力。 她勉强支起上半身看了看顾砚的脸色。 朦胧月色透过水波映入这面崖壁,男子的嘴唇苍白得几乎与脸同色。 哪怕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在看到他唇角的血痕与后脑处晕出来的大片血泊,江宁珂的心口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他的身体好冷。 伸出微颤的指尖细细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和呼吸,她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些,还有气! 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江宁珂也不敢随意挪动他,四处观察了一番,见这平台里头确实是一个山洞,竟还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 她精神大振,这是不是说明,这里有出路? 先顾不上这些,见四周并无危险,她便盘腿坐在顾砚身侧,打开幸运大转盘。 他俩现在这状态太惨了,最好能抽取一些药物出来。 【恭喜您,成功合成了本朝第一批三合土,奖励100点欢乐豆!】 【恭喜您,成功制作出香皂,奖励100点欢乐豆!】 【恭喜您,……】 江宁珂顾不上看这一连串的恭喜,她只认真看了看自己的欢乐豆:853点 系统,可以分品类抽取吗?我很需要伤药。 【尊敬的lv1用户,解锁2倍转盘即可开启初始分类。】 机械的电子音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得意,江宁珂忍不住在心头暗暗呸了一声。 终究还是认了命:“解锁!” 【已成功扣除200点欢乐豆,解锁2倍转盘,请用户自行摸索。】 看到“自行摸索”四个字,江宁珂不禁心头一凉,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迅速点入二倍转盘,发现原本只占了一格的谢谢参与,如今竟变成了两格,相应的货物选项少了一格,心中不禁暗骂,这系统果真是狗。 这次转盘上多了一个列表,上面有了些分类,诸如医药类、化工类、食品类、日用品类等等 选择医疗用品,江宁珂输入了100点欢乐豆。 转盘飞速转起,最后停留在了一个战术包上。 【恭喜您,获得战术医疗急救包1,请查收。】 她眼眸亮起,这是她花了两百币买的战术包,里面工具十分齐全,不仅有医疗用品,还有兵工铲、多功能斧头锤、伞绳等。 有了这些东西,她和顾砚至少能应对许多突发情况。 她准备取出战术包时,眼角突然瞥见角落里的降落伞,不禁扶额。 她怎么就将这东西给忘了! 不过底下是滚滚大江,即便是她用了降落伞,也不一定能平安活下去,如今这般,也是万幸了! 叹了一口气,她将战术包中的地毯铺开裹在顾砚身上来保住身体的热量,开始小心翼翼地为他磕伤的后脑消毒上药。 所幸这人脑后只是磕破了个小口子,并未损伤到大动脉,她用纱布做了十五分钟的压迫止血,这血就渐渐止住了。 期间不断有细小的水珠砸落在他们身上,冰冷又泛着些许疼意。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上方气势磅礴的瀑布,蹙起了眉。这两日气温已经有些转凉,若是这般淋下去,只怕伤病未好,他们还得染上风寒。 不行,她得想法子将他弄到山洞里去! 第54章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江宁珂取出战术包中的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这山洞中虽是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却也能看出已经很久未有人出没,地上全是凌乱的木头石块,应当是从瀑布中冲刷进来的。 她拿出兵工铲,忍着腿伤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将周围都清理了一圈,不管有没有毒虫,小心为上。 顾砚从高处坠落,是不能随意扛起就走的。 “要怎么把他弄进去呢……” 她想了想,将绳索捆缚在毯子两角,做了一个简易的拖床。 她拽住绳子便想将毯子拉进去,可是这双手在方才打斗时受了伤,现在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都是那个该死山匪头子!待姐姐出去,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两句,也只得将绳索套在两侧肩膀上,拼命往前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人也才堪堪被她拖了不到半米。 “我说顾砚啊,是时候减减肥了,太沉了!” 脚腕钻心般的剧痛,她口中一边嘟嘟囔囔,一边给自己加油鼓劲。 “一二、一二!” 她能行的! 又往前走了一米,江宁珂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滚落到眼皮的汗珠子,只觉得肩胛骨快要被绳索勒断了,疼得龇牙咧嘴。 精神不过是恍惚了一瞬,她脚下就踩到了一块碎石,再次扑了个狗啃泥。 咸咸的汗珠浸入眼睫,又酸又涩,她突然就伸手狠狠锤打了两下地面。 “唔……” 身后的拖床也被她带歪了,顾砚发出了一句闷哼。 这让本是有些丧气的她立即打起精神,顾不得膝上的痛意,急急扑了过去:“顾砚,顾砚?你醒了吗?你怎么样啊?” 手电光下,面前的男子依旧了无生气,双眼紧闭,并无苏醒的迹象。 江宁珂心头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鼻端微微发酸,只轻声道:“你快醒醒!” 伸手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尚且还算有力,看来只是昏迷中的呓语。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重新将绳索套上肩膀,咬牙一步一步向前挪,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将人挪进了洞里。 一把扔下勒在肩头的绳索,她靠着山壁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当真是累死她了! 不敢歇太久,因外头隔着一层瀑布,山洞里头虽然没有积水,却也阴湿得很。 如今最重要的是生起火堆,保持身体的热量,否则以他俩目前这状态,只怕今夜凶险。 洞里倒是有木头,只是……她伸手摸了摸,眉头深深皱起,都是湿的,根本生不起火。 幸好她喜欢囤货,之前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空间里倒是被她塞了不少有的没的东西。 她先围着四周撒了一圈草木灰来防虫,再取出木头与打火机开始生火。 山洞中慢慢摇曳起微弱的火光,江宁珂又走回顾砚身边。他的身上不知还有没有伤口,方才匆匆忙忙也只顾得上先给最凶险的后脑包扎。 江宁珂拿出剪刀,眼睛一闭,索性将贴在他身上湿衣给剪了,反正她空间里有老爸的衣服,一会先将就着穿! 将衣服剥开,她快速扫了一眼伤势,幸好只有一些擦伤,只是之前胸口处刚长好的新肉又有一些红肿了。 在包扎好伤口后,她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 顾砚肤色偏冷白,肌肉结实,连腹肌都十分匀称,总之,身材不错。 没敢多看,这山洞阴冷潮湿,她要快点给他穿上衣服才行。 她翻找出一套靛蓝色的长裳,正准备给他套上,视线忽然落在了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救了个大命,这亵裤还湿着呢!脱都脱了,要不……? 咬了咬贝齿,她颇有些自我麻痹:“不好意思,我要下手了,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啊!”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眯着眼“咔嚓”一声,再以极其迅速的速度将干的衣服盖在不该看的地方,她才长舒一口气:“吓死宝宝了!” 只是……这人怎么皮肤发红?一摸,还有点烫。 “是发烧了吗?” 她心头咯噔一声,连忙抬手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好,并不是很烫,还是赶紧将衣服穿好罢! 因着不好翻动他,江宁珂也只草草地给他反套了一下衣服,至于赤裸的背后,就只能靠着毯子取暖了。 “阿嚏——” 她浑身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自己的湿衣服还没换,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本想直接将衣物脱了,她突然扭头看了顾砚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走了过去,掀起毯子一角遮在了他的脸上,还贴心地留了个气孔。 就遮一小会,她速战速决,应该不会憋出个好歹? 火焰毕波之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顾砚手指动了动,修长的睫羽颤动,缓缓睁开,耳尖一片绯红。 他在她说要动手时便醒了,本欲开口,却发现她竟在……脱他的贴身衣物。 他抿了抿唇,自七岁以后,他身边便只有几名长随,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近。 便是有那自荐枕席的,他也只有心生厌恶,又怎会像现在这般…… 顾砚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耳边又渐渐传来了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在换衣? 脑中不知想到什么画面,他立时僵住身体,不敢有所动作,生怕唐突了她。 衣料摩擦声渐停,脚步声响在耳畔,顾砚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几分做贼心虚之感,一瞬就将眼睛给闭上了。 江宁珂还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醒了,待将火堆烧旺,她凑过来又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晚安,希望你明天就能醒呀!” 今日险象迭生,她当真是累极了,往墙上一靠,几乎是刚阖上眼就睡熟了。 待她呼吸声均匀之后,顾砚才睁开了双眸。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侧蜷缩着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火光照耀下,女子略微松散的衣襟处,露出的肩胛处有两道深深的青紫瘀痕,手腕也红肿不堪,脸颊也有些许擦伤。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视线最终定在了自己身下的毯子捆绑着的绳索上。 心头顿时懊恼不已,为何他不早些醒来! 他起身穿好衣服,将身上怪模怪样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给女子盖上,拿起地上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小铲子,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心头微微讶异。 此物倒是极其精巧! 他并未细究这些东西是哪来的,为何她能凭空拿出东西,她是妖如何?是精怪、鬼神又如何? 她是阿珂,这世上,除了血缘亲人,只有她真心对他好。 第55章 这是袖里乾坤? 江霁扶着时云清站在江岸边,迷茫地望着面前这一片滚滚长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只有无情汹涌的波涛滚滚而去,他们要去哪里寻他的女儿? 好半晌,他那发红的眼眶再也捂不住,唇角轻轻抽动了几下,嘴唇也终于不受控地哆嗦了起来。 “闺女,我闺女……啊……” 双膝一软,他干脆蹲在地上抱着头更咽,声音越来越大,满是心酸。 江宁奕小小的身影望着面前的大江,不禁哭着大喊:“姐!姐!你在哪儿!” “阿兄!阿兄!”顾无忧虽是喊得声嘶力竭,可那点声音却毫不留情地被轰然不断的瀑布咆哮声吞噬。 江宁奕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瘫坐在一旁的时云清身边,问道:“娘,喇叭呢?还有警报器,咱们都按起来,姐如果还醒着,一定知道我们在找她!” 时云清一听,连忙伸手在身上摸索了起来,越急越是找不着。 她的手哆哆嗦嗦,口中急道:“在哪呢?在哪?方才明明放在身上了!” 江霁用手撑着地一骨碌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的狼狈被人瞧见,伸手便从时云清腰侧取出了东西。 警报器的声音顿时响彻云霄,伴随着喇叭内江霁沙哑的嘶吼声。 “宁珂!江宁珂!江宁珂!” 江宁珂蹙着眉,耳边似乎是隐隐听到了爸爸在喊她的声音,想回应,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爸……爸!” 她猛地睁开双眸,入眼的便是顾砚黑黝黝的眼睛,不由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醒了。 “你终于醒啦!真是太好了!你可知你昨日磕破了脑袋,现在感觉如何?” 顾砚眉目柔和,温声道:“多谢你救治及时,已经无碍。” 她来不及询问更多,小声追问道:“你可有听到我爹在喊我?” 顾砚点了点头:“岳父已然唤了许久,可惜我们这里弄不出动静,无法联络上他们。” 江宁珂跑到平台外,往下看了看,可视线几乎被瀑布尽数阻挡,什么也看不清。 她侧耳细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实有隐隐的警报声传来,只是她们这里动静颇大,有些分辨不清声音的方向。 不行,若是再让他们如此大动静地寻找下去,定会引来官府的查探,到时候就麻烦了! 她必须得想个办法…… 她又打开了空间,将里面的东西细细翻找,待看到战术包里面的东西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顾砚,不停打着腹稿,思索要怎么说,毕竟情急之下,她早就已经遮掩不住自己身上的秘密了…… 瞅瞅,人手上还拿着她的兵工铲! “顾砚,我,我想我可能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坦白,我有一个……” “阿珂,你不必解释。” 顾砚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他眸光清润,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待你自愿告诉我的那一天,再说不迟。” 江宁珂愣了愣,抿紧了唇,垂下眸子不再吭声。 这人怎么回事?他再这般体贴下去,她真的会管不住自己的心的。 摒弃杂念,她手中凭空变出两瓶乙醇消毒液,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顾砚的神色,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奇遇,你可别把我当成妖怪。” 顾砚眉梢微抬,语气中带着几丝讶然:“这可是佛家所言,须弥空间、袖里乾坤?” “嗯……你这么理解,也差不多!”江宁珂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需要你帮忙。” 顾砚挑了挑眉,笑道:“荣幸之至。” 江宁珂唇角勾起狡黠的笑意,手中立即又变出了火柴和纱布绷带,二人就在这片平台上忙活了起来。 …… 江霁在山脚下已经将声音喊得嘶哑难鸣,时间过去越久,众人心头的绝望就越添一分。 直到漆黑的天幕突然炸响一道亮光。 江宁奕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带着哭腔惊喜道:“是我姐,是我姐!一定是我姐!爸,我姐在上面!” 江霁连忙擦干模糊的泪眼,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认真看清楚,那亮光却已经黯淡下来。 众人正失望间,又是一道亮光炸响在半空,这次众人都看清楚了。 “是在里面!在瀑布里面!” “将军还活着,哈哈哈哈!格老子的,格老子的!”黑云骑将士们顿时振作精神,热泪盈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闺女福大命大,聪明伶俐,怎么会出事!”江霁抬着头牢牢盯着那个方位,眼中笑出泪水,却片刻不敢挪动。 “老江啊,瀑布里头?咱们要怎么救她?”时云清眼睛肿得核桃般大,努力抬头朝上空的瀑布看去。 她心中满是焦虑,口中连连问道:“上头没吃没穿,那俩孩子指不定受了多重的伤,咋整啊?” 当真是关心则乱,夫妻二人此时都忘了自己闺女还有个囤满了物资的空间。 若不是江宁奕小声提醒,他们只怕短时间内还想不到此处,犹在焦急狂乱。 话分两端。 此时的顾砚正惊讶地看着逐渐转暗的天幕,问向江宁珂:“这是何物,为何会有火爆之状?” 江宁珂想了想,解释道:“方才那瓶子中装的是高浓度烈酒,我将燃烧着的火棍用防水的布匹包裹捆绑在上面,烈酒遇火会发生极大的火爆,只要能在爆炸前将它掷出瀑布,我们就能向我爹娘传递出信号。” “高浓度烈酒?你会烧制?” “我会,但是极其耗费金银,需要大量的陶瓷,且提纯不易。” 江宁珂叹了口气,若非如此,她也想卖卖酒来赚钱呀! 她侧耳听了听,发现下面不再有警报声响,提着的心微微放下:“我爹娘他们应当是已经知道我们还活着了?” 顾砚凝神细听,点头肯定道:“似乎隐隐有欢呼声传来。” 江宁珂闻言,不禁崇拜地看了他一眼,这得是什么顺风耳啊,这么大的水声下也能让他听清楚……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山洞,口中道:“他们肯定上不来,咱们还是得自己想想办法,看看如何离开这里罢。” 她的腿也受伤了? 顾砚蹙眉望着她瘦弱的背影,眼前忽然闪现出她是如何咬着牙,忍着疼一步一步地将自己挪入山洞的模样。 她似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却拼尽全力将他拉出深渊…… 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喂——你做什么?我自己可以走……” 第56章 不管多久,我会等你 顾砚垂眸看向怀中挣扎的人,温声哄道:“阿珂,有我在,你无需如此坚强。” 江宁珂的身体微微一僵,表情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去,这人怎么这么会撩!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快,只得将头埋进对方的臂弯里,声音有些发闷:“你为何总是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三年后……” 顾砚清润的眸子渐渐深沉,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阿珂,我以为你明白。” 他不再多言,将人轻轻地放在毯子上,褪下她的鞋袜,将玲珑玉足握在掌心,拧眉看着上面红肿的地方。 江宁珂只觉得被他掌心圈住的那截脚腕都快要烧起来了,她缩了缩腿,颇有些不自在。 顾砚没有松手,反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眼眸深邃地望向她。 “做……做什么?” 要用这么奇怪的姿势牵手吗? 顾砚见她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呆愣模样,唇角微扬:“为你上药,你取些药油罢。” 江宁珂:打扰了,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库管员罢了。 见顾砚只是用药油配合着手指力道均匀地揉按着她的脚踝处,并无其它暧昧举动,她这才略微放松了些。 她垂眸静静看着男子如玉般的侧脸,不可否认,方才一瞬间,她确实心乱了。 她也许明白了他的意思,但…… 说她无情也好,冷心也罢,她不可能与他有更深的交集。 告诉他自己身有奇遇,是先前便与老爸商量过的,万不得已时,也只能坦白。 顾砚聪明得紧,若是不与他说清楚,只怕这人心中会有许多猜测,反倒横生枝节。 他们一家穿到这异世,本就不易,风里雨里飘摇,孤立无援,作出的每一次决定,走出的每一步,他们都要深思熟虑,三思而行。 顾砚对她好,也许是因为与她的婚约,也许是对他们屡次出手相救的感激。 但,如果说他对她有情,江宁珂不敢信。 倒不如说是她展现出来的才能,是异世之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了他。 以他如今的处境,以后定是要复仇的,待他站得越来越高时,他们一家便该识时务,主动功成身退。 她不可能将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一个永远与他不对等的位置,求他百忙之中的一丝垂怜。 也许只有她自己足够强大时,她才能放下心,才能不论结局是否合意,去勇敢地接纳一个人。 她思绪纷乱,但心中那抹烦杂却也伴随着脚踝上力道均匀的揉按渐渐平复,身体一松,眼皮也开始沉重…… 顾砚待人呼吸平稳,才抬眸望着女子的侧颜,眉目中染上了一缕暗沉。 她还是不愿信他…… 江宁珂睡得不太安稳,没有平坦的大床,她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墙上,脑袋一点一点,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还带着些许委屈。 顾砚心头的燥意忽地就被她的这幅模样抹平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女子的头轻轻揽在自己肩上,喃喃低语:“不管多久,我会等你。” 火光在山洞中摇曳,二人映在墙上的身影也渐渐依偎在了一起。 天光大绽。 燃烧的火堆早已熄灭,只余几节焦黑的炭灰。 江宁珂眼睫微微颤动,挣扎一番,终是掀开了惺忪的睡眼,山洞中只有隐隐透进来的些微亮光。 她动了动脖子,只觉得浑身都酸痛,想翻身换个姿势继续睡,却觉得自己的头颈好像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有点软,又有点硬,还挺有弹性。 闭着眼伸手摸了摸,温热又结实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江宁珂半爬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将顾砚劲瘦的长腿当成了枕头。 她瞬间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对方,见他气息均匀,并未被她吵醒,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她醒得早啊! 连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山洞。 待脚步声远去,顾砚才微微动了动发麻的大腿,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他昨夜本是想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睡得舒适些。谁知她睡着睡着,竟突然倒在了他怀里,头贴着他的小腹处,让他一时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将她的头拨至大腿,她又翻了个身滚回来,竟还伸出手来搂他的腰。 他几乎是一夜没有阖眼。 待江宁珂从洞外回来时,顾砚已经起身,正在洞内四处敲打查看。 她迅速掩过面上的一丝不自在,招呼道:“你醒啦!这山洞定然是人为所制,必有出路,你可有发现什么?” 顾砚蹙了蹙眉,摇头道:“暂无发现。” 二人也不气馁,用手中的工具一一敲打墙面,却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顾砚清冽的嗓音忽然在一个角落响起:“阿珂,你过来。” 江宁珂连忙小跑过去,见他手中指着的是一个隐蔽细小的凹陷处。 “这纹路似乎有些眼熟……”她瞧着上面的纹路,不禁喃喃:“好像在哪里见过?” 漆黑的洞壁照映得顾砚的面色晦暗了几分,让人难以看透,他语气沉静地问道:“我娘交给你的玉扳指,可有带在身上?” 江宁珂闻言,连忙从空间中掏出了那枚刻着浮雕立体龙纹的白玉扳指,放在眼前看了看。 怪不得如此眼熟,竟是与这个龙纹完全相对! 二人对视了一眼,顾砚接过戒指,口中嘱咐道:“你拿着铲子站在我身后,小心。” 随着戒指按入凹陷,洞内竟犹如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发出了“咔咔咔”的沉重声响,洞壁竟从里面缓缓推了开来。 二人捂住口鼻,等待这一股呛鼻的灰尘弥漫过去。 顾砚抬脚便准备踏入,江宁珂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角,阻止道:“哎,你等等!” 她燃起了一根木棍,朝着洞中扔了进去,等了许久,也未见火把熄灭,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空气是流通的,也许,这真的是一条出路! 稍候了片刻,甬道的内壁突然亮起了一盏盏微弱的火光,江宁珂微挑眉梢,这是……长明灯? “走,咱们进去看看。” 她索性将外面的东西收了起来,抬步就跟着顾砚朝甬道中走去。 第57章 前朝玉玺 江宁珂眸光灼亮地凑在长明灯前,面色通红。 以前导师曾与他们说过,长明灯千年不灭,皆因古人采了白磷含量高的层状燧石与大量的油脂,这且得是统治阶层才有的待遇。 没想到她竟有幸能见到实物,也不算是白来了这一遭! 顾砚抬眸打量了一番四周,神情晦暗了几分。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座古墓,母妃为何会有此间秘钥,还特意珍而重之地将它交给阿珂? 他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雾霭,低声道:“小心,我们进去看看。” 带着心头的疑惑,二人穿过了这个狭长的甬道,进入眼帘的是一间宽大的墓室。 墓室中央放置着一张巨大的棺椁,前面的石桌上压着一匹玄金色的布帛,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随着他们的进入,周围又亮起了一盏盏长明灯,可见左右两侧还各有一间耳室。 江宁珂不由自主地抓住顾砚的衣袖,咽了咽口水。 她这是进了什么可怕的副本? 如果接下来跳出一只僵尸,她一定会当场猝死的! 顾砚在见到桌面上放置的布帛时,眸色陡然深沉下来。 他大步走过去,待看清布帛上镇着的龙纹玉玺,目光在上面顿了许久。 江宁珂连忙从拿出一次性手套递给他,道:“戴上这个,万一这是个陷阱,上面有毒呢?” 顾砚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依言套上手套,拿起布帛,快速扫视了起来。 “惟弘道元年,戊申月壬子日,时云州贼子宗政凌窃据帝位,杀我皇族六百五十余人,婴孩沦殁,满朝文臣武将,忠烈者皆成枯骨。 朕费尽心机,也只得以将爱女安平公主扮作医女,由隐卫送出皇宫,藏于先帝陵寝。 如今晏氏山河尽碎,贼子踏我国土,辱我万民,朕回首瞻望皇城,心头惶然,惟涕泣如雨。 惟愿安平膝下有子,取用耳室中存放之金银,承朕遗志,重整河山。先诛国贼,再灭戎狄,平天下以安山河!” 室内只剩下火焰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江宁珂看着眼前这个以血书成的圣旨,久久难言。 皇权更替,连孩童都无法幸免于难! 这封血书字字泣血,犹能看出一代帝王在最后时刻回眸泪望京都,满心痛惜的模样。 江宁珂抿了抿唇,看着顾砚:“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世间不再有纷争。” 说完,她自嘲一笑,暗叹自己怎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即便是在现代,也不可能做到。 和平,不过是有人在背后负重前行,默默坚守罢了! 顾砚闻言,语气露出些许艰涩:“曾经我亦曾有可笑的念头,只要我与父王坚守北境,这天下必当太平无忧!可是阿珂,你看我们是何下场?” 他拿起桌上的玉玺,眼底翻涌起无边寒芒,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沧桑与恨意。 “我必要掀了这宗政皇族的天,夺了他们的权,让他们也尝尝这其中滋味!” 明明火把靠得极近,可顾砚的神情却依然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江宁珂只觉得此刻的他格外的陌生,她不自觉地松开了捏着他衣袖的手,想往后退开两步。 顾砚却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寸步不让地凝视着她的杏眸,眸光暗沉:“阿珂,你怕我?” 对上那双略微有些受伤的眼眸,江宁珂只觉得心脏猛烈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抿了抿唇,她转移话题道:“我只是……我在想你娘为何会有此处秘钥?” 顾砚的目光在女子嫣红水润的唇瓣上短暂停留了几秒,便快速移开了。 他将玉玺与布帛交给她,低声道:“先收起来罢,说不得哪日能用上。” “至于我娘,她什么都未曾对我吐露过。” 江宁珂看着顾砚眸中的落寞之意,心头陡然也不知升起什么情绪,怪不是滋味的。 二人并肩走向耳室,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直到一排面目狰狞的尸首出现在他们眼前。 江宁珂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人七窍流黑血,四肢尽断,死状竟比先前路上遇见的悟能和尚有过之而无不及。 “消魂丹?”她疑惑地看向敷衍:“难道檀家家主是前朝遗孤?” “不可能,狗皇帝疑心极重,若他真与前朝皇室有关联,定然活不到今日。”顾砚摇了摇头,不太认同。 他上前伸手在一位衣着最为华贵的尸体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了一枚玉牌与密信。 见玉牌背面刻着一个“安”字,顾砚心中一动,展开了密信。 “朕得闻前朝玉玺暗藏于前朝皇陵之中,贤侄自小游历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便代朕悄悄前去一寻罢。” 两人对视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抹讽刺。 永旭帝造反出身,手中未得玉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在民间至今仍有诟病,也难怪他对玉玺如此执着。 那地上这名男子,当是安郡王了。 此人向来低调,喜爱游山玩水,常年不在京中,原来是在悄悄替皇帝办事儿。 “不知他为何中毒,又为何凑巧在此毒发,否则,这传国玉玺便当真要被他寻得了!”江宁珂感叹了一句。 她的眸光在耳室内转了一圈,见里面有许多金银器物,璀璨夺目,竟然还有一些藏书,心中也生了几分好奇。 走过去将书拿起来一看,发现皆是诸如《吴子》、《鲁班书》、《石氏星经》等经典着作,心中缓缓转了起来。 这些书籍在后世早已失传,若是她能将它们带出去发扬光大,岂不是对这个世界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那她的欢乐豆…… 正激动畅想之时,正查探着尸体的顾砚忽地抬起了头,皱眉说道:“此间不知是何物淬了剧毒,阿珂,莫要乱碰。” 正握着书的江宁珂:……? 天要亡我? 顾砚朝她抬起了手,只见上面不知被何物腐蚀,手套破开了洞,正缓慢又坚定地朝外扩散着,只差一点便要伤到皮肉。 她不由大惊失色:“快将手套脱了!” 第58章 走,我们回家 江宁珂如烫手山芋般扔掉了手中的书籍,心惊肉跳地看着自己的手,幸好她并未中招。 “顾砚,你怎么样?有烧到手吗?” 顾砚已经一把摘掉手套,望着女子担忧的眼眸,他心头也有些庆幸,想来若不是阿珂心细,只怕他也……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盯在尸体那可见白骨的右手上,说道:“我无事,这群人定是碰了何毒物,方才如此下场。” 江宁珂闻言,不禁瞪大了眸子,心中一阵后怕。 “那楚炀帝就不怕他们的皇族后裔被毒死么?幸亏我们戴了手套,否则,当真是不堪设想。” 顾砚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轻哂一声:“皇室之间,何来真情,那楚炀帝只怕是并不甘心皇权旁落,想借此来搅乱天下局势。” “至于那个公主后人,便是死了,他们也能立刻再变一个出来,不过是两厢执子,且看谁,更棋高一着罢了。” 江宁珂此时不禁想起了历史上清朝时期的九龙夺嫡,深深感叹皇家手段,当真无情! 二人不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她给顾砚重新拿了一副手套,二人又四处翻找起来,直到他们从安郡王的尸体下方翻出了一张羊皮卷。 “就是这个东西抹了毒?” 江宁珂将快要融化的手套扔掉,眸中有着深深的惊叹。 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难道是强酸? 天,这古代也有化学高手吗?当真是不可小觑,便是再给她几十年,没有仪器和工具的配合,她也研究不出这些玩意儿啊! 她用镊子快速挑开这匹羊皮卷,看着上面的图案,一时有些发懵,这画的都啥玩意儿? 她以为是什么藏宝地图呢? 二人盯着上面寥寥几笔的粗线条,顾砚眉头蹙起,轻嘲道:“神神秘秘,故作玄虚!我们走罢,此种毒物,不要也罢。” 江宁珂想了想,从空间里掏出了一个玻璃杯,勉强用镊子将这张羊皮卷塞了进去,笑道:“先带着,反正放我这,咱也碰不着。” 那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 二人索性如强盗进村一般,将左右耳室的东西全都扫入了空间。 在右耳室,他们也终于在右上角寻到了一处出口,想来应是先前安郡王挖的通道,此时恰好便宜了他们! 待二人狼狈地从爬出古墓,外头已是夕阳西斜,霞光万丈。 江宁珂连忙用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反复闭眼又睁开,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顾砚左右看了看四周,判断道:“此处当在我们营地东面,随我来。” 江宁珂揉着眼睛担忧道:“也不知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啊奕与无忧,定然担心坏了。” 顾砚没有回答,只是紧蹙的双眉也展现出了他迫切见到胞妹的心情。 “走,我们回家!”江宁珂想到即将见到家人,心头轻快了几分,不禁朝他展颜一笑,连那两颗梨涡中都透露着点点愉悦。 “回家……”顾砚心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勾起唇,眸光温和。 “走,回家。” “无忧姐姐,你快吃些东西,我姐能做出这么大的动静,说明他俩一定还活蹦乱跳呢!你把自己饿坏了,等姐夫回来,必然会担心的。”江宁奕围着顾无忧,手中捧着一块面饼哄道。 地上摆了一根长长的麻绳,顾无忧双手还在不停地搓动,大大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 她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阿兄与嫂嫂在里面一定饿坏了,我要快些帮忙做好麻绳,好下去救他们。” 江宁奕瘪了瘪嘴,心想她可怜的无忧姐姐,他要怎么告诉她,她姐有空间,根本饿不着啊! 现在估计只有她一个人在可怜地饿肚子呢! “啊奕,无忧!我们回来啦!” 清润的嗓音突然在营地上方响起,江宁奕身形一僵,手中的面饼顿时掉落在地上,却无人关注。 顾无忧手中的动作也立刻顿住,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听错……” 江宁奕喃喃着转过身,望着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眼睛有些发直,嘴唇颤动了两下,终于“哇”地一声,像个炮弹似的一头扎进了江宁珂怀里。 “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呜哇哇~爹娘都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呜呜呜……” 江宁珂险些被这小胖子一头撞倒在地,本欲调侃两句,待见到他哭得如此真情实意,眼圈也不禁红了。 这还是她弟长大后,第一次哭成这副模样呢! 她抿了抿唇,喉间也酸涩难言:“啊奕……” 顾无忧猝然打翻椅子站了起来,只一瞬间,眸中就盈满了泪水,她提起裙摆,再也顾不得半丝仪态,向着顾砚奔去。 “阿兄,你是否受伤了?可有何处不适?……” 顾砚抬手摸了摸胞妹的发旋,垂眸盯着她那因搓绳而磨得红肿的纤细手掌,温声抚慰道:“阿兄无事,让无忧受苦了。” “谁、谁?啊奕,你喊谁?”时云清和江霁本是在屋里干熬着,听得院中动静,连忙从屋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似不敢置信般,望着二人的身影怔愣在原地。 “爹,娘!我……”江宁珂见自己父母短短两日便苍老了许多,不禁鼻端发酸。 “闺女,闺女儿!”时云清紧紧搂住扑在她怀里的女儿,几乎要哭断衷肠。 她哆嗦着身子将人从上到下小心翼翼看了一遍,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那发红的伤处,口中连连追问道: “怎么样啊?哪儿受伤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啊你,妈的心都跟你一块儿摔下去了啊!” “快快,快!乌黎,乌黎啊快来看看!人回来啦!”江霁快速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朝着宿舍方向大喊着,又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 “闺女,爹就知道你能行!” 他又一把抱住了顾砚,在他后背拍了几下,感激道:“哎呀,顾砚啊,多亏有你啊!我家阿珂身手再好,也没那个飞檐走壁的本事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俩肯定没事!” 第59章 欢乐团聚 顾砚身体微微一僵,耳尖上染了几丝红晕。 他当膝跪在江霁与时云清面前,惭愧道:“是小婿没有照顾好阿珂,还拖累的她与我坠崖,我……” “诶,你也是关心则乱!我与你伯母都知晓,又怎会责怪于你?” 江霁连忙伸手去扶他,心头原本生出的几丝迁怒,也随着他们的平安归来尽数消散。 他满脸是笑,又满脸是泪,是喜悦,是激动,是感恩,是释然。 时云清也连忙将顾砚扶了起来,擦了擦泪水,语气轻快地道:“你不会凫水,还肯下河去救我们阿珂,我们心中感激都来不及。孩子,快给乌黎看看,你看你这后脑都伤成啥样了!” 乌黎、徐牧与于海等人此时也已经匆匆奔至眼前,他们面上的肌肉微微颤动着,千言万语,兴奋激动,全部化作重重一跪,气势如雷。 “将军!!!” 不提众人接下来是如何的激动欢欣,抱头痛哭。 木棚中。 秦世林蓬头垢面地靠在墙上,听到外头传来的一浪比一浪高的欢呼声,灰暗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这群人几乎是日日来打他泄愤,生怕他活得太舒服,如今又是何事能让他们如此高兴,难道那掉崖的二人还能回来不成? 不可能,除非他们……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了头,挣扎着半爬起身,扒着缝隙悄悄往外看去。 落日的余晖穿透木棚,露出了他鼻青脸肿的面庞。 人群一圈一圈地围绕着,看不清中间被围着的是什么,只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妇人哭声,他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只觉得手臂上的伤处又一阵阵地痛了起来。 当日那小娘子落下河后,就是那妇人一头撞了过来,下了死力气将手中的棍子朝他当头挥下。 他本以为不过普通一棍,挨了也就挨了,便只抬胳膊挡了挡。 谁知那妇人不知何来的一股怪力,一棍扫出,他竟只觉得浑身一阵麻痛,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脏污不堪,秽物熏天,手臂上还有一片灼烧的痕迹。 真乃与她那铜皮铁骨的女儿一样,皆怪异得紧! “将军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外面的呼声终于清晰地传入耳中,秦世林虎目霎时大睁,一下便站起了身,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木栏,面色陡变。 …… 待江宁珂将前因后果细说清楚,已是夜半三更。 暮色沉沉,院墙上燃烧着的几个火把照亮了这方天地,一众人围着他们二人七嘴八舌地问着。 “前朝皇室?意思咱这半山腰里头有皇陵?”江霁一脸惊愕地问道。 合着这地方还是风水宝地呢?那他以后……是不是也能…… 他突然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想啥呢?男人三十一枝花,他才刚刚绽放,竟然在想自己的墓地? 呸呸呸! 顾砚恭敬回答道:“是,那位前朝公主也曾藏于此地。” “哎呀,这消息一出,那狗皇帝还能坐得住?” “哎呀妈呀,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俩孩子都累坏了,你在这盘问犯人呢?快别问了,让他们睡觉去!” 时云清终于忍不住了,这老江有没有眼色,都啥时候了还在这犯职业病。 江霁也反应了过来,轻咳一声,连忙道:“是是,你们快回房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谈。” 众人这才一窝蜂地往外涌去,口中还热切讨论着这二人的离奇遭遇。 “幸亏咱将军和夫人福大命大,否则此番真不知会如何!” “可不是!我看咱们以后都得学学凫水才行。诶,燕兄,你可会凫水?”董信一把揽过燕月天的肩,笑问道。 燕月天转头看向远处汹涌奔流的河水,心中叹气,转而笑着摇了摇头:“改日在下定与你们一同学学。” 翌日,天才蒙蒙亮,院子中就飘起了阵阵香气。 如今房屋建好,时云清一早便在厨房内忙活开来,准备大显身手,给闺女做几道好菜压压惊。 手边没啥好料,也只能用野香椿炒个野鸡蛋,再简单做个可乐鸡翅,煮个粥。 可惜闺女没抽到酱油,否则,这可乐鸡翅定能更好吃些。 一阵阵霸道的香气便这样传出厨房,传出院子,萦绕在整个营地之间。 正蹲在地上挖土的虎子顿时吸溜吸溜鼻涕,抬头望向香气的来源,口中只道:“娘,这是什么好吃的?我们去看看!” 说完还不忘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 “阿娘,妞妞想吃,妞妞想吃!” 时云清还未将鸡翅盛出锅,那院子里便围满了妇人和小孩,孩子们个个垂涎欲滴地盯着正闷着盖子“咕嘟咕嘟”冒泡的铁锅。 “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吃食,香味怎会如此浓郁?” 李氏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犹如百爪挠心,她本就是厨房好手,可即便是以往在侯府时,她也未见过如此诱人的吃食! 谁知从不下厨的夫人竟然一鸣惊人,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她……她真想吃! 时云清见院中围着一群人,脸上不禁带上了几丝笑意。 甭管古代人现代人,你瞅瞅,遇到好吃的都是一副馋猫子样! “来,都过来帮忙,咱们多做些,今儿就在这儿用早膳!” 妇人们一听纷纷喜笑颜开,齐齐应了一声,厨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声笑语。 直到“哗——”地一声,香椿下油锅的噼啪声炸响,妇人们都被骇了一跳,霎时也不管身边是谁家孩子,抱着就往外冲去。 被李氏一把扛起狂奔的时云清,她动了动手中还举着的铲子:……谁?谁给我端走的,我菜还没翻面儿! 好在炒菜的香气渐渐传入鼻尖,受惊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咂舌。 这动静未免也太吓人了些,只是……真香啊! 待得江宁珂起床,见院中全是一堆孩子,个个喜笑颜开地捧着手中的碗吃得津津有味,不禁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老妈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是可乐鸡翅呀!还有炒香椿! 她的五脏庙也不禁蠢蠢欲动起来,来到这地方足足半个月了,她们就没吃过一顿好的! 太馋了有木有! 第60章 提炼细盐 顾无忧眨着大眼睛,十分夸张地吸了口气:“伯母这是做了什么神仙吃食,无忧都闻得馋了!” 时云清不由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眼角都眯出了细细的纹路,嗔怪道:“你这个促狭鬼,快盛饭去!” 顾无忧吐了吐小舌头,嘻嘻一笑便往厨房去了。 望着少女瘦弱的身影,时云清面上露出几丝心疼,瞧瞧给这几个孩子瘦的,都快成皮包骨头了! 待鸡翅的浓香席卷味蕾,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品尝着口中吃食。 江宁珂埋头一阵苦吃,忽然有些疑惑地问道:“娘,这怎么和咱们以前做的味道不一样。” 时云清顿时没好气,嗔道:“这都是粗盐,味儿有些发苦,瞧你那小嘴刁的,统共就你事儿多!” “哎呀,这不是没吃习惯嘛~等着啊,等我把粗盐提炼提炼,给你一堆细细香香的盐,行不?” 江宁珂连忙站起身,十分狗腿地给老妈捏起了肩膀,一阵讨好卖乖。 她朝着孩子们嚷道:“来来来,以后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想,夫人,我想!” “石头也想!” 江宁珂微微一笑,俏皮地朝众人一笑,指挥道:“走,跟着我制盐去!” 江宁奕见状,一把将鸡翅塞进嘴里,鼓鼓囊囊道:“姐,等等我,我也去!” “你们不再吃点,急什么?”时云清见人放下了碗筷,不由嘴硬心软道。 江宁珂潇洒地挥了挥手:“吃了五个鸡翅了,我吃得太饱啦!” 顾砚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眸中微微闪过一抹笑意。 他也停下了手中碗筷,道:“岳母,此饭极是美味,岳母辛苦了,我也去看看。” “诶诶,等等。”江霁一把喊住了他,说道:“先前那个山匪头子还关着呢,大伙儿都等着你给个话,看看如何处置。” 这年轻人,怎么一心就想跟在她闺女后头,黏黏糊糊的! 顾砚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他眼眸眯了眯,若真是如他猜测的那般,那此人,倒是可以多留几日。 他向江霁躬身抱拳行了个礼,诚恳道:“这两日有劳岳父费心了,小婿这便去料理此人。” 木棚内。 秦世林已经望眼欲穿,自从昨夜得知那二人平安回来,他心中就如烈火烹油,坐立不安。 待听得外面不断的“将军”声响起,他当即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木门被人从外打开,金色的晨曦刺眼又明亮,笼罩在男子身上,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金边。 秦世林不由眯起了眼。 见男子面容冷峻,看起来并未受什么重伤,他心底的惶然不禁又加深了一分。 顾砚进门站定,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位形容狼狈的汉子,并不说话。 二人就这般无声对峙了片刻,终究是秦世林按捺不住,他开了口。 干哑艰涩的嗓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的:“你是从何处上来的?” “正如你心中所想。” 话音落,顾砚见他瞳孔蓦地震动,眉梢不禁挑起了一抹讽刺,冷笑一声,也不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木棚。 秦世林正疑惑间,清冽的嗓音已经从前方传来:“安排他们去采矿,去之前给他找个地方洗漱干净,夫人喜洁。” “是,将军。” 他禁不住往前追了两步,却被门口的将士一把给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放开我,我与他还有话未说完!” 他浑身巨颤,想起男人临走前的眼神,心头涌上一阵彻骨的寒意。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我们将军同你无话可说,老实点!” 黑云骑将士看着另外几个木棚中的山匪,冷声道:“从今日起,你们就负责采矿,认真干活才有好日子过,别自找不痛快!” 秦世林耳边嗡嗡作响,眼中升起一片茫然。 他为何不问他,为何不杀他? 他知道了什么? 顾砚神色冷峻地出了木棚,便迅速召了于海几人前去议事。 而此时的江宁珂,正在河岸边指挥着孩子们干活。 提炼细盐甚是简单,不过是一层细沙,一层碎炭,两层粗砂罢了,这些材料只在河岸边就能凑齐。 因此江宁珂毫无负担地启用起了童工,还美其名曰:带他们做点生活实验。 待洁白细腻的盐粒制出,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纷纷跳着喝彩了起来。 “我们制出来了!” “娘,娘,你快来看!” “爹,这是妞妞做的!你快看,妞妞可太厉害啦!” 江宁珂听着这些稚气可爱的童言童语,再看着大人们兴奋地将孩子举起来在半空中抛举,也不禁笑眯了眼。 “哎呀,这可是精盐!夫人,您可太厉害了!”周氏禁不住用手摸了摸那洁白的盐粒子,眸中满是欣喜。 “就是,你瞅瞅,这一粒粒又细又白的,这也是咱们能吃得上的?” 江宁珂见身侧的毛毛也不停地抓耳挠腮,留着口水直往她怀里钻,不由一阵好笑。 这小猕猴嘴馋得很,她不禁坏心眼地捻了一指头快速塞到了它嘴里。 毛毛才刚尝出味儿,整张猴脸当即就拧巴了起来,“蹿”地一下便快速跑到河边喝水去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时云清看着到手的这一小袋细盐,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闺女,这盐是好了,可咱这一大盆粗盐,到手就只剩这点盐粒子?” 江宁珂笑道:“这里头净够咱吃上十天半个月了,待过两日,我便下山采买一些物资,到时候再买些。” 毕竟她们现在可是有半空间的金子呢!花钱,她就没输过! 正在这时,毛毛又快速跑了回来,“吱吱吱”的指着盐兴奋地叫个不停。 【你这个坏心的丑八怪,这玩意儿我见过!我的果子,快奖励我果子!】 江宁珂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丑八怪,她正一脸迷茫地看向猴语八级的江宁奕,等着他及时作出翻译。 江宁奕与毛毛比比划划了一番,才转过脸来兴奋道:“姐,毛毛说它在另一座山头尝过这个味道,你说会不会……” “盐矿?” 江宁珂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认真,确认道:“可是如上次一样,是个矿脉?” 见这一人一猴唧唧吱吱说不清楚,她当即道:“罢了,徐牧,你叫上几名将士,随我们去看看。” 几人便匆匆离开了营地,只留下众人还在原地愣神。 盐矿?那是啥? 第61章 杀鸡,儆猴 江宁珂领着一队人从早到晚走了约莫四个时辰,眼见日头西斜,毛毛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果然,此处依然如石灰石矿脉一般,方圆几里寸草不生。 “快,咱们上去看看,此地定然有异!” 她心中一阵激动,难道真是老天眷顾她们,此山的物资竟然如此丰富! 越往前走,周围就越是荒凉,直到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范围极广,几乎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色汪洋。 远远看去,那湖边的白沙在夕阳下映出绚丽的色彩,十分壮观。 徐牧先忍不住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激动地奔跑了起来。 江宁珂心头有极大的震撼,也有一丝怅然,此处若是按她前世的记忆,定然没有如此大的盐湖的,否则,早就开发成知名景区了。 这一切这只能说明,她们一家,当真是与前世的世界彻底说再见了。 “阿珂?"顾砚见她怔愣在原地,神色竟带上了几丝落寞,不禁轻轻唤了一声。 她回过神,看向身旁眸中面露关切之意的男子,心头一叹:“走罢,我们也过去看看。” 这白色湖岸远瞧着是一片沙滩,走近了看,才发现,其实都是由夹杂着一丝黑点的盐粒子组成的。 江宁珂用手捻了捻,放嘴里尝了个味儿,面上绽出了欢喜的笑容:“顾砚,咱们有盐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几乎就是拍板定案,所有人都亢奋得满脸通红。 徐牧突然从湖边跑了回来,重重跪在江宁珂面前,浑身颤抖,声音亦是激昂难耐。 “夫人,徐牧欠您一条性命。自您落水之后,属下便夜不能寐,心中羞愧不已。若非夫人大度,如今这世上早已没了徐牧这个人。” “夫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徐牧这才知以往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对夫人口出狂言,当真该死!” 他重重磕了几个头,身体深深匍匐在地,口中掷地有声:“往后不论刀山火海,徐牧任凭夫人差遣,绝无二话!” 江宁珂微微挑眉,心中暗忖:怪不得这人自昨天见到她便一脸支支吾吾,原来是憋了一肚子话。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明白这徐牧是个什么性子,固守成规,死心眼子呗! 不过,此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他忠心耿耿,知错就改。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大可不必为了一些口角纷争伤了和气。 想到这里,她微微弯唇,将人扶了起来,温声道:“我无需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大家心齐,莫要再拘泥于小节,我便心满意足了。” “夫人放心,徐牧定不会再犯同等大错!” 江宁珂看了顾砚一眼,对方立刻会意,沉声道:“既是如此,即日起,你便回归黑云骑。” 徐牧不敢置信地抬起眼,久久才激动道:“属下听令!谢将军,谢夫人!” …… 次日一早,众人取了一些盐块,便个个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营地中的人一听是发现了盐湖,纷纷惊喜地叫嚷了起来。 “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缺盐吃了?” “夫人,这盐俺们能直接吃吗?” 江宁珂摇头笑道:“当然不可,这是青盐,需得提纯后方可食用。” 反正他们如今吸收了山寨的俘虏,并不缺少劳动力,生活嘛,当然要精致起来。 矿山上。 山匪们个个偷奸耍滑,随意地应付着手头的活计,就准备着寻个机会与他们的头儿一起逃回山寨。 可他们没想到,大当家的自见了那落崖归来的领头人后,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也不再管他们这群人如何,只呆呆地躺着。 瘦猴儿捧着手里的热粥,流着口水望着上面放着的几块野猪肉,只觉得味道诱人得紧。 他眼珠转了转,脑中不禁想起了那位名叫董信的将士方才同他说的话: “兄弟,你也见到了,你们大当家的早就服输了,你们逃不了,我们将军可是放了话,谁若是敢跑,就打断手脚吊在林子里,必须亲眼见他被野狼分食了方能走。” 见他牙关颤抖,面露惊惧,那董信又道:“更何况,在我们这吃得好,睡得好,不过是干点活儿,有什么可跑的?” 瘦猴儿一听,竟也觉得颇有道理。 对呀,在哪活不是活? 以往在山寨,他还得挨欺负,吃的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饿急眼了就下山去打劫一番。 可惜这两年干旱,外头净是一群饿绿了眼的流民,别说抢别人了,难民们不要命起来,能把他们给倒劫了去。 还有这地方的房子,可真是建得太好了些,不像他们那,下雨就漏水,冷得冻骨头。 董信突然又悄悄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对了,这么多人,我也就看你顺眼,我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 “我们将军说了,他打算在你们这群人中选几个能干的,出来领事儿。” 说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语气饱含深意:“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想到这里,瘦猴儿悄悄瞥了秦世林一眼,见他身旁的阿东满脸戾气地看过来,连忙惊惧地垂下了脑袋。 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点点地活络了起来。 当天晚上,董信又带着人前来分发饭食,他只冷喝了一声“排队领饭”,一群山匪便老老实实地排成了一条长龙。 至于不老实的,都被绑着抽打了半个时辰,不仅没饭吃,还得干活。 瘦猴儿本欲再去和董信套套近乎,却见他身边已经围了几个山匪中的小头目,几人正谈笑风生,他心中顿时一急,不禁一阵暗骂。 【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寨主才刚失势,他们就巴结上新主子了,真不要脸!】 董信眼角的余光见到他那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在心头暗笑。 夫人这法子当真顶用,这傻子急了! 人心已然浮动,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杀鸡,儆猴! 第62章 且看谁更识时务 “凭什么不给我们大当家的饭食!没有他,你以为你们能使唤得动他们?” 阿东一声大喝,眼锋一厉,直接就要上来抢粥,却被董信当即一刀顶在了胸口。 董信冷笑了一声,大声道:“你那寨主自打来了便半死不活地躺着,半点事没干,还想吃饭?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转身看向山匪们,冷声道:“我告诉你们,在我们这,只有两种人,干活的和不干活的。你们好好听着吩咐,一日两顿饭食少不了你们,否则……” 他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个将士就过来一把擒住阿东,将人吊在树下,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抽打了起来。 “让你们将军来,我有话同他说!”秦世林气得血气翻涌,面色铁青。 董信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将军忙着呢,可没有亲自来见你的功夫。” “谅你们今日第一次犯错,我便小惩大诫一番,从今以后,再有听不懂人话的,立即拖出去杀了!记住,我们不留吃白饭的!” 山匪们见连寨主和阿东都受到如此待遇,纷纷噤若寒蝉,快速将脑袋低了下去。 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在这一日的连消带打之后,俘虏们显然安分了许多,接下来几日,瘦猴儿寻到机会便同董信套近乎,其目的不言而喻。 “董老大,您看,咱哥俩啥关系?您能不能为我引荐引荐,争取一个位置?你放心,我今后定唯您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董信假装犹豫片刻,便交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权利——监督众人干活。 “若是有人偷懒,你便告诉督军,只要情况属实,我定会狠狠责罚他。当然,若是你监督不力,我可是不留情面的!” 瘦猴儿双眼放出精光,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不过美言几句,便能在此得到如此重用。 他当即摩拳擦掌,兴奋道:“董老大,您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正如江宁珂所料,小人一朝得势便猖狂。 不过短短一日,这群山匪里头的几个小头目便被他明里暗里地狠狠整治了一番。 谁也没想到,往日不过是个看门小贼,如今得了这群人的青眼,竟敢骑在他们头上屙屎屙尿! 董信对瘦猴儿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这也暗暗助长了他的气焰。 很快,瘦猴儿身后便集结了一批新的力量,日日巴结讨好着他,而往日欺辱过他的人日子便迅速难过了起来。 终于,在一日傍晚,便有脾气火爆的山匪按捺不住了,他直接暴起将瘦猴儿毒打了一顿。 董信闻声赶来的时候,那群山匪们已经打作了一团,喊杀声一片。 他眉梢微挑,大喝一声:“内讧争斗,违反了我们团结的精神,先动手的五十军棍,其余每人三十军棍,明日你们都不许用饭。” 瘦猴儿盯着打他的山匪,眼底泛着狰狞的恨意,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哼,有我董老大在,你们竟敢欺到我头上,你们给我等着!】 很显然,这三十军棍一下去,这群山匪的矛盾算是彻底爆发开来,便是不敢再互殴,他们也不停给对方使绊子,偷偷敲闷棍。 “夫人,他们果真起了内讧,连秦世林的话都不管用了!” 董信满脸崇拜地看着眼前女子,佩服得心服口服。 夫人不过是略施小计,这群人便开始自乱阵脚,人心涣散了。 江宁珂微微一笑,唇角轻勾:“那便需要我们再添一把火,将柴堆烧旺!” 次日一早,董信便宣布了需要再提拔几人做他们领队的消息。 而接下来的几日,这群山匪便个个上进得很,连最会偷奸耍滑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表现着,无比积极。 显然,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曾是山匪,曾是俘虏,也早就忘了要逃跑的事儿,他们只想在此,争得一席之位。 “哈哈哈哈,夫人,你是没见着他们那样子,生怕小队长的职位被人给抢了!”董信回到营地,禁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还有那个秦世林,他一直嚷着要见将军。” “不必理会他,过些日子再说。” 顾砚唇角微扬,看向江宁珂,问道:“接下来,你可是要坐山观虎斗?” “当然,能激励人向上的,便是权力与金钱,咱们这把火已经烧旺,接下来嘛……”江宁珂狡黠一笑,眸中闪动着流光溢彩。 顾砚接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二人相视一眼,眸中皆带上了笑意。 “爹,那这事就交给你啦!多开会,给他们洗脑,操练起来。” 江宁珂扭头看向正捂着眼,一脸没眼看他们的江霁,挠了挠后脑勺。 她爹这是又脑补了什么啊喂! 江霁一听来活儿了,当即就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口中打着包票:“你们就安心地去,这里有我镇着,出不了乱子。” 江宁珂: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闺女,眼看天气转凉,咱们得添置衣物、棉被、还有粮种、菜种……哎哟,这么多东西,你哪懂得买呀,要不娘跟你一块儿下山?我这心中总是不太放心。” 时云清掰着手指头,口中越算越多,面上也带了一丝担忧。 她闺女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这万一又有什么事…… 呸呸呸! 江宁珂摇头道:“如今山下还未知是什么情况,若还是同咱们上山之前那般,您去就太危险了。” 时云清想说她这不是有电击棍吗,转念一想,那东西在自己手里也只会乱挥,真是白瞎了。 她干脆拿出来塞给江宁珂,口中只道:“我一直在这里头待着,周围都是将士,安全得很,这东西不如给你防身。” 见江宁珂蹙眉要推辞,她便虎了脸道:“啧,你就当安安你娘的心!” 江宁珂叹了口气接过,说道:“你们放心,但凡一有不对,我们马上转身就跑,绝对不会硬扛的。” 时云清:小嘴叭叭属你最会说,也不见你真做到几次! 一群人将他们送出了营地,江宁奕还黏黏糊糊地不舍道:“姐,下次下山,你要把我也带上啊!” “下次,无忧也要去!嫂嫂放心,无忧定会与啊奕好好强身健体的。” 江宁珂不禁抬手抚了抚小姑娘乖巧的发旋,唇角微微弯起:“放心,只要情况好,今后随时都能下山,你们先在家,等我给你们带糖葫芦回来!” 第63章 原州已失,抓壮丁 这次的队伍足有近百人,由徐牧、于海带着将士们以及燕月天与他们同行。 秋风飒飒穿林而过,一阵凉意突然地环上了这座山头。 “这什么鬼天气,不过两日,就刮起冷风了。”几个将士小声嘟囔着。 江宁珂也抱了抱胳膊,蹙眉道:“这次定然要买些过冬的用具及一些药材回来,这天气当真是反复无常。” 前几日他们还恨不得光着膀子躲在屋子里乘凉,今日便觉得有些寒凉难耐。 几人穿过西侧峰的洞隙往山下行去,越是走远,就越是发现此处的壮丽。 江宁珂回眸望向这座山,不禁感慨道:“你们瞧那洞隙,云雾缭绕,恍若仙境,若非咱们刚从里面出来,我真以为这是一条通天之路。” 燕月天眸中泛出异彩,语气中饱含深意:“待表兄日后成就大业,此处说是通天之路也不为过。” “此处是我们的后盾,日后便唤天玑谷。唯愿北斗禄存照临,福佑我等衣食无忧。” 顾砚眼帘扫向回路,垂眸时掩盖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江宁珂闻言,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扭头看向顾砚。 天玑? 北斗七星之一,主财禄,掌人寿基,解厄制化。 他是想……守护他们的家吗? 于海挠了挠头,他不知什么天玑北斗,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们剩余在外的五支黑云骑,也不知寻到哪儿去了。 “将军,樊越可说了,咱们要往哪个方向寻?” 顾砚敛眉看向东侧,沉声道:“十五人一队,往安州、鄂州、岳州、江州去。于海,你带着剩下的,随我往东前去荆州。” 队伍遂驾马往东疾驰了大半日,才终于踏入了荆州地界。 “咱们在山上都藏了半个月了,也不知外面是何情景。” 江宁珂勒住缰绳,看着山脚下显露出来的官道发出一声感叹。 仿佛回应她的话一般,下面突然响起轰隆隆震天的马蹄声响,伴随着一阵阵胡乱的嚎叫声,似有大量人群奔涌而来。 众人心中一惊,莫非是官府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怎会如此巧合? 顾砚抬手做了止步的手势,慢慢抽出横刀,眼风往后一扫,立即就有将士悄悄下山前去探路。 很快,一辆辆马车卷起滚滚烟尘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紧随其后的是牛车、驴车等,驾车人皆是一副逃命的架势,几乎是拼尽全力在抽打着牲口,从官道上疾驰而过。 见这场景,众人纷纷互相对视一眼,心底都泛起奇怪之感。 “不对,这不是针对我们的。” 江宁珂表情冷肃,盯着路面上奔跑着的车驾,眉头紧蹙:“山下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眼前便又出现了一群农民打扮的汉子,正疯狂地往山上奔逃而来。他们携着包袱,衣发凌乱,奔跑中还不断回着头,表情十分惊惧。 黑云骑将士很快抓了一个老汉挂在马上带了回来。 于海上前问道:“老伯,发生了何事?怎如此慌张?” 老农气喘吁吁,挥着手拍断他:“别拦着我,快……快跑!北戎打过来了,原州已经被占了,后头……后头在抓壮丁,充军呐!” 一语惊起千层浪。 顾砚目光锐利地盯着面前的人,出声道:“老叟,你将事情说清楚,我们定将你送往安全之地。” 许是见面前这一群汉子皆是人高马大,且阵仗不小,老汉这才渐渐稳定了心神。 他弯腰按着膝盖狠狠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出声说道: “我不过是泥腿子,哪知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有官兵来村里抓人,只要是会喘气的男人都被抓走了,听闻是边境三城被破,原州没了,吴王要拿我们去填城墙啊!” 老汉抹了一把泪,哭得涕泗横流:“我没想到,没想到,朝廷竟连我这等半截身子入了土的都不放过!” 他边哭还边回头去看山脚下的动静,显然心中依旧不安得紧,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捂着脸哀泣起来。 “罢了,我老头子也不想活了!我的三个儿子早在几日前便已被强行征走,如今城破,只怕……只怕是,尸骨无存呐!老天没眼,老天没眼啊!” 那哭声凄厉,字字泣血,听得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江宁珂猛地攥住缰绳,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她看了神情莫测的顾砚一眼,心头卷起滔天骇浪。 北境,那不是他镇守之地吗?少了他和定北王,这边境竟就这样破了? 这皇帝为了排除异己,难道竟丝毫不顾边境百姓么?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他可曾后悔? 短短半月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想到这个王朝却已经翻天覆地,风雨飘摇。 “主上,咱们可要……前去原州支援?”于海心中天人交战,挣扎无比。 从上马征战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经将北戎蛮子当成了自己的死敌,这几乎已经成了刻在他们血液中的本能。 他从未想过,最后伤了他们的,是自己背后的人。 顾砚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挣扎的滔天恨意,冷声道:“改道,上山,南下朗州。” 他们才往回走了不到半刻钟,山脚下便又卷起了阵阵尘土,一群官兵驾马呼喝着拦下官道上的百姓。 “嘿,这里竟有这么多男丁,咱这几日可以不用忙活了!尔等速速随我前去陇州,为国效力!” “官爷,官爷!求求您放了我们,我家里的壮年男子皆已被征走了,您就给我们留个后!” 一个妇人死死拖着官兵的腿,苦苦哀求着。 那官差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口中道:“你们家有没有后,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的种!” “哈哈哈哈……苟二,不如将人领回去,让她给你再生一个。”此话引起了剩余官差的哄然大笑。 “这乡野妇人,也配?” 官差眸中露出不屑,手中刀锋一扬,妇人的喉管被割开,血液霎时喷溅满脸,大股大股的血从脖颈处涌了出来,惊得所有人都止住了脚步。 官差举起手中横刀,朝着难民们冷声喝骂道:“都给我老实过来,否则,你们也是一个下场!” 留后? 笑话,没抓到壮丁,他拿什么人交差! 第64章 大王饶命 “娘,阿娘!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旁不过才十三岁的少年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当即红了眼睛,发了疯一般扑上去狠狠一口咬在官兵腿上。 “啊——” 那官兵惨嚎一声,脸上凶色毕露,他举起横刀,狰狞着脸便要朝少年兜头砍下。 “铛——” 两枚石子快速激射而来,一枚打偏了刀向,一枚直接洞穿了官差的脑门。那官差踉跄了两步,从马上直直坠了下去,轰然倒地。 少年有些呆愣地看着他额上流出的涓涓血液,面上满是恨意,狠狠地踢了他两脚,这才扑回到母亲身上痛哭了起来。 “什么人——!” 剩余的官兵当即拔刀往山上看去,见几十个大汉驾着马杀气腾腾地持刀,从山上冲下来,顿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是何人,竟敢袭击朝廷官差,不要命了吗!”眼见逃不过他们,为首的官兵色厉内荏地吼道。 回答他的是于海抡过来的大铁锤,只一锤,他便脑浆飞溅,再也说不出话。 顾砚眸中冷意弥漫,手中银刀横劈而下,几个官兵的大半脖子就几乎被削断,血液喷洒了一地。 不过一息功夫,剩余的官兵皆为他们所杀。 难民们都惊得尿了裤子,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惧。 喜的是要抓他们充军的官差死了,惧的是又来了一批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的马匪,他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他们如今连跑都不敢跑,生怕挪动一个步子,就被这群人二话不说给砍了。 他们只能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满面惊恐地哀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们愿上山为大王耕田种地,只求大王莫要杀我们!” 顾砚看着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们,眸中的戾气渐渐退去,撇开眼冷声道:“你们走罢,南下应是安全。” 难民们如蒙大赦,都扭头拔腿就跑,生怕这群人又反悔,要将他们捉回山寨卖命。 江宁珂见那位少年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禁问道:“你为何不走,一会再有官兵来,小心又要抓你。” “小的陈阿狗,跪谢诸位为我报了杀母之仇,如今我阿娘没了,阿狗已是孤儿一个,余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少年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眸中满是感激之色。 顾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大可自行离去,我们无需你报答。” 陈阿狗却依然跪在地上,说道:“恩公可是觉得阿狗不愿投军,是为懦弱,不堪大用?” 他垂下了眼眸,抬手擦去了眸中的泪水,声音艰涩:“我阿爹和两个兄长皆已被征往原州,如今原州城破,阿娘吓破了胆子,便是死也不愿让我再去。” “若是阿狗也丢下她,只怕阿娘一人在此,无法苟活,这才苦苦躲避,没想到……” 见少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再哭泣,只是跪在地上,狼狈地握着拳,江宁珂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悲悯之意。 这孩子,其实不过只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就已遭如此磨难,实在可怜。 她看了顾砚一眼,轻声道:“不如将他带回去,给啊奕做个伴。” 顾砚开口问道:“你可会哪些本事?我们不收无用之人。” “小的识得几个字,挑水劈柴耕田种地皆会,便是别的,小的也可以学,小的学东西很快的。” “从何处识得字?”顾砚盯着他的眼睛,深眸中划过一抹锐利。 陈阿狗似是被眼前男子的眼神吓了一跳,眼中露出几分畏惧,几乎是下意识答道:“我,我们村有位夫子,我偷偷扒在墙外偷学的。” 话刚说完,他心中便生悔意,怎么说了实话,恩公若是觉得他品行不端,不要他怎么办? “于海,带几人将她娘的尸首埋了。” “是。” 陈阿狗明白了意思,瞬间瞪大双眸,指骨捏紧,终是忍不住泪意,伏地哭道:“谢谢大当家的!” 正想安慰上几句的江宁珂:……噗! 顾砚见身侧的女子憋着笑,身子都在微微颤动,也不禁缓和了神色,道:“我们不是山匪,以后唤我主上即可,这位是夫人。” 日后在山下活动,再喊将军便不再合适,因此众人一下山便齐齐改了口。 陈阿狗当即就朝二人各磕了一个响头,激动道:“阿狗见过主上,见过夫人!” 顾砚蹙了蹙眉,想了片刻才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日后你便叫陈破浪,如何?”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陈破烂? “咳咳,我觉得不如叫陈风,潇洒一点,呵呵。” 陈风见男子并未否决,当即朝她磕了个头,感激道:“陈风多谢夫人赐名。” 陈破烂什么的,他也不想要的,谢谢! 待将陈风的母亲安葬,徐牧也带了一队人马前往荆州,剩余的人则重新上山,往朗州行去。 而此时的荆州城西,几百个衣着褴褛的汉子蹲在林子里,个个饿得面黄肌瘦。 “老孟,你说其他人找着咱将军没?”一身躯凛凛的汉子往树上一靠,满脸焦躁。 “不知道。”孟光口中衔着一根枯草,皱眉道:“樊副统领与我们约定的记号并未出现,也不知他们如今如何了。” 汉子起身用手从高处抠了一块树皮下来,放在嘴里嚼了嚼,喉头使劲滚了两圈,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建议道:“咱们不如往南走走,指不定将军在南面。” 见孟光不语,他又开口劝说:“弟兄们都饿得说不出话了,再这样下去,还未寻到将军,咱们就先把自己拖死了。” 孟光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思虑良久,他才目露凶光,狠声道:“那便南下朗州看看罢,若是寻不到将军,咱们便杀去皇宫,将那皇帝老儿的头拧了。” “哎,也不知另外几队弟兄如何了!”,方绍口中念念叨叨,从怀里拿出了他的木凿子,又埋头研究起手中的弩括,还不忘信誓旦旦道: “待我将这弩括研制明白,咱们只需几千人地便能重创皇都,为咱们将军和王爷报仇!” 第65章 绝望的胖脸 岳州南麓,天狼寨。 吴观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微抬着眼皮盯着跪在下面的人,仿佛在思考着要如何将这群人扒皮抽筋。 厅堂内,山匪们皆瑟缩着身体地趴伏在地上,吭也不敢吭一声,室内只余上首之人手指叩击桌面的声音。 笃,笃,笃。 随着敲击时间渐长,干裂的地面开始溅落下几滴豆大的汗珠,给沉闷的空气增添了几分负累。 一滴,两滴,滴滴答答。 突然,叩击声一顿,众山匪只觉得心头一空,脖子瞬间发凉,有那胆小的不过是浑身一哆嗦,就兜了满裤子黄汤。 吴观支肘俯身下去,一脚踢开腿边滚落的人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室内响起他的低声轻叹:“寨主,你说你是何必呢?我都说了,我们只是路过,大家好聚好散就得了,你还不依不饶,想杀我们?” 随着他不咸不淡的尾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杀气霎时笼罩全身,那寨主的瞳孔微缩,浑身不禁泛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连忙讷讷哀求道:“兄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们的错,还求您放我们一马,您看您要什么,只要我们山寨有的,您都可以带走。” 他不过是在山下抢了几个女人,谁知竟引来了这群流民,虽是个个面黄肌瘦,却悍勇得很。 他们山寨三千人马,都险些被屠戮一空! 想到这里,那寨主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恨色。 吴观冷冷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漠然:“那你便自断双臂,我这些兄弟方才可是费心费力地杀你们,手臂都酸了,辛苦得紧!” “你——” 寨主的面色青白交加,窜地一下便起身五指成爪朝吴观面门抓去,速度快得只能看得清残影。 可惜他脸上的阴狠笑意还未来得及散开,就一把被吴观扯过手,当场拧断了脖子。 “咯咯”的骨头错位声在厅内响起,一众山匪们又瞬间瑟缩了一下身子,不敢抬头。 吴观眸中戾气涌现,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饶命!寨主,寨主!日后您就是我们天狼寨的寨主,小的必为您马首是瞻,求您放小的们一马!” 山匪们似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全都异口同声地改了口,顿时磕头声与“寨主”声响彻整个山寨。 吴观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不再看这群跳梁小丑,说道:“我可不是你们寨主,你们去打水,弄些吃食来,若是被我知道你们动了什么手脚……” “不敢,小的不敢,小的们这就去安排。” 待这群山匪步伐凌乱地退出了室内,吴观才懒懒地往椅子上一瘫,吩咐几个将士:“你们几个去盯着他们,莫要叫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是,军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掩下眸中疲累,朝着王勉说道:“也不知这樊越是否寻到了将军,我就说他定在沔州,怎的就都没了消息,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勉往墙上一靠,也满脸忧心忡忡:“咱们与樊副统领一别已是半月有余了,军师,我们是否要前去沔州寻一寻?若是将军出了事,我们呆在这鸟窝窝里,何时才能知晓?” 吴观眉头紧蹙,垂眸思索。 自他们发现队中混入了奸细,便与樊越商量分头行事,各自筛查。 如今他这里已经筛了一遍又一遍,应是干干净净了,这岳州城也已经被他踏遍,可以确定,将军并未来此。 如今王勉也带着人从安州寻了过来,他们这两千人,若是一直在外苦等,只怕是养不活,为今之计,也便只能在这个山寨暂时落脚,边寻边等了。 “王勉,你带一百人前去沔州……罢了,分三队,各自去沔、荆、朗三州探查。” 顿了顿,他复又烦乱道:“若是将军出了事,那我们便直接杀入京城,用狗皇帝的人头,祭我们的主子!” “是!” …… 夜幕缓缓降临,清冷的明月悬挂于空中,却被遮天蔽月的山林掩住。 一阵微凉的寒风拂面而来,仅留扑簌簌的枝叶发出飒飒声响。 江宁珂等人正驾马摸黑在小道上行进,不是他们没有火把,而是不能点。 这山上满是干枯草叶,且还刮起了阵阵凉风,若是有丁点火星子被吹至地上,定然会引发大片的山火,后果不堪设想。 故而大家伙只能在林间慢行,借着点点月光探查前路。 顾砚耳朵突然动了动,抬手止了步伐:“拔刀警戒。于海,你带几人前去看看。” 只听得林间似乎隐隐传出了几声女子的悲鸣,哀哀戚戚,声嘶力竭。 “啊——救命啊!爹爹,爹爹!你们这群畜生,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们呀!” 伴随着时不时的尖叫声响起的,还有一群男人凶狠淫邪的笑声,喝骂声。 江宁珂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抹不适。 很快,待听到于海喝骂“竟是一群无耻小贼,吃老子一锤”的时候,几人对视了一眼。 江宁珂扭头快速对顾砚道:“走罢,咱们也过去看看。” 众人拍马过去,见于海已经几锤将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打散开来,露出了被困在中间的一对父女。 女子衣发已经被撕开,狼狈不堪,面上也不知是泪痕还是血痕,灰头土脸,神情绝望又惊惧。 她身前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显然方才是被一群人给按在了地上,他那满是尘土的脸上还能看出原本的白胖模样,只是如今当真是灰头土脸,惨不忍睹。 连衣服都被人扒光了,只余一条漏风的底裤在身上。 江宁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花,顾砚的大掌已经遮在了她眼前,挡得干干净净。 顾砚眉头紧蹙,冷声喝道:“于海,将衣服拿回来给他们穿上。” 江宁珂:少年,你捂自己眼睛了吗?凭什么你能看,我不能看啊喂! 这个冰冷的声音让蔺万金终于从慌乱恍惚中回过了神来,他有些怔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来自大自然的凉风吹拂在本不应该被吹拂的地方,让他那张本就已经相当绝望的胖脸上,又颤动着增添了一丝凄惨。 “你们这群无良的贼子!竟连我身上的衣服也不放过,是何猪狗附体啊!” 第66章 我蔺某全包了 燕月天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外裳披在少女身上,温声抚慰道:“姑娘,你莫怕,这群人不敢再伤害你们了。” 少女面色又羞又白,不敢抬头看别人,只能将自己紧紧地缩在衣物里,一动不敢动。 江宁珂一把将顾砚的手掰了下去,借着包袱的阻挡趁乱从空间中摸出了一套衣服,走过去解围道:“姑娘,你先随我去树后整理整理。” 蔺如莹见终于有个女子来同她说话了,当即如蒙大赦。 二人来到僻静处,待蔺如莹打理好身上的装束,才擦了擦面上的泪痕,轻轻对江宁珂施了一礼:“我名唤如莹,此番多谢姐姐相助,不知姐姐名讳。” 江宁珂见女子狼狈的模样,心头也升起了一丝怜惜:“我叫江宁珂,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待局面控制住,几人才从这对父女的口中得知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多谢几位好汉相助,我乃益州行商蔺万金。” 蔺万金穿戴好衣裳,又恢复了一派从容的模样,仿佛方才尴尬的不是他一般。 他又向江宁珂行了个礼,口中感激:“多谢这位姑娘帮扶了小女一把,蔺某感激不尽。” 江宁珂唇角微微弯了弯,推辞道:“不过举手之劳,您不必多礼。” 蔺万金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父女本是在京城经营布庄,谁知几日前,原州失守的噩耗传入京都,满朝文武皆惊。” “日前又惊闻蛮子已然打至陇州,朝廷紧急商议迁都事宜,我父女二人见情况不好,这才着急忙慌带着家丁南下。” “岂料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见天下乱起,竟抢了我的钱财将我们丢在此处!” 说到这里,蔺万金忍不住跳脚痛骂了几句:“真乃狼心狗肺,也不知是何猪狗转世,人面兽心!” 江宁珂听得眼角直抽,原来这便是古代骂人大法吗,有学习到,谢谢! 见顾砚神色略有些不耐,蔺万金眼珠子又转了转,说道:“那点子金银,抢了也便罢了,不曾想我父女二人竟如此命途多舛,又遇上了这群流民的洗劫,哎!” 他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极其高亢:“还是诸位壮士心善,救我二人于水火之中!你们放心,我在朗州还有铺子,只要诸位将我父女平安送至朗州,蔺某定会双手奉上金银。” 哦,原来在这等着呢! 这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别看他当下狼狈,他在别处还藏有银子,快快护送他一程。 这可不就是在前头吊着根胡萝卜,拿他们当驴使吗? 真乃老奸巨猾,江宁珂不由轻笑出声。 燕月天听到声音,不禁讶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不防怔愣当场。 女子立在澹澹月色下,杏眸微弯,唇畔嫣红,两颊的笑涡直看得人目眩神迷,只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唯一的色彩便是她的如花笑靥。 顾砚眸色冷寒,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惊得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神色。 “呵呵,这位姑娘真乃国色天香,世间难寻啊!”蔺万金多会察言观色,当即就拍起了马屁。 顾砚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这是内子。” 蔺万金擦了擦额上霎时冒出来的冷汗,心中暗叫:这小郎君当真气势逼人! 他连忙恭敬了态度,说道:“是敝人无礼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十日前,原州告急,吴王奉命送粮却于半路被劫,原州迟迟等不到救援,便彻底失守了。据闻城破时,饿殍遍野,饔飧[yongsun]不继,惨不忍睹。” 粮草被劫? 顾砚冷笑了一声,如此局势,胆敢劫粮草的,除了那几个皇子,又能有谁! “争权夺势,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江宁珂眸中一片冷意,只觉得有一股郁气堆积在心口,恨不得将这些蠹[du]国害民的蛀虫尽数诛杀。 “可知皇帝准备迁都至何处?” 蔺万金有些惊愕地望着面前的男女,心中迅速地闪过许多想法,最终都咽回了肚子里。 大逆不道又如何,他还得靠这群人保命,还是少管闲事罢! 他有些犹豫地道:“我不过是一介商人,朝中大事如何知晓,只在酒肆中隐隐听闻,檀尚书似乎有意于东都,洛阳。” 几人对视一眼,若真是迁都至洛阳,军心涣散,只怕陇州亦是危矣! 见众人都一脸沉重,蔺如莹不禁开了口:“听闻韩王已经率领大军前去迎敌,想必……想必……” 话未说完,她恰好见顾砚抬眸朝她看来,那黑眸狭冷,薄唇如刀,就连那眼底的一丝疏淡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她蓦地红了脸,后面的话便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江宁珂并不知这点眉眼官司,她还在思索方才蔺万金透露出来的信息,追问道:“您说您是开布行的?” 蔺万金眉头一跳,掩住了眸中的精光,道:“盛丰布行便是蔺某经营多年的家业,夫人可是需要购置布匹?” 盛丰布行? 这个朝代的第一家连锁店? 江宁珂眉梢微扬,又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面白微胖、眸中满是精明的中年男人,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盛丰布行的蔺掌柜!”江宁珂弯起唇角,夸赞道:“盛丰二字响彻我朝大江南北,还是蔺掌柜独树一帜,经营有方!” 说起盛丰二字,蔺万金心中也不禁豪情万丈,他敢说这个世上还未有人能同他一般,将自家的店铺扬名天下。 这女子倒是慧眼如炬,一句“独树一帜”径直夸进了他心坎里。 他顿时眉开眼笑,打着包票道:“夫人过誉了,几位救了我们父女,恩重如山,不论你们要多少布匹,我蔺某全包了!” 江宁珂眸中精光一闪,当即追问道:“蔺掌柜,我们要的可不少,您此话当真?” 蔺万金转眼看了看这群人,瞅着也不过十,能拿多少布料? 罢了,正好还了恩情。 他开口笃定道:“当然,蔺某是个生意人,自当言出必行!” “那好极!” 江宁珂扭头朝顾砚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催促道:“顾砚,那我们便动身!此处流民颇多,恐生事端。” 见这女子竟然如此兴奋,多年商场打滚的蔺万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似乎入了套,却又想不通是何处有了纰漏,只得将疑惑先藏进肚子里。 众人才刚刚往山下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微凉的夜风便裹挟着一阵浓浓的焦味传入鼻端。 “什么味道?”于海耸了耸鼻翼,疑惑地看向四周。 还未待大伙儿回过神来,越来越浓郁的焦臭味被狂风送至眼前,辣得人直睁不开眼。 几人回眸看去,皆惊得毛发倒竖! 第67章 是山火,快逃! 山顶上此时正浓烟滚滚,隐约可见黑色浓烟下,一道道火舌正沿着地面往山下舔舐狂舞,狰狞可怖。 江宁珂脑中短暂的空白了一瞬,才大喊道:“着火了!快走!” 那地方离他们这里并不算遥远,加上今夜狂风大作,天干物燥,这情况怕是不妙! “坏了,快跑!” “格老子的,是哪个啖狗粪的竟在山上点火!” 动物们是十分敏锐警觉的,他们座下的马匹都已经焦躁嘶鸣开来,在四处左突右撞,队伍中接连不断地响起惊乱之声。 “主公,俺、俺看不清方向!” “俺也看不见!” 江宁珂这才想起来,古代人大都营养不良,身体缺乏维生素a,夜盲率极高。 而这山火虽然已经将天空照得红彤彤一片,却并不能让他们看清身边的人,脚下的路。 她咬了咬牙,一把掏出手电筒照在前方的路上,顾不得那对商人父女此刻是何想法,逃命要紧。 她只匆匆安抚道:“先别慌,咱们骑马下山快得很。这是我爹先前在西域游商处买的,大家快跟着光走,别走散了!” 幸好他们如今方位是侧风向,还是有机会逃离的。 顾砚的眼风在蔺万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见其眸中虽有讶异之色,却并无其它,心头稍松。 “黑云骑听令,排成两列,注意左右碎石,立即下山!” “是,主公!” 与其说那个能照亮天际的铁棍子让蔺万金父女二人吃惊不小,倒不如说是这一声重重的“主公”二字,在他们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男子究竟是何身份?为何手下之人皆气势凛冽? 此刻便是他们有再多的好奇心,也已是尽数投在顾砚身上,至于那个手电筒,不过是番邦的奇淫技巧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江宁珂见此情景,心头也大松了一口气,众人当即便打马跟随着光玩儿命地往山脚下赶去。 山路崎岖,一阵阵的热浪不断地被山风吹拂向下,一条条狰狞的火舌逐渐卷向了山腰,直逼得人毛发喷张。 夜宿在山中的流民也终于被这股滚滚黑烟呛醒,左右看了看,见到山顶的红光,纷纷惊叫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是山火,快跑啊!” 不断的惊慌喧哗声此起彼伏,连带着些许从山顶上传下来的凄厉惨叫声,震得人心底发麻。 只一瞬间,这黑夜便不再安宁。 此时也已经有眼尖的人瞅见一道银色白光正一路疾驰照耀而下,他们不过是怔愣了片刻,便连忙将自家牲口赶了起来,追着那道光而去。 “定是天神指路来了!” “快,快跟上!” “是山神在庇佑我等!” 熊熊山火已经被风吹得狂乱,开始以燎原之势从山腰处肆意地向众人蔓延。 江宁珂驾马疾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与来自身后的一阵阵火焰灼烧的热痛,她只恨不得身下这匹马能插上两条翅膀,好让他们尽快脱离火海。 “大家小心脚下碎石,紧跟前后,莫要慌乱!” 不想她的话音才刚落,变故突生。 山上碎石诸多,虽然有手电筒照路,但奔行速度过快,众人眼前早就已经看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埋头跟着白光奔行。 也就是因为这样,马匹不小心踏了空,吃痛受惊便发了狂。 “嘶——” “啊!爹爹!” 蔺万金身下的马匹突然发出高亢的嘶鸣之声,一把将父女二人从身上甩落,尥起蹄子一瘸一拐地就往山脚下蹿去,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哎哟哎哟,马匹踏了空,受了惊吓啊,哎哟,我的腿!”蔺万金抱着自己的腿痛得冷汗直流,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燎人的火舌,心头一阵发凉。 这回完了!他怕是要殒命于此! 顾砚回头看了一眼,冷声吩咐道:“将他们带上。” 只一句话,就让这父女俩如蒙大赦,身侧的将士只伸出一只胳膊将人往马上有力地一提,便重新夹着马腹,追上队伍。 “咳咳咳,咳咳!” 队伍中开始有接连不断的呛咳声响起,江宁珂才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连忙喊道:“快将水囊取出,打湿自己的衣发,用湿衣捂住口鼻,莫要吸入了这浓烟!” 狭窄的山路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民,狂奔的,摔跤的,一众人挤作一团,更有几辆骡子车直接被颠断了车辕,堵在路上。 生命通道就这般被截断了开来。 “啊——谁踩我!” “呜呜,娘,娘!阿宝害怕!” “啊啊啊,别踩我!” 因着这几个车驾的堵塞,慌不择路的难民们一头撞了上去,跌作一团,而后头不断涌来的人群就这般将他们径直当作了人梯,无情地一脚踩上翻了过去。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踩踏,那此起彼伏的惨呼声渐渐隐没在里头,再无声息。 身后火势汹涌,已经有强烈的灼痛感扑向他们的背部,江宁珂满头都是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她挥舞着手中的电筒,朝下面大声喊道:“快将车驾推开,清出路来,莫要再互相踩踏!” 可惜她一连喊了好几遍,也无人理会。 所有流民都只顾得上将自己从倒着的车驾上翻爬过去,匆匆往山下逃窜。 一股无力之感从心头涌了上来,她看着面前这群人的拥堵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疲累。 人性,真乃无情之至!凉薄之至! 顾砚眉头紧蹙,自马上纵身而起,几步点在流民的肩头,跃至骡车旁,一把将几个车驾给掀了开来。 路障一除,流民们便一哄而下,山路霎时畅通无堵。 只余下数十具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凄惨地倒在一旁,里头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足五岁的小姑娘。 队伍中除了江宁珂面色不好,其余人皆是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只将这些尸体拖至路边,便匆匆往山下赶去。 山脚处已经肉眼可及,瞧着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众人心头纷纷松了一口气。 不料一阵无情的狂风突然扑袭而来,连带着一大串灼烫的火星子落在众人身上。 只一瞬,便将他们身上早已被烤干的衣物尽数燃起,无情舔舐。 接连不断有将士遭难,纷纷在地上惨叫打滚,试图将身上的火焰扑灭。 “主公,快走!” 于海整个后背都被火舌卷入,连带着那满头满脸的鬓发胡须,皆无一幸免,燃起熊熊火焰。 顾砚瞳孔猛缩,当即就下马朝他奔去。 第68章 逃出生天 “别过来!主公,快走!” 于海面色痛苦狰狞,在地上地不停翻滚着,可惜山火汹汹,已经将他团团包围,饶是如何也挣脱不开。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已是无力回天,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脸上露出了一抹决绝之意。 他们还试图回来营救他。 他双眸泛红,眼睛被烤得干涩,只竭尽全力地朝江宁珂喊道:“夫人,劳您回去时,为我儿带上一兜饴糖,于海先行谢过了!” 话毕,他与左右几人对视一眼,多年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便明白,几人突然挣扎起身,纷纷往火林中奔去。 为了不拖累他们,这几人竟是存了死志!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于副将!” “山子!” “于海,你坚持住!” 所有人的心中都丝毫没有犹豫,连他们他们刚救回来的陈风都义无反顾地上前,顶着炙热的火光往回跑去。 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试图扑灭火焰,用刀背拍打,用泥土往身上埋…… “这这这、恩公们,这火势逼人,只怕是救不了了,若是再不走,我们也逃不了了啊!” 蔺万金急得团团转,只可惜他伤了腿,否则此时真想自己一拽缰绳先走为上。 你瞅瞅你瞅瞅,连这位娇滴滴的夫人都一脸英勇地往回冲,都不要命的吗!!! 能不能送他们父女俩先走,求求了! 见这群人真的是一副拼命求死的模样,他也藏不住了,连忙大喊道:“快送我下山,我在沅水边置有船只,上船便可逃离!” “滋——” 回答他的是一团凭空而降的白雾,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将他们笼罩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模糊。 “什么东西?” “我怎么看不清了?” 这白色粉末还十分呛人,不过几息功夫,他们便已是呛咳不已。 “快屏气!”江宁珂大声提醒道。 她一把将手中的灭火器交给顾砚,语速极快地说道:“把管子对着身上着火的人,按住这里,直到喷不出东西为止。” 趁乱之际,她又摸出了剩下的一瓶灭火器,一把拔开活塞,对着于海几人疯狂喷洒。 尽管他们已经屏住了呼吸,但是这干粉还是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喉咙,让嗓子一阵灼热刺痛。 “咳咳咳,咳咳咳……火、火灭了!” “快,将人运出来!” 黑云骑将士们当即七手八脚地将伤员们搬上了马。 江宁珂见没人注意她这里,便速度极快地将用完的灭火器收入了空间。 那狰狞的火焰终于在二氧化碳的阻隔下被扑灭,只是山风未停,无数火星子依然从半空中往下落来,他们这位置只怕不出片刻就又要被大火包围。 发现情况不对,江宁珂当即嘶声喝道:“快上马,走!” 话音未落,顾砚已经一把将她捞上马背,马腹一夹,当先开路。 蔺万金也顾不得藏着掖着,指着一条小道说道:“往这条路下山更近,快快快!” 那声音都急得破了音,在黑夜中尤其尖利。 “驾——” 江宁珂在顾砚怀中坐正了身子,探头朝后看去,见火焰正张牙舞爪地追着他们的屁股,连忙从空间内倒腾出一盆水,不断往后浇去。 那点子水花在空中与火焰相交,瞬间便化作了气体,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火焰的攻势。 直到众人的衣裳重新被浇湿,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顾砚垂眸看了一眼她那只因被灼伤而通红的手腕,抿了抿唇,黑眸暗沉,只更加用力地夹紧了马腹,往山脚下冲去。 生死关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水是从何而来,只一心觉得这是上苍在庇佑着他们,霎时士气大振。 直到几百年后,野史还记载着这么一段传说:“相传我国开国皇帝曾于七峰山夜遇山火,险葬身火海。危急时刻,天降白雾,再降甘霖,灭山火于无形,救万民于水火,真乃天之骄子,得天独佑。” 只有燕月天,他看着顾砚的方向,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表兄当真是命格不凡,上天庇佑? 很快,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堆乱石铺就的河滩,他们疾驰而出,终于见到涛涛大江,心中皆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已经有会凫水的人一把跃入河中浇了个痛快,便是不会水的,也在岸边不断地用水浇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将那股子灼热给浇灭。 蔺万金睁大眼睛一边在黑暗中找寻着船只的影子,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旺财,旺财啊!” “老爷,您下来了!” 一个瘦如麻杆样的男人从水中冒出头来,面上满是喜色:“小的一看山上着了火,还有一群难民一窝蜂地蹿下来,险些被吓死,幸好您无事,真是上天保佑啊!” “别废话,船呢?快带我们走!”蔺万金狠狠地呛咳了几声,只觉得方才那阵灼痛还在他皮肉上翻涌,面上不禁抽搐了几下。 “我给藏到那侧的草垛子后头了,太多人下山,小的怕船被那群贼子给抢了。老爷,小姐呢?你们都没事?俺一直藏在这水里,就等着您下山哩!” “快快快去,划过来!”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老爷这是没事儿的模样吗? 蔺万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般,嫌弃旺财的聒噪与没眼色。 他都快被烧死摔残了,满脸黑灰,他还泡水里搁那瞎乐呵个啥? 是不是缺心眼儿! 旺财终于发现了他家老爷此时心情十分糟糕,顿时一缩脑袋,忙慌慌地往后游去取船。 江宁珂几人连忙互相查看了一番伤口,所幸那灭火器扑灭得及时,连伤势最重的于海也只是后背受了一些轻微的烧伤,人倒是没什么大事。 只是他们的须发眉毛皆被烧没了,看起来就如同一颗颗黑不溜秋的大卤蛋,喜人的紧。 几人正傻傻地摸着脑袋傻笑呢,旺财也已经划着船过来了。 “诸位,快随我上船,先离开此地再谈。” 蔺万金已经当先一脚上了船,他只怕这群人又出什么幺蛾子,再拖延一阵,让他父女都葬身于此。 至于为何一定要带上他们? 笑话,若是没有这群人,路上遇见流民水匪,又打劫了他的船怎么办? 第69章 你们在说什么? 夜风阵阵,孤星点点。 一群人挤在一艘狭小的商船上,听着自山上传出的一声声惨嚎,望着江面上漂浮着的一具具死尸,心头发沉。 大火已经被江水阻断,但那些扑簌簌的山灰却不可阻挡地飘零而下,落在他们的脸上,不停地诉说着山中的惨烈。 此时已经入秋,江风阵阵,尽管那山火的灼热感依旧在炙烤着他们,但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阵阵的湿冷发颤。 若非他们救了这对父女,若非这对父女有船,只怕他们此番也是在劫难逃! “阿珂莫怕,已经无事了,你可还有药?” 直到顾砚低醇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江宁珂才猛然回神。 对啊,于海他们还没上药呢! 她连忙借着男子高大的身形遮挡,从空间中取出了一支烧伤膏。 “快去!” 顾砚抬手接过,却是小心翼翼地执起了她的手,这让她一时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那抹冰凉之意触上她的肌肤,她才感受到来自手臂的那股灼痛,白皙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脆弱。 顾砚抿着唇,盯着那原本雪白的藕臂上红肿的一片,只觉得碍眼极了! 他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戾气,却将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痛了她一般。 许是他常年习武的缘故,那节指腹上带着一丝薄茧,与清凉的药膏一起涂抹在她的手臂上,无端端带起了一丝颤栗。 江宁珂不禁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抗拒。 顾砚抬眸看向她,狭长的眸中露出些许无措:“可是我弄疼你了?” 男子修长的眼睫轻颤,面上还带了几许不忍与自责,江宁珂眨了眨眼,心跳骤然有些加速。 她连忙撇过眼,语气镇定道:“并无,我可以了,他们还在等你上药呢,快去,否则若是伤口感染,只怕难熬。” 顾砚虽是不知何是伤口感染,但也知她话中意思,点了点头,便转身向于海几人走去。 “表嫂,你可知方才那白色粉末是何物?” 江宁珂正静静地望着潺潺江水发怔,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她回眸望去,见到来人不由有些讶异。 是燕月天,他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的身旁,见她看向他,还挑了挑眉梢。 “我并不知,不过心头有些许猜想,不若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她面色坦然,眸中还含着些许好奇,看起来……仿佛当真不知情。 燕月天眸光幽黑,静静地望着她,看起来温和又无害。 听她这般发问,他唇角微微弯起,语气十分随意地道:“我想,许是因着我表兄乃是人中龙凤,连上苍都忍不住出手相助。” 江宁珂不由一阵好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许是那处地方生长了什么奇怪的草木,受到高温的刺激吐出白雾?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成功逃离,倒也不必纠结于此。” 没错,她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胡扯!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看起来似乎还颇为认真,好半晌,燕月天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世间有如此神奇的草木吗?在下竟从未听说过。”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一种树,割下树皮就会分泌油脂,可食用,还可作灯油。还有一种树,树叶的味道如同蒸饼一般,好吃得紧。” 这可不是她骗人,她记得自己原本的世界中,秦岭的泌油树,粤省的面条树都是真实存在的。 燕月天眸色微凝,那分泌油脂的树,他倒确实听闻过,难道……当真是那些奇怪的树木? 他的思维竟成功被江宁珂带偏了方向,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齐齐回头看去,倒是十分默契。 此时在顾砚的眼中便是这样的场景:男子温润和煦,芝兰玉树;女子雪肤花貌,颜如渥丹,立在一起倒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般。 他顿时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眸色暗沉了几分,大步走过来,硬生生站在二人中间。 “表兄,表嫂不过是与我说些异常见闻罢了。” 燕月天被迫退开了两步,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说道:“在下便不打扰二位了,你们慢聊。” 只是与顾砚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眼前浮现起父亲那总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及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你不如你表兄多矣!” …… 江宁珂看着突然一把挤过来横插在她与燕月天中间的顾砚,神色不禁变得有些古怪。 你瞅瞅你瞅瞅,这小表情,像不像幼儿园小朋友?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的那种? 她故意开口逗道:“你可是对你这位表弟有何意见?人家同我聊得好好的,你冷着一张脸过来作甚?” “并无。”顾砚的唇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淡淡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发声。 江宁珂悄悄斜睨了一眼身边这人,见那微微上挑的眼尾中满是清冷与疏离,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似的。 不由好笑道:“喂,你在生什么气?” 见顾砚不理会她,她径自开口问道:“待到了朗州,若是守卫森严,你可想好我们要如何进城?” 顾砚这才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得不开口道:“安郡王。” 嗯? 江宁珂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双清润明亮的眸中霎时盈满了赞许之色。 不过…… “那朗州刺史不识得安郡王?” 顾砚眸中暗芒闪过:“区区朗州刺史,面圣的机会也不过寥寥,且安郡王行事低调,常年在外,甚少有人识得。” “那真是好极!” …… 次日一早,商船来到了朗州渡口。 出乎意料的是,此口岸规模甚是宏大,来来往往皆是船只,也有许多脚夫行人往来于此。 蔺万金抖了抖身上的衣袍,率先下了船,他边走边介绍道:“诸位不知,这朗州城,水运极其发达,不论是米面粮油,还是丝绸布匹,皆是通过水运来到此处……” 顾砚打量着这座城池,眸中闪过一抹思量。 此城傍水而立,乃是吴蜀咽喉,滇黔户牖[you],进,有百亩良田可耕;退,有群山万壑可隐蔽,真乃兵家必争之地。 他回眸看向渡口,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待扭头见身旁女子竟亦是如此表情,他不禁扬了扬眉。 二人对视一眼,竟十分默契地明白了对方心有所想,都愉快地勾起了唇。 第70章 狐假虎威入朗州 快到城门处时,一名将士悄无声息地上前来低声禀道:“主上,并未见布告。” 正滔滔不绝的蔺万金后背霎时被冷汗湿透。 什么布告? 此人是何时前去查探的,他竟是一无所觉? 还有这夫妻二人,不知是不是昨夜夜黑月隐,他并未看清楚的缘故,今日他总觉得他们的长相有些变化,似乎……不再那么醒目? 越想他心头的不妙之感就越重,这群人古古怪怪,只怕是有何不对,到头来若是连累了他,可如何是好? 城门口依旧是人山人海,难民涌动。 江宁珂蹙紧了眉,低声问道:“为何时过半月,这难民不减反增?朝廷竟无所作为么?” 蔺万金飞快地看了一眼左右,慌乱又小声地道:“这位夫人,您可千万别再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颤声道:“恩公,我城中还有家业急需整顿,那群刁仆也不知是否来此捣乱,不若我们暂且一别,城内再见?” 若是这群人能成功进城,至少表明他们不是什么山匪贼寇之流,到时再与之打交道便安全许多。 蔺万金自以为将心头那点小九九掩藏得极好,却没想面前二人皆是人精,早就将他的本性看得一清二楚。 商人趋利避害,本能罢了。 顾砚也并不强留,与他分开倒是更能便宜行事,便淡声道:“记住你的承诺。” 蔺万金心头一松,连忙道:“您放心,蔺某行商多年,靠的唯有诚信二字。” 他拱了拱手,便带着女儿离去。 “公子,您多加小心。”临走前,蔺如莹担忧地看了顾砚一眼,眸中关切之意甚是浓重,她鼓起勇气匆匆话别一句,便一步三回头地随着父亲离开了。 江宁珂:目瞪狗呆! 妹子,你还记得曾在大明湖畔为你递衣的我吗?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错付了! 顾砚并未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放在心上,他径直带着人踏入城门,面不改色。 果不其然,那守门小将当即喝道:“没长眼睛?后头排队去,挤什么挤?” 话音未落,待见到面前晃着的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上刻的字,几人对视一眼,匆匆下跪惶恐道:“小的不知是郡王前来,多有冒犯,请郡王恕罪!” 不是他们不查清楚身份便下跪迎接,而是他们根本不敢冒犯。 想也知道,这世上能有谁胆敢冒充皇室宗亲?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罪当诛九族! 单看面前这位男子,虽是身上有些狼狈,却是一派从容,气势斐然,再看他身旁的美貌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不可攀的气息。 几乎不用怀疑,这二人定然是天潢贵胄无疑! 门口的百姓见连官兵都下跪了,连忙也跟着跪下口口声声喊着“郡王安”,唯有蔺家父女俩,真真是傻了眼。 蔺万金此时只想狠狠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大好的机会,竟被他给亲手给嚯嚯没了! 他想起身追过去,想大喊恩公,想告诉别人是自己的船救了郡王! 可待他远远瞧见顾砚立于众人之中,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他软了腿,只觉得喉咙发干,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爹爹,他、他是郡王!”蔺如莹口中喃喃,神色一时有些迷离。 父女二人痴愣之际,顾砚已经带着人入了城,并未留给他们过多遐想的空间。 朗州刺史府。 汪见山正悠哉地靠在软榻上,手中揉捏着年轻貌美的妾室,一脸陶醉地享受着娇人儿不时喂入口中的葡萄。 “老爷,不好了老爷!”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就摔了个狗吃屎。 “放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汪见山险些被这一突然变故给呛住喉咙,当即大怒。 “老爷~您可消消气儿,莫要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那妾室娇娇软软的声音贴在耳畔响起,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带起一阵酥麻,瞬间就抚平了汪见山心头的浮躁。 “老爷,城门来报,安郡王来了。” “什么?”汪见山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推开了身上的女人,腾地站起身,慌忙道:“快去给本官准备官服!” 安郡王? 他从未见过,此人为何突然来了他小小朗州? 难道…… 待顾砚几人走至中街,便见一穿着绯色圆领袍的官员正满头大汗地跑来,匆匆看了一眼他们,便一把精准地跪在顾砚身前。 “不知安郡王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顾砚看着面前这个身材肥壮的男子,眸中划过一抹深思:“你便是朗州刺史?” “是,下官汪见山。”汪见山擦了擦额上因急切跑动生出的热汗,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一眼顾砚,颤声道:“不知郡王有何要事,不若先移步刺史府,稍作歇息?” “不必,本王奉圣上密旨前来办事,你安排一个僻静的歇脚处便罢。” 见顾砚手中当真有一卷明黄圣旨,汪见山心头一个咯噔,再也没了怀疑。 他肥硕的身子颤了颤,神色有几分压制不住的慌张:“圣上可是对朗州有何指示,郡王尽管吩咐,下官定会全力配合!” 顾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汪刺史多虑,圣旨所言之事,本是与你无关,不过……本王见城外流民甚多,也许……” 听到这里,汪见山额上的汗珠终是落了地,“啪嗒”一声,犹如落在了他一直紧绷着的弦上。 他连忙一脚踢向身侧的长史,口中喝骂道:“怎么回事?不是早便让你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么?如何还有如此多的流民?” 那长史冷不丁受了一脚,也咬牙顶住了,口中连连讨饶道:“定是手下人办事不力,下官这便是督办。” 顾砚点到即止,没有再管他们的推诿之词。 他淡声道:“既是你心中有数,本王便不再多言。走罢,唤两个医者来,本王手下护卫受了伤。” “是,是!” 汪见山如蒙大赦,连忙将人带去别院安顿,又匆匆忙忙将府医送了过去,待听得顾砚一句“无事不必来扰”后,他的一颗心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回到刺史府后,那妾室还娇娇柔柔地想扒上来伺候,却被他一把推了开来,口中骂道:“滚下去!” 他烦乱地在厅内来回走了两圈,思索了一番,才朝着手下吩咐道:“去一趟刘府,让刘大人今夜悄悄过来一趟,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第71章 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 汪府的这座别院显然耗资不菲。 光看这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奇花熌灼,佳木葱茏,里头无一不是精致得恰到好处。 雕栏画栋的华屋中,一缕袅袅云烟静静地自鎏金异兽纹铜炉内吐出,与水汽相撞缠绕出云雾蔼蔼之感。 江宁珂泡在木制浴桶里,眯着眼一边细细打量着周围精美华贵的摆设,一边享受着身后丫鬟的细心服侍,心头感触颇深。 外头流民都快饿死了,这里头的官僚倒是穷奢极欲。 自打到了这地方,他们的一切就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无需多言。 进院子的第一件事,沐浴洗漱。 热水早已备齐,四五个丫鬟向她迎了过来,进屋就开始有条不紊地给她脱衣服。 因着安郡王并未娶妻,所以丫鬟们也只称她一声夫人。 “夫人,奴婢为您沐发。” 江宁珂挑了挑眉,淡声道:“可。” 一个笑起来十分讨喜的圆脸丫鬟便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拆掉她头上的发髻,将她的头轻柔地靠置在木桶上,反复轻柔地浇水梳洗。 她忍不住在心中喟叹:舒坦! 太舒坦了! 自打她穿越过来,这些什么世子妃、侯府小姐的身份都只给她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半点奢靡也未曾享受到。 反倒是如今这个虚假的头衔,让她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膏腴子弟锦屋绣榻、钟鸣鼎食的豪侈生活。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保持住,她还能再苟一百年! 瞧瞧,因着先前疯狂逃命,她头上身上全是山灰,这换下来的黑水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可这几个丫鬟却是一脸淡定,仿佛什么也没瞧见般。 那素养,真不一般。 直到换了两桶水,江宁珂这才算是彻底洗干净了。 涂抹了香露,换上一身华贵的衣裳,她又被簇拥着来到铜制的梳妆镜前,细细描眉。 闭着眼享受着脸上轻柔的按压,她不禁在心中暗想:等在这里稳定了,她定要把她爸妈也带过来享受享受! “夫人,饭食已经备好了。” 待通传丫鬟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慢慢睁开眼,随意地扫了一眼镜子,却差点一蹦三尺高。 “妈呀!妖怪!” 待看清镜中那白白红红的一张脸是自己,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古怪道:“快给我洗了这妆。” 这一声惊呼让周围的丫鬟皆吓得花容失色,个个扑通扑通就跪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可是何处不妥,奴婢这便改!” 江宁珂被他们唬了一跳,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平复心跳,这才凑到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脸。 这小脸儿也不知被扑了几层粉,惨白惨白的,两腮还画了红艳艳的腮红,小嘴儿却只画了一半。 啧啧啧…… 活像一只刚生吃完人心的狐狸精。 她都忘了,这朝代就流行这样的大红大白之妆。 “噗嗤——”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扶起地上的丫鬟,温声解释道:“许是太久未上妆,竟是有些看不惯,与你们无关,帮我洗了去,日后不必再上。”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是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言,连忙上前服侍。 待来到正堂,江宁珂恰巧遇上了刚禀完事出来的小将士,她看了厅内一眼,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你们不用进来伺候。” 圆脸丫鬟面色踌躇了几分,还是低声应了是,带着人退下了。 待得踏入厅内,她见顾砚就那般随意地坐在案几前,一袭墨袍矜贵俊雅,那双清冷的凤眼淡淡朝自己扫了过来,染上了些许暗色。 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江宁珂还是忍不住惊艳了一把,他这副皮囊,当真生的极好! 她回过神,突然觉得顾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得有如实质,压迫感十足。 顿时有些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突然脑子一梗,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怎么样?是不是从未见过如此惊材绝艳的女子?” 话一出口,她就想用针快速地将自己这张嘴缝起来。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瞅瞅,本就已经很尴尬的气氛,现在更尴尬了! 她身形有些僵,面上开始一寸一寸地涨红开来,看起来颇为有趣。 顾砚忽然掀唇一笑,轻抬眉梢望着她,眼底全是纵容:“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女子。 原来……阿珂喜欢这样直接的夸赞么? 直到多年以后,江宁珂躺在摇椅上静静回想到此处,才明白顾砚为何总是用那些尴尬得让人抠出三室一厅的形容词来夸赞她。 例如:“阿珂,你真乃旷世奇才!” 就连做那不可描述之事时,他都不忘来上一句:“阿珂,你是天底下最动人的女子!”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此时的二人已经非常有默契地忘了方才那尴尬一刻,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事宜。 顾砚内功深厚,百步内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因此二人并不担心隔窗有耳。 “今夜,我们便去一探刺史府。” 江宁珂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方才那汪见山悄悄派人去了刘家。这刘家,是朗州城最大的榷盐商。” 盐? 江宁珂紧盯着顾砚的双眸,脑中回想起朗州刺史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顾砚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真是如此…… 江宁珂垂眸思索片刻,再抬头时,眼中便亮起璀璨波光:“顾砚,我有一个想法,若是能成,便是一石三鸟。” 顾砚挑了下眉,声音如玉石与清泉相击:“我亦有一个想法,不若我们一同写出,比较一番?” 谈兴正浓,二人索性饭也不吃,起身便往桌案走去。 磨墨,执笔,题字,一气呵成。 待见到对方在纸上写的东西与自己的如出一辙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在对方眼中见到了一抹志同道合的知己之感。 第72章 榷盐之事 夜静更阑,朗州城已然陷入沉睡,浓浓的夜色将刺史府笼在一层阴影中。 这座府邸显然并不简单,只来回巡视的侍卫便不下百个,更不提百米一个在暗处严防死守的暗卫,防卫竟如铁桶一般。 趁着侍卫巡逻交替的空隙,两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过院墙,如逛自家后花园般,游刃有余地避开所有暗哨,飞檐走壁,最终立在瓦檐之上。 江宁珂松开手,轻手轻脚地从顾砚身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抬手掀起一片瓦,从空隙中往下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一张桌案。 而屋内此时正跪坐着两人,一个是他们白日才见过的汪见山,另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那刘家家主了。 这两人显然也才刚落座,还在你来我往地互相恭维着,待听得他们开始进入正式话题,江宁珂连忙屏住呼吸,仔细听去。 “大人,深夜唤刘某人前来,可是与今日入城的那位郡王爷有关?” 说起正事,汪见山眉头紧蹙,露出了一副十分焦躁的模样。 “多少年了,咱们朗州也从未被圣上提起过,如今那安郡王竟携着密旨前来,也不知是查探何等消息。刘老弟,实不相瞒,我这心头,有些慌啊!” 刘墉闻言,朗声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 “大人,不论那安郡王要查什么,也与我们无关呐。” 汪见山揉了揉眉心,斜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是那事泄露了?” 刘墉闻言,神色倒是更加放松,肯定道:“此事做得甚密,无人查得到你我,更何况,咱们拿的不过是丁点小利,何足挂齿,如何能劳得动圣上与郡王?” 他呷了口茶,还有心扬眉赞了一句:“且得是大人府上,才能有如此好茶!” 汪见山眸中掠过一丝愠色,心头暗骂。 这厮越来越放肆,如今见着什么都敢开口向他讨要,简直是不将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若不是……想着库房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忍了忍,勉强笑了一句:“刘老弟若是喜欢,一会带些回去便是。” 刘墉连忙起身回了一礼:“那便谢过刺史大人赏赐!” 见汪见山脸色不大好看,刘墉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了一脸精明奸佞之相:“大人,那安郡王便是查了贩盐之事,也查不到你我二人头上。” 汪见山眉头动了动:“此话怎讲?” “大人莫不是忘了陆家?” 江宁珂趴在房顶上听得云里雾里,陆家? 那又是谁? 汪见山的眼眸微微一眯,肥胖的脸上挤出了几道褶子:“陆家……你是说,祸水东引?” 刘墉冷笑了两声:“大人不知,“那陆五私下已经与我小小合作过几次,若是事发,我们大可全推到陆家头上,那偌大制盐场,他们又如何说得清楚?” 汪见山听闻这个消息,豁然站起身来,先是愤怒刘墉小人,竟从未与他禀过此事,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知道也不晚。 他冷笑一声,讽刺道:“那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舍不得放权,也难怪底下的孙辈都坐不住了!” 汪见山也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他前日还来寻我,言若是大人能肯扶他坐上家主之位,他愿用盐场来投,只需分得两成利。我还未答应,打算拖他几日。” 汪见山待在屋内走了两圈,狞笑了起来:“好,好,好,送上门的好机会!” 笑着笑着,那颤动的五官中扭出一抹阴鸷:“这次我定要狠狠撕下陆家一块皮肉来,还有那陆家三娘……”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竟露出一抹淫邪之色。 江宁珂不由一阵恶寒,见二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手肘一动想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瓦片,发出了轻微的磕碰声。 “什么人?” 下面二人大惊失色,当即抬头看向屋顶,却是什么也没有瞧见。 “喵——”一只黑猫突然从屋顶跃了下来,甩了甩尾巴,又朝着黑暗处跃去。 汪见山一直到上屋顶查探的暗卫下来禀告“一切正常”,这才吐了口浊气,似是为了挽回面子,他开口骂道:“今日竟是险些被吓破了胆子!” 跪坐回桌案前,他眸中又泛起了一抹阴鸷:“若非那厮身有密旨,便是杀了又如何?” 刘墉眉心一跳,连忙劝道:“大人息怒,且不提安郡王是否是为了榷盐一事而来,小人只恐他若是出了事,您要被圣人迁怒啊!” 汪见山也只是嘴上出口恶气罢了,故有台阶就顺着下了,只冷冷哼了一声,不再提起此话。 江宁珂此时正如一只树袋熊般紧紧地盘在顾砚的腰上,心脏怦怦乱跳,老老实实地被他带着飞掠出刺史府。 以前看恐怖片时,总有一种桥段,就是主角在偷听时总在关键时刻不小心碰到什么,再被对方发现追杀。 每每看到这里,她都要暗暗吐槽一句狗血! 没想到她竟然也……丢脸啊! 待到了别院,她一把从顾砚身上跳了下来,不敢面对自己制造的乌龙,连忙转移话题道:“好在有那只黑猫,否则真是要坏了事!” 顾砚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道:“不是巧合,那地方还有第三个人。” 江宁珂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好的,她要自闭了! 今夜是怎么回事,这脑子就像是不会转了似的。 “是他们所说的陆家?” 见她终于回过神来,不再是一副鹌鹑样,顾砚轻笑了一声,弯唇道:“不无可能,待明日暗探回禀便知。” 江宁珂脑中乱哄哄的一团,不停地分析着今日所接收的信息,直到傻傻跟着顾砚回了卧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好像……没给她准备单独的房间? 盯着面前的床,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无措。 大半夜的,再把丫鬟叫起来收拾屋子? 那不就等于直接告诉汪见山,他们今夜偷偷出府了吗? 要不……凑合一晚? 江宁珂觑了顾砚一眼,暗暗给自己鼓劲,他们那会儿不也在山洞中凑合过一夜么,这次就还是这么的,凑合凑合就过去了呗。 她刚要开口,顾砚却突然抬步走向一旁的大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床棉被展开铺在了地上。 他背对着她,低醇的嗓音在室内缓缓响起:“你睡床,我在地上将就一夜便可。” 江宁珂抿了抿唇,也不再说什么,依言上床和衣躺了下去。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地上顾砚躺下发出的沙沙动静,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这人,强势时特别强势,绅士时,又让她觉得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心机boy实锤了! 她就这般睁着眼,待眼睛彻底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又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床下,这几日降温了,睡地上不会着凉? “可是睡不着?” 黑夜将声音放大了无数倍,包括顾砚那清冽的嗓音,江宁珂心头一跳,连忙闭上眼,顽强抵抗道:“睡着了。” 第73章 第一次同床共枕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顾砚沉默了好一会。 又过了半晌。 江宁珂翻身换了好几个姿势,心头却始终难压烦乱。 那人胸口的刀伤也才堪堪养了半个月,几日前还为了保护她,后脑又遭重创,今夜万一再着了凉…… 她又翻了个身,久久入睡无果,终于将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问道:“睡了吗?” 黑暗中,顾砚好听的嗓音在室内低低响起。 “未曾。” 江宁珂像一条虫子般将自己挪到了大床内侧,却不敢回身看他,只憋着气道:“若是冷,你便上来睡罢。” 黑暗中,顾砚身形一僵,似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上去睡?” “若是不愿意,那你就睡那里!” 气恼声中带着一丝薄怒,显然女子此时的心情不太美妙,顾砚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上了床。 感觉到他规规矩矩地躺在身侧,并未有不好的动作,江宁珂僵硬的脊背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始终背对着他,也不再开口。 室内只余一袭银白月光流泻而入,淡淡倾洒在被面上,宁静美好。 不知是不是黑夜过于寂静,江宁珂只觉得耳边的传来的心跳有些过分大声,她闭着眼,心乱如麻。 身侧这名男子虽然名义上也算是她的夫君,可实际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同床共枕。 还是她主动开口邀请的! 上次在山洞,她早就累的够呛,哪里还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眼睛一闭就睡死了。 可这一次……身旁躺着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还和她盖着同一床被子,江宁珂的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耳畔传来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快要撞出胸腔。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突然就佛了。 也不是她一个人心思纷乱嘛,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常正常,苟住。 本以为今夜定将无眠,可没想到,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她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顾砚静静地睁着眼凝视着窗外的月华,饶是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念了数遍静心诀,也无法平静。 女子的乌发如墨般披散,有些许柔软的发尾轻扫在他的手背,酥酥麻麻,泛起了一丝痒意。 鼻端飘来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他的眸色蓦地深了几分,却始终克制着自己,一动不动。 …… 陆府前院。 冷风吹拂在栽满青竹的院落中,引得枝叶飒飒作响,为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生气。 室内,白衣男子披散着长发靠在床头,微微阖着眼,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光轻柔地漫过微开的窗,静静停留在男子苍白的脸上,笼上一层不真实的薄纱。 紫铜香炉中流转的稀薄烟雾,看起来却比朦胧的月华都还要让人感到冷清。 “吱嘎——” 一个大汉从窗外翻身进来,卷入秋夜的凉气。 他在黑暗中驻足片刻,直到抖去了身上的寒意,才走至床边,跪下行礼道:“郎君,五郎果真同刘墉有了往来。” 男子慢慢睁眼,眸光疲倦黯淡,随之漫上的是一股无力,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带我去寻祖父罢。” 晨光熹微,朝霞旖旎。 江宁珂在梦中,只觉得似乎回到了自己现代的家,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怀中还抱着她那可爱的三胖。 她咂咂嘴,一脸陶醉。 三胖今天可真香,是用了什么味的香波,真好闻。 她忍不住抬手撸了撸它的毛,果然手感顺滑无比,只是……这毛怎么这么长? 她有些迷茫又错愕地睁开眼,只一秒钟,就又立刻慌张地闭了起来。 我去,犯规了! 她努力地平稳呼吸,才重新睁眼,悄悄看了看那张清冷俊逸的侧脸,老脸一红。 她连忙鬼鬼祟祟地将自己如八爪鱼般的四肢从男子身上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男子干净的睡颜,以及那始终规规矩矩地摆放着的手脚,她心虚之余还涌上了一丝丝的负罪感。 主动让人家上床睡的是自己,抱着对方一阵摸的人也是自己。 也不知有没有压到他的伤口,真是罪过罪过! 感觉到男子的浓密的眼睫颤了两颤,却没有睁开的动静,她眉头一跳。 好哇,这人许是早就醒了,估计是不好意思面对自己这个女流氓,这才静静装睡。 她捂脸,悄悄摸摸地下了床,一开门便溜了出去。 待听到“嘎吱”一声关门的动静,顾砚才睁开眼睛,耳尖上突然泛起几点红意。 他一夜未眠。 在她一开始靠过来时,他本想推开的,谁知她身上竟如没骨头般,推哪处都是软的,他实在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待整个人被她抱住,他只觉得浑身僵硬,一时脑中什么布局思路都烟消云散,只余鼻端那一缕暗香隐隐浮动。 就这般睁眼到了早上。 感觉到她醒来,他竟神使鬼差地闭上了眼,仿佛做贼心虚一般。 也不知她是否发现,心中可是认为他是个登徒子? 想到这里,顾砚不禁一阵懊恼。 江宁珂出了房门,见那个圆脸丫鬟已经侍立在栏下,便招呼她过来,问道:“你唤什么名字?” “夫人,奴婢碧荷。” 江宁珂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带自己去洗漱。 待用过早点,门房通禀,汪刺史求见,顾砚便直接去了正堂议事。 江宁珂站在廊下望着天,秋风萧瑟,一阵凉风穿廊而过,她拢了拢手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天气不对,怕是有寒潮来临! 此处地处平原便已经有如此凉意,那此刻的天玑谷,只怕是寒上加寒。 也不知她爹娘现在如何,可有受冻……不行,布料要尽快送上山,她得去寻一趟蔺万金。 见她要出门,于海连忙带了两个将士跟随保护。 陈风突然小步跑了过来,诚恳道:“夫人,可有小的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自打昨日入了府,陈风的心头便有些惴惴不安,他没想到,恩公竟然是郡王身份,他什么也不精通,他们还会收留他么? 眼见夫人又要出门办事,他再也坐不住了,若是不来领些差使,待他们想起自己这个吃白饭的,定是要被逐出门去。 江宁珂这才想起还有这一号人,见他如此上进,她不禁露了个笑容:“我记得那日,你说你识字,可识得多少?” “约莫……约莫几百字。”陈风有些窘迫,毕竟他识字全靠偷师,并不正当。 江宁珂却扬了扬眉,目中露出欣赏之意。 此人从未接受过正式的教育,却能有一颗向学之心,实难可贵。 她思索一番,道:“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不过需得等上几日。这几日你便在府内继续识字,燕月天,你暂代夫子一职,可否?” 燕月天微微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将人交给自己,却也立刻应允了。 第74章 下官当提前上缴粮税,为圣上分忧 正厅内。 下人端了茶便默默退了出去,只余下两个一坐一跪的身影。 顾砚手持茶盏端坐在上首,眉目冷沉。 “下官见过郡王爷。” 汪见山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一礼,等待对方开口唤起。 好半晌,上头除了些许杯盏轻磕之声,并无半点动静。 汪见山微微抬头,只瞥见一抹墨色暗纹袍角,以及搁置在旁的一把凛凛寒刀。 他心头咯噔一声,霎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室内逐渐笼上了一层无形的网,让人动弹不得,他背后微僵,额上开始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上首之人似是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只是那视线冰寒,有如实质。 “汪刺史,你可知罪?” 汪见山错愕地抬头飞快看了顾砚一眼,暗暗心惊,难道事情果真败露? 他连忙趴伏在地,一边在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一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口中大喊冤枉。 “郡王爷,下官一向勤恳爱民,身体力行,从未懈怠,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郡王爷明示啊!” 顾砚眸光玩味地看着下首这具微微颤动的肥硕身体,轻嗤道:“原州城破,汪刺史可知?” “下官知晓,可……可下官管辖的乃是朗州一地,那原州之事,与下官何干?” 见并不是榷盐之事暴露,汪见山狂乱的心跳陡然放慢了许多,心头也减轻了几分防备。 “北境干旱失收,流民四起,原州失守,粮草被劫。汪刺史,国库空虚,圣上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啊!” 汪见山怔愣抬头,见顾砚眸中掠过一抹杀意,不禁两耳嗡嗡作响,心头骇然。 安郡王这是何意? 竟是要直接诛杀他? 他怎么敢! 顾砚接着开口道:“我出京前,陛下怒不可遏,只言若是有贪官中饱私囊,本王当……” 他盯着汪见山,沉静吐出几个字:“就地斩杀。” 汪见山只觉得脖颈一凉,视线忍不住往桌案上摆着的横刀处瞟了一眼。 他眼睛左右乱转,只恨自己掉以轻心,竟未留侍卫在内,否则……区区一个郡王罢了,也敢在朗州置喙于他! 一刀杀了,到时只推说不知便是。 上首之人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汪刺史莫不是以为,本王孤身一人便敢入城?” 汪见山陡然抬头,脑中顿时闪过种种猜测,心头狂跳。 他心思极速运转开来,任由冷汗滴落在地,良久,才试探地问道:“下官当提前上缴粮税,为圣上分忧解难?” 见顾砚眸中冷色缓和,似是对他的这个答案有些满意,他这才恍然大悟。 国库空虚,朝廷这是准备拿几个人开刀! 他眼眸微微眯起,又瞥了一眼那把寒光凛凛的横刀,心头算计开来。 不知这安郡王,要多少粮草才能放过他? “郡王爷,依您看,下官当上缴多少余粮?如今灾年,若是太多,只怕是……” 顾砚突然抬手,轻轻握住桌上刀柄,刀刃闪出一抹寒光。 汪见山心头一凛,再也不敢试探,连忙改口道:“只怕是要多耗上两日!下官这便回去清点一番!” “嗯,本王再给你一日。” 只一日? 汪见山脚步微微一顿,心头发苦,那便来不及下去征粮,只能先用他的私库冲抵了。 顿了顿,顾砚又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你可写封奏折,我让人一并送入京中。” 这话真真假假,当真唬得汪见山深信不疑。他深深行了一礼,口中连忙道:“下官谢王爷提点。” 顾砚摆摆手,只道:“汪刺史,本王此行奉的乃是圣上密旨,不可宣扬。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杀别人去,他得回去琢磨琢磨,该如何奏疏自己多年劳苦功高。 待人离去,顾砚才慢慢饮尽杯中冷茶,起身走出正院,见院内并未有想见的身影,他蹙眉问道:“夫人在何处? “回郡王,夫人带着于侍卫出门了。” 江宁珂此时正带着于海几人立在盛丰布行的门口,看着里头宏大的规模,眼中暗敛精光。 “夫人,您小心着些门槛,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可莫要磕碰了。” 待蔺万金谄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宁珂才回过神,有些无语地扶了扶额,一句小蔺子差点脱口而出。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蔺掌柜,那日你答应本夫人,以布料抵救命之恩,可还记得?” “小人记得,小人当然记得。夫人尽管拿便是,多少小人也供得起。”蔺万金心头激动万分,语气也十分恳切。 终于来找他了! 不怕你多拿,只怕你不拿。 今日只要你拿着布从我盛丰布行出去,明日整个朗州城都将知晓,我蔺家背后站着郡王府,日后何愁不卖? 江宁珂眼眸微眯,看了一圈,状若无意地问道:“蔺掌柜,你这店如此规模,里头可有仓库?” 蔺万金虽不知她何意,却也立即殷勤地将人引至后院的库房,小心翼翼地嘱咐道:“夫人,库房凌乱,您当心脚下。” 这谄媚劲儿,别提了! 江宁珂抬眼打量了一番库房,见一卷卷布匹高高地堆叠在一起,数量庞大。 她抬步走了进去,细细扫视了一圈,心中便有了数。 “蔺掌柜,本夫人与郡王一路南下之时,路见许多流民衣不蔽体,心中着实不忍,如今天气渐寒,我欲做上两万冬衣,救济一二。”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决,不容置疑。 蔺万金险些从喉中发出鸡叫声,他面色扭曲了一瞬,不敢置信地问道:“两万冬衣?夫人,您可知道那得赶制多久?我们布行一时之间怕是无法做到啊!” “爹爹!” 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嗓音,江宁珂回眸看去,见是蔺如莹身着一袭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袅袅而来。 女子点染曲眉,丹铅其面,眸中波光流转,美不胜收。 待看清院内只站着江宁珂一人,她那美眸中顿时难掩失望。 “姐姐,顾大哥没来吗?” 顾大哥? 从恩公到公子再到顾大哥,妹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宁珂眸中闪过几许怪异,只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蔺万金见状,连忙上前假意训斥。 “莹儿,不可无礼,便是救命之恩当以身……咳咳,当涌泉相报,但如今也需得按规矩尊一声郡王与夫人。” 蔺如莹面上却染上了几丝绯色,突然抱着江宁珂的手臂娇声晃动。 “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在前,如今改口倒显得生分许多,姐姐,日后如莹就这么唤你,可好? 第75章 满面羞红 江宁珂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忙不迭地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 她约莫十六七的年岁,柳眉杏眼,风姿楚楚,正是花朵一般的大好年华,却在这与她姐姐妹妹地演宫斗剧? 再傻她也看出来了,人家哪是想叫她姐姐,那分明是想登堂入室! 她往后退了一步,眉宇间笼上了淡淡疏离:“蔺姑娘,我今年刚满十五,可当不得你一声姐姐。” 此话入耳,蔺如莹的脸色霎时有些挂不住了,她僵硬地松开手,犹自强笑道:“是如莹无礼了。” 顿了顿,她又不死心,露出了一副温婉的模样:“如莹亲手缝制了一件外氅,想送给顾……郡王爷,以表心内感激之意,可否劳烦夫人代为转交?” 话罢,她转身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件银灰色狐狸毛外氅,十分珍爱地轻抚了两下,才递到江宁珂跟前,满面羞红。 “这是如莹按着郡王爷的身量连夜赶制的,此色最是衬他,郡王爷一定会喜欢的,若是……若是有不合身之处,还请夫人送回,如莹再改改。” 蔺如莹红着脸,想象着男子噙着笑穿着她亲手所制的外氅站在她面前,眉目含情、通身华贵的模样,心中便悸动不已。 他会不会执着她的手,心疼地为她吹拂指腹上的伤? 若是他能就此纳了她入府,那她就再也不用……不知想到什么,蔺如莹的脸色阴郁了几分,又添上了缕缕期待。 江宁珂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是吗,蔺姑娘一番真心,何不自己送去呢?想必郡王见到也会欢喜的。” 蔺如莹顿时眼前一亮,欢喜道:“多谢夫人提点,如莹这便叫人下去准备。” 蔺万金心头暗喜,假意赔礼道:“小女年纪尚幼,尚且天真烂漫,还不知事,还请夫人勿怪。” “夫人,方才您所说的冬衣……” 江宁珂没了与他交谈的心情,回身看了一眼于海,道:“你只需将布料送来即可,别的不用管。” 后者便立刻从包袱中掏出十锭金子置在桌上,金光闪闪,晃得蔺万金那本是青青白白的脸上险些裂开了花来。 “蔺掌柜,这批棉布数量甚大,这是定金,待我收到货后,再与你结尾款,望你莫要拖延。” “夫人……这,这!” “蔺掌柜不必纠结,我知你们行商不易,不过也只能按成本价与你结算,多的可没有。” 蔺万金连忙弯腰揖了一礼,道:“夫人放心,小人不日便送上全部货物,绝不食言。” 江宁珂遂摆了摆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从本是欲将香皂拿出与蔺万金交易的,此刻却被蔺如莹成功搅了心情。 不知为何,想到此人竟然惦念着顾砚,她的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名为不爽的情绪。 他……会收下那套衣服么? 江宁珂握了握拳,心中暗下决定,若是顾砚当真来者不拒,那她定是再也不理会他了! 走出布庄,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乌云密布,如同风雨欲来。 她蹙了蹙眉,心头更加担忧起了还在山上的父母,看来她的速度得再快些,这天气实在太不寻常了。 她索性也不回府,带着人径直去钱庄兑了银子,吩咐于海几人去分头采买剩余的必需品,便在街上随意地逛了起来。 饶是外头风雨飘摇,流民散乱,这城池里面也依然难掩繁华。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商户的叫卖之声亦是络绎不绝。 江宁珂坐在街边食肆,点了一道“酥山”,执着勺柄细细品尝起来。 秋意寒凉,那一口冰丝丝的雪酥入腹,却意外地让人心头畅快了几许。 她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周围,见前面一家店铺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她不禁叫来了小二,眉梢轻扬,笑问道:“那家是什么店?竟如此热闹。” 小二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委婉道:“客官,那是逍遥阁,小娘子……还是莫要去那是非之地。” 江宁珂嘴角的笑意就这样慢慢落了下去。 哦,是古代的青楼,还是合法的呢! 不仅仅逛青楼合法,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帝王家更甚,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个个雨露均沾。 不沾不行,御史会追在屁股后面拼命地撞柱劝诫,妃子要被天下人叱骂红颜祸水。 思及此,她本来有些平复的心情又糟糕了起来。 哼!今日这是怎么了,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莫要对顾砚动心,莫要对顾砚生情,结局一定不会是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她心里明白,这里不是她的世界,昨夜的一切也只是本能在作祟罢了。 可,她真的不想承认,她的心……已经乱得不像话了。 她索性起身付了银子,踏入了一家名唤玉堂春的胭脂铺。 她已然观察了许久,在这条最繁华的街上,这家的生意看起来最好,门庭若市。 谈什么爱情,事业搞起来才是正经! 店内的婆子人精似的,只远远一扫她身上装扮,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小娘子,可是需要什么胭脂水粉,您只管说来,小的店虽不大,却也是样样备齐的。” 江宁珂绕着室内展柜看了一圈,拾起一匣名唤“凝雪覆香脂”的盒子,在鼻端轻轻闻了闻。 那婆子立即就接上了话:“姑娘,这是我们玉堂春独有的特制面脂,里头覆了香粉,只需轻轻涂抹,便可暗香盈袖。” 说着,她打开盒子,双手捧着往江宁珂面前递来,显然是让她试用的意思。 江宁珂用手轻轻点了一些,涂抹在手背上,果然,一股幽幽梅香便散了开来。 江宁珂心中不禁讶异,有点意思,这便是面霜? 只可惜太过于厚重。 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可有沐浴用的胰子?” “有的有的!”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柜门处,拉开一扇八宝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刻着精致花纹的银盒。 “姑娘,这澡豆可是如今最时兴的东西,在沐浴时用上一点,便可清洁润肤,干净得紧!一匣只需十五两银子,您可要购置一些?” 江宁珂拿起盒子细细看了看,里面置着三枚黑色的丸状物,还带有一丝丝香气。 可……就这,五两一颗? 她心中有了底,便不再多话,点了点头道:“唤你们掌柜的过来,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婆子闻言,又重新打量了她两眼,见小娘子一袭月白如意云纹缎裳,就那般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气势斐然,一看就出身不凡。 她唬了一跳,连忙将人恭敬迎上楼,又端了一壶好茶过来。 “小娘子稍等,我们少东家今日恰巧过来查账,掌柜的在陪同,我这便让人去请。” 江宁珂只含笑点头道“不急”,待人关门出去,她才细细打量起这个隔间。 身前的长案上摆放着一盏紫铜鎏金香炉,正徐徐散出青烟,室内清一色的墨漆家具,几道松图挂屏,倒是雅趣又别致。 江宁珂拿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清香袭人。 半刻钟后,门外出现了一个着石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 他先是看了江宁珂一眼,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惊艳,才笑着赔礼道:“让姑娘久等了,手头上有些事情耽搁了,这才慢了些,姑娘莫怪。” 第76章 掌柜的竟不知香皂? “掌柜的多礼,请坐下说话。” 江宁珂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待其坐下,这才开口道:“掌柜的开着胭脂铺,可知是何样的清洁之物最得女子喜欢?” 赵掌柜有些莫名,却还是回道:“当然是效果好,又精美方便之物。” 江宁珂勾了勾唇,道:“我本欲为府中购置一批沐浴之物,可惜看了一圈,发现贵店售卖的只有澡豆与粗制的胰子,心中失望不已。” “姑娘何出此言,便是那胰子上不得台面,这澡豆却是我们玉堂春的招牌!” 赵掌柜本是听面前的女子说要往府中购置一批,心中正是欢喜,却又听到后半句,顿时一脸不服。 江宁珂却摇头叹道:“掌柜的难道不知香皂?相闻京都中的贵人早就不用澡豆了,嫌它效用太差!” “这怎么可能?香皂,那是何物?” 江宁珂故作惊讶地问道:“您开胭脂铺的,竟不知香皂是何?” 见她如此震惊不似作伪的模样,赵掌柜也心头一惊,莫不是京中的消息链出了问题? 也并非没有可能,陇州战乱,京中消息难传…… 思路一往这个方向想,便再也回不了头,赵掌柜心头甚至开始疑心起是哪个对手所为,是芙蓉斋、亦或是点妆阁? 想到今日少东家还来了店里,若是当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那他这掌柜之位,只怕是要换人来做! 他连忙问道:“姑娘,您可否细细说来,若真是好物,我们玉堂春也一定会备上。届时,敝人一定亲自送至您府上。” 说来,他还不知这位姑娘出身何府。 江宁珂将手伸入袖中,假意从内取出香皂置在桌上,轻轻往对方面前一推,道:“恰好我今日带了一块出来比对,掌柜请看。” 赵掌柜看了她一眼,才伸手拾起香皂在眼前细细打量。 这皂身通透,上面还雕刻着花纹,只离近些便能闻到淡淡清香。 如此精巧之物,他竟是第一次见。 他眸光微闪,顿时对心中的猜测又信了几分,只待事后将那几个传递消息的抓来,细细审问。 只是看着精致,不知效果如何? 江宁珂适时道:“掌柜的大可寻个人来洗手,与那澡豆比对一番便知。” 听她这么说,赵掌柜心头升起一抹怪异,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漏了什么线索。 待他将方才一切细细从头思索一番,顿时心中一惊,恍然回过神来。 这女子自打一开始便句句设套引着他思考,步步牵着他的鼻子,直到推销出她手头之物。 他豁然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盯着江宁珂,沉声道:“姑娘好手段!竟险些让我入局。” 他想起方才心头思量的那些事,只觉得一阵羞恼,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他一甩袖子指着门口道:“请姑娘自行离去,莫要纠缠。” 江宁珂见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赞,做生意的脑子就是活络。 被下了逐客令,她心头也不慌,从容地笑道:“掌柜的,事已至此,何不试试?您是怕我这香皂胜过澡豆太多,自惭形秽么?” “你——” “不若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这香皂输了,我便将贵店的澡豆尽数买下,若是香皂赢了,你就同我合作,如何?” “啪啪……”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抚掌之声,一道温和清润的男音伴随着一阵木轮滚动之声响起:“姑娘聪慧,便莫要再逗弄赵伯了。” 江宁珂看向门外,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着天青色云锦长衫的男子。 男子长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在脑后,看起来颇为矜贵优雅,只那苍白的脸色印着眉心一点朱砂却又平添了几分脆弱。 “少东家……”赵掌柜一脸惭愧,讷讷唤了一声。 “赵伯,你去取一盒澡豆,再让人打两盆水来。”男子的声音一如他的外貌,皆是温和清雅,不急不缓,却又十分坚定。 江宁珂的眸光在他身下的木制轮椅上落了一瞬,便迅速移开,只礼貌地点了点头。 赵掌柜看了江宁珂一眼,还是依言下楼去打了水。 待水盛了来,江宁珂随意指了一下男子身后的壮汉,道:“不如让这位兄台伸手一试。” “阿敛,去罢。”男子并未拒绝。 赵掌柜心头不屑,他们玉堂春的澡豆可是进贡过的,岂能与这等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摆放在一处比较。 他可不信,这唤作“香皂”的小玩意儿,还能比澡豆更合用,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阿敛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只见那指缝中满是平日洗不净的黑泥。 男子见状,明显呼吸一窒,不自觉地将身体离轮椅后的把手远了些。 赵掌柜唤了两个婆子过来,分别将阿敛的手置入两个铜制圆盆中,开始搓洗。 水波晃动,不出片刻,用香皂洗出的污水已经成了黑色,而用澡豆的那盆,颜色则稍浅些。 待两位婆子各自将阿敛的手用白帕擦干,放在众人眼前,高下立见。 用着香皂的那只手白白净净,指甲清透明亮,竟还泛着淡淡清香;而另一只用澡豆的手,指甲缝中的黑泥虽是也洗去了一些,却依然还剩不少。 赵掌柜颇有些不敢置信,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阿敛的手,在眼前细细打量,还凑近闻了闻。 这画面……江宁珂不忍直视。 好半晌,赵掌柜才嗟叹了一声:“少东家,小的险些犯了大错!” 男子看了他一眼,见他急得满头是汗,不由出声安抚道:“不必自责,赵伯,楼下还需你看着,去。” 赵掌柜连忙起身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待得室内只剩他们,男子这才看向江宁珂,眉梢微挑,问道:“这香皂方子,姑娘可打算出售?我玉堂春愿出三千两白银。” “我并不打算卖方子。”江宁珂摇头拒绝。 她怎么可能把配方拱手让人,这等日用快消品的市场空间是极大的。 只要操作得当,她相信,过不了不久,这香皂便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利润。 若不是他们此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朗州城开店,她也舍不得白白地将利润分给别人。 “那姑娘这是?” 江宁珂看向男子,从容道:“我们合作,我为你们提供货源,你们提供售卖场地,利润三七分。你三,我七。” 男子眸中露出了几分欣赏,却摇头道:“姑娘借着我玉堂春的名头与地方售卖,才分我三成利,是否太低了些?” 第77章 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顾砚负手站在廊下,看着于海几人风风火火地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等了许久,也未见着那道想见的身影。 他的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问道:“夫人呢?” 于海一愣,连忙将手中东西放下,奇怪道:“夫人吩咐我们分头采买,她走走便回,怎还未归?” 顾砚眉头越皱越深,追问道:“你们今日去了何处?何时分开?” 于海细细回答后,担心道:“算着时辰夫人早应回府了,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 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门口,只余下一阵冷风,卷起一片零落的枯叶。 江宁珂此刻正盯着面前的男子,半步不让。 她掀唇轻笑道:“小郎君,没有玉堂春,还有芙蓉斋、点妆阁,我相信他们定会很欢迎我。” 男子眉梢微动,眸光在她的脸上点了点,才道:“姑娘所言有理,但姑娘便是去了他处,这三成利,也依旧是少了些。” 江宁珂想了想,道:“我有一法,可让你们玉堂春销量翻倍,如此,你可还嫌低?” “哦,此话怎讲?” 男子浅饮了一口温茶,饶有兴致地抬眸向她看来。 江宁珂便将现代最经典的打折促销手段说了一遍:“可将好卖的与不好卖的物品捆绑销售,两件八折;亦可直接寻个由头,全场九折,你看如何?” 男子深深看了江宁珂一眼,那双温润的眸中现出几分单纯的欣赏之色。 沉思片刻,他转头淡淡吩咐道:“阿敛,去取纸笔来,我与这位姑娘签份契书。” 待男子将契书写罢,江宁珂细细看了看,又添了几条,例如如何结算,何时结算,若有意外情况发生该如何处理等等。 一式三份,二人各自在契书上签了名。 江宁珂本是随意瞟了一眼对方的名讳,待看清后,却顿时一愣。 陆临? 不会这么巧? 她面色微变,不禁问道:“敢问郎君与榷税使陆大人是何关系?” 陆临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在下陆临,陆家长子,姑娘所说的榷税使,正是在下的祖父。” 听到这里,江宁珂不由蹙起眉梢,那陆家的陆五早已暗中与刘墉合作,若是汪见山动作快些,只怕陆家此番在劫难逃。 那她与玉堂春的合作,岂不是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这契书…… 想到这,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陆临,欲言又止。 心念急转之际,一道干净温柔的声音和缓地传入她的耳中。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已然签了契书,不论如何,都会按照条款行事,便是陆家,也绝不反悔。” 陆临倒了一杯热茶,推至她的眼前,眸光清润,耐心十足。 杯中热茶烫得她手指微缩,一股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此人,竟是以为她畏惧陆家权势,在安抚她么? 倒是清风朗月,谦谦君子。 她稳了稳心神,心中做下了决定。 罢了,签都签了,若是陆家当真倒台,她再想办法保住这家店便是。 她抬起茶杯浅尝两口,说道:“这香皂定在十五两一枚如何?此物能用许久,一枚能顶数十澡豆。” 下山前,她本觉着能卖个五两便已是天价,却未曾想这澡豆竟如此昂贵。 显而易见,吃不饱的永远只是底层的农民。 此陆临微微点了点头,应是认可了,他追问道:“姑娘一次可提供多少香皂?” 江宁珂想了想,还是说了个保守的数字:“一千个应是没问题,明日便会有人送来。” 二人达成共识,约好了每次送货时间,江宁珂便不再多留,将合同塞进衣袖便出声告辞。 待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委婉地提点了一句。 “陆临,我前日阅读史书,见杨公一生品德高华,受人尊重,晚年却受家中子辈牵连,声名微瑕郁郁而终,便有了一个体会。” 陆临抬眸,见女子伫立在门口,突然回头朝他看来,那眸中满是杀伐果断:“害群之马,当早除之。” 他瞳孔猛然紧缩,怔怔地看着女子消失的背影。 半晌,他才卸了面上的温润,眼眸冷清深不见底:“阿敛,跟上去看看。” 江宁珂走出玉堂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日下西山。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大街小巷,突然却隐入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阿敛快步走上前,正想看个清楚,双手却被人猛地一扭往后擒住,他心头一跳,扭头看去,果然是江宁珂。 女子微微一笑,神色却不容拒绝:“莫要再跟着我,否则,我与陆临的合作,就此终止。” 打发了人,江宁珂便径直回到府中,恰巧遇上慌慌张张走出来的于海,对方见到她时显然眼前一亮:“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正准备出去寻您呢!” 江宁珂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于海挠了挠头,小声道:“主上出去寻您了,您久久未归,他心里担心得很。” 听到顾砚竟去寻她,江宁珂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便派个人去知会他罢。” 恰在此时,大门外又响起了不小的动静,似有许多人在说话。 江宁珂手中的动作一停,耳朵微动。 是他回来了吗?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过去,却见是徐牧一脸喜色地带着几十个汉子跟着于海走了进来。 她眼前一亮,连忙走过去道:“徐牧,可是找到人了?” 徐牧见到她,也难掩激动:“夫人,末将不辱使命,寻到了散落在外的两队人马。” “那真是好极!” 江宁珂喜上眉梢,扭头看向他身后那群满面风霜的汉子们,笑着点了点头。 “碧荷,快带他们去安顿。”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先摆饭。” 徐牧也朝着汉子们道:“快来见过夫人,我们能有今日,一切都多亏了有夫人在。” 汉子们本是见面前的女子容颜迭丽,不敢直视,待听闻她便是那位慧黠能干的将军夫人,不由肃然起敬,当即站直身体行了个军礼。 “夫人万安!!!” 江宁珂点了点头,问道:“其余的人又在何处?” 徐牧挠了挠头道:“因人数太多,属下不便将他们全带入城,便先安置在了城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属下在城内恰遇主上,主上很担心夫人,知道夫人已回府,才松了口气。” 江宁珂闻言,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不再说话。 “顾大哥!” 正静默间,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女声,声音中满是惊喜之意,她脚步顿了顿,回身看去。 男子骑在马上,身姿如松,那双凤眸也正定定地穿透人群看向她,紧绷的神色缓了缓,看起来似乎像是……松了口气。 他翻身跃下马,径直朝她走来,神情专注,对身后女子的呼唤声置若罔闻。 “阿珂,你去了何处,可有遇到麻烦?” 江宁珂愣愣回神,看着他幽深的眼眸,抿了抿唇,才刚开口,蔺如莹便追了过来。 “顾大哥,如莹终于见到您了!” 顾砚蹙眉冷冷扫了她一眼,脸上满是不悦,语气冰冷:“你是何人?竟敢打搅本王与王妃说话!” 蔺如莹怔立当场,笑意瞬间僵在脸上,缓缓碎裂开来。 他,不记得她?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江宁珂轻咳了声,不知抱着何种诡异的心思,开口介绍道:“这是蔺万金之女,蔺如莹。” 顾砚随意点了点头,便对她道:“你还未告诉我,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第78章 俺都有婆娘了,可不敢收 “并无,不过是一些杂事,晚些再同你说。”江宁珂心中微暖,神色也轻快了几分。 见顾砚竟是要带着人往院内走去,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蔺如莹的胸口极快地起伏了一瞬,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走了过去。 “顾大哥,如莹是来谢您的救命之恩的。” 她伸手抖开那件银灰色的狐狸毛外氅,邀功道:“如莹熬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将它赶了出来,您快试试,若是不合身,如莹还能再改改。” “如今天寒,您身上还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裳,也不知底下的人是如何照顾的……”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江宁珂一眼,故意露出了那双被白帕子包扎着的手指,上头可见点点血痕。 显然为了缝制这件外氅,她受了不少罪。 顾砚却是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是于海救的你。” 言外之意,与他无关。 一旁的于海立刻挠了挠头,连连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俺都有婆娘了,可不敢收!要不回头,她可得跟我闹一场,姑娘,这东西你拿回去啊!” 蔺如莹面色铁青,手中的大氅都捏得起了褶皱。她快速垂下眸子,掩了其中扭曲之色。 抬头,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看向顾砚道:“他们都是听命行事,若是没有顾大哥的吩咐,如莹定是早就……”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那日可怕的场景,眼眶通红,面上露出一丝委屈来, 如待折的娇花,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顾砚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抬手伸手摸了摸江宁珂的发旋,温和道:“日后莫要什么人都救,凭白招惹这等麻烦。” 江宁珂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颇为认同道:“你说得对。” “走罢,可是饿了?下次不可独身在外,我不放心……” 二人相视一笑,径直往堂内走去,徒留下面色狰狞的蔺如莹,这回的眼圈是真红了。 …… “郎君,小的被发现了。” 青竹院中,阿敛垂头跪在陆临面前,脸色有些难看。 “那小娘子十分敏锐,一直引着小的在巷子里乱转,她让小的传话,让您莫……莫要再查探于她。”说到这里,阿敛的神情带上了几丝尴尬。 想起那小娘子聪慧狡黠的眼眸,陆临的神色不禁舒展开来,眉目含笑:“那便罢了。” 他转动轮椅至窗边,望向飒飒青竹,思绪渐渐陷入了缥缈虚雾之中。 脑海中那双灵动的眼眸突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悔恨疏离又染着点点恨意的眼…… “郎君,老太爷请您过去。” 院外响起下人的通禀声,陆临定了定心神,看向阿敛,后者立即会意,过来推动轮椅。 一路上,陆临都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腿,不知在想什么。 刚绕过湖心亭,重重假山后便突然现出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她几步上前虚虚拦住陆临,神色哀切。 “大郎,快为五郎说句话罢,娘相信,他定是被人给骗了!五郎生性单纯,如何能有坏心思?” 陆临周身的气息瞬间淡漠了许多,眼底的柔和消散开去,阿敛心中担忧,连忙上前劝阻道:“夫人,大人正等着郎君呢。” 妇人狠厉地瞪了一眼阿敛,紧紧攥住侍女的手臂,步子往前挪了挪,却不知为何又踟蹰在原地。 她哀求道:“只要你说句话,老爷子定不会狠罚的,大郎,娘求你,五郎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如何忍心?” 陆临闭了闭眼,深深地呼了口气,朝着妇人身侧的侍女吩咐道:“送夫人回房,天将黑了,外头夜风凉得紧,小心着伺候。” 话罢,他侧眸道:“阿敛,走罢。” 妇人怔忡片刻,直到那轮椅就要与她擦肩而过,她才猛然回神,突然像抓救命稻草般地紧紧攥住男子的手,眸中落下泪来。 “大郎,快救救你弟弟罢,娘只有这么一个希望了!” 陆临垂下眼眸,看着那只紧紧攥着他的手掌,脸上的温和之色仿佛被什么重重敲击,碎裂开来,现出了狼狈与脆弱。 那是一双他少时在梦中流泪祈求了无数次的手,是他偷偷羡慕过无数次抱在五弟身上的手。 它是那般温热,那般令他安心。 可那双手,自他八岁那年断了腿后,便再也未让他触及过。 如今,为了五弟,他又有幸碰触了一次。 呵!何其讽刺。 陆临滚了滚喉咙,眼前渐渐漫起黑雾,心头滞涩。 “不好,郎君!” 阿敛连忙挤开妇人,一把将轮椅抱起奔向主院,口中大喊道:“快请府医!” 只留下妇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睛凝着地上男子喷出的斑斑血迹,嘴唇翕动:“大郎……大郎吐了血……” 侍女们皆神色惶惶不安,讷讷不敢言。 妇人脑中一片空白,到最后竟只余下一个念头:她定又要被丈夫和公公训斥了! “绿柳,快……快扶我回院子,我有些不舒服……” 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转身看向正院之际,眸中却闪过一丝同情与可惜。 大郎君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哎,可惜命运坎坷! …… 而此时的天玑谷中。 山匪们一边扒着饭,一边热切讨论着,喧泄着心头的火热。 “得亏是有咱们江教头在,否则你瞅瞅这天气,咱肯定得被冻死。” “可不是咋地,咱们那新房子建得可真好,那叫什么炕的玩意儿,当真是太暖和了!跟这一比,咱们以前住的那个地方,连狗窝都比不上!” 一个满脸盐粒子的汉子神秘兮兮地看向众人,忽然说道:“诶,你们可知前日那赖麻子被评选为劳模,江教头赏的那个木盒中放了什么?我的天爷,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件事显然极大地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是炙猪肉?” “不可能,定是……” 那满脸盐粒子的男人卖够了关子,才道:“是二两银子!我看得真真的,那白花花银闪闪的。我看多评上几次,咱都能下山正经找个婆娘了。” 众人一听,顿时惊讶不已。 “真是银子?” “江教头竟如此大方!” 还有这种好事!在落草为寇之前,他们本就是附近被饥荒给逼没了活路的农民。 秦世林此人并不喜带着他们到处烧杀劫掠,只在饿得不行时,才去官道上劫几个富人,救救穷。 因此,他们哪怕是做了山匪,也从未真正地如何穷凶极恶过。 众人又埋头扒拉起木碗里的鱼肉,良久,才有人低声道:“若是真能找个婆娘,为我家留个后,我也不求什么了。” “弟兄们,昨日董教头悄悄与我说了,咱们的小组长之位不是固定的,轮流当选,只要谁表现得好,谁就有机会!”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 “只要表现好就有机会?” “可是真的?” 那放话的人也差些咬了舌头,心中暗暗后悔,怎就炫耀过头,说秃噜了嘴,这下别人全知道了,还有他什么戏! 见他这副样子,大家心里就明白了,当即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更有甚者立刻将饭扒光,匆匆洗完后就忙不迭地往盐湖中走去。 “刘三,你不休息去作甚?” “我,我不累,我只想再干点活儿,我最喜欢干活儿。” 那人愣了愣,突然反应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刘三,竟偷偷摸摸耍花招,想一个人做小组长是?” 说完,他也顾不上别的,加快速度吃完饭就往盐池中跑去。 剩余众人也被感染了情绪,一个一个的,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甩开膀子就往盐湖中冲去。 谁还能跟钱有仇怎么的? 不就是卖两把子力气?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一众人你追我赶,暗暗较着劲,场面热火朝天。 秦世林埋头扒着饭,眸中满是冷色。 那对男女实在太过狡猾,先是趁着他失魂落魄那几日,鼓动他的人争抢什么“小组长”的位置,待他冷静下来时,手下的人早已被打散分化,再也凝聚不起来。 如今又换了一个姓江的老头子,日日用饭前都要慷慨激昂地说教一通,直到那群傻子心潮澎湃才肯罢休。 什么他闺女多为他们操心,临下山之前还不忘交代为他们建房子,搭炕席,生怕他们着凉生病。 呸!不过是怕被过了病气罢了。连近日越来越单一的饭食,这姓江的都能胡扯出什么“营养学”。 真是吹得天花乱坠。 想到这里,秦世林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冷笑一声,若是他猜得没错,这群人定是没粮了。 他招手让阿东附耳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第79章 阿珂,你相信我? 别院。 一豆烛火在室内跳跃,剪出桌案处淡淡的人影。 江宁珂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手边叠放了厚厚的一叠纸,上面书着“关于如何合理建设天玑谷的计划草案”。 天玑谷是他们的大本营,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必须牢不可破。 要想发展一个地方,那就必须粮食银子一把抓。 “哎,粮食只怕还是不够!” 思及此,江宁珂又沉了眉,他们如今又新增了两千将士,如此一算,加上那群山匪,谷中足有近五千壮汉,两千妇孺。 七千人,即便是有从汪见山处坑来的粮食,也只能是一解眼前之忧罢了。为今之计,还是需派人前往各座城池采买才行。 虽然那土豆估摸着再有半月便可成熟,可依然得重新做种重下,万万不可急功近利。 思来想去,也只有等他们今年的秋粮成功种下,从明年春天开始,才不会再如此受制。 “还是得赚钱啊,有钱才是王道!” 她长叹一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说到银子,她又支着头想着脑中可用的赚银之法。 只靠着那点子肥皂肯定是不行,她得再研究些相关产品出来,比如香水、精油等等,这些都还算是好制且成本不高的东西。 待香皂打开市场,这些东西便也可一一推出了。 嗯,也不知汪见山打算如何行事,她今日那般提醒,想必陆家应该能作出决断了? 越想越多,她索性搁下了笔,理一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笃笃笃……” 一阵扣门之声从外面响起,她抬眼望去,见是顾砚披着一身月霜站在门口。 她晃了晃神,站起身来,笑着招呼一声:“你回来了,将士们可是已经安置妥当?” 顾砚定定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缓步走入室内:“想必汪见山已然得到消息,明日粮食便可运出。” 江宁珂脑补了一下那张肥颤的脸上露出的惊惧表情,不由嗤道:“他定是吓得够呛,以为你要杀他。” 顾砚却摇了摇头,抽出她写的计划书看了起来,口中只道:“此人生性狡诈,小心谨慎,此刻他定是已经派人去城外探查详细兵力。” 江宁珂扬起眉毛:“两千人,可足以压制他?” “不能,不过我只是要了一笔粮食,他顾忌良多,并不会同我撕破脸。” “可……若是将士们回了天玑谷,那你岂不是危险?” “怎会?待他发现山头无人,只会更加毛骨悚然,看谁都像我那两千人。” “扑哧——” 江宁珂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突然促狭不已。 顾砚修长的手指伸出,将手中的计划书往下翻了一页,不禁赞道:“若是吴观在此,定有许多话同你商讨,你们二人的观点颇有几分相似。” 江宁珂的思路不禁又被他带偏,问道:“吴观是谁?” 顾砚的眸色深了几分,带上了几分惦念:“是我的军师,亦师亦友,助我良多。” “有机会,我定要与他切磋一番。”江宁珂抬眸望向窗外,一双杏眸中燃起了不服输的斗志与期待。 顾砚站起身,看向她那双明澈的眼眸,顿了顿,才问道:“今日去了何处?” 不知想到什么,江宁珂脸上的神色淡了些:“去盛丰布行购置了一批棉布。” “对了,我同玉堂春的少东家谈了一笔香皂生意,之后才发现他是陆家长子,若是……若是汪见山要对陆家动手,你我且得想办法护住这家店。” 她也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解释道:“我先前并不知会如此巧合,不过陆临此人倒是坦荡君子,与他合作可无后顾之忧,所以我才……” 见顾砚拢起眉心,只看着她不说话,江宁珂有些疑惑。 “只一日,你便知他是个坦荡君子?” 半晌,顾砚低哑的声音响起,似是带着什么情绪。 江宁珂一愣,拧眉思索了一番,才认真问道:“莫不是他也是个内里藏奸的?那我需得想个法子毁了那契书。” 顾砚眸中的戾气忽然渐渐褪去,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相信我?” “当然!” 回答他的江宁珂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他们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经历过几遭生死的队友,自当是要将后背相抵,不论何时。 “他真是个坏的?我竟是看走了眼!”江宁珂蹙起眉,显然是有些生闷气。 顾砚眸光微敛,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温和了许多:“我先派人去查一查他的底细。” 见女子的脸上似是沾染了一点墨汁,他抬手欲帮她拭去,女子却敏锐地往后一退,眸中暗含疏离。 “也好。” 她点了点头,眼神躲避般地看了一眼窗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告辞道:“夜已深,我先回房了。” 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顾砚抿了抿唇,手指慢慢蜷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江宁珂回到房内,立刻瘫在门后,拍了拍胸口,好险! 险些又被他迷惑了去! 他今日的表现虽是让她有几分满意,可……日后呢,这些投怀送抱的事情总是免不了的。 她不是不想找顾砚问清楚,她只是还未想好,自己究竟是要用什么身份来问他,是合作伙伴,还是……夫妻? 他、他方才是要摸她的脸了罢!这个顾砚,看起来正正经经个人,怎的就爱动手动脚。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向梳妆镜,待看到里面的女子下颌处黑色的墨汁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此时的陆府已经乱作一团。 陆老爷子银须白发,肃着眉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孙儿,满目担忧。 “周大夫,我孙儿如何了?” “回禀陆大人,郎君急怒攻心,这才吐血昏迷,这一口瘀血吐出倒是好事,内里堵塞通了不少,如今虽是已无大碍,却也需得静养几日。” “好,快赏!” 待得府医退出去开药,老爷子才狠狠瞪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儿子,怒骂道:“都是你娶的好媳妇!” “没心肝的东西,我孙儿被气成这样,她倒是回房倒打一耙喊起了不适!” 陆父心头酸涩难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干哑着嗓音说道:“父亲,事已至此,不若将大郎送至庄子疗养,也好让他远离这场祸事,不受纷扰。” 陆老爷子心中思虑一番,点头道:“也只得如此。” 他侧头看向阿敛,一股久经官场的威压散发出来:“你向来得你主子的喜欢,定要好好照顾,不容有失。” 阿敛连忙跪下道:“阿敛定会以命护住郎君。” “罢了,事不宜迟,你即刻便带他出发。”陆老爷子抬眸望向窗外的滚滚乌云,心头长叹,只怕是风雨欲来。 待得阿敛抱着人离去,院外又响起了一道哭天抹泪的声音:“我不活啦,老爷子,五郎都快要被打死了,你怎么忍心,如何忍心啊!” 陆父听到声音时,当即浑身皮肉一紧,连忙退身站到父亲身后。 老夫人郑氏抹着眼泪踏入院子:“老爷子,定是有人哄骗了五郎,咱们五郎向来乖巧孝顺,怎会做出如此贪赃枉法之事?” “若是让老身知晓是那个坏透了心肝的胚子害了我孙儿,老身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为我孙儿讨个说法!” 第80章 将他们带回地牢 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妇人,陆老爷子只觉得一口沉郁之气凝在心头,难以散去。 他闭了闭眼。 不怪儿子,祸家之源出在他的身上! 是他续娶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才一步一步,害得儿子被迫娶了她娘家那个拎不清的侄女,如今连好好的五郎都被惯成了这不知所谓的模样! 他的身子晃了晃,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骂道:“你、你这个妇人!丢人现眼!” “父亲!” 陆父唬了一跳,连忙一把搀着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吩咐道:“快将府医请回!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那小郑氏却不知也从何处冒了出来,也不头疼了,跪在二人身前,手中的帕子拧得不成样子。 她哀哀哭道:“公爹,五郎已经知错了,不可再打了,再打只怕是要没命了!” 应景似的,外院内适时地响起了陆五郎那惊心动魄的惨叫声。 陆老爷子闭了闭眼,一股无力之感涌上心头,陆家,怕是要败了! 恰逢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慌乱之声。 “老爷,不好了,刺史大人带兵围了咱们府上!” 听闻此话,院中的一切动静皆停了下来。 那妇人的哭嚎声也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傻眼地望着前来传话的小厮。 “什、什么?那姓汪的哪来的胆子,咱们老爷可不归他管!” “住口!无知妇人!” 陆老爷子被陆父搀着站起身来,狠厉地看了一眼郑氏,冷声道:“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也不嫌一把年纪丢人,必休了你!” 言语中透露出的森寒之意让郑氏狠狠打了个冷颤,抖了抖身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紧紧掐着身侧侄女的手心,面色惊惧地望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 “姑母,疼……” 直到小郑氏发颤的哭音从身侧传来,她才猛然回神,一把推开对方,指着鼻子叱骂道: “哭哭哭,就会哭,你个没用的东西!男人的心拢不住,孩子也教不好,你活着有什么用!” 前院。 夜风呼啸,四下里一片昏黑,只有点点烛火在正厅内摇曳,隐约映出里面几个晃动的人影,颇有几分阴冷诡谲。 陆老爷子在下首坐定,才抬眼看向汪见山,慢悠悠地道:“汪刺史久等了,不知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汪见山心头冷嗤一声,这陆老头,明知故问! 不过他此时也并不打算跟他撕破脸,因此他做足了冠冕堂皇的姿态,假意叹声道: “陆大人,本官身为刺史,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遇上贪赃枉法之事,不论他是谁,也当秉公执法,你说,是也不是?” 陆老爷子心内叹气,缓缓站起身,弯腰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 “诶~陆大人!” 汪见山虚虚扶住对方,眸中闪过一抹暗光,他故作不解道:“本官不过是叹息两声,并未说什么,陆大人莫急。” 他在厅内走了两圈,拿起一盏釉彩景泰蓝瓷瓶在眼前细细端详,口中赞道:“陆大人府上的摆设真是别致,比本官府上都多了几分雅趣!” 陆老爷子见他在厅内来回走动,却并无拿人之意,心下顿时明白过来。 他立时脊背挺直,淡声道:“陆某府中一向清贫,如何能比得上刺史府,汪刺史过誉了。” 汪见山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扭头斜睨而来,那一眼,满是算计与阴狠。 他回身坐下,深吸了一口盏中茶香,冷冷道:“陆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只那盐场一利,便可使陆家受益无穷,谈何清贫?” “汪刺史有话不妨直说,下官从未以盐场谋私,此话万万不敢接。” 汪见山冷笑一声,说道:“本官知陆大人为官向来清廉,不过是担心盐场被有心之人利用,届时陛下震怒,你我二人皆讨不了好,故而……” 他的半张侧脸在火烛之下,一般隐匿于黑暗之中,如同一只贪婪的豺狼,正伸出锋利的爪子地盯着猎物。 “本官欲在盐场多置一巡员,一推官,你看如何?” 话音入耳,陆老爷子豁然起身,肃容道:“此事陆某做不得主,若汪刺史无事,便请回罢!” 汪见山朝门外看了一眼,阴测测地笑道:“陆大人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多为族中子孙的前途想想,此事,陆大人定能做主!” “父亲……”陆父也一时有些慌乱。 陆老爷子却绷着脸,只生硬地拒绝道:“陆某明日自会去榷盐院请罪……” 汪见山没给他说完的功夫,忽然大声怒道:“陆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贩卖私盐!来人,将他们都带回地牢,本官要一一盘问。” “汪刺史,下官子侄虽犯了错,却并不归刺史府置喙,待明日……” 汪见山却冷冷一笑:“陆应,本官可是给过你机会,若是你肯应允,今日之事,且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见其紧闭双眼,却是不予理会,汪见山不禁气笑了,咬着牙道:“既如此,那你便去地牢中好好想想!” …… 次日一早。 江宁珂醒来后,才知陆府已然被封,她有些吃惊:“这陆家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提前知晓了消息?” “小小榷税使,便是知道又如何,证据确凿,陆家早已走投无路,除非他们的靠山能发话。” 顾砚面色淡淡,声音低沉:“可惜他如今也自身难保。” “嗯?”江宁珂颇有些好奇,“我还以为那陆老爷子是个刚正不阿之辈,竟也有靠山?” 顾砚的薄唇轻轻勾起一丝弧度,目光柔和。 阿珂有时聪慧得紧,有时又迷糊得可爱。 他的目光落在院中的枯树上,轻哂一声:“榷税使是何等肥差,寻常人等如何能坐上这个位置?” “那陆家的靠山是何人?为何不来相助一二?” “宗政弘原州运粮失利,此时正被推在风口浪尖,如履薄冰,身后还有紧紧盯着他的宗政启,一动便是万丈深渊,当然无法出手。” 原来是吴王! 如此便说得通了。 “所以,那陆老爷子不是不肯与汪见山合作,而是不能,汪见山……是谁的人?” 顾砚赞赏地看了一眼女子,说道:“刺史之位不同于榷税使,这汪见山,应是还不曾站队,否则,他这位置难保!” “至于那家胭脂铺,我会向他透露个意思,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担忧。” 江宁珂脸上霎时露出喜色,却又担忧道:“咱们如此大咧咧地经营,会不会过于暴露?” “无妨,此乃我计中一环。” 第81章 劫了姓江的,抢了钱财,跑! 天色一如既往地暗沉。 这日,江霁一早便起床洗漱,随口叼了一个小面包就赶去了盐场。 时云清匆匆举着个锅铲追了出来:“老江,你等会儿的,吃个早饭再走!” 江霁口中塞着面包,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我先去看看,不吃了”,摆摆手就翻身上马跑了。 吃啥啊,顿顿鱼,顿顿肉,人都吃伤了。 没瞅见这几天大伙儿都上火呢?对话得隔一米远,稍微凑近点儿,哎呀那味儿,滂臭! 还得是他闺女贴心,下山前给他们抽了不少吃食,否则这几天,真是够呛能抗住! 经过河岸边,他匆匆瞥了一眼正在打鱼的将士,抖了抖身子。 这河里都只剩一些小鱼苗了,再吃,只怕都得吃灭绝。 至于山上的野猪,那都聪明得很,一旦发现这座山头充满危机,就迅速转移了生活区。 现在他们得往周边寻出两座山,才能逮到一些野猪野兔啥的。 “啧,这顾砚再不回来,我都快哄不住这群人了!” 脚下刚修建的平坦路面到此中断,身下的马匹重新踏入了狭窄的山道中。 江霁回头看了看,心头感叹:那怎么说要致富,先修路呢!你瞅瞅,硬生生给他节省了一小时功夫! 来到盐湖,一声声的“江教头”招呼着,江霁站在场地中央,拿着喇叭喊道:“集合,咱们开会!” 秦世林已靠在石块上,口中叼着一根枯草,看了阿东一眼。 阿东当即道:“咳咳咳……寨主,您放心,该交代的人我都交代好了,咳咳……” 秦世林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你怎么了?” “无事,许是因昨日喉咙卡了鱼刺,咳咳……” 秦世林微微松了松神色,冷哂道:“连个鱼都吃不好。” 随着一刻钟后喇叭中的一声“开会”,所有人都齐齐整整地搬着一个个小马扎围着江霁坐成了一个圈。 江霁轻咳了咳,才开口道:“同志们辛苦了!” 回答他的是下头十分整齐的口号:“不辛苦,为组织发光发热!” “大家今日感觉如何?” “好极了!” “现在感觉如何?” “棒极了!!” “以后我们将会如何?” “爽极了!!!” “很好,保持住这个气势,今日的你们一定远超昨日!” “接下来我来说一件事,昨日王贵来寻我献上了一个新的煮盐秘方,我研究了一番,发现可行!不仅如此,出盐量还大大上涨,故此,我们决定给予王贵十两银的奖励!鼓掌!” “啪啪啪……” 江霁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掌声立即就停止了,场上又再次响起了他那沉稳的声音。 “接下来我来宣布咱们日后的安排。” “今日开始,十人为一组,每组负责各自的区域,以一月为期,出盐量最大的小组,每人奖励二两银;第二名每人一两,第三名每人五百文。若是有人偷工减料,整个组都要挨罚。” 江霁看着下面一张张涨红的脸,听着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卷起来,监督起来!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他又补充道:“当然,我并不希望诸位往死里干活,劳逸结合,该休息就休息,只要大家干活不偷懒,就都有机会!” 众人顿时眼眶发红,齐声喊道:“江头儿仁义!我们绝不偷懒!” 却在话音落下之时,队伍中突然响起了一道细小的声音,似在嘀咕一般: “咱们自打来了这,吃的不是鱼就是肉,从未见过正经粮食,也不知能否坚持一个月。” 这个声音落下,另一头又有声音响起:“可不是,咱们以前那座山头,不也吃着吃着就没粮了么?” “莫不是最后还得做山匪去抢粮?” “那……那还不如跑了,也省得在这白干活儿!” 江霁眉头一拧,眸光锐利地看向秦世林,对方也正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人群中顿时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议论声越来越大,显然大家心中都有些慌了。 江霁抬着喇叭咳嗽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但依然有低语在骚动。 “方才有异议的人站起身来,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等了半晌,却无人肯动。 “江头莫不是想杀人灭口?”又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人堆里响起。 江霁目光如炬,顿时几步过去揪起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一把丢出人群。 “有话就当面问,躲在人后鬼鬼祟祟。你以为大家伙都是傻子不成?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你跑回去继续做那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山匪?” 他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两千人,眉头一拧,喝道:“若是你们真的有此想法,我这里绝不留你们,自甘堕落!” 瘦猴儿突然站起身,斜眼看着众人道:“你们要走便走,我是不会走的!江头如此厚待我们,给吃给住还给银子,若是走了,我们要去何处再寻这等好地方!” 对啊,便是粮食有假,那真金白银总不是假的! 此话一出,越来越多的人心里头敞亮开来,纷纷站起身来附和。 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在这里不会挨饿。 方才那几个搅事的也被人揪了出来,堆在了一处。 江霁抬着喇叭,冷冷说道:“有钱发给你们,还怕没粮食?” 秦世林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道:“弟兄们,天下大旱,那山下的粮价都翻了多少倍,你们心里头都有数?” “就是,你们说,这群人手头又能有多少钱,他们自己都不够吃,能为咱们买粮食?” 人群中却又有声音不断响起,在四面八方附和着。 “他们若是有那么多银子,又怎会逃来荒山野岭,早就在城里娇妻美眷,好不快活!” “我看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做劳工,等那些鱼肉吃光,咱们就得白白饿死,到时候那些没处花的银子,他们又能收回去再找人来!”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引爆了众人心中的恐慌。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眸中有惊惶、游移,显然被说动了心神。 第82章 罚军棍一百! 未等江霁说话,秦世林就虎目圆瞪,振臂一呼。 “今日他们定然都去修路了,弟兄们,趁此机会,咱们劫了姓江的,抢了他们的钱财,跑!” 人群一阵喧哗,渐渐有近两百人站起身来,举着手中挖矿的工具跟着大喝道:“寨主说的是,抢了银子,咱们自己便能吃香喝辣,何必为他们干活!” 这喧哗声将周围守着的将士们引了过来,连忙举刀护着江霁。 “老爷,您快走!” 江霁紧紧盯着人群中的秦世林,心头感慨:此人若非被他们遇上,许是能成一方枭雄。 他看着还举棋不定的其余人,说道:“你们可想好了,今日这一步迈出去,便没有回头路了!” 秦世林眸光一暗,不再让他废话,当先朝他攻来,他一动,那两百人也纷纷喊杀着缠住看守的将士们。 江霁胸口的伤还未痊愈,根本动不了手,他快速拔出怀里的尖叫警报器,握紧手中的刀柄,正想全力一搏。 那些还在怔愣中的千余人全都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拼命拦住秦世林,一个接一个地把江霁护在身后。 “江头!保护江头!” “不管有没有粮,江头对我们是真心的!” “俺们只是想活下去!寨主,您走,我们不想再做山匪了!” 江霁望着面前涌动着的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心头只觉得酸酸胀胀。 这些日子,他日日起早贪黑过来看着这些人,虽说主要目的是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以防止他们逃跑闹事。 但他也是操心得日夜辗转反侧,卧不安枕! 总是担心这群人没吃的,担心他们睡觉冷,担心他们生病,一堆事儿! 如今见他们如此以命相互,如此信任他,不禁也软了心肠。 罢了,以后再对他们好点儿,都是可怜人! 秦世林心中却是怒极。 不过短短数日,这群人竟是已经对那姓江的掏心掏肺,竟还胆敢挡在他的身前阻碍他。 他眸中似有火烧,冷声喝问道:“你们可有骨气?不过是点小恩小惠,便可收买你们?不如回身问问那良善的江头,他手中可有粮食!” 江霁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柄,面色紧崩,一言不发。 秦世林越过人群看向江霁,眼神如刀,语气中带着阴测测的寒意:“还挡着我做什么?没有粮食,你们还能有活路?” “谁说我们没有粮食?”一道冰冷的嗓音在盐池入口处响起,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回眸望去,只见湖边映着一道绯色身影,女子姿容飒爽地骑在马上,乌发上的朱带随风飞舞,在晶莹洁白的盐池旁,粲然生光。 一群气势汹汹的壮士护在她的身侧,粗略一看,竟有两千之众,唬得人心头直跳。 江宁珂一摆手,身后的壮士们便蜂拥上前,将这群闹事的人团团围住,一把把锃亮的刀锋闪得人眼睛直晃。 “闺女!”江霁顿时拨开人群跑了过去,惊喜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宁珂笑眯了眼,容色如晴空般灿烂:“爹,我想死你啦!” 她看了一眼那些暴起的山匪,才颇有些后怕地道:“我们刚巧走到附近,就听到了这警报声,真给我吓够呛!这群人,我一定要好好治治!” 她松开江霁,回身看向这群闹事的山匪,眼神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徐牧,将这些闹事的各打八十军棍,秦世林为主使,罚军棍一百!以儆效尤!” 一声令下,马上便有百名将士听令上前,一人拖着一个,扔在一旁的空地上打了起来,一时间,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众人心头发凉。 只暗暗庆幸他们方才并未动手! 秦世林狼狈地被摁在地上,却如同不会痛一般,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死死地盯着江宁珂,哑声问道:“你们哪来的银子买粮?” 哦豁! 江宁珂这才正眼瞧了瞧他,走到他身前,俯身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秦世林却只重复问道:“你们从何处取的钱财?” 江宁珂笑了笑,将头靠近他耳侧,在他聚精会神倾听之时,轻哂一声:“与你何干?” “你——” 江宁珂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不再理会他,转身冷眼扫过这些人,伸手指向岸边长长望不到头的车驾,语气中满是不耐。 “我历经危险,千辛万苦运粮上山,生怕你们饿着一日,你们竟还想抓我阿爹,抢我的银子?实在令人寒心!不如将你们赶下山去,自生自灭罢!” “实话告诉你们,原州城破,那山下正在抓壮丁呢,你们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去陇州为国效力!” 此话一出,周遭霎时噤若寒蝉,每个人心中都骇然不已,僵立在原地,好半晌,他们才回过神来,慌乱地跪在地上。 “夫人,夫人!小的没有动手,小的全都听江头的!求您莫要赶我们下山!” 若是被抓了壮丁,那他们真的没有活路了! 江霁见气氛差不多了,便苦口婆心地道:“你们记住,没有你们,外头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只要我愿意给口饭吃,谁不乐意来?” 见众人都低下头去,他才说道:“方才挡在我身前的,赏银二两。至于其他人,立场不坚定,今晚不许用饭!” 离了盐池,父女二人带着这两千黑云骑赶回了营地。 从远远见到第一张熟悉的面庞开始,一道道欢呼声就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朝周边蔓延开来。 “夫人回来了!” “夫人带着粮食回来了!!” “方绍!兄弟,你们上哪去了,让我们一阵好找哇!” “爹爹!阿娘,是爹爹回来了!”一道激动兴奋的童音吸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孟光一把举起手中的小孩儿,将胡子凑在他脸上左右扎了扎,眼眶通红。 “咯咯咯哈哈哈~爹爹,好痒呀!” 他转眸看向站立在一旁双眼是泪的妇人,虎目中满是柔情:“芸娘,我回来了!” “孟副将,这么久未归,我们芸娘可是揪心得很,连梦中都在唤你呢!”周遭的妇人们当即调侃到,眸中也俱是喜色。 芸娘当即喜极而泣,满面羞红不敢见人。 孟光连忙朝四周连连作揖,讨饶道:“嫂子们还请口下留情,放过我罢!” 顿时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第83章 咱们这是上了贼船了 将士们见到曾经生死相依的同袍们,都难掩面上激动。 他们眼眶泛红,半晌说不出话,只伸出手重重地拍上对方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兄弟,这些日子受苦了! 欢迎回家! 江宁珂扭头,看向一旁激动不已的时云清,抿了抿唇,突然一把扑到她怀里撒了个圆润的娇。 “娘!我老想你了!” 时云清顿时笑得连鱼尾纹都出来了,点着她的头嗔怪道:“我看你是在外头疯够了,这才想起我来!” 江宁珂吐了吐舌头,朝着围在一旁的江宁奕与毛毛弯起了眸子:“你们想我了吗?” “姐,带吃的给我了吗!” “夫人,我……我家那口子……怎么、怎么?” 一道颤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江宁珂回眸一看,见是周氏与几个妇人,她们的脸上都有着藏不住的慌乱。 连无忧也是面色惊惶地望着她,嘴唇翕动。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你们莫要乱想,于副将等人与顾砚还在朗州城中,有事情未办完,暂不得回。” 听她这么说,几人显然都松了一口气。 周氏却紧紧盯着江宁珂的眼,似在判断她有无撒谎一般,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夫人,石头他爹可是受了重伤?” 江宁珂不禁吓了一跳,见周氏眼中都是血丝,显然已经有好几日未睡过好觉,也有些讶然。 “于副将背上确实受了一点小伤,不过已经无大碍了。嫂子,你是如何得知?” 周氏见她神情认真,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精神为之一震,脸上松快了许多。 “你们下山的那天夜里,我就心悸得睡不着。”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上次这般,还是石头他爹受了重伤,险些没了,若非将军及时拉了他一把,只怕是……” 江宁珂暗暗咂舌,这世间竟真的有心灵感应吗? 转念一想,于海那时的模样,若是没有灭火器,只怕确实是难逃一死。 她看向周氏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一股敬意,正色道:“嫂子千万放心,当真是无事,于副将早就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周氏闻言,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只要他能活着,受点伤倒算不得什么。” 见几人神色都缓和了过来,江宁珂伸手指了指车驾,示意他们跟上。 “这里面的布匹还需得嫂子们缝制一二,周嫂子,这事便交给你安排罢。” 周氏在见到棉布时,心头当即一松,如今天气寒冷,她真是怕孩子们受不住得了风寒,那才是要命! 她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夫人,此事交给我,你只管放心!我定安排得明明白白!” “夫人夫人,妞妞闻见香味儿了,是什么好吃的?” 孩子们眼神晶晶亮,吸着手指盯着马车,却又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满脸期待。 江宁珂忍不住轻笑出声,回身从车里搬出几扎糖葫芦串儿,看向满眼星光的孩子们,招呼道:“快来吃糖葫芦咯!” 还未待她说完,毛毛就已经一下蹿了过来,跳上她的肩头,拔下糖葫芦就往嘴里塞。 “小心签子!” 江宁珂连忙按住他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将糖葫芦横着放在它嘴边,毛毛聪明得紧,几乎是立刻就会意了。 它一口将糖葫芦咬下,待品尝到那股子酸甜味儿,霎时眯起了圆圆的猴眼,还不忘“吱吱唧唧”地表达着心中的满意。 可爱极了。 时云清轻轻拍了拍江宁珂的肩,说道:“咱们回屋唠唠嗑,这些东西就交给你周嫂子,她肯定都能给你弄齐整!” 这几日她已经认真观察过这群妇人,要说办事学习能力,那周氏可是遥遥领先,包教包会,是个人才。 周氏已经将车驾上下看了一圈,听到声音连忙说道:“夫人,您尽管去,这里我来收拾!” 几人顿时笑了开来,江宁珂遂摆了摆手,留下一地孩童的欢呼声。 霎时语笑喧阗[tián],其乐融融。 …… 一炷香后,时云清惊恐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天爷!山火?” 她后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连忙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江宁珂摇了摇头,感叹道:“没,没有,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包里的东西,嗯?” 江宁珂背对着无忧朝老妈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江霁顿时明白了过来,高高悬起的心也落了下去。 看来那抽奖大转盘也不是全无用处,啧,他们还是得多做好事,才能保佑他闺女平安! 几人又详细地问了问在他们城中的一切事宜,都听得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冒充安郡王?你们哪来的胆子?这刺史可是州城中最大的官!能有那么好骗?你们真是……真是!顾砚这孩子怎么也如此不妥当!” 时云清气得不行,站起身来就想狠狠揍一揍闺女,江霁连忙一把将人抱住,叹道:“云清啊,他们做得没错!” “这怎么没错?但凡朝中来一个认识安郡王的人,这俩孩子焉有命在?” 顾无忧也坐不住了,慌张地劝道:“伯母消消气,待阿兄回来,我定让他向您请罪!您可莫要打嫂嫂!” 江宁珂见小姑娘急得眼圈发红,连忙示意江宁奕把人骗出去安抚安抚,小姑娘都吓坏了! 江霁将人按在椅子上,才起身走了两圈,皱着眉头说道:“若不如此,咱们一时半会哪来的粮食?” “外头乱成这样,你傻愣愣跑去城里买粮,只怕第二天就得出现在地牢里!” “只是阿珂啊,这不是长久之计,待那刺史醒过神来,你们当如何?” 江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他这几日的辛苦算什么,闺女和顾砚在山下过的日子,那才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江宁珂眨了眨眼,道:“顾砚心中有成算,这座城池,以后应当是我们的第一个据点。” 江霁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也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眸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说……?" 他额上冒出一股冷汗,做贼似的在厅内转了两圈,才愤愤道:“咱们这是上了贼船了!” 第84章 夫人真乃活菩萨也 江宁珂颇感讶异:“您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咱们这不是一心在山上建设吗?何时说过要去争夺那个位置了?这可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等他们以后和朝廷大军打起来,咱们怎么办?” 江霁一把关上房门,火烧火燎地拉着江宁珂坐下,急急说道:“要不,咱现在就走?就凭这一路的照拂,想必他也不会为难我们。” 江宁珂抽了抽眼角,面上十分平静:“爹,咱能去哪?别忘了,咱还是通缉犯呢!要我说,就直接跟着他干。” “你要去打仗?” 江霁霎时犹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那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只要江宁珂说出个是字,他就能立刻死给她看。 “哎呀,不是。您想啊,咱不去打仗,咱可以技术入股啊,您忘了,咱可是……嗯?” 江宁珂朝他挤了挤眼睛,眼中满是狡黠。 “他要如何打,就凭这山里的几千人?” 江霁显然不太认同,他又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恢复了一些冷静:“以前是我没往这方面想,咱们就在这山上好好住着,赚赚钱不也挺好么?何必去做那危险之事?” “投资都是有风险的,这已经是咱们最好的选择了。爹,天下大乱,即便我们偏居一隅,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手中无权无势,只会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欺负。” “况且,若是成了,到时候让他赏我们一个清闲侯位,岂不痛快?” 江霁摇了摇头:“你忘了咱是怎么到这地步的?人一旦被权力与欲望沾染,便回不了头了。” 江宁珂带笑的脸也严肃了下来,她声音蓦地变得清冷:“若是如此,咱们就鱼死网破,让他一无所有。” 即使武力值不如他,破坏值,江宁珂还是有自信的。 谁让她学的多呢! “不过我见他行事果决磊落,颇有君子之风,那黑云骑的兵士亦是抛弃一切追随至此,可见他人品不错,应该不是这种人。” “你俩磨叽啥呢?” 时云清白了江霁一眼:“不就是造反吗?干就完了,啰嗦个什么劲儿。难道你要我们下山去?去被那些什么王爷的抓走,日日毒打拷问?” “这……这造反是要流血的!” “爹呀,不造反难道就不流血了吗?想想那群黑衣人。”江宁珂一脸平静。 江霁瞪大双眼,顿时语塞,半晌,他才艰难地说了一句:“那咱们就得好好想想,把这个地方塑成铁桶一块!那些盐,你可想好了销路?” 江宁珂挑了挑眉,与他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眼下他们要种粮食,要练兵,要制盐,要建立起一座香皂制作工厂。 一切从零开始,都需要大笔银钱。 幸好,她们有盐! …… 次日一早,鸟雀叽喳,水声叮咚,是个意外的好天气。 父女俩来到田埂处,江宁珂望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土豆苗,心中火热。 “这长势,我和你娘看了看,估摸着至少两千斤起步。”江霁摸胡子,颇有几分自得。 江宁珂眼中满是希望,说道:“过不了一年,咱们只靠土豆便可养活一个军队!” 正谈话间,田边地头隐隐响起了争吵之声,二人对视一眼,悄悄抬步走了过去。 “赵右林,不是老子看不起你,有时间你不去训练,你猫在这种地?这活谁不能干,怎你就跟扎了根似的?” “冯三,你不知这其中乐趣,夫人这土挖得极好,加上粪肥,你瞅瞅这秧苗粗壮的,定能丰收!” 先前说话那汉子几乎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怒道:“你莫不是想就这样在此种田?这能有什么出息?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赵右林皱了皱眉,说道:“每日的训练我从未迟到,不过此处我也不能扔,这秧苗可是我一日日看着长大的,我得守着。” 江霁低咳了一声,说道:“此人对耕地之事极有经验,这里头有一大半土豆是他负责的。” 江宁珂挑了挑眉,看向那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出声将他唤了过来。 二人一看方才的对话被听了去,脸上顿时都有些不大自然。 那冯三连忙认错道:“夫人,是属下多嘴了。” 赵右林面色涨红,急忙辩解道:“冯三是属下的好友,他也是关心属下,还、还请夫人……” 江宁珂摆了摆手,看向赵右林,问道:“无妨,人各有志。赵右林,你可知这土豆为何长势如此旺盛?” 她语气温和,看起来并未生气。 赵右林胆子大了几分,定了定心神,道:“回夫人,想必是那动物尸骨中有何物利于肥土,不过……属下也只是胡乱猜测,夫人见笑了。” “以前可是时常耕地?” “是,属下在入选黑云骑之前,是个庄稼汉,后来戎狄来犯,属下的家人全没了……” 说起往事,赵右林的语速慢了几分,带上了几丝伤感。 江宁珂连忙岔开话,温声道:“你可知晓如何肥地?” “属下只知粪肥,不过作用似乎并不大,不如夫人挖的这兽骨之土有用;还有一法,若是种上一季的豆子亦能肥地。” 江宁珂暗暗点头,大豆具有固氮的功效,若是田地中按季度轮播种麦子和豆子,倒是可以增加收成。 至于粪肥,这个时代的人不懂发酵,养分流失极快,当然作用不大。 “你看我们这座山,可有地方适合种植冬麦?” 谈到专业之事,赵右林便来了精神。 “夫人,咱们此处平地少山地多,可用于种植的地方实在是稀少,如今也只能多开荒地,尽力一试。” 江宁珂蹙眉,抬眸望着这一圈山谷,心中一叹,确实没有合适的耕地,此处若是有平原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羞愧,天玑谷庇护他们良多,她竟然还不知足,实在令人汗颜。 “少爷,你踢给我!我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原来是因着今日难得的好天气,孩子们都被放出来活动了。 江宁奕正带着他们玩蹴鞠,一群人你追我赶,生机勃勃的,为营地平添了几分热闹。 江霁连忙喊道:“小心点,别踢到田里!” 踢到田里…… 江宁珂猛地一怔,脑中当即拨云见日,立刻就想到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第85章 龙脊梯田 去年夏天他们一家去桂林旅行的时候,曾见过那如链似带的龙脊梯田,一层一层如绿色绒毯般,环绕着大大小小的山峦,磅礴壮观。 她连忙看向江霁,激动道:“爹,你还记得龙脊梯田吗?你看我们这里的地形,是不是也适用于此法?” “梯田?” 江霁愣了愣,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山形,也不禁眼前一亮:“倒是正合适!不过……梯田显眼,需得在西南面种植,将它隐蔽在这片山脉中。” 赵右林有些发懵地望着二人,听他们说着什么“踢田”,心中有些紧张。 夫人不会是见孩子们玩得开心,打算让他们来此处踢田埂? 江宁珂丝毫不知这人心中所想,转过头来笑着看向他,问道:“若是将山地划分为一层一层,如大片梯子一般,你看咱们能有更多的耕地吗?” 见对方脸上满是疑惑,江宁珂便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将梯田的模样画了出来。 赵右林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见过的向来都是辽阔的平原土地,因此对山地种植并无经验,他见江宁珂在地上画的图甚是古怪,便也大着胆子凑过来瞧了瞧。 这一瞧,便入了神。 江宁珂也不打搅他,静静地等他消化着其中内容。 半晌,赵右林才猛地站起身,身体往四面八方转了一个圈,面上满是激动:“夫人,若是此法可行,咱们此处,当真是再也不愁吃了!” 江宁珂笑了开来,温声问道:“若是将麦种交于你,你可有信心种好这一季?” 她一直坚信,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是让她一个学化学的来搞种植,指不定全军覆没。 赵右林眼前一亮,猛地点头道:“夫人,您尽管放心交给属下,属下一定会呕心沥血,做好这件事!”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忍俊不禁,呕心沥血也是没谁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你可识字?若是不识,待你闲暇时间,我便派个人教你认字,日后有些事情要交给你来办,只是需要你认得一些字。” “不过,若是你不愿也无妨,我再寻他人便是。” 赵右林愕然抬头,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 江宁珂以为他是不愿,便温和道:“无妨,若是你还有认识别的人才,亦可推举于我。” 赵右林却连忙跪下,连连磕头:“属下愿意!属下愿意!多谢夫人大恩!”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有机会认字!他也能认字! 夫人真乃活菩萨! 赵右林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不停点着头,面色涨得通红。 一旁的冯三也被震惊在原地,他如何也想不到,夫人竟会看重这些庄稼之事,此时见到好兄弟终于被赏识,心中也不免替他高兴。 江宁珂望着仍处在兴奋中的男子,心里也甚是满意,从方才那二人的对话中便可知,这赵右林对种植一事甚是上心,并且还能发现磷肥的妙处。 是个可造之材。 她转头对江霁眨了眨眼:“爹,帮我叫陈风过来一趟!我打算让他给赵右林启蒙。” 江霁点了点闺女的额头,瞥了她一眼,故意道:“现在使唤你爹可是越来越顺口了。” 江宁珂连忙笑嘻嘻地撒娇道:“谁让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爹呢~” 陈风听了江宁珂的话,也不由愣在原地,他消化了一番“启蒙”二字,才眼眶泛红地跪地道:“夫人,小的定不辱使命!” 江宁珂本是想着先让他教赵右林一些常用字便罢,可见这二人如此激动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建学堂的想法。 从陈风当初主动寻她领事便能看出来,此人极其有抱负,是个有野心,不服输,不认命的人! 如此有想法知进取的青年,江宁珂愿意给他机会,为他搭建平台。 况且,这山里的孩子,确实需要启蒙认字。 科教兴国,如果不把下一代的教育提起来,她便是想寻一个帮忙的人手都难。 她转头对江霁小声说道:“爹,我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学堂,督办之事,就交给你了!” 江霁应允下来,却是皱眉问道:“建学堂容易,可何人能担任夫子?” 江宁珂心中显然已经有成算:“陈风、啊奕与无忧三人可暂代,待我在山下寻到合适的人,再把他骗上来!” 江霁闻言,眼角微抽,闺女这是哪里学来的匪气? 待妇人和孩子们听说山上准备建立起学堂,一个个的脸上皆是激动之色。 李氏直接仗着身材的优势硬生生挤到了前面,惊喜地问道:“夫人,待学堂建成,俺们家铁蛋真能认字?” 江宁珂笑道:“当然能,不仅是孩子们,你们也必须要一起认字。” “哎呀,可不敢想不敢想,俺这脑子,哪配得上读书这金贵事儿?家里小子能认几个字,便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夸张的语气配合着她浮夸的表情,顿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孩子们更是兴奋地拍着手直转圈圈,七嘴八舌地表明自己会好好读书的决心,一张张小嘴叭叭直响,而这里面最激动的莫过于陈风。 “夫人,我、我怎能做夫子,我只是认得几个字……” 他看了看身边的这群孩子,满脸羞红,十分不好意思。 “认得几个字就很了不起了,俺们可都不识字!”石头的语气中满是羡慕。 “陈夫子,日后还望……还望多多教我!”虎子摇头晃脑地从肚子里硬生生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在他看来却已是文绉绉得不行了。 陈风看向围在一旁的孩子们,眸中星光灿烂:“那日后大家就多多指教了。” “陈风,几百个字当然不够,望你继续努力,莫要松懈,莫要辜负自己。”江宁珂鼓励道。 陈风连忙回身朝江宁珂行了一个大礼,眸中满是感激:“夫人,您放心,陈风定不忘初心。” 待这些大事解决,江宁珂也松了一口气。 她转眼望向天色,正待说些什么,一阵寒风吹过,众人纷纷抖了抖身子,上下搓起着手臂。 抬眼一看,乌云蔽日,大好的天气又没了。 “啧,这地方不对劲,这几天的气温骤降了起码二十度,今年的冬天恐怕不好过。”江霁望着天,眉头紧皱。 江宁珂也蹙起眉头,心头忧思重重。 天冷,意味着容易伤寒感冒,互相传染,他们的生命又将会受到威胁。 看来,那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正思虑间,一阵马蹄声响起,盐池方向遥遥来了一名将士,见他们二人在此,连忙下马道: “夫人,昨日受罚的那位山匪头子发起了高热,喘咳不止,属下是否要请乌黎前去一看?” 第86章 她竟是郡王妃么? 夜幕低垂,皎月隐入云层之中,连清冷的银辉都被粘稠的暗色所胶着,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别院内,于海匆匆来到书房前,却站在门口踟蹰了半晌,不敢吱声。 自打夫人坚持要跟着徐牧他们运粮回山,将军身上的气势就冷了许多,这几日更是如行走的冰石一般,冻得人直说不出话。 瞅瞅,现在连通禀的活儿下头的人都不敢干了,一股脑全推到他身上。 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他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小声禀道:“主上,门外来了一位郎君,自称是陆家长孙,说有要事找您。” 顾砚执笔的手一顿,清冷的眸光移向门外,淡声道:“带他过来。” 于海得令,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往门外走去。 被乌云翻滚着的明月在夜空中露出了皑皑一角。 顾砚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耳边似乎响起了女子那日所言:“陆临此人倒是坦荡君子……” “坦荡君子。”他口中一字一顿地喃着这四个字,眸底渐渐泛起一层冷色。 陆临被阿敛推着来到书房门口时,心中还略有几分诧异,安郡王直接在此处接见他,可是已知他来意? 若是如此,他垂了垂眸子,那他便是找对人了。 待那位虎背熊腰的护卫去通禀后,阿敛才推着人入了书房。 桌案一侧的烛光摇曳,将上首男子的一半面庞隐入了黑暗里,陆临匆匆瞥了一眼,就飞快地垂下眸去。 手指微微蜷缩,这位安郡王周身气势迫人,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仅仅是面无表情的淡淡一瞥,便深不可测。 相比之下,那张冠玉般完美的面容倒是让人无端忽视了几分。 他心中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城府极深。 他立即就弯腰拱手道:“郡王恕罪,在下腿脚不便,无法起身,失礼了!” 顾砚扫了一眼他座下轮椅,清冷的嗓音淡淡响在室内:“无妨,陆家郎君寻本王有何要事?” [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眉心那点子朱砂甚是女气,有失男儿风范。] 只一眼,顾砚心中就冷哼一片。 陆临只觉得头顶上那道视线极其冰冷,心头不禁有些疑惑,这安郡王似乎对他颇有敌意,这是为何? 他不过是一小小商贾,如何能得罪这等皇亲贵胄? 想到还被关在牢中的家人,陆临定了定心神,才道:“在下陆临,祖父官任朗州丰兴盐场榷税使一职。” “昨日汪刺史以贩卖私盐之污名将在下家人尽数押入牢中,陆某救人心切,实在走投无门,这才来叨扰了郡王。” “哦?” 顾砚眸中暗光闪过,假意道:“陆家郎君,朗州盐场之事,你当去寻榷盐院才是,本王不过一闲散王爷,如何帮得上你?” 陆临手指微微捏紧,却抬眸直直迎向顾砚,身上的温和之气隐退,笼上了一层商人的睿智沉稳。 他淡声道:“在下曾听粮铺掌柜上报,郡王府中如今正在大量采买粮食,此事,陆某倒是能帮得上忙。” 顾砚不由眯了眯眼,这才认真打量了陆临一眼,唇角微勾:“哦?” “陆某经商多年,手中粮铺二十八处,遍布各州,若是郡王需要,随时可用。只求郡王能为陆府庇护一二。” 陆临一口气说完,等了半晌,上首之人也没有丝毫动静,他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良久,那道清冷的嗓音才在室内响起:“陆临。” 短短二字,却带着有如实质的压力,让陆临的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同时却也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他没猜错,这安郡王果真有所图谋! “本王听闻,陆家大郎君是个经商奇才,名下酒楼不胜枚举,心中着实好奇。” 陆临当即意会,接话道:“多谢王爷,明日陆某便将各地酒楼地契双手奉上。”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只要家人无忧,舍便舍了罢。 身后的阿敛却是满脸心疼,这些都是郎君多年来殚精竭虑,一间一间慢慢经营起来的,如今郡王一句话,便全做了嫁衣。 顾砚心中满意,这才盯着对方的神情,状似无意地说道:“这些东西对本王而言不过太仓一粟,陆临,你可知本王为何助你?”” 陆临眸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疑惑:“还请郡王赐教。” “内子十分期待与玉堂春的合作,不过,本王觉得三成利,太多。” 此话一出,那始终沉稳端坐着的男子却霎时惊愕地抬起眼来,再也没了处变不惊的模样。 内子…… 眼前再次浮上那双灵动狡黠的双眸,陆临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竟是郡王妃么? 不,安郡王并未娶妻,那她…… 想到这里,他垂下了眸子,掩住其中失落神色,淡淡道:“在下这就重新写一份契书。” 顾砚却径直从桌案上抽出已经准备好的契书,递到他面前。 陆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头苦笑一声,枉他自诩聪慧,以为看透人心,却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班门弄斧罢了。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顾砚没有再管他心中所想,直接走回桌案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陆家郎君如此有诚意,本王就为你筹谋一二。” “多谢郡王,那在下便不叨扰王爷了。” 待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顾砚才坐在桌案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初见雏形的木条,捡起刻刀,在掌中细细地刻了起来。 一刀一刀,仿佛镌刻着心头的缱绻,小心翼翼,似水柔情。 烛光摇曳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晕染出清冷又寂寞的轮廓。 他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物件,侧眸望向窗外那半掩的清晖,眸中染上了几分思念。 想起那日女子眼中的冷淡与疏离,他不禁抿紧了唇。 是因为……见到了更好的男子吗? 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男子渐渐出了神。 饶是觉得那陆临不论何处都比不上自己,可他的心头还是升起了几分不自信与惶惑。 阿珂,在做什么呢…… 第87章 疯狂捣蒜 江宁珂正在捣蒜。 连李氏都被她紧急地抓了壮丁,按在小板凳上埋头狂剥。 时云清掩着鼻子走进屋里,也忍不住抬手在鼻端扇着风:“哎呀,这满屋子蒜味儿!” 江宁珂抬眼看了看李氏盆里的蒜粒子,连忙说道:“李嫂子,快歇歇,这些就够了!娘,你快帮我先把这些蒜捣一捣,累死我了!” “该!瞧你能的,叫几个人过来帮忙不是分分钟的事?非得样样自己经手,你不累谁累?” 时云清口中虽是叨叨个不停,手下却极快地接过闺女手中的捣子,眯着眼“吨吨吨”地捣了起来。 江宁珂哭丧着脸:“我也没想到要做这么久,我可太想念破壁机了!” “泼碧鸡……那是什么鸡,和您做的叫花鸡一样好吃吗?” 李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肚子咕噜一声巨响,好像又有些饿了。 母女俩顿时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哭笑不得。 “李嫂子,厨房里还有些鸡汤,你快去吃点儿!” “诶,多谢夫人!” 打发了李氏,一直忙到了后半夜,江宁珂才在蒸馏时趴伏在桌上争分夺秒地眯了一会。 根据乌黎的判断,这秦世林喘咳,发热,若是无法及时救治,只怕会发展成古代治不好的肺痨,还极具传染性。 而他们此时手中的药物不足,乌黎如今也只能尽力稳住病情,让它不往坏的方向发展。 江宁珂就想到了大蒜素。 大蒜素杀菌抗病毒,功效奇佳且提取方便,说不得能帮上忙。 幸好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铜制蒸馏设备,据碧荷说是用来蒸花露的,正好便宜了她。 此处虽说没有冷凝管,倒也能用湿布裹着铜管暂代一二,连时云清都不禁赞道:“看起来有模有样的,还怪像那么回事儿!” 天光微熹,外头刚买回来的鸡已经你争我抢地奏起了国歌。 江霁一早就骑着马匆匆赶到了盐池。 顾不得左右传来的招呼声,他一边从兜里摸出口罩往脸上一戴,只露出两只骨碌碌转的眼睛,一边走入宿舍。 隔着房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啧,咋一天的功夫就这么严重?” 他蹙紧了双眉,连忙打开房门,待看清床边坐着的男子,不禁脸色一肃。 “阿东,你在这里做甚?连口罩都不戴,不怕交叉传染吗?” 阿东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回眸看过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哑声问道:“寨主为何还未退热,你们是否哄、哄骗于我,咳……咳咳,不舍给他用药?” 江霁吓了一跳,伸手就想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也发热了?” 阿东稍稍往后偏了偏头,避开了他的碰触,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眸中满是防备。 江霁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不禁骂道:“你这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若是想杀他,还多此一举救他作甚?你以为山上的草药那么好得?” 阿东却固执地不肯听,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重重跪了下去:“江头,我从未想杀您,昨日……也只是想跑罢了,求您,求您救救寨主!” “昨日若是没让您解气,咳咳,您便再打我一顿罢,只求您……给我们寨主用些好药!” 话说完,他就抬头看着江霁,眸中满是哀求。 他认输,他服输。 他自小陪同寨主一起长大,早已如亲兄弟,他可以没命,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寨主死。 寨主已经很苦了,自老寨主去世,这寨中的一切便压在了他们兄弟俩的肩上,后来,那只巨蟒半夜来袭,将他们寨子里大半的弟兄都咬死了,要不是寨主的兄长以身相替,只怕他也已经…… 想到这里,汉子虎目中也泛起了几点泪光。 江霁拧着眉看了他一眼,突然也不急了,这人根本就不信他们,不如顺着他的话往下走。 他干脆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昨日乌黎过来,你也是亲眼见着的,你这兄弟得了风寒,那可是会传染的大病!” “你也知道,我们那边的人多,还有不少妇孺,你说这要是被传染了,找谁说理去?” “所以大家都劝我,老江啊,那俩昨天还闹事逃跑呢,何必费劲救他们,直接让他们病死得了!” 阿东瞳孔一缩,却只能跪在地上,将拳头握得死紧。 果然,这群人根本就没想救他们寨主!怪不得,怪不得寨主至今未醒。 他沙哑着嗓音道:“您说个条件。” “我出了药,那你们的命就是我的了,日后我说什么,你们就得听什么。”江霁凉凉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 “阿东……莫、莫要求他。” 二人闻声看去,却是秦世林挣扎着醒了过来,他一睁眸子,满眼猩红血丝,看起来颇为可怖。 江霁冷笑道:“你可以不顾惜自己的命,可我看你身边这位壮士,也得了风寒,怎么,你也不顾吗?” 秦世林呼吸粗重了几分,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你想要什么,直说。” 江霁笑了笑:“放心,我们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只是看中了你的身手,有些事情,还需要让你去做。” 秦世林可是山寨头领,身上具有一定的领导才能,死了就可惜了。 况且此人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虽是难以驯服,江霁还是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秦世林微微愣了愣,才闭眼道:“那我就等你们,救活我们兄弟俩,咳……咳咳。” 恰在此时,江宁珂与乌黎一起推门走了进来。 “不用等了,快些吃!” 乌黎手中捏着几粒奇形怪状的东西,递到他跟前:“不能咬,直接吞服。” “这是什么?” 这表皮,好像是猪的肠子,还带着一股呛人的气味儿。 江霁忍不住了:“这可是我闺女熬了一晚上给你们二人研制的药物,麻溜给我喝了,若是要害你,我们还费那劲作甚!” 秦世林看了一眼女子眸下的青黑,心中动了动,咬牙一口气将东西咽了下去。 “寨主!”阿东在一旁忍不住担忧道。 秦世林摆了摆手,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在场的除了阿东,其余三人都立刻蹬蹬蹬地朝后连退了好几步。 江宁珂等了半晌,见没出人命,这才打着呵欠拍了拍乌黎的肩膀。 “乌黎,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补眠了!” 乌黎连忙道:“夫人尽管放心,有我在,他们死不了。” 得了话,父女二人索性就拍拍屁股离开了这个满是蒜味儿的地方。 可太熏了,脑子都昏沉了! 第88章 你的小男朋友 回去的路上,江宁珂突然眼前一亮。 “爹,那吊桥是谁做的?咱们以后到河对岸倒是方便了许多!” 听到此话,江霁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得意。 “黑云骑中人才倍多,我闲来无事,便与他们说了说吊桥的原理,诶,没想到?里头有一位唤做赵阔的将士就主动请缨包揽了下来。” “你瞅瞅,这做得还有模有样的,连这脚下的路,也都是他承包的。” 江宁珂连忙点头赞同,暗道一句:果然各行各业出人才啊! 说到修路,她又操上了心。 “那这条路您打算如何修建?我想来想去,那路线需得往后面的雾林中绕上一圈,旁边再设上重重陷阱,最好故布疑阵,才不会暴露我们所在。” 江霁看了一眼闺女,语气颇有些不得劲:“这些事情,你的小男朋友早就规划得一清二楚了,你就少操些心!” 男朋友…… 江宁珂眼前几乎是立刻就闪过了顾砚那张冷峻的脸,霎时别扭起来。 “好哇老江,你竟胡言乱语!我哪来的男朋友,快吃我一鞭!驾——” 江霁连忙策马狂奔,嘴角却高高咧起,心里也不再酸溜溜了,这么一试探,这山下几日,那小子还算安分,嘿嘿! 回到营地,时云清连忙朝着这父女俩一人丢了一套衣服,催促道:“快去洗洗,别把细菌带回家,家里头还有孩子呢!”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突然一阵百米冲刺,江宁珂速度极快地冲进了浴室,看着只慢了一步的江霁,哈哈笑道: “爹,你就老老实实去公共澡堂,这里我征用啦!” 时云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对耍宝的父女,笑骂道:“瞅你们俩这懒的,不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 江宁珂站在浴室里,享受着竹制淋浴器带来的水花冲击,听着外面老妈的声音,心中偷偷暗笑。 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回头看了一眼这精巧的淋浴器,又想起了这次队伍中一起回来的一位叫方邵的将士。 之前听鲁大头提过此人,说他木艺极高。 她心中微动,便出门寻了个将士打算将人找过来。 方邵彼时手中正不断推拉着面前的木制折叠躺椅,口中啧啧称奇。 “行啊鲁大头,几日不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鲁大头撸了撸头上乱蓬蓬的头发,面色通红:“邵兄,这都是夫人给的图纸,俺就是照猫画虎,没啥!” “夫人还会木工?”方邵眼中露出了几分讶异。 “不、不会,但是夫人可会画图纸了,那图纸,俺一看就明白了。” 方邵还待问些什么,远远便传来了一道声音:“邵子,夫人寻你,快去!” 方邵立刻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眸中满是好奇。 来到江家的院子,他探了探头,发现夫人正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连他的通禀声都未听到。 饶是心中好奇不已,他也不敢大咧咧地走进去,只能在门口抓耳挠腮。 夫人可是在画图纸? 思索间,肩膀突然从后面被轻拍了一下,他霎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回身看去:“江老爷!” 江霁笑了笑,拉着他走入了书房,口中道:“听闻你木艺极高,我父女俩有几张图纸,想劳你看看能不能制出来。” 方邵低头看着那双拉着他的手,心中颇感意外,这江老爷竟真的如此没架子!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了书房,直到一张图纸放在他的眼前,他才瞬间被吸去了心神。 也不知这图纸是用什么笔勾勒的,画得极为……极为传神!他几乎是一眼,便能透过图来看出这个东西长什么样子。 越看越激动,他忍不住将图纸揣进怀里,一溜烟跑了。 “喂——诶,这个小伙子,有点意思!” 江霁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吓跑了?” 江宁珂也哭笑不得,只能道:“咱们过去看看。” 父女俩才走了一半,就见方邵气喘吁吁地扛着一架半成型的床弩跑了回来。 见二人追来,他不禁臊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夫人,属、属下一时忘形,实在失礼!” 江霁“咦”了一声,已经过去细细打量起了那架床弩,眸中满是惊喜:“哎呀,这是你自己做的?” 江宁珂看了她爹一眼,也有些好奇,这些武器类的东西,她是一窍不通的。 这眼瞅着老父亲都激动上头了,她不禁问道:“爹,这个床弩威力如何?” 江霁笑道:“若是成功制出,应能百米杀人于无形。” 方邵连忙摆手道:“夫人,我这个不算什么,您这个图纸才厉害呢!若是能制出来,射程至少百丈。” 江霁手中摆弄着弩机,连连感叹道:“小伙子,你行,你一定行!这图纸给你,你就慢慢研究着,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探讨。” 江宁珂见二人越聊越兴起,眼瞅着要称兄道弟了,嘴角一阵抽搐。 她抖了抖手中的一叠图纸,出声道:“那床弩先不忙着研究,再来看看这些呗?” 其实里面的自行车是她比较想要的,若是能研究出来,一定能大赚一笔! 江霁一把伸手接过图纸,随意地摆了摆手。 “麻溜先走,我哥俩还没聊够!” 江宁珂不禁抚额,罢了罢了,这事就先这么地! 她无奈地笑了笑,回身往家里走去,却见李氏正蹲在一个角落里,似乎是在哭。 落日的余晖下,那道缩成一团的影子看起来分外可怜。 她心中一惊,连忙快步小跑过去:“李嫂子,谁欺负你了?” 李氏刚与高文大吵了一架,心中正有一堆委屈无处可诉,见江宁珂过来,顿时就如寻到了主心骨。 “夫人!” 江宁珂还未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她扑倒在地,屁股一阵发麻。 “诶,李嫂子,你快起来,快起来说!” 李氏悻悻地松开手,一把将人拉了起来,才委屈地道:“夫人,我家那口子这几日都疯魔了,好好的农人不想做,他、他说想去学木工!” “您说,这木工能有什么出息?那可是要入匠籍的,便是我这没读过书的都知道,士农工商,下九流的行当!” 第89章 咱这是苗条! 听她这么说,江宁珂不禁蹙起了眉,转头看向听到动静追出来的高文。 “夫人……”高文涨红着脸,唇角嗫嚅两下,垂下了头。 夫人向来喜爱李氏,此番定是要训斥他了。 可他没想到,接下来传入耳中的声音竟如潺潺流水,瞬间安抚了他心头多日的纠结与彷徨。 “李嫂子,若是没有木工,我们如何能有椅子歇息,能有床安寝?” “你放眼看看咱们这个地方,有多少东西都是木工制出来的,咱们享受着他们提供的便捷,怎能又转头去指责他们下九流?” 李氏一愣,连忙摆手道:“不不,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口笨舌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不停摆着手,支支吾吾。 [不管咋滴,也不能让她家男人去做木工啊!那不是自甘堕落吗?] 江宁珂看了看她的神色,不禁摇头道:“任何匠人都值得我们敬重!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士农工商,只有能者居之。高文若是学有所成,我必不亏待他。” “李嫂子,他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我很高兴,我想,你应该要支持他才是!” 自打这群人跟他们上山后,她便直接将他们放养了,一直以来她都忙忙碌碌的,确实将人给忘在了脑后。 如今高文不仅没有懈怠,还能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心中十分欣慰。 主动向学,有什么错呢? “可是……”李氏眸中现出了几分迷茫,可是这木匠,向来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高文听到夫人的一句“很高兴”,一时激动的,连眼眶都泛红了。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重重跪地行了一礼,颤声道:“属下多谢夫人体恤!夫人,属下定会好好学,不负您的期望!” 江宁珂看向李氏,见她脸上还是不太服气,便道:“李嫂子,人若是一直无所事事,才是真的荒废了!” 李氏听了这话,才一脸若有所思,显然是被说动了心神。 江宁珂想了想,这闲着就吵架,不如给她找点事做,便不紧不慢地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预备建立一个香皂工厂,里面必然要招收一些管事,你若是有这个心,便去跟着陈风认字罢,待我下次回来,若是你能认三百个字,我便给你留一个位置。” 李氏瞪大双眸,先是喜,再是惊,拍着腿道:“夫人,我愚笨得很,哪会认字呀?” 江宁珂看了一眼他们房内只探出个头的小萝卜丁,狡黠道:“你和铁蛋一起学,你一个当娘的,总不会连六岁的儿子都比不过?” 李氏也瞧见了自家孩子正挤在墙角偷看,不由梗着脖子道:“怎么可能,我可是他娘!” “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江宁珂转头对闻声过来劝架的范嫂子说道:“嫂子,您和江林一路上帮助我们良多,您和李嫂子一样,只要认三百个字,这工厂管事的,就有您的位置。” “哎呀,这可真是……夫人太过良善!” 范氏的性格稳重,平日里也不怎么爱出头,是个和善人。 将来倒是正好能与李氏互相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解决了这一摊子繁琐事儿,天也黑了下来。 江宁珂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从喊她“小姐”变成了喊她“夫人”。 而她……好像也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这个称呼。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碧月高悬,夜色甚美,却是清冷无波。 摇了摇头,有些逃避地撇去心头的混沌思绪,她抬脚快步朝家中走去。 “宁珂,吃饭了!”时云清站在门口,气吞山河。 “你瞅瞅,拢共回来两天,倒是忙得人影都见不着,比之前逃难那会还瘦!” 江宁奕一听这话,连忙鼓了鼓自己的小肚皮,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姐,我都胖了,你咋还瘦呢?” 时云清一脸麻木地道:“你一顿吃几个鸡翅?你姐忙的时候饭都吃不上,你瞅瞅,这手,鸡爪似的,啧啧,都快瘦脱相了。” 江宁珂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迷茫。 她瘦是瘦了点,倒是也没到这么可怕的地步?这该发育的地方,不也没少发育吗? 挺了挺胸口的小包包,她坚持道:“我这是苗条!” “嫂嫂是瘦了些,还是快快吃些肉补补!”顾无忧看着嫂子那平坦的胸脯,心中十分忧虑。 以前曾听宫中的娘娘们私下议论过,说女子那处若是不够丰满,只怕是不得夫君喜爱。 嫂嫂这么好,可不能被阿兄厌弃! 若是她能帮上嫂嫂的忙就好了,这样嫂嫂就能好好吃饭,多多长肉了! 想到这里,无忧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心里也渐渐开始盘点着自己能做的事。 时云清拿木勺打了一碗汤放在江宁珂面前,眸中也满是心疼:“你可歇两日!” 这一天天的,这个病那个吵的,啥事都找她闺女,想想这孩子昨晚都熬了一夜,今天也没见她有空休息一会,怎就这么操心! 江宁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笑眯眯赞了一句:“哇,这也太香了!” 见时云清的面上染上了笑意,这才说道:“娘,不是我不想休息,是光阴不待人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往床上一倒,被子一卷,睡它个三天三夜。 可是你瞅瞅! 这粮食才刚种上,还不知道这个冬天能不能成活,她还得继续派人出去买粮,光是买粮队的人选就得好好琢磨琢磨。 还有,眼瞅着这一天天的冷下来,他们最好能与北方的游牧民族换些皮毛,否则,光靠那点棉布,也只能保证他们冻不死罢了。 还不仅仅是这些。 外头世道乱起来了,他们想守护这个地方,将士们的手中得有兵器啊! 朝廷管制铁器甚严,买是买不着的。所以,他们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寻到一处铁矿。 可这铁矿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寻到的? 便是寻到了,也得大量的人去开采,去冶炼,还有马匹、员工的薪资福利、她的香皂工厂等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她呢! 还都是要钱的活儿! 想到这里,江宁珂只觉得碗中的汤都不香了。 好在她还有一个盐湖,现成的印钞机呀! …… “郎君,这郡王的胃口也太大了些,这些可都是您多年辛苦攒下的家业。” 阿敛看着案上摆放着的一摞地契,眸光不舍。 “郎君既然要舍家业,为何不直接去寻刺史?” 陆临望着窗外的青竹,眸色怔忡。 良久,才答非所问,喃喃道了一句:“阿敛,那日的女子,你觉得她……” 阿敛等了半晌,也未等到自家郎君接下来的话,不禁疑惑地抬头看去,陆临却摇了摇头:“罢了,你送过去。” “牢里可打点好了?” 阿敛挠挠头,只觉得自己十分跟不上郎君的思路,连忙道:“郎君放心,那牢头收了我五十两银子,定不会亏待了老爷。” 陆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阿敛:待汪刺史得知他们陆家投靠了安郡王,那表情,定精彩纷呈! 第90章 安郡王喜断袖之事 汪见山此时的表情的确精彩纷呈、咬牙切齿。 “好,好一个陆临,陆家长孙!” “区区一个瘸子罢了,竟敢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我看他是活腻了!” 他愤怒地站起身来,冷着脸挥退舞姬,在厅内踱了几步,才愤愤道:“这安郡王已然得了粮食,为何还不肯走?难道他真想揽下此事?” 刘墉倚靠在婢女柔软的起伏上,目光追逐着舞娘曼妙的身姿,慢悠悠道:“刺史大人,何必着急?他陆家送得,您不也送得吗?只要您送得更加贴心,压过陆家,郡王爷就不会为难我等的。” 汪见山却是一把推翻案上茶盏,恨声道:“送送送,本官要送到何时?这陆家之事,若是安郡王直接捅到圣上那里,那本官……” 眼珠一转,他突然眯着眼朝刘墉看去,眸中精光闪烁。 “刘老弟,为了应付这位郡王爷,本官可是将家底都给掏空了,这榷盐之事若是被抖落开来,只怕你才是首当其冲。” 刘墉面上神色一敛,手指慢慢缩了起来,语气中有了几分警惕:“汪大人这是何意?我可是为了您着想,这才接手了陆五这烂摊子。” 汪见山的脸上抖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自上而下睥睨着刘墉,直看得对方眸光闪烁,眼神发虚。 “刘墉,你与陆五私下合作,本官可不知情。” “汪大人!”刘墉勃然变色,坐起身便要解释。 汪见山却抬手压了压,自顾自道:“这金尊玉贵的安郡王来了咱们朗州,刘老弟,你不出点力陪本刺史招待一二?” 刘墉咬牙,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他面颊抽动片刻,才道:“大人看,小的当如何出力?” “自然是异宝奇珍、香车美人!” “……是,小的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只求博郡王一乐!” 待顾砚从西郊营探查回来,见到的便是站在门外一脸尴尬的于海,以及厅内两名姿色不俗、各有春秋的女子。 那女子见到他,当即迎了过来:“郡王爷~您回来了!” 两道娇滴滴的声音,宛若莺啼,直唤得人心头都酥麻几分。 顾砚的脸色却是骤然黑沉下来,冷冷回头看向于海,嗓音中含着一丝薄怒:“哪来的?” 那两位女子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贴上前来,双膝一软,慌忙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息怒,奴婢二人奉命来伺候您!” “主上,这是今日刺史府送来的,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些珠宝金银。” 顾砚粗粗扫了几眼地上的箱子,抬步踏出正厅,冷声道:“将她们送回去,告诉汪见山,明日来见本王。” 此言一出,地上的两名女子顿时花容失色,面色煞白。 为了能来郡王府上,她们可是抢破了头,几乎将人都得罪了个遍。 可没想到,甫一照面就被拒绝了,这让她们回去如何交差? “于护卫,求您为我们说说话!若是被送回去,我们姐妹定是要没命的。” 其中一位绿裳女子显然胆子大些,见顾砚已经离去,她连忙站起身来,缠上了于海。 那双盈盈水眸中快速闪过一抹野心,哭诉道:“奴婢只是想好好伺候王爷,还请于护卫救救我,容我留下来罢!” “若是奴婢身上有何处不妥当,惹了郡王厌恶,还请于护卫直言,曼娘一切都听您的。” 手臂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轻轻拽住,那手臂上的薄纱半遮半掩,隐约可见其中白嫩的肌肤。 于海哪经过这阵仗,神色顿时就有些恍惚开来,只觉得魂魄飘飘,思绪乱飞。 骤然间,脑中浮现出自家婆娘和孩子那满脸是笑的模样,他当即醒过神来,咽了咽唾沫,慌忙抖开手。 那双虎目一瞪,行军多年的养出的煞气顿时涌现出来:“放肆!你是在威胁我们郡王吗?” 这一转变吓得那绿衣女子一个哆嗦,连忙瑟缩着身子重新跪下,口中连道“不敢”。 她心中暗恨,这傻大个怎地不知怜香惜玉,方才分明见他软了神色的! 于海心中暗道一句这红粉枯骨当真可怕,也不敢继续在此地多留,匆匆把人赶上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将人给送回了刺史府。 汪见山得知美人计行不通,心中疑虑更甚。 “本官见那郡王身边时常跟着一位女子,应不是清心寡欲之辈,他不肯收,莫不是在对本官表示不满?” 越想越觉得是这层含义,汪见山连忙追问道:“连那些东西也被退了回来?” “老爷,并无。那护卫只送了这两名女子回来,让您明日去别院一趟,还说……” “说什么?” 小厮连忙跪地,支支吾吾道:“郡王说老爷若是还想要这顶官帽,陆家之事,便不可再查。” 汪见山闻言心头一跳,想起上次在别院与这位郡王爷的交锋,只觉得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眸,已然看透了他的心思,让他无所遁形。 他倏然回眸看着刘墉,喃喃道:"刘老弟……安郡王这是,知晓了?” 刘墉也出了一身冷汗,脑中急转:“汪大人,郡王既然有心提点,想必还有机会。咱们不如再孝敬一笔,探探郡王口风?” “可安郡王看不上这美人,你那可还有更好的人选?” 刘墉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摇头说道:“大人,我倒是觉得,此事是咱们想岔了。” “哦?说来听听?” “小的曾在坊间听闻过一些皇家密事……那上头的富贵公子,玩的花样极多,有的人不喜女子,天生好走后庭,喜那断袖分桃之事。” 汪见山瞪大双眸,不可置信道:“可安郡王身侧那位女子……” 说了一半,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还完美地圆了回去:“是幌子?” 刘墉眯着眼点了点头:“是极,皇家最重脸面,如何能让人看出?再言,这安郡王已是弱冠之年,却至今未娶,您说这其中能没个蹊跷?” 此话犹如拨开云雾,汪见山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他看向刘墉,犹疑道:“既是隐秘,我们送人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诶,大人!您只需说是送两位小厮给郡王差遣,莫要明说便是。至于用不用,怎么用,便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了。” 此话一出,汪见山伸手指了指刘墉,脸上露出了几分男人都懂的猥琐笑容。 “刘老弟,还得是你有法子!嘿嘿嘿……” 第91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距离朗州城三百余里的天玑谷内,正是秋霜凝结,薄雾渐起的时节。 江宁珂正在用早饭,便见玩得一头汗的江宁奕从外头跑进来说道:“姐,乌黎大夫在外头,说有事要找你。” 乌大夫? 怎么这么早便来了,难道……是秦世林的病情恶化? 她心下担忧,连忙放下碗,急匆匆跑去了正厅。 刚坐下,乌黎便从外面大步踏了进来,饶是熬了一夜,他那双目间却依然是炯炯有神,泛着激动的光芒。 “属下参见夫人!” 江宁珂连忙抬手问道:“乌大夫,可是那药物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昨日的莽撞。 因着大蒜素不能直接吞服,否则会灼伤胃壁,所以她在乌黎的建议下,借用了一截野猪肠。 只是这药并未经过试验阶段,只匆匆让乌黎试了试药效,就直接给秦世林服用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她真是难辞其咎! 乌黎却根本没有这个压力,他一届军医,早就看淡了生死,秦世林昨日便已是高热不退,病势汹汹,若是没有这药,只怕他这条命也是难保。 此时,他脑中关注的完全是这个药的神奇疗效。 “夫人,属下行医多年,见过军中不少弟兄因着伤口肿疡,高热不退而没了性命,心中着实惋惜伤痛。” 他说到这里,也不禁眼眶泛红:“昨日那秦世林已然高热至此,后背伤处也溃烂不堪,属下本以为他定是活不过今日……不想这药如此神效,属下着实惊叹!便来厚颜求夫人教我研制!” 药方本是不传之秘,但……他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终是没忍住前来询问。 若是有了这药,那他的弟兄们就又能多一重性命保障了。 江宁珂愣了愣,有些没回过神:“你是说,秦世林好了?” “是,此人已然大好,接下来只需养个几日便可痊愈!” 听到这个好消息,江宁珂的神色不禁也轻松了几分:“那真是好极!乌大夫,走,我教你如何制这大蒜素,日后这药物的研制便交由你了。” 乌黎闻言大喜,他连忙跪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江宁珂吓了一跳,连忙让开道:“乌大夫,实不相瞒,此方不过是我意外得到,我对药理并不精通,这声师父实在让我汗颜,可莫要再喊了!” 乌黎心中有些疑惑,夫人对穴位草药都十分熟稔,又怎会对医理不精通? 但夫人既是拒绝了,那定是有不便之处,他也不再坚持,只默默跟着江宁珂走入实验室。 待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铜制蒸馏设备时,他沉眉细思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他疾步走上前激动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是如此炮制,夫人大才!” 《本草纲目》中虽是有云:大蒜有通五脏,达诸窍,去寒湿,辟邪恶,消痛肿等功效。 但根据他的研究,生食几粒,收效甚微,若是食用过多,胃部又会灼痛不已,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可若是用大量的蒜来蒸制出浓汁,那功效当然就与之前的不同。 他心中一动,不禁又联想到了别的药草,若是皆用此法,是否可以大大提高药效? 江宁珂见他不用自己说,便已经明白过来,心中也不禁暗赞此人聪慧。 她索性一边演示一边将如何从白乳木树中提取阿司匹林、如何培养青霉素等办法一一说来。 “还望乌大夫得空能研制一二,若是能成,当是造福万民之事。” 不是她不想自己做,而是术业有专攻,若是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她到头来一定会一无所获。 乌黎面色涨红,听到这些药神奇的疗效后,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只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东西研制出来,绝不让夫人失望! 江宁珂放下手中器具,让乌黎现场演示一遍,她再细细指点了几句,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像上辈子与师姐们一起围着导师做试验的场景。 她突然开口:“乌大夫,这营地中只有你一个军医,日后怕是不够,你可有收徒的想法?” “收徒?” 乌黎还当真是没想过,无他,他太年轻了,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要找人来继承衣钵,如今被江宁珂一提,才恍然回神。 是啊,若是收了徒弟,寻常小病让他们去看便是,他就可以好好研究这些药物了。 他当即正色道:“属下一切都听夫人安排。” 江宁珂心下大喜,立刻就出去让时云清去通知所有人。 不拘男女,只要想学医,便可以来报名,不过必须得过了乌黎的考验。 处理完这件事,她自己又马不停蹄地拿着一张图纸去寻了董信。 “这是我对盐工的训练计划表,你看看可行否?” 董信接过计划书,才看了几眼,便疑惑道:“夫人,何为障碍训练?负重越野又是何意?何为双杠单杠?” 江宁珂遂一一给他解释了一遍,董信越听,双眼就越亮。 他自己便身居黑云骑副将一职,深知操练将士,当对他们的意志、耐力与体力进行严格训练,而这张图纸中的东西,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能将士兵的各方面能力进行提高。 只要跟着这个单子进行训练,他相信,这群盐工不出几月,便能不输黑云骑。 “夫人,此法可否用于黑云骑?属下觉得甚好,想试试。” “当然可以,董副将若是有好的想法,我们也可改动一二。” 这张训练计划书是江霁凭借着上辈子的经验连夜想出的,只是具体如何实施操作,还需要再研究一番。 董信细细看了一遍,二人又商讨了许久,才敲定了最终方案。 接下来便是他兴致勃勃地去寻鲁大头开始建造训练场,江宁珂便放手不再掺和。 好不容易闲下来,她又想起了一件事,骑上一匹快马来到了盐湖。 秦世林彼时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神情怔忡,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江宁珂叩门进来,他微微愣了愣,很快便站起身来垂首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救我兄弟二人性命,往后秦世林任听差遣,绝无二话。” 江宁珂微微扬眉,开口道:“我听闻你已经大好,便过来看看。如今的确是有一件事,想劳烦你去做。” 第92章 江宁珂,你还活着 “何事?您尽管说来。” “待你此次痊愈,我想让你去北边寻蛮人交易些皮子,不过,此行或许有性命之忧,你可愿意?” 秦世林一时有些发懵,他没想到,这女子竟直接委派他做如此大事,她难道就不怕他卷了银子跑吗? 江宁珂还真不怕,观察多日,她早已心知肚明,秦世林此人虽然骄傲狂妄又自大,可他却十分有意气与胆魄,行事颇有自己的底线。 可以说,他是目前为止最适合派出去的人选。 见对方愣住,她以为他是心中忐忑,便解释道:“我会派百人与你同行。近两年天气异常,本就缺粮少食,我不想大家再被冻病或者冻死,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提到冻死,秦世林不禁想起去年冬日,他们山寨还有近三千人,后来一场大雪……不知埋藏了多少枯骨。 他一时心神动荡。 “我不愿因为这种原因损失任何一个人,包括在这里采盐的弟兄们。可是北边正在打战,我手下的头领……人手不足,他们还要去买粮。” “买皮毛的队伍,必须要有一个身手了得之人压阵,否则必遭流民抢掠。” “你很合适,可愿去?” 江宁珂一脸郑重地凝视着对方,那双盈盈杏目中满是信任。 秦世林的下颌往上扬了扬,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如此大事,夫人不怕我拿银子跑了?" 江宁珂却弯起唇角,淡淡道了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只说,敢不敢去?” 秦世林抬头哈哈一笑,定定地看了江宁珂一眼,臣服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至此,秦世林就在外以行商的身份,为天玑谷与北蛮商人牵起了一条交易的暗线。 也正是因此,在今年冬天狂烈的暴风雪的肆虐下,他们这群人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京城。 彤云密布,朔风凌冽。 雕梁画栋的华屋中,一位仙姿玉色的盛装妇人正怔怔地望着侍女手中端着的木匣子,眸中飞快闪过种种情绪。 怀念、怅惘、嫉妒,最终化为入骨的恨意与不甘。 “江宁珂,原来你还活着。” 她低低呢喃出声,随即又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阴恻与疯狂。 身侧的侍女慌忙垂下头去,掩住眸中的惊怕。饶是她心中如何战栗,也只能僵直着身体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这个,是唤作香皂,对不对?” 妇人笑够了,音色又恢复了往常的宛转悠扬,眼波转动,最终缓缓定在了侍女的颊边。 那侍女立刻打了个激灵,低头道:“王妃真乃神女降世,此物正是唤作香皂,用来沐浴净手,十分妥帖,奴婢这才大着胆子呈了上来。” 女子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语气轻快道:“去查。三日内,我要知道是何地传出来的。” “是。”侍女福了福身,一直垂着头倒退着出了门,才悄悄松了口气。 “宁姑姑。”一旁的小侍女们见她出来,连忙围过来问道:“姑姑,可否进去摆饭?” “快去,动作小声些,莫扰了王妃。” “是!”小侍女心中安定了几分,连忙轻手轻脚地入了室内。 宁姑姑已是算得上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凡事只要多多请教她,定能少犯些忌讳。 檀秋思此时正痴痴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白嫩的手指轻轻抚着面颊,眼神有片刻恍惚。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眸中满是朝气的少女,正盈盈对她笑着,颊边梨涡深陷:“思思,你可真好看!往后谁做你的夫君,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檀秋思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手指慢慢收拢。 她突然一把摔碎手中的铜镜,站起身来,正眼也未瞧跪在地上发抖的侍女,抬步去了主院。 不必想,那贱人定然又活得风生水起了,她又怎能在此浪费时间! 这辈子,她定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底! …… 江宁珂在山上一连呆了好几日。 一切事宜都在按照她计划中的步调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直到董信来禀,盐湖那边的训练场地已经修建完成了。 她霍然起身,兴致勃勃地喊上江霁一起亲自去验收成果。 训练场建立在山谷的一片平地上,此时周边早已围满了闻声而来的盐工们,连黑云骑将士们都免不了好奇,挤在一起看着董信在单杠上来回演示。 “江头!” “江头来了,快让开!” 江宁珂愕然发现,她爹在这群盐工心中的地位极高,就像是他们热烈追捧的爱豆一般,只不过这是个满脸褶子的老爱豆。 “大家今天怎么样?”江霁边走边朝两边挥着手,脸上满是笑意。 “好极了!!!” “很好。”江霁站定在场地中央,朝盐工们感慨道:“弟兄们,最近这天气越来越冷,咱们队伍中也有人得了风寒,险些丧命,我心甚痛啊!” “为了提高咱们的身体素质,会议决定,所有人每天都得用一个时辰来这里进行训练,并且每半月就得比拼一次,闯关速度最快的小组,每人奖励五百文!速度最慢的,洗所有人的臭裤衩子!”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最后一句,所有人都笑了。 望着面前这一排高高矮矮的墙壁,还有一些奇怪的打结成网的绳索悬空在地面,瘦猴儿小声嘀咕道:“江头,我看这玩意不难,万一大伙儿都不慢,这裤衩子谁来洗?” 江霁扬了扬眉,脸上浮起了云淡风轻的笑意:“来,你去打个头阵,若是一炷香内未到终点,这半月的裤衩子,就由你包了!” 瘦猴儿面色一僵,只听得江霁又道:“若是你成功到达,这裤衩子,我来给大家洗!” 竟敢瞧不起我大中华的四百米障碍训练。 瞅着,今天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裤衩子为什么这样臭! “好!”瘦猴儿看了一眼这场中设施的排列,心中不以为然。 就这点阻碍,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江霁当即就取了一根香点燃,随着那点青烟升起,一声“开始”令下,瘦猴儿便甩着臂膀在盐工们的起劲呐喊中奔跑了起来。 第93章 夫人,你好英伟! 起初的一百米中,瘦猴儿的脸上还满是笑意,志得意满。 可在他费劲地跳过高板跳台,来到独木桥时,先前剧烈的跑动跳跃让他眼前花的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都险些摔下去。 待从独木桥上下来,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个七七八八,再看一眼面前的高墙,顿时有些傻眼。 不行了,太累了! “瘦猴儿!你行不行?别给俺们丢脸!” “就是,不行就下来麻溜洗老子的裤衩子!” “哈哈哈哈……” 听到别人的嘲笑声,瘦猴儿咬咬牙,往手心中“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几乎是废尽了吃奶的力气往上一挂,才险险吊在了高墙上。 此时江霁手中的香早已燃尽,不过他并未作声,只笑眯眯地看着瘦猴儿在墙上挣扎,翻越,跳落。 还知道要面子,可见还有救! 等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时,瘦猴儿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还挂在那个高墙上,地上的沙子仿佛有手一般死命地拖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耳边传来的阵阵嘲笑声,又让他没脸喊出放弃二字,等他苟延残喘地来到终点,已经快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我、我回来了……” “啪啪啪啪……”迎接他的是江霁带头鼓动的掌声,人群中爆发出越来越大的掌声。 江霁笑道:“很好,能坚持回来,就是好样的!” 江宁珂同情了他一秒,开口道:“快去歇着。” “嘿,瘦猴儿,你不太行啊,老子的裤衩子今夜就给你送去,你可得好好洗洗,哈哈哈哈!” 江霁满脸春风得意地抬手压了压周围的爆笑声,说道:“还有谁想试试的,也尽管上去。” 还真有那么几个骁勇的汉子不信邪,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上了场。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没在一炷香内完成任务。 “不可能,江头,这一炷香时间定得太短了,根本就无人能做到!” 哟? 江霁扬了扬眉,扭头看了江宁珂一眼,以眼神询问:咋样,你上还是我上? 江宁珂二话不说就挽起了袖子:你身上还有伤,这次我来! 也让这些人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什么叫飒爽英姿,不让须眉! 她一身银红胡服赫然立在人群中,乌发被一条朱带束在脑后,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顾盼神飞,流光溢彩。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示意江霁燃香。 “我来给你们演示一遍,注意看我的姿势与脚下动作。”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令下,身姿高挑的少女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般冲出起跑线,敏捷又迅速地闯过了高板跳台。 她丝毫没有停留,蹬越壕沟,支肘翻越高墙,匍匐潜过地桩网。 挂、收、跳、屈、跑,动作极其标准,身姿矫健,如一柄出鞘的宝剑一般带着万丈光芒冲过终点。 包括黑云骑将士在内,在场的所有人俱是张大了嘴,连闻声过来观看的秦世林,眸中都亮起了连连异彩。 好身手! 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已经有人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出声:“夫人,你好英伟!好快!” 江宁珂险些脚下一个踉跄,回眸看向李氏,唇角抽搐不已,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霁举起手中还在燃烧着的大半柱香,看向所有人:“我闺女都能做到的事,你们个个膀大腰圆,竟连她一半都不及,好意思吗?” 盐工们顿时一脸不服,这该死的胜负欲!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总之一声接着一声,所有人都在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脸面。 “我们做得到!” “咱们哪能输给女人!” “江头,你且等着罢!不出一月俺就能超越夫人!” 在江宁珂的刺激下,这群汉子显然被激发了血性,没有人肯低头认输。 也就是凭着这一股劲,他们才能日复一日地埋头训练,最终以一敌十,走上战场,成为了天玑谷中除了赫赫有名的黑云骑外,第二股让人不可小觑的力量。 黑云骑将士们见状也跃跃欲试,热血沸腾,个个都围着董信道:“董副将,给咱们也安排一个呗,俺看着怪有意思的。” 董信心底暗笑,端着一副神色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江宁珂与江霁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江宁珂伸手点了点窗台上的小肉鸽子,直戳得它“咕咕”叫着来回蹦跶才肯罢手。 “小家伙,你得抗议啊,怎么总让你飞这么老远,累不累?” 从布袋里抓了一把米撒在窗台上,她静静地看着它笃笃笃地吃了半晌,这才伸手从信筒中取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迎着夕阳的余晖踏入书房,她开始翻动书页提笔翻译暗语,直到一句完整的话跃然纸上,方才突兀地扰乱了一池看似平静的心湖。 信纸上没有多余的赘述,只有短短九字,藏锋入笔,苍劲有力。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般峭拔的字体竟写着如此软绵的话,这人真是…… 江宁珂抿了抿唇,只觉得那股好不容易按压下去的情绪又来了,反反复复,直让她心中纷乱,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处理的惶惑。 她抬手悄悄按了按心口,倏然手足无措地将译纸倒扣在桌面上,不敢再看,颇有掩耳盗铃之感。 本欲来喊吃晚饭的时云清站在书房门口,微微愣了愣,眨巴眨巴眼,又转身回去了。 老江说得对,这是真早恋了!瞅瞅这别扭劲,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江宁珂也不知自己抱着什么心思,只凭着本能将信纸小心叠好,再去书架后面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打开放了进去。 里头显然已经浅浅地放置了几张薄信,都被主人精心收置了起来。 “嫂嫂,你在里面吗?” 院中突然响起了无忧的声音,她连忙将匣子放回暗格,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小姑娘一脸纠结,犹豫了片刻,却又很快坚定神色看着她道:“嫂嫂,我……我想学医术。” 第94章 小的要贴身伺候郡王爷 江宁珂意外地挑了挑眉,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入了书房。 却原来是时云清那日将乌黎收徒的消息公布出去后,营地中便热热闹闹地讨论了起来。 大夫虽说也属于工种,但和木匠铁匠却不同,是炙手可热的行业。 谁还能保证自己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学会了医术,不仅仅能赚银子,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因此,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心中都蠢蠢欲动,纷纷盘算开来。 家中的皮小子实在是对读书没天分的,那不如送去乌大夫那学学医术,将来也能讨一口饭吃。 像这般想的人还不在少数。 江宁珂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满心满眼的都是出去玩呢,她怎么就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心中这样想,她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顾无忧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满眼崇拜地道:“无忧想像嫂嫂一样,用自己的本事治病救人。” 原来起因在这里! 江宁珂微微失笑:“可是我也不过是略通皮毛罢了,真正学医可不止这么简单。” 顾无忧愕然,她见嫂嫂只需蒸制一些大蒜,便能救下两条人命,不禁大感医术的神奇。 想起以往父王和兄长每每战场归来,身上总是带着伤,她与母妃却只能傻傻看着,束手无策。 若是她会医术,定能缓解他们的痛楚,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父王了。 想到这里,小姑娘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去,很快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她还有兄长,还有嫂嫂,还有很好很好的江伯父江伯母,还有啊奕弟弟! 嫂嫂与兄长在外行走,如履薄冰,她真的非常渴盼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学医,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顾无忧的脸上带上了几丝坚定:“嫂嫂,无忧想治病救人,想在惦念之人受伤时力挽狂澜。无忧,真的想学医术!” 江宁珂沉思片刻,才认真道:“学医很苦,很累,要见许多血腥,见许多悲怆的生离死别,肩头永远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救死扶伤,不是说说而已。” 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语气温和:“无忧,这是一个神圣的职业,我希望你能回去想清楚再做决定。” “当然,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支持你。” 顾无忧咬了咬唇,才支支吾吾道:“嫂嫂,无忧定会好好思虑清楚,若是无忧通过了乌黎大夫的考核,嫂嫂可否在兄长面前为无忧说上两句?” 她皱起小眉头,语气还带着一丝委屈:“兄长定是不会同意的!” 江宁珂眼前不禁又浮起顾砚那张清俊的面庞,颇有些哭笑不得:“行,我答应你。走罢,咱们先去用晚饭。” “嫂嫂,你最好了!” 被二人反复念及的顾砚抬手轻轻触了触滚烫的耳尖,想起那个一连几封书信都未回复的女子,眼眸极快地闪过一抹幽怨。 于海望着自家主上略显萧瑟的背影,只觉得他仿佛与秋夜里稀疏的星辰都融为了一体,浑身散发着淡漠又孤寂的气息。 他又瞥了一眼院中站着的两个小厮,连忙回神低头,只觉得不忍直视,辣得眼睛疼。 堂堂两个大男人,竟学女儿家涂脂抹粉,瞅瞅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估计夫人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这位刺史也不知是什么眼光,竟挑选出这样的小厮。 “陆家人回府了吗?” 清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于海连忙端正神色,低声道:“主上,昨日便已经将人从牢中放回去了,只是……听闻陆老爷子在牢中受了惊吓,恐是时日无多了。” 顾砚眉心微蹙,冷声问道:“可是有人私下动手?” “并无,属下瞧着是真病了。” 顾砚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请个大夫过去”便转身回房。 正要关门之际,他颇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挤进来的两个小厮,清冷的眸中也不禁浮起几分疑惑。 “郡王爷,小的伺候您洗漱。” 于海听到这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只觉得一阵牙疼。 他连忙喝道:“不必,王爷不喜人贴身伺候,你们退下。” 那两人显然还十分不甘心,僵持在原地,扭头悄悄瞪了于海一眼,仿佛他是什么仇敌一般。 待顾砚的目光森冷下来,二人心头一怵,这才灰溜溜地告退下去。 “主上,我咋觉得,这两人好像不太对劲?”于海挠了挠头,虽是觉得奇怪,却又想不通是为何。 顾砚冷冷看了那二人身姿摇曳的背影一眼,也觉得目不忍视。 “派人盯着。” 让他看看,这汪见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是。” 于海心中暗下决心,他定要将这二人严防死守,绝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主上的书房与卧房。 夜深,顾砚穿上夜行衣又往城外的西郊大营走了一趟,彻底完善了朗州城布防图,方才安心歇下。 而刺史府这边,已经是鸡飞狗跳,怒火中烧。 “安郡王!好一个安郡王!” 汪见山在房内来回走动,只觉得心头火气甚足,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突然快步过去狠狠一把将桌案掀翻,惊得奴仆们纷纷跪地叩首,抖着身子噤若寒蝉。 “本官如何能让他予取予求!” 想起那日,自己亲自上门送上两个貌美男子,这安郡王竟当着众人不给自己脸面,还敢开口训斥他! “什么叫‘给圣上的已经安排了,可给本王的还未收到’,合着本官先前送上的东西都打了水花!” 汪见山想起自己那没了大半的私库,不禁咬牙切齿:“贪得无厌,简直是贪得无厌!” “哎呀,刺史大人,隔墙有耳,您可小声些罢!”刘墉连忙上前递了杯茶,“这毕竟是圣上的亲侄子,咱们哪得罪得起?” 汪见山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只觉烫嘴,又是泄愤般地狠狠一砸。 “砰——” 茶盏四分五裂,刘墉的心肝也吓得四下乱颤,他瞅着这汪见山的眼中已有几分杀意,只觉得这人怕是疯了! 堂堂郡王爷,也是他一个中州刺史杀得的?便是想死也莫要拖上自己啊! 汪见山眼中红得能滴出血来,怒声骂道:“他不仅威胁本官放了陆家人,如今还要查看朗州历年上缴的粮税账册,这不是在逼本官吗?” 抢他银子,就如杀他父母,如何能忍! 刘墉眼珠子转了转,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汪大人莫急,这郡王爷不就是想要往边关运粮吗?这粮食,咱们手头没有,可这城中还有许多富户,不如……” “只要咱们将面上做足,叫这郡王爷知道,朗州城再无粮食可出,已然力不从心了,想必他便会离去的。” “否则堂堂郡王,他总赖在我们一个小小的中州作甚?” 汪见山心头稍微冷静了一些,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那刘墉又添补了一句:“咱们对那些富户只需说是安郡王的意思,这群人必定是敢怒不敢言,如此下来,便是他郡王爷想留,也留不了几日!您可别小看这商户的力量。” 汪见山眼眸一眯,看了刘墉一眼,不禁赞道:“刘老弟真乃诸葛再世,我之军师也!” 第95章 神臂弩出 朗州城内波云诡谲之时,天玑谷却正是蒸蒸日上。 天色才刚泛白,江宁珂便出现在了砖窑门口。 经过一个月不间断的烧制,砖窑四周的空地上已经垒起了一道道又高又厚的砖墙,连山洼的边缘都凭空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壕沟。 那是被他们挖土做砖,生生薅秃的,江霁大手一挥,索性在沟底插上木刺,正好还能变成一道防卫线。 此时已经有一排将士正围着那条壕沟汗流浃背地干着活,热火朝天。 负责管理砖窑的是他们一路同生共死逃亡过来的护卫江林。 他此时正指挥着将士们将砖块搬运至营地西头的空地上,那是江宁珂划定的香皂厂用地。 见着江宁珂过来了,他连忙上前问安:“夫人,您来了!” 江宁珂见江林的肤色都比路上那会看着黑了一大截,显然这些日子很是辛苦,她笑着招呼道:“弟兄们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江林眯眼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夫人,我们不辛苦,想想咱们这地方会越来越好,我们就打心眼儿里高兴!” “您瞅瞅,大家伙精神头都高着呢!” 江宁珂心中满意,问道:“我见你们垒的砖块比我预计中的多了不少,为何还如此起早贪黑?” 江林摸着脑门道:“老夫人说了,这砖块按块数给咱算工钱,做得越多,工钱就越高。弟兄们都打了鸡血似的,争着抢着干活儿,我就是喊他们休息,他们都不肯。” 江宁珂听完,唇角悄悄翘了翘。 她老妈真不愧是干会计的,你瞅瞅这积极性调动的,欲罢不能了都! “夫人,我估摸着用不了几天,那香皂厂需要的砖就能制完,只不过还需要几日晾晒的工夫。” 江宁珂点了点头,说道:“无妨,你们只管烧制,这砖块越多越好。” 江林有些疑惑:“夫人,咱们该建的房子都建得差不多了,若是烧制更多的砖,要用在何处?” 江宁珂微微一笑:“我又想到了一个赚银子的门路,需要再建一间工厂。” 已然走到这一步,他们必须要有更多的银钱来支撑,所以她先前便想好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财路必须要拓宽。 江林一听说夫人又有了点子,不禁满眼崇拜,只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当真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见砖窑这边没出什么岔子,江宁珂又往方邵做木活的匠铺中走去。 还未走近,她便远远地听到了江霁的激动的喝彩声:“好!” 她不禁扬了扬眉,快步走了进去。 院中已经熙熙攘攘地围了许多将士,正对着江霁手中的弩弓议论纷纷。 见到江宁珂过来,大伙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兴奋道:“夫人,江老爷同方邵研制出了能连发的弩弓,威力极大!”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江宁珂当即喜上眉梢。 江霁笑着看过来,直接将手中一米长的弩弓递给江宁珂,语气中满是自豪:“来,你试试。” 江宁珂也不废话,兴致勃勃地接过弩弓,拉弦上箭,眯眼瞄准百步外的一个木靶,果断按下扳机。 嗖—— 箭矢以极快的速度飞射出去,连人的肉眼都已经捕捉不上,砰地一声恶狠狠地穿透木靶,扬起四分五裂的碎屑,又飞出去约莫数十余米,方才掉落。 “哗——”人群中再一次响起了兴奋之声。 江宁珂与大伙儿一起走过去,见足有半只手臂厚的木靶竟如同脆弱的纸屑一般,不堪一击,不由得都有些瞠目结舌。 “这……实乃神力也!” 这个杀伤力,不说敌军的盾牌,便是那辎重无比的车厢体,都能一举击破! “有了此物,我董信一人便能歼敌千军万马!” 江宁珂低头打量着手中的弩弓,神色间也满是兴奋。 这个朝代的历史中虽然出现过弩弓,但是由于工艺水平不足,所制出的弩还需要士兵脚踏腰引,射速堪忧,实用性不高。 因此即便是在军中,也只有少量在用,大部分还是以便捷的长弓为主。 倘若此弩一出,光是杀伤力就能秒杀对方无数! “爹,这是什么弩?” 江霁的先前的图纸中只画了元戎弩,也就是传说中的诸葛连弩,可惜它虽能十箭齐发,火力十足,但是体积、重量实在过大,需得好几人共同发射,这样一来,就不适合大量生产了。 而江宁珂手中的这个弩弓长度不过一米,使用起来极其灵便,非常适合单兵作战。 “这是方邵的发明,估摸着与神臂弩的威力差不多,不过轻便了许多。” 方邵连忙面色涨红道:“夫人,此物是属下瞎琢磨的,只是在弩机的制作上卡了壳,始终不得法。”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江霁,道:“还是江老爷提点了属下,属下这才得以突破。” 江宁珂点了点头,赞许道:“你很好!” 她转目看向众人,大声宣布:“方邵制作弩弓有功,奖励百两银子,大家要向他学习!” 周边立马就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大伙脸上满是羡慕与服气。 待人群散去,江宁珂摆弄着手中的弩弓,才问道:“爹,我方才射击的时候感觉虽然威力巨大,但准头好像有点歪?” 江霁道:“无妨,方才我只是用箭矢暂代,不太匹配,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回头我们修改一下弩矢的长度,待重心平衡就没问题了。” “那真是好极!若是它能连发,此物便是咱们接下来杀伤力的兵器了!” “连发……”方邵低语出声,眉头紧蹙,显然江宁珂提出的这个要求十分有难度。 江宁珂笑了笑,连忙道:“方邵,莫要有压力,我不过是一外行提的不成熟的意见罢了,你能造出此物,便已是难得至极!” 方邵抿唇笑了笑,心中却是暗暗将夫人说的“连发”二字记在了心里。 若是真能连发,那才是秋风扫叶,所向披靡! 江霁拍了拍方邵的肩膀,鼓励道:“不急,方老弟,咱们慢慢研制便是,一定有办法!” 第96章 宁珂,不要留遗憾 是夜,月华如水,星光灿烂。 江宁珂独自坐在窗边,伸出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挡在眼前逗弄着月光,任凭脑中凌乱的思绪跳跃流转。 肥皂生意要想长久地做起来,他们就必须得种植上大片的油菜,到时候再建一个榨油厂,才能节省掉一大笔的成本费用。 可眼瞅着冬天就要来了,油菜种下去十有八九要被冻死,她若是想办成这件事,就得想办法研制出玻璃,做出玻璃暖房。 如今这个永旭朝是没有玻璃的,类似的透明物体能替代的只有价值昂贵的水晶。 用水晶来做暖房?没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这事! 就是帝王家也不敢如此奢靡享受啊,更不用提这只是用来种菜。 可若是有玻璃就不一样了,玻璃制作工艺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材料齐全,她分分钟就可以直接制出来。 不过需要用煤炉与鼓风机来增加烧制温度,难道……她真要派人去山西挖煤? 正思索间,时云清端着一盘梨子过来,轻轻叩了叩房门。 “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呀?” 江宁珂放下手,连忙站起身迎过去,面上带起了几分笑意。 时云清宠溺地斜了她一眼,无奈地道:“你爹见你晚饭都没怎么吃,怕你饿着,催着我过来送点小水果。” 江宁珂闻言嘻嘻一笑,连忙拉着人在榻边坐下,在老妈怀里撒着娇:“妈,幸好有你们在,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时云清颇有些无奈地摸着闺女的发顶,只叹时间不等人,一晃眼二十余年便过去了,曾经还跌跌撞撞学走路的小女孩,也到了有烦恼的时候。 细细算来,他们还白白赚了几年时光,也算是老天的眷顾。 江宁珂只觉得老妈今晚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格外的……怜爱? “妈,你……?” 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时云清对江宁珂心中的腹诽毫不知情,她清了清嗓子,叹道:“哎呀,这人老了,就想唠嗑唠嗑往事,闺女,陪娘唠唠嗑呗。” 江宁珂一听,连忙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道:“得令~” “当年我和你爸谈恋爱的时候,老爱和他闹别扭了,一生气我就不想搭理他,就得和他冷战,让他急。” 江宁珂口中含着的一口梨子差点噎住,连忙拍了拍胸口顺下去,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自己的亲妈。 这是什么深夜话题?难道她爸妈吵架了? “然后呢?” 时云清抿了抿唇,眸中逐渐染上了对往事的追忆,目光含笑。 “然后你爸就着急上火啊,我们那时代,也不兴说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他就傻傻地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我往东他就往东,我往西他也往西。” “噗——那你要是上厕所呢?”江宁珂脑海中想象着老江那呆头呆脑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 说到这里,时云清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就搁外头那电线桩子下站着傻等,可给人逮住过一回,人家说同志,我盯了你可有一会儿了,你老逮着那女厕所看,是不是想耍流氓?” “哈哈哈哈哈……嗝!”江宁珂顿时拍着床,笑得直喘不上来气儿。 “你爸年轻那会嘴笨,可不像现在这么能叭叭,他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天,也跟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我及时出来,他都险些被抓到派出所去。” 江宁珂噗噗嗤嗤半天,口中连连感叹道:“真没想到,咱们老江竟然还有这等黑历史!” 时云清掩过面上一闪而逝的红意,绷着脸继续说道:“后来啊,我就不跟他冷战了,平白把自己气得半死不活,他还总一脸迷茫地追着我问怎么了!” 江宁珂愣了愣,不由好笑道:“那不是更加生气了吗?” 时云清一拍巴掌:“可不就是!” 别看她表面咬牙切齿的,心中却是真真松了一口气,铺垫了这么久,这可算是接上茬了。 “所以这误会就不能藏着掖着,有时候就差那么一句话的事儿,但是你不说,我也不说,这疙瘩不就越来越大了吗?闺女,你说是不是?” 江宁珂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讶异之色。 看着老妈洞察一切的眼眸,她不由低头讷讷道:“妈,可是有些话,说开了就回不去了。” 时云清叹了口气,她闺女有的方面虎得很,看到危险那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可有的方面,咋就这么怂? 都怪老江的基因不行! “闺女啊,妈问你,顾砚欺负你了吗?” “那倒没有。” “他可有做错了什么吗?” 江宁珂涨红了脸:“好像……也没有。” 时云清紧紧盯着闺女的眼睛,见她神情窘窘不似作伪,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妈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你心中有结,不如去问个清楚明白,如果那小子和咱想象中的不一样,咱不要他便是!” “这天底下男人千千万,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但是妈可见不得你这茶饭不思的样子,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妈都希望你能享受美好的过程,宁珂,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江宁珂很想说自己并没有茶饭不思,她只是太忙了,可听到老妈说遗憾,她突然心中一窒。 对啊,其实顾砚也并未做错什么,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心中乱想而已。 可她江宁珂什么时候做过缩头乌龟,这次下山,她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清楚明白。 若他当真是那种人,她便一刀斩乱麻,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复相见。 想通了这些,她一扫面上萎靡之色,心头思绪豁然开朗。 抬头正想跟时云清撒娇几句,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关门出去了。 …… 时云清回到房内,便见江霁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里头团团转,脸色纠结又难看。 见她回来,便急匆匆地问道:“闺女怎么说,是不是那小子欺负她了?” 她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好笑道:“你瞅你闺女那个样子,能让谁欺负?我看是顾砚那傻小子被她欺负够呛!” 江霁蹙眉道:“啧,怎么不可能?你是没瞅见她那副样子,有时候看着在笑,那眼神都是打蔫儿的,明显不对劲!” “这几天还四处揽活儿干,企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可好呢!食不下咽的,这几天都饿瘦了。” 江霁心疼够呛,盯着时云清催促道:“你快和我说说,如果真是顾砚欺负她,我看咱们干脆带着人走罢,随便找个什么王爷投靠,也比在这强。” 时云清摇头失笑:“没有的事,这事咱们就别管了,一切怎么发展,还得是你闺女说了算!” “咱们呀,等通知!” 第97章 死人白骨 翌日,彤云密布,河岸边已经站满了前来送别的人。 江宁珂伸手摸了摸江宁奕的脑壳,对着江霁叮嘱道:“爹,这里就交给你了,外面乱着呢,我们不在,千万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还有山脚下的防护……” 江霁摆了摆手故作不耐道:“行啦,爹都知道,你就别磨叽了,趁早出发,将士们都等你呢。” 要不晚上得宿荒郊野岭了! 江宁珂无奈地笑了笑,挥手道:“那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五百黑云骑,神色严肃下来:“出发!” 此次下山,她料想顾砚势必要与汪见山撕扯上几个来回,所以将黑云骑安排为三个批次入城。 第一批五百人已经分散扮作行商混入城中,第二批五百人则光明正大地随她入城进驻别院,至于剩下的两千人,待她下山后购置一个庄子,再分别扮作庄户入驻,隐于城郊。 如此,便是汪见山狗急跳墙,他们也有自保之力。 无论如何,朗州城,他们必须要拿下。 待队伍行过吊桥,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在河对岸遥遥响起:“姐,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们都在家等你!” “夫人,我们都在家等你!” “当家的(爹),你要平安回来!” 随之响起的是一大片男女老幼饱含着不舍的呐喊。 江宁珂脚步顿了顿,回头望过去,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影站在岸边,正朝他们挥着手,口中纷纷喊着“保重”。 而她爹娘,已经背过身去,瞧着动作是在偷摸着抹泪。 她用力抿紧了唇,将手举在唇边,呈喇叭状大声喊道:“爹,娘,等我下次回来,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只要控制了朗州城,他们便有了立足之地,就不用再如此躲躲藏藏了。 咬着牙挥了挥手,她再次转身,目光坚定道:“走,下山!” 这次的路线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下山,他们的本意是去荆州,结果半道上遇见了抓壮丁的官兵,这才改道入了朗州,平白绕了一大圈子。 这次,江宁珂决定让队伍直接翻过大岗岭,去白溪村乘渡船入城。 对他们这群时常翻山越岭的人来说,翻越大岗岭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不到午时,他们便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头。 五百人同时踩踏在枯叶上的动静并不小,野兽们何其敏锐警觉,早就跑没影了。 这也无情粉碎了他们顺手抓点猎物来解决午餐的畅想。 “呼——” 队伍正好行至一开阔地带,江宁珂抬头轻轻呼了口气。 这副身体虽然在她日复一日的坚持锻炼下强壮了不少,但不间断地爬了三个时辰的山,也确实有些疲累了。 “停——孟光,带一半人出去寻些猎物,其余人,埋锅造饭。” 徐牧极有眼色地下了命令,转头看向江宁珂,神色中难掩关切:“夫人,先歇息片刻!” 江宁珂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坐下,嘱咐道:“让弟兄们将周围的草木清理干净,否则若是引起山火,插翅难逃。” 这次他们可没有骑马,仅有的几匹马都用来拉香皂和最新研制的精油了,要是再遇上火灾,就靠着这两条11路公交车,就是有一百个灭火器也不顶用。 徐牧后来听弟兄们私下里提过他们上次遇到山火时的惊险,此时听夫人提点,连忙下去吩咐。 江宁珂感受了一下风向,抬眼看了看四周,见将士们准备就地生火烤肉,微微叹了口气,在心中暴哭一句“劳碌命”便起身走了过去。 “风太大了,火星子容易被刮走,咱们还是搭几个简易灶台!徐牧,你带大家捡一点石块过来,咱们搭上几个再生火,安全些。” 徐牧一听火星子会引发山火,后背便冒出了一层冷汗,连忙下令将士们照做。 心中不禁感叹:还是夫人想得周全,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待吃过饭食,江宁珂靠在树干上准备阖眼休息片刻,忽然觉得有一股怪味隐隐传入鼻端。 她站起身在周围看了看,目光忽然凝在了离他们几百米远的一堆白骨前。 那里怎会如此多的白骨? 凉风拂过,阵阵浓郁的骨头腥气扑面而来,令人闻之作呕,江宁珂连忙用衣袖捂住鼻子,抬步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似是惊动了什么动物,几只黑色的东西“嗖”地一下就从她面前蹿了出去,直到跑出老远,她才看清那是几只山鼠。 “哐当——” 骨头散架的声音将她的视线从山鼠的身上拉了回来,一个黑白红相间的东西骨碌碌滚落到她的脚边,带着一股子难掩的腐臭味。 她垂眸看过去,却在下一瞬吓得心口猛地一哆嗦,险些跳了起来。 那是一颗惨白色的骷髅头,上面还粘连着些许暗红色的皮肉,与一团黑色的毛发。 “妈呀!” 她不禁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只觉得手脚僵硬,头皮都炸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再细看那堆骨头,被一些干草干柴遮掩着,光是明面上能粗略数出来的,便有几十具。 怪不得那味道如此浓郁。 原来是一堆人骨,只见上面皮肉皆无,连内脏都看不见,只有黑漆漆的毛发与骨头上没干净的暗红血肉。 不怪她矫情。 自打穿越过来,她从一开始见到杀人时的慌张无措,到看见悟能毒发时的崩溃作呕,再到现在,她已经能够果断举刀,利落地挥向自己的敌人。 可是能杀人,也不代表着她就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同类的遗骸啊!更不提这还是个万人坑。 徐牧在听到动静时,便已经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待他看清地面的这堆人骨后,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蹲下去细细观察了片刻,才肃着脸站起身,锐利的眼神扫向四周,朝着黑云骑将士们打了个警戒的手势。 “夫人,这些人应是死于刀伤,属下见其骨架上脖颈、四肢处皆有刀砍的深痕。” “且这尸骸数量众多,看起来应是刚被野兽啃食不久,竟吃得如此干净,周围恐是有不少大型野兽,此地不宜久留。” 江宁珂微微一愣,抬眼扫视了一圈四周。 地上有一片焦黑的痕迹,周围还有一些烧焦的木棍,想来是一群人在此处烤火,遭到仇家追杀,血腥气再引来凶兽,才被啃食? 不管如何,他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妙。 吃过人的野兽,会发现人类极其容易捕食,而接下来,人肉将进入它们的首席美味菜谱,后患无穷。 “走,将火堆扑灭,盖上泥土,咱们直接下山!” 第98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心中有了压力,下山的速度就比上山快上许多,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山脚下。 从半山腰开始,越往山下行去,道路就越是溜光。 不论是树皮、草根,还是野菜苎麻,全都不见踪影,地上满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土坑,显然是被人薅光了。 哪怕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也还是被行在道上的难民们吓了一跳。 这次的难民显然比先前他们在逃难的路上遇见的还要多,还要惨。 乌泱泱的一大片人,个个骨瘦如柴,鹄面鸠形,神情麻木。 就连见到他们这群精强力壮的队伍,他们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往道路旁让了让,继续埋头行走。 狭长的官道上充斥着浓浓的脏臭味,他们却恍然不觉,只顾机械地往前行。 江宁珂边走边暗暗打量着这群人,见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个个的肚子都胀得极大,应是吃了不少的观音土。 观音土,是灾荒年间人们将树皮草根都吃尽了后,食无可食之下的最后一点安慰。 虽然它无毒、饱腹感强,但大量食用过后便会引发强烈的口渴,此时它再与水相遇则会迅速膨胀,在肠道内形成梗塞,饥民们往往便这么胀死了。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江宁珂知道这个东西,是因为观音土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便是他们后世几乎大部分人都吃过的药——蒙脱石散。 此药因止泻效果好并且不被人体吸收、副作用小而闻名。 “噗通——” 正思索间,道路旁的一个正往前缓慢挪动的身影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前倒下,那双灰暗的眼眸望着天,渐渐没了神采。 而周围的难民们仿佛习惯了一般,连个眼神都没有挪动一下,只是在经过这具尸体时,脚步往旁边绕了绕。 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可他们在见到将士们手中提着的猎物时,那眼神瞬间就变得直勾勾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生啃一般。 “唰唰唰——” 寒光一闪,所有将士们手中的长刀都拔了出来,面色凛冽地与这群人对峙。 “上前者死!退后!” 五百人的阵仗,说大不大,可是对付这群难民,却是绰绰有余。 被寒刀一指,他们心头的饥饿都消散了几分,连忙缩着肩膀连连后退,那眸光再次黯淡了下去。 “罢了,将猎物留下,咱们饿一顿便是。”江宁珂心中不忍,踌躇半晌还是咬牙做下决定。 徐牧心中其实也不好受,他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为的是什么? 谁能想到他们守护着的百姓竟过的是这般日子? 细细想来,弟兄们披肝沥血、至死不屈,最终也不过是便宜了朝中的那群豺狼虎豹! 如今主母发了话,他几乎是立刻便应声吩咐了下去。 将士们得令,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猎物分散丢在路边,难民们忌惮着他们手中的刀,只远远围绕在一侧,既不肯走也不敢上前去。 江宁珂便驻足说道:“这些吃食留给你们,能解一时饥饿,可若是你们还想活,应配合着往山中寻些猎物,人多可震慑猛兽,减少伤亡,至少比饿死强?”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畏惧山中猛兽,往前再行百里便是沅水,可去捕鱼为食。” “咱们走!” 见这群人高马大的持刀大汉走远了,难民们这才神色怔忡地看向他们的背影,似是不懂这群人为何突然大发善心。 但此时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要杀要剐,先让他们吃饱再说。 这可是肉! 他们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从第一个人试探地迈出脚步,见前头走远的人并未有所反应,他便一把扑了过去,将头埋进肉里,发出了可怖的咀嚼声。 此举犹如火星点爆了干柴,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直接用嘴撕扯下生肉,如饿狼一般,眼中满是绿光。 江宁珂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撕扯生肉的咀嚼声,以及如野兽般的呜咽声。 她不敢回头去看,只凭着想象,胃里便已经有了一股作呕的冲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战乱,饥荒。 朝廷无所作为,这般下去,不出三年,这个王朝还能留有多少人? 她蹙了蹙眉。 焦虑感又重新萦上了心头,还是太慢了! 待他们控制了朗州城,一定要想办法尽可能地救救这些灾民。 往前又大概行了三个时辰,前方已经遥遥能见到一个村落。 这次手中没了食物,饶是周遭的难民模样再凄惨,他们也是爱莫能助了。 只是越往前走,江宁珂的心中就越是疑惑。 “为何这些难民大部分皆是男子与老叟?妇孺都去哪儿了?” 江宁珂讶异地看向徐牧,若说儿童的存活率低,在路上养不活,那年轻的妇人总比步履蹒跚的老人有体力? 她放眼看了看四周,只有不远处的一伙人身边还带着几个女人和孩子,别处几乎是寥寥无几。 “夫人,这许是他们将媳妇孩子卖了,换了吃食回来。” 徐牧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看向这些难民的眼神也没了温度。 江宁珂没有多想,乱世间卖妻卖儿的并不少见。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带着老小上路逃难,命途渺茫,很有可能客死他乡;若是卖给别人做下人,至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她点了点头,叹道:“走罢。” 正心情沉重时,先前注意到的那伙带着女人和小孩的队伍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啊——抢孩子了!” “当家的,当家的,快救救东子!” “呜哇哇~阿娘,阿娘!” 女人的惊慌尖叫声与孩童的啼哭声突然爆发在这片空地上,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 “你们想作甚?”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汉子怒发冲冠地被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呵……呵呵!来了,来吃了~哈哈哈哈哈~” 江宁珂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路旁一个散着头发的妇人突然痴痴地笑出声来。 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细看着五官还算得上清秀。 只可惜长时间的饥饿让她骨瘦形销,面上只罩着一层青黄色的皮,颧骨突出,目光无神。 那状若癫狂的自言自语与不住的大笑让她的脸看起来颇有几分狰狞的味道。 她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时而喃喃,时而大笑,干瘦的身影在凄凄的冷风中显得犹为可怜。 第99章 给爷香一口 江宁珂与徐牧对视了一眼,示意黑云骑将士们隐入人群,在后面悄悄跟上。 二人率先往那争执之地走了过去。 短短片刻功夫,那哭嚎的妇人已经被一个膘肥体壮的黑脸男子一刀砍中了腹部,软软倒在了地上,血流不止。 饶是如此,她的手中却还是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如何也不肯松开。 那孩子早已吓得面色青白,连哭也哭不出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手中滴着血的横刀,如木偶一般。 “狗贼,你敢动我妻儿,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汉子的脸被黑脸男人狠狠碾在鞋底,口中却犹在怒骂着挣扎反抗。 他的队伍中也开始不断地有女人被拖了出来,还有一道道孩童惊恐的尖叫声,血色喷洒了一地。 有妇人流着泪朝着周遭的难民们呼救:“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俺的孩子!” 那流寇闻声看过来,横眉一瞪,吓得难民们纷纷朝后退去,没有一个人敢吱声,皆是低着头移开视线。 妇人的眼眸中露出了绝望,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哈哈哈,老子不仅要杀了你婆娘,一会还得尝尝他们母子的味道够不够香甜!” 黑脸男子伸出舌尖在唇角舔舐一圈,用力碾了碾地上汉子的脸,满脸邪笑。 “你若是好好求饶,老子还能考虑赏你一口肉吃,毕竟这也是你的种,你可是功不可没!” 此话引起了一旁数十个流寇的桀桀怪笑:“嘿嘿,黄三,动作麻溜点,说得咱们弟兄都饿了!” 一个矮胖的男人突然抬手掐起了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猥琐地伏在她的颈侧闻了闻,满面陶醉。 “这小娘子还是个雏呢,肉质定然鲜嫩,今天我就吃这个!” 那被擒住的女子披头散发,浑身禁不住地抽搐着,泪流不止,惊怕得都忘了如何反抗,只如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靠着张口喘气。 “你们、你们这群畜生!” 地上的汉子满头是血,却像是疯了一般挣扎了起来,力道大得险些挣脱了黄三的钳制。 黄三眼眸一横,举刀便要解决此人,人群中却突然撞出了一个汉子,一肘将他给击了开去。 “大哥,你快带着东子先走,俺们给你断后!” 话音落,不断地有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大哥你快走!下辈子俺们再跟你做兄弟!” 地上的汉子眸中迅速染上了一抹红意,他跃起身,并未如众人所想般匆匆逃命,而是从地上捡了一把横刀,咬牙杀了回来。 “我不能丢下你们,咱几个弟兄,要死一起死罢!” “哈哈哈,瞅瞅这个傻子,还回来送死!” “大哥!” 可惜这汉子估摸着是饿了好几日,连握刀的力气也无,手中的刀很快就被身强体壮的流寇击飞,连打出去的拳风也是轻飘飘的,简直不堪一击。 “大哥!!!” 眼看着那流寇手中的横刀就要捅向汉子的心口,众人大惊失色。 电光火石之际,“当”的一声,一柄横刀从斜后方激射而来,直接穿透了流寇的胸膛。 战局停顿了几秒,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见是一对男女朝着他们走来,男的看起来年纪大些,女的倒是长得颇为带劲。 流寇们不禁心头一松。 已经有人轻嗤道:“又是一对来送死的鸳鸯。” “嘿嘿,那个女的倒是上等货色,估摸着味道也极是香甜!”流寇们舔了舔唇,眸中暗藏绿光。 黄三丝毫不在意死了一个手下,他用极其猥琐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番江宁珂,眼底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亲自找爷投怀送抱来了!过来,给爷香一口,爷就考虑考虑,多留你几日!” “三爷,这个货色看着便是鲜嫩无比,弟兄们都馋坏了!” 江宁珂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明白这些人话中的矛盾之意。 她只觉得面前这些流寇看着她的眼神并不像是贪图美色,反倒是……更像一群淌着口水想吃肉的饿狼。 她语气冰冷道:“放开妇孺,我就饶你们不死。” “哈哈哈哈哈!” 那黄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还转头朝着身后的流寇们眉飞色舞地问道:“这小娘子说的什么,爷可是听错了?” “哈哈哈……嗝!” 场面突然陷入寂静。 黄三有些疑惑地看着身后的流匪,心中十分奇怪他们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你没有听错。不过,我见你脑子不太好使,还是换个人来听!”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体也重重砸在了地上,只有颈侧的伤口在不断往外喷洒着血液。 黄三死了。 亲眼见到这一幕,流寇们顿时面色大变,一个个皆是咬牙切齿,狰狞着嘴脸朝他们杀来。 江宁珂朝后扬了扬手。 上百名黑云骑将士便猛然从人堆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地加入了战局。 久经沙场的将士与几十个流寇对上,不过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很快,那群流匪就被一个一个地绑了起来,押着跪在地上。 “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与我们作对?” 问话的人显然在流寇中尚算有话语权,他死死盯着徐牧,眸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你们是军中的人!” 江宁珂眉梢微扬,重新看了对方一眼,问道:“你们又是何人,竟敢在此草菅人命?” 她才刚问完话,就见方才遇见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突然冲了出来,手中握着也不知从何处捡了的横刀,直直地插入了那流寇的心口。 仿佛是为了让他死透一点,她反复抽出连捅了好几刀,速度之快准狠,连身侧的黑云骑将士都来不及反应。 “哈!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 那女子见成功杀了一个,转脸就朝着第二个人举起手中长刀,想要继续方才的动作。 这回将士们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阻拦,将人死死地摁在地上,夺了她手中的刀,一把捆成粽子丢在了一侧。 “啊——杀,让我杀了他们,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杀了他们!” 那女子被捆缚住,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抬眸向江宁珂苦苦哀求着。 江宁珂不由有些怔愣,她方才见这女子眸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刻骨的恨意。 “你是何人?为何要杀他们?” 那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疯癫了起来,痴痴地笑着,手指遥遥指着一侧架起的火堆,干涩的眼中竟流下了几滴血泪。 江宁珂顺着视线看向了远处那个空荡荡的火堆,心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点一点清晰开来。 第100章 易子而食 见到此状,那群流寇们立即出声叫嚣,企图掩饰面上的慌乱。 “这就是个疯子,逢人就想杀,你快将我们放了!否则,后果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子能承担得起的!” 徐牧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将那叫嚣的流匪给踢晕了过去,洒落门牙两颗,他冷声喝道: “老实点,我主子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宁珂见这群流寇始终不肯老实说话,便将目光移向了先前救下的汉子们。 那汉子当即站了出来,跪在地上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满目感激之色。 “多谢诸位相帮!救命大恩实难相报,还请诸位留下姓名,待王某安置妥当,定上门报恩!” 有他带头,身后的一群人也都呼啦啦地跪了下去,一个劲地砰砰磕着头,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徐牧将人扶了起来,拱手道:“这位是我家主母,她见你们妇孺落难,心下不忍,这才吩咐我们出手相助。” 那汉子又连忙朝江宁珂深深行了一礼,口中直言感谢。 江宁珂见男子目光清正,眸中感激不似作伪,便问道:“发生了何事,先生不妨说来一听?” 那汉子看向流寇,不禁咬牙切齿道:“在下云州王朗,此番因灾荒断粮,携家眷南逃至此。” “王某与这伙人素昧平生,方才他们径直举刀冲来,口口声声竟是要吃了我们的婆娘孩子,这实在骇人听闻!” 江宁珂微微瞪大了眸子,扭头看向那群被捆绑着的流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吃人? 想到山上遇见的尸骨,那堆焦黑的木头,那个满是恨意又癫狂的妇人,她脑中纷乱的线索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这么一一串联了起来。 她不禁看向远远躲避在外侧的难民们,想起徐牧先前所说的话,卖了婆娘孩子,换吃的。 所以,不是她想象中的将人卖去做了奴仆,而是…… 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涌上心头,她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捂着心口快速地眨着眼,消化着那令人胆寒的信息。 良久,她突然疾步走到那火堆旁,用木棍拨开上面掩盖着的枯草,竟真的有个洞出现在眼前。 那洞里满是焦黑的尸骸,有残缺的断骨,有……孩童的骨头。 她神色怔怔地盯着那只婴儿的头骨,见上面竟还有人的齿痕,面色蓦地惨白如纸。 “呕——咳咳!” “夫人!” 徐牧手足无措,心中担忧无比,此时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暗怪将军不在身侧,让夫人受到如此惊吓。 江宁珂摆了摆手,在旁边吐了一番,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易子而食、易子而食! 何其荒唐! 简直是畜生行径,虎毒尚且护子,人毒不堪亲! 以前只听闻过春秋时期,州城被围,城内百姓饥饿之下易子而食,析骸而炊。没想到,此等泯灭人性的事竟然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她颤抖着唇,低声道:“徐牧,拿刀来。” 徐牧咬了咬牙,还是低头听命,将手中横刀递了过去。 江宁珂的眼眶早已红了一圈,就这般任一滴晶莹的泪从脸颊滑落,她持着横刀向那群流寇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眸中杀意越来越盛。 “你、你想做什么?你可知我们是……呃!” 不需要知道你们是谁,你们该死! “女侠,好汉饶命,我……呃!” “不要、不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只要你们这群畜生的命! 一刀,两刀,直到几十个流寇皆被处死,她才松开微微颤抖的手,一把将横刀掷入地面。 场面霎时噤若寒蝉,连那个癫狂的妇人也安静了下来,哆嗦着唇满脸是泪。 良久,江宁珂才抬眼看向那群流民,眸中杀意有如实质,吓得他们慌忙跪地磕头,连那头上都砸出了血花,也不敢有丝毫停顿。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俺们没吃人,俺们只是被逼的,这群流寇硬抢,反抗就要连俺们一起吃,俺们实在是护不住婆娘和孩子啊!” “大王,只有……只有他吃了!俺们可以作证,只有他吃了一块!” “俺没有,俺没吃!俺、俺只是太饿了,饶命,饶命啊!” 徐牧拔起刀,躬身道:“夫人,让属下来处理,您先去歇息片刻,莫要为了这群畜生伤神。” 江宁珂的眸光顿了顿,点头道:“也好。” 她实在是懒得多看这群污糟人一眼。 平复一番心情,她抬步走到那个疯女人身边,吩咐将士将人解绑,没想到那女人刚被松开,就立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绝望又痛苦,听得人心头滞涩难言。 她边哭边用力磕着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心头的感激与哀恸。 “奴谢谢恩人为幼子复仇!奴感激不尽!” “恩人,带奴走罢!奴愿为恩人做牛做马,绝无二话,便是让奴去死,奴也心甘情愿!” “你没有疯。” “奴若是不装疯卖傻,如何能让这群人消除戒心,奴誓要为孩儿报仇!如今恩人替奴销了仇恨,奴只愿死心塌地侍奉恩人!” “侍奉倒是不必。” 见那女子眸光灰暗,显然生了死志,江宁珂淡淡道:“若是无处可去,便跟在我身边。” 那女子怔了怔,抬手擦干眸中泪意,郑重磕了个头:“奴谢恩人收留。” “你唤什么名字?” “奴夫家姓吴,旁人都唤奴一句吴三娘。” 停了一瞬,吴三娘的眸中闪过一抹恨意,又极快地补充道:“奴嫁人前姓许,夫人唤奴许娘子罢。” 见她神色痛苦,江宁珂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忍再追问下去。 “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我为你改个名,唤作许期,可好?” 许期抬眸看向面前这个极美的女子,只觉得她的心地比那张绝伦的脸还要美上数倍。 她垂下眸,狠狠眨落眼中感激的泪意,将头深深地匐向地面。 “许期多谢主子赐名!” 江宁珂点了点头,抬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不喜身侧之人动不动就跪地行礼,日后不必如此。” 许期的眸中再次眨落了一滴滚烫的泪意。 直到多年以后,她仍然能够清晰无比地记起今日,是那个眸中带怜的绝美女子,成为了她人生中最黑暗时期的救赎,赐予了她新生。 “……小姐?是、是小姐吗?” 二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干哑的嗓音,那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激动与难以置信。 第101章 丫鬟暑衣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跑上前来,双膝一软就跪在了江宁珂面前。 她头发凌乱地盖在脸上,泪水与面上的脏污泥尘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不清面目。 见对方眼中满是陌生,女子抬手连忙抬手将头发捋至两侧,哭道:“小姐,奴婢是暑衣呀,您不认得奴婢了吗?” 听到这个动静,吴双突然从黑云骑的队伍中匆匆跑了出来,看着地上的女子,满脸震惊。 “暑衣?你怎会在此?” 听到暑衣这两个字,江宁珂才从记忆中险险提取出这个人来,可看着面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女子,她还是大吃了一惊。 实在是对不上号啊! 当初匆匆与大房分开,他们就有意识地只带上了几个护卫与他们的家眷。 至于丫鬟奴婢们,四人商量了一番。 一是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太过了解原主,很容易发现他们的端倪,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二是他们的手中也没分得多少粮食,自己都不知能吃到几时,又哪来的底气带上别人? 好在这群人也并未提出要跟随他们离去的想法,于是,他们就这般利索地分开了。 可江宁珂没想到,竟会在此处再次与他们相遇。 她抬眸看向那堆人群,细细扫视了一圈,也未再看见其它熟悉的面孔,心中突然有了几分猜测。 “暑衣,我祖母与大伯他们身在何处?” 小丫鬟一听,哭得更惨了,她抽噎了半晌,才呜咽道:“小姐,我们与您分开后,就遇到了一队黑衣人,老夫人和侯爷他们都……都被杀了!” “奴婢趁乱躲入了四散逃开的乱民中,这才逃过一劫。” “……只剩你一人了吗?” 暑衣的语气中有些不确定:“奴婢逃跑时,只瞧见老太太与侯爷夫人相继死于刀下,至于别的人,皆是慌乱地四处逃窜,奴婢也不知他们是否得以活命。” 江宁珂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泛起了点点道不明的情绪。 根据记忆反馈,无论是对老太太,还是对大伯夫妇,原主都是又惧又怕的。 老太太当年生她爹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老太爷就纳了几房妾室,再也不肯来她房里,老太太便将这怨恨悉数记在了她爹的头上。 嫁了渣男,还要恨儿子。 对于这老太太的脑洞,江宁珂也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他爹又看上了在别人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也就是她娘的原身,第一次一改软弱的性子,坚持着要娶。 就这般,他们这一家子完美地登上了南阳侯府主子们的厌恶名单,处处受到欺压,从来没得到过一个好脸。 连带着侯府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暗暗瞧不起他们,敢同他们叫板。 关系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更不提在分别时,她们还那般刻薄地欺辱过她娘。 因此,得知这些人的死讯,江宁珂的心中可以说是一点悲痛也无,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再费心地想如何与他们相处了。 但若说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倒也不全是,毕竟记忆中如此熟悉的人,突然变成了灰色头像,她的心头还是免不了升起一丝怅然。 这世道,想活着,真的太难了! 江宁珂叹了口气,见女子原本圆嫩可爱的一张脸,如今都已经瘦得都脱了相,连裸露在外的手背,也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肉。 她微蹙眉头,不禁轻声安慰道:“快起来罢,莫怕,日后有我,必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小姐!” 暑衣眸中泛起感激之色,跪在地上哭着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能寻到您,当真是万幸!” 江宁珂示意吴双将人扶起,让她喝了几口水,才细细问了一番她在路上遇到的事。 原来暑衣当初趁乱逃走后,辗转走到了邓州,又险些被歹人欺辱,是王朗一行人在因缘际会之下将她给救了。 为此,他们那好几个汉子都还受了伤。 “小姐,多亏了有了这些好汉,否则,暑衣定是见不到您了!” 江宁珂深有同感,她转头看向王朗他们,见对方眼眶通红,正紧紧握着那位腹部中刀的妇人的手,含泪呼喊着“月娘”。 先前那被吓傻的孩子也哇哇哭了起来,将小手笨拙地捂在母亲的伤口处,满脸是泪,哭音悲切。 “阿娘,阿娘,别丢下东儿,东儿害怕!呜哇哇哇~” 她连忙快步走过去,见那妇人已经面色苍白,腹部被染红了一片,若是再不进行医治,只怕不久就要殒命了。 “徐牧,你去前面那村子里看看有没有大夫,若是有,便请一个过来。” “是!” 徐牧听完吩咐便迅速离开了。 王朗听见声音,见他们愿意出手相助,当即就跪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夫人大恩,王朗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快将令夫人放平,我们先替她止血。” 江宁珂没有与他客套,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妇人的伤处,好在那黄三挥刀时被王朗拼命阻了一下,力道削减了不少,这伤口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只是不知有没有伤到脏腑,若是伤到了,就依目前这个条件,只怕是救不活了。 她装作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截棉布,小心地铺在妇人的伤口上,又抬手让吴双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将其按压在伤处。 做完了这些,她又觉得还不够,四处瞧了瞧,捡了一块重量适中的石块过来,压在包袱上,进行简单的压迫止血。 王朗见她停了手,红着眼圈问道:“恩人,这般便能救命么?” 江宁珂动了动唇,想说得等大夫来看看才知道,可是看着这对父子脸上的希冀,她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空间中是有药物,可这天下可怜人如此之多,难道要她一个一个去救么? 她手中的药是有限的,又如何能救得过来? 这群人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她已经出手助过他们两次,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抿了抿唇,将眼睛瞥向别处,想将那冷硬的话吐出来,眼前却闪过男童那双满是泪痕的晶莹眼眸,舌头蓦地打了个转,到嘴边的话又变了音。 第102章 云州煤矿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有一祖传药丸,对外伤颇有奇效,只是……我只余下一枚。” 你要用什么来换? 王朗当即哀求道:“不论内子是否得救,在下都感激不尽,日后王朗定为奴为仆,赠上家财,任凭恩人差遣,绝无二话。” “大哥,你怎可为人奴仆?这位夫人,我愿代替我大哥,只求您救救我们嫂子!” “我来替!” “不,我来!” 王朗却当机立断地开口喝止了他们:“住口,不许再添乱。” 江宁珂这才又正眼瞧了瞧对方,心中暗暗点头。 肯为了救妻子而自卖为奴,当得上有情有义;又有弟兄肯为他舍生取命,此人不简单。 罢了,就当是用一粒药丸买了一个忠心的下人罢。 她不再吭声,假意又从袖中掏出了一粒红色的小药丸,就着水喂入妇人的口中。 那是战术包中的云南白药里配备的保险子,一盒就这么一粒,上次顾砚磕破了头,用掉了一粒,这次又用了一粒,她手中便再也没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应该要找个时间好好抽个奖。 此举倒是让一旁的暑衣一头雾水,他们侯府何时有了这等祖传药方?她竟从未听说过。 转念一想,老侯爷常年征战沙场,这许是他老人家得到的不传秘宝。 想到小姐为了她,如今连此等宝物都拿出送了人,她不禁又盈了满眼的泪水。 “大哥,这、这么小的东西,真能救嫂子吗?会不会……” “不可胡说,恩人没必要害我们。” 王朗在见到那枚精巧的红色药丸时,便知眼前的女子并未骗他。 民间的药丸向来都是硕大难咽,需切成几份才能咽下,能将药丸做得如此精致而又不失药效的,确实当得起祖传二字。 想到方才女子所言,此药只余一颗,他心头不禁一颤,如此珍贵的药物,恩人就这般舍给了月娘,让他如何报得起这恩情! 便是他卖了身又如何,这天底下,人命最是不值钱。 想到这里,他心中暗暗作出了决定。 不论此番能否救回月娘,他定会死心塌地效忠恩人,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回报上一二。 江宁珂喂了药,也做不了什么了,她索性去吩咐将士们去将路上的尸体埋了,以防曝尸荒野生出疫病。 再让几人去伐木帮着做上几个担架,好安置伤员。 吩咐完这些,她走回月娘身边检查了一下伤口,见出血量小了许多,想来是止血有了功效,接下来只管等大夫来便是。 侧眸见王朗始终守在妻子身侧,目不转睛,她的眸中又升起了几分赞赏。 这世间也并不是没有爱重妻子之人! 看来,先前的确是她太过固步自封了。 也不知顾砚在朗州如何,那汪见山可有设陷阱为难于他? 脑中思绪纷飞,她突然又回想起先前王朗介绍自己时说的话,脑中一个激灵。 云州王氏? 如果她没记错,云州盛产煤矿,便是在现代也是个以出产煤矿而闻名的地方。 若是有人能为她挖到煤矿,那她的玻璃与化肥…… 想到此,她又重新看了一眼这父子俩,眸中多了几分隐晦的热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呼风唤雨,缺什么来什么! “王朗,我听闻你们云州盛产煤矿?” “恩人,何为……没矿?” 江宁珂噎了噎,转念一想,古时候许是不叫这个名,她又不死心地问道:“便是黑色的石头,可以烧的那种,是叫……石墨?” 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神,她闭上了嘴,不禁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电子提示音。 叮!你的女主体验卡已经到期,谢谢试用! 罢了,许是还没开采出来,待日后再让他去寻便是,至少有个本地人好办事。 思索间,徐牧也已经带着一个老大夫从前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禀道:“夫人,这位是村里的大夫。” 江宁珂不再多话,让大夫去给月娘看诊,自己则听着徐牧继续回禀。 “前方便是白溪村,属下已经同村中的里正交涉好,可让我等借宿一夜。” “可打听了渡船?” 说到这里,徐牧蹙眉道:“夫人,那渡船小得很,一次只可容纳百余人,人多恐会翻船。” “有几艘?” “只有两艘,我们只怕得分两日走。” 江宁珂也拧了眉,叹道:“也只得如此了。” 看来得空还得研究一番如何造船,他们日后不论是出行还是运货,大船都是刚需,如何能让这小小的渡船误了事。 一旁那大夫此时也已经给月娘看了诊,眸中却满是惊奇:“怪哉!怪哉!你们可是喂她吃了什么药物?” 见他脸色古怪,有的人心中就慌乱了起来,低声问道:“大哥,难道是那药有问题?” 王朗的拳头也紧张地捏了起来,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那老大夫却是摇了摇头,惊叹道:“此伤甚险,只差一厘便深及脏腑,且血流不止,按此下去当时药石无医才是。” 听到这里,东子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连带着王朗的眼圈也红了几分。 “可老夫却发现这伤者的出血量正极速减少,照此下去,伤口定能很快愈合,当真稀奇!” “她服了何药?这世间竟有此等活死人,肉白骨的药物,不知老夫可有幸一观?” 听到这里,王朗的面上已是一片喜色,他扭身看向江宁珂,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带着儿子跪下去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他身后的汉子们也毫无例外,皆神色感激地跪了下去。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江宁珂显然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跪地磕头的场面,她摇头阻止道:“好了,莫要如此行礼。既已无事,我们便前去白溪村暂歇罢。” “是!” 大伙儿收拾了行李,抬起装着伤患的简易担架,浩浩荡荡地就往白溪村行去。 而他们没注意到,流民中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见他们走远,便悄悄退出了人群。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流出的冷汗,拔腿就开始没命地往山中奔去。 第103章 沆瀣一气 白溪村后山往西再行十里地,有一个灰色的三不管地带。 那是一条被群山斜斜挤出来的小山涧,里面五方杂处,鱼龙混杂。 不仅仅设有青楼、赌坊等声色犬马之地,还有各式各样被朝廷管制着的铺子皆是大摇大摆地设立在此。 诸如铁匠铺、牛马行、私盐铺等等,甚至专门用来雇佣杀手的神秘组织——铁手团也在此活动,俨然是一个黑市。 至于此处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全因这座庞大的武雪山脉。 此山根系极广,小路错综盘杂,各个山头便蓄起了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子。 朝廷屡屡派兵剿匪失利,加上今年北境战乱,兵力不足,便索性由了他们去。 此时,那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就一路狂奔来到此地,跌跌撞撞地冲入了一家无名青楼。 “哟,这不是四爷吗?怎么跑得这么急,快让奴家来给你擦擦汗~” 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却冷不丁被陈老四给推了个趔趄。 “唉哟~可摔死老娘了,好你个陈老四……” “快、快别废话,出大事儿了,我大哥呢?”陈老四用手撑着腿,急急喘了几口气,发白的脸才有了几分血色。 那老鸨虚虚伸手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还想再说些什么,男子便已经蹬蹬蹬地上楼去了。 “你个仙人板板,上赶着投胎呢?” 伴随着老鸨的骂骂咧咧声,二楼的门被猛地从外推开,床上正交缠在一起的二人同时顿了动作。 孟豹的长臂还紧紧掐着女子的纤腰,霎时怒目瞪向门外,怒道:“滚!” “大哥,不好了!” 陈老四连忙背过身去,慌张道:“黄三和陈江都死了,咱们要如何向范都头交代?” 话音落下,孟豹身前那东西瞬间就疲软了下去,他一把推开女子的臀肉,翻身跃下床。 也顾不得自己光裸着下半身,抬手就揪起了陈老四的衣领,怒声问道:“怎么回事?” …… “贵人,听说你们绞杀了那些恶徒?” 白溪村内,头发花白的里正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在下首,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江宁珂点了点头:“自然,他们敢做出这等残虐不仁之事,一刀杀了都已是便宜了他们。” 话一说完,江宁珂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仅仅是面前的里正,连那些那围在院外的村民们,在听到此话的瞬间就陡然苍白了脸色,人群中隐隐还响起了悲泣声。 “完了,这回完了!当家的,咱们该咋办?” 已经有妇人捂着脸惊恐地哭出了声。 她身边的男人也慌了神,匆匆道:“快走,我现在就送你们娘俩出去避一避,走!” 随着这一声“走”字道出,村民们一下都乱了起来,不断地有妇孺的啜泣声响起,人群骚乱一片。 江宁珂眉头蹙紧,追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诸位不妨细细说来。” 里正闻言,唇角抖动了几下,忍着背脊生出的冷汗,颤声道:“那陈老四刚从我们村离去,他定然看见你们杀人了!” “贵人快走罢,此消息只怕立刻就会传回玄鹰寨,待山匪杀将下来,我等只能等死了!” “山匪?不是流寇?” “一开始确是流寇,可那伙流寇来了几月有余后,便与盘踞在武雪山中的山匪沆瀣一气了!” 江宁珂心里咯噔了一下。 若是几十个流寇,他们杀了便杀了,不会有人来寻仇。 可若是山匪,那就不一样了。 一个山寨,规模小的有百余人,大的足有上千人。 他们各自划分区域,向下头的村子收缴粮食,绝不允许村民反抗。 若是有山匪被杀,那是更是不得了,杀人者必将遭到惨绝人寰的报复。 如若不然,今日你杀他一人,明日你又杀他一人,那日后谁还怕山匪,谁还肯乖乖缴粮? 这事儿若当真与武雪山中的山匪扯上了关系,那怕是难以善了了。 “您怎知他们与山匪勾结?”江宁珂神色凝重了下来。 “贵人不知,那流寇一开始先是抢食流民的孩童,后来吃人肉上了瘾,又嫌他们肉少,便来我们村偷,我们一连失了好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院外的哭嚎声陡然更悲惨了些,听得人心头发紧。 “连我最小的乖孙孙也……” 说到这里,里正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眸中迸射出了强烈的恨意与痛苦。 “后来,那些流寇被我们抓了个现行,当场就杀了好些个。没想到……一夜之间,村里那些动手的那些人家,皆被屠戮殆尽!” “若不是老朽是这村中里正,他们有所顾忌,只怕也没得命在!老朽亲眼见着,那屠杀的人里头有几个是平日里来收粮的玄鹰寨的匪徒。” “原来如此。”江宁珂闻言,紧紧拧起了眉头。 徐牧插嘴道:“人是我们杀的,与你们并无关系,你们只管让他们来便是,我们不怕他们寻仇。” 门外的村妇却已经哭出了声:“他们不杀我们,他们要吃我们的孩子!” “这群流寇吃人吃上了瘾,那陈老四方才便是来威胁我们交人的,如今事情到了这地步,只怕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贵人,你们快走罢!” 说完,里正又转身看向村民:“你们也走,回媳妇娘家去!若是无处可去的,便去县里凑合两日。” 江宁珂沉了脸色,问道:“老爷子,你可知那玄鹰寨有多少人?” 既是已经如此,那她不妨彻底剿了那山寨。 武雪山脉根系极广,虽说将里头的山寨尽数剿灭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但区区一个玄鹰寨,灭了又何妨? 至于别的山寨会不会趁机相助…… 江宁珂在心中细细思索了片刻,不可能。 五百黑云骑,只要表明了立场,别的寨子就只会冷眼旁观,等到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时,再考虑是否跳出来分一杯羹。 见主母面色不好,徐牧连忙开口道:“夫人放心,小小山寨罢了,今夜属下带人去端了便是。” 里正闻言却是大惊,连忙劝道:“贵人,那玄鹰寨足有千人,地势也极偏,小路众广,根本剿杀不尽,到头来惹怒了他们,我们整个村子都得被报复屠戮一尽啊!” 徐牧听完,面色也有些沉重。 区区千人罢了,他们黑云骑五百勇士,轻轻松松便能剿杀了去。 可若是这些人往山里一钻,那便是泥牛入海,纵虎归山。再想抓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这……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略施小计即可。” 江宁珂清冷的嗓音在室内淡淡响起,带着几丝薄怒。她转头看向里正:“还请您带我们前往后山。” 第104章 引蛇出洞 玄鹰寨与外人所想不同,只有一片茅屋。 光从外表上看,别人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贫困村落,只是这村落中隐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孟豹与陈老四两人急匆匆地从山下跑了上来,面色十分难看。 “孟老弟,何事匆忙?可要兄弟我替你镇一镇场子?” 坐在院中烤肉的一个魁梧汉子抬了抬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屑。 若不是这二人与他沾亲带故,他是真看不上这等货色! “范都头,山下不知打哪来了五百人,把黄三和陈江都……都给杀了!” “什么?” 范由一把扔掉手中的烤得半熟的一截人腿,站起身:“可打听清楚了,是何人所为?” 这二人都是他手下的队长,此番无故死在外面,他要如何向上头交代? 不过是下山抢几个人而已,怎会出事! 孟豹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范由不耐烦地就想一脚将这怂货踹下山去,转念一想又压下了心头的不耐。 这人怎么说也是玄鹰寨的大当家,若是他真踹了这么一脚,只怕他们日后要生嫌隙。 强忍着急躁,他又催促道:“你倒是快说!那是何人,如今在哪?” “陈老四,你快一五一十地将看到的事情说来。” 孟豹哪知道那是何人,他甫一知晓山底下来了五百人,心中便慌乱开来,觉得定是朝廷发现了他们的勾当,派兵剿匪来了。 这不就着急忙慌地往山上报信呢吗? 陈老四捂着被大当家踹疼的腿,龇牙咧嘴地说道:“小的过去时,只看见他们的尸体一排排躺在地上,陈队长的身上都是被捅出来的血窟窿……” 等他把看见的事情说完,范由心中沉怒,猛地抽出腰间的横刀,眸中露出噬血的恶芒。 “竟敢杀老子弟兄!” “孟豹,你这就派人随我下山去会会这伙人!那白溪村的一群田舍汉竟敢收留他们,今夜我势必要将他们村的孩童尽数抓来!” “范都头,您可冷静冷静,这些人足有五百之数,我们……我们寨子里拢共也就一千人,这若是打起来,可如何收场?” 江湖处处是争斗,若是别的山寨得知他们刚打了一场恶战,势必会伺机来咬下他们一块肉! 孟豹连忙劝说道:“况且,这消息还没确认清楚,这群人一听就不是什么难民,您就不怕是朝廷……” 范由闻言动作顿了顿,心头也如浇了一盆凉水般冷静了下来。 “那依你看,怎么办?” “范都头,咱们先带几个弟兄下山偷偷去看看,如果消息是真的,您就快些避避;若是假的,咱们再回来喊人不迟!” “那你速去点人,咱们下山去看看!” 范由挥了挥手,眉心依旧紧拧。 虽是觉得定不是朝廷派兵来,可他心中总是冒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白溪村的后山。 范由远远一瞥,便瞧见那后山的山脚下坐着一个容貌迭丽的小娘子,不由心中一荡,一时脑中的什么思虑也尽数忘了。 那小娘子虽是低着头,可光是那一截露出来的雪腻脖颈,便足以让他看得心猿意马。 更不提那娇娇俏俏响起的嗓音,连发怒都是如此动听。 “真是晦气!一早上便遇到这些不长眼的流寇,待我到朗州寻到表兄,定要雇上杀手将这里的流寇尽数诛杀!” 范由扬了扬眉,心中的防备倒是降低了几分,这小娘子看着就是个被宠坏了的深闺小姐,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这样的女子,玩起来才够劲! 想象着那如玉小脸在身下哭泣承欢,那细皮嫩肉在掌中轻轻一掐便能泛起红意,他身下那物突然就有了抬头的意思。 可惜,还有五百壮汉在村里虎视眈眈。 范由生生压住了眸中的欲火,只恨自己听信了孟豹的鬼话,没带够人。 否则,他现在便能将那小娘子掳来狠狠玩弄一番! 孟豹心中也后悔不迭,他游荡花丛多年,如何看不出这小娘子的绝妙之处,二人此时都十分默契地在心中生出悔意。 只见那小娘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满面羞红,眼泛情丝,娇嗔道:“待见到表兄,我就要同他成亲了。暑衣,你说我爹留给我的那些嫁妆,会不会被陆伯母嫌弃?” 美人眼波流转,暗自神伤:“爹爹去了,如今剩下这些银钱与我,便是再多又有何用?” 短短两句话,给窝在树丛中的二人心中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范由耳中回想的是“朗州”、“陆伯母”几个字,心头豁然开朗。 原来是去投靠朗州陆家的,那陆榷税使几日前便已经上了西天,此时陆家一落千丈,正乱着呢,哪有空来管这档子闲事? 当真是天赐良机! 而孟豹则满心满眼都是美人口中所说的“嫁妆”、“再多的银钱”字眼,眼中露出赤裸裸的贪婪之色。 钱,女人,他都要了! 女子面前的瘦弱丫鬟却连忙慌张地看了看左右,劝道:“小姐,如今世道乱了,您可不能再将我们有黄金之事挂在嘴边,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真的要来抢!” 女子一听,连忙抬起皓腕轻轻掩住檀口,美眸左右乱扫,一副说错了话的模样,转念却又恼羞成怒地发起了火。 “本小姐说话,何须你一个奴婢来置喙!我表兄可是寻了五百壮士来护我,你莫要危言耸听!” 说完,她就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昂着头走回了村子里,吓得小丫鬟连连跟在身后请罪。 猫着腰的二人贪婪地看着美人离去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 半晌,他们才又悄悄地去了另一头。 这边坐卧着那五百壮士,他们不敢凑得太近,只远远瞧见那些人一个个蜂腰猿臂,身板子结实无比,不像是好欺的模样。 耳边突然传来了几道清晰的脚步声。 二人悚然一惊,以为自己中了计,正要拔刀而出,那脚步声又恰好停在了树后,仅离他们一步之遥。 随之响起的是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一注哗啦啦的水流透过树叶的缝隙浇了过来,二人猫在树丛后,一动不敢动,冷不丁便被那泡黄汤浇了个满头。 范由傻傻地舔了舔嘴角,待舌尖尝到那一丝骚味,才骤然反应过来,不由心中大怒,只想拔地而起举刀狠狠劈了这个田舍汉! 不想对方的声音却又缓缓响起,他只得强行按捺住了心头的杀意。 第105章 暗设伏兵 “什么大家小姐,我呸!” 一口浓痰射过树丛,又精准无比地正中孟豹的额头,缓缓滑落。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范由的心里竟意外地平衡了许多。 “俺老于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简直蛇蝎心肠!咱们千辛万苦地保护她,她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敢对我们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当我们是什么人!” “就是!老大,咱又不是她家的奴仆,凭啥受这鸟气?” “咱们冒着生命危险杀了那些流寇,这小娘子竟还不领情,口口声声嫌咱们办事太血腥,真是给俺气冒烟!” “就这点破事,赵四还挨了一记掌掴呢,老大,弟兄们都不想伺候了!” 那姓于的汉子抖了抖身前的物事,系上裤带,突然恶狠狠啐了一句:“那咱便不伺候了!” “老大,那咱们这一路岂不是百忙一场?” 见周边几人都讶异看过来,他笑了笑:“怎么会?那小娘子不是自己带着酬金么?好几箱子满满当当的黄金珠宝,咱们直接抢了便是。” “可陆家那边……要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咱们拿了钱财直接走人,这武雪山中山匪横行,正好给咱背了黑锅,到时候让陆家去向他们讨人去罢!” “哈哈哈哈,大哥,还是你有办法!” 姓于的汉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既然决定了,今夜我们便动手,直接将人杀了!” “得勒!” 待这群人的脚步声消失,范由才站起身子,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呸了两声。 “这般美人竟不知怜惜,真是一群田舍汉!” “哼,这群粗人,能懂什么美人!范都头,听着他们是想杀人越货,咱们怎么办?” 范由冷笑道:“既然他们想栽赃,那咱们就不能平白遭了这冤枉!走,回去召集弟兄们,今夜定要杀了这些人!” 顿了顿,他又嘱咐道:“此事务必保密,莫要走漏了消息,否则……” 孟豹拍了拍胸口,狞笑道:“范都头尽管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 那可是好几箱子满满当当的黄金珠宝,怎能被别人知晓! …… 江宁珂怒气冲冲地走回院子,刚关上门,就立刻鬼鬼祟祟地扒着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 见徐牧几人已经上山去演后半场了,她心下一松。 笑着看向暑衣,问道:“怎么样?我演得够不够刁蛮?” 暑衣满眼都是晶晶亮的崇拜:“小姐,您可太厉害了,您方才一生气,奴婢一时都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江宁珂噗嗤一笑,眸中满是狡黠:“如今已经引蛇出洞,接下来便是暗设伏兵了!” “小姐,那些人会相信我们吗?” 江宁珂扬了扬眉:“落魄的美人与数不尽的钱财,如此大的诱惑,如果这都不来,那他们还做什么山匪?” 是夜,林中枯树的树叶还未落完,树冠在阵阵秋风中被扯得摇摇晃晃,如同一团团婆娑黑影。 刚过子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白溪村突然燃起了熊熊火光,隐约还传出了村民们惊慌的呐喊。 “走水了!快打水来!” “是山贼来了!快跑!呃——” “娘——呜哇哇~” 村口聚集的流民们吓得纷纷往外奔去,生怕跑慢一步,就被那穷凶极恶的山匪给索了命。 范由听到这动静,眸中立刻就迸出了精光。 他站起身来,淫笑道:“孟豹,你带着弟兄们去对付这伙人,我去救救那小娘子,此番保准她对老子死心塌地。” 孟豹听了也不犹豫,招呼着弟兄们举刀就往那抬着一个个大箱子的重重黑影杀去。 不料他们还未入村中,跑在前面的山匪就扑通扑通地踩空掉入了深沟,有的人则直接被麻绳捆缚着倒吊在了树下,一晃一晃像个鬼影。 霎时鬼哭狼嚎一片。 突然一阵喊杀声从左翼斜杀而入,那些人一刀下去便是鲜血飚溅,胳膊腿儿乱飞,勇猛异常。 “糟糕!中计了!” 孟豹眸中迸射出熊熊怒火,他大声吼道:“前面有陷阱,别往村中去,给老子回头,杀了这群王八犊子!” 说完他就带头往回冲去,还没跑上几步,他就顿在了原地。 无他,背后亦是一群气势汹汹的汉子,他们被包围了! 这群大汉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地往里杀,他们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恨!可恶! 徐牧此时已经带着五百黑云骑轻轻松松地就将包抄的范围圈不断缩小,他口中喊道:"缴械不杀!都给老子站着别动!" 孟豹大怒,朝着惊惧的山匪们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护着我杀出去,真以为缴械能活吗?” 话音未落,他脖子上就插了一根弩箭,连带着半个脑袋都被削了下去,弩箭的尾翼还在嗡嗡作响。 吴双双眼放光,摸了摸手中的弩弓,站在半山腰大喝:“谁再敢乱动,我就射死谁!” 大当家一死,山匪们顿时就没了主心骨,一时都惊得傻愣在了原地,惶惶不安。 有机灵的则乱窜着想找一棵大树躲避,可惜还未靠近,就被吴双无情的一箭给射穿了脑袋。 若是有人此刻敢细看吴双的神情,就会发现那张脸异常兴奋,只恨不得多来几人,好让他练一练准头。 “老子再说最后一次,缴械不杀!否则,别怪我们无情!” 徐牧一刀削去面前朝他砍来的山匪脑袋,恶狠狠地喝道。 “别相信他们,咱们做山匪的,被抓了还能有个好下场,快拿起刀……” 陈老四还想鼓动一二,可惜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挂了一支箭矢。 血肉横飞。 顷刻间,场内活着的山匪已经不足五百人,而黑云骑将士毫发无伤。 如此明显的战力对比,狠狠地震慑了这群乌合之众。 “还有人想说什么,尽管说来!”徐牧的眼中满是杀意,冷冷地盯着这群人。 山匪们也彻底不敢妄动,他们纷纷跪下,扔了手中的刀,瑟瑟发抖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边徐牧等人正在捆缚缴械的山匪,那边的范由远远看见山上的动静,便知不妙。 此番定是中计了! 他咬牙切齿,却没有傻傻地往回冲,而是脸色一横,一股脑往江宁珂的院中奔去。 既然是设局,那这个女人,定是这群人的主子! 待他将人拿下,又何愁逃不脱! 第106章 久等不归,我来接你 江风阵阵,月色惶惶。 漆黑的沅水上驶着一艘巨大的商船,正逆流往白溪村缓缓而来。 顾砚负手立在船头,眸光向远,看向河岸边印着的点点明灭火光,眉心微蹙。 “顾大哥,江风夜寒,您还是入船舱中等着罢,莫要受凉了!待靠了岸,爹爹会来通禀您的。” 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子手中捧着一件男式大氅徐徐走来,伸手就想温柔地为男子披上,却被他冷如冰霜的目光给定在了原地。 “退下。” 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与他看另一个女子的眼神截然不同。 蔺如莹心中难堪,却又觉得十分不甘。她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与郡王说上话,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她轻轻咬了咬唇,柔声道:“您是如莹的救命恩人,如莹只是担心您着了凉,这才言行无状了……” 口中说着,她微微别开头,眸中露出了一抹委屈之色。 顾砚却根本无暇理会什么委屈的女子,他快步走回船舱,对于海吩咐道:“加快行船速度,岸上恐有不对。” 他抿紧了唇瓣,目光紧紧盯着岸边,仿佛整个心神都已经往那头飘去。 迫不及待地想见那个人。 疾行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白溪村渡口,此时那村中传来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辨,似乎隐隐还有刀剑相击之声。 早在听到动静时,顾砚便有一种奇妙的预感,阿珂就在岸上,他心中起了几分燥意,甚至等不及商船靠岸,就施展轻功点水而去。 “顾大哥!”蔺如莹眸中满是担忧之色,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一路上,她费尽心思地寻找机会,也才堪堪与安郡王说了不足十句话,甚至有一半的功夫对方都是不搭理自己的,真正回应她的也皆是冷漠之语。 这让她的心头泄气不已。 她自认虽貌不及那个女子,可她爹说得对,天下百花,各有千秋,你有你的明艳动人,她有她的知情识趣。 这天底下的男子就没有不偷腥的,只要她入了郡王的眼,后半辈子定是不缺荣华富贵! 可,这郡王为何就是不肯正眼瞧她!难道真的要让她学家中姨娘那般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蔺如莹的脸颊迅速飞起了一抹红意。 她跺了跺脚,扭身跑回了船舱。 顾砚接连点踏树梢枝叶,一口气行至村外,恰好听见一道自后山上传下来的吼声:“缴械不杀!” 声音中气十足,是徐牧。 想来那头应是没有什么大事,他足尖微顿,转头看向这个村落,见里头只余一院中还燃着烛火。 一道纤长的身影朦朦胧胧印在窗边,只看了一眼,他的心脏就陡然急速跳动了起来。 是阿珂! 江宁珂此时正冷眼看着房内持刀站着的几道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范由见女子的脸上没了白日所见的娇气蛮横,反倒是换上了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心中又怎能不知被她给耍了? “好你个贱人,竟敢骗老子!老子定要将你抓回去,再当着你未婚夫的面好好玩弄一番,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他顿时大怒,只想将面前这个女人狠狠凌虐一番,好撕下那张面皮上的挂着的似笑非笑。 听到这番恶心话,江宁珂忍住作呕的冲动,依旧稳坐于桌案后,只微微抬起眉梢,语带嘲弄:“就凭你,也配?” “等老子上了你,你便知配不配!” 范由已然穷途末路,便再也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眼生恶光举着刀就朝江宁珂砍去。 只是他甫一靠近,便觉得眼前一道蓝光闪过,紧接着腹部就传来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顿时就抽搐着身体倒了下去。 顷刻间,裤裆也渐渐濡湿开来,隐隐还有阵阵烧焦味和尿骚味传出,刺鼻难闻。 江宁珂嫌弃地用衣袖在鼻端轻轻挥了挥,见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喽啰面色惊恐,脸上不禁带起了几分笑意,正想说些什么,木门却“砰”地一声自外而内被击得四分五裂。 她惊愕地抬眸望了过去。 晚风猎猎,残星数点,浩渺的夜色中,男子就这般撕裂重重暗影踏入房内,手中横刀微扬,在火光下泛出森冷寒光,恍若鬼神。 那几个小喽啰连吭都未来得及吭一声,便已是尸首分离,血洒当场。 顾砚清冷的眼眸轻扫,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女子的身影,将她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一番,确认无碍,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你……” “阿珂……”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默契地顿住。 桌案上的烛火突然跃起了一圈圈的波澜,一圈比一圈扩大。 山上不时传来阵阵兵戈交击声与人的惨叫声,房内的二人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眼中只余下彼此。 许是室内的火烛不够明亮,江宁珂只觉得顾砚静静凝视她的眼眸比往日幽深了不少。 她一时有些羞赧,小脸蓦地就一寸一寸染上了绯意。 半晌,顾砚才艰难地将眸光从女子的脸上挪开,冷冷看向房梁:“还想看到几时?” “将军!” “我们这就走!” 上面霎时如下饺子般落下了数十个将士,纷纷埋头耸肩,憋着唇边的笑意将倒在地上犹在抽搐不止的范由以及尸体拖出了院外。 最后一个出去的将士还十分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院门。 室内仅余二人,气氛瞬间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江宁珂咬了咬唇,想到方才自己竟看对方看得失了神,让将士们看了笑话,只觉得两颊似如火烧,羞窘不已。 察觉到男子灼热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她率先败下阵来,忙不迭地开口打破了这一室暧昧。 “你、你怎么来了?朗州那边一切都妥当么?” 顾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女子泛着水光的嫣红唇畔,眸色渐深。 见她眼神左右乱瞟,就是不肯看向自己,此时还故意岔开话题,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不禁微微失笑。 “阿珂,久等不归,我便来接你。” 江宁珂不由想起那只在窗台上养着的小胖鸽子,顿时心虚不已:“我都多大的人了,哪里就需要人接?” “是我甘之如饴。” 第107章 沉迷男色 男子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越,却无端带上了一丝宠溺的意味。 外头分明极吵,但夜风将这句话送入耳中的时候,江宁珂还是觉得一瞬间心如擂鼓。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胀感顺着血液涌入四肢百骸,如秋水一般涨满了整池心湖。 他眉眼蛊人,一双凤眸犹如跃入了潋滟波光,就这般静静凝视着她,仿佛眼里心里都只余下她一人。 空气的温度再次节节攀升,房内只能听到烛火的毕波之声与二人身上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江宁珂悄悄掐了一下发烫的指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汪见山最近可有新的动作?” 情动之时谈工作,可以说是极其不解风情了。 顾砚突然俯身过去,将人逼至桌案边,直到女子退无可退,才轻启薄唇,答非所问:“阿珂,你这几日,可好?” 江宁珂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一时气势全失,结结巴巴地道:“挺,挺好的。” 二人靠得如此近,对方身上灼烫的气息仿佛都将她笼罩了起来,江宁珂只觉得浑身都不太自然,连忙偏过头去,绞尽脑汁寻了个借口道:“外头应该是处理好了,咱们出去看看!” 说着她就伸手想将人往后面推一推,却是半点没推动,反倒在下一瞬,手腕就被对方的大掌紧紧握住,反扣在桌案上。 二人只余一尺之隔,呼吸交缠。 顾砚静静看了她一会,突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触上她绯红的面颊,嗓音低哑:“我过得一点也不好,阿珂可知为何?” 不好……吗? 江宁珂心脏蓦地跳得飞快,只觉得手腕上被他握住的那一圈皮肉都要烧起来了。 一别不过几日,顾砚竟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看她的神情虽然温柔,眼神中却俱是满满的侵略性。 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点绛,肤色冷白,是女子都喜欢的长相。 她也不例外。 那要不…… 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不禁有些沉迷男色,颇有几分豁出去任其为所欲为的咸鱼心思。 直到徐牧的大嗓门突兀地在院外响起,无端端搅散了一室暧昧:“老于,你怎的傻站在此,咱们将军呢?” 江宁珂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抓住机会,一鼓作气朝外喊道:“来了来了!” 她垂眸避开顾砚的视线,纤长的睫羽心虚地轻颤着,趁他手松之际身子一扭就躲开了他的钳制,欲盖弥彰道:“咱们快出去罢!” 顾砚回眸瞥向地上散得四分五裂的门板,心头不禁万分懊恼。 江宁珂匆匆从房内走出,见徐牧已经带着人回来了,地上还一坨坨地丢着近五百个被麻绳捆扎的山匪,脸上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 “徐牧,今夜真是辛苦你了!快让弟兄们都歇歇!” “夫人客气,属下已经派人去接回村民了,只是这些山匪该如何处理?” 江宁珂的眸光扫向地上剩余的山匪们,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吃过人肉的,她一个也不想留,可足足五百人,全杀了未免声势太浩大了些,她不由回眸向顾砚看去。 顾砚已经从于海处得知事情的始末,他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俘虏,眸中露出嫌恶之色,淡淡吐出一个字:“杀。” 那山匪们顿时吓得哇哇叫,口中直呼方才徐牧说好了“缴械不杀”,如何不守信用! 徐牧却冷冷一笑,说道:“我向来只同人讲信用,同你们这群畜生有什么好讲?” 就在山匪们抖着身子苦苦哀求时,范由渐渐醒转了过来,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被捆缚着,再看看面前这阵仗,便知大势已去。 听见那些山匪喊着什么“言而无信”“好汉饶命”的,他当即明白这是在万分危急的生死关头,顿时也顾不得隐藏身份,连忙大喝道:“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 见那小娘子身侧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他顿时明白这个定是陆家人。 他突然摆出了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挣扎道:“你是陆家的哪位郎君?竟敢如此放肆!” “陆家?”顾砚意外地挑了挑眉,侧眸淡淡看了一眼江宁珂。 江宁珂顿时一脸尴尬,眼睫乱眨,心中暗道这不是当时情急之下借来用用吗?这山匪怎的就记得如此牢固。 见对方有了反应,范由自以为是猜对了,不由底气更足。 “我乃朗州武平军都头范由,还不快速速将我松开!”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山匪中竟蹦出了个军中之人,难道这朗州驻军已经腐烂至此? 顾砚抬步走至范由身前,神色莫测,只淡淡问道:“空口无凭,可有身份印信?” 范由挣扎着动了动胳膊,示意对方为他解绑,顾砚便一刀挑破他身上绳索,将人松了开来。 他恨恨站起身,抬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内裳上的佩章,赫然是武平军的标识。 顾砚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军匪沆瀣一气,屠杀抢掠流民,如今竟还染上了食人之瘾,怎配为人!怎配为军! 见对方眸中突然闪过杀意,范由心下大惊,连忙喝道:“武平军节度使雷连云乃是我姊婿,尔等竟敢无礼!” 江宁珂闻言面色微变,抬头与顾砚对视了一眼。 武平军节度使雷连云,此人出身武陵洞蛮,为人凶悍骁勇,文身断发,以打劫抢掠周遭节度使发家。 圣上剿他不成,迫于无奈才拜他为武平军节度使,领澧、朗、溆三州。 此人手下有两万土团军,悍匪成堆,拥兵自重,实难对付。 至少目前,他们还不计划与各地节度使对上。 雷连云此人也极为护短,野蛮无礼,向来以武力震慑,不像汪见山般好糊弄,若是被他发现,只怕他们要前功尽弃。 “原来是范都头,失敬!”顾砚突然拱手行了一礼。 见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变,范由心中微定,冷笑着道:“陆家郎君,这小娘子此番行事,可是坏了我军中机密要事,犯了大忌!” 第108章 我不听我不听 “家妹年幼,还请范都头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陆某名下还有几处田庄与铺子,愿为我军出些薄力。” 顿了顿,顾砚又补充道:“此番匪巢中缴获的钱财,在下也一并送至您府上。” 听得这人如此上道,范由志得意满之时,也不禁在心中暗唾一句“趋炎附势的市井奴”。 心思都在保命与钱财上,他就自动忽略了顾砚的那句“家妹”,只淡淡冷哼了一声。 区区陆家罢了,他还不放在眼里。 顾砚朗声告罪后,又有些不安地说道:“范都头以身犯险,实属不易,在下外泊商船于渡口,还请您赏脸一乘,共返朗州。” “也好。” 范由思索片刻,这玄鹰寨已然被剿,孟豹与陈老四双双惨死,此时若是再留在此处,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如先返回军中,看看如何掩饰一二。 不过……若是让节度使大人知晓他食人肉,说不得会怒得将他当场斩杀。 想到这里,他眸光微闪,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杀意。 此时他势单力薄,只能依靠他们回城,待到了朗州,他定要定集结人手,将这些市井奴一一斩杀,好将这事彻底掩埋。 顾砚趁机状似关心地道:“敢问此处可还有范都头麾下,在下立即便派家丁助您寻回。” 见对方态度甚是恭敬,范由一时死里逃生,松了防备,摆手道:“并无,此番出师不利,那群饭桶还不知如何交代!” 如此几句,底细便被掏了个一干二净。 不想这人上面那颗脑袋好不容易保住了,下面的这颗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斜眼瞟了瞟低眉顺眼站立在一侧的江宁珂,只觉得这小娘子一嗔一笑皆销魂,连垂首站立都如画中仙子,心中不由淫邪大作。 “陆郎君可知你们此番损了我手下多少兵卒,待我姊婿知晓,你们定是死路难逃!我看你这未过门的小娘子不错,不如让我带回去……呃——” 江宁珂连忙伸手挡脸,只觉得面前这画面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顾砚那一刀横劈下去,带了十足的力气。 范由的整个脖子都几乎被削断,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后斜斜坠在脖颈的皮肉上,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一地,也溅了一些在他身上。 只是那血色极快地与墨色袍角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宁珂不禁心头狂跳,也被顾砚身上极重的戾气给惊住,一时只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被乌云遮蔽着的月色渐渐显露出天幕,将地上的火光照耀得更明亮了些。 可她却始终看不清顾砚脸上的神色,仿佛他一直置身于黑暗的洞穴中,如一只突然醒来的洪荒凶兽,正伺机而动。 “顾砚……” 她不禁嗫嚅出声,快步挪上前,伸手轻轻地抓住他的尾指,杏眸中闪过一丝惶惑。 顾砚手指微动,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眸中似在压抑着什么,却未再言语。 只转身向静若寒蝉的几人,淡淡下令:"于海,这些人,都杀了,至于尸体……烧了罢。” “徐牧,乔装为流寇,彻底清扫玄鹰寨余孽,不得留下后患。" “吴双,打扫战场,安抚村民。” 一道道部署命令下达,几人纷纷受了命,以此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烟退下,不出片刻,场中连那吱哇乱叫的山匪都失了踪影,只余下他们二人。 顾砚这才回眸看向江宁珂,眼神变得幽深寒凉。 “……陆家未过门的小娘子?” 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问题走来了! 江宁珂连忙摇头甩掉脑中奇怪的旋律,解释道:“我只是借他们家的名头用用,并没有别的意思。” 话刚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便是为了这点事情生气?” 气得跟个走火入魔的反派似的,至于么? 她要是说自己是安郡王的人,指不定就将山匪吓得要命,不敢前来招惹;若是说个籍籍无名之辈,又从何解释黄金珍宝的来处? 陆家恰好势微,正是无人出头的时候,她装作去投靠陆家的千金小姐,才最是能让人放下戒心嘛! 顾砚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是我无能,才让你有所顾忌。” 江宁珂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写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生气”的男子,不禁目瞪口呆。 有没有搞错啊喂—— 她手指动了动,想松开手中握着的那根尾指,好好同他掰扯一番。 却被对方反应极快地扣住了手腕,像是怕她跑了一般,那力道甚足,饶她如何使劲也挣脱不开,腕上这下江宁珂也没什么哄人的心思了。 她不禁恼道:“顾砚!” 因着顾砚还未年满二十,尚未起字,所以她一向都是直呼其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此时这二字蓦地被这般含嗔带怒地喊了出来,却凭白多了几分暧昧之意。 顾砚心头一跳,连忙触电般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只觉得那带着嗔怒的二字顺着耳根渐渐钻入了心尖,带起一阵阵麻痒之意。 他悄悄瞥了一眼她的手腕,见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已经泛起了一圈红印,显得尤为刺目,不禁万分懊恼。 “对不起。” 见他认怂也极快,江宁珂只觉得一股气闷压在心口,进不去出不来,不由哼哼唧唧道:“罢了罢了,本姑娘不与你计较。” 嗓音轻甜如山涧溪流,顾砚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上面仿佛还残余着腕处温软的触感,他不由又悄悄往上面瞥了两眼。 “为何不让人去朗州寻我再来剿匪?你可知此番多险?” 说到正事,江宁珂的面色也终于恢复了些许自然,心有余悸道:“都是凑巧,事儿赶事儿的,再去通知你已是来不及了。” 想到那范由恶心黏腻的眼神,她又蹙眉道:“此番杀了他,也不知能瞒多久,若是被雷连云知晓,该如何是好?” 顾砚却是不置可否,摇头道:“雷连云此时并不在朗州,待他回来,我们早已毁尸灭迹,不知所踪。”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他夫人也不姓范,着实不必担忧。” 江宁珂不禁拍案而起:“他骗我们?” “应是他后院中某一个妾室的兄弟。”顾砚解释道:“此番他许是会派人来寻,但不会过多费心,尚能糊弄一二。” 原来是妾室。 想到这个问题,江宁珂险些将这些日子盘缠心头的纠结脱口问出,想想又觉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如找个时间灌他两壶白酒,好叫他酒后吐真言。 第109章 女俘 几日未见,二人倒是生出了许多说不完的话。 尤其是顾砚,一改往日沉闷,一句一句不动声色地,直将对方几时起床、几时用饭都套了个一清二楚。 “山上可冷?” “冷!” 江宁珂说到这里时,还十分生动地打了个哆嗦。 “尤其是早晚之时,简直是恨不得裹在被子里,幸好我带了不少棉布回去,否则此番定是难熬。” “对了,我还让秦世林去北境用盐换取一些皮毛回来,与我前后脚出发的,也不知这一路是否顺利。” 想到北境战乱,江宁珂的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只希望这些人能够平安回来。 顾砚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暗色,语气有些莫名:“他竟肯去?” “豁~你是不知道,那日我一回去,便见到……” 江宁珂小嘴叭叭个不停,只将那日回山时发生的小暴乱事件娓娓道来。 顾砚的眸光却只点在她一张一合的嫣红唇瓣上,略微失神,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二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好半晌。 在外人看来当真是恩爱无疑。 至少在站在屋檐下的暑衣二人眼中,那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一处就如同一幅画卷般美好。 待说到朗州的情况,江宁珂得知顾砚再次向汪见山索粮,心中不免疑惑。 “既然已经有了陆家粮仓坐镇,咱们一时半会应是不缺粮了,为何还要将他紧逼至此?” 那汪见山再怎么说也是一州刺史,掌管州府军政大权,若是将人逼急了,他定是忍不住要翻脸。 想到他这几日的处境如此惊险,还惦念着来接她,她的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顾砚凝视着她,眼底现出柔缓之色,温声解释道:“只有将他逼急了,他才会确信我是个贪婪无比的小人。” “此时我再以榷盐之事威胁于他,逼他与我合作,让他彻底放下戒心,我们才能上他那条船。” “原是如此。” 江宁珂不禁抚掌,杏眸亮晶晶地看着顾砚,赞道:“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万事有他顶着,咱们便不愁私盐销路了!” 顾砚的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不急,此事还需拉扯上几日,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江宁珂心下稍安,连忙嘱咐道:“汪见山定然会找机会给你使绊子,咱们接下来可得进入一级警戒状态,不可掉以轻心。” “嗯。” 就在这时,去山上清扫玄鹰寨的徐牧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下了山来。 见他二人依然在此,就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跑过来,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主上,夫人,我、我找到了许多女子……” 江宁珂:“……” 这是什么稀罕事吗?怎的就给你羞耻成这样? 顾砚淡淡看了徐牧一眼,开口道:“盘查一番,若是没问题,直接将他们放了便是。” 此等小事,竟也来扰! 江宁珂却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若都是被山匪掳上山的可怜人,你便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归家,不愿的便带她们回去天玑谷,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也能有口饭吃。” 徐牧吭吭哧哧道:“夫人,她们都……没穿衣服,躲在后头,我们一群男人,不太方便上前。” 江宁珂微微愣住,心中只恨不能将那些山匪再拉出来鞭尸解恨。 她回去取了个包袱,索性叫上许期与暑衣二人,一同往队伍后头行去。 顾砚定下的军规极严,若是有兵士无端淫辱女子,定要被斩。 因此,将士们虽是个个面红耳赤,却也依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顾砚没有跟上来,只远远立在外侧,侧耳呈警戒之态,以防有混入其中的女匪突然出手伤人。 江宁珂带着人上前,入眼的便是树丛后挤着的赤裸身体的女子们。 她们的双手紧紧抱掩着胸,借着草木的遮掩蹲在地上,将脑袋埋在膝里,只露出一双惊惧惶恐的眼,战战兢兢地用眼角悄悄瞥着她。 江宁珂将手中包裹递给暑衣,吩咐道:“将这些衣物先给他们穿上。” “小姐,这……” 暑衣有些迟疑,这都是些上好的布料,不如她去村中取上几件粗布衣裳再来。 许期却已经领命走上前,将手中的棉衣一套一套分发了下去,连那干哑的嗓音都尽量放得温和:“别怕,你们得救了,先将衣服穿上,我们主子有话要问你们。” 暑衣愣了愣,也连忙跟上前去帮忙。 女子们见有人靠近,先是惊惶地小声惊叫,见是两位瘦骨嶙峋的女子,眼中的戒备才放下了许多。 待感受到手中棉衣绵软的触感,她们先是无措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见对方脸上并无恶意,这才试探性地将衣服披在身上,随后又极快地穿了起来。 生怕慢上一秒,衣物又被夺回去。 即便是被那群畜生掳上山凌辱了许久,她们也没有忘记生而为人本能的羞耻心。 此番穿上了衣物,将躯体紧紧裹在温软的布料里面,再也不露出半分,她们这才有了些安全感。 江宁珂走上前,温声道:“诸位莫怕,玄鹰寨已然被剿灭殆尽,山匪也已一个不留,你们可以回家了。” 她的语速很慢,很缓,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女子们动了动眼珠,眼神从迷茫、不可置信,到欢喜,最后却渐渐转变为怅然。 有一个肤色微黑,五官却十分大气的女子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我们、真能走吗?这身衣服又要怎么还你?” 江宁珂看向她,不禁扬了扬眉,只觉这个女子颇有几分英气,也甚是大胆。 她点头道:“我们不过是路人,此番路见不平,便顺手剿了这寨子,你们此刻便能回家去了,这衣服,便当是我赠予你们的罢。” “回家?” 女子口中喃喃,面上露出一丝怅惘,苦笑道:“我们哪里还有家?” 她们这般身份的女子,已然被山匪掳走失了清白,此时若是突然回去,只怕会遭受万般唾骂,给家族蒙羞,最后说不定还得“病逝”一场。 江宁珂见女子眸中闪过不甘、挣扎、恨意,却并无半分绝望死志,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 在这个将清白看得比天还高的地方,能有这等韧性的女子,已经极是难得。 眼见大部分的女子都从激动兴奋,到渐渐垂头萌生死志,她便也不再拖延,只道:“若是你们无处可去,我倒是可以收留你们。” 那个坚韧的女子先是抬眸扫了眼四周站立的一群壮汉,才定定看了江宁珂一眼,大胆地问道: “敢问恩人,跟您回去后,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你放肆!” 第110章 酸涩 暑衣霎时横眉冷竖,指着女子的鼻子骂了起来。 “我家小姐好意救下你们,还送你们衣服,你私心将她想成何人?竟敢如此发问!” “若是不信,便将衣服脱了还来,我用这一件棉衣去路上随随便便就能换来一个使唤丫头,何苦让我们小姐受你讽刺!” 暑衣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出身,即便是落魄又逃亡了一路,却也比这群女子多了几分底气。 此时她这么一通发火,倒是将那些女子们都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连忙跪地求饶。 江宁珂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那坚韧的女子,冷冷道:“留你们,自是让你们自力更生,做力所能及之事。” “若是你们想靠出卖肉体来换安稳日子,那就出门左转,好走不送。” 女子当即面露惭愧,歉然道:“是小女小人之心了,还请恩人见谅!”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心缓缓流下一丝血迹,却浑然不觉,只恳切地道:“小女会洗衣做饭,种菜下田,绝不偷懒,还求您收留!” 她身后的女子们显然隐隐以她为首,见她跪了,也连忙跟着跪下道:“求恩人收留!” 江宁珂便不再看他们,只吩咐许期二人将他们带去村中整理一番,用些饭食。 她转身走回顾砚身侧,问徐牧道:“山上匪徒可是已经剿灭干净?” 徐牧立刻正色道:“将军,夫人,山上只剩些小喽啰,我们上去时,他们还在……” 他蹙了蹙眉,面色难看了些:“不提也罢,这玄鹰寨还余百余匪徒在山上,皆已被尽数剿灭。”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不禁兴奋道:“将军,你猜我们这次缴获了哪些东西?” 顾砚:“……” 徐牧:“……”(笑脸) 他极快地摸了摸额上的冷汗,连忙自说自话道:“此次虽是缴获金银布帛不多,但刀枪剑戟无数,弟兄们先前用的横刀都有豁口了,此番正好补上!” 顾砚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辛苦你了。” “属下不辛苦,夫人才辛苦呢,此番若不是夫人急中生智摆了他们一道,我等定是不能如此容易地缴了匪窟!” 江宁珂笑着摇头道:“可莫要再推来推去,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几人边说边往村中行去,远远便见一个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身影迎了过来。 “恩人!” 成功剿了山匪,里正的腰背仿佛都挺直了不少,他激动地拱手道:“我等早已备好饭食,几位恩人快来用饭罢,此番乡野之地,只有粗茶淡饭,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江宁珂颔首道:“如今还能有疏食饮水,已是幸事,我等先谢过贵村招待!” 里正面色红润,眼眶却微微泛出湿意:“恩人可莫要多礼,此番剿匪,亦是为我等报了大仇,村人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话毕,他微微让开身形,抬手道:“快请!” 村中早已燃起了阵阵炊烟,一股饭菜的清香弥漫开来,闻得人食指大动。 江宁珂往桌上扫了一眼,见不仅有鸡汤、腊肉,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挖回来的野菜,甚至连主食都有大半是实打实的面饼,心中微微动容。 恐怕皇帝老儿来了也就是这个待遇! 她扬起笑脸,对端菜的方脸妇人笑道:“嫂子别忙活了,这些饭菜让他们自己去端,你们快坐下一起吃罢!” 那妇人连忙用手擦了擦裙摆,面上露出几分拘谨的笑来:“不用不用,俺们的饭菜都留在灶房里,早都做好了,今日托恩人的福,俺们也得了口好的,可馋坏了!” “那恩人,你们先用着,俺也回去垫巴两口。” 说罢,她步履匆匆地跑回了灶房,还顺手捞走了一个站在桌边吸溜着手指的孩童。 “二孬,走,快跟娘回去吃好吃的!” 将士们刚与山匪打了一场,早就饿坏了,见村民们都自有安排,便也不再客气,一把捏起手中筷子,在空中飞速争抢了起来。 一时之间,桌上只余筷子舞动的残影,与一锅迅速见底的鸡汤。 整个村子中,唯有里正家的灶房大些,也围了最多人,此时他们手中正端着一碗熬得稀稀的麦麸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着。 妇人们更是舍不得多喝,一个劲地往自家孩子嘴里灌,口中强硬道:“快吃,别让恩人们看见了,再心里头膈应。” “阿娘,我也想吃肉……” 妇人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顶,眼眶泛红:“如今山匪没了,等有机会的,娘一定让你吃上肉!” “爹明天去山上找找,打几个猎物回来。” “他爹,你可别去,那山上没了吃人的流寇,定全是流民,谁知道还有没有那起子畜生行径的,待过些日子,这些流民走了,俺们再上山看看。” 汉子一听有理,便将手中汤碗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起身对着别的汉子们道:“走,咱去打些水来烧烧,好让恩人们尽早洗漱歇息。” “那俺去给恩人们理理床被去。” 有爽利的妇人将碗塞到自家孩子手中,嘱咐着“端好别洒了”,便擦擦手准备回家去翻找一些好的被褥。 然而待他们走出,却见院外不知何时站了一群汉子,正一脸憨笑地看着他们。 “恩人,你们这……” 徐牧上前一把捞起地上的小娃娃放在肩头,笑道:“走罢,好不容易煮了顿好的,哪能让你们饿着!” 剩下的将士们也快步过去,一个个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在饭桌前。 外头还留了满满两大桌子的菜,一筷子也未动过,在冷风中冒出些许热气,那点热气一点一点氤氲上村民的心头。 他们不知何为感动,只知道此刻很想跪下磕头,狠狠地磕,磕到头破血流也不想停。 方才那嚷嚷着要吃肉的孩子现在真的见着肉了,即便是馋得口水直淌,却也不肯动手,只道“恩人快吃,二孬已经吃饱了。” 江宁珂只觉得心脏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刺了一下,酸酸涩涩,又热热胀胀的。 方才她一见桌上的鱼和肉,便知这是聚齐了全村之力才操办出来的宴席。 待他们这五百人吃完这一顿,恐怕这些人的兜里比鞋底还干净。 她深深吐了口气,转头看向里正,说道:“我们的商船已经在渡口等着了,今夜便不多留。” “只是我看外头流民众多,您还是安排村民在周围挖些陷阱,以防流民饿急了来村中抢掠,误伤人命。” “这便告辞,诸位留步!” 她知道,他们若是不走,这两桌饭食这群人是如何也不敢吃的。 “恩人!” 村民们纷纷站了起来,却也知他们这里条件简陋,留不得人,只是眸中露出不舍,纷纷跪下拜别:“恩人大恩,我等来日必报!” 第111章 入梦 村民们将人远远送出了村口二里地,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流连不舍地起身往回走去。 “恩人大义!” “是啊,若不是有他们,咱只怕活不过明天。” 他们边走边感叹着,待回到村中,桌上的鸡汤已经只余下了点点余温。 可大伙儿却如吃什么珍馐美味般,连送去灶房热的功夫都不舍得浪费,筷子一舞,那几只鸡连骨头带肉全都被嚼嚼咽了下去。 只是吃着吃着,那飞舞的筷子渐渐都停了下来,大伙的眼圈就红了。 不知是谁打的头,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口中喊着“根子,阿娘给你报仇了啊!你夜里再入一回阿娘的梦罢,让阿娘再看一眼,阿娘想你啊!” 妇人拍着心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山子叔,俺们家根子才四岁啊!若不是看我和他爹为家里粮食愁白了头,又怎会去山上挖野菜!” “他那么小一个奶娃娃,那么懂事一个娃娃,怎么就遭了这种事!他那时候得多害怕!我还在山下没心没肺地洗衣裳,我想想就恨啊!” “我恨不得生啖了这些畜生的肉!!!” 这哭声极具感染力,几乎是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宝山,你安心闭眼罢,那些畜生都死了,再也没人能祸害咱了!” “我家三丫才两岁啊!呜呜呜……” 里正用手抹了抹浑浊的老眼,摆手道:“不早了,快回去歇,恩人说得对,等那群难民没了吃的,只怕又要来祸害咱,咱明天就开始挖坑,做陷阱。” 一个汉子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泪,捶着胸口道:“我明天就削些木刺,再有谁来,俺们削死他!” 一时之间,那痛苦悲伤的气氛渐渐褪去,迎之而来的浓浓的战意。 如今玄鹰寨没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家的孩子婆娘突然被抢走。 便是家中的鸡鸭全杀了如何,米面全都吃尽了又如何? 他们都还活着,大不了也同流民一起,上山去挖树皮,吃草根! 只要那些流寇死绝,他们那心里头,就是痛快! 见汉子们开始说起要如何设置陷阱,方脸妇人便起身走回屋内,想收拾收拾屋子好让孩子睡觉。 打开院门,入眼的却是桌案上放着的一个蓝色布包,那布料一看就不是他们村中能有的。 她连忙提着包袱跑了出去:“当家的,恩人们落下了一个布包,你腿脚快,快拿着追上去还给他们。” “阿娘!” 二孬挠了挠脑袋,说道:“这是方才那个好看的阿姊留下的,她让我莫要说给你们听,待你们走了再拿出来,鸡肉太好吃,我……我给忘了!” “啊?”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连里正阿爷也拄着拐棍匆匆挤过来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方脸妇人想着方才手中掂量着的手感,心中突然涌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她手中速度飞快,却又因为太过急切,将好好的结都抖成了死结,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包袱打开。 捋了捋额上急出来的热汗,待看清包袱中装着的东西,她连忙一把又将布给盖了回去。 抬头鬼祟地左右看了看,她手中紧紧捂着包袱,颤声道:“快将我护回屋里,别给外人瞧见了!” …… 渡口处。 见得恩公一行人要上船走了,王朗的那些弟兄们连忙走出跪下道:“恩人,您可缺人手?我等皆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愿、愿……” 这话越说越磕巴,他们只需看看身侧的这些伸手极好的持刀汉子,便知自己想留下极难。 江宁珂回头看了一眼,扬眉道:“你们要卖身为奴?” “阿牛!” 王朗连忙疾步走出来,劝道:“你大可带着弟兄们南下去寻生路,何必……” “大哥,俺们只想跟着你,你去哪,俺们就去哪!” 王朗劝了几句,见如何也劝不动,只好转过身来看向江宁珂:“恩人,我这几个弟兄都是实心眼,有一把子力气,绝不是惫懒之徒,您看可否……” 江宁珂的视线直直看向那几个汉子,故作冷沉道:“留下可以,可我若是要让你们回到云州,替我办件事情,你们可愿?” 看了一眼汉子们身后的妻儿,她补充道:“你们的婆娘孩子我来安置,若是你们中有人不幸身陨,一人发三十两抚恤银,孩子我也会送入学堂,绝不苛待,如何?” 那些汉子们互相看了看,咬牙跪倒:“我们愿意!” 他们知道恩人这是要拿他们妻儿做人质的意思,也知道此番北上定是凶险。 可他们早已是流民之身,如今天下大乱,能寻得一处庇护,让家中妻儿无忧,便已是难得!又有何不愿? 江宁珂遂看向徐牧,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嘱咐道:“你带人将他们送至天玑谷,将信带给我爹,他自会安排。” “还有这些女子。”她看了候在一侧的女俘们一眼,道:“说清前因后果,便交给我娘罢,让他们入香皂厂做事。” 徐牧领命,当即便点了五十兵卒,带着人拱手离去。 商船上,蔺万金早已带着人恭候在一侧,见到他们上来,连忙行礼道:“郡王安康!夫人安康!” 江宁珂弯眉笑道:“此番还劳你们跑一趟,辛苦!” 蔺万金连忙弯腰再行了一礼,笑容谄媚至极:“不敢不敢,能为郡王效力,是小人的荣幸!” 蔺如莹也上前跟在父亲后头行了个礼,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害又欣喜的笑容:“宁珂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如莹这厢有礼了!” 她面上笑得一片柔和笑意,指尖却已经将手中的帕子拧得死紧。 一段时间未见,面前的女子又美了不少,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她无论如何也追及不上。 江宁珂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温和地招呼了声“蔺姑娘”,便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便跟着顾砚往商船二层行去。 她边走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这艘商船船体肥阔,底平舱浅,看规模能装下不少人。 不过他们这五百人站上去,倒也挤了个满满当当,估摸着上限也就到这里了。 商船开动,荡漾起阵阵波纹,逐渐远离了岸边。 却在这时,岸上跑来了一群步履匆忙的人,正是那白溪村的村民。 第112章 你真是个好人 只见这些村民一股脑都跪在岸边,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遥遥朝着他们磕头,口中喊着“多谢恩人!来世定衔草相报”等等感激涕零的话。 江宁珂连忙朝岸边挥了挥手。 “快回去罢!莫送!” 大船渐渐驶远,那群村民的身影也消失在夜幕中。 江宁珂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这些人甚是淳朴,他们吃了他们所有的粮食,本就该留下些银钱给他们,没想到竟是又被他们追出来跪谢一通。 转念一想,白溪村往县城的道上流民山匪众多,这真银白银揣在身上,他们能成功买到粮食吗? 别是到头来,反倒是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她不禁担忧地咬了咬唇,颇有些自责懊恼自己的不周全。 “不用担忧,于海已经带人去县城买粮,天亮便会送至村中。” 头顶突然被一只泛着暖意的大掌轻轻抚了抚,顾砚清润的嗓音在淡淡响在耳侧。 江宁珂惊讶地侧头看向他,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惊喜:“你是何时派他去的?” “你在安抚那些女俘之时。” 竟是这么早便做了打算! 江宁珂连忙伸出脑袋往舵楼下看去,发觉船上确实未见于海身影,不禁弯起了眼眸。 “顾砚,你真是个好人!” 顾砚垂眸看着女子脸上不加掩饰的赞赏,心口犹如注入了一汪泠泠清泉,徐徐淌入四肢百骸,舒筋活骨。 他抬眸遥遥看向那拢在黑暗中的河岸,眸光复杂。 好人么…… 经历接连的栽赃、筹谋、追杀,知晓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死,他早已精疲力竭,恨透这世间万物。 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这群人便是死了又如何?战功赫赫的定北王死得,奋勇杀敌的边关将士死得,那这些人便也死得。 又与他何干? 可这世间还有她,那双始终盈满了朝气的明澈眼眸,不该染上这世间的腌臜无奈。 她对他不离不弃,拼尽全力与他共历生死。 白云苍狗,海桑陵谷,这世间还有她愿与他在黑暗中同行,他何其有幸! 好人? “阿珂,这一切,都只为你。” “什么?” 因着商船要过一道河湾,舵楼下的船夫们便齐声呼喝了起来,一把将顾砚低沉的嗓音给盖了过去。 待周围安静下来,顾砚的神色也恢复了清冷,他只微微看她一眼,叹道:“无事,我去下面看看,你先去休息。” 江宁珂眨了眨眼,只觉得方才顾砚好像有过瞬间的沉郁,但此时又见他神色平淡,便也不再多想,点点头便喊上暑衣二人回了船舱。 “宁珂姐姐。” 二楼的拐角处却突然现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也不知站在那处多久了。 蔺如莹端着手慢慢行了过来,对着暑衣二人大方一笑:“二位的舱房安排在这边,请随我的丫鬟去罢。” 暑衣不放心地看了江宁珂一眼,正要拒绝,便听得江宁珂说道:“走罢,我也去看看。” 几人便来到了拐角处的一间房前,见里面规格不小,该有的配备都有备齐,江宁珂就放了心,对二人道:“你们连日奔波至此,已是累极,如今便好好地睡一觉罢。” “小姐,暑衣要守着您。” 许期连忙也道:“奴婢就睡地上就行。” 江宁珂好笑地拍了拍他们的手,故作严肃道:“船上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安心睡罢,我这里可不要不听话的人。” 听到这里,二人慌忙行了一礼,乖乖入了房。 蔺如莹便朝着江宁珂侧身福了福,笑道:“宁珂姐姐的舱房早已安排好,请随我来。” 弯腰动作间,一股袅袅香风迎面扑来,沁人心脾。 江宁珂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姑娘身着一袭桃色流云纱衣,面容精致,倒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 半夜三更的,难道她不打算睡觉么? 她微微摇头,抬步跟了上去,几人来到一间舱门外,蔺如莹才止了步子。 “舱房逼仄,还请姐姐将就一夜,翠翠,你便留在此处供夫人使唤,夜里警醒着些。” 叫翠翠的碧衣丫鬟立刻唯唯诺诺地道:“奴婢遵命!” 江宁珂抬头看了看,见这舱房内装饰甚是奢华,门上还挂着个匾,上书“沉香榭”。 蔺如莹福了福身子,微微看了一眼屋内的香炉,笑道:“宁珂姐姐,那如莹先行告退。” 江宁珂摆手道:“有劳了,蔺姑娘也快去歇息。” 那蔺如莹往前行了几步到门口,忽然脚步顿了顿,回首望向她:“阿珂姐姐,如莹有句心里话想同你说,不知可否耽误你一点功夫?” 江宁珂心头冷笑,暗道一句终于来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唇角微扬:“蔺姑娘请讲。” 舵楼下,一群将士正围在一起稀罕不已:“这弩弓当真威力极大!双子,快给兄弟几个看看。” 说话的是先前跟随顾砚留在城中别院的将士,名唤铁锤。 人如其名,他生的也是宽肩阔颈,肩背肌肉虬扎,一看就是个猛将。 只见他伸手拉弦上箭,对准几米外的木桶扣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那木桶顷刻之间四分五裂,溅出大片水花。 那弩箭还不停歇,直直插入沅水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吴双“诶诶”乱叫,连忙趴在船舷处往外探去,心疼不已:“这箭矢可是我们老爷一根一根亲手打的,用一根少一根啊!” 铁锤挠挠头,窘迫道:“对不住,双子,俺没想到这势头那么猛。” 他又锤了锤胸口,保证道:“你放心,俺会打铁,等到了朗州,俺定给你打上几十筒!” 吴双这才缓了脸色,口中嘟囔道:“我们老爷打铁不易,你可别给他再浪费了。” 铁锤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咱们早先若是有这个,那蛮子的骑兵又算个甚,老子一箭过去就能给他夹出个人串子。” “给我看看。”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回身一看,见是顾砚踱步而来,连忙招呼道:“主上,你快看这个弩弓,威力甚大,用起来也不似别的弩般费劲!” 第113章 上赶着做妾 顾砚抬手接过,当即就试发了一箭,果然力破万钧! 他眸光微敛,看向吴双:“这是我岳父所制?” 吴双连忙禀道:“主上,这是老爷做的图纸,是与方邵共同研制出来的。” 顾砚淡淡嗯了一声,也不将弩弓还给吴双,随意寻了一处亮堂的地方坐下,将弩弓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手上就动作极快地开始拆解了起来。 “姑、姑爷!” 吴双心中一急,连主上都顾不上喊,眼巴巴道:“这弩弓目前只得了这一把,老爷特意交给小的,让小的要好好保护夫人。” 顾砚闻言,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吴双一眼,那意味不明的眼神,险些让吴双拔地而起。 “一会便还你。” 吴双几乎要呕出血来,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不断动作,直到好好的弩弓变成了一块块七零八落的零件。 姑爷啊,待会儿你还我的,和我想要的,还能是一个东西吗? 这都拆稀烂了! 很快,地面上就齐齐摆放着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零件构造。 虽是被拆得零碎,但若是有心细看,却能发现那关键之处还是完好如初,并未损坏。 铁锤和一众将士立刻贴了过来,眸中满是好奇与兴味。 “主上,您说用这个对北戎,咱能战无不胜不?”” 他说着,那双黝黑的粗手就伸向地上,想捞上几个零件细细瞅瞅,却被吴双如护犊子的老母鸡般一把打了开去。 “可千万别碰坏了,待我回头收拾齐整,还能回去让老爷看看能否重新装上。” 他的额上都急出了热汗,看着地上被拆得稀烂的一堆东西,心头绝望无比,只恨不得时间能回到上船之前,到时他一定会揣着宝贝弩弓躲得远远的。 “难。”顾砚摇了摇头,叹了一句。 吴双眉头一跳,立刻就不乐意了,他只觉得姑爷如今不仅拆坏了老爷制的弩弓,还要倒打上一耙。 顿时心头怒焰起,恶向胆边生。 “姑爷,此物百步穿杨,还无需我们废什么力气,如何不能无往不胜?此话小的回去定要和老爷说说,好让他知道您心中是这般想的。” 话罢,他还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江霁的死忠粉无疑了。 顾砚:“……” 他也不接话,只拿起弩机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还上手按了按扳机,眼中逐渐有了一丝明悟。 吴双见姑爷直接无视了他,心头更怒,只替自家老爷和小姐不值,暗暗发誓回头定要好好告他一状。 很快,顾砚手指又动了起来,将手中的零件捡起,一个一个地拼装了回去,在吴双的瞠目结舌中,一把完整的弩弓又重新展现在了眼前。 “天爷,这就拼好了?” 吴双眼明手快地接过弩弓,在手里试了试,见确确实实没有一点损坏,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方才那点子小九九也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姑爷,您这手可真是巧!” 顾砚看了他一眼,才道:“岳父所制弩弓,确比以往军弩改进了许多,若是遇上山匪敌手,定能克敌!” 吴双眉梢高高挑起,正想接话,却听顾砚又说道:“不过,此物不可连发,若是遇上大批人马,只怕反应不及,倒成累赘。” 铁锤等几个上过战场的将士一听便知其中利害。 战场上的一分一秒皆是性命,丝毫耽误不得。 他不禁问道:“难道此物无用?” 顾砚却摇头道:“怎会?弩弓劲力巨大,是不可多得的战场好物。” 他伸手在弩弓右侧点了点,道:“只需在此处加一个撬棒,上置箭匣,便可推拉流利上箭,破了此局。” 铁锤一听,顿时在心中细细估量了一番,拍着胸脯道:“主上,这事您就交给我,我定给您办好!” 舵楼上,蔺如莹正盈盈端立在江宁珂面前,眼神不避不让。 房内烛光点点,香烟袅袅,将江宁珂的神情都掩在了朦胧中,看不清晰。 “宁珂姐姐,如莹自小便听姨娘说过一句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计算,最后一场空。” 江宁珂抬眼看向对方,见她身体站得笔直,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意味,仿佛是真心要来为她筹谋。 脸上不禁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依蔺姑娘所言,我该如何算计,才不会一场空?” 蔺如莹往前行了两步,垂眸掩住眸中蓬勃的野心与欲望,才弯下脖颈,故作担忧道: “郡王爷是何等身份的人物,日后定会娶妻生子,绵延皇家子嗣,到时有了郡王妃,姐姐又该情何以堪?” “娶妻……生子么?”江宁珂眸光闪动,语气低喃,不知在想着什么。 香炉内燃着的香蓄足了一截灰,便突兀地从上头截断了下去,带起了阵阵青烟。 蔺如莹自以为打到了对方的痛处,眸中露出得逞之色。 “那是自然,如莹受了姐姐的救命大恩,若是姐姐愿意,如莹愿与姐姐真正以姐妹相称,为姐姐分忧。” 见对方不为所动,那双墨色的瞳孔就这般静静地望着自己,仿佛能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那内心深处的阴暗与野望。 她心下一惊,手中的力道也失了控制,直掐得指腹一片青红。 “如莹不过是蒲柳之姿,亦知晓姐姐爱重郡王,并不会与姐姐争抢什么,只是想寻个庇护之处罢了,姐姐……” “蔺姑娘。” 江宁珂站起身来,眸光直视对方。 她本是秉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看此女要如何自荐枕席,可如今真的听她说上这么几句,又觉得甚是无趣。 这或许便是时代的悲哀罢。 女子若想活得好,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像货品般“推销”出去,直到攀上一个有钱有势的男子,才算得上脱胎换骨。 便是做妾都得比旁人高上一等。 她拧起眉头,冷冷道:“本夫人先前同你说过,我名下并无姐妹,日后还是莫要唤本夫人为姐姐,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还有,你家布行开满天下,你爹富甲一方,缺什么没有,你竟还想自甘堕落,与人做妾?” “我真是看不起你。”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恶与鄙夷。 蔺如莹霎时捏紧手中帕子,脸色铁青,一双眸子似是要喷出阴毒的毒液。 “夫人好大的派头,左不过也就是个妾罢了,这富贵已然被你攀上,又何苦自命清高,折辱与我?” 说罢,她竟是一把甩开袖子,愤然离去。 第114章 共度良宵 商船右侧的舱房内。 许期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感受着手中棉被的温暖,仿佛置身于梦中。 一切都如做梦一般,她真的被人救了,也真的复了仇,她的孩子,终于可以瞑目了! 一滴冰凉的泪水突兀地落在被子上,氲出了点点湿意,她慌忙站起身来,用手快速地来回擦蹭,生怕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给破坏。 暑衣洗漱好出来,见她满面都是泪,心中也生出些许同情。 “许期姐姐,你莫要难过了,如今有我们小姐在,定不会让你再受从前那些苦的!” 许期连连点头,眼中的泪意却是如何也止不住:“能遇小姐,是许期此生最大的幸事!” 暑衣心中叹气,连忙将人扶上床,二人同盖一床棉被,倒是生出了不少亲近。 “妹子,我初来乍到,笨手笨脚的。可否劳你同我讲讲小姐的喜恶,我好少犯些忌讳,好好伺候小姐。” 暑衣也不遮掩,遂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所知之事娓娓道来。 “自侯府出事,老爷一家就性格大变,与从前截然不同,如今,我也不知小姐喜好是否有变……” 许期侧耳细听他们过往,却听得心惊胆战,连连叹道:“我还道是我命苦,原来小姐和姑爷才是万般不容易!” 她先是小声骂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才擦干眼泪,道:“无妨,你我日后仔细着些,定能服侍好小姐。” “正是这般,小姐虽是性情变了,却还是最好不过的和善人,姐姐莫要担忧。” 聊到后半夜,暑衣的声音中终于露出了几丝倦意。 “姐姐快些睡罢,明日小姐起来还需我们伺候呢!” 许期一听,连忙也闭上眼,不敢再想别的,只伸手紧紧圈住被子带来的丝丝暖意,在心中暗暗起誓:此生她定要用性命来守护小姐! 待身侧之人呼吸绵长,暑衣才睁开眸子看向床顶,眼中露出一抹复杂。 瞧着蔺如莹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江宁珂也并不在意。 一心装睡的人,是如何也唤不醒的。待她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方能知何为悔恨。 “夫、夫人,奴婢伺候您就寝罢?” 江宁珂抬眼望去,见先前留下来的小丫鬟正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退下,我不喜有人在侧。” “夫人……” 那小丫鬟还有些犹豫,见江宁珂扫过来的眼神中冷意十足,心中唬了一跳,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待屋内没了人,江宁珂才长舒一口气,抬步走到香炉边,伸手将那根还在燃着的细长熏香一把掐灭。 这香的味道熏人得紧,再配合着商船一晃一晃的,实在是让她闻得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蔺如莹方才只是在刻意试探于她,并不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结果。 只是不知她究竟还有何目的。 为今之计,只有小心为上,见招拆招。 她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帐顶那一晃一晃的帐幔,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被忘在脑后的幸运大转盘。 她连忙一骨碌坐起身子,利索地点了进去。 【尊贵的lv2用户,感谢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本转盘。】 那一道平淡无波的电子音响起,竟平白让人听出了十足的怨念。 江宁珂的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心虚,在心内道:“乖乖,这次你给我一些好东西,我定常常记得翻你的牌子。” 大转盘霎时就不吱声了,仿佛方才从未出现过一般。 江宁珂冷笑几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点数,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有了3000点欢乐豆。 而其中最大的一笔来源则是剿灭玄鹰寨,足足奖励了她五百个点。 发财了呀! 这波辛苦劳累可太值了! 照常先抽取一些药物,她点入二倍转盘,在列表中选中了医疗用品,输入200点欢乐豆。 转盘颤颤巍巍地转了起来,许久也未停下,上面显示的物品也一直乱闪,江宁珂一时有些傻眼,这是……卡bug了? 等了约莫两分多钟,指针才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她好奇地看向屏幕,然而就在看清楚的下一秒,当场石化了。 【恭喜您,获得杜蕊斯超薄三合一空气套*4盒】 平稳的电子音播报完,那语调似乎还满是自信,又往下补充了一句: 【尊贵的lv2用户,经本转盘在某度上的查询结果,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便是此物,请慢慢享用,您可莫要忘记对转盘的承诺。】 【要常来哦——】 说完,那电子尾音还往上翘了翘。 江宁珂:……网络是个好东西,教会了转盘不做正经生意! 她咬牙道:“我要的是好的药物,不是保健品啊喂!” 她再次输入了200点欢乐豆,磨着后槽牙威胁道:“药物,治病的药!再乱发,关小黑屋哦!” 顾砚上楼之时,见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便小声问道:“夫人可睡下了?” 小丫鬟连忙屈了屈膝,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侧的房门打开,女子袅袅娜娜地行了出来。 她一身娇嫩的桃色流云纱衣,在月华下粲然生辉,映得一张粉白小脸分外娇媚。 “顾大哥,姐姐已经歇下了,如莹劝过几句,可是姐姐说……顾大哥若是想睡,便去别处,莫要来扰她。” 顾砚放低声音“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那扇掩着的房门,眼底满是柔和之色。 阿珂为剿这山匪,可谓是殚精竭虑,劳心费力,确实是累极。 只是想到她如今就躺在他昨夜睡过的床上,盖着他盖过的被子,那双清润的凤眸中便透出了几分不可窥探的幽深。 男子那隐在黑暗中的侧脸,被月霜点得半明半暗,眼底柔软,竟有了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蔺如莹的眸光有一瞬间的痴迷,不禁轻声唤道:“顾大哥……” 顾砚在听到耳畔娇滴滴的女子声音时,神色就冷了下来。 “噤声。” 蔺如莹的脸色青了青,脸上又重新挂上温婉的笑意,低声道:“如莹已经重新为您布置了一间卧房,顾大哥累了一日,快些随我来歇息罢。” 顾砚不欲多言,左右不过在此将就一夜,他睡何处都可以。 遂抬步跟了上去,只是将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了房内女子的清梦。 蔺如莹转身之际,瞥了一眼那扇漆黑的房门,心头冷笑不止。 便是她大声说话又如何?吸入了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那女人只会在床上昏睡一夜,动弹不得。 就让她好好听一听,她心爱的男人是如何与她共度良宵罢! 第115章 阿珂,是你吗? 漆黑的舱房内。 江宁珂全神贯注于抽奖事业,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传入的细微动静。 大转盘这次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而是老老实实地转出了一些正常的药物,她挑挑拣拣一番,心下倒也满意,至少是有了几个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药。 可待她看了一眼欢乐豆的数值,顿时又心疼开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400点就这么没了,这可都是她一点一点辛辛苦苦攒起来的! 半点不容易! 最后却竟然全都便宜了大转盘这个黑心奸商! 【尊贵的lv2用户,检测到您的使用体验感不佳,为了表示对您的歉意,我方决定限时打折活动,开启五倍转盘如今仅需花费499点欢乐豆,请问是否开启?】 见江宁珂不动,那道电子音再次响起: 【折扣倒计时:10、9、8、7……】 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烟花爆炸的喧哗声,吵得她头疼不已。 气氛太燃,她一时招架不住。 “开启开启!” 随着她话音落下,乱糟糟的声音顿时停住,空气陷入静默之中,江宁珂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顿时怒道:“打几折?” 【尊贵的lv3用户,已成功扣除499点欢乐豆,为您开启5倍转盘。】 大转盘先是快速将正事办了,然后才发出小小的一道电子音:【打998折,哦~】 尾音翘起,洋洋得意。 江宁珂:好你个老六,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她咬牙切齿地点入5倍转盘,发现转盘上的“谢谢参与”与备选商品各占了三个格子,几乎瓜分半壁江山,心中不禁直呼坑爹。 不过,来都来了! 她伸手随意选了个类目,输入200点欢乐豆,便静静等待抽奖结果。 待飞速转动的指针停下后,意外地,界面竟然提示她获得了一条羽绒被。 200豆抽到的羽绒被!好值! 她顿时欣喜不已,这地方气候反常,她一直担心冬天会有大灾,到时候,天玑谷内都不知会冷到何种程度。 如今这羽绒被倒是正好可以给爸妈安排上,缓她心中所急。 想到才五岁的啊奕,还有娇娇弱弱的无忧,以及十分不抗冻的自己,她当场便决定再抽上几床。 已经尝到了五倍房的甜头,她银牙一咬,脚一跺,直接玩了把大的,一口气输入了500点欢乐豆,点击开始抽奖。 大转盘上立刻出现了几件羽绒服,还有一些西服与一堆花花绿绿的比基尼。 江宁珂的表情迅速扭曲了一瞬。 好家伙,这怕不是准备要给她塞一堆比基尼? 指针终于缓缓停下,却不是她所想的比基尼。她却万万没想到,今夜的收获会如此难忘。 夜已深,商船上只有上百名还在闲磕牙的船夫与个别巡逻的将士还未入睡。 伴随着潺潺的水流声与偶尔走动的脚步声,整座商船都陷入了静谧与嘈杂的相对静止中。 蔺如莹将顾砚带入了隔壁的舱房,体贴道:“顾大哥,如莹早已为您备好了热水,累了一日,您快去沐浴罢。” 顾砚扫视了房内一圈,见并无不妥之处,遂抬眸冷漠地看向面前这个一直纠缠不休的女子。 "蔺姑娘,本郡王只有一个妹妹,望你自重。" 嗓音清冷,语带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蔺如莹的面色一寸一寸地僵硬下来,手中指甲微微用力,顷刻便掐破手心。 顾砚一语道毕,似是嫌看她一眼都多余,径直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不当旁人的面折辱这个女子,已经是顾砚对蔺家最大的容忍。 此番他借用蔺家的商船,蔺万金当即便放下手头事物,着手安排,井井有条。 虽说他做这一切都是因着想攀附安郡王,但他顾砚也实实在在地承了情,受了惠。 故此,他愿给蔺家留一份体面。 待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与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消失在门外,伴随着大门“咯吱”一声被关上,顾砚才缓了缓冷凝的神色,开始脱衣沐浴。 商船似是又行到了一处河湾,楼下的船夫们齐心协力的大喝声盖过了房内响起的些许动静。 似是男子沐浴时哗哗的水声,又似是衣物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缕青烟从案几上的鹤纹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萦了一室混沌。 明灭的烛光将男子高大结实的身形映在屏风后,肩背盘虬,一看便知其骁勇善战,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 隔壁房内。 江宁珂看着面前的一行大字龇牙咧嘴。 【谢谢参与,欢迎下次惠顾!】 她的五百欢乐豆啊!!! 捂着心口,心痛得无法呼吸,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家产就败了一半! 她顿时往床上一倒,一蹶不振,狠狠关掉了幸运大转盘,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 原本还想在睡前细细思索一番到了朗州城后的部署,现在也心痛得想不出来了。 索性翻身一把抱住被子滚了两圈,她又狠狠吸了一口,颇有些讶异地耸了耸鼻子,竟是十分喜爱。 这被子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比先前那烧了一小截的什么熏香可好闻多了。 清冽中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许是原主曾经用过的。 这商船一晃一晃,倒是助眠得很,江宁珂抱着被子滚了滚,不过片刻,便渐渐入了梦乡。 顾砚自来在军中生活,沐浴的速度极快,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很快便穿上了一袭白色中衣,一边往床榻走去,一边在脑中复盘着今日见过的弩弓,思索如何能让它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只是还未走近,他的神色便骤然冷了下来。 那床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透过那层薄薄的青色纱帘,可以隐约见到微微起伏的棉被。 里面有人。 好在他向来是刀不离身,当即便长刀出鞘,往床榻挥去,杀气四溢。 银刀被烛光一照,霎时亮起了一抹冷光,映在帐中之人的眼眸上,吓得她发出了一声低呼。 “啊!” 是个女子。 只是声音被掩在被中,变得有些模糊,辨不真切。 顾砚手中力道锐减,堪堪悬在女子的头上,可惜横刀颇为锋锐,也免不了削去了对方一截头发。 一小把青丝扬起,恰好落在了女子束发的朱红发带上。他立刻收了刀,眉头蹙得死紧。 阿珂常用的发带,莫不是阿珂还未睡,特意来此逗弄他? 再次看了一眼床上散落的青丝,他默默地将手中的刀往身后藏了藏。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今夜的温度比往日高了不少,才沐浴完,额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见女子不出声,他干脆拉开帐幔在床边坐下,眸底温柔,低低唤了一句:“阿珂?” 第116章 中计 女子的身体僵了僵,却只捂在被中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句,不肯伸出头来。 “你躲在此处作何,不闷么?” 男子声音低醇,与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完全不同,那堪称宠溺的语气也让躲在阴暗之中的女子听得心悸不已。 许是太热的缘故,顾砚的脸上染上了几丝薄薄的红晕,眸底也露出醉人的柔色。 “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伸手去掀被子了?” 被中的女子紧紧掐住了掌心,那双眸中迅速闪过几分痴迷,却又极快地被涌现出的嫉妒占满。 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便什么都有,不用争不用抢,自有人为她双手奉上;而有的人却只能苦心孤诣、机关算尽,拼了命去为自己筹谋前程? 她定要得到想要的一切!便是争来,抢来,骗来,她也要得到! 顾砚见女子始终不愿出来,不由摇头叹气,又担心她憋坏了身子,伸手便要不由分说地要去揭被子,不想里面的人却立刻紧紧地按住了被角。 一道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夫君,先将烛火灭了罢?” 话音未落,顾砚却是面色一变,瞬间站起身后退两步,眸中立刻凝起了一层寒霜,恼怒不已。 “你是何人?” 阿珂从未唤过他夫君。 想到这里,他浑身的煞气更是有如实质,直直击向裹在被中的人。 正想挥刀杀了对方,他却猛然惊觉手臂麻痒,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退去,险些连刀柄都握不住。 蔺如莹心下一跳,不明白自己是何处露了破绽,却也只得咬咬牙,从被子里慢慢钻了出来。 只见她身着一身轻薄纱衣,雪白的脖颈处松松挂着两条细绳,笼着被子坐起身来,大片的白嫩肌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郡王爷,自古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莹一介女流,身无长技,思来想去,也只能以此才表达心中对您的感激。” 说着,她就缓缓褪去了身上披着的外裳,露出内里一件鸳鸯戏水的红色肚兜,极尽诱惑。 雪白的肤色与红色布料交缠,就这般赤裸裸地展现在男子面前,曲线毕露,呼之欲出。 她分明与江宁珂年纪一般大,身形却是完全不同,江宁珂身材修长高挑,蔺如莹却是娇小玲珑,可谓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她发育得极好,该挺翘的地方挺翘,该细软的地方细软,完全不似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倒像是风韵十足,只等君采撷的一朵盛放的娇花。 顾砚立刻撇开眼去,不屑一顾,只奋力将刀举起。 却在烛火晃过眼睛之时,脑中瞬间萦上一股无力的眩晕感,神智也有片刻的混乱。 他抬手撑住桌案,缓了缓神,额上渗出点点汗珠,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蔺如莹没想到,自己已经脱成这般模样,男子却还是毫无反应。 她心中暗恨,只觉得定是那江宁珂私底下行了什么狐媚之术,才让郡王爷对她这般冷淡。 她缓缓站起身来,瞟了一眼桌案上还在燃烧着的催情香,心下稍稍安定。 此香闻之必使人情欲高涨,欲罢不能。 她就不信,这世间还能有这等柳下惠,不肯要她! 她下了床,赤着玉足一步一步朝顾砚走去,浑身上下竟是只着一件肚兜,胸前莹白起伏更是随着走动微微晃动,夺人眼球。 “爷,如莹只愿能在姐姐无暇顾及到您时,在您身边做个知冷知热的奴婢,好好伺候您。” 顾砚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时不时朦胧闪动,耳边似乎传来了阿珂那轻甜的嗓音,带着几分娇嗔,几分羞赧。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却是觉得胸口犹如烈焰在烧,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攒动了起来。 他用力摇了摇头,心知自己恐是中计,连忙伸出五指快速往刀锋上一划,霎时鲜血淋漓。 此番造成的伤口不浅,手心传来疼痛终于让他混沌的神智暂时恢复了一丝清醒。 “郡王爷!” 蔺如莹吓得惊呼了一声,想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却被顾砚回身一刀抵在脖颈处,那刀锋尖锐,瞬间便割破皮肤,沁出大股鲜血来。 “滚!” 他语气中已经满是不耐,此香不知是何物制成,来势汹汹,竟让他浑身卸力,连挥刀都费劲。 他步伐踉跄,手中却始终拖着刀锋,以疼痛来刺激神智保持清醒,向门外走去。 蔺如莹心中大惊,顿时也顾不得脖颈上传来的阵阵痛意,连忙上前阻拦。 此番若是让他走了,她筹谋已久的事情败露,只怕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想到父亲脸上露出的阴鸷又冷漠的神情,她心中不由惊惧无比。 若是不能成,那等待她的恐怕是……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上前,奋力拦在顾砚身前,一把扯下胸前可怜的布料,霎时春光大泄,迷惑人眼。 “郡王爷,如莹不求名分,如莹只想跟着您……” 顾砚的眼睛一片血红,几番险些失了智,他不禁目眦欲裂,手中用力握紧刀锋,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滴落。 “本王杀了你!” 此女做派,他看一眼都嫌脏,更莫要说是碰她,与她行那苟且之事,那是绝无可能。 他此时心中更是万分担心,此女如此行事,不知蔺万金是否知情参与,若是知情,阿珂只怕危险。 不行,他必须过去看看。 “阿珂……” 蔺如莹连忙伸出丰润的双臂,就要去搂抱顾砚的腰,只要肌肤相贴,干柴烈火,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郡王爷,如莹定会好好伺候您,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砚侧身避开,眼前却是陷入了混沌,便是手中再如何用力,也无法让大脑恢复清明。 他再也无力持刀,“哐当”一声,那柄让蔺如莹忌惮无比的横刀终是掉落在地。 蔺如莹的眸中立刻亮起暗光,知晓时机到了。 “郡王爷,夫人房内点了安神香,今夜是不会醒来的。” “您放心,不论我们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知晓,如莹发誓,必不会去惹夫人不快的。” “你竟敢给她用药?” 顾砚呼吸粗重,神智瞬间有了一丝清醒,回身一脚便无情又狠厉地将蔺如莹踢飞了出去,砸落在桌案上。 这一脚力道颇大,蔺如莹倒在地上后,竟是喷出口血来,动弹不得。 顾砚急喘两口气,只觉得眼前人影重重,又似是赤焰燃起,无处可寻,无处发泄。 感受到身侧又有人贴过来,他眸中燃起杀意,此番他定要杀了此人! “顾砚,是我!” 焦急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如涓涓溪流,润入四肢百骸。 “阿珂……” 第117章 捏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江宁珂本是睡得好好的,却隐约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动静。 似是女子的惊叫声。 她以为是船上进了水匪,连忙警惕地拿出电击棒下床侧耳细听。 不出片刻,隔壁间又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这道木墙上。 她心中起疑,这才走出来一探究竟。 待见到门口放哨的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她便知这里头定是有鬼。 没想到,她打开门,看见的竟是顾砚血流不止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如何划得这么深?” 她粗粗扫了一眼室内,见并无什么水匪流寇,便急道:“快随我去上药包扎。” “等等!” 却是那蔺如莹挣扎着站了起来,她面色铁青,惊叫道:“你为何还醒着?那安神香明明已经……” 江宁珂这才看见墙边站着的浑身赤裸的女子,也不禁愣了一瞬,半晌回不过神。 “蔺姑娘?” 她重新打量了一眼屋内的二人,男子身着白色寝衣,眼尾发红,女子更是浑身不着片缕,屋内锦被凌乱,一片狼藉。 很难让人不作遐想。 “姐姐,这是我与郡王爷的闺房之乐,你这般闯进来,真是扫兴!” 顾砚恰好闷哼了一声,神情中满是隐忍的痛苦。 江宁珂心中一惊,伸手试了试男子的额头,连忙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姐姐何必故作关心,还请你出去,莫要扰了我与郡王爷的兴致。”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江宁珂的眸光变得锐利无比,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人便散发出狠厉的气息。 她当即走过去,直直地盯着蔺如莹的眼睛,冷笑道:“堂堂蔺家小姐,竟是连青楼妓子也不如!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记耳光。 啪! 蔺如莹一声惨叫,那张苍白的小脸顿时肿胀了起来。 江宁珂下手丝毫未留力道,她面上露出冷意:“你说的若是那味道难闻至极的熏香,我早就掐了。” 她本是从来不对女子动手的,可面前这个人,当真是勾起了她心中的滔天怒焰。 做什么不好,非上赶着做妾,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朝着闻声赶来的暑衣二人吩咐道:“将她们奴仆二人捆了,掌嘴二十。” “许期,你下去吩咐吴双,将所有蔺家的奴仆都绑了,不可让船夫闹事,还有,将蔺万金也给我绑来。” “是,小姐。” “阿珂……” 那催情香的药效浓烈无比,顾砚的嗓音暗哑极了,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连那双素来清冷无波的凤眸,都呈现出了妖冶的红意。 江宁珂再也顾不得身后蔺如莹的惊慌喊叫,费劲地将顾砚带回了房内。 刚关上门,她便急急往桌案处走去,蹙着眉担忧道:“你怎会如此大意,竟中了这般低劣的圈套,你先等等,我取个药……啊!” 话未说完,她便毫无防备地被顾砚一把扯回胳膊,抵在了门边。 他俯身逼近,呼出的气息与眼神一样灼热,深深烫入她的眼眸,让她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突然反应过来,手上的伤还不是最要紧的,这人中了情毒,正……浴火焚身呢。 她明显慌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是还有些想挣扎。 “顾砚……唔。” 后脑突然被一只灼烫的大掌扣住,顾砚就这般毫无预兆地低头吻住了她。 毫无章法,却十分强势,带着一股灼烫的气息。 门外已经亮起了点点火光,喧哗之声渐起,隐约可以听到蔺万金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喊冤声,门内却是一室静谧,只有二人紊乱又急促交缠的呼吸。 江宁珂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全身上下唯一还能真实感触到的,便是对方那柔软的唇瓣。 男子浓密的眼睫在她面前放大,却依然精致得无懈可击,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让人拒绝不能。 他吻得又狠又急,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经验,只贴合着她的唇齿来回舔舐。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胸口传来的狂乱心跳,与那扫在脸颊上温热又粗重的呼吸。 她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想出声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被对方长驱直入。 二人唇舌接触的瞬间,仿佛有一道烟花在脑海中炸燃,伴随着细细密密的酥麻感,顺着流动的血液涌入四肢百骸。 “唔……” 低低的呜咽声如同空气中的催化剂,顾砚的眼角露出妖冶的红意,又狠又欲。 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带着烫人的温度,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 “阿珂,闭眼。” 沾染着情欲与爱欲的低哑嗓音在耳畔低低响起,带着极致危险的诱惑,连他身上那淡淡的冷松香气,都在诱使着怀中女子共同沉沦。 江宁珂的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早已变成一团乱麻,只顺从地闭上了那双微微湿润的杏眸。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目前的状况,她与顾砚分明还未到如此亲密的地步,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泥沼,越想挣扎,便陷得越深。 但她,并不排斥。 视线重新归拢到黑暗中,触觉就变得分外敏锐。 她察觉到那只始终护在她脑后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开始顺着她的后颈慢慢往前抚动,直到那带着点点薄茧的指腹捏起她的下巴,顾砚再次吻了上来。 她被迫仰着头,被撬开唇齿,任君采撷。 女子身上的淡淡馨香如同致命的毒药,诱得他几欲失了神智。 顾砚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连压在女子腰上的那只手也散发出炙人的热度。 他想要她。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心爱的女子,他想要她,有何不可? 腰上的大掌微微挪动,带起了阵阵酥麻的痒意,江宁珂忍不住嘤咛出声。 “顾砚……” 女子的眼尾漫出红意,看过来的眸光似水般温柔,又带着几分天真。 动人又诱惑。 顾砚抱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她的颈侧,急喘了几口粗气,艰难地道:“阿珂,带……带我泡冷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女子脖颈间散发出的香甜气息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端,直叫他招架不住,恨不得什么也不顾,就这样狠狠要了她。 可他不能。 他的心爱之人,又怎能在这里,在一艘小小的商船上,只因他中了迷情香,便这般将自己草草交于他? 他的身份已然如此,未来也未有定数,他不能自私地将她拖入这一池泥沼。 “阿珂,冷水……” 江宁珂定定看了他一眼,却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人重新拉扯到眼前,又重重地吻了上去。 她终于承认,她动情了。 逃不掉,也不想逃。 既如此,那便从心罢。 第118章 一把将女子的手按至头顶 她笨拙地含上他薄软的下唇,舔咬,试探。 那双水蒙的雾眸中,倒映出男子因动情而泛红的俊颜。 顾砚显而易见地闷哼了一声,浑身滚烫得不像话,眼尾也泛出惊心动魄的红意。 他没想到阿珂突然竟会如此大胆,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险些当场断裂开来。 感受到胸前有一双小手轻轻划过,他急喘着粗气一把将女子的手按至头顶,退了开来。 “阿珂,听话。” 一滴血液从头上滴落下来,带起了点点血腥气,也让江宁珂的脑中恢复了几丝清明。 对了,他手上还有伤! 她连忙转过身去,快速打开了房门,借着外头吹拂的冷风,狠狠醒了醒发昏的脑子。 缓了几缓,待脸上燃烧着的红晕退去,她才朝着隔壁叫道:“暑衣,快去打一桶冷水来。” 说罢,她也不再关房门,只伸手拉着顾砚行至榻边,将人按在榻上,匆匆忙忙从大转盘的空间中翻找出了一板退烧药。 那嫩白如葱的手指飞快从银色薄膜中抠出了两粒小药丸,递到男子嘴边:“来,你将药吃了,先退了这烧。” 顾砚捏紧桌檐,死死克制着体内叫嚣的欲火,张嘴含了那药。 药丸在口中化开,渐渐显出内里的苦涩,顾砚却是半点不觉。 唇瓣上还残留着方才从女子手心感触到的柔软,如点点蜜霜,沁入心肺。 江宁珂像只陀螺似的,又快速地从茶壶中倒出一盏早已冷却的白水,让他就着水将药片给咽了下去。 那双白嫩的手腕再次伸至眼前,规规矩矩,却又带着惑人的味道。 顾砚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抬起左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情欲实难纾解,方才他二人又是冲破往日障碍,如此亲密一番,顾砚只觉得浑身有如烈火在烹,脑中一片昏暗。 他不敢再看身侧那满脸关切的女子,只一杯接着一杯,不断饮水,最后似嫌不够般,直接端起茶壶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流顺着那截精致的下颌线划入衣襟,带起了点点凉意。 可惜那点冰凉还未浸透衣领,就瞬间被他身上燃着的灼热烧沸,反倒是火上浇油,推涛作浪。 江宁珂连忙安抚道:“你再忍耐一下,很快便好了。” 男子用力扣住桌案,难耐又克制地喘息着,听得身侧的人面红心跳。 好在暑衣很快便提了几桶水来,解了一时困境。 待得她退下,顾砚便站起身,大步过去直接将自己浸入水中,闭着眼开始抵抗着体内不受控制的药性。 江宁珂看了看左右,搬了一张胡床倚在浴桶边,拿出急救箱,开始为他上药。 好在这蔺家有钱,虽只是一艘普通商船,却是布置得极其豪华,否则,这时代连个坐的椅子都没有,她恐怕只能站着给他缝针。 江宁珂执起顾砚的手,只粗粗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这伤口当真划得极深,内里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还有鲜血不断地从里面渗出,也不知日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最好的办法是给他缝合伤口,可她不是医生,此行也并未带乌黎下山,该如何是好? “莫怕,一点小伤罢了,几日便可恢复。” 浸在冰冷的水中,顾砚似是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只是一开口,那低哑的嗓音还是听得人耳朵发麻。 “顾砚,这伤口很深,最好是要用针缝合起来,只是我没有麻沸散,也没有经验,若是直接下针会很痛的,你……” 顾砚闭了眼睛,掩住眸中暗色,微微扬了扬唇角,道:“无妨,阿珂只管动手便是。” 说话间,那手上的伤口还不断往外溢出血来,直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江宁珂便也不再纠结,翻找出药箱里的酒精,纱布等物,开始做起准备。 人总不能被一泡尿憋死,没有医生,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先取出酒精为伤口消毒,如此狰狞的创面,被高浓度酒精一喷,按江宁珂看来,当是痛极才是。 可顾砚却是面不改色,连手指头都未瑟缩过一下。 她不禁扬了扬眉。 急救箱中是不可能有医用缝针的,此时也来不及再用大转盘抽奖,她只得取出普通家用缝针,用剪刀夹着,放在烛火上烧了一会。 随后便是穿针引线。 下针前,她抬头看了一眼顾砚,眸中闪过不忍,嘱咐道:“忍着些,若是很痛,你也莫要挣扎,我怕会断针在里头。” 顾砚闭着眼,低低唔了一声。 “放心。” 绣花针与医用的缝针不同,它是直的,没有勾刃,若是不小心,极其容易折断在伤口处。 对于江宁珂而言,这场“手术”当真对她极大的考验。 而对于顾砚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解脱。 江宁珂聚精会神地下了针,针尖刺破皮肉,再往外抽拉,狠狠拉扯着创口处的组织,带起了灼热的痛意。 随着这剧烈的痛感袭来,顾砚的眼神也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终于侧过头,看向女子手中的动作。 江宁珂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但那只持针的手却是平稳得很。 她知道,自己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害怕,不是颤抖,而是平静快速地完成这件事,降低失败的概率,也能让他少受一会折磨。 她聚精会神地抽拉着手中的针线,一针一针重复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认真极了。 顾砚看着女子紧绷着的侧脸,神色怔忡,那双狭长的凤眸中似是揽尽了漫天星辰,却只此一人。 江宁珂丝毫没有觉察到男子的视线,她全部的心力都在与这个狰狞的伤口作战,随着手中一针接着一针落下。 终于,伤口顺利地缝合了。 一道歪歪扭扭的蜈蚣大疤出现在顾砚掌心,血也渐渐止住。 她拿出酒精再次消毒,往上面撒了一些药粉,这才用纱布一圈一圈缠绕起来。 好不容易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背上都被紧张的汗水黏湿了。 “我们成功了!” 她欣喜地抬头看了顾砚一眼,见他面色始终如常,额上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想来方才确实是痛极了。 还是挺能忍的,整整小半个时辰,竟是半声未吭,任她施为。 “你怎么样?可还难受?” 第119章 你想死? 她连忙抠出两粒消炎药塞进顾砚嘴里,再细细喂了些水,好让他顺着咽下。 想了想,她又从空间里又取出了一板止痛药,伸手道:“这止痛药虽是药效不佳,倒也聊胜于无,你吃两粒罢。” 顾砚却摇了摇头,干哑着嗓音道:“一点疼痛罢了,能让我保持清醒,便已是极好,不必再浪费这药。” 话罢,他又定定看着她,眸中满是温柔缱绻:“此番辛苦你了。” 辛苦二字,着重强调一番,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件事辛苦,哪里辛苦。 江宁珂的脸上迅速闪过几分不自在,连忙站起身道:“你先在这里泡着,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竟是落荒而逃。 待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顾砚含笑的唇角渐渐落了下去,转而露出的是一脸沉重。 他忽然抬手按住胸口,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门外,蔺家人皆被捆起手脚,扔在夹板上,口中大声叫喊着冤枉。 “冤枉啊!夫人,小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啊!” 江风冷肃,这些人都是刚从锦被中被吴双带人给强行拖了出来,身上只着一袭单薄中衣,正哆嗦着身子匍匐在地上,冻得口唇发青。 见江宁珂从舱楼上缓步而下,蔺万金顿时就在地上挣扎了起来,脸上快速地闪过阵阵屈辱、隐忍的情绪,最终定为了惶恐不安。 他身边捆着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妾,娇娇柔柔地,正嘤嘤直哭。 “老爷,老爷,妾身无颜见人了,嘤嘤嘤……” 蔺万金被吵得青筋直冒,冷冷看了女子一眼,让她当场便消了音。 “夫人,小的自知商贾轻贱,向来低人一等,可万事也得有个因不是?小人自认赤胆忠心,向来对郡王爷唯命是从、马首是瞻,究竟是何处出了疏漏,才惹了您不快?” 蔺万金边说边悄悄打量着江宁珂的神色,见女子神情孤傲,眼眶通红,倒像是狠狠哭了一场的模样,心中不禁大喜。 看来……如莹那丫头,这是得手了? 此念一起,他眸中霎时精光乍现。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自己作为安郡王的老岳丈出席在各个场景,受人追捧讨好的模样。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不爱美色的男子?若是有,那定是美色不够,方法不对! 此香乃是他重金得来的西域欢合香,那人说了,只要将其燃起,便是那守着戒律清规的和尚,也得乖乖脱去一身僧袍,堕入红尘! 更何况是安郡王这等自小生活在销魂窟中,放荡不羁的膏腴子弟? “蔺掌柜当真不知今夜发生了何事么?” 江宁珂冷着脸在众人面前站定,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直直逼向蔺万金。 蔺万金的瞳孔缩了缩,连忙垂下头,故作茫然道:“小的今夜早早便歇下了,自是不知,还请夫人告知一二?” 虽是心中有猜测,可舱楼上至今不知是何情况,他行商已久,向来步步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 如何能主动暴露? 江宁珂见其说话时面上虽是维持着一片坦然,那眼神却是心虚乱转,精光暗闪,顿时就气笑了。 这父女二人,本是受了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恩惠,却不想他们费心费力,竟救出了两个白眼狼。 想到顾砚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她心中便怒焰升腾,后悔不迭。 欺负她可以,欺负她的人,那就要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 “教女无方,便是你的罪!” 她拢上许期递过来的披风,慢慢踱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睨着蔺万金,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蔺如莹深夜刺杀郡王,导致郡王贵体损伤,流血不止。蔺万金,你可知我朝律例,刺杀皇室宗亲,是何罪名?” 蔺万金的面色霎时惨白一片,嘴唇也失了血色,强撑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二楼紧闭着的门,喃喃道:“不、不可能……如莹只是去服侍,如何能刺杀郡王?” “呵~” 江宁珂勾唇冷笑,看向许期,吩咐道:“将她们带下来。” 片刻后,待见到一身狼狈的主仆二人,却不见郡王出来,蔺万金的面上才真正露出了几分颓势。 他显然有些慌了,身子一软,再也挣扎不动。 他不过是一届小小商贾罢了,如今犯下此等大罪,便是散尽家财,恐也无人肯保。 “夫人饶命,夫人,此事皆是小女自作主张,小的实在是不知情啊!”他当即便在心头做了取舍,哀哀求饶。 蔺如莹被捆缚着双手扔在地上,身上凌乱地套着几件衣裳,满脸泪痕,双颊也红肿不堪,显然暑衣是下了死手。 她垂着头,不敢在想象自己如今在众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狼狈模样,待听到蔺万金的声音时,才陡然惊惶起来,身子瑟瑟发抖。 “父亲救我,我……” 她艰难地回身,想求求蔺万金,却见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阴鸷,蓦地顿住了声音,面色惨白。 她,她当真是,完了! 蔺万金看也不看在地上一脸狼狈的女儿,也顾不得自己像条蛆虫一般蠕动在地上,只看向江宁珂,急急道: “不知郡王可有大碍?小人手中有上好的金疮药,还请夫人速速派人去取来,先救治郡王要紧!” “至于小女,便交由夫人处置罢!只望夫人看在小人此番一路忠心护送的份上,为小人美言一二!” “夫人,如莹错了,如莹以后一定、一定听您的话,别杀我、别杀我……” 蔺如莹满脸惊惧,陡然尖叫了起来,那双大大的眸中却藏着一抹诡异的兴奋。 江宁珂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嗤道:“蔺万金,本夫人可没功夫替你管教女儿,你纵女行凶,已是死罪难逃,可不是随随便便交出一个女子便能消弭的。” “夫人,求您救救小人,小人再、再也不敢动甚么歪心思,小人只是心疼闺女苦苦思慕郡王,这才昏了头啊!” 江宁珂才不信他说的什么鬼话,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突然转开了话道:“如今天下大乱,货物难齐,本夫人听闻蔺家的盛丰布行遍布大江南北,想来应是布料充足罢?” 蔺万金顿时就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女子,脸上扭曲出一瞬狰狞之色。 不过一瞬,他又极快地谄笑道:“是,夫人想要什么布料,小的定为您寻来,亲手送至别院。” “呵~” “蔺掌柜莫不是以为,本夫人是在求你?” 江宁珂一脚碾上蔺万金的侧脸,幽黑的瞳孔静凝着,显得嘲讽又残忍:“你,想死吗?” 第120章 机关算尽一场空 都到了这地步,这人还不忘算计她,真当她是个傻子不成? 想借着郡王府的名义让盛丰布庄声名鹊起? 那她就偏偏要将它一脚碾入尘泥里。 蔺如莹费尽心机,想借着顾砚脱离蔺家,她便要让她机关算尽,终成一场空! 这父女俩暗地里的眼神交锋,她可没有半点错过。 当真是有意思! 许期突然适时地递过一把刀来。 “小姐,此贼当诛!” 江宁珂挑了挑眉梢,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横刀,在蔺万金的脖颈处轻轻比划了一下,带起了几滴摇曳的血珠。 “蔺掌柜想来是堆金积玉惯了,这脖颈都比旁人白嫩。你放心,这刀利得很,只不过破了个豁口,你可莫要乱动。否则,这脑袋只砍了一半,吊着一口气,定是剧痛难忍的。” 乌云蔽月,大船上的火把被寒风卷起,忽明忽灭,衬得持刀的女子神似鬼魅,通身杀气凛冽。 脖子上传来的真实痛意,让蔺万金双股巨颤,只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他突然惨嚎了一声,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小人这就去取各处的信物,夫人想要什么,只管派人去取便是!饶命,饶命!” 一股黄浊之物从他身下渐渐漫出,随风传入众人的鼻端,带起阵阵骚臭味儿。 江宁珂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看了吴双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带着人上前将蔺万金一把拖起,喝道:“走,带我们去取!” 船上霎时寂静无声,连那个一直低声嘤嘤哭的妾室,都如死了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蔺如莹直勾勾地看着那双离她越来越近的枣红色短靴,忽而唇角溢出阵阵冷笑,眼底竟闪过一抹恨色。 “你这么聪明,既是救了我,为何不能救到底?江宁珂,说到底,你不过是虚伪之辈,想借着救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罢了,如今生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你便露出了真面目来!” “便是我有报应,你也别想好过!”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竟是癫狂地笑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畅快之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想象中的画面。 许期顿时怒不可遏,她才发过誓要守护的主子,竟被人如此咒骂。 她当即上前拎起蔺如莹的衣领,狠狠扇了几耳光,再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骂道:“恩将仇报的东西,也配人救?” 蔺如莹身子瘫软,却微微抬起脖颈,眼底的恶意不似作伪,唇角露出一抹讥笑。 “江宁珂,我等着看你被碾入尘泥的那一日,届时我定拍手称快!” 许期愤愤回头,问道:“小姐,可允奴婢杀了她?” 江宁珂的脸上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摇头道:“不,要将她好好交回蔺万金手上,对了,给她嘴里塞上东西,莫要让她死了。” 她说出这话,不就是想死么? 可有的时候,死,才是最大的解脱。 蔺如莹面色大变,当即就奋力挣扎,张口想骂些什么,却被许期一鞋底塞进嘴里,支支吾吾嚎叫了起来。 江宁珂不再看她,转身往舱楼上行去,心中却渐渐浮起一丝疑虑。 方才蔺如莹的话意,分明是笃定了她日后没有好下场。 这世间从来不会有毫无缘由之事,究竟是她疏漏了何处? 带着重重疑问回到二楼,她先开门悄悄探头看了室内一眼,这才回手轻轻关上房门。 一室静谧。 顾砚已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扫了一眼屏风后头,见地上是一套湿漉漉的衣裳,墙边扔着几团带血的纱布,显然男子方才从浴桶中出来费了不少的力气。 也不知他一只手是如何穿衣裳的。 她放轻了步伐,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见他安静地睡在内侧,便也不矫情,和衣躺在了他身旁。 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迎面袭来。 她侧头细细打量着身边这个眉眼清隽的男子,眼底不免露出了几分惊艳。 他生得可真好看。 皮肤冷白,眉眼深邃,那双适才还因动情而泛红的凤眸已经掩在了浓密的睫毛之下,鼻梁高挺,精雕细刻,无一处不完美。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他高挺的鼻梁,随着那一路走高的线条,逐渐向下来到那双纤薄的唇上,他的唇色很淡,微微抿着,透着清冷肃杀之感。 想到这双薄唇方才是如何热情如火,对她做着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她的手指就如被烫到了一般,快速缩了回去,面颊上也泛起了点点酡红。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她一点也没做好准备,此时正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今他睡了,倒是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罢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熟悉的鸵鸟心态再次浮现,她翻了个身,抱紧了手中的被子。 屋内并未点烛,夜色已然暗沉如墨。 随着商船一晃一晃,逐渐便有些倦意袭上脑海,闻着空气中萦绕着的淡淡冷松香,江宁珂的眼皮也逐渐沉重,终是沉沉睡去。 顾砚缓缓睁开眼,见女子将头埋在被子里,睡相堪称憨态可掬,那清隽的眉眼渐渐散出柔缓之色。 “阿珂,我何其有幸。” 他口中低喃,望着女子恬静的睡颜,眸中尽是化不尽的幽深。 天光破晓,江水汩汩。 朗州城外,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商船已然靠了岸。 “夫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吴双指着鼻青脸肿,一身狼狈的蔺万金几人问道。 “不必再管他们。” 江宁珂脚步微顿,看向吴双,郑重道:“你这就带人去布庄取货,送至天玑谷再回来,路上小心,切记,东西没了不要紧,人必须得活着。” “是!” 接了这么大的任务,吴双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当初一同上路的于海与江林二人都在天玑谷内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唯有他,每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好在这次主子提出要带他下山,磨炼一番。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宁珂,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番定要好好表现,不给主子丢脸! 待派去购置马车的人回来,一众人才浩浩荡荡地往城门行去。 第121章 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马车行到了城门口,早就有先行的将士亮出了安郡王的身份令牌。 城门处当值的守卫只粗粗扫了一眼,就立刻跪下行礼,纷纷问安。 顾砚淡淡“嗯”了一声,连车帘都未拉开,一行人便顺顺利利地往城内行去。 为了方便行事,避免造成交通拥堵,五百黑云骑甫一入城便分散开来,各自前往别院。 朗州城内到处都充斥着商贩的叫卖喧哗之声,有卖蒸饼、卖馄饨的,也有蹲在墙角卖柴火的,倒是络绎不绝、热闹得紧。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随着人流的涌动缓缓往前行去。 “城内还是挺热闹的。” 江宁珂掀起车帘一角,饶有兴致地看向外面的人群,轻声感叹道。 不论外面是和平安宁,还是战火纷飞,老百姓们只要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被动摇,便总能活出一股自在。 她正举目欣赏着眼前难得一见的生机,耳边便突兀地涌入了一阵乱哄哄的喧哗之声。 “你听说了吗?那安郡王……” “是啊……中饱私囊……” “不过是仗着皇家身份……雷节度使若是在,定让他……” 说话的是几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他们正满脸愤懑地谈论着什么,醉醺醺地从酒肆中走了出来。 江宁珂回头看向顾砚,二人略略对视一眼,便立即低声朝外吩咐道:“孟光,停下。” “吁——” 马车立时停在了路边,孟光回头看向车内,一脸疑惑:“主子,可是出了何事?” 顾砚不答,径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而后朝车内之人伸出手去,温声道:“阿珂,来。” 江宁珂愣了愣,只觉得顾砚这副体贴的模样与他清冷的外表相去甚远,有种诡异的反差感。 她轻咳了一声,连忙带上帷帽,伸手轻轻搭上顾砚的指尖,对方瞬间就有力地回握住了她的手,稳稳地托着她下了马车。 心跳陡然快了两分。 刚站稳身子,她便故作自然地抽回了手,朝着孟光吩咐道:“你们先回府。” 话罢,她也不看顾砚,扭身便钻进了一家人声鼎沸的酒肆,径直往大堂行去。 这间酒肆的规模在朗州城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只见它门口遥遥悬挂着一杆酒旗,上书“临仙楼”三个大字,正迎风招展。 顾砚看着女子的背影,眸色幽深,微微蜷了蜷手指,将掌中残余的暖意拢在手心,才抬步跟了上去。 店内的小二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极有眼力劲儿地将二人往楼上请去,笑道:“客官,楼上雅座请——” 江宁珂却是笑着拒绝道:“不必,我们就在一楼随便坐坐便可。” 她直接走向大堂,随意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酒楼可不止是供人吃饭喝酒的地方,自古以来,它还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最适合探听各路形形色色的消息。 二人坐定,便有机灵美貌的少女凑过来笑道:“郎君,本店新上了许多佳酿,品类繁多,二位可要尝尝?“ 顾砚冷冷拒绝:“不必。” 江宁珂却是眼珠一转,满脸新奇道:“给我上一壶你们店最烈的酒来。” 那当垆少女看了一眼这二人的神色,见这郎君虽是面色冷峻,一派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却在小娘子发话后就悄没声儿了,便知他实实在在是个惧内的,当即就笑盈盈地下去沽酒了。 “小娘子,可要上些菜式?”一旁的小二干脆也不问顾砚了,一张笑脸迎向江宁珂,热情无比。 想着近日天寒,顾砚昨夜还泡了许久的冷水,江宁珂就考虑着为他点一碗地黄乳粥,此物放了生姜,驱寒最是好用。 顾砚则是见江宁珂近日操心劳力,一张白嫩的小脸又清减了不少,担心她食欲不佳,便将目光放在羊羹馎饦(botuo)上,佐以冬苋菜。酸酸辣辣,最是开胃。 “给他来一碗地黄乳粥。” “为她上一份羊羹馎饦,冬苋一盘。”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江宁珂讶异地抬眸看了一眼顾砚,又快速移开。 二人心中皆是一震,只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脊背疯狂往上游走,满满当当,皆是情意。 小二立刻重报了一遍所点的菜色,笑着恭维道:“二位当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了!俺家婆娘向来就只管自己吃的,嘿嘿!贵人好福气!” 江宁珂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十分想辩驳上两句,自己只是担心他生病而已,哪来的什么鹣、鹣鲽情深? 见女子的眼睛左右乱瞟,就是不肯看自己,那玉润的耳垂也绯红一片,顾砚忍不住勾起唇角,颇觉有趣,不禁生出了几分逗弄的意思。 “没想到夫人如此关怀于我,为夫铭感五内,定好好修养,绝不负夫人所望!” 江宁珂险些跳将起来,吭吭哧哧地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待顾砚那双狭长的凤眸静静凝视过来时,她霎时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便……且算是关怀罢! 清晨醒来时,他们二人皆十分默契地未提昨日之事。 只是行动间,却是比先前多了一丝什么……似是剪不断理不清的丁点默契。 “那陆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是就这般衰败了!” 怔愣间,一道八卦的声音突然传入二人耳畔,顿时击散了空气中流动着的粉红泡泡,二人立即侧耳听去。 “嘿,听闻雷节度使再过半月便可从澧州回来了,你说,雷家小姐届时若知陆家成了如今这模样,会不会直接将陆大公子招入府中?” 要论起八卦之心,男人向来都不输女人。 只听得那先前感叹之人猥琐一笑,接话道:“陆家此番没了官身,手中的银钱倒是成了催命符。若我是陆家郎君,定是闭眼从了她去,从此美人在怀,吃喝不愁啊!” 那二人停顿了片刻,皆是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龌龊笑容。 “对了,你可听说,咱们朗州城里来了个大人物,还是个郡王爷?” “啧,那衙门口的告示一贴,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何能不知晓?” “要我说,这京里的郡王未免也太大胆了些,竟敢强征粮食,真是小瞧了朗州城的商贾们,你且看着,不出几日,他定是待不下去!” 第122章 破局之局 江宁珂的手指瞬间收紧,飞快地抬眸看向顾砚,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汪见山此招倒是极其高明,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压力下推至商贾身上,再将矛头直指顾砚,便可借刀杀人,再无忧愁! 商贾们虽是有钱无权,素来饱受鄙夷,地位颇低,却是一股万万不可小觑的力量,且不论吃穿住行,样样离不得他们,只说官商勾结四字,便可知其利害。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此番若是被汪见山得了逞,只怕这朗州城真就如隔壁二人所说,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她心念急转,开始在脑中苦思该如何破局才好。 “酒菜已上齐,客官请慢用!” 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被小二端着摆在桌案上,散发出霸道的香气,江宁珂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脸神思不属。 “阿珂不必担忧,我已有了对策。” 顾砚清冽的嗓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宁珂蓦然抬头,眸中亮出惊喜之色,急急追问道:“是何对策?快与我说说!” 顾砚转眼看向窗外,薄唇掀起一抹冷笑:“人之所求,不过是名、利、权三字,择一便可破局。” 江宁珂先是愣了愣,突然就悟了:“我明白了,你是说——” 她无声做了一个口型,突然促狭一笑,两颊漾起笑涡,一双杏眸像是星光坠入大海,潋滟生光。 顾砚的眼睛被那两点笑靥晃了一晃,一时竟有些失神,眸色渐渐深了下来。 江宁珂却是毫无察觉,犹自在心中偷乐,若是如此,他们手中便又有了一批现成的粮食,还能得到极大的名望。 那汪见山若是知晓这个结果,定然要被气煞! 问题解决了,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馎饦便显得十分诱人,勾得人腹中馋虫直冒。 “快些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宁珂连忙拾起筷子,朝着对方招呼道。 筷子在汤碗中一搅,那点子碎羊肉便如同游鱼一般,钻入薄薄的面皮中,香气扑鼻。 再用勺子舀上一口,先轻轻吹动,接着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便觉肉烂汤浓,口感劲道。 香与酸在口腔中绽放,带着一股霸道的暖意顺着食道而下,让人欲罢不能。 待吃完这一碗馎饦,江宁珂已是出了一头的汗,浑身也暖烘烘的,畅快极了!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二人也无心品尝那当垆的少女送来的剑南烧春酒,索性打包打包,一起给带回了府里。 半个时辰后,朗州城内的几大商贾皆收到了郡王府内送来的请帖,邀他们于午时相聚临仙楼。 “刘兄,这郡王是何意?莫不是设了个鸿门宴,想以此逼迫我等?” 说话的是个身穿绸缎的中年胖子,姓白,是朗州城内数得上名号的药材商。 刘墉眯着眼思索一番,故作忧虑地道:“白老弟,我看这安郡王是想从我们身上狠狠盘剥一笔,送去边关,以博得一个好名声,恐怕今日一去,我等是要倾家荡产啊!” 那中年药材商一听,面颊的肌肉抖了抖,脸色险些比他的姓氏还要惨淡,他咬着牙在厅内走了一圈又一圈,良久,才恨恨道: “刘兄,我等商人本就生存不易,如今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辛苦赚来的银钱流走么?” “那怎么行?” 刘墉的面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他忽然朝随从道:“我昨日出城办事,不幸着了风寒,未免将病气带给郡王,惊扰贵体,你去回禀一声,只说待我病好了再亲自登门领罪便是!” “是!” 随从不敢多舌,当即便领命退了下去。 白掌柜眼眸一亮,立刻便捂着心口朝着手下道:“哎哟,哎哟,我这头疼欲裂,许是昨夜未关窗着了凉,你快去告诉另外几人,就说我抱病,去不了了!” 两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顿时皆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个两个的抱恙,定是要成为出头之鸟,被狠狠责罚,可若是一群人都抱恙呢? 所谓法不责众,莫过于此。 他安郡王既是想要往边关赠粮,难道还能因此大杀四方,落个残虐不仁的名声? “你说,他们会不会都寻着抱病的借口,推脱不去?” 江宁珂突然看向顾砚,一脸好整以暇。 “无妨,便是他们都病了,本王也有法子让他们一个一个,乖乖交粮。” 顾砚狭长的凤眸微微扬起,眸底深处皆是淡漠,一脸并不在意的模样,只那一句“本王”倒是浑然天成,无端露出了几分睥睨天下之气。 他看向江宁珂,清冷的语气和缓下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和道:“你在府中乖乖等我回来,莫要乱跑。” 话罢,他便转身出了房门,徒留下女子怔然立在原地。 乖乖等他回来,莫要乱跑? 怎么有种养宠物的感觉啊喂—— 临仙楼。 此时的酒肆与上午不同,已然奏起了美妙的乐曲之声,有清丽的琵琶娘子在舞台中央吹拉弹唱,还有舞姬歌舞助兴,带的酒客们亦仙亦醉。 顾砚到场时,包间内已三三两两地约莫站了十余人。 果不其然,那几个大户皆是派人前来告罪,只言身体不佳,恐过了病气给郡王。 顾砚闻言,薄唇掀起一抹冷笑,淡淡道:“既如此,孟光,你便带人去抓些黄连入药,秋干物燥,黄连最是降火,定要看着他们喝下去,顿顿不得漏,何时好了,何时再来回禀本王。” “是。”孟光唇角憋笑,当即便拖起地上还在一脸惶恐的小厮往门外走去。 “带我去寻你们家主子,这么多人等着,爷可忙着呢,走快点!” 场内顿时一片静默,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心中后怕不已。 好在他们皆老实来了,否则就那一日三顿的黄连汤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郡王爷此番唤我们前来,可是有何要事?敬请说来,陆家绝无二话!” 陆临坐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庞含着一抹淡笑,朝顾砚点了点头,率先开了话。 第123章 立功德碑 顾砚回身坐入主位,看向下首,神色淡淡。 “诸位想必已经知晓本王意图筹粮之事,此番筹粮,一为救济城外难民,二为送往边境军士,非入本王私库,还望诸位慷慨解囊。” 此话一出,下头的商贾的心中顿时就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有一个胡子发白的老者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敢问王爷需要多少粮食?我等虽是名下有些产业,但家大业大,只恐力不从心啊!” “是是是,我等倒是可尽些绵薄之力,只是这数量若是太多……” 其实这些人敢来到这里,心中便已经做好了交粮的准备。 安郡王堂堂皇室宗亲,与他们这些底层的商贾开了口,若是没有强势有力的靠山支撑,又有谁敢不给他面子? 既然不敢得罪此人,如今也只能敷衍上几句,想尽办法少出些力。 顾砚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过了一遍,待窃窃的议论声低下,他才开了口。 “诸位也知,如今荒年,粮食难收。本王知晓诸位行商不易,也不欲与诸位为难。” “故,愿以平价收购诸位手中的余粮,并于府衙门口设立功德碑,上刻捐赠人名讳,捐赠的越多,排名便越是往前,从此,可受万民敬仰,昭示后人。” 此话一出,场面就如同往油锅中溅入了一滴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功德碑! 那可是功德碑啊! 人活一辈子,为何要死死遵循礼教,丝毫不敢行将踏错,那不就是为了图个身后名么? 若是能上功德碑,那可是能流芳百世,称颂万年的,如此一比,那点子钱财算什么?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郡王爷此言当真?小人愿掏空家产,捐粮两千石,为王爷排忧解难。” 方才那位还在哭穷的老者迅速就转变了话锋,露出了一脸钦佩的神情。 “小人早前便觉得那城外的难民们甚苦,只是苦于手中事务繁杂,一直未来得及安排手下的人去施粥救济一番,还是郡王爷大善!” 见他如此巧言令色,周边的商贾们心中皆是一阵暗骂,这老李当真是不要脸! 谁不知他先前入城时,被流民冲撞过,命手下人打杀了不少人,口中还放出狠话,直言这些贱民不配活着,平白糟污了城门好地。 如今倒是忧国忧民起来了! 骂是如此骂,他们也不得不跟上。 无他,诱惑太大。 便有别的商贾也连忙附和道:“郡王爷大善!小人钦佩不已,愿捐粮两千五百石,助郡王济世安民!” “小人可捐两千八百石!” “钱掌柜,你家又不是开的米粮铺,如何能有这么多的粮食?” “这与你何干?李大掌柜,您手底下倒是有粮铺,也不见你多捐,可见你是个内里藏奸的!” “你——” 顾砚静静坐在上首,看着下头的人争得面红耳赤,眼神不免有些放空。 不知为何,他眼前竟浮现出白溪村村民们躲在厨房内喝着那点稀薄的麦麸粥的模样。 “郡王爷,小人家中粮食不足,但布匹甚多,可否用布匹代替捐出?” 顾砚回神,重新看了一眼面前这些人,淡淡点了点头:“但凡出力者,皆可上榜。 自开始时说了一句话后便一直扮演隐形人的陆临突然在侧说道:“陆家愿捐出五千石粮食,无需郡王出银收购。” 顾砚挑眉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陆家郎君心系天下,当为首名。” “在下替陆家谢过王爷。” 短短两句,二人便知晓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不再开口。 可此话却是引起了一阵更高的热浪。 “王爷,小人可否直接以银钱捐赠?也不必您出银,小人只是诚心想为难民、为天下尽一份心力。” “可。” 顾砚站起身来,不再多留,淡淡道:“三日后在府衙门口统计捐赠名单,届时本王恭候诸位。” 商贾们连忙停止了争吵,纷纷拱手道:“恭送郡王爷。” 待顾砚走出包厢,里头又重新响起了争执之声。 “陆家郎君,你们陆家眼看已然没了气数,此番再捐出如此多的粮食,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嘿嘿,我与你父同辈,便厚颜自称一句叔伯,届时你若是吃不上饭,倒是可以到世伯府上来投靠一二,世伯定雇你做个管事,绝不让你饿着!” “哈哈哈哈哈……” “郑掌柜,便是人陆家郎君吃不上饭,也轮不到你接济!这不是还有雷家小娘子么,嗯?” “哎哟,瞧我,真是自不量力,自不量力啊!” “你们可莫要欺人太甚!” 阿敛怒不可遏,当即撸起袖子,满脸煞气地往前一站,便似一道人墙,将那些丑陋的嘴脸尽数阻挡在陆临身前。 陆临捏紧手边的轮椅把手,微微闭目,唇边挂上了一丝寒凉的笑意。 “陆某如何,都无需郑掌柜置喙。倒是郑家大郎君,真乃是倜傥不羁的人物,昨日我主仆二人还见他醉醺醺地入了风月阁,想必他昨夜与里头的小娘子相处甚欢罢。” “既然郑掌柜自称为在下叔伯,那在下便厚颜多说一句不好听的。” “听闻不少出入风月阁的,皆身患花柳之病。郑家郎君若是实在喜欢哪位娘子,不若娶进门好生相待,也比如此冒险稳妥些。” 此话一出,郑掌柜顿时面色铁青。 见旁人发出讥笑,他连忙强笑道:“我儿不过是去商谈要事,甚么相处甚欢,那等青楼妓子,如何能往家里带,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话罢,他当即甩甩袖子,脚步匆忙地摔门而去。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阿敛向这群人的背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安慰道:“爷,您莫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陆临睁开双眼,内里皆是疲倦黯淡,血丝密布,他动了动唇,也只叹了一句:“阿敛,回罢。” 郑掌柜出了门,立刻回身狠踹了身后小厮一脚,低声切齿道:“将那个孽子给我抓回来!” 他犹不解气地瞪了一眼那扇房门,又阴测测地笑了笑,心中有了个主意。 陆家的玉堂春最近新出了一款香皂,倒是风靡了大江南北。 哼!且等着看罢,陆家小儿,我定让你一无所有! 第124章 店铺闹事 秋风萧瑟,晨光熹微。 江宁珂一早便带着新研制的精油与香水去了玉堂春。 不想马车才刚停至玉堂春门口,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外头还围了许多人在指指点点,显然是有人在闹事。 她先在马车内凝神听了一会,待听得里头大声传出什么“香皂”、“中毒”之类的话,便立刻坐不住了。 作为香皂的供货商,遇到这种事,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见里头的吵闹声越来越激烈,她连忙快步下了马车,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让一让、让一让!” 挤到里头,那争吵的声音才清晰入耳。 “你们这卖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说是什么香皂,号称比澡豆还好使,骗老子买了好几块,结果你们看看!” 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边唾沫横飞,边朝着人群撸起袖子,露出了几乎布满手臂的红疹。 人群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爷,这是中毒了罢?” “这可咋办,我昨日才从这里买了几块香皂回去呢,哎哟,我得赶紧回去拿回来……” 此话显然带起了一阵恐慌,大部分家中买过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回去取香皂,也顾不上看热闹了。 毕竟这香皂最近风靡得很,谁家里要是没备上个一块两块的,都不好意思出门交际。 那汉子看了看周围,见有效果,眼中露出得意之色。 “你们玉堂春可要给我个说法,我就是用了你们家的香皂,才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看你们就是恶意下毒,也不知是何居心,害得我上工都被人赶了出来,今日你们必须得赔我银子!” 壮汉一脸蛮横不讲理的模样,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随手便是一通乱砸。 “客官,您先消消气,有话咱们去里间商量商量,若真的是我玉堂春的货有问题,我赵某便可以在此放下话来,一定赔偿!” 赵掌柜皱了皱眉,心中愤愤,却又不得不出声安抚,息事宁人。 否则若是闹了开去,赔不赔钱不要紧,他们玉堂春的名声臭了,才是真的完了! 那汉子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你当老子是个傻的不成?同你入里间,谁知道里头埋伏着多少人,等着敲老子闷棍呢?” 此话一出,倒是让不少看热闹的人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到时候咱也不知道里头有啥事啊!” 壮汉冷笑连连:“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坐着,你若是不肯赔钱,我就砸到你们关门为止,看你们这家黑店还能不能开得下去!” “哼,若是老子死在这里了,还请诸位给我做个见证,杀人者定是出自玉堂春!” 赵掌柜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经营这家胭脂铺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货色。 目的无非就是想给他少东家使绊子,好让玉堂春开不下去。 他老赵眼睛一闭都能猜出是谁指使的这事,左不过是那几家胭脂铺对手的掌柜! 见他少东家如今落魄了,哪个阿猫阿狗都想上来踩上一脚! 他不禁怒道:“我见你穿着破旧,本是想给你点钱打发了去,不欲与你多加计较,你可莫要再给脸不要脸!” “这一年四时八节,你可知有多少人故意作出如此模样,专门上门来讹诈我们玉堂春?” 这倒是勾起了看热闹的群众们尘封的记忆,他们平素都在这条街打转,确实时不时地便见有人上门行骗,就如今,那衙门后头的牢房内还关着许多个呢! 这么一想,人们看向这泼皮无赖的眼神又变成了怀疑。 不想那壮汉一听,态度倒是更加激烈起来,他突然一跃而起,提着赵掌柜的衣领就要挥拳。 “你们这家黑店,出了事不担责,还说老子来讹你们。走!我这便送你们去见官,我这一身的红疙瘩,可是骗不了人!” 江宁珂站在人群中,盯着那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红色溃疡,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里屋的帘子终于被掀开,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大步走出,一下便将那耍赖的泼皮给按在地上,狠狠踢了两脚。 一个身着牡丹花色烟拢百水裙的女子缓缓行了出来,那通身的气派,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娘子。 就连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仆妇,都是个个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仿佛眼前的这些人,多看一眼都脏了他们的眼。 少女扬着下巴,一脸骄矜之色:“再敢在此放肆,本小姐就让人将你拖出去剁了喂狗!” 声音袅袅,倒似风拂杨柳,婉转动听。 可惜地上的泼皮丝毫不吃这套。 他立刻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声音放得极大:“哎哟,杀人了!杀人了!玉堂春要杀人灭口啊,大家快给我评评理!这香皂有毒,把我弄成了这幅样子,如今还要杀我灭口,没天理啊!” “你——” 少女显然被这等无赖的行为震了一震,一时有些傻眼,不知所措。 一阵骨碌碌的轮椅推动声紧随其后,又有二人从里间行了出来。 男子坐在轮椅上,雪衣墨发,通身气质如谪仙,甫一亮相便使室内蓬荜生辉,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这位客官,你说你买了我们玉堂春的香皂,可有凭证?” 他声音和润,如汩汩清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 “少东家……”赵掌柜面色惭愧,深恨自己不顶事,才让少东家面临如此难堪的局面。 那壮汉一听掌柜的喊东家,便知是正主出来了,不由底气更足。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便朝着陆临冲过去,口中喝道:“甚么凭证?扯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奸商,你若不快些赔银子,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敛当即上前抬脚便将人踢了出去,怒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无礼!” “阿敛。” 陆临抬手制止,仍旧是那温和有礼的模样,只是眸底的温度渐渐冷却。 他看向壮汉,问道:“客官,你若是在本店购买了香皂,手中必然持有本店开具的凭证,否则,空口无凭,我亦不惧与你往府衙走上一遭。” “少东家,此人一看便是那泼皮无赖,何苦与他浪费时间,依我看,给他点银子打发了便是。” 赵掌柜眼中满是心疼,狠狠唾了那壮汉一口,只恨不得此人立即消失。 陆临摇了摇头,淡声道:“赵伯,人言可畏。” 江宁珂眉梢微挑,眸中倒是升起了几分欣赏之意。 此人遇事不慌不忙,还很快便抓住了对方行事的漏洞,心思缜密,更是知晓品牌名声的重要性,怪不得能经营出这么大的产业。 “何人买东西会留下那劳什子的凭证?我早就丢了!” 那壮汉一听竟被威胁上了,顿时就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撸着袖子就对围观群众道: “奸商当道,你们快看看我这疹子,老子都快被毒死了!这些人杀我不成,还要拉我去见官,是何等居心啊!” 江宁珂见有人欲伸手去摸那人身上的红疹,连忙开口道:“千万别碰他!” 第125章 勾引陆郎 “江小娘子!” 陆临那冰冷无波的眸中终于泛起了点点讶异,他低声吩咐道:“阿敛,快去帮忙,莫要让人伤了她。” 江宁珂也向前疾走了两步,绕开壮汉来到陆临身前,朝他点了点头。 “陆家郎君,今日我恰巧有事来寻你,不巧正遇上这事,既如此,我们便先解决了他再谈。” 陆临点了点头,一脸惭愧:“是在下经营无方,见笑了。” “陆郎,这是何人?” 先前那一脸骄矜的女子从上到下地扫了一眼江宁珂,眼中立即便露出警惕之色。 江宁珂虽是易容在朗州城内行走,却也并未故意将自己丑化,毕竟她还得跟在郡王身侧,若是太丑,如何也说不过去。 因此,她只是稍稍修改了眉眼的轮廓,让自己往另一个方向美而已。 陆临却并不答她,而是转话道:“五娘,方才要说的话已经与你说完,你回府罢,日后莫要再来。” 雷茵茵瞬间便红了眼,她含恨瞪了一眼江宁珂,跺脚道:“我不走,你告诉我,她是何人?” 江宁珂丝毫不知身后的二人因着她的出现还闹上了官司,她此时正以袖掩面,面色复杂地看着那泼皮。 “这位客人,请问您身上的红疹是何时长出的,可有去看过大夫?” 那壮汉见她如此模样,顿时大怒:“我等平头百姓,哪有闲钱去看什么大夫?你这小娘子是什么眼神,莫不是看不起老子?” 江宁珂摇头道:“既如此,那便请你静下心来等等,我已派人去请大夫来了,想必很快便到。” 她已经在旁细细观察了半天,若是香皂过敏,只要离开了过敏原不用,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好转许多。 可这人手中的疙瘩看着就不对劲,那红疹不仅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上头还流着恶心的脓水。 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那壮汉一听去请了大夫,眼神骤然变得警惕,喝道:“老子才不信你们请的大夫,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私底下勾结在一起!” “赔钱!今日你们若是不给我一千两银子,老子就要你们好看!” 说罢,他目中便露出了几缕暗藏已久的淫邪之色,伸手就要抓向江宁珂。 “阿敛!” 陆临的面色陡然冷沉了下来,眸中似有杀气闪过,连音调也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灼。 而他身旁的雷茵茵却是瞬间扭曲了神色。 她同陆郎说了半天的话,他都毫无反应,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如今为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贱人,竟是三番五次地变了脸色。 这叫她如何能忍! “不许去!她既是有本事出头,就莫要指望别人!” 雷茵茵扬了扬下巴,身侧的两名壮汉便上前拦住了阿敛,让他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陆临将眉头皱得死紧,语气中满是愠怒:“雷五娘,你莫要无理取闹。” 雷茵茵咬紧下唇,半晌才服软道了一句:“你们退下罢。陆郎,我已派人拿了帖子去济世堂寻了莫老过来,你放心,今日我定助你破了此局!” 陆临此刻全部的精力却全都已经放在了那泼皮的身上,对雷茵茵的话置若罔闻。 阿敛能动了,却已是迟了。 那泼皮的手离江宁珂的腰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美人就要落入豺狼之手。 雷茵茵的眼底充满了恶意的期待,只恨不得那泼皮立刻就给这贱人好看,看她还如何搔首弄姿,勾引她的陆郎。 大庭广众之下,被泼皮无赖给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雷茵茵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快意。 外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满身流脓的大汉要伸手去擒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这画面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 他们甚至都舍不得眨眼。 一群人,担忧的、激动的、兴奋的的种种神色都汇聚一堂,直到一声惨叫冲破耳膜,他们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连雷茵茵手中捏着的帕子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江宁珂想到这泼皮身上许是得了那种脏病,恶心得连鞋底都不想被他蹭到,见他一脸猥琐地扑过来,当即便冷了脸色,回手便是一个狠狠的电击棒。 直将人电得倒在地上抽搐个不停,她才止了手。 “哎呀,这位客人,我可只是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就这么倒地不起,这是演戏给谁看呢?便是讹人,也不是这么个讹法呀?” 她一脸无辜地看向围观群众,求助道:“各位可得给我做个见证,这人怕是穷疯了,逮着谁都得讹上一把!”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泼皮,演得我都吓到了,还以为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怎的突然有了神力呢,哈哈哈!” “就是,随手一个棒槌就能将人打成这样?吓唬谁呢?” “行了行了,别演了,快起来罢!” 那泼皮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满脸都是青筋冷汗,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宁珂悄悄扔下包在电击棒前头导电的湿布,才冷笑道:“你若是不信我请的大夫,只管说几个来,我让人去请便是。” “若真是我们的香皂有问题,我们玉堂春定会百倍赔偿。是非黑白,可不是仅凭你一张嘴、随随便便耍个无赖便能决定的。” 她转目看向人群,笑着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就得如此!” 围观群众顿时十分配合地出声附和,出了这种事,玉堂春愿意请个大夫来看,便已是再公正不过了。 陆临眸中顿时闪现出几丝淡淡的笑意,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故弄玄虚,搔首弄姿!” 雷茵茵咬牙切齿,见江宁珂三言两语便镇住了场面,本就已经嫉恨不已,不想却又见到陆临面上的那抹笑意,顿时恨得银牙乱咬,面色扭曲。 她狠狠掐住身侧侍女的胳膊,怒声问道:“莫老怎地还未请来?” 侍女抖着声音忍痛道:“小姐,蓄奴已经去了有一会了,想必……想必很快就能回来。” 雷茵茵这才松了手,冷冷看向场内。 只暗道:待她请来了莫老,便能让陆郎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得上他的女子! 地上那壮汉此时面色痛苦不堪,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个不停,只哀哀惨叫,便是有再多的话要说,也是如何也无法再出口了。 第126章 颜面尽失 江宁珂却并不想放过他,继续说道:“况且,我本是想给你留下几分体面,不欲多说。” “你身上这红疹,可不像是中毒,反倒像是得了一种见不得人的传染病,具体是何,大夫来了一瞧便知。” 那壮汉瞳孔一缩,挣扎着道:“什……什么传染病?我这……分明就、就是中了毒,你个小娘皮,满、满口胡言乱语!” 恰好此时,许期也拉着一个喘着粗气的老大夫跑了进来,那老大夫不过略略看上几眼,瞬间便勃然变色。 “这、这是花……花柳病!” 此言一出,周遭之人无不风云变色。 “啊!什么?” “花柳病?快、快走,这若是被染上了可是要命的!” 看热闹的人顿时就朝后退出老远,将店门口都圈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你、你是哪来的庸医,竟敢胡言乱语?” 地上的泼皮抖着唇,却始终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青白,心知大事不妙,可想到身后之人的吩咐,只怕这事办砸了,连好不容易到手的银两都保不住。 他于是眼珠一转,恶声恶气道:“这玉堂春花了多少银钱买通于你,竟是舍了一把老脸出来作伪证!良心何在?” 那老大夫抖着胡子,冷声叱道:"老夫坐镇济世堂,行医数十载,何人不知?不过一间小小胭脂铺,如何能让老夫丢了这些年的名声!” “就是就是,济世堂的莫老大夫,我等还是信得过的!” 人群中议论纷纷,风向却是始终都向着这位老大夫。 莫老可是在朗州城内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坐镇了有数十余年,且他向来不追崇名利,只醉心于医术,手中不知医过多少高官显贵。 如今,他已是知命之龄,平日在济世堂也只是带带徒弟罢了,若非什么疑难杂症,如今可是极难请得动他。 这玉堂春花费心思将人给请来,可谓是用了心的。 莫老摸了摸胡子,冷声道:“这确是花柳病,老夫断然不会认错。且你已然病入膏肓,早就药石罔医!我且问你,是否常出入于青楼花坊,贪恋美色?" 那泼皮被追问得哑口无言,面色乍青乍白,心知今日之事必是成不了了。 他见围观的百姓们面色不善,甚至已经有人说要去报官,连忙忍住一身麻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挤了出去。 因忌讳着他身上的病,周遭也无人敢上手去拦他,倒是让他畅通无阻地跑了出去。 莫老拂了拂袖子,站起身来,看向堂内的人,像是在寻找着谁。 雷茵茵当即勾起唇角,点头致意道:“多谢莫老跑了这一趟,蓄奴,取百两银子来,谢过莫老相帮!” 她又傲然地看了一眼江宁珂,眸中露出一抹挑衅:“这位小娘子,你请的大夫怎么还未到,幸好我早早派了人去请莫老,否则,若是指望你?” “呵~只怕至今还在与那等泼皮无赖拉拉扯扯罢!” 江宁珂一脸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老大夫就似是确定了目标一般,直直朝她走来。 “小友,你交托老夫办的事已经办完了,你看何时有空去赏脸去济世堂赐教一番,老夫可是等你已久啊!” 雷茵茵的神情顿时僵住,她喉咙干涩,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惊叫道:“莫老,你不是拿了我的帖子才来的么?” 莫老大夫终于回身过来看向身侧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女子,愣了好半晌,才勉强将人认了出来。 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雷小娘子,小娘子可是有何处不适,要老夫看诊一二?”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眼睛还是不时瞥向江宁珂的方向,生怕她跑了一般。 那大蒜素的制法他还未知晓全貌,此时正是抓心挠肝的时候呢!这雷家女郎可莫要拖他的功夫! 雷茵茵顿时面色涨红,只觉得颜面尽失,再也没脸见人。她狠厉地回眸看向身后,只想将办事不力的下人尽数处死,好发泄心头怒火。 可寻了半晌,却发现身后根本没有蓄奴的身影! “蓄奴呢?怎么回事?” “娘、娘子,蓄奴还未回来……”侍女吓得浑身颤抖,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 雷茵茵面色铁青,看了一眼正同莫老说话的江宁珂,眼内的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贱人,竟敢踩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她定要给她好看! 江宁珂此时正蹲身行了一礼,口中谢道:“莫老,此番还劳您走一趟,稍后我再去寻您。许期,让车夫将莫老平安送回去。” “既如此,那老朽便先行一步,小友可定要记得约定,莫要将老头子我忘在脑后啊!” “一定不敢忘!” 江宁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眸中似有星光潺潺流动,美不胜收。 陆临本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却只一眼,便觉心口倏然一跳,连忙撇开头去,不敢再看。 解决了这桩子事,见赵掌柜已经到前头去安抚顾客,江宁珂才回身看向陆临,璀然一笑道:“陆家郎君,事情已解决,可有空暇入内商谈一二?” 陆临目光微动,随即浅然一笑,推动轮椅往内间行去:“江娘子请。” 行了两步,他忽然顿了手,朝后面吩咐道:“阿敛,送雷小娘子回去。” “陆郎!” 雷茵茵跺了跺脚,面色不忿:“你们有何等见不得人的话,竟是要背着我谈?” 她将目光在江宁珂的脸上过了一瞬,虽是转瞬即逝,江宁珂却觉得那眼神如刀,带着莫大的敌意。 “这位小娘子误会了,谈场合作罢了,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入内一起听,莫要……” 自打昨日入了城,这雷家娘子与陆家郎君的风流韵事便已是如雷贯耳,传得人尽皆知。 今日见这二人果真在一处,江宁珂顿时以为他们真是情侣关系,便也不作他想。 毕竟这不过是正常的商业合作,她与陆临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敢让人听的。 莫要坏了小两口的感情才是要紧。 “不必。” 陆临的声音在身前淡淡响起,带着几分不悦,却是骤然截断了江宁珂的下半句话。 “雷小娘子,该说的我都与你说清楚了,还请你莫要纠缠。” 第127章 我是你姑奶奶 江宁珂愣了愣,讶异地看了这二人一眼,只觉得气氛十分怪异,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陆郎,你要赶我走?” 雷茵茵顿时气极,眼眶憋得通红,转身愤愤指向江宁珂,质问道:“是不是这个贱人勾引了你?” “雷茵茵!”陆临声音惊怒,面色瞬间冷沉了下来:“你若是再如此无理取闹……” 雷茵茵却是不管不顾,扬起手挥向江宁珂,誓要给对方一个教训:“贱人,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抢……啊!痛!” 江宁珂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捏住了对方挥来的手臂,力道算不得轻。不过片刻,那小娘子白皙的手腕就泛起了点点淤红。 她来回看了这二人一眼,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禁跑过了一万只羊驼。 这是拿她当什么人了? 她冷了脸,不卑不亢道:“小娘子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我此番过来,只是因我与贵店有香皂合作,又恰好研制出了新品,这才插手处理了此事。” 江宁珂站在门边,身上虽是只着了一袭简单方便的胡服,却并不显得如何狼狈低廉,反倒是有一种返璞归真、璞玉浑金之美。 那黑色的革带盈盈一束,更显腰身纤细,通身的绯色衣料衬得皮肤雪腻,夺人眼球。 雷茵茵眼睛嫉妒得发红,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只觉得陆郎定是被这个狐媚子给迷住了,才要这般无情地赶她走。 她不由挣扎着骂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将这个狐媚子拖出去,打死!” 江宁珂顿时蹙起了眉,怒道:“这位小娘子,我看你是疯犬病犯了,不如趁着莫老还未走远,将他请回来速速给你看诊一番!” 雷茵茵的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尖叫道:“你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她身后的一众健妇也纷纷扑了上来:“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我们家娘子!” 江宁珂莫名其妙,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见了一只又一只的疯犬,当真是出师不利。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雷茵茵一眼,神色莫名道:“你敢打我,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身量高出雷茵茵一个头,此话一出,倒是平白增添了几分气势。 众人愣了愣,手下的动作也不禁停了下来,心头浮起了种种猜测,毕竟这朗州城内敢对雷茵茵出手的人,几乎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这个女人貌美又眼生,难道是别处来的权贵之女? 雷茵茵想到了自己身为节度使的父亲,底气虽是足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 江宁珂瞬间抬腿将几个健妇鞭扫在地,一把将她旋至地上,冷笑道:“我是你姑奶奶!” “你——” 雷茵茵好不容易扶着侍女站直身体,脸色气得扭曲,再也顾不得许多,吩咐道:“给我狠狠教训她!” “阿敛,你去节度使府上送信,告诉他们,府上的娘子在此闹事。若是不想场面太难看,便速来接人。” 陆临的声音冷硬到了极点,竟是半点不留情面,看向雷茵茵,怒道:“滚!” “陆郎!你竟护着她?” 雷茵茵神情受伤,却不得不让人收了手,想放些狠话,又碍于陆临冷漠刺骨的眼神,最后竟是跺了跺脚,直接冲出了门去。 “还愣着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快些回去!” 一群人呼啦啦地往门外涌出,室内顿时就空旷了不少。 陆临转动轮椅,看着江宁珂,脸上露出一抹羞惭,低声赔礼道:“抱歉,今日一再让江娘子受惊,在下实在是惭愧不已。” 江宁珂脸色也有些难看,她语气冷淡了下来,面色不善道: “我行得端做得正,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二位郎情妾意争风吃醋,可莫要拿我作伐子,我半点也受不起。” “我看她定是误会了,你先去哄哄罢,生意的事,不急于一时,告辞!” 这都什么破事儿! 江宁珂心中怒极,却也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大可不必置喙。 她深深吐了口浊气,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等等!” 陆临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二人都愣了愣。 只一瞬间,那只手就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地松了开来。 陆临蜷了蜷手指,微微垂下眸子,目光有些自嘲:“江娘子误会了,我与雷五娘并非你想的那样,此番流言,当真是让陆某……百口莫辩。” 男子面色苍白,唇色薄淡,连眉间那一点朱砂痣都让他显得脆弱无比。 他忽然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温声道:“罢了,陆某本就是这世间无用之人,在世人眼中如何又有何碍?是陆某着相了,小娘子请回罢。” “此番冒犯了您,陆某愿以玉堂春作为赔礼,向您谢罪。” 说完,他便转过轮椅背向他们,整个人似是被一股浓重如雾的清冷缓缓包围了起来,疏离又孤寂。 “郎君……” 阿敛脸上泛出心疼之意,连忙向江宁珂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这雷家姑娘一直纠缠着我们郎君,自我们老太爷……” “阿敛,莫要多言。” 江宁珂神色微怔,看了一眼陆临那双因过度用力捏着把手而泛青的手背,不禁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想想也是,如今陆家没了陆老太爷坐镇,失了官身,又后继无人,可谓是一下从云端跌入尘泥,相信此时想踩上一脚的人不在少数。 而陆临一人要支撑起偌大的陆家,还要面对外头的阴谋陷阱、流言蜚语,确实不易。 也许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雷家势大,若是雷小娘子铁了心定要纠缠陆临,只怕他也无法直接拒绝罢。 罢了,不过是无妄之灾,她又何必在此与他们置气? 想通了这些,她心头的怒火也散去了大半。 想了想措辞,她还是开口劝道:“陆临,我曾听一位饱受敬仰的智者说过一句话:艰难方显勇毅,磨砺始得玉成。你莫要气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于玉堂春,今日这事也怪不得你,倒是不必给我。” 女子声音恳切,如潺潺流水,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道。 陆临的脊背微微僵了僵,只觉得胸口似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攒动,左冲右突,不受控制。 第128章 那棍棒直冒蓝光 他抬眼看向窗外,口中低喃:“艰难方显勇毅,磨砺使得玉成……” 片刻后,男子眸中清冷尽褪,逐渐露出了温和之色,他掀唇笑道:“多谢宽慰,在下心中着实纾解了不少。” 江宁珂见他神情和缓,便也放下了心,开口谈起了正事。 她掏出几个瓷瓶放在桌上,介绍道:“这是我新研制的产品,唤作精油,润肤护发,香醇浓厚,其味可令人回味无穷。” 陆临拿起瓷瓶放在鼻端闻了闻,有些为难道:“江小娘子,此物香是香,可未免太过浓郁。” 江宁珂扬了扬眉,笑着走到他面前:“我先给你演示一遍方法,你看好了。” 她垂下眸子,在自己的手与陆临的手上抉择了片刻,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毕竟最后一刻要闻香,她总不能伸出手来让陆临去闻罢。 她于是接过瓷瓶,在陆临手上滴了两滴,再用指腹微微化开,认真解释道: “此物一次只需几滴即可,先在手中慢慢化开,再涂以全身,既可推拿、亦可香体,尤其是给女客们介绍时……” 轻润的嗓音渐渐淡去。 那两根葱白柔嫩的指腹在掌心轻轻划过,又快速离开,只留下一阵柔软温热的痒意,顺着手掌慢慢钻入四肢百骸。 陆临的眼眸渐渐变得深沉,他垂眸凝视着泛着细碎流光的掌心,目光像是被牵引了一般,顺着那截白皙的指腹,看向女子收回去的纤细皓腕。 “陆家郎君,你再试试?……陆临?” 女子疑惑的嗓音在身前响起,陆临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放在鼻端闻了闻,神色怔忡。 “如何?现在可还觉得浓郁?” 一阵淡淡的松柏香气萦绕在鼻端,夹杂着雨后清新的草木香,让人心旷神怡。 女子的杏眸中满是笑意,直直看着他,如明月皎皎,灿若生辉。 陆临的大脑微微空白了一瞬,又迅速回神,待觉察到自己内心突然涌上的卑劣心思,他急忙转动轮椅,往窗边行去。 江宁珂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往自己手中滴了两滴精油,细细润开后才闻了闻,疑惑道:“没变质呀?是你们不喜欢这个味道么?” 陆临克制地垂下眼眸,低低道了一句:“不,它极好,你想如何合作?” “就同我们合作的香皂一样,你三我七,如何?” 窗外忽然下起了细雨,些许凉意吹拂在男子脸上,冰冰凉凉,却让他初梦如醒,耳尖弥漫的绯色也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如香皂一样,三七分?”他闭上眼睛,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那个人没有告诉她,他早已为她筹谋,改了合作契书么? 是不敢让她知晓他的手段这般凌厉,亦或是不愿? 想到这里,他的心内又涌上了自嘲,不论他们如何,他又以何身份去置喙? 当真是魔障了。 江宁珂以为他又要掰扯分成的问题,便说道:“那这次我再同你说一个增加销量的法子,如何?” 陆临转头看向她,将心头种种按下,神色变得格外柔和:“求之不得。” 江宁珂莞尔一笑道:“可以设立贵宾制度,客人只要在店中单次花费满五十两银子,或是连续在玉堂春内消费满十次,便发放贵宾卡。” “日后他们来店中花费,可按价格的95折购买货物,如此,他们若是要购买脂粉,定是首选玉堂春!” 陆临思索了片刻,眸中亮出激赏之意,抚掌道:“江小娘子甚是聪慧,陆某多有不及矣!” 江宁珂连忙摆手道:“过奖了!这也是我从别人那学来的。” 她心中暗暗汗颜,这些都是现代人玩剩下的营销方式,她只是借用而已,可不敢揽功。 …… 再说那头雷茵茵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却是越想越气,抬手就狠狠拧上蓄奴腿心的软肉,面色狰狞。 “你个没用的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后自己领二十板子!” 蓄奴疼得脸色发青,也不敢喊叫出声,只不断抖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冒着冷汗,讷讷应道:“是,多谢娘子赏赐!” “去查,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那个贱人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 雷茵茵咬牙切齿,想到方才陆郎那般对待自己,只想立刻杀了那贱人。 “娘子,您可莫要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况且,奴婢发现那个贱蹄子十分有异!”一个方脸的嬷嬷突然出声劝道。 “有异?有何异,你快细细说来。” 想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雷茵茵的眼底就露出丝丝缕缕的妒忌,手中的力道也不禁又大了几分,直掐得蓄奴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娘子,方才那小贱蹄子出手时,奴婢站在一侧看得真真的。那棍棒顶上突然冒出了一阵蓝光,紧接着这泼皮便猛然倒地,抽搐不止,脸色也是青紫难看。” “她口口声声称这泼皮是装的,可奴婢倒是觉得,倒地抽搐可装,面色却是装不出来的。” 雷茵茵眸光一动,也反应了过来,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颤声道:“嬷嬷,你是说……” “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便是神勇如咱们老爷,也不能轻轻一碰便让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倒地不起,您说是也不是?” 雷茵茵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不愉,蹙眉道:“那棍棒冒蓝光,是何意?” 方脸嬷嬷也不敢卖关子,连忙低下头道:“奴婢私以为,这女子要么是妖鬼之流,会些奇门异术;要么,便是不知在何处得了奇遇,有了此等宝物。” “妖鬼?那陆郎岂不是……不行,快停车,我要回去救陆郎!” 雷茵茵顿时大急,口中骂道:“我早便觉得她那长相就是个狐媚子!我才去澧州多久,陆郎便为了她处处与我难堪,这定是被那狐媚子给迷去了心窍!” “哎哟,我的娘子呀!” 方脸嬷嬷连忙劝道:“咱们肉体凡胎,如何能直面妖鬼之流?老奴倒是有一个想法……” “你说。” “娘子不如书信一封,只与老爷说发现了一宝物,力大万钧,届时老爷回来,定会想办法查清。” “不论她是人是妖,没了宝物,还不是任您拿捏?老爷得了宝物,也定会记您的好,您再哭着求一求,老爷心头一软,这陆家郎君……” 雷茵茵满意地勾起唇,眼中露出了阴毒之色:“嬷嬷妙计,赏!” “诶哟,奴婢谢过娘子!” 第129章 何人派你来的 朗州城内波谲云诡,京中更是风云万变。 吴王宗政弘自运粮之事失利,被永旭帝以一句“无能”冷落后,便整日醉生梦死,萎靡不振。 永旭帝心中暗怒他不争气,对他失望至极,连元贵妃都被刻意冷落了几分,转头宠爱上了新入宫的阮贵人。 不巧一日他在马场上跑马之时,马匹突然受惊,一蹶子便将他狠狠撂下了马背。 祸不单行,更加令人唏嘘哀叹的是,吴王落马之后当场昏迷,又被马蹄踩踏了双腿,至此落下了跛脚的病根。 饶是他醒来后如何发怒,如何彻查,最终也只查出了这就是一桩意外。 元贵妃几乎要哭瞎了双眼,才肿着核桃般大的眼眸从阮贵人那处重新抢回了帝王的怜爱。 如此几日,待人人皆将此事抛诸脑后之时,长安城内却又爆发出了一个更加惊天的消息。 吴王竟是喜好男风,有龙阳之癖。 街头巷尾,酒楼茶坊,无一不是在谈论这事。 “你知道吗?那吴王……” “嘘,此事咱们入内说说,哎哟,你是不知道……走后庭,那小厮身上都是鞭痕……” “……嘶,还是这皇孙贵族会玩啊……” 此事闹得纷纷扬扬,不仅是京中的整个权贵圈子都知晓了,连城内的百姓在茶余饭后都增添了几分谈资,屡禁不止。 无他,这宗政弘许是觉得自己如今身有残疾、争储无望,便破罐破摔,整日烂醉如泥,竟在大长公主府上举办宴会之时,幸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二人在假山后翻云覆雨、点烛滴蜡之时,恰好被迷失在游园中的娇客们撞了个正着。 一道道的惊天齐叫让属于元贵妃母子的舞台彻底落了幕,一切覆水难收。 “哈哈哈,爱妃当真是智谋过人,本王钦佩不已!” 韩王府内,宗政启一把抱起檀秋思,满脸春风得意。 “此番除去了这个最大的隐患,你我只需坐等立储圣旨便可,待我成了太子,你便是太子妃!” 檀秋思将头软软靠在宗政启的肩头,掩住眸中燃起的勃勃野心,勾唇道:“阿启,只要你待我好,我定助你步步登顶!” 待她成了皇后,她再杀了这些令人作呕的男人,效仿前朝武后,坐拥江山。 届时,她定要让顾砚好好瞧瞧,他曾不屑一顾的人,是如何踩在他的头上,一步一步,踏上顶端的! 还有江宁珂……哼,她会“好好”同这位往日旧友叙叙旧情! 宗政启闻着鼻端传入的淡淡馨香,心头荡漾了几分:“思儿,本王定不负你!” 檀秋思的眼神渐渐放得遥远,耳边似乎也响起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思儿,嫁给本王,本王定不负你!” 后来,说出此话的人,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让她……一无所有,受尽折辱! 她手指蓦然合拢,胸腔内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恨意,只恨不得现在就杀几个人来泄愤。 可不过须臾,那手指又缓缓松开,圣洁如九天神女的面容上,竟勾出了一抹完全不相符的阴毒笑容。 一番精心部署,她终于成功报了上辈子最大的仇。 亲手毁了宗政弘汲汲营营追求的一切,让他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机会。 只要想到那狗贼如今跛了腿,整日烂醉如泥的模样,她就能感触到来自灵魂深处颤栗的快意! 接下来,她只需将那对狗男女抓来,叫他们好好看看,谁才是这世上最值得被追捧之人! 院外雨丝绵密,逐渐模糊了女子面上因嫉妒而极度扭曲的神色。 而此时的朗州城,已然被细长如牛毫般的雨幕所笼罩。 江宁珂匆匆同陆临挥手作别,便回身钻入马车,朝车夫吩咐道:“德叔,去济世堂。” 莫老方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放他鸽子,况且今日他还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再如何,她也得往济世堂走一趟才行。 “驾——” 随着一声低喝,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可惜往前才行了不到百米,马车便又停了下来,前头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争辩声,似是有马车坏在了路上,恰好堵住了来回的路。 江宁珂掀开帘子看了两眼,便直接决定道:“往小路里绕。” 车夫低低应了声是,复又扬鞭赶马。 待车帘落下,他才微微抬眸,露出了那双被蓑衣遮挡住大半的眼,闪烁着一丝暗光。 马车内,许期连忙倒出一盏热茶递给江宁珂,担忧道:“娘子突然淋了雨,快些喝上几杯热的罢,也好驱驱寒气。” 江宁珂接过茶盏暖在手心,视线却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向外头的雨幕,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期透过车窗缝随意往后看了一眼,见后头竟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的马车,顿时心中一惊。 “娘子,后头有人跟着我们!” 她快速掩上车帘,悄声道:“是方才跟在雷家娘子身侧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今日出门加上德叔也不过才三个人罢了,若真是雷家想在此时做些什么,他们要如何逃过? 想到此,许期就暗暗心焦,只后悔早上没有同娘子抗争到底,多带上几个人出门。 江宁珂却是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盈盈竖在唇前,示意许期噤声。 这才提高音量朝车外喊道:“德叔,后头有人跟着,许是别的脂粉铺子想来抢我们的东西,咱们先绕上几圈,将他们甩开。” 车夫连忙朝后看了两眼,见竟然真的有人在后面探头探脑地跟着,顿时心下大惊。 想到东家的吩咐,他当即也不再拖延,甩开鞭子便将马车赶入了歪七扭八的巷子里。 走了好一会,后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们的马车也随之慢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许期撩开车帘朝后看了看,欣喜道:“娘子,我们已经将他们甩开了!德叔,我们快回去罢!” 车夫低低应了一声,才刚要扬鞭赶车,身后车帘微动,他的脖颈上立即泛起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凉意。 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跳动的血管上,女子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却满含杀意。 “何人派你来的?” 第130章 藏在眼底的觊觎 许期顿时大惊失色,她上前一把掀开那车夫头上戴着的蓑帽,见真是一张陌生的脸,不由惊声道:“你是何人?德叔呢?” “小娘子饶命,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请您来此,并无恶意啊!” 自方才掀帘看了一眼外头,江宁珂就已然发现此人不是德叔,德叔是左撇子,而这个人,方才却是用右手执鞭。 她默不作声地跟过来,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背后算计她! 她手中的匕首还要再用力下压,一个距他们不足百步的院门却突然被打开,里面涌出了十几个持棍的壮汉,中间拱卫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虽是满脸带笑,眼底却夹杂着种种精明算计,在看清江宁珂的脸时,眼中更是露出了浓浓的惊艳与猥琐。 “小娘子莫气,敝下姓郑,乃是点妆阁掌柜,此番不过是有要事想同你商谈,还望小娘子赏脸入内一叙。” 江宁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脚将车夫给踹下了车驾,匕首在指尖飞快地转动了几下,嗤笑道:“郑掌柜请人的方式真是独特。” 她虽是冷着脸,却是声音泠泠如流水,眉眼傲然如白梅。 郑有财当即心神一荡,藏在眼底的觊觎与龌龊心思险些都跳将出来。 怪不得! 怪不得那陆家郎君敢信任这等来路不明之物,一下便大力推至大江南北,原来是因着这层好看的皮肉。 郑有财转目看向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再打量了两眼江宁珂身上的装束与她身侧瘦骨嶙峋的侍女,心中顿时就有了数。 此女看来是小门户出身,许是出自什么乡野之地。 倒是好拿捏得紧。 他抬手捋着胡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冷冷一笑:“小娘子,请!”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几十个壮汉便竖起棍棒对着马车,一副你不走我们就不客气的威逼姿态。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当街掳掠女子不成?”许期连忙挡在江宁珂身前,一脸怒色。 “小娘子,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届时弄坏了这一身细皮嫩肉,郑某可是会心疼的!” 郑有财眯着眼,笑得一脸荡漾,他朝着手下吩咐道:“把这个丫头带去偏厅,” “娘子……” “无事,你去坐着等我,放心。” 江宁珂安抚地捏了捏许期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反抗,就这么跟着郑有财入了院子。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巷子后头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几个人,他们看了一眼仍停在门外的马车,心中顿时就有了数。 领头男子细细看了看附近的房舍,将地址默默记在心里,这才挥手道:“走罢,回去交差,若是让娘子等急了,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五官在雨幕中渐渐清晰,赫然是方才跟在雷茵茵身侧的雷家下人。 江宁珂跟着郑有财入了厅内坐定,很快便有侍女端着茶盏送了上来。 “不知小娘子芳名?” 江宁珂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姓古,名唤奈奈。” 郑有财虽是觉得这名字说不出的古怪,但见她神情平淡,不似作伪,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他眯着眼睛,一脸陶醉地赞道:“古奈奈,朗朗上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名字!” 江宁珂抽了抽嘴角,淡淡道:“郑掌柜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郑有财这才想起正事,便清了清喉咙,露出满脸得意:“郑某得知古娘子深谙香皂制法,不忍佳人落难,便想来给你指一条明路。” 江宁珂挑了挑眉:“哦?是何明路?” “我点妆阁乃是整个朗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胭脂铺,古娘子若是同我们合作,定能赚得盆满钵载。” “郑掌柜难道不知我与玉堂春已有合作?” 郑有财呷了一口茶,目光在女子脸上流连了片刻:才冷笑道:“也不怪古娘子消息不灵便,这玉堂春背后已经无人倚靠,只怕不日就要闭店了。” “郑某也知平头百姓生活不易,故特来拉你一把,我们点妆阁愿以一千两白银的价格,购入你们的肥皂方子,你看如何?” 江宁珂看着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几乎要气笑了。 当初陆临要买方子,还出了三千两银子,如今这人倒是好,一千两就想打发了她,还一脸给她恩赐的模样! “郑掌柜,今日来玉堂春闹事的那个泼皮,可是受你指使?” “诶,古娘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路见不平,为他指了条路而已,如何能算得了指使?” “不过……今后这种事只会屡禁不止,古娘子若是想长久做生意,还是当尽早择人而事。” 江宁珂眸色微闪,面色有些惶恐道:“小女子只想安安稳稳地经营香皂生意,谁知今日的点妆阁,会不会成为明日的玉堂春?” 郑有财以为吓住了她,顿时满脸傲然地道:“我们点妆阁那可是有刺史大人……” 他忽然顿住话头,眼中露出几分觊觎之色:“你若是怕遭到玉堂春的报复,可以暂居我府上,我定保你一生荣华。” 是刺史?不是雷家就好。 江宁珂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便将凑到眼前的那张肥腻大脸狠狠砸在桌案上。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院门突然被从外砸开,一群壮汉从外涌了进来,直接压制住了院子里的守卫。 陆临满脸焦急地被阿敛推入院中时,见到的便是女子手中抓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往桌案上猛砸的场景。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鸦默雀静。 江宁珂一把松开昏死过去的郑有财,讶异地道:“陆临,你怎会来在此?” 陆临的目光在头破血流的郑有财身上顿了顿,才神色有些古怪地道:“阿敛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马车,恐是有人对你不利。” 阿敛的面色僵了僵,有些疑惑地看了自家郎君一眼。 江宁珂不疑有他,朝着阿敛点头道:“此番多谢阿敛兄弟,若非有你们来,我想出去只怕还得费些功夫。” 陆临轻咳了一声,推动轮椅来到室内,确定江宁珂并未受伤后,才开口说道:“此番是陆某连累了你……” 本想问她是否惊怕,但瞥见地上那微微抖着身体的郑有财,他又住了口。 “江小娘子,可要随我回玉堂春梳洗一番?……二楼设有隔间。” 江宁珂低头看了看衣摆上被溅到的血迹,犹豫了一下,想到还要去寻莫老,还是爽快道:“那劳烦你们了! 陆临眉眼不经意地舒展开来,唇角含笑:“举手之劳。” 第131章 伸手将她按在怀里 二人说话间,郑有财悠悠转醒,他先是痛苦地摸了一下额头,见摸到了满手的鲜血,顿时怒不可遏。 他抬眼愤愤看着面前二人,神情扭曲。 “陆家小儿,你不去做你的雷家赘婿,跑来此处作甚?还有你这个贱人,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定让你……唔唔唔!” 江宁珂一脚踩在他不断输出的臭嘴上,顿时世界都恢复了安静。 许期匆匆跑到正厅,激动道:“娘子,你没事就好!可吓坏奴婢了!” 她连忙转身向陆临行礼,感激道:“此番多谢您几位搭救!” 陆临略微颔首,看了江宁珂一眼,神色柔和:“不必多礼,江小娘子,我们走罢。” “先等等。” 江宁珂抬了脚,朝着阿敛点头道:“此番不给他一个教训,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时间?劳烦阿敛兄弟帮个忙……” “阿敛,去罢。” 陆临冷冷看了一眼那胡乱嚎叫的郑有财,眸中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怒气。 待几人走出院外,还能隐隐听到里头被捆成粽子倒吊在房梁上的郑有财发出的咒骂声:“奸夫淫妇,原来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奸夫淫妇!……唔唔唔。” 江宁珂掏了掏耳朵,长舒了口气,终于是清净了。 她转头看向身侧,弯唇道:“陆临,一会回到玉堂春,还劳烦你派人去寻一寻我的车夫,估摸着他是被打晕在何处了。” 话未说完,便见陆临眼底的柔和渐渐凝固,视线越过她定定看向她的身后。 江宁珂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寥寥雨幕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勒停缰绳,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眉目冷沉。 许是一路匆忙,他墨发飞散,衣裳因被雨水润湿而微微有些凌乱,细小的雨珠顺着他的发丝缓缓滴落至脸颊,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水雾氤氲,江宁珂的脸却在瞬间绽出一抹笑容:“顾砚!你怎么来了?” 女子眼中迸出的惊喜不似作伪,与方才在人前疏淡的神情截然不同,那双杏眸此时正微微弯起,里面似是盛满了星光,耀眼夺目。 她撑着油纸伞,几步便跑了过去,高高举起伞柄,试图为男子遮挡雨幕。 “你快下来,瞅瞅,这身衣裳都湿了!小心再得了风寒,咱们先坐马车去玉堂春换一换罢?” 顾砚弯下腰,好让女子能够轻松够到自己,沉默了片刻,看着她颊边现出的梨涡,神色也渐渐柔缓了下来:“我来接你,阿珂。” 他一把勾起女子的腰腹,将她揽在马背上,低声问道:“可有受委屈?” 江宁珂惊呼一声,连忙举高了伞柄。 待感受到耳边似有若无的热气,她顿时打了个激灵,身体也微微僵住,连忙偏过头,语气不自然地道:“没、没有。” 自那夜二人那般亲密之后,她便刻意与顾砚保持了距离,这还是这几日以来她们第一次如此靠近。 见身旁还有别人,江宁珂也不好矫情地非得下马,只能故作镇定地僵着身子端坐在他身前。 顾砚垂眸,看着怀中女子蓦然通红的耳垂,微微勾起唇角。 他淡淡看了陆临一眼,点头示意:“此番多谢,本王定会回报一二。” 陆临收回怔忡的神色,也扯起唇角道:“郡王爷不必多礼,在下与江小娘子也算是朋友,此行出于本心,并非利益。” 言外之意,不必回报。 顾砚神色冷了几分,忽然低下头,伸手将女子按在怀里,神色柔和道:“坐好了,莫要调皮,小心摔下去。” 江宁珂:……?我分明就没有动好不好? 顾砚不管她迷茫的神色,抬头看向陆临,神色淡淡却又带着一丝压迫:“你救了我夫人,我自当回报,与旁事无关。” “那不如请王爷将我与江小娘子的香皂契书改回来,还让我占三成,如何?” 陆临骨节捏紧,面上依旧是一片温和笑意,眼底却含着淡淡嘲讽。 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但话已出口,他并不后悔。 “什么合同?” 江宁珂竖起耳朵,回身看了一眼顾砚,疑惑道:“你改了我们的契书?” 顾砚勒紧缰绳,定定看了陆临一眼,目光森然,却是一言不发。 二人似是在较劲一般,谁也不肯让谁。 空气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唯有江宁珂,像一只吃不到瓜的猹一般,左右来回巡视。 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就在她想开口打破这奇怪的氛围时,巷中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是孟光带着人马赶到了。 他气喘吁吁地看了周遭一眼,似是察觉不到这紧绷的氛围一般,感叹道:“主上,您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属下都险些跟丢了去!” “来,你们,快进去将里头不长眼的都给我绑了!” 本已拉满的弓弦,顿时消失无影。 见人已经来了,顾砚便不再多留,狠狠一夹马腹,只留下一句“尔等自行回府”,便带着江宁珂扬长而去。 “诶,不坐马车吗?打着伞呢怎么骑马,顾砚,我同你说话呢……” 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陆临终于敛了面上维持得艰难的淡笑,神色骤然黯淡下来,垂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阿敛连忙上前道:“郎君,我们回罢。”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郎君今日十分不对劲。 往日向来都是清风朗月,万事不过心的模样,今日却是古怪得很。 那双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瞥着江小娘子,虽是不明显,可他这个伺候他多年的人,还是一眼便能瞧出端倪。 更不提方才他还如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般,对着安郡王这个正主竟是寸步不让,吓得他背后都汗湿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劝道:“郎君,那江小娘子毕竟是郡王爷身边的人,您若是……” “闭嘴。” 陆临突然抬眼直直看向阿敛,眼底暗藏锋芒,其内罕见的严厉意味让人不敢直视。 阿敛心惊不已,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多言,只得默默推着轮椅往马车上行去。 陆临微微阖下眼,任漆黑的睫毛盖住眸中的神色,脸上浮起一抹酸涩的苦笑。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一个聪慧些的女子罢了,怎会让他失态至此。 第132章 淹没在他骤然压下的薄唇中 雷府后院。 待听了小厮的回禀,雷茵茵顿时冷笑出声。 “住在城西的里巷?不过是区区市井奴,竟敢同我叫嚣!” 她一把砸烂手中的茶盏,怒道:“我定要将她捉来,狠狠刮烂那张脸,好叫她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勾引的!贱人!” “娘子息怒!” 茶盏碎裂的声响吓得周遭的侍女纷纷跪地,场面一时噤若寒蝉。 那方脸嬷嬷走上前来,挥退了众人,低声道:“娘子,此事还需细细筹划,莫要忘了那贱人手中还有稀罕的宝物!” 雷茵茵拧了拧眉,脸色难看道:“嬷嬷,父亲向来事务繁忙,我怎好不查清楚便将事情劳烦于她?若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届时我可是要被狠狠责罚的。” 想到老爷平素狠辣的手段,方脸嬷嬷也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左思右想,又生出一个主意来:“娘子,不若派人在那宅院处设下陷阱,逼她一把。有无神物,我们一试便知……” 手持神物的江宁珂此时正被顾砚扣着腰坐在马上,动弹不得。 原本只是平平常常地共乘一骑,她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上次遇见山火,情急之下他们也曾这般过。 可……这次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身后男子的衣裳早已被雨雾浸湿,薄薄地贴合在他精壮的胸膛上,恍若无物。 随着骏马的小步颠簸,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撞,温热又暧昧。 她甚至能感受到男子那绷紧的肌肉线条,还有一股悄悄钻入鼻尖的淡淡冷松香。呼吸陡然一窒,先前压抑在心底的悸动又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微风轻拂,男子微乱的发丝不时轻轻地抚在她的脖颈与耳后,带起一阵酥酥的痒意。 她连忙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艰难地将手中的油纸伞举高,脑中胡思乱想着,幸好古代没有电线杆子,否则这伞指不定挂哪去了。 随着骏马往前小跑出众人的视线,后背传来的温度也渐渐炙热了起来,二人相触的皮肤上,皆是一片滚烫的灼灼热意。 她使劲地往前挪了挪,僵直着脊背,想尽量避开这尴尬的碰触。 “你好端端的拉我来淋雨作甚?还有,方才陆临说的契书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告诉过我?” 江宁珂面色微微发红,只觉得若是再不说些什么,这心跳只怕要跳出身体了。 “顾砚,你若是再不同我说话,我便下马了啊!” 今日因着突然下雨,道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且大都行色匆匆、无暇他顾,更不提此时的二人还处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口。 顾砚看了看前后,突然一把勒停了缰绳。 一阵冷松香气突然兜头笼罩而下,江宁珂怔了怔。 “你脱披风做什么?咱们快回去坐马车罢,济世堂的莫老大夫还在等我呢,先去玉堂春……唔!” 眼前一暗,更多的未尽之语,皆淹没在他骤然压下的薄唇中,以吻封缄。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连忙将身子向后仰去,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眼睛也左右乱转看着巷口处,生怕有人突然出现。 腰间的手却陡然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二人柔软的唇瓣抵在一处,辗转反侧,厮磨缠绵。 有些粗鲁。 顾砚本是想带她回府后再与她详细解释契书之事,可见她那张开合不断的口中总是提起他不想听的人,便无端生出了一股燥意。 只想狠狠堵住她的嘴。 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时触碰到她的唇瓣,与想象中一般柔软香甜,本是想浅尝辄止,却似乎……欲罢不能。 “别……有人……唔!” 女子柔软的腰身在掌中微微发颤,呼出的气息也格外甜美惑人,那张开合的唇瓣仿佛在诱他深入,他眸色一深,复又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撬开齿关,攻城略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瞬间侵蚀了大脑,消弭了先前那点焦虑不安的燥意。 他的吻生涩却霸道,滚烫又缠绵。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那双滚烫的大掌无意识地捏着她腰间的软肉,带起一阵发麻的颤栗。 江宁珂微微仰着头,原本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慢慢揪住了他的衣襟,水雾的杏眸中渐渐染上迷失,被吻到几欲窒息。 巷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行人的谈话声,她纤长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连忙挣扎着想往后退开,却被对方牢牢按住。 他紧紧箍着她的腰,伸出一只大掌捧住她的脸颊,低头含住那红润的唇瓣,缓缓舔舐,由浅到深,诱她共同沉沦。 混乱中,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青绿色的油纸伞渐渐无力滑落,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时扶起,遮挡住巷口处偶尔行来的路人好奇的目光。 “唔……顾砚……” 女子微微喘息,眼眸中有些许无措、些许湿意,两颊绯红,眼波流转,让人只想再狠狠蹂躏一番。 顾砚滚了滚喉咙,又在她那娇软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才将人抱在怀里,嗓音低哑道:“阿珂,留在我身边。” 江宁珂将脸埋在他肩头微微喘着气,哪知他说的什么,随意点点头就糊弄过去了。 顾砚心满意足地把披风整理了一番,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肯让人看到那诱人采撷的绯红小脸半分。 “回府罢,稍候再派人去一趟济世堂知会便是。” “嗯。” 女子轻软的嗓音在披风内闷闷地响起,像一只傲娇的猫终于收起了利爪,露出了软乎乎的小肉垫。 顾砚抬手抚了抚女子温软的发顶,眉眼柔和得不像话。 此时若是让孟光等人见到他们铁血无情的将军如今这副模样,定会当场惊掉下巴。 “驾——” 顾砚轻夹马腹,低喝一声,二人便冲破雨幕,迈入了明亮的主街。 可直到走在路上,他们才方知何为折磨。 在感受到身后那硌人的东西时,江宁珂的小脸瞬间就腾地爆红了起来,一路快速蔓延至耳根。 好在她身上还罩着一个披风,否则就此刻她脸上的怪异神色,便足以让人看出一切破绽。 第133章 你沐浴我为何要出去?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想尽量避免这尴尬的处境,却听得身后之人一声闷哼,那声音低哑难耐,让她更是不敢动了。 一路艰难,二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别院。 甫一下马,江宁珂便匆匆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迈开腿便想跑,却被顾砚一把打横抱在怀里。 饶是如此境地,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清冷无比,只是眼尾的一点薄红,暴露了他此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你让我如何走回去,嗯?” 低哑的嗓音让人心悸不已,江宁珂不再挣扎,只将头埋在对方的怀里,假装没有看见院中洒扫的下人。 顾砚就这般抱着她一路从正门走入后院,无视那些过路巡逻的将士们的偷笑,大步流星地入了卧房。 随着“砰”地一声,房门关上,外头的笑声立刻就憋不住了。 “你瞅瞅咱们主子这猴急的,青天白日的……” “俺啥时候能娶婆娘啊!”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响起,也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扯开嗓子喊了一句:主子——快出来罢!今日还有正事没干呢!” “哈哈哈哈哈!” 燕月天站在回廊处,怔怔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眼眸低垂。 他站得住,他身后的两个花枝招展的男子却是等不住了。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拈酸吃醋道:“那是何人?为何郡王爷抱着她?真是不知羞耻!” “就是,青天白日的,让人看笑话!” “燕郎,郡王爷为何不肯召幸我等,莫不是嫌我们不够美?” 明明是男子,却偏偏要装腔拿调,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燕月天脑门上的青筋蹦了蹦,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不禁回头怒视着他们:“不许这么喊我!” 那铁青的脸色顿时吓得两个男子抖了抖身子,连忙用帕子掩住了口。 有一个甚至“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嘤嘤嘤……我等分明是来服侍郡王的,为何日日都得跟在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身侧?” 燕月天咬着牙怒道:“我也想知道!” 自打来了这个别院,他还未好好歇息上两日,便被表兄塞了这两个古怪的男子过来,说是给他使唤的小厮。 他真的万分不解,难道南边的男子都是这副模样?简直是妖妖娆娆、不成体统! 他今日过来,便是想将这二人还给表兄,未想正巧遇上他二人如此亲热回房的模样。 想到那个灿若明珠的狡黠女子,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几分艳羡。 表兄真是好运道,自小锦衣玉食、父母疼爱,即便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亦能奇遇连连,反败为胜,身侧还有这般聪慧的佳人作陪。 而他…… 他抬眸看向天上的雨幕,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露出了几分讽刺的笑意。 此时他失踪的消息只怕是已经传回了代州,不知那些人得知后,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他那永远恨铁不成钢的父亲,若是知道他不见了,可会焦急? 应是不会罢,若是可以,只怕他都想让表兄来做他的亲儿子,好让他面上有光! 想到这里,一抹阴鸷渐渐爬上眼底,他回眸看向着两个歪歪扭扭站不直身的男子,冷声道:“回去。” 这厢暑衣见着姑爷一路抱着他们娘子回来,身上还湿漉漉的,便红着脸悄悄退了下去,径直去厨房吩咐烧些热水。 江宁珂听到外头传入的嬉闹声,脸颊上的燥意更甚,待顾砚将她放下,她连忙匆匆钻入屏风后头,嗔怒道:“你快些出去!我要沐浴了!” 顾砚挑了挑眉,却是抬步跟了过来,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无赖:“你我本就是夫妻,你沐浴就沐浴,我为何要出去?” “你——” 许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江宁珂霎时杏眼睁大,呆立当场。 “你若再不走,我、我就去告诉我爹……” 话说出口,反倒是给她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这打不过就叫家长的既视感是这么回事啊喂—— 顾砚不禁扶额。 论煞风景,面前的女子说第二,只怕无人敢称第一。 眼前那张娇艳欲滴的脸陡然转变成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头一对眼珠子还在死死怒瞪着他,仿佛在说:竖子,焉敢无礼!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身上叫嚣的那股燥意也尽数退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子的发顶,掀唇笑道:“不敢打扰娘子沐浴,在下先行告退。” 待房门打开,顾砚脸色难看地从屋内走出来,眼睛凉凉一扫,外头那些还叫嚷得欢快的将士们顿时刹住了声音,乌泱泱呈鸟兽散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江宁珂伸手摸了摸脸颊,大松了一口气。 暑衣提了水来,她便缓缓褪下身上微湿的衣裳,将整个人没入了浴桶中。 “哗啦——” 憋了好大一口气,她才从水里冒出头来,想着今日发生的事,面颊依旧烫得惊人。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接吻罢?好像……也不赖。 心跳又微微加快了几分,她连忙抬手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身处其中,她才知道时刻保持冷静有多难,她也不想动心啊,可……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若对方是顾砚的话。 好像,谈一场不求结果的恋爱,也不是不可以。 她自现代来,自小受的便是自立自强的教育,自然没有将贞洁看得比天还高。更何况,他们仅仅是亲吻罢了。 发乎情,止乎礼。 便是日后倦了、累了、分开了,她也没什么后悔的。 只不过,她还是太弱了。 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她此时真正应该做的,是自立,是拥有无论离开了任何人,都能够自保的底气。 只要她能够自己站稳,拥有立身之本,便是顾砚日后变了心又如何,他们大可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理清了思路,她不由开始思索起日后的经营来。 既是要与他在一起,那就不能再把他当成合作伙伴了,她应该要留有自己的底牌才是。 不论是钱财,还是手中的势力。 她都必须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134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心念一动,她便打开了久违的幸运大转盘。 【尊敬的lv2用户,我们又见面了!】 “废话少说,抽个奖先。” 江宁珂开口打断了略显热情的系统,直接点进了五倍转盘。 自从见识过高倍转盘的好处,尤其是在欢乐豆来之不易的情况下,她就再也看不上先前使用过的一倍转盘了。 虽然五倍有一定的空盒概率,但是……谁又能拒绝中大奖的诱惑呢? 不过,吸取了上次五百点欢乐豆尽数被坑的可怕教训,她这次只少少地填入了10点欢乐豆来试水。 依然是随意选了一个大类目,点击抽奖按钮。 随着大转盘渐渐停止转动,屏幕上也跳出了她这次的收获。 【恭喜您,获得彩色玻璃弹珠100枚】 啧啧……居然是这玩意儿! 江宁珂眯着眼,一脸嫌弃。 这是哪个小孩的玩具?连啊奕都已经不玩这个了。 她捏起一粒蓝色的玻璃珠看眼前看了看,正连连吐槽,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般,愣在当场。 等等! 玻璃弹珠……玻璃!古代有价值千金的琉璃…… 一个想法隐隐在脑中形成。 她的思维开始飞速发散,想到今日遇见的那位气势汹汹又蛮不讲理的雷家小娘子,突然计上心头,有了一个坑……咳,赚钱的好路子! 在纺织品类目中又花费了近1500点欢乐豆,她才终于如愿以偿地抽到了几床先前想要的鸭绒被……与比基尼。 后者不重要,但他们家至此以后,便再也不用怕冬天受冻了。 可惜的是,此次抽奖过后,她手中的欢乐豆便所剩无几了,还是得想办法赚一些才行。 隔壁屋子内,顾砚反手关上房门,便突然拧紧了眉心,伸出一只手用力按住胸口,似是在压制着什么痛楚一般。 他整个唇都泛着青白,面色也苍白得可怕,诡异的是,那抹苍白却在下一瞬又陡然被红润代替,显得妖冶又可怕。 胸口的痛楚渐渐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他紧紧蹙起眉,坐下调息了片刻,却并未发现身体有何不妥。 想到上次在船上中药之后,也曾这般吐过一口血,他的神色蓦然晦暗了几分。 次日一早,小雨依旧下个不停。 江宁珂打开房门时,见顾砚也恰好推门而出,二人四目相对,皆默契地弯唇互道一句“早”。 无形的暧昧氛围在空气中缓缓流转开来,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气息。 暑衣二人悄悄对视了一眼,皆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她们娘子与姑爷的关系似是增进了许多呢! “顾砚,祝你今日旗开得胜。” 江宁珂笑着望向对方,扬了扬眉梢,眉目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信赖。 顾砚的神情微顿,嘴角也噙起了一抹笑意:“那在下也祝夫人一切顺利。” 匆匆用了早膳,二人便分开坐上马车,各自往不同的目的地行去。 马车在经过衙门口时便慢了下来,那头已是人声鼎沸,远远便排起了一条长龙。 记员的唱喏声不绝于耳,每报出一条,便能引起下头围观百姓的重重惊叹。 “陈记米粮铺捐粮两千石!” “吴记布坊捐麻布三千匹!” “嚯,这么多!” “三千匹啊!这次吴记定然能占前榜!” “谁说的,我赵家布庄还未出马呢!你说这些可是为时尚早。” 一个精瘦的男子站在登记官前,看向周围人的眼中满是傲然之色:“此番我们赵家愿捐三千五百匹麻布,五百匹棉布。” 此话一出,周围之人无不惊叹讶然。 赵扒皮竟舍得出银子?这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 精瘦男子承受着众人的目光,面上一派从容镇定,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说来也巧,蔺家父女俩灰溜溜地被赶下船后,盛丰布行也随之彻底闭店,后来又被有心人发现,郡王身边的护卫正去往各地,开始接手盛丰布庄的布料。 这个消息不过半日,便已然如长了翅膀的蝴蝶般,在朗州城内传得人尽皆知。 更令人毛孔倒竖的是,昨日那点妆阁的郑掌柜更是不知如何惹了郡王爷的不快,竟是被活活鞭挞至死。 拒说那惨叫声直到半夜都未停,吓人得紧。 这两桩事情就这么半巧不巧地凑到了一处,狠狠打了那些原本老神在在的商贾们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当日未应临仙楼之约的人,皆纷纷在心头胡乱猜测开了。 只觉得定是他们这群贱民自视甚高,损了郡王的颜面,这才被随意找了个由头处理了。 一来二去,坊间便开始传言蔺家与郑家皆因不肯捐粮而惨遭屠戮,这才激得如此多商贾纷纷出面,生怕自己做慢了一步,也走上那两家的老路。 “德叔,寻个地方暂停片刻。” 江宁珂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低声吩咐。 听着记员一道比一道高的唱声,她偷偷弯起了唇。 顾砚此计甚高,直接派人当场唱出,一条一条明细公开透明,既是让人反悔不得,也让捐赠者心中多了几分信任。 更重要的是,这能够刺激剩下那些还未捐赠的人,拼尽全力地占据前面的位置。 有几个路人恰好在此时经过马车,口中还在讨论个不停。 “这都多亏了咱们安郡王,若不是有他肯掏银子,这些奸商如何能拿出这么多东西?” “可不就是!哎,我只求天下太平!那些流民没吃没喝,便在城中作乱,如今有了布匹和粮食,应是能安分上一段日子。” “安郡王此番善举,定能得上天庇佑!” 听到这里,江宁珂不禁眉目舒展开来:“德叔,走罢。” 看来,顾砚的第一步已然成功大半了,那她亦不能拖了后腿。 济世堂。 莫老大夫一早便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谁劝也不管用,直到见到江宁珂下了马车,他才红光满面地迎了上去。 “江小娘子,快里边请!” 这殷勤的态度让店内等候的客人都不禁侧目,纷纷揪着药童打探方才进去的是何人。 莫老可是朗州城内数一数二的明医大家,那是何等地位? 便是雷节度使来了,也得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何时见过他这副上赶着的模样? 第135章 让她尝尝被鞭打的滋味 “凭什么她可以先进去,我们还得在这等着?” 人群中,一个小丫鬟扶着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排在队伍后头,面色十分不善。 “就是,我们可是天未亮便来此排队了,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便可得见莫老……” 人群微微议论开来。 “小师傅,那是什么来头,你给我们说说呗?” 药童扬了扬下巴,满脸倨傲地看着方才那个发话的小丫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这可是我们莫老的贵客,医术高绝,和你们这些人可不一样。莫要闹事,否则,别怪我们济世堂不肯收容。” 那小丫鬟脸色难看了几分,看着江宁珂消失在帘后的身影,愤愤咬了咬牙。 此人害得她蓄奴姐姐被打成这般模样,如今竟还被济世堂奉为座上宾,当真是可恨至极! “蓄奴姐姐,你先在此排队,我回去通禀娘子一声,今日定要给此女一个好看!” 蓄奴脸色苍白,也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那道犹在晃动的帘子,点了点头。 内间,江宁珂才刚坐下,莫老便朝着侍女吩咐道:“快将上好的茶水点心呈上来,你们就不必在此伺候了。” 江宁珂笑了笑,推辞道:“莫老不必客气,昨日多亏您来帮忙,否则那泼皮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莫老大夫摆了摆手:“嗨,那等宵小,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江小娘子,那大蒜素……” 江宁珂抬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里面的药水,说道:“此次出门我一共就带了这些,都给您了。” 莫老大夫连忙用手擦了擦衣襟,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小药瓶,惊叹道:“够了够了,这点便已是好极!” “对了,此药极烈,在服用前定要在外裹上一层肠衣,否则这药物入腹还未起效,便会灼穿肠壁,反倒成了毒药。” “原来如此,多谢小娘子提点。不过……老夫尚有一疑问。” 说到一半,莫老大夫有些汗颜:“自那日与小娘子论了蒜之效用,老夫便回来试了试,可不论是蒸、是煮,抑或是碾碎入药,这蒜的效用皆不大。” “为何小娘子那日只给那小乞儿喂了一粒药丸,他背后发的疽便是渐渐好了?” 不是他没见识,这背后发疽乃是难治重症,自古以来多少忠诚良将皆死于此病,连被西楚霸王尊称为“亚父”的范增皆死于此病,可见其之难治。 而如今,这小娘子不过是一粒药丸,便可直接药到病除,如何不让人惊叹! 恰好此时侍女送了茶点上来,江宁珂便站起身道:“这大蒜素制作起来并不难,不过口述不明,不若我为您演示一番。” “这……这如何使得?这是小娘子的家传之秘,如何能这般外传。”莫老也知自己方才那般问话不太合适,不由老脸一红。 江宁珂转目看向侍女,启唇问道:“此处可有蒸馏花露之器?” 那侍女惊了一惊,连忙道了声“有”,便匆匆退下。 “等等!” 莫老爷子连忙开口叫停,在江宁珂诧异的眼神中,吭吭哧哧地加了一句:“你再速速去拿些蒜来!” 见江宁珂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连忙解释道:“若是小友愿意,老夫愿出三千两、不,五千两白银购入此方。” 江宁珂却是含笑拒绝:“不必,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莫老您能答应,我手中还有一些别的药物可同您分享。” 莫老眼中顿时放出光来,连忙道:“小友尽管说来,只要能做到,我定不推辞。” “我想让莫老去我家中坐诊三年,我家中人数不多,不过酬金可给三千两银子。” “这……老夫年事已高,平日偶尔在这济世堂坐诊便已是累极,若是外出三年,只恐心力不足啊!” 听到拒绝,江宁珂也不慌,反倒是胸有成竹道:“莫老不妨先看看我手中的药材,再做决定?” 其实方才她在说出需要蒸花露的器皿时,就等同于告诉对方大蒜素的制法了。 毕竟这都是行医多年的大夫,人家虽然见识少,但不傻,只是思维被局限,一直未曾发散罢了。 不过,她本就未想隐瞒,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有的钱可以挣,但有的钱,她不想挣。 古代没有抗生素,因着一点点的风寒感冒就病死的穷苦人不在少数,若是此法普及开来,或许能救下许多生灵的性命。 她不是圣母,却也不希望这个时代最后只剩下一些酒池肉林的无用蛀虫。 想到这里,她又掏出了一个瓷瓶,将它推至莫老眼前,示意他打开。 莫老爷子好奇地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纳闷道:“这是何物?无色无味,莫不是药汤?” “莫老大夫诊断多年,可有见过有些人只受了一点外伤,本是日便可愈合,却是不知何等缘故那伤口极难痊愈,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高热生疡致死。” 莫老豁然起身,双目炯炯看向江宁珂,声音中有些许不可置信:“小友……小友这药难道?” 江宁珂淡然点头:“此药可清除伤口创面上附着的脏物,避免生疡。这瓷瓶我便赠予您,您大可寻个机会,一试便知。” 话罢,她便去洗了手,走至那蒸馏器皿旁摆弄了一番,方才上手捣弄了起来。 “我先教您大蒜素的制法,不过,此药我希望永济堂永远不高价售卖。” 莫老大夫捋了捋胡子,看着江宁珂,老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小友想得周全,正与老夫不谋而合。此番老夫定要替朗州城的万千百姓,谢过江小娘子的大善之举!” “莫老太过客气了!”江宁珂抿唇笑了笑,手中动作不停,每一步都细细讲解…… 她却不知,在她一心忙活着往天玑谷中拐骗精品老大夫时,外头已然对她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她出现,便要将她置于死地。 方才那跑去报信的小丫鬟已经悄悄地回了队伍,仿佛只是去方便了一番,什么事也未发生的模样。 蓄奴苍白着脸看向她,挣扎着问道:“可成功递了话?” “自然,蓄奴姐姐,此番你立下大功,娘子定会既往不咎,重新将你调回身侧伺候的。” 畜奴脸上闪过一抹潮红,转而看向内间时,眼中却显出阴鸷。 都怪这个女人,若不是她,自己怎会受如此苦楚! 她定要让她也好好尝一尝,被鞭打的滋味! 第136章 送你去见阎王 淅淅沥沥的雨幕像一张灰色的粘稠巨网,将整座刺史府紧紧包裹缠绕,伺机绞杀。 “砰——” 书房内,几套彩釉瓷器在地上砸出鲜艳的花,昭显着主人心头的怒火。 “千方百计逼着本官给银子,却肯掏银子贴补那群市井奴!当真是欺人太甚!” 汪见山面色发红,眼眶外凸,显然是气急了的模样。 刘墉眼皮一跳,连忙安抚道:“刺史大人,您快消消气,此番我们也算是得罪了他,此时当好好想想如何安抚安郡王才是啊!” “老爷!不好了老爷!咱们府上被围了!” 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突然从门外滚了进来,起身时还被衣襟绊了一下。 原本还一脸忧心忡忡的刘墉顿时面色发白,他一把揪起地上瘫软的门房,嘶声问道:“是何人?可是带着什么旨意?” “是、是是……是安郡王,并无旨意。” 刘墉显然慌乱了一瞬,立刻抬眸看向汪见山:“刺史大人,这……” 汪见山双目赤红,肥颤的身子抖了抖,立即抬眼往院外看去。 “带着多少人马?” “回老爷的话,奴才看着,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人!他们个个持着横刀,凶神恶煞,倒像是……像是来抄家的!” 汪见山的面色陡然苍白了一瞬,心中也打起了鼓。 这安郡王是想杀他不成? 他汪见山再如何也是一州刺史,他怎敢、怎敢? 在厅内踱了几步,待听到外头传入的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身侧的随从,摘下衣襟上的印章,语速极快道:“你去西郊大营,让庞将军立刻带三千人马来,快!” 刘墉诧异地看了汪见山一眼,见他面色虽是惊惶,眼底却有一丝疯狂之色,不由大惊失色。 这、这是要……以下犯上啊! 他刘家上上下下百八十口人,可经不起这风浪! 他连忙拱手道:“刺史大人,小的也出去打探打探情况,若是有个意外,也好为您去澧州搬救兵啊!” 话罢,他竟是不等对方首肯,头也不回地跟着随从跑出了院子。 汪见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眸中渐渐闪过一丝不屑与杀意。 望风而遁的狗鼠辈! 刘墉跟着那随从慌慌张张地来到一个墙角,见他三两下便拨开了一个狗洞利索钻了出去,当下也顾不得太多,用手扶了扶歪斜的发冠,跟着钻入洞内。 一番扭扭曲曲的艰难。 待感受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幕时,他的脸上顿时扬起了一抹笑容。 他逃出来了!他不用死! 此番他定要去澧州将此事细细报予雷节度使,安郡王这分明是要造反啊! 可惜那笑容尚且还挂在脸上,一道银白寒光便急闪而至,只听得“哧——”地一声,地上便骨碌碌地落了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那具无首的尸体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力气。 一个壮汉从前头那具尸体中摸出了一枚印章,冷笑道:“钻狗洞?也亏得你们想得出来,当我们吃白饭的不成?” “林子,你去将此物递给主上。” 汉子转过身来,赫然是先前去为白溪村村民买粮的于海。 汪见山丝毫不知派出去的人马已经死了,他此时正满脸堆笑地引着顾砚迈入正厅。 “郡王爷,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砚自顾自地走至主位坐下,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脑满肠肥的狗官,掀唇冷笑。 “汪刺史,你欺上瞒下,强行让城内富商捐粮,企图陷本王于不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汪见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中闪过一抹犹疑。 就是为了此事,这郡王爷才带人来围府? 他抬眸看向顾砚,强笑道:“王爷,实在是下官已经囊中羞涩,再也拿不出钱财来了。” “若是下征粮税,只怕下头的贫苦百姓要揭竿而起,您这边又催得急,下官当真是没了办法,这才斗胆用您的名义向城内富商借了点粮食!” 他咬了咬牙,跪下道:“还请郡王爷恕罪!” 等了半晌,上头之人也没动静,只有杯盏轻磕的声音混合着外头的踏踏脚步声,气氛浓烈又格外惊心。 “自作主张,放肆至极!” 滚烫的茶水突然一股脑地浇在他的头上,烫得他一阵哆嗦,惨叫出声。 他连忙用眼角看了看四周那些几乎要将头埋到胸口的下人,心中不禁一阵恼怒。 “王爷此话何意?若不是你逼我至此,我又怎会如此行事?” “如今王爷带着一千人马围了我府上,难道是想抄家?不知王爷可有圣上旨意?本官乃一州刺史,手握军政大权,绝不是王爷随随便便就能羞辱的!” 顾砚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了。那本王便上书一封,告诉圣上朗州榷盐的秘密,如何?” 汪见山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露出了万分惊愕的模样:“你、你怎知……?” 他慌慌张张站起身,往后倒退了两步,悄悄看了门外的随从一眼。 那随从反应极快,一把便带着他往后退了数十米,周遭的屏风陡然破开,现出了数十个手持横刀的府兵。 顾砚唇角微勾,眼底浮出冷意:“汪刺史好大的胆子,竟敢豢养私兵。” 汪见山站在院外,身侧围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千余人,面色难看至极,眸中也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去,将院外围着的人放进来,来个瓮中捉鳖,全杀了!” 安郡王,这都是你逼我的,那便不要怪我,送你去见阎王! 待西郊大营的人马一到,他便能将此人的死顺理成章地推脱至庞风身上。 届时,便让雷连云与朝廷狗咬狗! 院外的雨点渐渐有了加大的趋势,密密匝匝地拍打在干枯的枝叶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宁珂看了一眼窗外,神色闪过几分忧虑。 不知顾砚那边是否顺利…… 此番趁着雷连云在澧州练兵,他们故意将汪见山逼至退无可退的地步,待他狗急跳墙,再给他迎头痛击,方能彻底绝了他反抗的念头,乖乖与他们合作。 第137章 娘子小心! “哎,这雨若是早些来便好了。” 莫老爷子顺着江宁珂的视线看向窗外的雨幕,不禁蹙眉长叹。 “北面接连旱了整整三年,庄稼枯死,河流枯干,黎民苍生也不得不背井离乡,饿死渴死,何其无辜啊!” 江宁珂回过神来,怔了一怔。 莫老的一席话让她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却又转瞬即逝,如何也想不出来了。 她垂眸看着手中提炼出的几滴大蒜素,纤长的眼睫眨了眨,提点道:“您看,这大蒜素便是如此提炼出的,待得了一瓶,用木塞佐以棉布封紧,便可保存六七日。” 莫老爷子眼中有了明悟,抖着胡子郑重其事地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小友教导,老夫今日受益匪浅。” 江宁珂莞尔一笑,露出一行整齐的贝齿:“莫老无需谢我,您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摆放在桌案上的酒精瓷瓶,狡黠一笑:“您若是想制出此物,就必须得应我之邀,去我的家中做客。” 莫老呵呵笑了笑,只道:“小友给我几日功夫,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可否?”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过是三年罢了,用三年的时间来换取这等精妙之术,他可是半点不亏! 江宁珂也不逼他,挥挥手道:“若是您想好了,便派人去玉堂春知会我一声,我定扫榻以待。” “时候不早,那我便先回了。” 见到几人走出了里屋,先前那传话小丫鬟的眼中顿时就迸射出暗光,却又很快垂下头去,遮掩住眸中满满的阴暗之色。 去,去死! 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身败名裂,悔不当初! 江宁珂疑惑地抬眼看了看长长的人群,眉头微蹙。方才分明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恶意缠绕在她身上,如今怎么没了? “江小娘子,路上慢些。” 莫老站在门口,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同她告别。 江宁珂收回眼神,连忙回身行了一礼,带着暑衣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上,暑衣眨眨眼,疑惑地看着江宁珂,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宁珂瞥了她一眼,弯唇道:“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支支吾吾做什么?” 暑衣脸红了红,才问道:“娘子,以往不曾见您学过医术……” 江宁珂眉目不动,一脸镇定道:“这是小时候去护国寺上香时,遇到大师随口指点了我两句,算不得什么医术。” 早在先前决定接纳暑衣的时候,她就思索过会穿帮的问题。 不过原主恰逢家世巨变,刺激之下性格大变也是情有可原。若是说她身上为何拥有那些原主不曾展露的功夫,便更好解释了,只推说原主先前在藏拙便是。 谁让她原先在府中饱受欺凌呢? 雨势渐大,马车行在青砖上发出了“骨碌碌”的声响,倒是恰好遮掩住了一阵悄然逼近的脚步声。 “哐当——” 一道银光忽然从后面劈入马车,在一阵尖叫声中与车内同时挥出的铁器相击,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 江宁珂暗暗咬牙,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兵工铲,见上面未有豁口这才放心。 事发紧急,她方才都来不及拔刀,又恰逢雨天,不好使用电击棒。 无奈之下,这才从空间中随意变了一把兵工铲出来。 好在这两个丫鬟都受了惊吓,一时也顾不上看她是从何处掏出的东西。 “啊——娘子小心!” 暑衣二人连连尖叫,脸色惊惶地看向来路,见身后有十数个壮汉正持刀气势汹汹地朝他们杀来。 德叔大喝一声,当即飞身而起与那群人战作一团,出招凌厉,刀刀见血。 路上很快便躺了好几具尸体。 壮汉们显然也没想到,区区一个赶车的车夫竟然是内家高手,一时之间竟是和他们拉锯在了一起。 为首之人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马车,抬手打了个呼哨,队伍中立刻分出了几人朝江宁珂三人冲去。 “杀了那个最漂亮的娘们,回去重重有赏!” 暑衣连忙伸手紧紧揪住江宁珂的衣襟,将她往后拖去,她面色惶惶地惊叫道:“娘子,小心,快躲躲!” 许期左右看了看,见周遭皆无行人,心知这是一场埋伏,恐怕他们今日难以活命。 她立刻挡在二人身前,抖着身子闭眼道:“娘子,人太多了,你们快走,我替你们阻挡片刻!” “哼,自不量力!” 一个壮汉桀桀冷笑,眼中露出几分轻浮之色:“头儿,如此美人,杀了岂不是可惜?不若先将他们抓住,玩弄一番再杀,如何?” 路旁的一棵老树的叶子动了动,里头悄悄钻出了几道低低的声音。 【统领,此人嘴真贱,小的非得下去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主子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得暴露。】 江宁珂眉目瞬间冷凝,伸手拍了拍许期的肩,低声安抚道:“你们先躲在马车下等我,护住自己的心口和头部。” “啊,娘子……” 暑衣伸手想拉江宁珂,却没拉住,顿时急得连连跺脚,眼中尽是焦急。 仅凭娘子与德叔二人,如何能打得过这群壮汉!此番定是完了! 江宁珂一脚踏在车轴上,借力飞身跃起,挥出一铲便逼退了离她最近的壮汉,再反手一个用力,兵工铲锋利的边缘利索地割断了另外两人的脖颈。 甫一落地,她又旋身一铲径直扎入身后偷袭者的胸口。 血水霎时便喷溅开来,沾了她满脸满身,连那卷翘的睫毛都挂上了点点红意。 豆大的雨水打落在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滑出了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恍若修罗。 好端端的一个兵工铲,也愣是被她用出了几分杀人利器的味道。 许期瞳孔放大,看着前面那个矫健灵活的身影,心中震惊无比。 原来他们的娘子……这般厉害! “给老子冲上去,只要杀了这个贱人,便赏二十两白银!” 那群壮汉的头领见地上倒了不少自家的弟兄,而江宁珂却还是好端端的,身上甚至连一道伤口也无,顿时恼怒不已。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解决不了!” 第138章 一环连着一环 “德叔!” 江宁珂眸光冷凝,用脚尖挑起一柄贼子掉落在地上的横刀,冷静地喝了一声。 德叔立刻俯下身去,那柄横刀便直直地越过他,掷入领头人的心口,尾翼巨颤。 直到他倒地之时,眼中还满是不可置信,显然没想到自己最终会死在一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小娘子手里。 不过短短片刻,这群壮汉便个个倒在了地上,大部分皆已毙命,只余下几个人还在哀哀惨叫。 缩在树上的暗卫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眼中满满皆是迷茫。 【首领,怎么办,咱们还要下去帮忙么?】 【下去个屁!主母这般英勇,我们还下去作甚?】 今日阴雨连绵,倒是衬得巷中的天地格外阴森,源源不断的血水混合着尘土渗入青砖之间,绘成了一幅冰冷诡谲的画卷。 女子面色冰冷如刀,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脚踏上壮汉的胸口:“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壮汉转头看了一眼还活着的同伴们,心中十分犹豫。 这……他能说出来嘛? “哧——” 女子却是不耐烦等他,手中的刀柄突然用力往下一压,壮汉的身子猛然抽搐片刻,大股的血水瞬间喷涌而出,倒是不必再犹豫了。 江宁珂又提着刀来到了另一人的身前,抬脚踏了上去,依旧是冰冷的语气,却让人心生战栗:“何人派你来的?” 她手中的刀还未挥起,那身长九尺的大汉便陡然涕泗横流,哭着哀求道:“姑奶奶饶命,是、是雷家!放过我,放……啊!” 德叔慢慢地拔出横刀,转头对着江宁珂恭敬道:“娘子,快回车上去,莫要淋雨了,这些人便交给我来处理,莫要脏了您的手。” 许期也撑着伞快步跑了过来,先是恶狠狠地踢了地面上的尸体几脚出气。 这才转过脸来看向江宁珂,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娘子,您这身功夫可太俊了!奴婢可有幸学个几分?” 江宁珂舒缓了眉眼,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筋骨已成,只怕是来不及了,不过回头我得了空倒是可以教你几招,对付两三个寻常大汉不成问题。” “哎呀,那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奴婢先谢过娘子!” “放心,忘不了你!” 二人笑着踏上马车,暑衣连忙递了杯热茶过来,一边用帕子给江宁珂擦干脸,一边咒骂道:“这些天杀的贼子,竟敢半路截杀我们,真是死了也活该!” 话音未落,巷子口就跑入了十余个官差,粗声粗气地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在此寻衅滋事,给我统统带回去!” 一同围过来的还有数十个看热闹的百姓,个个都是面色惶惶。 “这是杀人狂魔啊!差爷,快将他们抓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如此大胆当街杀人,若是不抓起来,我们如何安心啊!” 德叔连忙上前几步解释道:“差爷,我们好端端走在路上,是这群人持着刀来砍我们,我们不过是拼死反抗,实属无辜啊!” 那官差在地上看了一圈,见无一活口,便冷冷一笑:“拼死反抗?我见你身上可是一点伤口也无,竟还敢诡辩!” “就是就是,当我们没长眼睛呢?” 江宁珂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顿时紧紧蹙起了眉。 她竟是小看了雷家娘子,此计一环连着一环,原来是在这里等她! “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分明是这些人持刀要抢掠我们,与我们何干?”暑衣一把拉开门帘,绷着俏脸,据理力争。 “死无对证,事实如何还不是任凭你们一张嘴胡说?给我全都带回去,好好审查!” 官差的眼中划过一抹冷笑。 笑话! 今日便是任你百般辩驳,也得跟他回去走一趟!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还求什么升官发财? “你可知我们娘子是谁……” “我呸,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得跟老子回去!” 见德叔举起手中的刀,那群官差顿时尽数拔刀相向,怒喝道:“大胆刁民!你想做什么?” 周围的百姓纷纷惊呼,吓得退避三舍。 “快跑,这是要杀人了!” “快将他们抓起来!” “德叔。” 江宁珂突然摇头示意,脸色难看了几分。 今日她若是杀了这些官差,只怕众口铄金,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即便是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也只会被认为是仗势欺人之辈。 她慢慢走下马车,看向围观人群,抱着手臂抖了抖,一脸孱弱的模样。 “诸位,今日我们主仆途经这条巷子,竟遇上十余个拦路劫匪,为了自保,我便将身上的钱财尽数给了他们,不想他们在分赃之时,突然起了内讧,这才自相残杀了起来。” 围观百姓将信将疑,待见到马车边上散着一个包裹,里头还有一些首饰财宝时,眼中又动摇了几分。 难道真是劫匪内讧? 江宁珂又红着眼道:“我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女子,外加一个年迈的老车夫,如何能杀这么多人?” 德叔在旁边适时地拱下腰去,一脸年迈无依的模样,还痛苦地咳了咳。 “哎呀,说的也是,就这病歪歪的几人,别说这十几个汉子,就是只有两三个,都难对付?” “这几人应是无辜的。” 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舆论也都站到了江宁珂这边。 江宁珂看向面色难看的官差,不卑不亢道:“青天白日,我等在街上都遇见这等事情,可见平日里巡查力度太小,今日有我,焉知明日又会不会轮到别人?” 这话一出,百姓们顿时乱哄哄地闹了起来。 事关己身,谁也坐不住了。 “说的就是,咱们若是遇上这等拦路大汉,那还不就是乖乖任抢么?” “这些都是什么人,还请官府彻查,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就是就是……” 【主母这一套一套的,可真厉害,若不是我长了眼睛,险些都信了!】 树上的暗卫们又耐不住寂寞,小声赞了几句。 【可不就是,德叔也不差,你看那背驼的,跟马上要咽气似的。】 第139章 运筹帷幄 “闭嘴!” 领头的官差面色狰狞地瞪了江宁珂一眼,转头看向犹在议论的百姓,冷笑道:“你们若是这么关心,不若跟我一起回大牢?”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义愤填膺的百姓顿时一缩脖子,成鸟兽散。 反正事情又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蹚这趟浑水作甚? 那地牢进去容易,出来可是难于登天! 官差面上露出了几分讥讽,挥臂下令:“将他们带走。” “娘子……这可如何是好?”暑衣面色惴惴,颇有几分不安。 “少废话,走快点!” 为首的官差狠狠推搡了她一把,眸中满是不屑。 舌灿莲花又如何,一群贱民罢了,最后还不是任他拿捏。 江宁珂深吸一口气,眼角瞥了一眼路边的大树,神色平静道:“走,随他们去大牢便是。” 树叶动了动。 【首领,怎么办?咱们去杀了这官差?】 空气中传来了叩击后脑的声音。 【是不是傻?杀朝廷的人,给主上惹事吗?你速速回府去禀报,我跟上去暗中守护。】 【……是、是。】 待人走后,一个黑影飞速地从树上跃下,一路飞檐走壁地往别院奔去。 燕月天在府中闲逛之时,突然听见前头忙乱了起来,耳中隐隐传入了“夫人在地牢,主上……刺史府、快去营救”等字眼。 他心中一跳,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出了何事?夫人怎么了?” “燕小郎君,夫人出门突然遇了袭,反倒是被官差当成了滋事者押入地牢,主上此时在刺史府办事,我们得派人去寻他……” 燕月天拧眉思索片刻:“府上先分出一百人马随我去救夫人,派腿脚快的人立刻去刺史府报信。” 几日观察下来,他心中早有猜测,表兄定是在筹谋着什么大事。 他心中虽是对其有些嫉妒,但他们待他不薄,他也不愿他们出事。 这边心急火燎之时,刺史府内却是剑拔弩张。 汪见山见顾砚被围困在内里,眼角露出几分狰狞与快意,他挥挥手,身侧的护卫便尽数冲了上去。 “安郡王,这都是你逼我的!好好的富贵闲人你不做,非要来寻我的不快,那你便去死罢!” 话罢,他的脸上布满了疯狂的笑意,仿佛下一秒便已然见到那颗人头滚落在地的场景。 想夺他的银子,毁他的官路? 郡王又如何,他也照样杀得! “砰——” 一声巨响从正堂传来,他抬头看去,顿时面色大变。 正堂的屋顶突然碎裂开来,几百个壮汉如下饺子般纷纷跃下,手中横刀一阵飞舞,霎时血液喷洒,惨叫连连。 他埋伏在屏风后的人马不到片刻就被杀了个精光。 顾砚慢慢从屋内踱步出来,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汪见山。 即便是雨幕重重,也挡不住他身上散出的森寒煞气。 汪见山扭曲肆意的笑容就这般僵在脸上,青青白白。 “你……这些人是何处来的?你手中不是只有两千人,皆围困在我府外吗?” 话音落下,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就随之响起,他心惊胆战地转头去看。 院门突然被冲开,于海一路挥舞着大铁锤杀了进来,一声暴喝如雷音贯耳。 “大胆汪见山,竟敢以下犯上,冒犯郡王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紧随其后涌入的是乌泱泱一群壮汉,足足近千人,个个人高马大,轻而易举地便控制住了汪见山身侧的护卫。 顾砚居高临下地看着汪见山,唇角勾起莫测的弧度:“汪刺史不妨再猜一猜,本王手中还有多少人,可足够对付你去西郊营搬来的救兵?”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瞬间游走至头顶,汪见山唇角哆嗦了两下,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檐下的男子,只觉得那分明是一张如玉脸庞,可如今却是如洪荒巨兽般,张着狰狞的血口,让人心生颤栗。 恐怖如斯! 他竟是步步为营,将他的每一步都算计在内,他……完了! 两个人头十分有默契地滚至汪见山的脚边。他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霎时朝后连滚带爬了几步远,腿软得站不起身。 竟是刘墉二人。 那张血糊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欣喜的笑意,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更显诡异渗人。 汪见山两股战战,跌坐在地,心知今日大势已去。 如今西郊营还不知他处境,无人能来救他,该怎么办…… “汪见山,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顾砚负手站在廊下,依旧是那副清绝的模样,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布满了讥讽与杀意。 于海适时地敲击了一下手中的铁锤,发出了“铿”的一声巨响。 汪见山心魂俱颤,思绪飞快转动,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近日来的点点滴滴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 对了! 银钱!此人不就是要银钱么! 他扑通一下重重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告饶道:“郡王爷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想岔了,这才狗胆包天冒犯了您,小人有银钱,有很多银钱,求您放小人一马!” 那肥颤的身子在地上不断磕着头,额上血红一片,狼狈万分:“小人愿将积攒多年的家底尽数孝敬给郡王!” 顾砚冷嗤了一声,似是有些满意,又似不太满意,他开口道:“于海,将他带进来。” 汪见山闻言,眼睛转了转,看来今日之事还有盘桓的余地。 于海应了是,便一把拎起汪见山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崽似的,将人往厅中一丢,便关了屋门站在外头等候。 室内仅余二人。 破了洞的屋顶在往下漏着雨,恰好尽数淋在汪见山的头顶,将他浇得更凄惨了些。 “郡王爷,小人有二十万两银子,全都孝敬给您!日后定为您马首是瞻,绝无二话!求您放小的一马……” 顾砚却是不理会他这一茬,而是转话道:“本王向来忧国忧民,可不是那等剥削官员之辈。” 汪见山嘴唇颤动着,低垂的眸中却是极快地闪过几分鄙夷,在心中狠狠唾了一口。 虚伪至极的阴险之辈! 若非此时性命还被握在对方手里,他真想立刻上前将那张道貌岸然的面皮给撕碎。 第140章 莫要折磨我们家娘子 不过如今情势比人强。 他也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屑,伏在地上道:“小人愿捐赠二十万两白银,救济天下百姓,此事还劳烦郡王操劳一二。” 上头传来了一声轻笑。 顾砚眼中露出了几分玩味:“汪刺史客气了,原来汪刺史也是心系黎民苍生的好官,看来先前真是一场误会。” “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坐罢。” 汪见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抹了一把额上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的东西,才谢恩道:“多谢郡王爷。” 他扶着跪麻了的腿站起身,却也不敢随意坐下,只往前行了两步,避开屋顶上漏雨的大洞,乖乖站立在一旁。 顾砚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汪刺史莫慌,本王知晓官场难行,这朝廷俸禄不过是杯水车薪,有些傍身银也是人之常情。” 汪见山抬手捋了捋额发,勉强笑了笑。 “不过……这榷盐之事,本王却不得不管。” “郡王爷恕罪……” 汪见山心中一凉,立刻便又要跪下去,却被顾砚虚虚扶了一把。 “汪刺史,本王可不是这个意思。” 汪见山心头疑虑重重,却又想不通这安郡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却恰巧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寒眸,内里暗藏着的贪婪与野心让他心中大骇。 这厮! 莫非是看上了他手中的盐利? 二十万两银子,给了就给了,过个一年半载他便能赚回来,可这榷盐之利若是没了,他才是真正的财路尽断。 “郡王爷,这、这榷盐之事……如今刘墉已死,一时半会恐、恐……” “无妨。” 顾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至他耳边,声音低低地道:“本王能为你提供细盐。” 天空中炸响了闷雷,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长空,将男子的脸映得半明半暗,那双深邃的黑眸漆黑摄人,翻滚着浓浓的贪欲。 汪见山心脏一缩,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惊愕地看了顾砚一眼。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剧烈颤动的心跳让汪见山头昏脑涨,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激动,直愣愣地道:“下官……下官定为郡王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成了。 顾砚满意地勾起了唇,语气却带上了几分警告之意:“此事若有第三人知晓……” 想到方才见到的两颗人头,汪见山心中就一阵抽抽,他连忙跪下道:“下官便是自己死了,也绝不敢背叛郡王!” 雷府后院。 一道清丽却又带着丝丝狠毒的声音在闺房内响起。 “那狐媚子,可是已经入了牢房?” “是,娘子!奴婢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奴婢已经仔细提点过那牢头,此番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地上跪着的人浑身湿透,赫然是方才那永济堂中排队的小丫鬟。 雷茵茵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唇角勾起了一抹阴毒又畅快的笑意。 敢同她作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她冷笑了一声,却又立刻想起了什么,追问道:“方才打斗之时,可有看见她手中持着一根棍棒?” 小丫鬟摇了摇头,十分笃定道:“奴婢细细看了,那狐媚子手中持着的并不是木棍,倒像是……是一根铲子,只是那铲子看着锋利得紧,几乎是一铲便可取人性命。” 想到那女子方才利索杀人的模样,小丫鬟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阵颤栗。 雷茵茵与方脸嬷嬷对视了一眼,朝她随意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 待人出去,她才蹙起眉头:“嬷嬷,真是我们看错了不成?” 方脸嬷嬷心中也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娘子不若派人去牢中,好好搜一搜他们的包袱,若是没有,那便是老奴看错了,直接将她凌辱一番,杀了便是。”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座城池尽数淹没一般,街道上汇聚了大大小小的水流,打着旋往护城河中滚去。 “给老子进去!” 江宁珂冷不丁被官差一把推入牢房,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被铁链绊倒在地上。 她回身冷冷看向对方,眉目中有戾气涌动:“我要见你们通判。” 不想那官差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眸中满是嘲弄的笑意。 “见通判?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进了这里,你就老实等死!” 话罢,他竟是一关牢门,扬长而去。 许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忧心忡忡:“娘子,怎么办?德叔也被他们关起来了,姑爷恐怕还不知我们如今境遇,这可如何是好?” 暑衣也抱着腿坐在墙边,看了一眼四周,脸上满是惊惧。 “早知道……我们今日便不要出门了!” 江宁珂平静道:“没有今日也有明日,难道你要日日不出门么?” 见二人脸上都有惭愧,她又安慰道:“莫怕,我已经……” 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转头警惕地看向黑漆漆的通道。 一个衣襟上沾染着大片血迹的矮小男子从通道那头慢慢踱至三人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慢慢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原来是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他像是在挑选什么货物似的,眼神在三人身上转了个圈,对身后的狱卒遥遥一指:“把中间那个给我提出来,老子要好好……审问审问。” 说完,他那鼻翼上不知被谁刚抓挠的一道新鲜伤口抽了抽,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恶心的黄牙。 “不……先审问我,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许期一把将江宁珂挡在身后,尽管心中害怕得紧,却还是咬着牙满脸坚定。 她已经想好了,她一定要受住种种刑罚,一直熬到姑爷带了人来,成功救了娘子为止。 暑衣也想上前挡着,却被长长的铁链绊了一跤,带着哭音喊着:“莫要折磨我们家娘子,换我来,换我来!” 江宁珂叹了口气,将人扶了起来,又把暑衣护在身后,安抚道:“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今日定带你们出去。” 她转头看向打开门走入的狱卒,眉眼中生出一股凌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皇室尊严,是想造反吗?” 她就那般站在原地,只是说了一句话,却陡然变了个气势,如同天之骄女,不可侵犯。 牢房内骤然一冷。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一丝惊诧:“皇室?” 第141章 牢房突围 暑衣这时异常机灵,张口便骂道:“我们夫人乃是安郡王妃,竖子焉敢无礼!还不将你们通判唤来!” 狱卒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神色陡变。 “牢头,这……” 那瘦小的男子打量了这奴仆三人几眼,见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生得天姿国色,倒是真有些浑然天成的尊贵气。 难道真是皇室中人? 可转念一想,那雷家方才可是给他递了话,让他务必狠狠折磨这些女子。 若真是皇亲贵胄,雷家岂会不知晓? 他的心又慢慢定了下来,转而换上的是一阵恼羞成怒。 哼,三个小娘皮,竟敢编造如此弥天大谎,险些将他也糊弄了去! 想到这里,他心头火起,抬脚将前头犹豫不决的狱卒踢了个狗吃屎,骂道:“没用的东西,几个贱蹄子随口编的瞎话,竟将你骗得团团转!”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江宁珂手中的铁链,将她往外面用力扯去。 “小贱蹄子,给老子过来,老子今日定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话罢,他便猥琐地阴笑了起来,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江宁珂的身形,眼神粘稠得让人恶心。 “娘子!” “你放肆!待郡王来了,定让你死无全尸!”许期用力扒着牢门声嘶力竭地痛骂着,眼眶通红。 不是她不相信娘子的武力,而是这群无赖,先前在人前便给他们用铁链捆上了手脚。 娘子碍于人多不好反抗,这才想先到了牢中再做打算,未曾想这群人却是丝毫不信他们,这是铁了心要对付她们家娘子! “她是郡王妃?哈,那老子就是安郡王他爹!” 说着,他无视那两个丫鬟的喊叫,将江宁珂推入了一间暗室,邪笑着道:“小娘皮,你既是喜欢这个调调,老子今天就先尝尝,安郡王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江宁珂扫了一眼室内,见地上满是血渍,还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刑具上沾染着陈年的血迹与新鲜的血水,味道分外刺鼻。 是个专门用来折磨犯人的暴室。 她冷静地看向面前这个露着一口大黄牙的瘦小男子,扬起了一抹璀璨的笑容,瞳孔黝黑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方才她顾忌着暑衣二人在侧,不好暴露手中的空间,这才隐忍至此。 都说出安郡王的名号了,这些人还如此行事,可见这地牢内上上下下,皆是雷家走狗,那她也不必多费唇舌。 她微微一笑:“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美人展笑令人目眩神迷。 瘦小男子怔了一怔,饶是多年行走于折磨拷问的血腥暗牢之中,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何人被抓来此处不是战战兢兢,甚至有胆小的入了这里,当场屎尿失禁也是有的。 又有谁能像她这般,到了这个境地,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倒是有趣! 让他……更是想狠狠地打散这张骄傲的脸!让她狠狠跪地求饶,让她雌伏身下,惨叫连连! 他眼中勾起了一丝玩味,突然也不急着折磨她了,几步凑了过去,调侃道:“小娘子,是什么好东西,要给本郡……呃啊!” 昏暗的室内一阵蓝光闪烁,男子惨叫一声,抽搐着身子倒在地上,屎尿尽出。 江宁珂见他倒了,立刻蹲下身从他腰侧抽出刀来,狠狠扎入对方胸口。 “放……过我……” 这人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寒刀插入自己的身体,最终闷哼一声,便再也没了气息。 江宁珂缓缓站起身,暗室内的烛火将她的侧脸映在斑驳的墙上,勾勒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垂眸看看自己染血的手,突然嘲弄一笑,到这个世界久了,如今竟是连杀人都不眨眼。 再这般下去,她甚至都怀疑自己会变成一个女魔头…… 想到当初刚来那会儿,遇到追杀时六神无主的模样,她垂下眼睑,眉眼中拢上一层阴郁。 这个世界,太脏了! 若是有机会,她定要肃清这乱世风纪,至少,像这种黑暗中的蛆虫,绝不能有! 她缓缓站起身,发现他们的包袱皆被置在一侧,开口呈散乱状,像是被人翻找过的样子。 这些人想找什么? 室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宁珂心头一跳,立刻往外追去。 “什么人?” 一道瘦长的身影没命地往漆黑的通道中跑去,拐了个弯便不见踪影。 江宁珂拔腿追了几步,碍于手脚的铁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溜走。恰巧斜后方也跑出了几个人影,恰好挡在她跟前。 “表嫂!” “夫人!” 燕月天带着一群人快步跑了过来,满面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收到消息便吓坏了,幸好你无事。” 江宁珂看了一眼那通道,眉头蹙起,转身朝着身后的将士道:“往那边跑了一个人,快去将他追回来。” 吩咐完,她才转过头来看着燕月天,启唇一笑:“燕月天,此番多谢你了!” 她转目往四周一扫,未见顾砚的身影,心知他那边或许还没完事,也未再说什么,只道:“走,咱们快去将德叔与许期二人放出来。” 看着女子眼中不似作伪的真诚笑意,即使是在阴森黑暗的地牢中,也难掩其璀璨光华。 燕月天怔愣了片刻,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异样,却又不太明白这异样是什么。 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女子的侧脸,晕黄的烛火下,她的面颊光滑生晕,上面沾染了一小粒妖冶的血珠,如同牡丹染血,耀眼夺目。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往那张白皙的脸上触去。 江宁珂却敏锐地往后一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啊,表、表嫂……你脸上有血渍。” 说完,他便一脸镇定地往前走去,口中连连吩咐:“将那些狱卒都抓起来,快取钥匙过来,给夫人解绑……” 江宁珂抬手擦了擦脸,见到掌心的一抹红意,便也没放在心上,不由好笑道:“一滴血而已,也值得把你吓成这样?” 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簌簌如洞箫。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心跳,陡然乱了几分。 半刻钟后,先前去追踪黑影的将士回来了。 “夫人,小的往前寻出了地牢,也未见有人的影子,不知那人躲去何处了。” 第142章 电击棒暴露 江宁珂脸色沉了几分。 她开始仔细回想着方才是如何掏出电击棒的,若是从门外看进来,视线应当是恰好被牢头挡住了才对。 想到这里,她挥挥手道:“罢了,跑就跑了。” 许期二人被放了出来,连忙跑到江宁珂身侧,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担忧道:“娘子,你可无碍?方才那恶人死了没?若是没死,奴婢去补两刀。” 江宁珂不由轻笑出声:“放心,死得不能再透了。” “娘子,这些人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那雷家又是什么目的?” 想到方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袱,江宁珂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是那莫名其妙的飞醋让雷茵茵惦记上了她,还是……她那日紧急用了电击棒,被发现了端倪? 恐怕二者皆有,自古以来,杀人夺宝是常态,若是如此,那他们倒是平白惹上了雷家。 前头突然传来了一道道的惨叫声。 江宁珂不再思索这些,往前走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都有个解决的办法,到时候再细细想罢! “你们这群贼子,竟敢劫狱!你们等着,待城防军过来,定要将你们杀了不可!” “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原来是先前那群将她们抓过来的官差,不过他们此时早已没了那张狂的模样,个个皆被吊在刑架上受着鞭刑,浑身狼狈。 见到她过来,领头的官差还开口威胁道:“小娘皮!还不快让你的跟班住手,待我们援军过来,你便是跪下求我,我也要让你好看!啊——” “砰——” 地牢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队人马蜂拥而入,将里头挤得满满当当。 身着墨衣的男子冷着脸大步迈了进来,脸上布满了寒冰,直到看见江宁珂好端端好生生站在那处看着他,那紧蹙的剑眉才微微舒展开来。 “阿珂,你可有受伤?” 顾砚几步便走了过来,眉宇间尽是担忧。 江宁珂还未说话,顾砚身后便冒出了一个肥硕的头颅,语气恭敬又滑稽:“夫人恕罪,夫人恕罪!是下官治下无方,平白扰了夫人尊驾!” 话罢,他也不管二人反应,连连下令道:“来啊,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都给我拖出去,斩了!” 江宁珂看了顾砚一眼,扬了扬眉。 【这是搞定了?】 顾砚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和地看着她。 【自然。】 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一个摸着冷汗的官员,连忙跪下道:“刺史大人息怒,下官失察,这才让这等贼子冒犯了贵人,下官这就去处理他们!” 那些原本一脸嚣张的官差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捅了大篓子,霎时冷汗热汗皆一起落了下来。 “饶命,贵人饶命啊!我们错了!” “放过我们,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等只是奉——呃!” 未出之语皆被一柄插入心肺的横刀快速斩断。 江宁珂挑眉看了一眼那还在擦着冷汗的官员,见他也正一脸谄媚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禁冷笑。 原来这也是雷家的走狗。 “郡王爷,夫人,下官已经备好了好酒好菜,不如我们先出去,为夫人接风洗尘?” 一道冷光乍然晃过汪见山的双眼,惊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温热的血液铺洒上他半张脸,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身侧那个官员的头颅已经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谄媚笑容。 “笑得太难看,本王不喜。” 顾砚冷冷说了一句,便将手中的横刀插回了刀鞘。 汪见山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勉强笑了笑:“下官方才便觉得此人不甚讨喜,呵呵……” 江宁珂看了一眼顾砚,眉目中的赞赏之意不加掩饰。 “我夫人今日受了惊,接风就不必了,反正来日方长,汪刺史,本王说得可对?” 汪见山本是想笑一笑,想到方才那张滚落在地的头颅,又强行压了下去。 只得垂下头憋出一句:“下官静候郡王爷佳音。” 雷府后院。 雷茵茵猝然站起身,面色陡变。 “汪刺史进去救了那狐媚子?” 跪在下头的正是方才那鬼鬼祟祟逃跑的瘦长身影。 “回娘子,小人跑出牢狱后便转了个弯悄悄躲在牢房后头的深巷里,是亲眼所见,汪刺史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地牢。” “对了,他身侧还跟着一个面目白净的男子,不知是否有关联。” 难道那个贱蹄子还攀上了刺史府?真是个水性杨花,浪荡至极! 不对,能劳汪刺史带着大批人马来救,此女应不是普普通通的后院妾室,她到底是何人? 雷茵茵拧着眉,站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脑中快速思索起对策来。 她此行回来是悄悄瞒着爹爹的,并未惊动别人,故而耳目闭塞,并不知晓城中最近发生了何事。 若是此番无意中得罪了刺史府,被爹爹知晓,定没她好果子吃。 看来……她明日得去赴几场宴会,好好打探一番消息。 下意识地,雷茵茵就忽略了此人方才所说的面目白净的男子,只将他当成了雷府小厮。 “这番又被这贱人逃开了去,当真是命大!” 想到陆郎对这狐媚子极尽维护的态度,她眸中就燃起了嫉妒的烈焰,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如何也不畅快! 她忽然转目看向下首那个小丫鬟,撒气道:“都是你这个贱蹄子前来报信,才让我今日出了昏招,将她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啊,娘子饶命,娘子饶命啊!” 待那小丫鬟哭叫着被拖了出去,雷茵茵才愤愤道:“你方才可有在她们的包袱内发现什么?” 瘦长个子摇了摇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奴才只瞧见了一些金银,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 “奴才眼瞅着她分明手脚缚着铁链被拖入暗牢受刑,可她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奴才看进去时,只看见牢头突然哆嗦了身子,便缓缓倒了下去,屎尿齐流,惨不忍睹。” 雷茵茵眉头一跳,转头看了方脸嬷嬷一眼,惊声问道:“可有看见她手中持着棍棒?”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奴才没瞧清,她动作极快,牢头一倒下,她便蹲下身去夺刀杀人,看着倒像是杀人如麻的模样。” “啊,对了,那牢头倒下之时,奴才瞧见了一阵蓝光!” 雷茵茵霍然起身,面上扯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 “取纸笔来,我要给爹爹去信!” 天助她也! 只要献上宝物,那她此番闯的祸,就不值一提了! 第143章 雨夜暗影 江宁珂一行人回到别院,才刚踏入府门,便有两道一步三摇的妖娆身影迎了上来。 “郡王爷,您回来了~” “哎哟,您怎么都淋湿了!” 一个粉嫩的身影挤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把江宁珂挤到一边,阴阳怪气地道:“这些人怎么伺候的,竟让我们郡王淋了雨,好在奴已经备了热汤,您快随我来泡一泡,驱驱寒气罢!” “不必。” 顾砚当即就蹙起了眉,他在军营中生活,素来见到的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何时见过男子这等装腔作势的模样。 当真是不忍直视。 江宁珂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两个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问道:“这、这是何人?” 那个粉衣男子掀了掀眼皮,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才抬了抬下巴道:“奴是奉命来伺候郡王爷的。” 江宁珂:“……” 是、是她想的那个……伺候吗? 于海在一旁解释道:“夫人,您走之后,汪刺史先是送了两个美人来,主上以不喜为由退了回去,他便又送来了两个小厮,说是给郡王爷打打下手,主上便不好推辞。” 江宁珂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了顾砚一眼:“那你们便伺候着,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顾砚怔了一瞬,只觉得女子方才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却又想不通是为何。 正想跟上去问个清楚,却再次被这二人重新缠住。 “王爷,快随奴去泡个热水澡罢,莫要着了凉,奴会担忧的……” “站直了!好好的男儿成什么体统!” 顾砚终是忍不住发了火:“燕月天,将人……” 燕月天满面惊恐:“表兄,我不需要他们伺候!这就还给您了!” 话罢,他竟是一溜烟跑了回去。 顾砚抽了抽额角,看了左右一眼,见人人皆垂头退避,生怕这等“好事”落在他们头上似的。 “于海,将这二人带下去,每日共同训练,若是不从,军规伺候。” “啊,军规……爷,奴受不住啊!奴是何处惹了您不快……奴还未伺候过您呢……” 顾砚被吵得头疼,转头冷冷看了于海一眼,从牙缝中抛出几个字:“还愣着做什么?” 于海猛然回神,连忙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是夜,乌云蔽月,雨声淅沥。 “咯吱——” 一道细微的动静在房内响起,床上躺着的男子陡然睁开眼:“什么人?” 桌案上燃着的烛火瞬间熄灭,一道黑影从房内极快地蹿了出去。 燕月天翻身下床,往外追了几步,却被重重雨幕遮挡了视线,人影最终消失在院墙之上。 他回房点上烛火,见桌案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字条,眼睫轻轻颤了颤。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展开看了一眼。 [月天吾儿,莫要在外胡闹,家中已为你定下亲事,一月内务必回云州。] 纸条在手心滚了滚,陡然被捏作一团,那双青筋暴起的手背,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 翌日一早。 外头雨势渐小,却依然下着牛毛细雨,将地面都润得泥泞难行。 朗州城的城门口一早便“丁丁当当”地立起了数个雨棚子,里头挤满了难民们,皆都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 不远处的粥棚中正冒着热气,散发出阵阵清香。 流民们双手捧着碗一边排队一边议论感叹。 “安郡王真乃救苦救难的神仙转世,若不是有他在,我这把老骨头定是早就没了!” “可不是,那头还有大夫不收银子给咱们看诊,开药!便是没逃难前,我也没遇见过这好事啊!” “你们瞅见那个长得天仙似的女子没有,我听这些人都喊她夫人,个个都受她指挥,我看咱们如今得的种种好处皆是她的意思!” “哎哟,真是菩萨心肠,菩萨心肠啊!待我活过这一劫,定要给他二人供奉长生牌位!”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子排在队伍后头,耳朵什么也不见,只一个劲地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那股腾腾白雾,眼中满是向往。 “阿姊,一会端到粥碗,我们定要快点喝下去,莫要再像上次在荆州那般被人抢走了。” 他身后的女子骨瘦如柴,双眼黯淡,只蔫蔫地“嗯”一声,便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阿姊!” 那小子急了,连忙将女子背在背上,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哭音:“阿姊,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女子却是双眼紧闭,再无动静。 “许期,将他们姐弟带去莫老那处看一看。” 女子清润的嗓音从一侧的雨棚中传来,时玉书抬头看去,便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娘子朝着自己走来,盈盈一笑,眉眼中满是善意。 “小郎君,走,我先带你们去医馆看看。” 时玉书看了一眼前方的队伍,连忙道:“不、不劳烦你们……我阿姊定是太饿了,等我排队给她打到粥就好了。” 许期心中了然,这孩子估摸着是怕去了医馆再回来时,粥棚中的粥就没有了。 她唇角弯起一抹和善的笑意:“我们家夫人已经让人去为你们打粥了,你就放心罢!你阿姊面色难看得紧,若是再不看诊,只怕是要不好了。” 时玉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了一眼阿姊的脸色,见她面色已经由黄转白,也不敢再坚持,连忙跟着许期往一旁的医棚中走去。 只是在转身之际,他眼角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方才出声的小娘子。 雨雾朦胧,人来人往,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绯色的身影,那身影伫立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仿佛是其中唯一的一抹生气。 “敢问尊夫人是何人,今日承蒙救助,小子日后定衔草相报。” 许期回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个有骨气的小郎君! 她不由笑道:“我们夫人乃是安郡王府上的,倒是不必你报答,你们只管好好活下去便是!” 时玉书心头触动,却还是咬着牙,牢牢地将安郡王三个字记在心头。 江宁珂见此处井然有序,并不需要她如何操心,便登上马车,往玉堂春驶去。 那雷家小娘子,此次给她找了这么大一摊子事,若是不让她吃点亏,她就不叫江宁珂! 第144章 以色侍人的妾室罢了 “郎君,江小娘子来了。” 陆临手一顿,快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便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纤纤素手掀开门帘,走进一个少女来。 “陆临,早!” 满是精气神的声音如雨后朝阳,光芒万丈。 陆临面上露出熟悉的笑意,亦招呼道:“江小娘子可用了早膳,若是没有,我让阿敛去安排一些。” “不必,我已经用过了。” 江宁珂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那日的雷茵茵,雷小娘子,是个什么个性?” 陆临面色一僵,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道:“她去寻了你的麻烦?” 江宁珂立即点了点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她不仅派人在暗巷中伏杀我,还买通官差将我抓入牢中,强塞罪名,企图让我主仆四人无声无息地死在牢中,手段倒是狠辣。” 陆临手指猛地抓紧椅背,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雷茵茵! 他当即便推动轮椅道:“在下这便去雷府,为您讨个公道!” “不必。”江宁珂按住他,继续开口。 “她约莫是还不知我的身份,所以才会出此昏招。陆临,我此番遇险,与那日来店中寻你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并未向她解释清楚误会?” 陆临面色苍白,他艰难地抬眸看向江宁珂,面带愧疚之色,唇角颤了颤,才勉强答道:“是陆某连累了你。” 江宁珂摆摆手,眉目中倒是没有什么责怪之色。 她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待陆临消化了那股情绪,才开口道:“我倒不是来责怪你的,只是此事既是因你而起,那我便要你出力为我办件事,可否?” 陆临眼眸一亮,当即弯腰行礼:“江小娘子有命,莫敢不从。便是百件,也是使得的。” 江宁珂便将心中的计划娓娓道来,陆临的眼眸越听越亮,看着女子的眼神中也满是赞赏。 “你放心,我现在就可开始为你造势。” …… 从这天起,朗州城内有一个消息便不胫而走,逐渐传得沸沸扬扬。 青竹商会将于三日后在临安楼举办一场拍卖会,拍卖会上,不仅将出现世间难求的夜明珠,还有吹刀断发的神兵利器。 在此期间,只要经过评估,任何人都可将自家的宝物放至拍卖行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这个消息,瞬间点爆了整个朗州城。 “听说陆家将石墨先生的山水晴雨图都拿出来了,此物定是能卖出个高价呀!” “可不是,我听说里头还有外邦之物,都是早些年存下的,这等宝物如今竟要现世,这次拍卖会定然热闹得紧!” 江宁珂坐着马车前往汪府赴宴之时,便听到街道上几乎是人人皆在谈论此事。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汪府中。 雷茵茵身着一袭孔雀蓝灯笼纹交领百褶裙,正被一众女眷围在中间,百般讨好,好不风光。 “雷小娘子当真是仙姿玉色,这天底下当真是无人敢与你媲美了呢!” “那可不是,此色素来难压,若是穿在寻常人等身上,定然显得肤色黯淡,憔悴不堪。可你们看看我们五娘,这孔雀蓝倒像是天生就应衬着她似的,那肌肤更加白皙透亮了!” 雷茵茵面上挂着笑,眼中满是自傲之色。 她自小养在闺中,日日牛乳不断,更是以之洗面沐浴,才养出这一身白嫩无比的好肌肤,自然不是这些粗俗妇人可比的。 也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勾引陆郎的狐媚子,想到那人玉骨冰肌的模样,心口只觉得堵得慌。 今日她特意来汪府赴宴,就是为寻一寻此人,可她问了汪夫人,却发现她并不知此事,只得按下不提。 也不知那小贱人是何来历! “诶,对了,你们可有听说咱们城中来的那位安郡王……” “刘夫人,安郡王来朗州这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算什么新鲜消息?” “非也非也……” 先头开口的妇人用扇子捂着嘴,轻声道:“我听闻安郡王府上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仅人长得美,心地还格外善良。” “城外的那些下贱的泥腿子,都当她是菩萨转世,日日歌功颂德的,夸她观音心肠呢! “竟有此事?”雷茵茵下意识地蹙起眉。 她最是厌烦这等声名远播的女子,有一个狐媚子还不够,如今竟是又来了一个,真是可恶! 那妇人见她不信,连忙道:“五娘子,我可不敢胡乱说话,这些都是我府上那些去采买的下人回来禀报的,说是许多人家中都供奉起她的雕像来了,口口声声称她是神女降临!” 一个妇人连忙用扇子掩了口,细声细气地说道:“你瞎说什么?区区一介妾室罢了,哪比得上我们五娘!若是让她站在我们五娘跟前,定是给我们五娘提鞋都不配!” 雷茵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口中却还是谦虚道:“你们可莫要如此说,我哪能同神女相比,想必那位夫人,也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嘁——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不提也罢!” 雷茵茵转身问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曹氏:“汪夫人,此番可有请那位过来一叙?也好让我们看看,这传闻中的天仙降临是何等模样。” 曹氏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笑意。 “请了,哎呀,估摸着是快到了,我先去前头迎一迎罢!” 先头那说小话的女子便不屑道:“那我们不若也一同去瞻仰瞻仰神女的风采!” 众人一阵轻笑。 什么神女,不过是救济了几个下贱的泥腿子,有些民声罢了。 竟也敢拿乔摆架势,他们都亲自下了几次帖子,竟都请不来这位神仙!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汪府门口,江宁珂才有了一些要参加宴会的期待感。 虽说她今日是带着目的来的,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与古代贵妇们应酬交际。 为此,她还特意换下了平日里最爱穿的胡服,穿上了一身久违的裙装。 下马车前,她顿了顿,转头看了顾砚一眼,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看看我头发可有乱?衣裳得体否?” 第145章 汪府宴会 顾砚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眼底分外柔和:“阿珂今日衣着令我眼前一亮,实在是绝色佳人,寤寐求之!” 明明是清冷的嗓音,却说着这般撩人的情话。 江宁珂的耳朵微微烫了起来。 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早上用完膳后,还特意寻了个由头回房换了件靛蓝色长裳,看起来倒像是和她穿了情侣装似的。 不过……他穿蓝色可真好看。 “娘子,汪夫人出来迎了。” 暑衣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打断了脑中旖旎的遐思。 江宁珂连忙朝后仰开头去,嗔道:“你可莫要弄乱我的发型,很难梳的!” 这人莫不是将她当成了什么动物,动不动就摸她的头。 话罢,她一掀帘子,便匆匆下了马车。 顾砚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女子的身影,直到帘影晃动,倩影消失,他才垂眸一笑,吩咐道:“走罢。” 汪夫人几人恰好走至正门,便见马车上缓缓下来一个身着百蝶戏花淡蓝绫裙的小娘子,盈盈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绝美,肌肤胜雪,一时竟都有些呆了。 连身后跟出来的一群妇人也怔了怔,心中皆是暗暗惊叹。 这朗州城内何时来了这么个天仙儿似的人? 雷茵茵蓦地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眉头紧皱,这个狐媚子怎么也来了? 还穿着与她同色的缎裙! 思绪纷乱之间,只听得马车内突然传出淡淡的清冷之声。 “阿珂,晚些我再来接你。” 汪夫人曹氏连忙用扇子点了点手背,上前笑道:“我当是哪里来的仙女下凡,原来是郡王夫人大驾光临了,快里面请。” 话罢,她还对着马车蹲身行了一礼:“郡王尽管放心,妾身定好好招待夫人,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身后的妇人们也连忙行礼附和:“妾身见过郡王,郡王安康!” 眼见变成大型参拜盛典了,江宁珂想着心中的计划,便抬手朝车驾挥了挥,催促道:“你快回罢,一会我自己回去也成。” 态度竟是如此不敬! 人群中隐隐有倒抽凉气之声传出,妇人们皆将腰弯得更低了些,生怕触怒了郡王,还得连累自己。 却不想,马车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强调一句“我必来接你”,车夫便扬鞭驾马往前离去。 不过短短两句话,所有人便知面前这个小娘子当真是如传言中所说,极受郡王宠爱的。 见风使舵向来是他们的长项。 这会便一起又蹲身行了一礼:“夫人万安!” 江宁珂面上挂着礼貌的笑意,上前扶起曹氏,含笑道:“汪夫人莫要多礼,我今日过来,也只是得闲无事,与诸位闲聊一二罢了。” 说罢,她的眼睛含笑扫了一圈场内之人,待目光扫过雷茵茵脸上之时,才故作讶然地道:“雷家娘子,你也在此?真是太巧了。” 雷茵茵面色难看,却也不得不僵硬着脸笑道:“是啊,真巧,原来您是郡王夫人,真是不打不相识。” 却无人知道,她的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狐媚子是郡王身侧之人,那她给父亲去的信,岂不是误导了父亲? 此番恐是要闯下大祸。 想到这里,她连忙悄悄看了方脸嬷嬷一眼,眸中露出焦急之色。 方脸嬷嬷心中也慌乱得紧,连忙默默退了下去,要去追回那封昨夜便已经送出去的书信。 曹氏适时出声询问:“夫人竟与雷小娘子见过?” 江宁珂点头道:“是有一面之缘,先前有些误会罢了,倒也算不得什么。” 雷茵茵面上也挂着勉强的笑意,只是那细长的指甲狠狠抠入掌心,险些将那方可怜的锦帕都抠烂了。 曹氏的眼睛悄悄地在她的手上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老爷昨夜回来,可是细细交代过她,这安郡王夫人与雷小娘子有私怨。 她要千万注意,不可让这二人当场闹起来,却更不能让她们有机会交好,安郡王,必须一直同刺史府绑在一起才行! 她用扇子掩了掩口,一边招呼着众人往游园中去,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道:“方才我们正议论着夫人在城内博施济众之事呢!” “听闻这城外的难民们如今都将夫人当做活菩萨供奉起来了,没想到夫人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头,当真是天姿国色,这天底下恐是再难寻如此佳人了,大家说是不是?” 后面的妇人们连忙附和道:“是极是极!我前头还当是下头的人回来瞎说呢,未想到世间竟真有如此绝色,还有这么一副好心肠,真是令我们敬仰!” 江宁珂笑着在主位坐下,摆摆手谦虚道:“我不过是见不得可怜之人,稍加援手罢了,这一切都是我们郡王的意思。” “郡王爷大善!” “郡王爷心怀苍生,真是万民之福!”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马屁精! 方才还说她是最美之人,如今竟将她的颜面随意放在地上踩! 雷茵茵心中怒极,却也知安郡王不是她随意便能得罪的,也只得咬牙站在一旁,低头掩住面上的不忿之色。 “呀,夫人身上这衣裙的布料……竟是越州缭绫?” 不知是谁低声惊叹了一句,所有人的视线皆转至江宁珂身上这条百蝶戏花淡蓝绫裙上来。 只见她行动间,裙摆的颜色慢慢变换开来,时浅时淡,令人目不暇接。 江宁珂含笑点了点头,道:“我素来喜爱闪亮新奇之物,郡王爷便找来这缭绫为我做了一套衣裳。这颜色我还是第一次尝试,让你们见笑了!” 说话间,面上还显出了淡淡的娇羞之意。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个颜色最是衬您不过,若说天底下有何人最适合穿此色,那定是您!” 说话之人突然被后面的人捅了捅,有些疑惑地往回看去,恰好对上了雷茵茵那双几欲喷火的眼睛,顿时后心一凉,暗暗懊恼方才的失言。 江宁珂像是没发现异样般,招呼着众人坐下,一起欣赏着下头乐伎的歌舞。 待饭过三巡,见她丝毫不摆架子,对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妇人们也渐渐放开了手脚,开始低声聊了起来。 有说谁家后宅不宁,闹了笑话的;也有说谁家子孙不孝,万分唏嘘的;更多的,则是谈论起城内最近的新鲜事来。 “三日后城内的临安楼要办一场什么……拍卖会,诶,这个消息你们听说了吗?” “我们家老爷昨日提起过,届时会带我去瞧个热闹。” 江宁珂挑了挑眉,心中感叹一声:等了老半晌,终于来了! 第146章 宴会布局 江宁珂耳朵动了动,立即作出满脸好奇的模样,接话道:“拍卖会?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何意?” 下头的妇人一听她也感兴趣,立刻便来了精神,个个都议论开来。 “夫人,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拍卖会是全国最大的商行——青竹商会举办的,因着是第一次开办,这商会准备了许多新奇之物热场呢!” “对,我家老爷听说里头还有前朝落英先生留下的孤本,当下就激动得四处筹措银两,只待那日一举拿下此物!” “扑哧~” 这话太过真实,引得女客们纷纷用扇遮面偷偷笑了起来。 场面热闹,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听闻压轴的乃是这世间都罕见的琉璃,也不知是何模样?” 江宁珂的脸立刻从意兴阑珊变成了满面向往:“琉璃?我最是喜爱这等光华璀璨之物了!若是制成首饰,定是绝美!”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般,轻轻挽起衣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皓腕。 “你们看,这是我的心爱之物,你们认为如何?”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截皓腕上正坠着一圈极为清透明亮的琉璃手串,深浅不一的蓝色与透明如水的无色珠子串连在一起,是恰到好处的惊艳。 周围响起了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雷茵茵的面色几乎已经扭曲得遮掩不住。 深蓝色琉璃悬在腕上,衬得那肌肤愈发雪腻,几欲刺痛她的眼,压在心底的嫉妒也疯狂蔓延起来。 她狠狠抠着手心,只想上前狠狠抓破对方的一身皮肉,好让此人再也不能抢她的风头! 可别的妇人们哪见过这等首饰,她们个个皆失态地站起身来,将头凑过去细细打量着那串手链,口中惊叹连连。 “这便是琉璃么?怎会如此绝美?” “我虽有幸见过琉璃,却也从未见过如此透亮的成色,这应是宫中之物罢?” “这盈盈一串挂在手间,更是显得肤如凝脂,华贵异常啊!” “此物是郡王爷在民间商贾处为我寻得的,是前朝番邦商人往来时留下的。” 江宁珂面上带笑,眼睛却是将这些人的神情一个个看了过去,心下满意。 谁能想到,现代一串价值不过几十元的廉价水晶手链,竟在古代受尽欢迎。 雷茵茵本是心急如焚,只想寻个借口回去看看那封信追回来了没有,可她坐在一旁,眼睛却是不自觉地黏在了那条琉璃手链上。 这条手链若是戴在她的手上,定也是绝美至极。 她心中又气又妒,又抓心挠肝。 见这里越来越热闹,而先前那些对她阿谀奉承的妇人,如今却都围着那个狐媚子打转,她心中便又腾地冒出一股火气来。 狐媚子,有了安郡王还去勾搭她的陆郎,处处出风头,真不要脸! 喜爱璀璨之物? 雷茵茵的眼睛转了转,看向女子的神情中带上了几分恶意。 她定要将她想要的东西给抢过来,在她面前狠狠炫耀一番,让她求而不得,心中难受! 月上眉梢,天上又下起了细密的牛毫细雨。 江宁珂百无聊赖地听着下头的妇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地扯着一些有的没的闲话,倒也将朗州城内各个家族之间的势力拉扯了解了个清楚。 正寻思着何时开口离去,门外就匆匆跑来了一个身影,大声禀道:“夫人,安郡王来了。” 室内寂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江宁珂,纷纷艳羡道:“郡王当真是爱重夫人。” 江宁珂连忙支棱了起来,起身道:“那我便不多留了,今日与你们相聚很是开心,告辞。”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群人,江宁珂踏出门,便见院外的雨幕中徐徐走来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持着纸伞一步一步走近,清冷的唇瓣微微弯起,深邃的眉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人。 周遭十分安静。 身后的女人们也不知何时停止了说话声。 江宁珂却有些出神,脑中思绪纷飞,唇角却是不自觉地高高翘起。 “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没得吓到了她们。” 顾砚笑道:“雨下大了,怕你淋雨。” 男子说话间,稍稍转过头,看向身后那群显然还未反应过来的女人们,微微点了个头:“汪夫人,时候不早,我便先接我夫人回去了。” 话罢,也不待众人作出反应,二人便相携走入雨幕中。 待妇人们如梦初醒,想起方才甚至忘了行礼时,院中已经不见人影了。 “看来,这位夫人倒是真的十分受宠啊!”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一道感慨,却几乎道尽了众人的心声。 曹氏笑了笑,便朝着剩下的人道:“方才聊得太尽兴,我竟是没注意到外头下雨了,那我们今日便到此罢,夜间雨路难行,诸位慢些。” 三三两两的女眷慢慢从刺史府中出来,个个皆是恍若游神之态。 只都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三日后的临安楼拍卖会,她们一定要去。 那些琉璃,若是能戴在她们的腕上,是否也能如此光华璀璨? 马车上,江宁珂捧着手中的暖茶,整个人如卸了气一般,大咧咧地瘫在靠垫上。 “我日后再也不想参加这种宴会了,属实无聊得紧!你可知他们说话间句句皆是刺探,若是一个不小心,定是连家中有几只鸡都能被他们知晓。” 顾砚垂眸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既是不喜,日后便不出席便是,岳父今日来了信……“ 江宁珂连忙坐直身子,惊喜道:“我爹来信了,快给我看看!” 顾砚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还未递到江宁珂面前,便被她心急火燎地接了过去。 结果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也未看到他爹提她半句。 倒是关心了一番顾砚,什么天凉穿衣的,后面便是说已经送王朗等人去云州,算算日子估计已经行到随州了。 江宁珂撅了噘嘴,将纸条塞回给顾砚,有些嫉妒地道:“我爹尽关心你了,根本就没想我嘛!” 顾砚看着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杏眼,里面大写的委屈失落,不禁失笑道:“爱屋及乌,阿珂可懂?” 他可是两日一书,将阿珂每日的饮食穿着事无巨细地都告知了岳父,这才总算是博得了他的一次好脸。 江宁珂斜睨了他一眼,不由无语凝噎。 顾砚笑问道:“今日这般劳累,可有进展?” 说到这里,江宁珂便来劲了。 她坐直身子,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147章 临安楼拍卖会 三日后,雨过天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临安楼前此时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江宁珂扶着许期的手下了马车,远远地便见有门童前来迎接:“娘子万安,郎君万安,请戴上面具。” “哦?这是为何?” 燕月天用扇子遮了遮脸,面上露出几丝新奇。 “本店拍品皆是价值不菲,以面具覆脸,是为了防止有人生出歹心,专门待拍卖会后在路上进行有目的的抢掠。” 小童脆生生地回答着问题,语句娴熟,显然问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 燕月天一脸受教,回头看着江宁珂,悄声道:“表嫂,此处思虑的倒是极为周全。” 江宁珂勾起唇角,面上带起一丝笑意。 当然周全,这可是她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精心规划的一场谋财盛宴。 “走罢,我们进去看看。” 她率先往门内走去,不想才一进门,就听见了一道颇为娇蛮的声音。 “陆郎,她早已是有夫之妇,是我昨日亲眼所见,你莫要再被她骗了!” “雷茵茵,上次我已说得很清楚,她是我的合作者,至于骗不骗的,更是无需你一个外人置喙。” “你——你不识好人心!” 江宁珂扬起眉梢,顿时就循声望去。 却见是雷茵茵正挡在陆临身前,蹙着眉满脸急切地说着什么,一副不听她说完她就不走的模样。 陆临却是紧紧抿着唇角,眸光十分冷漠,不带半丝情愫。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了几许罕见的不耐。目光却恰好与门口进来的女子对上。 那紧绷的神色便不经意地舒展开来。 ”江小娘子,陆某早已恭候多时了,快这边请。” 雷茵茵回头看了一眼过来的女子,见她身侧又站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眸中立即便闪过不屑。 竟又是一个男人!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真不要脸! 她想开口骂上两句,却也知道此人如今的身份不是她随意便能折辱的,只得憋在心中,憋屈不已。 江宁珂十分惊讶陆临竟一眼便认出了戴着面具的她,遂笑着道:“让你久等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弟,燕月天。 “这是陆临,玉堂春的少东家。” 燕月天二人互相行了一礼,陆临便径直带着他们上了雅间,完全将雷茵茵抛在脑后。 待大门关上,一直远远僵立在原地的雷茵茵才动了动眼珠子,眸中满是嫉恨。 蓄奴心中发颤,暗暗后悔今日抢破了头也要跟着娘子过来,只怕一会儿她又要受不少苦。 正思索间,腰间果然传来一股剧痛,身侧女子的手狠狠拧上她的软肉,眉目狰狞。 “我想杀了她,我定要杀了她!” 蓄奴小声吸着气,颤抖着声音劝道:“娘子,先、先回雅间罢!一会咱们只管看那狐媚子想要什么,咱们都抢过来便是!” 雷茵茵慢慢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问道:“银子可有带够?” 蓄奴连忙点头保证道:“奴婢从账上取了两千两银子,此番定能让那贱人好看!” 雷茵茵扬起唇角,点了点头。 昨日她派人连夜去追那信使,不想已经来不及了,害得她只得连夜重新写了封书信带给父亲解释,只盼他不会怪她行事莽撞。 她狠狠咬着牙关,看着众人对那个狐媚子俯首躬身的模样,心中的妒火便越烧越旺。 今日她定要将此处的琉璃尽数买下,让这贱人什么也捞不着,看她还如何对着陆郎搔首弄姿。 “咚” 随着卖台上的一声锣响,一位满脸带笑的中年男子走上了卖台,他从容地朝着四周躬了躬身,拱手道:“多谢诸位捧场,敝下是今日的拍卖师,姓钱。”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拍卖会的规矩。每次上台展览的物品,只要大家相中了,便可有序举牌报价,价高者得,当场银货两讫,概不赊欠,祝大家今日皆满载而归!” “好!” 下头的人纷纷鼓起掌来,场面一片热闹。 燕月天看了一眼楼下,只觉得方才那几个带头叫好的声音十分耳熟,他疑惑地走上前,正待细细看去,又听得那拍卖师一收掌,重新开口。 “我宣布,今日的拍卖会正式开始!有请我们的第一件拍品。” 只见两个打扮精致的小丫鬟拖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拍卖师介绍道:“这是前朝着名的独冢大师打造的精铁菜刀。此刀锋利异常,硬度十足,是家中常备好物,便是日常防身,也可用得的。” “若是用它来切制鱼脍,定然片片薄如蝉翼,美味异常。此刀起拍价五十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两,有意向者现在开始出价。” “五十两?不过是一把菜刀而已,我去铁匠铺三十文便能买一把,竟卖出如此高价?” “你懂什么?这可是独冢大师出品,便是放在家中收藏,亦不止此价!” 观众们纷纷议论开来,各自争执不休,拍卖师却丝毫不惧,他淡定地拿着一根头发放在刀锋上轻轻一吹,那根头发便瞬间分成了两段。 “吹毛断发!” 有人惊呼出声,当下便举牌出价:“六十两。”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他身侧之人便举牌道:“八十两。” “一百两。这刀我便拿回去供着,镇宅!” …… 竞争十分激烈,转眼这柄菜刀便已经叫出了二百两的高价,江宁珂看了许期一眼,后者便立即低调地走出了门。 片刻后,她再回来时,楼下那好几个一直叫嚷着“好东西一定要买”的汉子便都默契地住了口。 这柄菜刀最终被一个剑客打扮的大汉给拍下了。 燕月天惊诧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江宁珂,方才他没看错的话,下头叫得欢快的几人分明是黑云骑。 “表嫂,这精铁菜刀,是咱们的?” 江宁珂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燕月天就疑惑道:“那您为何要派人在楼下抬价,这不是行骗么?我分明看见好几个眼熟的弟兄……” 江宁珂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第148章 氛围组 “宝贝宝贝,若是不被人争抢一番,又如何能配得上这两个字?我只不过是帮助他们更好地认识这个东西罢了!怎么能说是造假呢?” 这菜刀约莫是那酒店里头备用的厨师刀,确实锋利异常,她也没有骗人嘛。 虽然放在现代,只不过是一把平平无奇的菜刀,可这菜刀有价,工艺无价呀! 这个时代的刀都是生铁锻造的,一个不小心就崩口了,哪比得上她手上这把? 燕月天满脸恍惚,三观被她满口的歪理给震得七零八落,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 他不得不退后两步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同时在心中暗暗惊叹。 若是她不发财,这天底下的奸商,还有谁能发财啊? 接下来的几个拍卖品,有前朝古画,亦有江宁珂提供的现代廉价工艺品。 皆以令她满意无比的价格成交了。 江宁珂扬起唇角,想到一会要上的压轴之物,又在许期耳畔低语了几句,许期二人便立即闻声退了下去。 燕月天看着女子唇边弯起的狡黠笑意,不由抖了抖身子,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分明是雨后初霁的天气,却硬生生让他觉出几分冷意来。 这是又有了什么坑人的点子罢?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倒霉…… “接下来这件卖品应是能受许多小娘子的喜爱,还请大家不要眨眼,好好看看。” 拍卖师拍了拍手,一个侍女两手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慢慢走了上来。 他伸手将红布掀开,原来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一粒粒指头大小的琉璃珠子,个个晶莹剔透,吸人眼球。 “这……这是琉璃珠?” 拍卖师打了个手势,四周的火烛便突然熄灭下去,只余下他手中的一盏还在摇曳。 只见他伸手捻起一粒琉璃珠子,在烛火下一照,便有一道清透的凌凌波光在墙上跳动,美不胜收。 男客们眼中有惊叹,却并无太多的购买欲,但在场的女客们,尤其是那日参加过宴会的女客,个个皆是屏住了呼吸,眼睛几乎都要黏在了上头。 “这是往年西域商人带过来的琉璃珠子,本是没什么特别的,但这几颗清透异常,在下行走奇珍艺阁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透亮的琉璃,恐怕这天底下也就这么几颗了。” 果然,此话一出,那些小娘子看过来的眼神就更不一样了。 谁能拒绝唯一这两个字呢? 拍卖师眼看气氛到位,便趁热打铁道:“这套琉璃珠子,我们按个拍卖,一枚五十两银子。” “六十两银子。” “七十两。” “我出八十两。” …… 冲动是魔鬼。 不过转眼间,这一枚玻璃珠的价格便已经上涨到了八十两白银,甚至还在不断攀升,毫无停止的趋势。 江宁珂也举起了牌子,叫道:“九十两。” 不远处的雅间内,始终盯着江宁珂的雷茵茵立刻便跟上了号:“一百两。” 楼下的女客亦跟着叫道:“一百一十两。” 便是只买上一个,让她做个戒指也是好的。 “一百三十两。” “一百五十两!” 江宁珂面色微微有些发红,是激动的。 现代随处可见的玻璃弹珠,她竟然能卖出上百两银子一颗,这得是翻了多少倍呀! 果然,不管到哪里,女人和孩子才是最高的消费主力军嘛! 燕月天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以为江宁珂是看上了这琉璃珠子,便出声跟道:“一百六十两。” 江宁珂顿时惊了一下,连忙制止道:"一百五十两便已是预期,不可再虚高,否则无人肯跟了。” “表嫂,这东西也是你的?” 江宁珂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不知道吗?那你方才还叫价作甚,难道你喜欢这等东西?” “我、我不是……” “这有什么?”江宁珂一脸十分明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我手上还有好几百颗,回头送你两颗玩玩就是。” 有好几百颗……? 那她为何只少少拿出这几颗来卖?尽数卖了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燕月天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什么。 物以稀为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看向江宁珂,眸中满是惊叹,不禁喃喃道“表嫂胜过我许多……” 若是有表嫂这般聪慧的女子在他身侧辅助他,那他的父亲,会不会……再也不会对他失望? 江宁珂紧张地看着下面的动静,生怕乐极生悲,这颗玻璃珠再砸在手里。 幸好还有一个雷茵茵在,她一听那雅间中传出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便冷嗤道:“什么表弟,我就知道这是一对奸夫淫妇。” “一百七十两!” 她举出牌子,见江宁珂不再跟随,便露出了一个高傲的冷笑。 花钱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第二枚、第三枚玻璃珠……皆以一百五十两以上的价格一一成交。 不仅仅是被雷茵茵拍下,楼下的女客们也零零散散地得了几枚。 江宁珂每次都是随意地喊一喊,一直到有人喊出一百五十两,她才不再叫价,是个非常有底线的托儿。 场面如火如荼,终于进行到了江宁珂期待已久的一步。 随着侍女将端盘轻轻摆上桌,拍卖师一把便揭开红布,伸手拖起中间那枚有拳头大小的玻璃珠,朝着众人介绍道:“这枚琉璃不仅大如银盘,也如银盘般能在夜色中能发出皎皎光辉,诸位请看。” 只见他抬手示意,周围的下人便再次吹灭了所有火烛,场内一片漆黑,卖台上渐渐散出了一道柔和的光辉,如梦似幻,竟将拍卖师的脸颊也都照了清楚。 “这、这是传闻中的夜明珠?” 这次不仅仅是女人,连台下的男子们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这等新奇玩意儿,若是买下一个摆放在家中,也是一件非常有脸面的事。 拍卖师适时开口道:“此物一百两银子起拍。” 雷茵茵坐在厢房内,看着面前摆满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小贱人什么也没抢过她,此时定是气得直哭!哈哈哈哈! 真是好极,妙极! “不过是个妾室而已,便是再受宠,郡王能给她多少银两,也敢与我叫板,真是痴人说梦!” 蓄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袋,有些欲言又止。 第149章 激将之法 “娘子,我们……” 门外恰好传来了一阵对话声,顿时就吸去了房内主仆二人的注意力。 “夫人今日什么也没拍到,心中正堵得慌呢,这可如何是好?” “先等等看罢,方才那些东西夫人也只是觉得新奇罢了,有没有倒是不要紧。不过现在的这颗夜明珠,夫人可是卯足了劲定要拿下的。” “郡王今日繁忙,顾不上跟来,还特意备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补偿我们夫人呢,你且放心,整整一千五百两,一定能成功拿下!” “嗯!快走,夫人还等着我们呢!” 两个丫鬟渐行渐远,蓄奴悄悄拢上房门,看向面色不好的雷茵茵,低声道:“娘子,说话的正是那小贱人的奴婢。” “哼,区区一千五百两银子,也值得他们如此高兴,没见识的乡野村妇!” 蓄奴脸色有些犹豫:“娘子,我……” 雷茵茵不耐烦地打断道:“废话少说,快举牌子!” “一百一十两。” “我出一百五十两。” “一百八十两,你们都莫要同老夫争了!” 待价格喊上了五百两,再出言跟随的便是寥寥几人。 毕竟左右不过是一枚新奇的珠子罢了,不当吃不当喝的,五百两,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极限。 “五百两银子,可还有出价更高者?”拍卖师举着小木槌问道。 二楼的雅间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女子嗓音:“五百二十两。” 雷茵茵顿时就来了精神,举牌道:“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 许期推开门走了出去,举牌道:“我们出七百两银子,不知对面是何人,我们夫人实在喜爱这枚夜明珠,可否高抬贵手,割爱一二?” 雷茵茵露出冷笑,当即扬高声音道:“此处规矩明明白白,价高者得,你莫不是想拿什么名头来压我?想要东西,拿钱便是,我可不耐烦与你叽歪纠缠。” “七百五十两!” 燕月天眉头一皱,当即就想开口骂回去,就立刻被江宁珂塞了一嘴的点心。 “少说话,今日我好心带你出门长见识,你可莫要坏了我的事。” “唔唔……” 燕月天灌了好大一口水,才勉强将口中的糕点给咽了下去,面上不禁带上了一丝委屈:"表嫂,我是看她开口骂你,才……" “我就是要让她开口骂我,你就等着看罢!今日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许期站在门口再次举牌道:“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我们出八百两!” “八百五十两!” 许期顿了顿,突然收牌走回了房内。 “这是跟不上了?可不是,八百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这般花出去的。” “这夜明珠这么好看,若是我有银子,我也定要买下,日日观看,便是日后用来送礼,也是极好的!” 一楼的客人一阵议论,雷茵茵的唇角也慢慢勾起了痛快的笑意。 与她抢?凭她也配! 蓄奴却是暗暗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兜里的银子,这应是刚好能付上罢? 拍卖师适时地开口:“这位贵客出了八百五十两银子,可还有人出更高的价格?” “八百五十两一次!” “八百五十两次!”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拍定的时候,“嘎吱”一声,木门打开,许期又再次走了出来。 她看似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九百两银子,全为买我们家夫人一个高兴!” “好!” 楼下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雷茵茵开口便要跟:“九百……” “娘子,不能再跟了,这银子已经是不够了!” 蓄奴连忙拉住她,劝道:“今日账上支出的两千两银子已经花去了一千二百两,奴婢还带了几十两的碎银子,咱们只有八百两银子了。” 雷茵茵咬了咬牙,想到方才只要是江宁珂喊过价的东西,都被她高价买到了手,零零总总加起来,只怕确实是花了不少银钱。 便是她再傻,如今也反应过来,自己只怕是上了这个贱人的当! 她面上泛起扭曲之色,忿忿道:“废物,为何不多支一些银子出来!” 蓄奴连忙跪地解释道:“娘子,这两千两,奴婢已经是提前支取了您一年花费银两,再多,就要惊动老太太那边了。” 想到那个向来看她不顺眼的老太婆,雷茵茵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只怪她平日挥霍无度,没有攒下什么银钱,否则,今日她定不会如此狼狈! 下头的拍卖师见那声音已然停住半晌,便推波助澜道:“二楼的贵客出价九百两银子,可还有更高者?这可是夜明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许期扬着下巴笑了笑,大声讽刺道:“只怕是有些人银钱不趁手了罢!方才还那般嚣张,我以为多厉害呢!也不过尔尔罢了。” 一楼的客人纷纷哄笑了起来。 雷茵茵顿时就站起身,怒焰冲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直接喊道:“九百五十两,我不过是走了个神罢了,区区千两银子,也值得你们如此高看,没见识的东西!” 江宁珂啜了一口茶,扬声道:“一千两银子。” “一千一百两!” 这场价格战打得甚是激烈,一楼的客人们皆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千一百两啊! 这得是谁家养出来的败家子,区区一个摆设罢了,竟也值得如此斗气! 燕月天连忙道:“表嫂,若是将她们逼急了,不跟了怎么办?” 江宁珂没有理会他,而是举起牌子,眸中闪烁着诡谲的波光,启唇道:“我出一千二百两,今日定要拿下此珠。” 雷茵茵在方才喊出价格时,心中便有些发虚,生怕对方不再加价,那她只会更加丢脸。 好在那狐媚子很快便跟上了价格,看起来,她真的是不拿下不罢休呢! 雷茵茵转了转眼睛,想到方才那丫鬟所言,郡王给了他们一千五百两银子,突然冷笑了两声。 与她抢,那便让她用全部银钱去换! 她直接扬声道:“我出一千四百两。” 蓄奴顿时慌乱劝道:“娘子!” 下头响起一阵抽气的声音,不论是男子还是妇人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以后定要好好管教家中的子弟,可不能养成这副模样! 第150章 丢尽脸面 雷茵茵丝毫不惧。 她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江宁珂跟上,她便立刻不再开口,顺水推舟让那狐媚子倾尽钱财买下。 不想等了半晌,隔壁都寂静无言。 蓄奴心慌意乱地看过去,发现方才在门口的丫鬟不知何时已经回了房,那扇门也紧紧掩了起来。 那道清润的嗓音在隔壁淡淡响起:“既然这位小娘子也如此喜爱夜明珠,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那我便不与你争抢了。” “好!”一楼的围观群众们纷纷称赞起来。 “娘子好气度!” “就是,就该如此!” 下头的拍卖师见势立即便一敲锤子,生怕另一人反悔般:“一千四百两银子,成交!” 雷茵茵豁然起身,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怎么会! 怎么会?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又骗了她! 蓄奴看着几个侍女捧着盒子上来,慌乱道:“娘子,他们要上来取银两了,这可如何是好?” 雷茵茵浑身止不住地发颤,脸色涨得像个紫茄子。 明明是十六七岁的花样年纪,此时那两道柳眉斜斜垂下,眼睛血红一片,原本姣好的面相变得诡异起来,平白生出了几分戏台上吊死鬼的味道。 “啊——娘子!” 蓄奴回头看了一眼,见她面色青白交加,顿时花容失色,连忙跑过去扶她坐下,边为她顺着背边低声劝解。 “贵客,夜明珠送来了。” 门外传来了侍女的敲门声,雷茵茵呼吸急促,掐紧了蓄奴的手,颤声问道:“怎么办?” “贵客?烦请开门交割。” 等了半晌,里头也未有动静,侍女们面面相觑,皆有些疑惑。 “这不会是真的没银子,想赖账?” 楼下不知是何人先开了口,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么?方才那叫嚣得那般厉害,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呢!原来是个骗子!” 拍卖师当即便脸色严肃,说道:“诸位放心,我们青竹商会决不允许有此等坑蒙拐骗之事发生,若是有人胆敢诈拍,扰乱我行规矩-,日后,我们商会下所有的门店,皆不对此人开放。” “是该如此……” “做得好!” 青竹商会可不仅仅是朗州城内的一个小商会,其下经营的米面粮油、布匹、药物、酒楼等等店面数不胜数,遍布全国各地。 若是青竹商会列出了一个黑名单,那几乎可以说,此人无法再顺利购买到任何东西。 虽说权贵之人根本无需亲自出门采买,但这消息放出去,脸面可谓是丢尽了! 雷茵茵浑身乱颤,咬着牙站起身,恨道:“放肆!我如何能让他们如此辱我?蓄奴,你回去取银子,便是受罚我也认了!” “这一千四百两不是小数目,许是这位娘子出门未带够银两,你们派人随她回去取便是,何故如此猜测?” 隔壁雅间内传出女子温润的话语,听起来倒是十分有理。 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也安静下来,拍卖师见有人解了围,便也顺杆子下了:“这位娘子甚是通情达理,那便有劳这位贵客派个侍女随我们走一遭。” 燕月天有些紧张,问道:“表嫂,你怎么还帮她说话,不怕她们届时赖账么?” 江宁珂却是摇头道:“若是将她逼急了,狗也要跳墙的,见好就收罢。除非她不要脸面了,否则,这笔账,她们赖不了。” “就算她连面子都不要,那这个珠子,我下次换个地方再举办一场拍卖会就是。” 燕月天茅塞顿开,当即弯腰对江宁珂鞠了一揖,看着女子的眼眸中满是赞赏与钦佩。 “表嫂今日教我良多,月天受益匪浅。” 江宁珂顿时眉开眼笑,口中只道:“你可不笨,只是有些迂腐罢了,这都无妨,你既喊我一声表嫂,我也应当教你一些什么才是。” 燕月天抿着唇,微微笑了笑,思绪却不由有些飘远。 那封信上,父亲说为他定了门亲事,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可有嫂嫂这般聪慧、这般美貌? 父亲既是要将他事事同表兄攀比,就应当不会寻一个比表嫂差的女子给他罢? 他的眼睫垂了垂,在眼睑上撒下了一道阴影,心中却渐渐浮起一丝期待…… 雷茵茵没想到江宁珂会为她开口解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感到更加羞辱不堪。 她满脸通红地待楼下的人都走了,这才带着蓄奴以及拍卖行的人灰溜溜地回了雷府。 至于她挥霍无度,一口气花了近三千两银子,回府后受了哪些惩罚,就不是江宁珂关心的事了。 她此时正同陆临对坐在一旁,看着匣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银子,笑弯了眉眼。 “陆临,此番多谢你的相助,若是没有你,只怕我想做起这番大场面难于登天!” “江小娘子……不必同我客气。这些便当做是我对你的赔礼,毕竟先前之事因我而起,让你受了不少惊吓!” 江宁珂飒然抬手打了个止住的手势。 “先前的事情,也不完全怪你,就此翻篇!” 女子眉眼飞扬,眸中蕴着点点波光,如春光明媚。 陆临怔了一瞬,唇角也噙起一抹笑意:“多谢江小娘子海涵!” …… 暮色暗沉,别院内燃满了灯火,一片热闹欢庆之意。 此番与汪见山成功绑在了一条绳上,那柄时刻悬在他们后脑的寒刀总算是松开了几分。 先前商贾们捐赠的布匹、粮油,除去安抚城外难民所用,剩余的他们都悄悄运回了天玑谷。 零零总总加起来,天玑谷的粮食已经足够支持着他们过上许久了。 今日江宁珂又在拍卖会上斩获了近万两白银,可谓是丰收连连。 她索性做主在院内摆下几个大桌,大伙儿一起庆祝庆祝! 酒过三巡。 “来,让我们一起敬主上与夫人一碗!” 于海端着大海碗仰头对着口就是一阵咕嘟咕嘟,喘了口气才道:“若非有二位,我于海早就死在山火中了,谢主上与夫人大恩!” “敬主上,敬夫人!!!” 所有人都端着碗站起身来,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仰。 “我们能有今日,在座诸位都功不可没,请!” 顾砚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端着碗便一口闷了,动作十分洒脱肆意,依稀能看出少年郎曾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模样。 江宁珂微微怔了怔,突然想起面前的男子也不过才二十岁,肩上却早已经扛着几千人的生计性命,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她垂下眸子跟着干了小半碗的酒,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一杯紫红色的果酒突然被推至眼前。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是喝不惯?这是葡萄酒,入口顺滑,正适合女子。你试试,莫要贪杯。” 第151章 烈火烧喉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谢……谢谢。” 江宁珂看着他冷峻的侧颜,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先前不是同你说过,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男子长长的眼睫淡扫,在说夫妻二字时,还微微加重了语气。 江宁珂面颊发烫,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四周,见大伙儿都在悄悄瞥着他们二人,满脸偷笑,连忙岔开话题道: “其实,这个酒不错,口感绵柔清冽,回味悠长,委实名不虚传!只不过……味道还是淡了些,不够醇厚浓烈。” 话题转得太狠,场面顿时安静了一瞬,却又瞬间沸腾了起来。 于海站起身惊奇道:“这剑南烧春已经是出了名的香醇了,夫人难道还见识过更浓烈的酒?” “当然。” 见众人一脸不信,江宁珂当即站起身往房内走去,只撂下一句话:“你们且等着。” 她记得空间中还放着先前抽到的几瓶白酒。 很快,待她回来时,手中便已经提了两个酒坛子,只见她“咚”地一声将酒坛子往桌案上一放,扬眉道:“何人敢来一试?” 那模样,像极了挺着肚子洋洋得意的小哪吒。 顾砚看着她的背影,眸底逐渐泛出柔色。 于海哈哈朗笑出声:“夫人,我老于先来应战!” 江宁珂提醒道:“此酒甚烈,莫要贪多。” “我老于纵横江湖几十载,喝过的酒比吃过的肉还多,便是再烈的酒也是一碗闷,夫人莫不是舍不得罢?哈哈哈哈,放心,我就只喝这一碗!” 江宁珂看着他手中端着的大海碗,闷笑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于海不疑有他,当即看向众人,挑眉道:“我老于可有言而无信之时?” “哈哈哈哈,我们于副将乃是大名鼎鼎的千杯不醉,夫人,您就瞧好!” 只见于海拨开酒塞,利索地满上了一碗,先是放在鼻端闻了一闻,才神色一震,当即赞道:“好浓烈的酒香!” 勾得他的酒虫都满肚子乱窜。 他不再迟疑,抬起腕子便将酒碗朝口中倒去,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在江宁珂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时,众人都惊呆了。 “咳咳咳……” 只见于海扶着胸口呛咳不止,咳到面色都涨得通红,还犹在粗声粗气地说着:“这、这是什么酒,竟如此……如此浓烈!” 待呼吸平复,他又忍不住赞道:“真乃绝世好酒!” 饶是被呛得龇牙咧嘴,他也舍不得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始终护在胸口,宝贝得紧。 “老于,你行不行啊?我咋瞅你上头了呢?快让我试试!” 周围几人一看他这架势,顿时就好奇了起来,连顾砚也没忍住,纷纷上前装了一碗尝试。 “哎呀,好酒!” “这才是酒啊!” “夫人,这等好酒,可是您亲手酿的?” 江宁珂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这是我意外所得,拢共也没多少,你们可要省着点喝!” 如今这里条件允许,她的酿酒大业倒是可以搞起来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顾砚手中还有从陆临那里坑来的十几家酒楼…… 若是将酒楼经营起来,既能赚银两,也能发现消息网,倒是一举两得。 顾砚抿了一口碗中的烈酒,神情露出了几分莫测。 她的秘密,似乎不仅仅是芥子空间这般简单。 她的世界中,有晶莹剔透的琉璃,有香醇浓厚的烈酒,有效果奇佳的神药…… 他又抿了口酒,眼眸渐渐幽深,紧紧抓着碗壁的指节现出了几分患得患失的青白。 众人正你争我抢地只为多尝几口酒时,院外却来了一声通禀。 “夫人,外头有许多人送了礼来,有的礼……小的不知如何处理。” “先登记入库罢,我明日再去看看。” 看着来人面色犹豫,支支吾吾的样子,江宁珂疑惑道:”怎么了?是送了什么东西,连入库也不能?” “回夫人,今日各府都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只是……连舞姬都已经有十二名,小的实在不知要如何安置。” 江宁珂愣了一瞬,抬眼扫了扫四周,见下头之人个个眼神发亮,显然对舞姬十分期待的模样。 而顾砚也只是静静坐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似乎全都在等着她开口安排一般。 唇角的笑意就这样渐渐落了下去。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在古代,互赠舞姬是一种变相的情色贿赂! 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出现了先前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厮。 于海说,是汪见山送来贴身伺候顾砚的。 原来,他与旁人并没什么不同。 江宁珂神色淡了几分,却是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说道:“那便将他们带上来,给郡王掌掌眼!” 门房领命退下。 于海等人已经彻底被白酒征服,各自你一口我一口地啜饮着碗中的酒水,满面陶醉,根本不知道上首的气氛已经悄然有了变化。 顾砚回过神时,听到的便是她的这句“让郡王爷掌掌眼”,他怔愣了片刻,看着女子脸上毫不在意的笑容,暗藏在眼底的戾气陡然涌现了出来。 片刻后,便有六名身着一袭轻薄纱衣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莺莺燕燕,娇音袅袅。 “郡王万安!” 江宁珂微微颔首:“今夜正好开宴,你们便舞一曲,若是得了郡王青眼,定重重有赏!” 舞姬们纷纷红了面颊,随着悦耳的鼓乐声响起,她们也踏着轻盈的舞步翩翩起舞,下头马上传来将士们的一片叫好声。 江宁珂笑眯眯地,随手倒了一杯酒,往口中送去。 烈火烧喉,却如一股火烧在心头,越烧越旺。 酒气在体内左冲右撞,似找不到突破口般,尽数往心脏处汹涌而去,带着一股子撕扯的力量,让她难受得紧。 她又快又急地连闷了三杯,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男子蹙着眉看向她,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此酒甚烈,多饮伤身。” 江宁珂用力甩开他的手,嗤笑道:“伤不伤身,也是我自己的事,郡王爷还是好好看你的美人罢。” 顿了顿,她给他也满了一碗,语气促狭道:“你看那个穿粉衣的女子,舞得就十分不错!腰肢纤软,身段柔美……” 顾砚紧紧蹙起眉头,双目沉沉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她的事莫要多管,什么不错的女子就要他看,她可有当他是她的夫君? 第152章 小情绪 江宁珂被他这般盯着,眼睫禁不住轻轻颤了颤,有些懊恼方才的口不择言。 可想到他方才默不作声接受舞姬的模样,心中便十分不是滋味。 她分明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十分幼稚可笑,可心脏处酸酸麻麻的,像是突如其来的小情绪突然左右了脑中的思绪,控制了指挥大权。 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失控。 她一把抱起酒坛子就往自己碗中倒酒,故作淡然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弟兄们,咱们这么多次死里逃生,早已情同手足,从今日起,在座诸位都是我的兄弟,来,大家喝酒!莫要辜负了美人曼妙的舞姿。” 江宁珂一把端起碗,利索地闷了一口,畅快地笑道:“好酒!” 于海等人立刻端起碗不甘示弱:“情同手足!干了!” 江宁珂笑吟吟地看向顾砚,扬起下巴示意道:“怎么不喝,看不起我这个兄弟?” 顾砚定定看了她一会,突然仰头一把将碗中的酒尽数闷下,透明的酒水从他的下颌缓缓滑至喉结,在月色下,带着一股撩人的诱惑。 “怎么会?” 嗓音低哑,十分好听。 江宁珂垂下眼睑,耳膜鼓噪了片刻,才强行压下心头不争气的悸动。 她站起身来,强笑道:“今日我有点累了,先回去歇歇,你们慢慢玩,莫要扫了你们兴!” 说罢,她脸上挂着笑朝众人挥了挥手,转身扶住许期便往回走去。 “夫人不用管我们,早些休息!” “是,夫人早些休息!” 顾砚低头啜饮着手中的酒碗,浓黑的眼睫覆在眼上,扫出一片墨色阴影。 许期用力搀扶着身子微微打晃的江宁珂,一边往回走,一边担忧道:“娘子,你可是喝多了?” "怎么可能?我乃是千杯不醉,京都里鼎鼎有名的浪里小白龙!" 江宁珂转头看向她,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肉,笑道:“这几日脸上总算是长了些肉来,瞧着比先前好看多了。” 女子身着一身石榴色胡服,颇有几分飒爽,眉宇间的淡淡笑意让许期莫名红了面颊。 她顿时赧然道:“娘子可莫要逗弄奴婢了,是娘子善心,大家都对奴婢格外照顾,这才长出了些许懒肉。” “就该这样,女子哪能亏待自己。” 江宁珂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对许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二人走得不慢,很快便回到了房内。 江宁珂摆手让她自去休息,便关上门在漆黑的屋内静静靠了一会,想起方才自己那反常的有些离谱的举动,不禁抬起手遮住眼帘,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必须要与顾砚好好谈一谈了。 思虑良久,她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前,开始磨墨写字。 一笔一笔,直到大片歪歪扭扭的字迹跃然纸上,逐渐占领了满满一张。 江宁珂才顿下笔,细细读了一遍,觉得语句通顺,没什么毛病,便满意地压上镇纸,吹灭桌上的蜡烛。 许是先前那酒喝得太猛,许是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酒力,那点酒意竟慢慢地从胃部开始灼烧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她索性支肘倚靠在桌上,任由脑中的混沌乱舞。 顾砚端着醒酒汤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推了推门,待发现推不动时,脸色顿时一黑。 她锁了门。 是不愿见他? 江宁珂睁着大大的杏眸看向门外,见脚步声渐渐离去,不由一阵气恼。 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声,便急急忙忙回去美人跳舞了么? 好家伙! 她撑着桌面站起身,瞥了一眼那张未干的纸,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抬手便气恼地将它揉成了一团丢在地上。 罢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她快快乐乐搞钱不好么?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作甚? 不懂得拒绝的男子,不值得她珍惜! 正气鼓鼓地想到这里,窗户却忽然从外被打开,一个黑影利落地翻身跃了进来。 动作流畅又自然,像极了偷香窃玉的登徒子。 她瞪大眼眸,惊愕地看着愣在窗边的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人一个傻傻站在桌前,一个愣愣站在窗边,默然无语。 直到一阵冷风灌入室内,江宁珂打了个哆嗦,顾砚才猛然反应过来,回手悄声将窗户给关上。 顿时只留下一室静谧。 “你怎么翻我的窗子?”江宁珂抿了抿唇,抬眸直视对方,气势甚足。 眼睛却在他手中捧着的汤碗上顿了顿,心头泛上一丝疑惑。 顾砚并不回答,直接三两步便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不答反问:“为何锁门?” 江宁珂气笑了:“这是我的房间,我想锁便锁了,你翻我的窗子,还挺有理?” 态度有些差。 顾砚叹了口气,将碗递到她面前,低声哄道:“这是醒酒汤,你快喝些,方才我见你饮得急,现在可是难受了?” 醒酒汤么? 江宁珂抿了抿唇,算算时间,她走了之后,他应是也立即起身去厨房取了…… 可想到方才的不快,她又定了定神色。 江宁珂,快争点气罢! 酒气突然涌上头,脑中昏昏沉沉的,她垂下眉眼,不大痛快道:“不用了,我不想喝。” 发现了她浑身散发出的冷意与不善,顾砚抬手便想去拉她,却被她快速躲开,不禁蹙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何处不适?” 月光从窗缝中倾泻而入,笼在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愈发显得她像是一个雪雕玉砌的人儿。 只是此时那微酡的脸上满是冷情,大大的杏眸中也含着对他的防备。 顾砚紧了紧手心,想起上次她回山前也是这般模样。 他的神色晦暗了几分。 她又想离开么? 江宁珂眉眼间满是清冷,平静道:“有些事,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顾砚将汤碗置在桌上,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你说。” 他不高兴的时候,眉梢微敛,不似往常的清冷,而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冷和锐。 江宁珂抬头直视他的目光,似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三年内,你我二人若是有了别的意中人,便……” “阿珂,你想说什么?” 顾砚只觉得这句话无端刺耳,快速打断道。 “我反悔了。我……唔” 第153章 他的唇冰凉又柔软 腰间骤然一紧,江宁珂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力给拽了过去。 待眼前清晰时,她发觉自己几乎已经跌坐在了对方怀里,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掠夺般的吻重重落下。 他的唇冰凉又柔软,带着点点酒香,一点一点地入侵她的领域,仿佛要夺走她所有的空气。 腰间的那只大掌顺着脊背缓缓上移,最终按在了她的后颈处,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里。 酒气上涌,江宁珂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所有的感官皆被放大,她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着他胸膛的手臂处传来的有力心跳。 意识渐渐转入混沌,她微微眯起眼,迷迷糊糊地嘤咛出声。 顾砚知道自己许是有些失控了,但心底疯狂叫嚣着的占有欲不允许他听着女子继续说下去。 她后悔了,她想离开他么? 不,他绝不允许。 狭长的凤眸中逐渐染上汹涌的戾气,他垂下眸,狠狠咬住了女子的唇。 “唔……痛。” 隐约的刺痛感让江宁珂的神智又微微清醒了些,她痛呼一声,挣扎着想推开对方,却被更加用力地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唔……放开……” 这人,属狗的么! 不料顾砚突然俯下头,轻轻舔舐着她唇瓣上溢出的血珠,眼尾泛着妖冶的红意,神色中满是执拗,诱哄道:“阿珂,你不会离开我,对么?” 他的手在轻轻颤动,指尖冰凉得不像话,如同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正紧紧地抱着主人不敢松开。 江宁珂瞳孔一缩,心尖颤了颤,无意识地舔着他吻过的唇,艰难地安慰道:“顾砚,我……你先听我说完,好么?” 按在后脑的手微微松了些,江宁珂想站起来,却发现这人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阿珂想说什么,就这般说。” 男子将头倚靠在她颈窝,毛茸茸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泛着点点酥麻的痒意。 江宁珂只觉得方才喝的酒着实有些上头,脑中的思绪都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 她咬着唇,深呼吸半晌,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你为何不留在外面看歌舞?” 顾砚有些莫名地抬起头,凤眸中闪过不解:“那些人有甚么好看的?你饮了酒,我怕你头疼,便去厨房做了点醒酒汤。” 做了醒酒汤…… 她掐了掐指尖,直接问道:“方才那些人送舞姬来,你怎么看?” 顾砚沉思片刻,认真道:“许是见刘墉死得惨,想贿赂贿赂我,好叫我莫要为难他们。” “我是说,这些舞姬,你打算怎么安置?” 顾砚先是疑惑,再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凤眸中闪烁起惑人的暗芒:“阿珂,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江宁珂面上染起一丝薄红,还未开口,耳垂陡然被男子含住,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吃味了?” 她浑身一抖。 这下不仅是面上,连耳根都瞬间红了一片,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江宁珂咬了咬唇嘴硬道:“我才没有。” 手指却忍不住又用力掐了掐掌心。 “我是想说,有意中人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若是你对别人有别的想法,那我们便不必再继续……” 耳垂又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 “啊……”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方才我只是走了个神,你便开口将人留下了,我不好拂你的面子,所以才没开口。以往他们送来的,我都拒了。” “阿珂说我什么都好,就是莫要再说离开我的话。” 江宁珂轻轻颤了颤身子,面色红得不像话:“你……你这是霸道。” 顾砚轻轻碰了碰女子花瓣般的唇瓣,认真道:“若是不霸道些,我媳妇跑了怎么办?” “再寻一个便是,堂堂安郡王,何愁无妻?”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她的眼睫还是有些心虚地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对方。 顾砚垂眸定定地看着女子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阿珂,我可曾对你说过,我心悦你,只悦你。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妻。” 他伸手轻轻捏住女子精致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郑重道: “我自懂事后,便只在军营中生活,面对的都是一些糙汉,属实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不知道阿珂为何生气,不知道阿珂想听什么,想要什么,都是我不好,阿珂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的凤眸波光潋滟,仿佛有漫漫星光,正处心积虑地对面前的女子结下密不透风的网,一点一点将她吞噬殆尽。 “阿珂怎么惩罚我都好,就是不许离开我。” 被迫看着男子执拗的眼眸,江宁珂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指尖也微微颤栗起来。 “我……” “答应我。” 男子的嗓音温和得不像话,伸手捏住她又想掐指尖的手,温柔又强势地与她五指交握。 她垂眸看着二人交缠的手,怔怔问道:“你心悦我?是因为我的奇遇,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我能帮助你……” 顾砚微微向后仰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脸上露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 “我顾砚若是需要倚靠别人才能成事,还谈何复仇?谈何大业?若是觊觎你的宝物,我自有万千手段可逼你献出,何必以色诱之?” “……对不起。” 江宁珂咬住唇瓣,心知自己方才的出言算是对男子的一种侮辱,便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顾砚怔了一怔,神色渐渐缓和。 “阿珂不用道歉,是我没有早早地与你表明心迹,才让你生了误会。” 江宁珂闭了闭眼,忍住心头的颤栗,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这世间男子皆是三妻四妾,可我不愿。若是做我的夫君,这辈子便只能守着我一人,你可想好了?” 顿了顿,她又似是强调般地补一句:“若是遭到背叛,我可是会杀人的,我现在杀人不眨眼了!你现在反悔,我不怪你。” 女子面色酡红,神色狠厉,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女魔头的样子。 顾砚忽然抬手用力捏起她的脸颊,像捏着一个玩偶一般。 江宁珂猝不及防下,本是一脸威胁的表情,瞬间就变成嘴唇嘟起,一脸气鼓鼓的河豚样,平白生出了几分娇憨。 第154章 小甜甜,我错了 “你……” 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女子红润的唇瓣,无奈道:“阿珂说出这种气人的话,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自己?” “先前遇上的那些女子,我何时理会过?还是阿珂觉得,对自己……不够自信?” 说着,他的眼神还轻轻扫动了一下,带着意味不明的味道。 “你这个登徒子!” 江宁珂瞬间脸色爆红,挣扎着扭开头去,不敢再看男子那双促狭的凤眸。 却被男子再次捏着双颊转过头来,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眸,神色中带上了几分认真。 “阿珂,你可能不明白。” “在我最意气风发之时,我遭到了这世间最残酷、也最血腥的背叛。亲眼看着父王母妃惨死在眼前,昔日的兄弟却一心想要我的命。” “我本想杀尽天下人,让所有人都为他们陪葬。” 江宁珂心尖一颤。 记忆随着他的话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刚穿来的时候,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人的截杀,顾砚母亲的死亡,悟能和尚的毒计,沔州城内张宿设下的重重圈套…… 但凡行将踏错一步,他们面临的便是无尽的绝路。 她忍不住用力紧了紧他的手,心中有些酸涩。 “顾砚……” “可是我遇见了你。”男子的眸中渐渐流动起了名为温柔的情愫,满是虔诚地看着她。 “我的路,早已遍布黑暗。而你,便是那突然多出的一束光。” 他垂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我恨透上了上苍,恨他无情、不公;可如今,我却又不得不感念它,感念它把你送到了我身边,给了我最奢侈、最珍贵的宝物。” 江宁珂的呼吸窒了窒,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热热胀胀的。 身体中的酒意也似乎愈来愈浓厚,熏得她的眼睛都有些发酸。 她单手覆住顾砚的眼眸,慢慢凑了过去,轻轻舔了舔他的唇瓣。 “顾砚,莫要难过,我会陪着你。” 不待他作出反应,她便笨拙又小心地含住了他的薄唇,轻轻吮吸,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顾砚喘了口粗气,抬手将女子面向自己抱着,如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寻到了绿洲,急迫地深入了这个吻。 漆黑的屋内,只留下二人呼吸交缠的声音,极其暧昧的气息流转开来,连温度都炙热了几分。 江宁珂微微闭上眼睛,配合地与他唇齿交缠,共同沉沦。 男子突然朝后退开了几分,紧接着便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似在细细打量她一般。 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就在江宁珂想睁开眼时,那抹温热的触感便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开始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脸颊,再回到唇瓣。 如同一团炙热的火焰,点燃了她本就不甚清醒的神魂。 “唔……阿砚……” 轻轻的低喃仿佛空气的催化剂,绷断了男子脑中最后的神智。 温热的唇渐渐蔓延至耳后,最后俯首在她的脖颈处轻轻吮吻,凝脂般的肌肤上顿时便出现了几道暧昧的红痕。 腰间的大掌无意识地游动,所过之处皆泛起细密的颤栗。 江宁珂面色潮红,突然动了动身子,眉头微微蹙起:“这是什么东西?” 迷迷糊糊地,她伸手便要去拨开,却引得男子一声闷哼。 似痛苦,又似欢愉。 她无辜地睁眼看着他,手下还在坚持不懈地推着,直到顾砚伸手用力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它硌我……” 女子噘着嘴,恶人先告状。 那双大大的杏眸不知是因着酒醉还是情欲而变得雾蒙蒙的,十分动人,她见确实拨不动,便开始扭动着身子吵着要下去。 “这里不舒服,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竟是彻底成了一个酒疯子。 顾砚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将人按在怀里,低声哄道:“阿珂乖,莫要乱动,先等会。” 江宁珂定定看了他一会,似乎是见他确实难受得紧,便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顾砚微微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女子直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脖颈处的凸起,吃吃笑道:“这里会动。” “又动了!” 齿缝倒吸了一口凉气,顾砚漆黑的眸再次定在女子泛着水光的唇瓣上,眸色渐深。 他克制地将那只作乱的小手按在怀里,一把将她抱至床边放下:“阿珂乖,睡罢。” 还未来得及多哄劝几句,他便觉得心脏猛地一阵收缩,剧痛袭卷上脑海,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江宁珂似是有些吓到了,她一骨碌爬起,看了看地上的点点血液,再看了看男子鲜红的唇角,杏眼中很快便酝酿出大颗泪珠。 “阿砚,你、你要死了吗?”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跌坐在地的男子扶上了床榻,她睁着红得像兔子的眼睛,十分伤心又仔细地擦着他唇角的血渍。 “阿砚,你不要死。” 待心脏传来的痛意停止,顾砚才喘了几口气,焦急地睁开眼,生怕方才的变故吓到她,不想却听到了一句让他更加心梗的话。 “你若是死了,我还要重新去找一个小哥哥,可太麻烦了……” 所谓酒后吐真言,便是这般罢? 顾砚紧紧咬着牙,额上的青筋乱蹦。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番不论是中了什么毒,他也定要活到地老天荒。 绝不给她梦想成真的机会。 坐着运功调息,内视己身,果然同先前发作的两次一样,除了心口片刻的绞痛,皆无任何不妥。 究竟是何时中的毒? 剑眉紧紧拧起,看来,他必须尽快回天玑谷,寻一趟乌黎。 “阿砚,你怎么样了?” 女子可怜兮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根手指还颤巍巍地伸至他的鼻端试探着呼吸。 顾砚突然翻身一把将她按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眸,目光有点凶:“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江宁珂愣了愣,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小嘴委屈巴巴地抿了起来,悲痛欲绝道:“你凶我!” “方才还叫我小甜甜,现在你竟然凶我!” 顾砚眼睁睁看着女子水漫金山,顿时唇角一阵抽搐,无可奈何地将人抱在怀里温声劝道:“对不起,阿珂,我……” “叫我小甜甜!” “……小、小甜甜,我错了。” 日后定要盯紧了,绝不能再让她碰酒。 第155章 衣服的带子解不开了 江宁珂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顾砚颇有几分失笑:“阿珂真是宽宏大量,好了,快躺下睡罢。” 江宁珂于是十分听话地往床上一倒,片刻后又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开始解着身上的衣带。 顾砚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哑声道:“你做什么?” 女子满脸无辜:“太厚了,不舒服!” 十月的天已经冷得不像话,她身上穿着好几件衣裳,层层叠叠的,躺在床上如一条蚕蛹般,属实难受。 顾砚抿了抿唇,松开手背过身去,不敢多看。 身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件件衣服滑落的声音如同几只小虫在心尖上来回爬动,泛着细细密密的痒。 江宁珂埋头在上衣的衣带处苦战了一会,最终哭丧着脸抬头看向顾砚,求助道:“变成死结了!” 顾砚手指动了动,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看向她,耳根微微泛红:“过来,我看看。” 江宁珂立刻就走到她跟前,伸出一根葱削的手指了指腰侧的结,皱眉道:“解不开。” 顾砚垂下头,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那处,见确实有一道死结,便伸手认真地解了起来。 月华静静流转在二人之间,泛起一室旖旎。 女子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伸着手,满脸信赖地看着男子,毫不设防。 “好了没有呀,我手都举得酸了。” 顾砚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喉咙艰难地上下滚了一滚,哑声道:“莫要乱动,很快就好了。” 女子身上的馨香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的神智,娇软的身子中散出的热气烘在他的面颊,所有的所有皆是无形的诱惑。 有了爱欲,便生情欲。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逃不了,却甘之如饴。 随着额上的一滴冷汗滚落,手中的衣带也终于随之一松,他微微松了口气,朝后退了开来,分明是两条脆弱的带子,却比在战场杀敌还让人疯狂。 江宁珂却不知道他经历了这么多,她立刻弯起了眸子,夸赞道:“阿砚真厉害。” 顾砚抬眼看着女子璀璨的眼眸,眸中有欲色在滚动,用了极大的自制力,他才使自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阿珂快睡罢。” 江宁珂一把脱下身上碍事的外裳,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邀请道:“你也快躺下,医生说,只要多睡觉病就能好了。” 医生? 这是何人? 顾砚看了她一眼,见她酒醉如此,便低声安抚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待你睡着我再走。” “你不乖,那我也不睡了!” 女子气咻咻地坐起身子,一副要跟他抗争到底的模样。 顾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和衣躺在她身侧,极有耐心地哄道:“乖,莫要闹了。” “你为何不脱衣服?你想诓骗我。” 顾砚呼吸一窒,咬着牙起身将外袍脱了,躺在她身侧:“这下可以了吗?” 江宁珂甜甜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他的眼眸,低声呢喃:“阿砚,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顾砚浑身僵了僵,柔软的被子、纤细的手指,无一不散发着女子身上的馨香,如同一座温柔的陷阱,让他无法自拔。 他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罕见地有了几分紧张与期待,等着女子接下来的动作。 不想对方半晌也无动静,他再看过去时,才发现这个醉鬼已经呼呼大睡了。 “没心没肺。” 说是这么说,可他看向女子的眼眸中却含着满满当当的温柔。 他侧过身,借着月色满足地打量着女子的睡颜,那双潋滟的杏眸此时已经闭上,长长的睫羽在眼尾扫出好看的弧度,小嘴微微嘟着,时不时咂巴一下,似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开心事儿。 他的唇角也不知不觉地扬起了一丝弧度。 胸腔内有一个地方被快速填满,让他再也不觉得孤独。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素来清冷的眸中溢满了情愫,垂眸在女子的额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又看了她一会,才平躺回去,慢慢平复着心跳,却在视线扫到桌上放着的一碗醒酒汤时,生出了懊悔之意。 竟连醒酒汤都忘了让她喝,明日起来恐怕是要头疼了。 …… 昨夜饮酒过度,江宁珂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顾砚,顿时心里一惊。 这、这发生了什么? 大片的记忆片段回笼,她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昨夜大概是醉酒了,心中立刻万马奔腾。 这具身体的素质与她上辈子可差太多了,这三杯倒是为哪般啊喂! 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身下的男子,想到他昨夜说的话,面上不禁微微泛红。 他漆黑的发丝铺洒在床上,有些凌乱,长睫轻阖在眼下,没了平日里的清冷,还无端生出了几分……乖巧。 她的掌心还贴在他的胸口,上面明显地传来他呼吸时起伏的弧度,暖暖的,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江宁珂拢了拢手指,悄悄点了点顾砚的唇瓣,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的……男朋友。” 手指突然被抓住,那双凤眸倏然睁开,带着凌厉的防备,却在看清她的瞬间柔和了下来。 “你醒了。” 他的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江宁珂有种做贼被抓了现成的心虚感,连忙起身往后让开。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昨夜喝多了。” 手指依旧被紧紧捉在对方手里,顾砚的神色有些警惕:“你莫不是想说,昨夜的一切,你都忘了?” “啊?” 江宁珂有些呆,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案。 昨夜最后的记忆,便是他说了一堆表明心意的话,然后他们就…… 想到那个缠绵悱恻的吻,她连忙垂下眸子,脸颊微微发起烫来。 未想她这个反应在顾砚眼中变成了想反悔的意思,他缓缓坐起身来,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似是有些不虞。 江宁珂的视线滑落到了他的脖颈与胸膛处。 许是昨夜她的睡姿太差,他的寝衣领口微微松散着,露出了一片精致冷白的胸膛,莫名有些性感。 她没出息地动了动喉咙。 “我……该记得什么吗?” 第156章 有奸细? 顾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他手上用了些力道,将人一把扯到身前,抬手捏起她的脸颊,眯着眼问道:“现在想起来了吗?” 江宁珂:……你变了! 她微微瞪大眸子,眸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人竟还捏上瘾了不成! “你、你放开窝!” 那张小脸在掌中挣扎,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的意味,倒是充分满足了某人心中的恶趣味。 顾砚忍俊不禁地低头在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上轻啄了一口,笑道:“时候不早了,起床罢!” 江宁珂气鼓鼓地瞪着男子的背影,心中十分不忿。 第一天上岗竟然如此表现,扣分!严重扣分! 她跳下床,却突然看见了地上的点点血迹,顿时心头一跳,方才的那点别扭也尽数抛诸脑后了。 “哪来的血?” 她一把扯住顾砚,焦急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受伤了?” 顾砚回眸看向她,想到某人昨夜的诛心之语,眸中露出了几分幽暗:“放心,一时还死不了。” 这是什么鬼畜回答? “怎么回事?何时受得伤,伤在何处?快给我看看呀!”江宁珂又急又气。 这人怎么回事,都受伤了昨日还饮酒,还同她胡闹,真是不要命了! “不是受伤,我亦不知是怎么回事。” 顾砚见她急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心头一软,连忙安抚道:“放心,除了吐血时心脏抽动外,我并未感受到什么不适,待回山后让乌黎看看便知。” 心脏抽痛? 江宁珂脑中立刻就想到了心脏病,这在古代可是不治之症! 她顿时便有些慌了,连忙在空间中翻找起来,一连取出了好几个药瓶子,一股脑全都塞在顾砚怀里。 接着便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语速极快地道:“我去济世堂让莫老大夫来一趟,他医术高明,一定能看出来!你若是再痛,定要取十粒药丸含在舌根下,能救命的。” “阿珂。” 顾砚连忙将她拉回来,紧紧抱在怀中,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莫怕,我没事。” “此事不可传扬,如今若是让有心人知晓我出了问题,届时,只怕解药也能变成毒药。” 江宁珂拧着手心,眸中瞬间便出了些水雾:“那怎么办?我们今日便悄悄回山,让乌黎看看。” 顾砚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重新坐下,说道:“不必如此着急,不过如今与汪见山的合作已成,我们也不便长留于此。若是雷连云从澧州回来,难保他不识真正的安郡王。” 江宁珂咬着唇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一番,才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应尽快回山。雷家五娘此番与我结了仇,指不定她会坏事。" “对了,你是何时发现自己身体不对的?” “那日在商船上中了药后发作了一次;去城西里巷接你回来又发作了一次;昨夜,是第三次。” 江宁珂飞快地想到了什么,眸中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三次都是在他们……亲密时?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是蔺如莹?那个催情香有问题?难道是那日催情药的余毒未解,造成了反噬?” 江宁珂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脑中的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对,不对! “江宁珂,便是我有报应,你也休想好过!” 蔺如莹那日疯狂的话语重新响在耳畔,如同迎面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了她脸上。 她那时的眼神、语气,无一不在说明一件事:“咱们的人中有奸细!那香定不是普通的催情香。”江宁珂紧紧咬着唇,眼圈泛红:“我真蠢,我真蠢!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 眼角的泪突然被男子柔软的唇瓣轻轻吮住,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 “阿珂,莫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 他重新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瓣,认真道:“你信我。” 心中的焦虑慢慢缓了下来,江宁珂想到她还有大转盘,还有那么多现代的药物,就算是治标不治本,也能为顾砚拖上好一会时间了。 不急,不能急! 她看向顾砚,神色渐渐冷肃下来:“为今之计,是找到这个奸细!还有,咱们近日便得回山。” 不知这奸细是何人,只怕他们在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仇家手中,届时,朗州城必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阵扣门声:“娘子,您可是醒了?” 是许期。 江宁珂回身示意顾砚穿好衣服,扬声道:“嗯,你帮我打点水放在门口,不必进来伺候。” “是。” 许期疑惑地看了一眼房门,倒也没多想,将手中的脸盆放在门口便退下了。 待脚步声离去,江宁珂打开一个门缝左右看了看,才做贼似的将水盆弄回房里。 “怎么着,一起擦?若是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知晓这件事,只怕会打草惊蛇。” 见女子满脸鬼鬼祟祟的模样,顾砚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接过帕子道:“我来罢,你先去洗漱。” 话罢,他便径直蹲下身去细细擦拭地面。 江宁珂站着看了半晌,不由轻笑出声。 这人高马大的,往地上一蹲还怪违和的,平白生出了几分小媳妇的感觉! 江宁珂洗漱完毕,回来时便见顾砚已经打扫好一切,正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桌上的另一侧还放着一张虽然已经被尽量展平,却依然皱皱巴巴的纸团。 她眉头跳了跳,想到自己昨晚一时气愤团成一团扔掉的那张纸,再看看地上,果然已经不见那团踪影。 她抿着唇走过去,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咳:“你都看到了呀,我……我只是想着,万一有一日,曲终人散时,有这一张纸,能让彼此更体面些。” 顾砚没有作声,只埋头继续继续写着什么。 就在江宁珂愈发局促不安的时候,他顿了笔,漆黑的凤眸向她看来,神色说不上温和,也谈不上生气。 “我本是有些气闷,阿珂为何屡屡谋划着同我分开之后的退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砚开口打断道:“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想让阿珂安心。” 他在还未晾干的纸上金钩铁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印上了私人印章。 待吹干了墨,他才将纸递到江宁珂面前。 第157章 燕郎君失踪了 江宁珂怔怔地接过,不过粗粗扫了一眼,便惊愕地抬眸看向顾砚。 “你这是……?” 她写的,原本是一份财产分割协议,上面只言二人若是情断,细细列出了哪些产业归她,哪些归顾砚。 而他此时递给她的,是他重新撰写的一份。 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若有朝一日,夫妻分离,他的所有,都归她。 眼眶微微有些发涩,她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阿砚,我……” 也许是她心中根本不曾信任过他,她有些狼狈地背过身去,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憋得慌。 她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她的父母与弟弟,她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与顾砚闹掰了,至少她要寻一条退路,保他们无忧。 可这些心思,此时在这张薄薄的协议面前,却显得如此卑劣渺小。 “阿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少年初尝情滋味,只恨不得将自己以往那些隐晦的心思,一桩桩一件件地,尽数显露在心上人眼前,好叫她知道,自己心中炽烈的爱意。 他不知从哪处变出一支木簪,轻轻固定在她乌黑的发间,眉眼柔和地凝视着她,仿佛眼里心里只有这一人。 江宁珂抬手摸了摸发顶,眉目中露出了一丝欢喜,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捧起铜镜打量了一番。 颊边顿时就现出了两颗小梨涡。 “好美的簪子!” 她小心地捏着发簪的一端,将它从头上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根凤羽簪。 簪身线条流畅,被雕刻得极其顺滑,尾端的凤羽微微弯起,中间镂空一点如新月,栩栩如生。 她只看一眼便爱上了。 “是哪家店买的?” 她舒眉软眼地回头看向他,眸中的欢喜如何也藏不住。 “喜欢吗?”顾砚不答反问。 江宁珂心中一动,微微挑了挑眉,故意试探道:“只可惜这刀功……好像粗糙了些。” 顾砚手指动了动,伸手便想拿回簪子:“何处粗糙?我看看……” 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及木簪时,江宁珂陡然一缩手,顺势将自己拥入了他的怀中。 靠在他肩头闷闷道:“我很喜欢这根簪子,谢谢阿砚。” 顾砚身体僵了僵,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见她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上绯色,甚是可爱。 他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江宁珂突然想起了他的奇怪症状,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举着簪子道:“我看不见,劳烦阿砚帮我簪上。” 顾砚接过簪子,小心地将它再次簪上女子的发间,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珂真好看。” 江宁珂笑弯了眼,拉着他出了房门:“快去洗漱,准备用午膳了!” 待二人走后,暑衣才来到房内开始整理打扫。 她站在门口,先扫视了一圈室内,待见到凌乱的床榻之时,才微微垂下眼睑,不知在想着什么。 肩膀突然从后面被拍了一下。 “暑衣,你愣着做什么?” 许期取了昨日晾干的衣物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去衣柜处摆好,才偷笑道:“昨夜娘子定是喝醉了,我本是想去厨房做一碗醒酒汤,结果你猜怎么着?” 暑衣回过神来,慢慢踏入室内,笑道:“怎么着?姐姐可别吊我胃口了!” “厨房的王大娘说,姑爷昨夜亲自动手,给娘子做了一碗醒酒汤送去呢!” 暑衣的目光在桌案上的醒酒汤上顿了顿,笑着赞道:“姑爷对娘子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她几步走到床榻旁,掀开被子,将床单换了下来,动作十分认真,那双眼睛却渐渐有些走神。 “你羡慕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吴双可给你送了不少好东西!” 许期一边忙碌着一边扭头促狭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好事将近了罢?” 暑衣面色苍白了几分,手指紧了紧被褥,连忙解释道:“他不过是因着与我同出一府,才对我格外照顾些,你可莫要多想。” 话罢,她便匆匆捧着手中的换洗物跑了出去。 许期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是害羞了?” 江宁珂二人正在用午膳,便听得于海寻了过来,大老远便听见他的嗓门如打雷一般轰隆作响。 “主上,夫人,不好了!燕郎君失踪了!” “自昨夜大伙儿各自回房后,燕郎君便再未出过房门,方才小厮送午膳之时,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属下派人在府内寻了一圈,也未见人影。” 江宁珂勺子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顾砚。 这么巧? 就在他们发现有奸细之时,失踪了? 顾砚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集结人马,城门只许进不许出,逐一排查往来客商,若有不对,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平淡,却仿佛夏日晴空中酝酿着雷霆风暴的前夕,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他站起身,看向江宁珂:“你乖乖用饭,我去他房内看看。” 江宁珂连忙跟着起身:“等等我,我吃饱了,我同你一起去。” …… 燕月天的房内。 床榻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而他的行李物件,皆都摆放在原地,只是此时他们的主人却是不见踪影。 江宁珂走到他的书桌旁,随手拿起两本书翻了翻,见皆是一些寻常游记,没什么特别之处,便拿起下头放着的一本《五经正义》翻看了起来。 顾砚在他的房内走了一圈,什么也没碰,却淡淡道了一句:“不必找线索了,他是自己走的。” 江宁珂手中动作一顿,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砚指了指桌案上的半盏茶与窗台的一道泥印。 “此处有泥,昨日天晴,只有在城外的山路行走才能沾上泥泞,这里有人来过。” 江宁珂站起身走至窗边看了看,又听得顾砚继续开口。 “燕月天在饮茶时,有个人从窗户跃了进来,他正想喊叫,却发现这是他的熟人。” “你怎知是熟人?” “茶托稳,没有打斗痕迹。” 第158章 一个不留 顾砚走到烛台边,用签子拨出一截发黄的纸片。 “此人给他递了一张字条,上头写了他不爱听却不得不听的话,他用力将其揉成一团,泄愤般地丢在火中烧了个干净。” 江宁珂看了一眼那截皱巴巴的纸灰,忍不住在心中为他喝彩。 这人,不去办案,同她在此坑蒙拐骗,真是屈才了。 顾砚转身朝外吩咐道:“排查城中鞋上有黄泥之人。” 屋外顿时有将士垂首领命:“是。” “阿砚,你来看看这张字条。” 江宁珂走过去,从手中的那本《五经正义》中抽出了一张带着些褶皱痕迹的字条,递到了顾砚面前。 “这是他家中给他定了亲,急着回去成亲呢,他竟是说也不同我们说一声,你们不是表兄弟么?”江宁珂垂下眼睫,将燕月天过来前后的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记得他初来之时,分明口口声声说的是见表兄有难,家中急忙派人出来帮扶,后与家人失散,这才入了贼窝。 可这么久过去了,分明已经有燕家人寻到了此处,却未见他们有人前来认亲。 这番燕月天更是不告而别,究竟是他一开始就撒了谎,还是燕家见他们式微,想同他们彻底陌路呢? 顾砚垂眸看了一眼字条,神色淡了几分,半晌才启唇道:“将人给我拿回来。” 江宁珂转头看了一眼顾砚的神情,突然眉心一跳。 她方才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气。 他想,杀了燕月天? 正巧这时候,于海又回来了,手中还捏着一张字条。 “主上,方才有个小乞儿将这张字条送到我们府上。” 顾砚展开一看,上面淡淡写了一行字:“表兄,家中出了急事,月天不得不回去一趟,待我解决了此事,定回来亲自向您请罪。——月天敬上。” 江宁珂凑过去看了一眼字条,心中怦怦直跳。 骚年,你作的一手好死啊! 这一起一落,险些就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顾砚眸中的杀气退了些,却冷笑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看向于海:“可跟上去寻到了人?” 于海点了点头:“在城西的一处镖局内,约莫十余人,功夫皆属上乘,我们的人已经悄悄跟上了。” “莫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这燕家想做什么。” “是。” 待于海退下,江宁珂才道:“既然如此,明日咱们便回天玑谷罢,免得夜长梦多,我现在便去安排一番。” 顾砚点头:“一会汪见山要过来议事,我便不陪你去了。”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宁珂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待她的人影消失在院门口,顾砚才骤然冷了脸色,眸光深黑,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半晌,他才朝空气淡淡开口:“若是发现他们有异,一个不留。” 一个暗影跃出来拱手道:“是,主上。” 江宁珂回到正院,一口气分派了十几个任务。 “徐牧,去铁匠铺寻些石粉来,硝石、硫黄等,越是罕见的,越多越好。” “是。” “吴双,你去城内寻摸寻摸,有没有愿意离家的匠人与夫子,若是没有,便去城外的难民中问问,有好的人选,便带来我看看。“ “是,夫人。” “等等,若是无人肯去,你便选几个麻烦少的,把他全家都绑上带走。” 吴双愣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应了声是,默默退下。 没想到夫人是这样的夫人! …… 在前往济世堂的路上,江宁珂心中还有些焦虑,担忧莫老大夫不肯随她走。 可没想到,在听到她说明日便要回家时,莫老当即就收拾起了包袱,满脸兴奋道:“江小友,你是不知,上次你送来的那小瓶子药,可是救了我儿性命啊!” “你放心,莫说三年,便是十年八年,只要老夫我还能活到那一日,也必要报答一二。” 江宁珂有些讶异地问道:“这是出了何事?那他如今可是好了?” 莫老的脸上俱是感激,口中也喋喋个不停:“好了,他是跑马受了惊,给摔下来了,本不是甚大事,只是最近阴雨连绵,不知怎地,那伤口总是不好,我这才想到了你说的那瓶药。” “小友,你这药可是神了!只短短两日,那些生出的疡便已然消失,都开始结痂了!只是……这用的时候,着实有些疼痛。”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便有些发虚,不敢看向江宁珂。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药一涂上去,他的老儿子便开始痛苦惨嚎,吓得他以为自己受了骗,将毒药误当成了良药,还险些派人去捉她。 江宁珂没有注意到他的小九九,而是立刻扭头吩咐许期:“让人准备一个舒适的马车,明日过来接莫老,不得耽误。” 许期高兴地应了一声,麻溜应道:"娘子,您尽管放心,我定将马车布置得软软乎乎,绝不会让莫老颠簸一下"。 莫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推辞道:“小友不必如此客气。” “不过,老夫还有一孙儿,想带在身侧传承这一身医术,不知……” “这当然是好极!”江宁珂笑眯眯道:“若是您还有什么想带上的徒子徒孙,便是百个千个也没问题!” “那明日老夫便在此处等候贵府的马车了。” “您放心。” 江宁珂起身回了一礼,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她看了一眼端坐在门边的许期,突然开口道:“我一直都未来得及好好问你,这段日子过得可习惯?” “若是有人暗地里欺负你,你可要同我说,我定会为你做主的。” 许期疑惑地抬头看向江宁珂,连忙摇头道:“奴婢多谢娘子关心,自打来了此处,奴婢才知道什么是神仙日子。” “况且府内之人皆再是良善不过,又怎会有人欺负奴婢?”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先前奴婢发疯时,徐牧徐大人曾狠狠踹了奴婢一脚。这本不算什么,因着奴婢那时疯疯癫癫,满心恨意,确实是该防备。” “可他前几日回来时,却为此事郑重向奴婢道了声歉。” 说着说着,她眸中便笑出泪来:“娘子或许不知,奴婢活了十九年,从来不曾被当人对待过。更别提,有人能为这点小事,专门向一个卑贱的妇人低头致歉。” “奴婢……奴婢心中万分感念娘子大恩……” 江宁珂神色柔和了些,递过去一张帕子:“快擦擦泪罢,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值得被人尊重,莫要妄自菲薄。” “娘子,许期定不负此名,不负娘子期许。” 江宁珂点了点头,垂下眸子,漆黑的眼睫遮掩了眸中的神色,随意地问道:“近日暑衣在忙什么?我甚少带她出门,她可有说过什么意见?” 许期连忙擦干泪痕,摆手道:“怎会?府中事物不多,暑衣妹子平日都是笑眯眯的,娘子定是想多了。” …… 第159章 风云乍变 翌日,天才灰蒙蒙亮,几辆马车便低调地离开了城门,驶入雾蒙蒙的官道中。 江宁珂是在一阵颠簸声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看向顾砚:“咱们到哪了?” 这次他们没有再走水路,而是选择了有较多树林作为掩护的山路,也是黑云骑的将士们最擅长的作战地形。 如今队伍中有了奸细,他们便片刻也不能放松,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而这些将士大多是旱鸭子,若是在船上遇袭,那他们就会彻底处于劣势。 顾砚抬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上沁出的汗珠,柔声道:“估摸着还有半日功夫,要不要再睡一会?” 江宁珂摇了摇头,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外,皱眉道:“不睡了,今天怎么这么热?这天气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官道两侧依旧是步履蹒跚的难民们,皆是往与他们背向的朗州城行去。 数量却已经明显比先前遇见的少了一半有余,也不知是因着前段日子下雨降温,冻死病死了不少,还是因着这个王朝的百姓,确实已经所剩无多了。 江宁珂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顾砚:“队伍中可有动静?” “没有。” 顾砚淡淡扫了一眼被微风吹拂的车帘,眸中泛起一抹冷色:“只要他敢动,便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想想也是,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便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江宁珂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天空。 却只一眼,便让她瞬间顿在了原地,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这云……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高高的苍穹之上,几片云块上下起伏,十分快速又剧烈地翻滚着,如同爆炸后的一股股浓烟,往上直冲,气势凶猛无比。 “喝点水罢。”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宁珂怔怔地放下车帘,抬手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小饮了一口,脑中犹在思索着那片云的怪异之处。 这云,她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刚睡醒的脑中还是有些懵,她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周围,五百黑云骑此时皆骑马护卫在前后,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剩余的那两千余人,皆被顾砚分散成不起眼的小队,各自低调地回了天玑谷。 这五百人,说多不多,说少却是不少,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这五百人要往哪里躲避? “有什么不对?” 顾砚十分敏锐,几乎是她面色才稍稍变了一瞬,他就发觉了。 江宁珂抿了抿唇,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些不太好的感觉,你看天上的云。” 顾砚掀帘快速看了一眼,剑眉微微皱起,虽然他对天象并无研究,却也知这云的状态甚是诡异。 “不如我们先寻个地方歇息片刻。”江宁珂抬头看了看天,补充道:“寻个可庇护之处,让我好好想想。” 顾砚没有犹豫,当即掀开车帘,下令道:“停下。于海,带百人分散去周围查探可庇身之处,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于海有些不明就里,这才出发半日,将军便下令休息,难道是他昨夜太过辛苦,今日体力不支? 他垂头应了声是,却在转身之际极快地扫了一眼顾砚的下盘。 看来,回山还得让乌黎给将军开些药好好补补,看着挺结实一人,才一晚上,这就体虚上了! 哎,还是先前那会受了罪,他们将军,苦啊! “出发,驾——” 一百个将士分散朝四面呈辐射状搜索开来,很快便有消息传回,往西再行五里便有一处山洞,可容百余人。 顾砚当即就拍板,让队伍往那边行去。 后头的车厢里,暑衣打量着这辆没有窗子的马车,神色有些飘远,也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你知道么?” 许期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摇头道:“不知,反正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姐姐说的是,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好端端的在城里住着,突然说走就走了。” 暑衣勉强笑了笑,用力捏紧了微微颤动的指尖。 “妹子,咱们应该是去老爷夫人在的地方罢?” 许期倒是十分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先前娘子便提过,老爷与夫人他们都在一个别人找不着的地方,我看你还是别好奇了,待咱们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嗯。姐姐,我有些不舒服,许是有些晕车……” 许期吓了一跳,这才认真看了一眼对方的神色,见她确实面色惨白,连忙道:“那你快躺下歇歇,我给你倒点水。” “不用,许期姐姐,我想透透气,只是这车帘若是拉开,许是有些热,你……” “哎,这有什么?来,我为你卷开,你坐过来,这里凉快些……” 暑衣便挪了过去,趁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见周围皆是树木,并无什么特殊标记,眼睫轻轻颤了颤。 还待再看几眼,徐牧便出现在了马车旁:“怎么回事?” 许期正想开口解释,就被暑衣抢了话:“徐大哥,许期姐姐说打开帘子好透透气,所以我们才贸然……” “不过,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和许期姐姐都很好奇呢!” 许期看了暑衣暑衣一眼,心中有些奇怪,却又觉得她说的没什么问题,便压下心头的疑惑,含笑朝徐牧点了点头。 “徐大人。” 徐牧扭头看了车内的许期一眼,见那张脸依旧瘦可见骨,便有些不自在。 这女子莫不是那日被她一脚踢坏了罢,怎多日不见,还是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他轻咳了咳,也缓和了声音,却没有回答暑衣的话:“山路多坎坷,你们坐进去些,小心掉下来。” “还有,这帘子,关上。” “嗯,我正觉得有些热呢。”暑衣抿唇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将帘子落了下来。 “许期姐姐,我先睡一会。” “嗯,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喊我。” 女子温柔的嘱咐声从车内传出,随风送入耳中,徐牧不自在地搓了搓耳朵,抬头看向天幕。 今日这鬼天气,怎就热得如此出奇!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般,一阵狂风忽然席卷而来,天上翻滚着的云幕陡然昏黄发黑,将炎炎烈日给遮挡了起来。 一时之间乾坤颠倒,狂风大作。 胯下的马匹发出了焦躁不安的嘶鸣声,徐牧用力牵紧缰绳,便听得前头夫人的大喝声:“快!自去寻找可躲避之处,要下雹子了!” 第160章 冰雹,快躲! 就在于海等人四散寻找着休憩之地时,天色陡然暗沉了下来。 如同乌云蔽日,风雨欲来。 凌冽的风裹着车帘朝内席卷而去,重重地击在江宁珂的脸颊上,在泛起疼痛的同时,也让她脑中的浑噩顿时随之一散。 她顾不得犹在疯狂拍打着的车帘,睁大眸子看向天幕。 只见刹那间天昏地暗,昏黄的云在空中剧烈地起伏着,如同要毁天灭地般,酝酿着极大的风暴。 风声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听见呜呜的怒号声。 轰隆—— 一道紫光穿透乌云劈开天幕,震得所有人的心中都颤了一颤。 江宁珂的脸色骤然难看下来,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要下冰雹的征兆! 没有给她过多思考准备的功夫,哗哗的大雨瞬间瓢泼而下。 她急忙回头看向顾砚,嘶声道:“不好!阿砚……” 话音未落,拉着车的马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马蹄在地上疯狂地踢踏了起来。 “吁——” 德叔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马便尥起蹶子,猛地扬起上半身,一把将坐在车驾上的他给掀了下去。 “德叔!” 江宁珂下意识地想去拉他,却被突然掀起的马车翻了个倒仰,好在顾砚一把拉住了她。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身下的马匹都变得狂躁不安,没头没脑地开始乱撞一气。 车队顿时乱作一团,你撞我,我撞他,不过片刻,周围便皆是混乱的人群。 “啊!许期姐姐!” 后面的车厢同时传出了暑衣慌乱的尖叫声,江宁珂还未来得及掀帘去看,马匹便像是突然发疯一般,陡然拉着马车飞快地往前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乱撞,江宁珂吓得面色发白,但她已经顾不得自己,朝着外面大喊道:“快!莫要管我们,自去寻找可躲避之处,要下雹子了!” 话音刚落,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朝后栽倒下去。 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稳稳地定在了原地。 顾砚没有同她废话,几步跳上车辙去摸缰绳,试图拉住这匹已然快要脱缰的野马。 “夫人!” “主上!” 身后不断地传来其他人的喊声,却是越来越远了。 江宁珂扒着车窗看向身后,面色急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莫要追我们,要下雹子了,你们快躲起来!打雷莫要躲树下!快!” 最后一声都几乎破了音。 所有人终于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夹着马腹,强行制住胯下马匹,就近寻着躲避的地方。 一时间,惊叫声、驾马声、吵嚷声不绝于耳,又很快分散开来。 身下的马匹还在左冲右撞地往前狂奔,顾砚的手背都用力得暴起了青筋,也阻止不了它一心想要给自己寻找生路的举动。 “阿珂,抓牢了。” 他索性不再想法子勒停它,而是奋力地控制着马匹行进的方向,避免让他们这辆脆弱的马车撞上树木。 那可怜的车帘早就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江宁珂在车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扒着窗板便要过去帮忙。 却在下一瞬,头顶如被惊雷炸响一般,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敲击。 “咚!” 车顶似是被什么重物给狠狠砸了一下,整个车厢都随之轻轻震动起来。 “咚!咚咚!” 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在车内响起,雷电怒号着从乌云内击出,照亮了天幕。 江宁珂惊恐地看向车门处,外头果真已经开始下起了冰雹。 只是这冰雹的大小着实已然超出了她认知的极限。 在现代时,便是下了冰雹,罕见的也才乒乓球大小,可眼前这个砸落在车板上的冰球,足足有碗口大。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擦过顾砚的脸颊,带着极重的力道,将车板都砸出了一个深坑。 根本无法想象,这东西若是落在人的头上,会引发怎样的恐怖后果。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飞速地从空间中掏出了一个大铁锅,费劲地顶在了顾砚的头上。 “阿砚,小心!快躲进来。” 拉车的马匹已经被冰雹砸出了不少伤口,正放声嘶鸣着,逃窜得更加疯狂猛烈,淌下了一路的血水。 江宁珂紧紧咬着牙关,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窗框,一手举在顾砚的头顶,生怕他被砸出个好歹来。 很快,两个三个,无数个坚硬的冰雹重重落下,将地上、车上皆砸出了不小的坑。 “救命啊!” “是雹子!老天爷发怒了!” 周遭隐约传来了人们的痛苦惨嚎声,还有不断的哭声与哀求声,这一切的声音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般的无助与渺小。 甚至有愚昧的人不仅不躲不避,还跪在地上磕头祈求,求着上苍收回对他们的不满与惩罚,饶他们一条性命。 直到最终被冷硬的冰雹砸穿了脑袋,与天地化为一体,这些可怜的声音才渐渐消失。砰砰声连绵不绝地响在车顶,江宁珂眼睁睁地看着它缓缓裂出一个缝隙,随着那缝隙越来越大,最终“轰”地一声,车顶四分五裂。 “阿砚!” 腰间一紧,一个温暖的怀抱瞬间便将她紧紧拢了起来,手中的铁锅也被夺了去,重新罩在她的身上。 她连忙重新从空间中变出一个,快速地举上顾砚的头顶。 不管怎么样,她也要保护好他! 身体一轻,整个人被顾砚抱着往前接连跃了几步,直到一个山壁前。 她被塞入了一个浅浅的洞隙中。 洞深不足一米,她才钻进去转了身,便见顾砚的大半个身子都还暴露在外头。 “阿珂,你可有受伤?” 他蹙着眉,面上皆是对她的担忧关切,丝毫没有表现出被冰雹砸中的痛苦。 可是江宁珂就是知道,他一定很痛。 “阿砚,你快拿着这个。” 她瞬间红了眼眶,将手中的铁锅交给顾砚,让他护好自己。 这才空出手来扒着岩壁,勉力地往后缩,把后背死死贴在岩壁上,口中招呼道:“你快挤进来些!这里面还有一些空间。” 此时她只恨自己的空间里没有大件一点的遮蔽物,能让暂时为他们遮一遮这快要塌下来的天。 顾砚微微动了动脚步,往里挪了些许。 此番基本能保证他不会被冰雹砸到了,可却也是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外头的声音消失为止。 耳边的重物砸落声不绝于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外头人群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下去,江宁珂侧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来路,担忧道:“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地方躲避。” “德叔有没有被救起来,许期好像方才也掉下车了……” 她心中火烧火燎,只恨不得这该死的冰雹马上停止,好让她们回去寻一寻人。 第161章 欲语还休 =“也不知娘子他们怎么样了?那匹疯马真该死!” 许期抱着双臂坐在山洞中,看着外头疯狂砸下的冰雹,眸中溢满了担忧。 “别担心,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还有姑爷在呢,定会无事的。” 暑衣随口安慰了两句,扭头看向山洞内走来走去的大批人马,眸光顿了顿。 她忽然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笑意:“吴双,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还受着伤呢。” 吴双挠了挠头,面上泛起一丝郝色:“我无事了,就是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话罢,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许期,朝她点了点头。 许期笑着道:“你们莫要管我,自说你们的,当我不存在便是。” 说完她便真的转头定定看着外面的天幕,一心等着雨过天晴,仿佛自己不存在般。 暑衣咬了咬唇,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早知道会这样,我今日就劝劝娘子莫要出门了。对了,你可知我们要去哪里呀?” 吴双疑惑地看向她:“夫人没同你说吗?我们要回山上去,朗州城内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日后留几个人看着就行。” 暑衣眉心一跳:“山上?哪座山,离这里远吗?” 见吴双面色有些古怪,她垂下头,耳根微微红了起来:“我是担心你身上的伤口,不知接下来还要受多少颠簸。” “对了,我还未向你道谢呢,方才……多谢你救了我。” “啊,这、我……我无事,你也不必同我如此客气。” 吴双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自在道:“如今只盼夫人他们得以脱险,好叫我们安心。” “吴双,你愣在这干啥呢?还不快去莫老那边包扎包扎伤口,瞅瞅你这血流的。” 徐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吴双的肩膀,没想到竟险些将对方吓得跳将起来。 他的视线在这二人身上转了转,眼中闪过一抹疑虑。 “你们这是……?” 吴双立刻心虚不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道:“你可莫要瞎说,我只是随便走走,恰好同她说了两句。” 话音未落,他急匆匆撂下一句“我去莫老那边看看”便跑了。 徐牧挠了挠头:“我这还啥也没说呢,你跑啥?” 暑衣的脸色僵硬了几分,蹲身行了一礼:“徐大哥,方才多谢你相救,我……” “不必客气,我也不是来寻你的。” 徐牧说完,径直绕过她,走到犹在看着洞口的许期面前,轻轻咳了咳。 许期听到动静,才将视线从外头的天幕中收了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子,顿时惊讶地站起身问道:“徐、徐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许娘子,我名唤徐牧,不叫徐徐大人。” “啊?” 许期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认错道:“是奴婢说错了话,还请徐大人莫要怪罪。” 没想到她会这样认错,徐牧轻咳了一声,心中生出几分懊悔来,只觉得无端有些刺耳。 面前女子的头垂得低低的,只露出一截细细的脖颈,仿佛只要轻轻一扭便会断成两截。 徐牧的眸色暗了暗,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他也不知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他只好扔给她一瓶药膏,故作随意道:“方才我见你好像受了伤,咳……用点药罢。” 丢下话,他便匆匆离去了。 “诶,徐大人……” 许期怔怔地看着男子远去的高大背影,一时失语。 跟在娘子身边的,果然个个都是好人! “许期姐姐,你同这位徐牧大人,还挺熟的?” 暑衣的脸笑得有些难看,却还是打趣道:“这都注意到你身上有伤了!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许期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同徐大人并不相熟,这伤是方才我掉下马车时受的。” 想到方才那混乱的时候,她被一股巨力砸出了马车,本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那个高大的男子只随手一提,便将她稳稳捞上马背。 她眸中露出几分感慨:“徐大人真是个好人!” 暑衣的眸光在她脸上转了一瞬,似是在判断她话中真伪,半晌才笑道:“可不是!徐大哥可真是体贴。姐姐,我来给你上药罢?” 许期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药瓶,垂下眼道:“不必了,伤在左手,我自己来便可。” …… “不必担心,他们身手皆不错,定来得及寻地方躲避。” 狭窄的山洞中,顾砚僵硬着身子,垂头问着女子:“你可无碍?”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让肌肤泛起了微微的痒意,江宁珂渐渐也发现了二人目前的处境有些微妙。 这个洞隙实在是过于狭小,仅仅挤了一个他,便仿佛将这里头的空气都阻隔了一般。 年轻的身体靠得极近,却又规规矩矩,并无任何不妥的碰触。 她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双耳隐隐有些发烫,低低应了一句,却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后背疼吗?” “疼,一会夫人为我上药可好?”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谁的心跳,迅如擂鼓,咚咚作响。 江宁珂的思绪乍然空白,神使鬼差地抬头看去,却径直映入了那双深邃的黑眸之中,眸中藏着的女子双颊绯红,欲语还休。 她微微怔了怔,只觉浑身似如火烧,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却又并不排斥这种奇妙的异样感。 “好。” 顾砚的气息急促了几分,他缓缓低下头,与她越来越近,直至二人呼吸交缠,辗转缠绵。 片刻后,江宁珂突然推了推他,红着脸道:“外面的冰雹好像已经停了,咱们快出去看看。” 这人,不知自己身体的毛病么?竟还敢如此,真是不要命了! 二人从洞隙内跳下来,发现外头果真只余下漫天的倾盆大雨,还在洗刷着这片无辜的天地。 路面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即便是还有一些能喘气的,看起来也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救我……” “救救我……” 江宁珂蹲下身仔细地查看这些人的伤势,却是越看越沉重。 已经救不了了…… 她微微晃了晃身子,撑着顾砚的手站起身来,望向茫茫来路,喃喃道:“人如蝼蚁,名如草芥。阿砚,我们究竟要如何,才能在这残酷的世间生存?” 这场冰雹一下,田间庄稼还能剩下几成? 她已经不敢去想,那些农人在看到那满载着一家希望的粮食被这般糟蹋后,会是怎样痛苦绝望的表情。 第162章 天狗食日,神女下凡 这场冰雹下了约莫二十分钟,雨势才渐渐变小。 一个时辰后,天幕终于开始放晴,只余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罗德贵穿上蓑衣,赤着脚迈出屋子,急匆匆地赶到了自家的地头中仔细查看着秧苗。 早就已经不成样了! 可怜的麦秆被拦腰截断,大头向下弯折着,被打得千疮百孔,地面上也是坑坑洼洼的一大片,几乎没有一处好地。 太阳慢慢从云层后钻了出来,照耀在田间地头,折射出极美的光圈,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恐怖都只是一场幻境。 可却这所谓的美景却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他们辛苦了几个月的收成,没了。 “完了,全完了!” “俺们可怎么活啊?” 隔壁的田垄中隐隐传出了几道哭声。 一个老农小心翼翼地抬手扶起被折断的麦秆,却在下一瞬,那脆弱的秆子便断成了两截。 “老天爷啊,给条活路!” 他仰头看向天,泪流不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跑入地里,哭声渐渐壮大起来,含着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罗德贵将脸深深埋在掌心,口中闷出了几声嗤笑。 帝王无德,天地不仁! 他们,没活路了! 日食便是在这样绝望的场景中发生的。 九天之上的月影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太阳耀眼的光芒,眨眼之间,黑夜重新缓缓降临。 天地间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惊恐地抬头往天上看去。 “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 伴随着这声高昂的嘶叫,敲击铜盆的声音“当当当”地响彻在这个村落之中。 农人们无力地跪了下去,将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瑟瑟发抖。 即便是风势汹汹,如鬼哭狼嚎,也较不上众人心中的凉意。 “这可如何是好?” “老天爷发怒了!老天爷要丢下我们了!” “这可咋办啊!” 罗德贵放下手,怔怔地看着天色,眼神渐渐失了焦距。 …… 江宁珂二人寻到队伍时,恰好就发生了日食。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人群瞬间又乱了起来。 “是天狗食日!” “快!” 铁刀相击之声很快便响彻云霄,仿佛他们击打得越大声,便真的能驱赶走食日的天狗一般。 “别慌,只是日食而已!不会有事的” 江宁珂出声想要阻止这场乱象,试图安抚下这些想将天狗吓走的人,可在天地异象面前,没有人听得进去这些话。 在阳光彻底被蚕食殆尽时,所有人在第一时间皆呈现出惊恐的脸色,满脸绝望地跪伏在地,口中不断向上天请罪。 江宁珂看着这些趴在地上的身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她转眸看向顾砚,见他虽未像别人那般惊慌失措,可那双紧紧攥着她的手也在昭示着他此时不太轻松的心情。 天地昏黑,飞沙走石,从上到下都笼罩着满满的绝望之气。 不行! 古人如此看重天地之事,她不能让他们这样绝望下去,人的精气若是散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她想了想,脑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既然科学解释不清,那就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她当即抬袖向天,隐在袖中的手电筒射向天幕,发出一道光芒,冲破天际。 “大家别怕,咱们行得端坐得正,天神一定会护佑我们的。” 她的话音刚落,漆黑的天幕便刺出了一道金黄灿色,仿佛在印证着她的话一般,那抹日光稳稳照耀在她的脸上,越来越盛,带着万丈光芒。 女子那张瓷白的小脸泛起了盈盈的薄光,耀眼的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如同即将消失一般。 顾砚心中一紧,陡然伸出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腕,眸中闪过片刻的慌乱。 “阿砚?” 江宁珂以为他是同这些人一样害怕日食,连忙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还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 她悄悄在他耳边安慰道:“阿砚莫怕,这是自然现象,无关紧要的,回头我再同你细细解释。” 顾砚乍然回神,紧紧抿着唇,却也并不解释,只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不敢松开。 世界从寂静的黑逐渐转变为明灿耀眼的黄。 不论是在场的将士们,还是跪伏在地的幸存者们。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天爷!眼前的女子莫不是神女下凡罢? 江宁珂转头看向众人,问道:“你们如何,方才可有人受伤?” 徐牧最快反应过来,连忙回禀道:“回夫人,都只是一些轻伤,并不碍事。” 只是那眼中的敬重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追捧崇敬。 江宁珂明显松了口气,看向队伍后头的莫老爷子,见他满脸精神矍铄,心中也放下了几分。 “那我便放心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启程,回山!” “是!”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很远,跪在地上的难民们这才如梦初醒。 “是神女,定是神女下凡来救我们了!” “神女下凡,咱们有救了!” 天狗食日,朗州城向西百里处惊现神女,神女沐着天光降世,开口应诺定会庇佑万千生灵的传说就这么以越来越离谱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少能人异士纷纷前来此处探秘,结庐而居,只为一寻神女踪迹,好点化他们得道成仙。 而更多蜂拥而至的则是各地散乱的流民,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地降下神女来庇佑他们了!他们必须到那个地方去,谁也无法阻止! 永旭帝得知此消息后,当即眼前一黑,经脉逆流,吐了一大口血。 他在位三十三载,从未出现过这等异象天灾,而这两年灾祸不断,难道是上苍对他这两年的行事不满,降下了训斥? “圣上,天降异象,流言四起,乃国乱前兆啊。北境兵祸未平,为今之计,为了安抚百姓,恐怕只有委屈您……下罪己诏了!” 下头的官员纷纷跪地,将头死死埋下,却没有人肯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永旭帝抬头看了看天,他殚精竭虑数十载,只这两年稍稍松快了些,老天便这般看不下去了吗? 他呼吸一阵急促,口中发出“嗬嗬”两声,只觉得身体一阵发麻,顿时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圣上!快传太医——” …… 第163章 你们一起洗洗吧 江宁珂丝毫不知她方才装神弄鬼的举动,间接为天玑谷招揽了不少的未来的人才。 他们一路匆匆,才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天玑谷。 不提将士们在见到他们时是如何的惊喜欢呼。 江宁珂勒停缰绳,来到队伍中唯一的一辆尚算良好的马车旁,笑着道:“莫老,这里便是我家,您今夜先随他们去安顿歇息,明日我再来寻您,如何?” 莫老爷子掀开帘子瞅了瞅附近的环境,心中一惊。 自打进了山,他就以为自己是上了这丫头的当,入了什么匪窝,只是他一把老骨头也无力反抗,只得点头认栽。 却没想到,这条山路甚是平坦,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铺就的,马车行在上头,竟是半点不颠簸。 更不提此时摆在眼前的那些错落有致的房屋建筑,还有那层层叠叠的山间,似乎是种着什么粮食,生机勃勃,颇为壮观,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难道……这便是五柳先生所言,世外桃花之源? 他捋了捋胡子,笑道:“江小娘子客气了,能得以在此天外之处颐养天年,莫某甚幸!” 暑衣也惊愕地打量着周围,心中惊疑不定。 自流放到今日不过两月余的功夫,娘子他们竟能修建出一个如此完好的地方? 难道他们从一开始便是有所准备? 她瞟了瞟左右持着刀的将士们,垂眸陷入了深思。 江宁珂满足地看着面前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眸中是满满的自豪。 谁能想到这个地方在两个月之前,还是个乱石丛生,生存着一只吃人的巨蟒的穷山恶水之地呢? 如今山上的梯田都开垦出来了,道路也远远地修到了山门处,一路走来,半点颠簸也没有,虽说比不上后世的水泥路,却也不差太多了。 怪不得后世风靡着那么多的基建游戏。 仅凭着自己的一双手,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万丈高楼平地起,这种成就感,真是妙不可言! 江霁此时正在书房内读着顾砚前日的来信,这张小小的字条已经被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连纸皮都有些包浆了。 他口中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这臭丫头,乐不思蜀了这是,也不知写一封信来给我报个平安,幸好顾砚这孩子还算贴心……” “老爷,主上与夫人回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将士的通禀声,江霁舔了舔嘴唇,似是没听清一般,探头看向外面:“你说什么?” “咱们主上和夫人回山了!” 江霁当即扬起眉毛,面上满是惊喜:“这臭丫头,可算是知道回家了!” 他匆匆将字条放回匣子里,开门迎了出去。 江宁珂二人此时已经到了此时已经快要走到家门口了,远远便见江霁气喘吁吁地跑出来。 她也不知为什么,心中立刻就生出了一股心虚,飞快地甩开了顾砚的手,还往前疾走了两步,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如同早恋被父母抓包一般。 顶着后脑勺那道幽凉的视线,她脸上挂起了甜丝丝的微笑:“爹,我回来了。” “岳父。” 江霁根本没发现这二人之间的不对,他此时看到自家闺女满脸堆笑看着自己,俏生生地喊着“爹”,唇角的笑意是如何也憋不下去。 “诶!闺女,顾砚呐,一路累不累?淋没淋雨?我看你们这衣裳怎么都湿了,云清啊,快烧点水来,让他们暖暖身子。”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炮弹就从身后蹿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江宁珂:“姐,你终于回来啦!我可想你了!” “阿兄!”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脸上皆是满满的思念与欣喜,大伙好一阵重逢的喜悦相拥,才走回屋内。 “阿兄,你们这次回来,何时再下山?下次可否带无忧一起去?” 顾砚的眼睛在紧紧抱着江宁珂的一人一猴身上定了一瞬,才摸了摸胞妹的发顶,温和道:“我们暂时应是不会下山了,山下危机重重,如今还不是好时机。” 见无忧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他安慰道:“阿兄答应你,待日后时机成熟,定带你好好去山下逛一逛。” 就凭着他手中的七千人,想从雷连云手中夺下朗州城,即便是成了,只怕也是伤亡惨重。 不如先在山中休生养息,好好练兵,方能以静制动。 “毛毛,你这几日是吃了什么,可长了不少肉!” 江宁珂怀中抱着弟弟,后背还被一只金色猕猴给抱着蹭来蹭去,整个人犹如夹心饼干,哭笑不得。 “阿珂姐姐,你不知道,毛毛的嘴可馋了!” 顾无忧边说边掩唇轻笑:“它几乎每日都要来偷吃江伯母做的点心,竟是日日挨打也不怕!” 顾砚轻咳了咳,抬手一把拎起那只碍眼的小猴子,淡淡道:“方才来的路上淋了雨,快让你姐姐去换身衣服。” 毛毛原本张牙舞爪地想反抗,在对上男子幽幽的眼神时,立马浑身打了个激灵,老实得如一只小鹌鹑。 时云清一听他们方才淋了雨,马上就把江宁奕给拉了出来,急道:“哎哟,好在我方才烧了热水,你们快一起去二楼洗洗,若是得了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我、我们……“ 江宁珂一时呆愣当场,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老妈这么开放的吗? 时云清当即拍了拍额头:“瞧我,这都糊涂了!” “是你爹,自你上次走后,他就在原本的浴室旁又加建了一间,正好两个人用你先带顾砚上去,我去给你们收拾衣服和房间,一会给你们送去。” 无忧立刻道:“我再去烧些水!” 江霁则撸着袖子:“爹去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就这么地,二人被一股脑地推上了二楼。 江宁珂看了看左右,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那什么,那我就在这间,你去隔壁洗。” 话罢,她立刻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浴室,反手便关了门。 顾砚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面前这道木门,额上暴起了几道青筋。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待里头哗哗的水声响起,他才动了动身形,咬牙关了门。 虽是身着一袭湿衣,可他的心底却渐渐窜起了一股火气。 第164章 被拽入浴室里 小半个时辰后,紧闭的木门被鬼鬼祟祟地打开。 江宁珂用毛巾擦着湿发走了出来,悄悄瞟了一眼隔壁已经大开的浴门,心中松了口气。 隔壁早就没声音了,他应该是已经洗完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让爸妈知道他们的事,想到方才某人那凉凉盯着她后脑勺的眼神,她就一阵心虚。 哎,溜了溜了! 正准备悄悄摸回房间,那开着门的浴室内突然从侧面伸出了一只大手,一把将她给带了进去。 “啊!” 江宁珂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子,就被人扯着手按在了墙上,一具高大的躯体带着淡淡的冷松香气覆了过来。 紧随而至的,便是唇瓣上传来的一阵刺痛。 嘶—— 她被咬了一口! 她双眸瞪大,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炸毛道:“阿砚,你、你怎么还在这?” “我当然在这,等你。” 男子低沉的嗓音颇有些咬牙切齿,他的额发微湿,有几颗水珠滚落在脸上,眼睛一眨,微微上挑的眼尾处便扫出了一片邪气。 “我见不得人?嗯?” 尾音淡淡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江宁珂咽了咽口水,沉迷了一瞬,又马上清醒过来,试图解释道:“不是,我……我只是……” “闺女,还没洗好呢?饭菜都要凉了!” 楼梯拐角处传来了时云清的声音,眼瞅着要上来喊人了,江宁珂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一把将顾砚给推了开去。 “好了,我这就下来了!” 江宁珂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匆匆留下一句“你也快下来!”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看着女子蹿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顾砚垂下眼睑,伸出舌尖抵了抵牙关,低低轻笑,漆黑的眼眸更加深沉了几分。 他抬起步子慢慢地跟着她走下楼去。 “闺女,你这嘴怎么破了?”时云清有些古怪地看了江宁珂一眼,眸中露出些许狐疑之色。 江霁也抬眼看了过来。 江宁珂眼珠子一定,只觉得一瞬间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心脏邦邦直跳。 “啊?破了吗?我刚才浴室里打滑,一不小心蹭的。哎,不是我说,这浴室没个防滑地垫真不行。这木拖鞋太硬了,打滑啊!” 试图用倒打一耙来缓解撒谎的心虚。 顾砚微微勾起了唇,小骗子! 时云清倒是没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下次注意”,便张罗着开饭了。 热热闹闹地用了饭,大伙儿这才坐在书房里,将这些日子在山下发生的事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当然,尽量都捡好的说。像江宁珂被抓入狱、顾砚与汪见山人马厮杀这种事,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 “这可太好了!咱们与这个刺史成功联了手,日后就不用再担心朝廷查贩卖私盐查到咱们头上了。” 时云清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心疼地看着这俩孩子,一会又欣喜地感慨着。 “日后银钱上,应是不缺了。”顾砚点头肯定。 江宁珂叹了口气:“原本我打算接你们下山逛逛的,可惜如今队伍中出现了奸细,那刺史上头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也快要回城了,人多口杂,我怕节外生枝,便打算先回山来,解决一下内部问题。” “你做得对,爹娘只要你们人好好的,安全第一。下不下山的,都无所谓。”江霁立刻开口表明态度。 “对,姐,姐夫,我们不下山也行的。” “嫂嫂,无忧在山上,过得很开心!你们就别操心了。” 江宁珂抿了抿唇,看着面前这几张笑盈盈的面孔,心中微微发酸:“早晚有一日,我会带你们开开心心地踏遍这大江南北。” 江霁哪舍得看闺女这副模样,他立刻就转了话题,问道:“你们方才怎么淋着雨回来?我专门去看了看,那马车也破破烂烂的?” 江宁珂眼看瞒不住,也只能告诉他们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冰雹,险些被砸够呛。 这又将四人吓得一哆嗦,时云清红着眼圈一边说“怎就这么多灾多难”,一边死活要拉着江宁珂回房去,想亲眼检查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阿珂姐姐,我也随你们去看看。”无忧连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见他们都走了,江霁才看向顾砚,低声问道:“奸细的事,可有眉目?” 顾砚的眸光闪过瞬间的戾气:“已有怀疑之人,只是如今还不宜打草惊蛇。” 江霁点点头:“确该如此,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以不变应万变,乃是上策。” “岳父懂兵法?” 顾砚意外地看向江霁,他回京前便派人去查过自己的这位岳父,不得不说,他与消息上所言,完全是判若两人。 消息所言:南阳侯府三老爷江霁,为人软弱,不学无术,不护妻子,是个十足十的“软蛋”。三夫人时云清,只听闻府中老太太时常在外骂她不贤不孝,成天一副商妇作派,上不得台面。 可顾砚却觉得,这二人分明一个大智若愚,一个兰质蕙心。皆是内里有打算的,为何会被传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联想到阿珂口中时常说出的奇奇怪怪的话,他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我父乃是南阳侯,我又怎会不知兵法?”江霁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却道这人好生敏锐,方才看过来的眼神让他都差点破了功。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此事你心中已有章程,那我们就先不说此事,我倒有几个想法,想同你说上一说。” “岳父大人请讲。” 江霁清了清喉咙:“方才听你说节度使,我心中便想起了一些朝事。” “如今太阿倒持,礼乐崩殂,朝中早已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虎视眈眈,天下乱势,已成。” “阿砚,我只问你一句,可有问鼎九霄之心?” 烛光猛然一颤,在江霁的眼中缓缓跃出了一卷辽阔的天下宏图。 “是。” 顾砚乍然抬眸直视江霁的眼,黑漆漆的眸中闪过一抹恨意与彷徨。 “岳父,小婿若是不杀了他们,便是九泉之下亦无颜去见父母。更何况,唯有那个位置,才能护住你们。” 江霁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无需解释,我明白。可我们这座天玑谷,仅凭着这七千人,只怕留不了几日。” 顾砚也站起身,脑中细细思索开来,半晌,他缓缓揖下一礼:“还请岳父不吝赐教。” 第165章 少儿不宜的东西 “国之根本在于民,我们如今有钱有粮,最缺的,当是人。” 江霁脑中飞快运转开来,提高人口的方法有三,一是提高出生率,二是降低死亡率,三则是提高人口的迁入率。 提高人口的出生率,那就是鼓励多生孩子,虽然这个的时间线拉得很长,但是那话怎么说得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还看下一代么! 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道:“将士们的终身大事得尽快操持起来。” 顾砚:“啊?” 操持谁的终身大事? 顿了顿,他很快明白了江霁话中的意思,掩下心头淡淡的失落,他点头道:“岳父说得极是,可是我们山上并未有这么多的女子。” “照我看,不若趁着咱们这地方还未被朝廷发现,让他们自己悄悄下山去找媳妇。轮流去,不过且得立下规矩:若有强行掳掠妇女者,杖杀。” 顾砚点点头,表示认可。 江霁在厅内踱了两步,又开口道:“咱们也可合理吸收一下山下的难民,那些没病的,身体还算强健的,还有……勤快的妇人,都可以上山来嘛!” “咱们这里需要劳动力,总不能让将士们天天去挖矿,这也不是个事儿。” 这点顾砚也应了,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岳父,眸中露出了些许连他自己也未发现的孺慕之情。 若是父王未死,定然也会像岳父这般,一心为他操持罢? 江霁对此毫不知情,还在自己的思路中游转。 降低人口死亡率,最有效的肯定是提高医生的质量与数量,还有就是人口的卫生意识。 这下水道、澡堂子,他早就在建房子之初就安排好了,香皂也已经普及到位,大伙儿的卫生习惯都还行。 “对了,宁珂上次回来,提过要立一个医学院的事,你怎么看?” “这样一来,日后不论是大伙儿谁有个头疼脑热,还是生老病死的,都有人给治。最重要的,是咱们有朝一日上了战场,这伙人便会成为最重要的军医!” 顾砚哪有不赞同的道理,他当即就将此事记为心头第一大事:“明日我便着手吩咐乌黎开始办这件事,阿珂还带了个医术高绝的大夫上了山,届时可让他们二人一起开办。” 江霁显然十分满意,笑道:“我闺女就是高瞻远瞩!” 顾砚唇角扬了扬,倒像是他自己得了夸奖似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快活。 江霁的眼角不经意间扫过他的神色,眉头瞬间扭曲了起来。 不对! 他夸自己闺女,这人笑个什么劲? “咳……顾砚。” 江霁突然一改方才那和蔼的模样,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带着几分逼视:“我们一家同你兄妹二人走到如今,待你如何?” 顾砚心中一惊,立刻单膝跪下,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岳父一家待我恩重如山,顾砚誓死不敢忘。” 江霁沉默地看着身前这个才二十岁便已经颇具沉稳之气的青年,心中也不禁暗暗点头。 他回身坐在太师椅上,神色隐在跳跃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如今太阿倒持,礼乐崩阻,你若是有夺位之心,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顾砚猛地抬头看向他:“岳父,我……” 却见他摆摆手,淡淡道:“不过,待你成功登位后,你便赐我们一个清闲爵位,让我们一家四口可随意畅行天下,可否?” …… 这边江宁珂跟着时云清回了房,就被她三下两下地给扒了衣服。 时云清围着她左看右看,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一圈,这才满意地道:“好在没受伤!得了,穿起来!” 江宁珂颇有些无语:“我方才都说啦,我没受伤,倒是顾砚,为了保护我,可是被砸了不少下,我估摸着他肯定是淤青了。” 时云清听到这里,眉梢一挑,想问些什么,又碍于顾无忧还在身侧,不好多问,便笑道:“那我这就去给他送些膏药,你早些睡罢,瞅你这啥命啊!出门一趟,不是火就是冰的!” 江宁珂也一脸冤枉:“我哪知道啊,若是坐船,指不定遇见啥事呢,肯定更倒霉!” 见时云清摇着头出了门,江宁珂扮了个鬼脸,突然想起了自己前段日子抽中的少儿不宜的东西,连忙开口叫停:“诶,娘,你等等,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时云清狐疑道:“什么好东西?” 江宁珂转身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个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布袋子,一把塞到了时云清怀里。 “回去了再打开啊,我用不上这个!” 时云清一脸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接过了布袋子,在手中掂量掂量,沙沙的,像是塑料包装的声音,估摸着又是什么现代的零食,她便也不好打开,准备一会儿再和老江一起看看。 无忧转身抱着江宁珂的手臂撒娇道:“阿珂姐姐,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么?我想听你说一说在山下的事。” 江宁珂伸手点了点无忧的额头,笑道:“当然可以,我也很乐意!” …… 这边江霁思来想去,觉得顾砚要做的勾当实在是危险,不论他以后当不当皇帝的,他闺女跟在他身边都不合适。 成了,三宫六院,不成,一命呜呼。 他闺女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等罪? 且方才他们两个在饭桌上说给他们听的都是好事,真当他是个傻子不成?还报喜不报忧。 他随便出去转一圈回来,该得到的消息便一个不少,全知道了。 什么血溅刺史府、被抓入牢中审问,光是听着都让他后背渗出冷汗,想到他闺女受了这么多苦,他的那一颗脆弱的老父亲之心就揪得难受。 倒还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帮他可以,要娶媳妇,免谈。 顾砚抿了唇,显然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可他不能让,阿珂是他的妻,要去哪里,自然只能他陪着去。 他垂了头,半晌也只说了一句:“我会给阿珂最好的一切。” 江霁勃然变色,当即皱眉站起身来:“若是她不想要呢?你还想恩将仇报不成?”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书房的檐瓦下方坠下的雨水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声音此起彼伏,一如屋中之人纷乱的心。 顾砚抬眸定定地看向江霁,神色坚定地启唇。 “老江,你们聊啥呢?还不让顾砚去睡一觉?” 书房外,时云清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第166章 来自岳父大人的温暖 “哎哟,这孩子,怎么都跪上了,快站起来!” “啧!老江,不是我说你,顾砚这孩子今天为了救我们闺女可是没少被雹子砸,你不让他好好休息,又在这摆地什么谱?” 时云清走入书房,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是他们家老江又在出幺蛾子,立刻扭头怒瞪了他一眼。 她扭头一把扶起顾砚,满面带笑地道:“来,孩子,快起来,你先回房去等着,看我不先削他一顿的!” 顾砚满脸懵地被时云清赶出了书房,颇有些无措地在站在门口听着里头传出的动静。 “云清,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别动手!诶!给我留点面子!” “别废话,让你一天天的尽事儿,尽事儿!” “哎哟!轻点儿掐!” 是他岳父哀嚎的声音。 冷风拂面,雨声淅沥,伴随着里头时不时响起的求饶声,倒是成了一曲难得的奏乐。 顾砚心内犹豫了一秒,还是诚恳地遵循了内心的想法,果断挪动脚尖,转身入了自己的卧房。 岳母方才可是放话让他在房内等着,长辈吩咐的,他必须得听。 院外的雨声更响了。 江宁珂用毛巾细细裹着头发擦拭,眸中有些不耐。这古代女子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虽然她和老妈早就偷摸剪过几次,可那点长度,却也还是治标不治本。 每次一洗头,光是给它弄干就得四五个小时不止。 还没有电吹风,这谁受得了啊。 无忧洗了脸进来,见到的便是自己嫂嫂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开了花。 “嫂嫂,让我来给你擦干,这样轻松些。” 江宁珂也不推辞,直接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对方。其实,她的手早就酸得要命了。 俗话说得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山下过了几天万事都有人伺候的日子,如今在此处却要事事亲力亲为,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暗暗唾弃了自己一把,江宁珂才似笑非笑地轻锤了无忧一拳:“有事是阿珂姐姐,无事就嫂嫂,这一手阳奉阴违可是狠狠被你拿捏住了。” 顾无忧扑哧笑出了声,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悦耳:“嫂嫂!你本来就是我的嫂嫂,我也没有喊错呀!” 江宁珂没有再同她拌嘴,而是眯着眼顺着她手中的力道使劲,好让头发快些干透。 室内烛光淡淡,女子的乌发披散在身后,衬得那一张瓷白的小脸愈发精致了,那双纤长的眼睫更似一只黑色的蝴蝶般,在人的心头微微颤动着翅膀。 连顾无忧一个女孩子瞧了都忍不住面色一红。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在京中见到的那些小娘子,似乎也只有那位檀家三娘可以同她嫂嫂媲美。 这两位“京城双姝”,她母妃原本是中意那位檀家娘子的,可后来意外与她在白马寺见了一面,母妃便心生不喜,径直择了出身南阳侯府的阿珂姐姐来定亲。 这么一想,还是母妃的眼光独到! 顾无忧嘻嘻一笑,凑过去一脸八卦地问:“嫂嫂,我阿兄可有夸过你,长得甚美?” 江宁珂掀了掀眼皮,斜睨了她一眼:“好哇,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她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头发,见已然干透,便伸手作势要挠她痒痒。一时间,房内嘻嘻哈哈地响起了女子的笑闹声。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滴滴答答地从檐瓦上成线般滴落,奏出轻快的乐声。 两个女孩一起躺在床上,口中说着说不完的话题,聊不尽的八卦。 一楼,顾砚的卧房内。 江霁敲了门走进来,用手抵着下巴轻轻咳了咳,满脸威严地道:“你趴床上去,把衣服脱了。” 镇定得仿佛方才在女婿面前挨媳妇打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顾砚手中的书一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双凤眸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迷茫与错愕。 脱……衣服? 江霁没好气地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子,训道:“大男人的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还怕我一个老爷们看?” 顾砚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裳,露出了精壮的一身腱子肉。 昏黄的烛火下,男子身姿挺拔地立在一侧,身上条条块块肌理分明,颇具美感。 江霁暗暗挑了挑眉,心里有点发酸:还是年轻好,瞅瞅人家这肌肉,他这身子辛辛苦苦练了俩月,也都还没练出来半点影子。 他走近瞅了瞅,见那背后果然深深浅浅俱是淤青,心中也有些不得劲起来。 “快趴床上去,我给你上药。” “……多谢岳父。” 他坐在床边,将药油倒在手掌心,两手使劲搓了搓,搓热了,才往顾砚背上按去。 “你说你,下冰雹了你还乱跑,不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这背后砸得不疼啊?都发紫了。” 絮絮叨叨的,满脸都是嫌弃。 顾砚悄悄弯起了唇角,低低道:“一点小伤,不疼。” 江霁手顿了顿,眼睛瞥见这孩子背上一道道的伤疤,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这么好这么懂事一孩子,怎么命就这么苦! “以后可别这么傻,该躲起来时就得躲起来,过刚易折,好汉不吃眼前亏么,这个道理你得懂。” “得亏这玩意没砸在脑袋上,你说若是砸头上了,那么大一个坑,谁来得及救你啊?” 话里话外,俱是满满的关心。 顾砚垂下眸子,感受着胸腔涌出着一股暖意,眼眶渐渐开始有些发涩:“岳父说的是,阿砚日后定谨记于心。” “哎,你说你!” 江霁半晌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再说什么,只时不时地问力道如何,会不会太重。 顾砚一声不吭,微微闭着眼,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那股劲,手心慢慢合拢。 淅淅沥沥的雨声击打在檐瓦上,隔着空旷的黑夜,自然而然地带着治愈一切的力量,渐入人心。 江霁给顾砚揉散了这一身的瘀血,也出了一身汗:“那我先回了,今日谢谢你救了我闺女!” 半晌,身下的人也没言语,他低头一看,顾砚微微阖着眼,已经呼吸平稳,睡熟了。 “这孩子!” 他轻轻笑了笑,抬手为他盖上了被子,悄悄关门走了出去。 第167章 你身上真好闻 “嫂嫂,你和兄长是怎么躲避雹子的呀?我方才看见那马车都被砸出了大洞,可吓人了!” 顾无忧本就十分关心他们在山下的生活,此时更是问个不停。 江宁珂也没瞒着,将那惊险的一幕幕说了出来。 顾无忧听得连喘气都忘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满脸憧憬道:“嫂嫂,这就跟画本子中写得一模一样,才子佳人,英雄救美!” 小姑娘说到激动处,突然坐起身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江宁珂满脑门子黑线,心说这都哪跟哪?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一个小丫头,竟然满脑子都是江湖侠梦? 顾无忧十分激动地道:“嫂嫂,待我日后习得医术,也要行走江湖,踏遍万水千山,像你同阿兄一般,每日都过得有滋有味!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阿兄,他一定不会允许的。” 江宁珂哭笑不得道:“江湖浩大,人心险恶,你可莫要冲动,待日后天下太平,我必带你和啊奕一同出去走走。” 顾无忧乖巧了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突然一脸我很懂的模样问道:“嫂嫂,你唇角的伤口,是我阿兄咬的罢?” 江宁珂傻了:“啊?” 她心脏突然一阵猛跳,手心都紧张出了一层冷汗,还是故作镇定地道:“你在瞎想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是刚巧在浴间撞到了。” 小姑娘却是嘻嘻一笑,俏皮地眨眨眼,附在她耳侧低声道:“我方才看见阿兄的唇角沾了一点血迹,嫂嫂……” 江宁珂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就听得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道:“嫂嫂放心,无忧不会告诉伯父伯母,一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江宁珂直接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胡言乱语,我看你是不想睡了?” 顾无忧十分怕痒,连忙老实求饶:“嫂嫂放过我罢,哈哈哈!” 二人重新躺在床上,这次有了共同的秘密,她们比之前还更加亲近了些。 顾无忧贴在江宁珂身侧,鼻子动了动,突然道:“嫂嫂,你的身上真好闻。” 江宁珂迷迷糊糊地,只含糊地说了一句:“嗯,许是沐浴乳的味道……” 顾无忧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也知道沐浴乳便是她们沐浴时用的那个罐子,她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嫂嫂身上不一样的香味。” 她突然有些羡慕自己的阿兄,日后每天都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嫂嫂一起睡,可太幸福了。 然而。 待半夜她被江宁珂无情地一脚踹下床时,才知道这份羡慕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看着床上还犹自睡得香甜的女子,她突然有些同情自己的阿兄了。 抬手摸了摸摔痛的屁股,也不忍心吵醒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子,顾无忧瘪了瘪嘴,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打开的瞬间,凉风卷入室内,吹熄了桌案上微微亮着光的火烛。 洛州城。 这座刚刚修建好的皇城脚下,无数个身披甲胄的士兵如同鬼魅般悄然而过,冒着大雨在黑夜中穿梭。 紫宸殿中的人尚且还不知一场巨变即将到来,他们此时正各自打着心中的算盘,为自己谋划更大的利益。 十几个太医跪在龙床下首,满头都是冷汗。 龙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发青、双眼紧闭的男子,正是当朝皇帝,宗政凌。 太医院院首将手从老皇帝的脉搏上取回来,他微微抖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僚。 都是在皇宫内行走数十年的人精,只一眼,众人心中便已经有了准备。 “圣上如何了?” 元贵妃站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满脸的焦急担忧,可那眼底却露出了些许掩饰不住的兴奋。 “肝气郁结,脾胃虚亏,圣……圣上许是有中风之兆。” “什么?圣上平日里身体向来康健,怎会突然中风?” 元贵妃的眼眶立刻通红一片,眨眼便滚下泪来,哭道:“本宫命令你们,务必要想办法治好圣上!否则,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我等定竭尽全力,不敢有误!” 后排的太医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默默站在一侧的阮贵人与其中一人悄悄对视一眼,又很快自然地移开眼眸,用帕子微微擦着泪:“姐姐,圣上有真龙护佑,定会无事的!” 元贵妃狠狠瞪了这个贱人一眼,心头怒火熊熊燃起。 她的弘儿如今声名狼藉,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刚将圣上哄回自己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让他助一助弘儿,这个贱人便又使了法子来勾引圣上。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兵行险招? 都怪她!都怪她! 她眸光一厉,顿时站起身来,一耳刮子狠狠扇在阮贵人脸上,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阮贵人抚了抚渗血的唇角,垂下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恨意,却又转瞬成了冷笑。 元贵妃走出屏风,看向众位等候在殿外的朝中重臣,拭了拭眸中的泪,微微拂了一礼。 “圣上龙体欠安,这几日恐是无法上朝了。三宝公公,你跟在圣上跟前伺候,若是他方才有同你交代些什么,你便如实告知诸位大人。后宫不得干政,妾便先回去照料圣上了。” 林太傅微微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苍老的眸中敛着一抹暗光,他上前带头行了一礼,口中高呼:“娘娘高义!” 后头的老臣便也上前行礼:“娘娘高义!” 元贵妃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回殿内,伴随着三宝公公尖利的嗓音响彻殿外,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 她此番出来,便是为了给父亲传达一个消息。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可以动手了! 林太傅向三宝公公拱了拱手:“敢问公公,圣上可否醒来留下过什么交代?” “圣上昏迷前,曾言几位王爷中,只有吴王心性纯善,此番当让吴王代为祭天祈福,行监国之职。” 第168章 宫变 "这……" “吴王前些日子毕竟闹出了那等不堪入耳之事,如何能……” 几位老臣互相看了对视了一眼,眸中都露出一丝犹豫。 “既是圣上的口谕,那臣等定会遵旨。” 林太傅却是一改先前温和的姿态,强势得如同变了一个人,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大臣,开口道:“如今圣上昏迷不醒,多地受灾,最重要的是尽快安定民心。陛下已然下达口谕,尔等在此犹豫,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身后的那些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去吴王府中,请吴王入宫来,共商国事。” 林太傅一甩袖子,率先迈步走入议政殿。 “等等!” 朱红的宫门突然被从外打开,辅国大将军萧正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声如洪钟:“本将军听闻有人下毒谋害圣上,特来捉拿。”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几百个穿戴着甲胄的兵士持刀径直闯入了帝王的寝宫,气势凛冽,杀气十足。 “大胆!萧正,你深夜无召带兵入宫,是想造反吗?” 林太傅面色难看了一瞬,却还是牢牢站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盯着对面那个已然须发皆白却还是满脸煞气的老匹夫。 “禁军何在?还不速速擒了此贼?” “林太傅,是本王下令,让萧将军带兵前来的。” 院外缓缓行入了一对男女,正是宗政启与檀秋思。 “本王听闻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对父皇下毒,霍乱朝纲,这才带兵入宫救驾!” 殿内的元贵妃听闻外面的动静,本是志得意满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几分慌乱。 她分明已经下令封锁宫门,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 她顾不上别的,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厉声大喝:“放肆!圣上犹在昏迷,尔等却在此处喧哗,可是想要逼宫?” 宗政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弯腰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本王不过是关心父皇,何来逼宫一说?只要查清真相,待父皇醒来,本王自会向他请罪。” 元贵妃眉心一跳,强自镇定道:“口出狂言,方才太医院院首字字句句说得清楚,圣上有中风之兆,这才未醒。韩王,还不快带着你的人离开?” 不想这时,殿内却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妇人,正是阮贵人。 她跪在宗政启身前,满脸惊恐地道:“王爷,妾身知道,妾身亲眼所见,是贵妃娘娘妃下了毒,与院首合谋毒害圣上,想借此推吴王上位!” 一语道毕,更像是惊天闷雷,狠狠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场的各个大臣皆面色惶惶,心中都十分后悔,今日自己就不该进宫,平白混入了这么个修罗场,也不知今夜能否保下一条命来。 便是再傻,他们此刻也明白了过来,自己已经成了这局中人。 元贵妃手心布满冷汗,强自捏着指尖,镇定道:“一派胡言!区区一个贵人,争风吃醋也就罢了,竟敢空口污蔑本宫,来人,将她带下去,好好审一审是何人指使!” “贵妃娘娘莫急,事关圣上龙体,不若让她把话说完,好让我同在座的各位大人心中有个分晓!你们说,是不是?” 宗政启凉凉地扫了一眼下首那些将头埋得比鹌鹑还低的大臣们,惊得他们连声道是。 阮贵人强行掰开那双紧紧捂着她嘴的手掌,泪眼朦胧地道:”妾身没有撒谎,毒药就藏在贵妃娘娘的指甲里,诸位大人一看便知!" 元贵妃抬眸狠狠瞪了一眼对方,眼底涌现着一片恨意。 此事机密,这个贱人是如何知晓的? 夜风吹过,寒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脊背,化作一点点的雨丝,细细密密地渗入了皮肤。 她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手指微动。 今夜之事,只怕是不成了。 宗政启上前一步,冷笑道:“既如此,那便请诸位太医都过来,一验便知。” “娘娘,你还在等什么?”林太傅慢慢走到了元贵妃身后,悄声提醒道。 “你们放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韩王,我看是你意图谋反,带兵闯入宫中,想行大逆不道之事!” 元贵妃眸中闪过一抹冷意,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印,大喝道:“禁军何在!给我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金印出,犹如帝王降临,任何人不得抗命。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三呼万岁。 宗政启浑身的血液猛地向心口涌来,盯着那枚刺眼的金印,眼底恨意灼灼。 他的好父皇! 真是他的好父皇! 他忍不住大笑出声,父皇若是知道,这个女人才是害他至此的幕后元凶,可会后悔赠出金印? 那笑声中逐渐带上了一抹疯癫。 “阿启,快!杀了他们,今夜绝不能让此事传出宫外!”檀秋思眸光冷沉,看向元贵妃的眸中闪过浓浓的杀意。 元贵妃却是唇角弯起,讽笑道:“你们以为,这点人便能奈我何?圣上早就知晓尔等狼子野心,将京郊大营的兵符早早交到我父手中,今夜,便是你们的忌日!” 随着她话音落下,深藏在内间与各处的禁军冲杀了出来,与宗政启带来的人杀作一团。 宗政启的眼白都露出了疯狂的红意,他冷冷一笑,拔剑怒喊道:“奸妃祸国,谋害圣上,窃夺金印,将士们,随我护驾!” 伴随着第一道兵戈相击之声响起,烟花炸响在空中,宫门口处等待已久的黑影也悄悄动了起来,喊杀声震天。 这一夜,连月光都被沾染了血色,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地上的血水洗刷一尽。 次日一早,宫门大开。 宗政启缓缓走了出来,衣摆上沾满了深浅不一的血迹,唇角微微勾起,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 昨夜惊险无比,好在他有一个身居辅国大将军之位的外祖父,才以五万大军助他夺得了胜利,将那对母子逼出了京都。 只可惜,一场宫变,两败皆伤。 如今,他也不得不稳下心来,修生养息,镇守于此,以待来日一统大业。 天下乱世,至此,正式开启。 第169章 居然舔她的手心 距离事发点一千六百里的天玑谷内,已是一片安宁祥和。 见江霁回来,时云清忍不住关切道:“那孩子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江霁抿了抿唇,眼前浮现出那满背的伤痕,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还成,是有点淤青,过两日就好了。” 时云清细细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嘴角也悄悄往上一翘。 别看老江嘴上还硬着,心里头不定对人顾砚怎么满意呢。 江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随手一指桌上放着的大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时云清拿出闺女方才递给自己的包裹,口中絮絮叨叨道:“你闺女给的,也不知是什么好吃的,搞得这神神秘秘,还包了这么多层。” 江霁一听是闺女给的,顿时就笑开了花:“还是咱闺女孝顺,你瞅瞅这小棉袄贴心的……” 然而,待二人看清了那几个充满了现代气息的盒子上写着的字样时,夫妻俩默默对视了一眼,空气有些许凝固。 半晌,江霁的眼角突然笑出了细细的纹路,腆着脸道:“要不……今晚试试?” 时云清当即拧了他一把,面色臊得通红:“你个老不正经的!” 月亮悄悄隐入了云层里,散出了柔和的光。 次日一早,天光大绽。 山林间鸟雀啾啾,草木在昨夜雨水的滋润后显得更加郁郁葱葱,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江宁珂醒来时发现无忧已经不在房里,还以为是自己赖床起得晚了,心中颇有些惭愧。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迷迷瞪瞪地走下楼,见四下里皆是一片安静,不禁疑惑道:“今天怎么连爸妈都睡过头了?” 待走出房门,便见院中的石桌旁静静坐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执着黑棋与自己对弈。 雨后初霁的天空格外湛蓝透亮,她的视线转向石桌一侧放着的一盏清茶,里面缓缓升腾起的热气将男子俊朗的面容氤氲在一片朦胧中,天青色的直襟长袍更是将他身上的锐利与锋芒尽数尘封。 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明明是极为普通的棉麻布料,穿在他身上硬是显出了几分矜贵气。 她张了张嘴,又默默顿住,有些不太乐意打破这个美好如画卷的场景。 顾砚却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他回眸淡淡扫来,见来人是她,便含笑启唇:“过来。” 短短两字,如清泉击石,清冽动听。 江宁珂不由自主地抬脚朝他走去,如同被引诱了一般。 直到傻傻坐在石凳上,还顺嘴将他递过来的茶给喝了,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左右四顾,有些心虚地喃喃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砚眸光幽暗,将她手心握住,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扬眉道:“可会下棋?我……” 江宁珂耳朵动了动,身后“嘎吱”一声,似乎是爸妈的房门打开了,她连忙慌里慌张地伸手捂上了顾砚的唇,明明没说什么,却平白生出了几分鬼祟。 掌心突然传来些许濡湿之意,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见对方还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墨蝶般的眼睫轻轻一扫,直击心脏。 这人,这人居然舔她手心! “闺女,顾砚,你们都起这么早啊!” 江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宁珂触电般地缩回手,做贼心虚地藏在身后,笑道:“是、是啊!呵呵……” 顾砚唇角勾了勾,还想说些什么,江宁珂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回去,生怕再多一秒,便会被出来的江霁发现异常。 江霁此时哪有空观察这些,昨夜难得心无旁骛地放纵了一把,如今正是美滋滋的时候。 他一边在口中哼着“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一边笑眯眯地往厨房走去,准备给孩子们做早餐,好让媳妇多休息会。 饭后,江宁珂同江霁说要去安排一下莫老爷子,再同顾砚使了个眼色,便径直出去了。 一盏茶后,顾砚也默默走了出来,并没有引起江霁的怀疑。 本以为二人能顺利在乌黎处汇合,不想江宁珂在半路上就被遇见了一桩麻烦。 “你拎不动这桶水,那就别打这么满!多分几次也能拎完,凭什么让我当家的帮你?天底下没男人了,要来使唤我家的?你存的什么心?真当我看不出来么?发骚也不看看地方!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不成!” 一道尖利的女音在前面的人群中愤怒地响起,伴随她的声音落下,还有一众妇人们嗡嗡嗡的讨论声。 说的皆是“勾引”、“存心的”、“给她个教训”等字样。 江宁珂微微蹙了眉,快步走了过去。 越走近,事情的始末便愈加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人群的中心围着三个人,一男两女,而正被围着骂的……江宁珂细细看了看,还是她先前在白溪村的土匪窝中救回来的女子中的一员。 那个男人此时正急赤白脸地辩解着:“是我自己非要帮忙的,不是她让我帮,你们误会了!俺就是瞅她可怜,寻思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没别的意思。” 苍白的话语却让周围的女人们更加恶意地辱骂起了那位女子。 “干不了就别干!扮可怜给谁看?” “就是,大柱,你可别被这骚蹄子给骗了,他们一群女的,都不知原先在山下做什么的,指不定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 原本苍白着脸,默默咬着唇满脸屈辱的女子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忿:“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我们欺人太甚?” “究竟是谁蹬鼻子上脸?这副不堪受辱的做派给谁看?又憋着坏想勾引谁家的汉子呢?” “我看她是被我说中心事了,骚蹄子,先前在哪家勾栏献艺呢?怎么跑我们山上来勾搭了?告诉你,这里不是你卖骚的地方,给我们老实滚下山去!” “滚下山去!” 话语开始越来越不堪入耳,那个帮忙的汉子也被自家媳妇给一顿狠掐,想开口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们相信自己的清白。 第170章 世道人心 就在事态愈演愈烈之时,后头又有一群女子持着棍棒冲了过来,打头的正是当时那位在白溪村敢同江宁珂叫板的女子。 “你们给我住口!” 她气势汹汹地一甩棍子,在空气中挥舞出一片气音。 人群难得地静了一静,方才骂得欢的几个妇人们也不敢再出言挑衅,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那女子手中棍棒一指,直直朝向那个名唤大柱的男子,横眉问道:“我且问你,我阿桃妹子可有开口让你帮忙?” “并……并无。”大柱十分汗颜,开口便想继续解释,却被女子骤然打断。 “那她可有开口主动同你说过话?” 大柱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我们本就不识!” “那阿桃做错了什么?要受你们这群人如此羞辱?” 周围的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些讪讪,却没有人好意思开口道歉。 女子立刻抬高了音量,脸上显出了几分凌厉:“就因我们势单力薄,因我们命运坎坷,便该遭你们欺负?这是什么道理?” 人群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 大柱攥了攥拳,垂着头站出来,看向众人,恳切又有些委屈道:“是我看她提着水费劲,才寻思着搭把手,我平日里不都是这样帮你们的么?怎的今日便成这样了?” 他转过身向阿桃行了一礼,叹气道:“是我给这位娘子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 先头那个闹腾的小媳妇也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晌,只能甩手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你们走。” “算了?” 持棍女子嗤笑了一声:“无端辱我姐妹,一句算了便想打发我们?” 那小媳妇顿时急赤白脸:“那你们还想怎么着,谁让你们都是一群寡妇,平日里不好好待着,一个劲地往男人堆里边凑!” 江宁珂听不下去了。 她走上前,冷冷扫了这几人一眼:“事情已经说清楚,错在你们,为何不肯道歉?” 见是她来,先前那小媳妇却反倒如同有了主心骨般,伸手指着对方骂道:“夫人,是她们整日在营地里花枝招展,还总跟着男人们一起训练,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一起训练?” 江宁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面前的这些女子,心中极快地闪过一个想法,并逐渐开始成型。 那持棍的女子见江宁珂也盯着她们看,便咬紧了牙关,低着头一声不吭。 江宁珂径直走到女子面前,兴致盎然地问道:“你们为何要一起训练?” 还未待地方说话,小媳妇便翘起唇角,斜眼瞟了瞟阿桃,得意洋洋地道:“谁知道呢,一群女人混在男人堆里,想的不过是那等子龌龊事儿罢了!” “就是,打得哪门子心思,当我们不知道呢!” 这话一出,方才被如何羞辱也没有掉眼泪的阿桃,却是突然抢过姐妹手中的棍棒,发了狂般朝着她打了过去,那出手的架势还颇有些章法。 “我们训练,当然就是为了再次受到欺辱时,有反抗之力!你们这些歹毒又嘴碎的妇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啊——杀人了,杀人了!当家的,快救救我!” 那小媳妇顿时被她的棍风扫得连连后退,连忙一把抓过自家男人挡在身前,一脸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江宁珂悄悄翘了翘唇角,轻咳一声,摆正脸色喝道:“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没人同你们说这里的规矩么?凡是企图破坏团结的,一律都赶下山去。” “这位嫂子,我记得你是香皂厂的工人,若是不想干了,就趁早走人,还多的是人挤破头想进去!” “还有你们,无事生非,乱嚼舌根,扣一个月工钱,若是不道歉,便一起收拾收拾下山去!” 一众妇人俱都缩了缩脑袋,立刻就有人出来道了一句“对不住”,便一溜烟地跑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待场上只剩下那小媳妇夫妻俩时,见江宁珂面色冰冷无比地看着他们,二人才终于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媳妇心中虽然愤慨,却也只能羞愤难耐地道了歉,转身抹着泪跑了。 在所有人都离去后,阿桃才红着眼跪在江宁珂身前,忍着泪意道:“多谢恩人为我伸张正义,阿桃感激不尽!” 先前领头的那位女子也走上前来,面色虽然还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垂头道:“恩人收留我们,本是施恩之举,是我们不识好歹,才为您带来了麻烦,我们这就收拾收拾下山,待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定会回来报答恩情!” 江宁珂却像是没听到般,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可愿吃苦?” 领头女子愣了愣,重新打量了两眼江宁珂,见她眉目中满是善意,便立刻点头道:“恩人,这天下的苦楚我们已经尝遍了,早已什么都不怕,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 江宁珂笑了笑:“那每日参加训练的感觉如何?可能承受?” “自然!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总有一日,我们会超过他们!” 这次不仅仅是领头的女子,所有的女子都站了出来,异口同声,慷慨激昂。 “如今我已经能将速度控制在一盏茶内了,只要我再练练,半盏茶指日可待!” 江宁珂心中思虑片刻,看向她们:“那便好好训练!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一会我去训练场看看你们的成果。” 这群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眸中都染上了兴奋与鼓舞,齐齐道了一声“好”。 江宁珂便笑着转身往乌黎的住处走去,眸中的思量越来越清晰,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 她心中一直都明白,方才的事情想必在山上经常发生,但这并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来自整个时代与世风的压迫。 还记得初来山中之时,徐牧等人曾对她有过诸多意见,不论她为他们做了多少事,在他们的眼里,她都只是一个不安于室的人罢了。 原因只有一个,她是个女子。 而方才这些女子受到的欺压也是如此,若她们是男子,哪怕他们曾有种种不堪的过去,也必然不会面对那么多的流言中伤…… 在这个世道中,女子遭遇的不公与压迫,她经受过,也旁观过。可她来自后世,她所受到的教育与思想观念足以支撑着她,让她能够面对这些不公,战胜这些不公。 可别人呢? 那些土生土长的女子们该当如何? 第171章 南疆噬心蛊 一如方才的这些女子,她们被世道压得看不清前路,遭受着种种非议,若是心理不够强大,也许当时就寻死了…… 每当深想这些,江宁珂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从前,她一直都在致力于让大伙活着,很少去想这些事情,可这一刻,她的心底却已经有了一个清晰且坚定的想法。 她要改变这世风,改变女子的地位! 一切,就从天玑谷开始。 虽然这件事情做起来十分艰难,但她坚信,滴水穿石,积土成山,这点星火,必将燎原! 一股汇聚在身体中的力量缓缓流动,江宁珂的眸中盛着笑意,迈出的步伐也越来越坚定。 灿烂的朝阳下,一个神采飞扬的绯色身影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了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光辉! 与此同时,幽静的小院内。 乌黎的手搭在顾砚的脉搏上,已经有两息的功夫,却迟迟未挪开。 “如何?直说便是。” 乌黎紧紧蹙着眉,半晌才道:“属下只能探出是中了毒,此毒已经深入心脉,至于是什么毒,属下无能,还未见过。” 莫老大夫闻言,也有些好奇,走过来道:“不妨让老夫也看看?” 乌黎连忙站起身,恭敬道:“属于方才与莫老大夫探讨了一番,才知他老人家医术高绝,主上不妨让他一试!” 顾砚没有犹豫,直接伸手置在桌上:“请。” 院外的槐树枝丫被一阵突来的狂风吹得扑簌作响,窗子猛地被吹合,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 莫老收回手,静静沉思片刻,才蹙眉道:“敢问郎君,可是喜甜食?” 顾砚的脸上有瞬间的茫然,才点头道:“是,不过最近两月并未吃过。” “两月?”莫老手指顿了顿,疑惑地喃喃道:“难道是老夫猜错了?” 乌黎急了,连忙问道:“莫老,您倒是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老摇头叹了口气,道:“老夫也未曾见过这种症状,不过郎君的脉象,倒是让老夫想起了一个东西。” 乌黎连忙追问道:“是什么?” “南疆噬心蛊。” “南疆噬心蛊,便是以心脏为食的蛊虫,中蛊者活不过一日。不过此蛊虫有一特殊癖好——嗜甜,若是宿主常吃甜食,倒是能将其压制住,可这甜物若是断了,一日内必遭其反噬。” “可我们主上方才说,已经两月未吃过甜食了,莫老,您看……是不是看错了?”乌黎眉头紧紧拧起,忧心忡忡。 这南疆噬心蛊他以前曾听师父提起过,凶险无比,怎么会在主上身上出现,可他不会解蛊啊! 莫老爷子的手重新按上了顾砚的脉搏,良久,才摇了摇头道:“气血两亏,你受过重伤,内腑虚弱至极,导致蛊虫也进入了休眠,这才是你多活了两月的原因。” “郎君,你最近是否中过苏合软香,在中香后浑身无力,心口绞痛?” 顾砚点了点头,眉宇间却隐隐有浓雾汇聚,散着一些戾气:“在下曾中过催情香,确实出现了如此症状。” “催情香……?那便不无可能。这苏合软香对蛊虫有强烈的刺激,只要吸入此香,便能催动蛊虫苏醒。” “莫老,您可有解蛊之法?” 乌黎站起身来,额上滚落了几滴冷汗,神色十分焦急。 莫老捋着胡子,眉眼中染上几分怀念:“这解毒之法老夫亦不知,不过老夫有一位师兄曾在滇王府中任过府医。具体如何,还需老夫书信一封去详细问问。” 顾砚站起身,拱了拱手:“那便有劳莫老了。” “此事,还是先瞒着阿珂罢,待得了解蛊之法,我再寻个机会告知她,免得她担忧。” 莫老长叹一声,点头道:“老夫可先行为你施针,压制上半年,乌老弟,这还需你来助上一把。” “应当的,您尽管吩咐。” 江宁珂踏入房门之时,正巧见到莫老在收针,而顾砚已经将身上的衣服穿好,正襟危坐在床头。 她连忙过去问道:“如何?这是什么毒,可看出来了?” 乌黎悄悄看了顾砚一眼,连忙站出来恭敬道:“夫人放心,方才莫老大夫已经为主上施了针,将毒解了一半,接下来主上只需每日过来施针即可。” 至于是什么毒,他却一个字也没提。 江宁珂细细打量了顾砚两眼,见他额上虽然有些汗珠,但面色红润,确实比先前看起来好了许多,便也没有怀疑,心中先松了大半。 她坐下往口中猛灌了两口茶,才舒展了眉宇:“可吓死我了,幸好没事。” 莫老呵呵笑了两声,补充道:“二位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我等。不过,这毒未彻底解尽之时,切忌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尤其是房事,绝不可行。” “你们可定要记住。” 江宁珂面色一红,连忙站起身,手足无措道:“莫老哪里的话,我们……” “多谢提点,我们一定记住。” 低醇的嗓音打断了江宁珂解释的言语,转而道:“那接下来便劳烦莫老了,我等先行回去。” 莫老爷子起身送到门口,乐呵呵地笑了笑,待二人走远,才叹了口气,回房去磨墨写信。 “喂,你拉我拉得这么急,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呢,你是怎么中的毒?” 江宁珂一把将顾砚拉住,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一时又有些糊涂。 顾砚轻轻咳了咳,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的阿珂总是这般敏锐。 他缓缓开口道:“不知,应是很久了,那日的催情香恰好成了诱因。” “很久了,那一定对身体影响很大,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江宁珂顿住脚步,那双杏眸中盛满了对他的担忧与关切,顾砚只觉得心尖犹如被一把刷子轻轻扫过,泛着细密的痒意。 他微微微扬起唇角,轻哂一声:“你放心,我定不会死,让你再有机会去寻什么……小哥哥。” “啊,什、什么小哥哥?” 江宁珂瞬间震惊地瞪大眼,将眼神游离向路边的大树,满面心虚。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难道是她那夜喝醉后大放了厥词? 她眼珠子一转,见日头已然挂上正空,忙不迭地拉着顾砚转移话题道:“快午时了,我爹娘肯定在等我们回去用饭了,先不说别的,咱们快回去罢!” 第172章 娘子军 顾砚不置可否地随着女子手中的力道往回走去,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眸中的神思。 记忆回到过往的定北王府。 “阿砚,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阿砚,茯苓糕给你留在床头,待会儿肚子饿了记得用些!” “阿砚,出门在外,莫要苦了自己,母妃给你安排了一个厨娘,若是想家了,便让她做些你爱吃的糕点给你。” “阿砚,要好好活下去……” …… 母妃,此事……您是知晓,还是果真阴差阳错? 掌心突然被小小地搔了搔,顾砚恍然回神,抬眼见女子调皮地看着自己,笑眯眯地问着他:“想什么呢?我同你说话都没听见!” 他微微一怔,神色不经意地舒展开来,嗓音和润:“在想这毒何时能解,好同阿珂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江宁珂眉头跳了跳,连忙缩回手,一脸凶悍地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同我爹说呢,你可千万别露馅了!” 话了,她又似有些不忍心,安抚道:“方才莫老说了,施针几次便可,莫急,总会好的。” 顾砚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二人便沐浴着这难得的阳光往家中行去,远远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竟意外地般配和谐。 …… 下午,江宁珂用过饭便匆匆赶去了训练场。 那些之前救回山来的女子们早就已经一边训练一边等待着她了。 见她过来,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来展示她们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起跑、跳高、匍匐……个个皆是身姿如松,行步如风。 努力不努力,手脚下便可见真章,江宁珂可以肯定,这些女子的确是花费了十分的汗水在里头。 她津津有味地看了小半个时辰,眸中闪过了满意与赞许,对心中的决定更加有了几分把握。 “恩人,您看我们练得如何?” 领头女子气喘吁吁地迎了过来,面上闪过几分不安与惶然。 “甚好。” 江宁珂看向这位名唤芜娘的领头女子,微微弯了眸子,问道:“芜娘,你可怕杀人?” 芜娘得了鼓励,原本就不小的胆子更是大了不少,她眸光闪动,思虑片刻才道:“奴不怕,奴只怕再次落到贼人手里,受尽侮辱,痛不欲生,若是可以,奴只愿做持刀的那一人。” 语气铿锵有力,昭示着面前女子坚韧的心性。 江宁珂想到这些人的经历,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她随意坐在训练场的高台上,望着天蓝的碧空,语气淡淡。 “如今天下大乱,天玑谷也总有一日会被波及,我欲组建一支娘子军,即便不上阵杀敌,亦能留在谷中防卫,以备不时之需,你可愿意为领头人?” 芜娘瞳孔巨震,有些失态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四处看了几眼。 她的姐妹们还在训练场中抛洒汗水,脸上俱是难得的放松与肆意,与以往在那个黑暗的山寨中惊恐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拼命掐住掌心,还是忍不住声音中的抖意:“恩人,我们可以吗?” “我们是女子,我们怎么可以……” 江宁珂截断了她的话:“这世间的女子,有的志在相夫教子,有的志在一展抱负,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在世人眼中,前者占了大多数而已。” “只要你们愿意,我便给你们最大的支持,兵器、铠甲、训练,一个不少。” 芜娘舔了舔唇,眸中迸射出一股狠意,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我愿意!凭什么男人可以做的事,我们女子便不成?我相信她们也愿意,还请恩人教我。” 剩余的女子们见芜娘突然跪下,以为是她们的训练结果不好引起了恩人的怒火,纷纷跑了过来垂头请罪,个个都是一脸不安。 “恩人莫要怪罪芜娘,是我们没用,求恩人宽恕……” 待芜娘说了江宁珂的意思,他们才逐渐转忧为喜,连忙磕头表示自己十分愿意。 “恩人,便是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奴也绝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奴也是!请恩人务必让我加入!” 看着面前一张张满是坚定与亢奋的面容,江宁珂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次秦世林带着他的手下来突袭时,山中的妇人们都得躲去溶洞中,可若是能将她们也训练起来,他们天玑谷便能算得上是铁板一块,再无漏洞。 届时这队娘子军便可成为一道奇兵,只要操控得当,定可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她慢慢筹备。 …… 太阳悬挂在蔚蓝的天幕下,洒下万丈金光。 盐湖池岸边,最近一轮的训练已经结束,训练场上随处可见歪七扭八的身躯,汉子们个个皆随意瘫坐在地上,擦着额上滚落而下的豆大汗珠,面皮通红。 顾砚同江霁一起从训练场上下来,脸上满是酣畅之色,他伸手接过吴双递过来的帕子,随意在脸上抹了抹汗。 “岳父真乃大才,这套训练的法子甚是有用,短短百丈远的路途,便可囊括诸多战场上需要训练的身手,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这算不得什么,再给我多一些时日,我能在这批盐工中给你练出以一敌百的精英兵来。” 江霁用帕子擦了擦满额的汗珠子,累得气喘吁吁。 老了老了! 他拼了老命才没让自己落后于这小子,却也给自个儿累够呛! 可再瞅瞅这小子,除了面色有些发红,连气息都四平八稳,根本没乱,分明是悄悄让着他呢! 诶,可真憋气。 他只能讪讪地转移了话题,捡了自己擅长的事来说,企图挽回一些自己的颜面。 顾砚眸中闪过几抹讶色,连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还请岳父教我,只怕过不了多久,我们与雷连云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江霁得意地扬了扬眉,朝着盐工们招了招手,嚷嚷道:“王丛,你过来!” 一个精壮的人影一溜烟地蹿了过来,低眉敛目地道:“江头,有什么吩咐?” 顾砚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两眼来人。 此人在月前分明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他还记得,人人皆称呼他为瘦猴儿。想不到,这人如今生出了些许腱子肉,看起来倒是稳妥了不少。 第173章 特种训练 江霁笑眯眯地道:“你和他对上两招。” 顾砚眼神中露出几分兴味,站起身来,薄唇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二人遂上了演武场,摆开架势。 上空日头正烈,场外围观的人群额上皆是一片细碎的汗珠,却无人伸手去抹,所有人的面上都是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 江霁笑着道:“你们点到即止便可,可莫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顾砚点了点头,摆出架势,长眸半抬:“来。” 王丛当即抱拳道:“得罪了!” 他挥拳而出,直扑顾砚面门而来,拳中带风,呼呼作响。 场下顿时一片抽气的声音。 “瘦猴儿可真敢啊!若是伤了他们的头儿,咱还能在这地方待下去吗?” “你懂什么,这叫切磋!王丛如今可是咱们大队长了,你日后可得叫他大名,若是被他听见你喊他瘦猴儿,小心他跟你没完!” 另一人闻言,缩了缩脖子,眸中满是艳羡:“俺啥时候也能练出这身手!” 场上,顾砚侧头一偏,躲过了对方挥出的拳头,同时腿下劲风扫出,犹如重鞭猛击,朝着对方的下盘而去。 王丛却似乎已经知晓他会这般,往后一个鹞子翻身,二人正式缠斗在了一起。 一阵拳来脚往,二人贴身肉搏,挥出的拳头皆是虎虎生风,倒生出了几分酣畅淋漓的意味。 顾砚讶异地挑了眉,此人身法诡异,远战还不成气候,可若是被他近了身,这人就如同泥鳅一般,身法变得异常矫捷莫测,速度又快又狠,竟能与他对上五十招而不败。 实在不错! 他心中有了数,便瞅了个空子,猛地发力跃起,一脚踢向王丛的脚踝。 王丛“哎哟”一声,却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弯,忍着疼揪住了他的腰带,试图将他给举起摔出去。 顾砚唇角勾了勾,一个回旋猛地踢在王丛的臂膀,顿时让他手臂卸了力,整个人被狠狠蹬开。 王丛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被顾砚再次一个鞭扫给震倒在地,顿时抱着腿痛叫起来。 “嗷——我认输,别打了!” 顾砚止了手,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不错,可愿入我黑云骑?” 话音落下,不说王丛的身形猛地一震,便是场外观战的汉子们也呼吸急促了起来。 来到这里这么久,他们已经知道,黑云骑是一支军队,虽然不知这位是哪门子的将军,但他们却是真心实意地羡慕着这些人的。 听说他们不仅不用挖盐,每天的伙食都是按最高标准配备,连每日穿的衣服都是崭新的,甚少有补丁。 他们这帮俘虏,自上次险些被秦世林带着造反后,待遇便一落千丈,虽说也没饿着他们,但却也不像以往那般快活了! 若是能加入黑云骑,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变成自己人了? 王丛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顿时也不喊痛了,当即就想应承。 可在下一秒,他又回头看了江霁一眼,眸中极快地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还是咬牙道:“多谢主上看重,小的还是想跟着江头,小的一身功夫,都是江头教的,小的想跟着他……”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中也有些惶然,显然是怕得罪了顾砚。 顾砚却是瞬间舒展了眉宇,朝江霁拱手道:“岳父治下有方,小婿受教。” 江霁满意极了,也哈哈笑道:“他的功夫如何?” “甚好!” “我可不骗你,就他这身功夫,不足我功力三成。”江霁说出这句话,尾音都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此时若是江宁珂在此,定会嘲笑他老爸又开始吹牛! 她老爸就是一个搞刑侦的警察,哪来的特种兵的功夫,不过是前世的兴趣,知道训练的方法而已。 可顾砚却不知道,他此时正对他的老岳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岳父大才!” 江霁摆摆手,还十分傲娇:“诶,这算不得什么,再过几个月,我定给你练出一支完完整整、骁勇善战的精兵!” “多谢岳父!” 顾砚的神色中露出了几分孺慕,看着江霁的眼神竟然满是崇敬的波光。 江霁难得心虚了片刻,见小伙子心眼儿这么实诚,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绞尽脑汁地想要帮帮他。 “顾砚,那个弩弓,我方才看过了,你的主意确实不错,在上面增设了箭筒与撬棒,速度比先前快了几倍有余。” 江霁在心中暗暗思索,只可惜这弓弦难制,弩所用的弓弦与箭所用的不同,它必须用韧性更加强大的兽筋才能支撑得住那股爆发的力量。 可全用兽筋是不可能的,他们如今就生存在这山里,自然当明白涸泽而渔的道理。 若是将动物都杀光,日后只怕饿死的也是他们。 要是有个铁矿就好了,他倒是能想想办法让铁匠们打出铁丝来。 “只可惜……我们没有铁,这东西咱们无法大量研制,否则,定能战无不胜。” “铁……” 顾砚也抬眼看了看天幕,道:“上个月我便已经派人出去寻铁矿了,可惜至今未有消息传回。” 江霁闻言,也只能叹口气,安慰道:“那便先练身手,只要排兵布阵恰当,以少胜多也不是不可能。” “铁?” 原本倒在一旁休息的王丛突然翻身跳起来,鬼鬼祟祟地凑到江霁面前:“江头,俺知道哪里有铁……” 江霁嫌弃地往后仰了仰,冷斥道:“坐直了,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好好说话!” 王丛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了几分腆笑:“俺们以前做山匪时,见过铁矿石,俺们还搬回了好几颗放在寨子的库房里,只可惜俺们不会炼铁,这玩意就一直在寨中摆着当石头了!” 江霁与顾砚互相对视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抹幽光。 “你识得铁矿?” 王丛挠了挠后脑勺,嬉皮笑脸道:“不认识!” 见江霁当即就要伸手敲他的脑壳,他连忙开口解释道:“可俺们寨主……秦世林认识啊!他说那红黑色的石头疙瘩就是铁矿!” 江霁看向顾砚:“赤铁矿倒确实是红黑色,秦世林如今正在北境买皮子呢,估摸着要回来还得有半月的功夫,你看……咱们要不先去探探?” “不用这么麻烦,江头,我带你们去俺们库房,瞅瞅不就知道了。” 江霁一拍脑壳,脸上露出了几分懊恼:“累迷糊了这是!” 第174章 江宁珂,你好的很! 是夜,月明星稀,微风徐徐。 书房的桌案上摆放着几颗歪七扭八的红黑色石头,江宁珂与江霁围着嘀咕了半晌,才肯定道:“这就是赤铁矿!” 有了铁矿,他们就可以做很多东西了! 江宁珂兴奋地回头问道:“这铁矿从何而来,说不得还未被朝廷发现呢!” 顾砚眼眸半抬,清冷的眸子看向王丛,示意他回话。 王丛连忙道:“就在岳州南麓的山上,当时寨主带着俺和弟兄们途经此处,恰好发现了矿脉,当时并未听说官府有动静。” “岳州?离我们并不是很远。”江宁珂眸中亮出喜色,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那边有铁矿,为何官府至今未有人接手?” 顾砚道:“岳州南麓,同白溪村后的武雪山脉一般,水、盗匪横行,当地官府不敢管,自然无人发现山中有铁。” 江宁珂在厅内踱步一圈:“那我们若是想要拿下铁矿,岂不是还得与那帮匪徒对上?” 顾砚道:“岳州南麓西临云梦湖,易守难攻,这些匪徒占据多年,早已熟悉了地盘,我们若是走水路正面迎击,只怕不好对付。” 水路……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江宁珂蹙眉坐下,低眉沉思。 顾砚转眸问向王丛:“你可知岳州南麓有多少盗匪?” “这……水匪怎么也得有个两千,山匪估摸着也不少,小的也不确定,约莫也得是两千人罢!” 江宁珂感觉头更疼了。 顾砚手中的黑云骑如今也只有四千人,天玑谷不容有失,他们必须留下一半的人守在此处。 且如今武器装备一时也跟不上,他们在朗州城中,做别的可以,可若是碰了铁矿与兵器,定会惹汪见山的怀疑。 他们的将士还皆不擅水上作战,若是直接去捅了匪窝,只怕是讨不了好。 可若是拿不下这座铁矿,他们有再多的想法、再多的发明也无济于事,只怕届时汪见山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并非郡王而是逃犯,便要指挥大军来抢夺他们的盐矿了。 到那时,他们的天玑谷将迎来一场劫难! 照这么看,唯有想办法拿下这个匪窝,才是目前最适合他们、也最保险的办法。 江宁珂抬起水汪汪的杏眸,在顾砚与江霁的脸上过了一圈,指望着他们能提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顾砚立刻开口:“我带人由南向北偷袭,直接放火烧山,不过此法有些残忍,虽说可引西面湖水灭火,但……” 江宁珂苦着脸,骚年,你未免也太粗暴了些罢! 这个意见显然是不被采纳的,如今南边各处皆是难民,他们之前吃过山火的苦,知晓在山上无处可逃时的绝望,自然是不会再重蹈覆辙,让无辜的人也经受一场。 江霁沉眉敛目,细思片刻,才道:“不若派细作渗入山匪内部,从内击破?” 这个方法倒是迂回,可匪徒凶残,若是细作被发现,定难免一场不必要的伤亡。 江宁珂在屋内踱步了几圈,突然抬眼道:“若是我们兵分三路,一路人马将他们引至云梦湖,其余两路人马各自南北包抄,如何?” 江霁与顾砚同时转目看向她,目光灼灼。 “咳。” 江宁珂被看得有些发窘,轻咳一声:“这个……有什么漏洞吗?” “没有。”顾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此法倒是可行,不过我们用什么引他们下山?” 江霁接话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若用银钱诱之?” “如今恰逢乱世,天灾连连,岳州临水,自然更是冷上三分,他们窝在此处,如今最缺的当是粮食与布匹。”江宁珂眸色沉沉,陷入思索。 顾砚点头赞同:“若是他们得知有一批行商运粮经由云梦湖前往沔州,这些人必然会生出抢夺之心。” 江宁珂又摇了摇头:“即便是如此,我们没有水师,如何与水匪作战?咱们能出手的也不过四千人,匪寇们熟悉地形,定会设下埋伏,我们招架不住。” 山中必须要留下两千黑云骑,以保住他们的后路。 能下山作战的,只有两千黑云骑与两千盐工,这批盐工还是江霁刚训练出来的,若说战斗力,定然是与黑云骑不能比的。” 江宁珂蹙眉沉思,若是不能指望战斗力,那他们就必须在别的地方出奇制胜。 排兵布阵她不懂,武器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江霁见二人都蹙着眉一脸凝重,便起身安慰道:“莫急,上次收到你们的信,我便已经在山脚下安排将士们造船,并且安排他们在江边挖了一处水湾,用以练水下闭气的功夫。” “不若明日,我们先去看看他们的训练情况,再做安排。” 江宁珂点点头:“爹说的是,水师、船、武器咱们都得准备充分,才能去攻打山寨。” 方才她的脑中已经闪过了一个杀伤力不小的武器,且不需要用到铁,只需要她做出玻璃与酒精便可。 这个东西名唤莫洛托夫鸡尾酒,是前世二战中着名的土制燃烧弹。 既然他们水师不行,那边用远攻,有了燃烧弹,她们此次即便是只出两千人,也无需再惧那些水匪。 王朗前两日来信,已经找到了煤矿,如今只需待他派人运回,她便可着手开始炼制玻璃。 至于酒精,明日她便可交由莫老及其徒弟们代为炼制。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行了,天色不早,快去休息,明日我们再细细研究一番。” 江霁打头往外走去,顾砚跟到门口又驻足等待江宁珂。 江宁珂微微笑了笑,抬步与他并行,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修长的手,就被他立刻握在掌心悄悄捏了捏。 “你俩走这么慢作甚?”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煞风景的男中音。 温软的小手瞬间便从掌心溜走,女子一下越过他身侧,快步跟上前面的身影,还用甜美的嗓音撒着娇:“老江,明天我想吃老爹牌水饺!我最喜欢吃你包的饺子馅儿啦!” 顾砚黑着脸看着那对父女谈笑风生越走越远,暗暗磨了磨牙,凤眸微微眯起,闪着一丝名为嫉妒与不痛快的情绪。 “江宁珂,你好的很!” 第175章 女子的觉醒 接下来几日,顾砚与江霁皆一头扎入了训练水师与造船大业,可谓是废寝忘食,忙得不可开交。 江宁珂不懂这些,便去实验室指导乌黎与莫老二人如何提炼酒精。 待一番操作演示完毕,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自己面前这两个医术高绝的大夫。 “接下来咱们天玑谷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如同今日这样制药的琐事也不少,只凭着咱们几个,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成事。” “乌黎,先前我同你说办一个医学院的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乌黎当即表明态度:“夫人,医学院已经由董信带人建好了,就在河对面。至于学徒药童,我倒是发现了几个可造之材,不日便可开始教学。” 很好。 江宁珂点点头,转眸看向莫老:“莫老若是人手不足,也可在我们山中挑几个伶俐的药童来使唤一二。” “放心。” 莫老点点头,他人老成精,早就知道自己被弄上山来,对方的意图便是在此。 他倒也不是什么藏私之人,若是能救下更多的人,他多传传衣钵也是件好事。 “小友,那老夫便在此招收几个学徒罢。” 江宁珂的笑容加深了几分:“那就有劳二位了。” “许期,你现在便去寻周氏,让她召集谷内中人好好宣传一番,若是还有愿意学医的,便来报名。记住,不限身份,不论男女,只要诚心。” “是。” 江宁珂又指点他们操作了一番提炼的步骤,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实验室。 接下来的每一日,她都是在训练场、实验室、家中三点一线,忙得不亦乐乎。 女兵的训练在她的指点下也突飞猛进,虽说不能马上以一敌百、上场杀敌,至少也一改先前的花拳绣腿,能同寻常的壮汉交手而不落下风。 江宁珂笃定,若是能再搭配上手中的弩箭,出其不意之下,她们定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见着夫人都带着女子们一起训练了,山上的妇人们对此事的看法也淡了些,不敢在私下里议论这些女子的不是。 她们反倒是在看见女兵们穿着软甲,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旁试发弩箭,赢得围观群众的连连喝彩时,心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些许波澜。 这几夜,不少妇人的梦中都出现了自己英姿勃发,号令天下的模样。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而此次关于莫老招收学徒的消息更是如一阵强势的风般刮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尤其是江宁珂强调的“不限身份,不论男女”,在这几日里,真正地引发了天玑谷内的第一次事关女子的热议。 上次她虽然说不论男女,皆可来学医,但是营地中并未有此先例,除了江宁珂,别的妇人们要么在后厨帮手、香皂厂工作,要么便是种地种菜,埋头苦干。 学医? 这等抛头露面的大事,是她们根本不曾考虑过的。 但这次显然不一样了。 有那些出格的女兵在前头做了先例,而自家男人最近训练回来后也会诚心实意地对着她们夸上几句:“原来女子并不弱,先前是我小看你们了。” 得到如此称赞,妇人们心中欢喜艳羡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酸涩。 这些女兵能行,难道她们自己就不行么? 当自由的号角吹响,思想的镣铐便会迎刃而解,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家的,我能不能……也去学学制药?” “娘,妞妞也想学医……妞妞想像乌黎伯伯一样,治病救人。” 就连当天顾砚回到小院,也见到了早早等在一旁的顾无忧。 他挑了挑眉,结果妹妹递来的竹筒水杯,轻啜一口:“说罢。” 顾无忧吭吭哧哧,揪着衣角憋了半晌,才声音低如蚊呐:“阿兄,我也想学医……” 顾砚手中动作一顿,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拒绝道:“不可。” 果然如此,她就知道阿兄不会同意。 顾无忧眸中迅速爬上了失落:“为什么?” 顾砚张了张唇,想说她是姑娘家,行医难免要接近外男,女子容易吃亏。 可话到唇边,见到小姑娘眸中的泪花,又下意识地止住了。 “阿兄只想让你好好的活着,行医太苦,不适合你。” 半晌,他也只找到了一个理由,却有些苍白无力。 “阿兄,无忧不怕苦,无忧就是想学医!” 顾砚却始终拧着眉拒绝道:“总之,你不能去。” 顾无忧强忍着胸中的委屈,眼眶通红地往楼上跑去:“我、我去寻嫂嫂!嫂嫂一定会帮我的!” “……” 顾砚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妹妹突然会这般叛逆,也不免怔愣在原地,半晌才追了上去。 不过是上下两层楼的距离,顾无忧凭着满心的愤慨,一鼓作气地蹬蹬蹬上了楼,待顾砚追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扑倒在江宁珂的怀里委屈得直掉眼泪了。 “无忧,莫要闹了,快跟我下去。” 顾砚有些不敢看江宁珂,拧着眉想将妹妹带下楼。 可惜顾无忧难得的倔劲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动。 “我不!阿兄,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了!” 江宁珂原本正在书桌前忙碌,冷不丁被满脸泪痕的顾无忧冲进来抱了个满怀,又见到顾砚满脸严肃地走进来,二人之间那个别扭劲,让她不免有些失笑。 “怎么了这是?” 她连忙掏出一块帕子给无忧擦了擦泪,起身拉着她坐下,笑道:“你阿兄如何欺负你了,竟哭成了小花猫!” “跟我回去。” 顾砚依旧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抿着唇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 他生气的时候,眉头微微拧起,一双凤目陡然生出了几分凌厉,让人瞧着心生畏惧。 顾无忧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跑到嫂嫂这里,已然惹了阿兄不快,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 可她缩了缩脖子,抱着江宁珂更加不敢撒手了。 “嫂嫂,我想学医,你先前答应过我,会帮我说话的……” 被小姑娘抱着胳膊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江宁珂被缠得晕头转向,连忙点头肯定道:“对,我答应过,你先等等,我劝劝你阿兄。” “阿珂。”顾砚蹙着眉,显然脸上并不赞同。 第176章 变坏的阿珂,要接受惩罚。 江宁珂站起身来,对着无忧轻声安慰道:“莫要哭了,你先回去,我好好劝劝你阿兄。” “嫂嫂,那、那你多保重!” 无忧瘪瘪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顾砚,悄悄哼了一声,一扭头就跑了。 江宁珂不由一阵失笑,见男子也紧紧抿着唇,一脸不快,便问道:“你不让她学医术,可是看不起女子?” “当然不是。* 顾砚坐下身来,眉头紧蹙:“无忧性格单纯,易受人蒙骗,如今乃是乱世,若她学了医术,日后恐会被歹人欺辱。” 男子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神色清冷又严肃,似有无尽苦恼。 江宁珂却有着不同的意见:“你也知道如今是乱世,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她身侧,不若趁着现在尚算太平,让她学一些自保的本事。” “便是才五岁的阿奕,也是跟着大家日日在演武场上训练的,你何曾见我爹娘束着他?” 见顾砚神色有些动摇,江宁珂又补了一句:“无忧先前同我说过,她想学医,是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她也想保护你这个兄长。” 顾砚神色怔忡,想到胞妹方才满含委屈的模样,目光逐渐变得柔软,染上了几分痛楚。 良久,他才叹了一句:“阿珂,学医于无忧而言,实非善事。” 江宁珂抬眸直视他,挑眉问道:“是因为男女有别?” 见对方不说话,江宁珂便有些恼了:“若是这么想,那这世上的女子生了病,当找何人来看?若是男大夫,岂非失了清白?我还让不少男大夫看过呢……” “阿珂!” 顾砚的眉宇拧得更紧了:“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叔援嫂溺,这世间之事本就该学会变通。若是我生了病,难道要因对方是男大夫而避忌,最终生生给病死么?” 竟是一语破的,直切要害。 顾砚额上渗出几滴汗珠,彻底无言以对,他本就不是巧言善辩之人。 此时心爱的女子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拿自身性命来说事,让他如何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于此事。 江宁珂坐回桌案前,平静道:“不如让无忧同莫老学医,待她业成,便让她专为女子看病,亦或是在医学院中当夫子,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当然,这只是她暂时安抚顾砚的措辞,至于无忧日后想做什么,想救什么人,那当然都得她自己说了算。 顾砚抿了抿唇,也只能服了软,嗟叹道:“你说得有理,那便这么办罢!” 江宁珂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又撇了撇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古董!你是不是同徐牧先前一样,早就对我心存不满了?” 顾砚抬眸看向她,凤眸中闪着明晃晃的惊愕之色:“你怎会这般想?” “无忧学医便是不合适,那我还日日在外行商呢,还在训练场上训练呢,这岂不是正应了你心中所想的男女有别?” 看着女子那张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口中吐出的话语更是犀利无比,顾砚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会那般想你?” 见江宁珂只看着他不说话,那双杏眸中满是怀疑之色,顾砚连忙举手道:“我发誓,若是我心中对阿珂有半分不满,便叫我五雷……” 唇角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掩住,女子突然狡黠一笑,朝他扮了个生动的鬼脸。 “好啦,我逗你玩儿的!” 虽说她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可他们全家都穿越了啊!有的事情还是敬而远之罢,发誓什么的,还是算了。 相处两月余,她又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意。顾砚只是因着那场变故,在无忧面前突然成了亦父亦兄的角色,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 顾砚定定地看着江宁珂面上突然露出的没心没肺的笑容,眸色渐渐暗了几分,他突然伸手掐住女子的面颊,往两边扯了扯。 清冷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暗哑:“阿珂学坏了呢。” 江宁珂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掐了个正着,小脸硬生生被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她不由气急败坏地嚷道:“顾砚!” 因着怕动静太大引来楼下的父母,她只敢小声地呵斥对方,却不想这两个字听在男子的耳中只有满满的娇俏。 如同隔靴搔痒,渐渐勾起了心底的欲念。 也许是今日的霞光正好,也许是山林间草木的清香正盛,男子的神色渐渐染上了深沉,垂眸看向犹在恼怒中的女子,眸光一点一点地辗转过她的杏眸、鼻子、再到唇瓣,有如实质。 “变坏的阿珂,要接受惩罚。” 夕阳烧红了大半片天空,璀璨的霞光透过窗棂斜斜印在二人身上,远远看去,就如一幅绮丽的画卷般,安宁美好。 江宁珂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 不知何时,那双掐在她脸上的大掌已经松开了力道,变成轻轻地捧着她的面颊,男子突然慢慢朝她俯身而来。 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对方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神情,一双凤眸更是潋滟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轻轻闭上了眼,微微扬起脸,迎合向对方的唇瓣。 触及到那片意料中的柔软之前,她听到了对方含糊得有些沙哑的嗓音:“阿珂,我心悦你。” 随即气息交缠,温柔缱绻。 耳边犹如烟花绽放,分明只是短短的六个字,江宁珂却觉得耳后一阵酥麻,直冲脑门。 原来,情话有时候可以说得如此动听。 这是一个十分轻柔的吻,在唇齿交缠之间,二人却能感受到来自对方心头的珍惜与爱怜。 江宁珂仰着头,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似飞舞的蝶翼般带着点点的灵动,径直点入顾砚的心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夕阳洒下的橘红色晚霞轻柔地覆在交颈相拥的二人身上,在地面投下了暖黄色的暗影。 晚风轻轻拂过桌案上的一豆烛火,火光泠泠,似乎也在流转着二人之间细碎缱绻的爱恋。 第177章 炼出玻璃 次日一早,顾砚与江霁便早早地去了山下训练水师。 江宁珂刚用完早膳,便有将士来报,王朗已经派人从云州运回了些许煤石,请她过去看看。 “真的?到哪了?”她立刻撂下勺子,取过帕子擦了擦嘴。 “夫人,那些东西已经运过桥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看看。” 江宁珂当即站起身来,心中满是期待与兴奋。 待亲眼见到一筐筐的墨色煤石被运进营地时,她只觉得这一路滚落在地上的细碎煤渣,都成了世间最眩目的色彩。 江宁珂的唇角瞬间便高高扬起,眸中笑意璀璨:“这真是太好了!” 有了煤,她们冬日不仅取暖更加简便,还可以提升窑炉的炼制温度,无论是接下来要炼的玻璃还是日后用焦炭炼钢,煤石都是必不可少之物! 她必须加快进程,将玻璃先制出来。 如今虽是才金秋十月,天气却早已忽冷忽热,而他们种植在梯田上的幼苗才刚刚长成。 她刚回山时,种田小能手赵右林便来寻过她,满脸的忧心忡忡。 连日的暴雨与低温已经让刚种下的幼苗都有些受不住了,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他们这些日子的功夫都将白费。 好在一筹莫展之时,天气又稍稍放晴了些,才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 若是她今日能成功制出玻璃,那她们便能制出玻璃窗子、玻璃大棚……待日后时机合适,她还能借此大赚一笔。 而制造玻璃所需的木材、石英砂、石灰岩、黏土等许多原料,他们的天玑谷中应有尽有。 便只在他们后山的溶洞中搜寻,也能轻易地获得这些东西,根本无需再操心。 这里头较复杂的其实只是纯碱和硼酸。 但也只是多了几道工序而已,先前她在朗州城时便已经有意识地派人去搜罗这些东西,例如硼砂就可以在药房中买到。 有了这些原材料,她再想弄点玻璃,简直不要太简单…… 想到就做。 “许期,你在门口帮我看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搅我。” 江宁珂匆匆交代了许期几句,便一头扎入了吹玻璃大业。 与此同时,天玑谷南面的山脚下,江霁负手站在滚滚长河边,看着一群在水中沉沉浮浮的身影,神色满意。 “你麾下这批人确实悟性不错,若是能练上一两年,便是出海作战也不惧。”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置信。 短短几日,这群人便从旱鸭子变成了浪里小白龙,尤其是董信,在水下闭气的功夫竟能长达一炷香之久。 真是天生的水上将才! “岳父过誉了。” 虽是这么说,但是顾砚在转眸看向这群将士时,眉宇间还是拢上了一股傲然。 二人边交谈着对策边走回山上,便听得许期禀报江宁珂已经在窑炉内整整一日未出了,甚至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我去寻她!” 江霁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砚便眉头一拧,快速朝窑炉的方向走去。 江霁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些许狐疑,想到自家闺女还没吃饭,也来不及多想,很快板着脸跟了上去。 才走至门口,二人便见满脸漆黑的江宁珂夹着个什么东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们时更是兴高采烈,直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贝齿。 “阿砚!爹,我成功炼出玻璃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乌漆的脸上显得格外璀璨动人,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形象,犹自兴奋地将一个透明的玻片置在桌上。 “你们快看!” 江霁本想好好教训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如此不顾身体地废寝忘食。却在看见玻片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当即便将玻片对着天空看了看,惊声道:“玻璃!这是玻璃啊!你竟真的炼出来了!哎呀,这可是太好了!我闺女怎么这么能干!” 江宁珂顿时笑开了花,满脸得意:“可不是嘛!” “我失败了好几次呢,眉毛都差点被烧光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日后就是有玻璃的人啦!” 顾砚的眸光从女子的眉毛上扫过,见那上头满是黑灰,十分狼狈又滑稽,无奈地叹声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他将人拉至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用帕子拧了水,细细地为她擦拭着眉眼。 江宁珂也十分乖巧地仰着脸配合他,二人一坐一站,凑得有些近,看起来却分外和谐。 江霁稍微冷静了一些,冷不丁转头瞥见这一幕,顿时眸子一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二人之间的端倪。 顾砚早就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那股灼热的视线,他眉宇轻轻一扬,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正巧挡住了江宁珂的视线。 “脸抬高些,这里还有些黑灰。” 清冷的嗓音中透出了些许柔和,江宁珂不疑有他,不仅对他的伺候受用得很,还闭着眼享受上了。 顾砚手中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直到女子的面颊终于不再脏污,他才适时地收回了手。 回身直直迎向江霁的打量,一双凤眸中露出的含义只有二人心中知晓。 犹在兴奋中的江宁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掉马,她起身接过江霁手中的玻璃片,在阳光下晃出五彩的光斑。 “爹,你知道吗,我在朗州城中拍卖的玻璃珠,一颗高达一百七十两。咱们要发财了!” 顾砚闻言,自然地将视线转向那枚玻片,讶异道:“此物是……琉璃?” 江宁珂摇摇头道:“不是琉璃,是玻璃。这是我用土和沙子做的,与琉璃不同,成本极低,但是透光性又极好,可以用来做许多东西。”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了它,我可以大量制造一些颇具杀伤力的武器!” 江霁一愣,顿时也顾不上审视顾砚了,连忙追问道:“什么武器?” “爹,莫托洛夫鸡尾酒,你觉得怎么样?” 燃烧弹? 江霁一合掌,喜道:“太好了!正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酒……要如何制敌?”顾砚适时表示疑惑。 江宁珂神秘一笑,对顾砚眨眨眼,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当时被困在悬崖下面,我让你扔的那两个瓶子吗?” 第178章 部署安排,攻打匪寨 当时她是直接用火柴与纱布引燃酒精瓶,再投掷到瀑布外头引爆,才发出声响通知了下面搜寻他们的人。 而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制法便是这个原理。 只要在玻璃瓶中装上易燃液体,再将瓶口堵住,用布条引火后快速把瓶子投掷出去,瓶身撞到目标之后便会迅速炸裂,易燃液体流出,目标瞬间被点燃。 届时这些水匪便只能跳入水中自救,他们只需在船只与岸上布下防御,便可轻松解决这些人。 顾砚回忆片刻,眸中很快便有了明悟:“你是说……远攻?” 江宁珂打了个响指:“对!既然我们的将士们不擅水上作战,那我们便扬长避短,索性离他们远些。” “我们只需将人引至湖中心,再投掷土制燃烧弹,最后趁乱围剿落入水中的人,这些水匪便不成气候,虽说在水上用火攻有些浪费,但却能为我们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如今他们手中的每一个将士,都弥足珍贵。 顾砚思索片刻,点头道:“此法可行。” 江霁来了精神,在石桌旁坐了下来:“那咱们好好研究研究作战计划。” 首先得乔装成两支过路的大商队,一支走陆路,一支水路,粮食与布匹也必须真刀真枪地带上一些,铺在明面上引诱山匪。 其次得先派探子将路线一一探查清楚,以免遭到对方偷袭。 最后,谁领兵去,带多少人,都得好好合计合计。 他们手中可用的兵士还是太少了。 江宁珂心中焦虑,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开口道:“王丛他们去过岳州,对那处地形熟悉,且曾经也是山匪,此番不若让他先带几个人去探查路线?” 岳州南麓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山,而是一个根系极广,有着连绵不绝、大大小小山头的山脉。 那里头囤聚着的山匪、水匪之流也不是只有一家。根据王丛所说,天狼寨乃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窝山匪,足有三千匪徒。 只要他们成功端了这个匪窝,剩下的那些小山头,便会如鸟兽般,不足为惧。 顾砚颔首同意,也点明道:“这群盐工本是俘虏,忠心不足,不若许以重利,若是顺利拿下天狼寨,便按各人出的力施以重赏。” “你说得对,是该如此!”江宁珂赞同道。 顾砚也不耽搁,直接让人唤来了于海与董信,部署道:“董信,届时你同于海带两千水师在云梦设伏,务必清剿其中水匪。”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激动领命:“是!” 太久了! 他们终于可以再次上场杀敌来了! 虽说此番对上的不再是北戎人,但这些匪寇平日里霍乱周围城池,扰得百姓不得安生,杀一批也能让他们稍稍过瘾! “我同他们一起去罢!” 江宁珂也有些激动,一来她是想亲眼看看古代战场是什么模样,二来也是有些不放心燃烧弹的效用,想着若是有突发情况,她还能想想办法。 却不想此话一出,身侧的两个男人同时开口拒绝道:“不行!!!”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 江宁珂:“……” “我去。”江霁冷冷看了自家闺女一眼,淡声道:“你得老实守着咱们家,保护你娘和你弟弟。” 江宁珂:“……” 好啊老江,敢情在这里等她呢! “爹,你肋骨受伤才俩月呢,还是多养养!我去。” “你想看你娘食不下咽,那你就去罢。” 江霁索性无赖地往石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宁珂,满脸胜券在握。 江宁珂:“……” 好的,算你狠! “战场凶险,你们俩都不必去。” 顾砚没理会父女二人的暗中交锋,直接开口阻断了二人的畅想。 “我……” 江霁明显有些回不过神,还想开口再争取一番,却被顾砚摇头打断。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江霁面前露出了强势的一面:“岳父,不论是您去还是阿珂去,想必岳母都会食难下咽。况且……” 他转目看了江宁珂一眼,漆黑的凤眸露出几许缱绻,意有所指道:“只有你们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心跳陡然变得有些快。 江宁姐下意识地抿了唇,也不知为何,分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听在她耳中却变得分外撩人。 “那……那我们便在这里等你回来。” 鬼使神差地,她便服了软,不想再让他为此事烦扰。 江霁一脸牙疼地看着面前这俩人,快速转话道:“不去就不去罢,谁稀罕呐!闺女,这玻璃瓶你能制出多少,需要多长时间?” 江宁珂闻言,连忙站起身道:“姑且需要三日罢,我现在就去寻那些匠人。有一个是一个,全都一起干,三日功夫应是足够了。” 她此时十分庆幸之前便安排了吴双去寻摸匠人,如今天玑谷内的铁匠木匠也有十数个,倒是不太紧缺。 话罢,她便兴致勃勃地转身朝门口走去,却瞬间被顾砚拉住了手腕。 “这些事都不急,先去用饭。你一整日都在窑炉里研制这东西,肚子不饿?” 男子嗓音淡淡,眼睫往下轻轻扫了一眼她干瘪的小腹,那股钳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十分强硬,大有她不听话他便不松手的意思。 江宁珂悄悄瞥了一眼还在研究玻璃的江霁一眼,试图挣扎:“不用,我还不饿……咕噜噜……” 江宁珂:“……” 她脚步极其自然地转了个弯,往屋内走去:“我虽然还不至于饿死,但是吃点饭倒是也不耽误什么,呵呵……” 顾砚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注视着女子鲜活的背影,神色逐渐变得柔和。 江霁咂咂嘴,只觉得没眼看。 他放下了一直手中假模假样在眼前端详的玻璃片,跟着抬步往屋内走去。 走了两步,见顾砚还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他闺女的背影,他又忍不住别扭地冷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不饿?” 顾砚定了定神,唇角抿出一抹笑意,连忙抬步跟上岳父,嗓音平和:“饿。” …… 月落乌啼,晨钟暮鼓。 天玑谷内忙忙碌碌,毫不停歇地忙乱了三日,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出征。 第179章 我会想你的 此行共计四千人,未免人多眼杂,被荆朗二地的军士发现端倪,顾砚便决定趁着夜色走水路出发。 江风阵阵,月色惶惶。 滚滚长河边,满满当当站着一群人。 董信在前方带队,率先领着一众将士将粮草、武器等物搬运上船。顾砚则落在后面,细细叮嘱着江宁珂关于天玑谷的布防以及若是遇到攻打时的应对之法。 江宁珂好脾气地站在一旁认真听着,朝他展颜一笑:“你就放心,这里不用你担心,有我和我爹在呢,定能将天玑谷守得牢牢的。” 女子展笑时,面颊上的两点笑涡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诱人窥探。 左右都是人,顾砚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心思,只悄悄攥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 江宁珂的耳根微微红了起来,悄悄瞥了一眼左右,见没人关注着她们这里,便回手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男子的眸中顿时露出了几分不可窥探的幽深来,他微启薄唇,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 “动作小心着点,可莫要撞碎了。” 二人侧眸看去,见黑云骑的将士们正往船上搬运着箱子。 一瓶瓶的土制燃烧弹在木箱中用杂草铺垫隔开,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江霁则跟在一旁,满脸凝重地叮嘱着:“大家一切小心,牢记我教你们的投掷要领,出手时千万莫要慌乱。” “是!” “还有,若是燃烧弹不小心炸到自己了,一定要第一时间跳水里,溺水的急救法子记不记得?” “记得!江头儿,您就放心等着我们回来!” “就是就是,我们办事,您放一百个心!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们抬抬腿就解决了!” 重重火光下,燃烧着的火把映在一张张年轻又坚定的脸上,摇曳着蓬勃的生命力。 江霁顿时摇头失笑,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待将士们都登上了船,顾砚也转身看向江宁珂,再次叮嘱道: “若是遇到难以应对的敌袭,你便将一切交给樊越,带着大家先避至皇陵,可记得了?” 江宁珂笑眯眯地点点头:“你放心罢,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砚再次定定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走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江宁珂的心头瞬间一紧。 她抬眸回视他的眼:“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顾砚点点头,抬步上了船。 江风阵阵,大船渐渐驶离众人的视线,融入到无边的夜色中。 直到一切都看不清,江霁才伸手拍了拍闺女的肩:“走,时间还早,回去睡一觉。” 江宁珂收回留恋的目光,有气无力地扶着老爸的胳膊:“走,接下来咱们还有得忙呢!” 能不能拿下铁矿制造武器,就看此举了。 凤凰山位于云梦湖与岳州城的交界之处,此处重岩叠嶂,山明水秀。 只可惜,里头藏着一窝又一窝的匪寇。 其中最大的匪窝便是天狼寨,天狼寨位于鹅子岭。比起其他的小山头,寨中的匪徒明显更加凶残与冷酷,在凤凰山的地界内,可以说是无人敢来捋其虎须。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王丛带着人在山脚下鬼鬼祟祟地转了整整两日,终于将鹅子岭的大路小路都摸了个清楚。 事情虽然完成得十分顺利,可他的心中却始终有些不安,这一路上不仅没有任何劫路之事发生,甚至连山匪的影子都没看见半个。 这让他更加惊疑不定。 “队长,前头咱们跟着寨主经过这座山头时,这里头分明乱糟糟的全是山匪,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干净?” 很显然,不止是王丛一人觉得不对劲,曾经都是山匪的身份,弟兄们自然是有些警觉性在的。 “而且……俺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咱。” 王丛的眼睛扫了扫四周,突然在一片树丛后顿了顿,惊道:“不好,咱们暴露了,快走!” 话音未落,四周的林间树上便瞬间冒出了数十个人影,齐齐朝他们攻来。 王丛立即举起手中长刀,大喝一声:“迎敌!” 双方顿时战作一团,喊杀声连天。 好在对方的人数也不多,凭借着这段时日江霁教他们的搏击术,两拨人马倒也打得难舍难分,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王丛越与他们对打,心中的那抹怪异感就越重。他总觉得,对方的路数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方的头目显然也对他的身手感到惊叹,边打边逼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作甚?” “好汉,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有话好说,还请让你们的人停手。” 那头目却是冷笑了两声,手中横刀横劈而下:“还不老实!在我们山脚下鬼鬼祟祟转了两日,也叫路过?” 王丛心中一惊,原来他们的小动作早就已经在对方的眼皮底下,看来此番的目的只怕难成。 他连忙举刀往上用力一推,使出全力将他给挡了回去,脸色却也憋得通红。 到底不是长期训练出来的兵士,无论是力量还是体力,王丛此时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好在江霁平日里对他们要求极高,这才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我们只是迷了路,若有冒犯,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我们这就走!” 江头儿说了,若是事有不对,一定保命要紧。 他必须快些脱身,去寻主上报信! 他已经想起来了,这些人的身手,分明同黑云骑的弟兄们同出一路,只怕这些人也出自某个军中,兴许此处的铁矿已经被官府收缴了。 他手腕一转,做了个假动作,挥刀向对方的下盘砍去,趁着对方转身避让之际,朝四周喝道:“快撤——” 不想才跑了两步,便听得身后一阵风声,随即便是太阳穴一痛,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雾之中。 昏迷之前,他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带回去,好好审问。” “是,军师。” …… 第180章 事情有变 夜风阵阵,几艘大船行驶在黑峻峻的云梦湖上,如同生在巨兽身上的眼,在夜幕中泛着阴森诡谲。 船上的火光燃得正旺,可以看见甲板上堆得有小山高的粮食布匹,还有一群醉醺醺的大汉正在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在大船看不到的隐秘死角里,有几道鬼祟的身影从湖面上浮出头来,抖了抖脸上的水珠。 夜色中,他们个个都衣发湿透,还往下直淌着水,面色凶神恶煞的,就如同传说中的水鬼一般。 “老子打探清楚了,是条大鱼!那上头飘来的酒香就是隔着十里地老子都能闻见,一句话,抢不抢?” “当然抢!你先悄悄跟着,我回去叫人。”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爬上停靠在湖边的一条小船上,拿着桨就往黑暗中划去。 剩下的两个水匪趴在木船上悄悄地跟着大船,口中犹在嘀嘀咕咕:“啧!这几艘船加起来得有千余人,这一票干下来,怎么也够让咱歇上几个月了!” “可不是!老子都多久没吃肉了!可馋死老子了!” 另一道粗哑的嗓音接话道:“若不是前月天狼寨来了那波人,咱们能落到如今这个境地么?一群天杀的狗贼,抢了咱的地盘,还不让咱们抢东西,我呸!早晚有一日,他们要饿死在里头!” 船舱内,顾砚动了动耳朵,眸光透过漆黑的湖面直直看向后面的巍峨雄山,神色现出几分凝重。 “天狼寨只怕有变。” 本是满脸带笑的董信顿时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于海此时应是快到凤凰山了。主上,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他们的船还在湖中心,若是真的有什么变故,便是想去救援也赶不及了。 “加快船速,速战速决。” “是。” 董信匆匆领命,转身疾步退下。 而此时的天狼寨中,正是一片灯火通明。 伴随着院中的一声声鞭响与不间断的惨嚎,吴观斜斜歪在虎皮座椅上,幽暗的眼眸微微眯起,扫向门口进来的汉子。 “可查清了身份?” 站在门边的王勉顿时汗颜:“军师,这些人已经挨了近五十鞭了,愣是一个字不改,只说自己是行商,是被派过来先行过来探路的。” “哼!” 吴观冷笑一声,抖抖袖子站起身来:“倒是硬气得很!” 王勉咽了咽口水,说道:“方才我同那个领头的汉子交手,发觉此人身法虽然有些诡异,动作却异常灵敏,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 “军师,您说会不会……是朝廷有意剿匪?” “朝廷?” 吴观抬眸看向浓浓夜色,眉宇紧紧蹙起。良久,才嗤笑一声:“不可能,若是朝廷想来剿匪,又怎会在此时,还只派这几个人来!” “这群人定有什么目的。” 他舔了舔唇,露出一排森冷的牙齿:“将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养出的手下,竟这般嘴硬。” 王勉看着自家军师脸上露出的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禁抖了抖身子,猛地打了个寒噤。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了! 他们寻遍了沔州、澧州、荆州,甚至连最不可能的朗州都在前两日去打探了一番,可就是寻不到将军的半点下落,连别的黑云骑都彻底失去了踪迹! 此时军师的心中只怕早就已经疯魔了,正是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的时候,这群人正好撞了上来,真是时运不济,可怜啊! 王勉在心中同情了那些人几秒,乖乖领命来到被吊在树下鞭打的人身前,看着这人皮开肉绽的惨样,口中啧啧两声。 “将他松开,军师要见他。” 王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意识还有些迷糊。 他的身上早已布满斑斑血痕,面色也惨白得如纸一般,看起来颇有几分吊死鬼的味道。 疼! 他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伤了! 王丛皱着眉,却听得一道声音凑在他耳边说着:“兄弟,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话。若是不想死,一会便老老实实地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你定会后悔的。” 后悔么? 整整挨了五十鞭,这期间他不是没想过出卖主子。 相反,他想过很多次。 在剧痛之下,他甚至已经有好几次将话吐到喉咙口了,可是却又神使鬼差地咽了回去。 浑浑噩噩之际,他的眼前总是闪过江头儿的脸,和他每日同自己叨叨的话语。 “王丛,山匪凶残无比,你们此番探路若是有什么意外,定要以保命为主,没什么比你们的命还重要!切记,我还等你们回家呢!” “王丛,我要设立一支精英军队,日后你便担任大队长之职,你可愿意?” “王丛,背挺直了,记住,你是个军士,任何时候,脊梁都不能弯!” “你好好训练,等外头安宁了,我给你寻摸个漂亮媳妇回来,让你早日抱上大胖小子!” “诶,谢谢江头儿!” 王丛喘了几口粗气,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蓦然糊满了眼眶。 江头儿,这世间只有您对俺这么掏心掏肺,俺便是死,也绝不能出卖你的! “你们要审问……便审问,俺才不惧!俺就是……行商,有什么可……隐瞒的。” 气喘吁吁地说完这句话,王丛便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味道。 一同被绑上来受刑的其余人也是如此想法,天玑谷早就已经是他们心目中唯一的家。 那个地方有欢乐,有汗水,没有人看不起他们,在那里生活的两个月,是他们这辈子中最痛快的日子! 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的! 王勉意外地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这几人一眼,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深,对他们的头领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得是什么样的头目,才能养出这般手下,倒个个都是条汉子! 他有些不忍心地抬起手,准备吩咐手下的将士将这些人都抬进屋子里去,寨门却冷不丁被从外推了开来。 “王副将,山脚下来了一支近两千人的商队,浩浩荡荡的,看着货物不少,周围的那些山头都已经动起来了。” 第181章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王勉愕然地打量了两眼还被吊着的人,问道:“商队?去沔州的?” “是,属下亲耳听见他们说的。” 王丛动了动眼皮,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直了一瞬。 是于海他们,这该如何是好。 方才那汉子口中分明尊面前这人为“副将”,可见这些人确实是朝廷官兵。 不行,他们哪能再攻打官兵,他必须得想办法朝山下报信。 "大人,那就是我们的商队,求您放了我,您放心,我这便下山告知他们,让他们乖乖将货物孝敬给您。" “孝敬给我?” 王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放了你,你若是跑了怎么办?” 王丛立刻道:“我不去,您放我的弟兄们去也行!” 王勉心中微微一动,还是谨慎地开口问向来人:“他们有多少人?” “明面上看只有几百人,可属下探查过,散布在南北两面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得有近两千人。” “这么多?!”王勉手中动作一顿,虎眸犀利地扫向王丛,忽然伸手就是一拳,直将人给砸得当场昏厥了过去。 好一个瞒天过海,差点让他给骗了! 若他们是普通的商队,又怎会正好集结了如此多人,手下还有这等身手,这些人定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官兵! “他们的手中可有武器?作什么打扮?” “都穿着寻常棉衣,手中持着棍棒,一路懒懒散散,看起来不像是练家子。” 王勉点了点头,转身匆匆回了房内,去寻吴观商量。 如今这几个人是什么人都不重要,若他们真是来剿匪的,那他的弟兄们可都得做足准备应战。 吴观听了消息倒是十分冷静:“不论是不是朝廷剿匪,这般乔装打扮前来,显然另有所图,你们可有发现这座山中有何异样?” 敏锐如他,一听便知晓事情的不对劲。 这凤凰山中,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蹊跷。 他们到此处,虽然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鹅子岭,但从军多年的习惯,早就让他们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摸了个遍。 王勉摇头疑惑道:“军师,这座山就是石头多了点,没啥特别的。” 他一把攥住腰间的刀鞘,眉宇间露出狠厉:“要我说,猜来猜去的作甚,干脆和他们干!咱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兵的怂样,莫说两千,便是来四千也打不过咱!咱怕他作甚?” “石头……” 吴观坐在椅子上,敛目沉思。 倏而,他脑中电光火闪,立刻就猜想到了一些东西:“难道……是矿石?” 可惜如今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能让他去细细查证。 他站起身来,平静布署着:“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守住鹅子岭。对方有两千人,那你便带一千五的将士下山去看看,这里……留五百守山罢。” “等等,先让别的山头的人动手,你们先观望观望,若是他们不犯我们,就不必理会。” 将军还未寻到,他们还是莫要过分招摇树敌。 “是!” 王勉当即兴奋地抽出刀柄,出去召集将士,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了。 格老子的,他都两个月没打战了! 这浑身的骨头都快躺酥了,嘿嘿,今日就让他来好好会一会这些朝廷怂兵,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于海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他选了一处开阔平坦之地坐下,便假模假样地宣布在此休憩,闭着眼等待周围的动静。 很快,林间密密匝匝地涌出了数百个山匪,一群黑压压的人头就这么冲了出来,口中喊杀声四起。 于海唇角微微一勾,虎眸瞬间睁开。 来了! 他拎起手中铁锤,大喝一声:“山匪来截我们的货,快跟我杀了他们!” “杀——” 所有人都极其迅速地从运货的车板下面抽出自己的武器,满脸兴奋地看着迎头杀来的土匪。 仿佛接下来要进行抢劫的是他们一般。 惊得劫匪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队伍中很快站出了十几个手持弩弓的将士,他们对着几个领头的土匪搭弦上箭,只听得“嗖嗖”几声,一道道箭矢如流星一般极快地杀入流匪群中,引起阵阵血花。 这些弩弓是他们融了手中所有的残刀破锅,零零总总加起来得到的铁,才锻造出来的,拢共也没得几把,此次都带了出来。 只为能成功换得这座铁矿。 山匪们哪经历过这场面,甚至连口号都没来得及喊,便被一支迎面射来的箭矢给钉成了人串子。 不过几息的功夫,场面上便已经倒下了近百人。 而对面的那些行商,还毫发无损。 哗! 所有山匪都慌了,一个个开始乱喊乱窜,如无头苍蝇一般,轰然四散。 “快跑!是硬茬子!” 这哪是什么行商,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将,他们上当了! 于海冷冷一笑,拿起领口的哨子用力一吹。 随着哨声落下,不远处的林间立即就传来了震天的呐喊,近千个乌泱泱的人头从后头冒了出来,个个身穿甲胄威风凛凛,持刀如乌云压城般四面合拢而来,令人心魂震颤! 山匪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被围剿在圈内,顿时心脏狂跳,阵型也被冲得七零八乱。 阵势已然成功摆出,接下来再剿杀这些山匪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将士们手起刀落,很快便是满地死尸。 山匪们很快便被吓得尿了裤兜,跪在地上哭嚎着求着投降。 与此同时,隐匿在林中的王勉也变了脸色:“这是什么制的弩箭,竟有如此威力,上弦还如此简便!” 他连忙点了一个将士,匆匆吩咐:“你快将此事禀报军师!” 于海冲杀了一会,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他退出战局,择了处高地细细看了几眼,突然虎眸瞪大,他娘的还真的是不对! 这人数不对啊! 据当初王丛所说,这凤凰山中的山匪、水匪约莫都有两千余人,可他放眼看去,这里头的人数分明不过几百,别的山匪呢? 难道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还有王丛,他来到此处已然半日有余,也未见到他们的半点踪影,将军不是派了他来查看地形么? 不对。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忽地抬眼四扫周围,眉宇紧紧拧起。 面前的这些人分明都是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天狼寨的匪徒,这是怎么回事! 第182章 两头一锅端 王勉原本震惊于那群商贾手中弩弓的威力,却在看清站在高地上的壮汉的面庞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一把摁住身旁将士的手臂,语气有些发飘:“你告诉我,那个拎着大铁锤的是谁?” 小将士揉了揉眼,惊道:“是、是于副将!” 他突然顾不得隐藏自己,一下子跳了起来,口中大喊道:“是于副将!我们寻到于副将了!” 声音一出,于海立刻便敏锐地看了过来,恰好同站起身的王勉对了个正眼。 二人站在原地都有些发愣,似乎是对眼前的这副场景反应不过来。 “王勉?” “老于!” “那边还有山匪!快,弓箭手准备!” 不认识黑云骑的新晋将士们顿时大喝一声,举着刀就朝着林子后头涌去。 于海猝然回过神,连忙拿起胸口的哨子狠狠吹了三下,大喝道:“住手,都住手,是自己人!” 话罢,他便一把跃下高地,朝着对方的方向奔去,王勉也带着人马从林子后头跑了过来,一群人见了面,互相激动地撞着肩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怎么回事儿,他娘的,老子以为你们来攻寨的!都磨好刀等着了!” “哈哈哈!老子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匪窝里,成了个土匪头子?害得我们一阵好找!对了,军师呢?”于海看了看左右,疑惑道。 王勉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军师在山上,走走走,咱们山上说去!” 脚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都跟着我们的脚步啊,这山上设了不少陷阱,就是为了逮你们的。” “你们到底躲哪儿去了?老子和军师都快把这个地方翻出天了,也没找到你们的踪影!你是不知道,军师急得都想杀人了!” 说到这里,王勉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还被吊在山上的那几个人,顿时满脸尴尬地道:“完了,误伤友军了这是!” 于海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待听得王丛的遭遇,也是一阵牙疼。 “咳,赶紧的,乌黎,你先跟人上去给他治治伤。” 王勉连忙在心中默默对王丛道了一句对不住,吩咐一个将士先带乌黎赶去山上报信,这才讪讪地解释道:“我以为那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 黑夜冷月孤星,湖面上刮起了凛凛寒风。 水匪的大船无声无息地往湖中心的亮光处驶去,以为自己靠近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他们的行动都在顾砚的眼皮子底下。 湖面刮了一阵风来,顾砚突然站起身,冷冷吐出一个字:“扔。” 董信将脖子上戴着的哨子放在唇边用力一吹,哨声响彻天幕,当即便有无数星点火光朝着远处的船只投掷而去,在黑夜中划出狭长的光线。 “砰!砰!砰!” 无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忽然腾起的灼灼火焰,亮若白昼。 那些燃烧弹有的投掷在甲板上,有的刚好砸在水匪的身上,里头的酒精往外一泼,眨眼便将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水匪炸成了一个火人。 “啊——天火!是天火!” “救命啊!” 一时之间,惊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有幸运的水匪未被火焰波及的,也被飞来的流矢击中心房,顿时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他娘的,是陷阱!咱们杀过去,抢他们的船!” 眼看自己的人不过眨眼之间便死伤大半,水匪头子顿时目眦欲裂。 他大喝一声,抬手格挡下飞来的箭矢,举着刀便如泥鳅一般跃入水中,朝着大船拼命游去。 他身后的船只不过片刻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最终沉入湖底。 水匪们纷纷跳入湖中,企图用水来消灭身上的火焰,却也是手忙脚乱,只能同待宰的羔羊般,任凭流窜的箭矢穿透身体。 水匪头子带着人从湖底潜至大船边,像蚂蟥一样紧紧地贴在船底,比了个手势,示意一部分人去凿底舱。 他显然是有一些功夫在身上的,只见他一甩手中的鹰爪钩,速度极快地在绳索上借力,翻身便利索地跃上了甲板。 见到顾砚站在人群中心,当即便舞着刀朝他砍去:“好你个无耻小儿,竟敢骗老子,纳命来!” 顾砚冷嗤一声,往后斜开两步,手中长刀气势如虹,径直将他劈了个仰面朝天胸口大开,紧接着虚虚一脚踏上他的头颅,回身一个利落的劈斩,瞬间便削去了对方大半个脑袋。 他收刀站回船边,平静下令:“防守,他们要上来了。” 董信见状,连忙下令一部分将士防守在船舷四周,而他自己则带着人往底舱而去。 这种大船的底舱一般都设置有一个逃生门,若是被他们从下面打上来,容易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水中本就是水匪的天堂,他们游在大船周围,见底舱攻不下来,便甩出鹰爪钩,紧紧钩住船舷,试图攀着绳索爬上船舱,却在下一瞬就被飞速伸下来的长刀削去了脑袋。 “缴械投降,你们的头领已经死了!若是想活命,就给老子扔了刀,老实上来!” 随着话音落下,水匪头子的尸身被扔入湖中,染红了周遭的湖面。 见头领真的死了,水匪都是士气大泻。 接下来,顾砚甚至都无需出手,只看着甲板边的将士一刀一个,精准无比地收割人头。 凤凰山有匪众两千,如今他们已经俘虏了近一千人,还有不少尸体漂浮在湖中,剩余的几百喽啰便不足为惧。 投降的水匪们也被捆缚了手脚,均被关在了船舱里,由董信带着人在一旁守着。 顾砚想到天狼寨的变数,立即下令道:“加速行船,尽快靠岸。” 在大船火急火燎地往岸上驶去时,鹅子岭的天狼寨中,正是一阵鬼哭狼嚎。 第183章 起义军劫粮 “于副将!五十鞭,整整五十鞭啊!” 王丛抽抽噎噎,揪着于海的衣襟不肯撒手:“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江头儿要是知道我受了这冤枉气,定会心疼我的!” 他后悔! 他太后悔了! 早知道当时就招了,也省得受这份罪啊!如今连报仇都无门,他可太冤了! 于海嘴角抽了抽,艰难地咽着口水,眼角不断瞥向在一旁装死的王勉。 “这个……王勉也不是有意的,等你伤养好了,我再让你好好揍他一顿,成不?你先跟着乌黎去治伤,瞅瞅这一身的血,赶紧上点药!” 王丛这才愤愤地撒开手,经过王勉身边的时候,还重重地朝他哼了一声:“江头儿定会给我报仇的!” 王勉一头冷汗,待人走远了,这才心虚地问向于海:“江头儿是谁,快同我们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吴观也适时地递了一盏茶过来,脸上的关心如何也掩不住:“将军在哪,你们如今是什么状况?” …… 凤凰山的一切都已经顺利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而此时的天玑谷却是遭遇了史上最大的一次危机。 虽然只有短短月余的时间,天玑谷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砖瓦房整整齐齐地盖了起来,梯田也已经初具规模,上头种着的幼苗青翠欲滴,还有谷中的一部分田地也被种上了菜苗,连土豆都进入了第二轮播种,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截然不同于外头的兵荒马乱。 也就是这般,才引起了有心人的觊觎。 顾砚他们出发已然两日有余,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江宁珂昨夜惦念着他们,睡得比平日浅了不少,天色才刚蒙蒙亮,她便醒了。 起床伸了个懒腰,她发现窗边不知被什么动物啄出了“笃笃笃”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咕咕鸟叫,心头一动,便立即走过去打开了窗子。 眼见窗外果真是那只憨态可掬的小信鸽,也不知它到了多久,身上的毛都是冰冷的。 一双豆豆眼正趾高气扬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你终于醒了,还不快放大爷我进去! 江宁珂的面上顿时露出了两颗浅浅的梨涡,她伸手将窗子开得大一些,方便信鸽跳入暖和暖和身子,又照例给它撒了一把米,这才取出它脚下的信筒,细细看了起来。 信是顾砚那边寄过来的,上头说他已经成功解决了凤凰山的匪徒,拿下天狼寨,还寻回了流落在外的两千黑云骑,不日便可归来,让她放心。 江宁珂将信来回看了两遍,这才收回了匣子里,担忧了许久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把信鸽带走的。 她唇角微微扬起,只觉得连窗外的阴天都变得可爱了几分。 然而,就在她窝在窑炉里头教授着匠人们烧制玻璃之法时,山脚下的运粮队突然匆匆带着十几个伤员过河,兵荒马乱地回了营地。 “快去叫大夫!勇子快要不行了!” 领头的将士浑身浴血,胳膊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往外涓涓冒血,看起来颇为骇人。 可他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一把揪住要来搀扶他的将士,狠狠往回推。 那将士也骇了一跳,连忙拔腿就跑:“先将他们搬到里间安置,我这就去请莫老!” 江霁此时正巧在营地巡视,才走了两圈,就险些被从这位匆匆跑来的将士给撞了个趔趄。 “急吼吼的,怎么回事?”江霁一把扶住对方,神色带上了几分疑虑。 那将士连忙行了一礼:“江头儿,运粮队回来了,却个个都受了重伤……” 江霁连话都没听完,便匆匆松开了他,催道:“快去,把医馆的人都请过去看看。” 见人走远了,他站在原地转了一圈,醒了醒神,又叫了个人去通知江宁珂与樊越,这才匆匆赶了过去。 江宁珂赶到的时候,便见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莫老爷子正带着人在里间急救,无忧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来,眼睛红红的,显然被吓得不轻。 可她已经顾不上去安慰第一次面临如此场面的小姑娘,只将注意力移到外间那个受了轻伤的将士身上。 “江头儿,我们今晨下山送货,还未行至朗州城,便在武雪山脚下遇见了一队正在四处劫掠的起义军,那些人疯狂地打砸烧杀,口中只称‘朝廷无德,不若反之’,声势浩大得很!” 江霁眉头一跳,霍地站起身来,惊声道:“起义军?有多少人?” “约莫五千之众,里头有不少流民!” 江宁珂也震了一震,走过去追问道:“可是朝廷出了什么事?你们在城中可有打探到消息?” 那将领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惶惶然道:“属下进城后,玉堂春的陆东家便派人悄悄告诉属下,圣上已经昏厥多日,朝廷大乱了!” “属下寻暗探查证了一番,京中果真是有消息传出,一种说法是吴王谋逆,元贵妃与太傅里应外合毒害了圣上,还有一种说法则是韩王半夜带兵逼宫,忤逆不孝,气得圣上中了风。” “如今吴王已经被逼回了封地,正在召集人马,攻打洛州城。” 江宁珂吃惊地与江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危险的讯息。 自古以来,天降灾祸,帝王昏迷,藩王割据,太子不立,只需随便用一个便能造成一个王朝的衰败更替,更不用提此刻这些事情全都聚到了一起。 这个王朝,真的完了! 江宁珂咽了咽喉咙,整个人如游魂般飘了出去,找到人群中的吴双,吩咐道:“你现在便安排下去,天玑谷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外出,也不得让外人靠近我们这里,直到顾砚带人回来为止。” “是,夫人!” 吴双也知道如今谷中只有两千人,若是遇到起义军的冲击,必然损失惨重,他立刻便领命退下匆匆去安排事宜了。 樊越也站起身来,神情严肃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山口布防,绝不让那群贼子有机会攻打上来。” 江宁珂点了点头,又重新走回屋内询问一些在山下的细节。 原来是这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的运粮队在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好几次的流民围堵。 将士们虽然手腕铁血,却始终对这些被迫逃难的异乡人有着一股悲悯心肠,因此,在遇到这等围堵情况时,他们都是以驱赶为主,极少对流民下死手。 也就是这仅存的一点宽容,却惹来了祸患。 第184章 夜袭后山 有几个饿红了眼的流民怀恨在心,悄悄跑到起义军那头报信,说是有一支队伍运着大把的粮食从山下经过,引着起义军来抢他们。 若不是刚巧有白溪村的村民探到消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给他们送信,只怕他们这群人就要全军覆灭了。 说完,领头的将士便跪了下去,愧疚道:“夫人,我们此次运的粮食都被劫走了,属下有罪……” 江霁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来,训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人活着就已经是万幸,粮食没了就没了,反正咱们一时半会也不缺粮食,不要放在心上。” 江宁珂也点头道:“好好养伤要紧,钱粮乃是身外之物,不必忧心。” 那将士眼眶微红,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夫人,你们千万小心,那群起义军不知从何处得了武器,刀枪俱全,个个凶悍得很,领头的几个看着也不像是寻常的农家汉子。” 江宁珂闻言蹙紧了眉,神色凝重道:“我知晓了,你们好好养伤,莫要过度忧思。 父女二人匆匆来到山口,便见山脚下果真游荡着几个行动鬼祟的人,只是苦于山口的迷雾阻拦,只能在山下徘徊。 可若是真的有心,寻到入天玑谷的路并非难事。 “爹,你带他们重新将陷阱检查一遍,我去后山看看。” “得勒,你放心,有你爹在,就是给这些人一星期的时间,他们也攻不进来。” 江宁珂心情沉重,抬脚匆匆往后山赶去。 昨夜她睡不着,就一直在心中琢磨着如何加强天玑谷的防御工事。 天玑谷的入口防御交给老爸与樊越,她是无比放心的。但后山的悬崖处不一样,毕竟之前秦世林带着人从此处偷袭上来过。 那一片崖壁光秃秃的,若是有敌袭,只怕他们连个掩身之处都没有,最多只能避在林子里,实在太过于被动。 因此,江宁珂当即就带着人用之前烧制剩下的青砖在悬崖处搭建了一排简易的城墙,上面凸起几个垛口,便于防御。 只能说她的运气确实极好,当天夜里,将士匆匆来报后山有情况时,江宁珂便汲着鞋子匆匆跑了过去。 到了后山,只见对面的山头一阵火光,一群黑压压的人影站在那边朝着他们不断叫骂着。 “格老子的,不想死就自己乖乖交出粮食,别等老子过去杀光你们,再玩你们的女人!” “我呸!大半夜的鸡猫鬼叫,是何猪狗?啖狗屎去罢!” 江宁珂扑哧一笑,笑声在这漆黑的夜中传出去很远。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这骂战的场景十分搞笑。 只可惜,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对面似乎是骂输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过片刻便朝他们射来了密密匝匝的箭雨,好在占着地形之便,将士们在垛口的掩护下,倒是并未受伤。 “缩头乌龟!躲着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来应战!”对面又重新叫嚣了起来,张狂得很。 而将士们却没有半点回击的迹象,只如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对面,哈哈大笑。 “孙子诶,老子都不用动手,你又能奈我何?有本事你过来啊!让爷爷好好疼疼你!” 对面的人气得发狂,拿着弯弓朝他们的方向连射三箭,都毫无意外地被防御墙给挡了下来。 此番又惹得众将士一阵大笑。 江宁珂却不太笑得出来,他们制造的弩弓皆被带去攻打凤凰山了,如今谷中的将士手中只剩下一堆豁口的横刀,如果对面的人真的攻打过来,只怕他们也够呛能应付。 无忧看着对面山头上的熊熊火光,眼眶通红:“嫂嫂,阿兄何时能回来,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抢我们?” 江宁珂见小姑娘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知道今天对她来说冲击甚大,也怕吓着她,连忙给她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你阿兄那边一切顺利,估摸着再过一两天便能回来了。别怕,就咱们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得很,他们便是将箭都射完了,也拿咱们没辙。” 无忧跺了跺脚:“可他们还伤了我们的弟兄,嫂嫂,他们的伤口好深,留了好多血……” 江宁珂拍了拍她的肩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想行医治病,这才只是第一步,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顾无忧瞪大眸子,连忙摇头道:“我绝不会后悔,我定会好好治疗他们,让他们早日好起来的。” 她愤愤地踢了一脚石头,碎石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待阿兄回来,定要杀这些人一个片甲不留!” 她的话音刚落,对面的箭雨就骤然停了下来,然而待他们甩出鹰爪钩,卡在崖壁上之时,江宁珂便意识到了不妙。 起义军的腰上绑着绳索,一个个如猿猴一般紧紧借着鹰爪钩的力道往崖壁上攀过来。 显然他们想以这个方式攻上山崖。 江宁珂心中一紧,原本助他们防御的砖墙,此时倒成了他们的阻碍,那些鹰爪勾恰好卡在砖墙下方,她们的长刀根本够不到,更不用提割断绳索。 江宁珂连忙下令道:“投掷!” 一颗颗石头与燃烧瓶被将士们搬运着从山崖上扔了下去,攀着绳索的起义军瞬间就被砸得坠了下去,一串串火光炸响在崖壁上。 一时间惨嚎声响彻整个山崖,回声久久不停。 这样的高度下去,底下又是湍急无比的长河,除非他们的身手如顾砚一般好,运气如江宁珂一样棒,否则,迎接他们的,基本上只有一个死字。 见他们果真都是硬茬子,对面的起义军愤恨地骂了几句粗口,倒是没有再让人过来送人头。 场面安静了下来,也不知他们在酝酿着什么新的法子。 第185章 老娘也能护着他 江宁珂等了一个时辰,见对面也只是守着山头不再动作,心中渐渐松了口气。 能苟一日是一日,等到顾砚他们回来,天玑谷就能彻底安全了! “姐,我有个办法!” 江宁奕在身后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道:“咱们没有弓箭,可以做个投石车啊,山上巨石这么多,直接砸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投石车?” 江宁珂看了看前后的地形,突然惊喜道:“你说得对,咱们这里陡峭高耸,只需在此处安置投石车,定能将对面的山头完全覆盖在有效射程里!” 她兴冲冲地让人喊来了方绍,问道:“你可会做投石车?” “夫人,投石车……是何物?”方绍满脸疑惑。 “怎么会,投石车你不知道吗?投掷巨石的?”江宁珂脸上的喜色微微凝固了起来。 这东西不是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吗? “这……属下从未听过。” 迎着方绍满脸的疑惑,江宁珂无奈地看向老弟,两手摊了摊:“东西是好东西,可我们没人会啊,我都不知道这玩意长什么样。” 毕竟这种古老的东西,她确实没有了解过。 小胖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这题我会啊!我玩游戏的时候最喜欢用投石车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画一张去!” “诶——” 江宁珂开口想拦,想说游戏里的投石车和现实中的能一样吗,可见他难得如此兴奋的模样,也不由耸耸肩。 罢了,由他去! 不想第二天一早,江宁奕竟真的捧了一张图纸过来,兴冲冲地道:“姐,我画好了!你瞅瞅这东西能做出来不?” 江宁珂看了看他眼底的一圈黑影,再看了看那画得有模有样的图纸,心中十分震惊,难道阿奕真的画出了投石车的图纸? 她不再多想,扭头便将江霁给喊了过来。 江霁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他们一群现代人,自然对这种远古的投石车没有研究。 三人索性让人唤了方绍过来:“你瞅瞅这个,能造出来不?” 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没有。 方绍拿了图纸,只略略扫了一眼,那双眼睛就瞬间绽出了惊喜的光芒,江家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心里挑了挑眉,妥了! 方绍揪着江宁奕问了好些细节,这才对着江霁夸了又夸,直说他“教子有方,江宁奕这是天纵奇才”。 最后如获至宝地捧着图纸匆匆回去,只留下一句:“你们放心,今夜我便能造出来,让那群贼子瞧瞧我们的厉害!” 对面的起义军似乎还未想出攻入天玑谷的良策,这一僵持,便是一日一夜。 崖壁那边一直都有将士在重重守卫,只要有些许风吹草动,便会有人前来给江宁珂报信。 江宁珂算着日子,估摸着顾砚他们此时应该是已经在凤凰山寻找着铁矿了。 自那日他将拿下天狼寨的消息传回给她,后面就杳无音信了,也不知他们进展是否顺利。 凤凰山位于朗州与岳州之间,涉及两州节度使的管辖范围,但凡被其中一个发现端倪,顾砚都会陷入不小的麻烦…… 可即便是心中有再多的担心,就如今这么个情况,她也只能竭尽全力守好天玑谷,护住他们辛苦建立的港湾。 想到若是真有个万一,天玑谷被破,营地中的妇人和孩子们定然要任人宰割,江宁珂便寻来了时云清与周氏,让她们俩将年轻的妇人与孩子们都召集了起来。 乌云压境,天幕低垂。 江宁珂站在场中,神情严肃地道:“昨夜大家也看见了,咱们天玑谷外头围着近万个起义军,谷中如今只有两千将士,已经日夜披靡地守在外头。我想问问诸位,若是天玑谷被破,你们当如何自处?” 此话一出,下方顿时一阵骚乱,有的妇人立即站出来道:“若是不幸被俘,我立刻就抹了脖子,绝不苟活!” “你说得对,俺也是这么想的!” 江宁珂瞠目结舌。 此话甚至还得到了绝大多数妇人的认同,纷纷表示绝不会活着受辱,丢了将军的脸。 “便是死了,我们也会留着清白的身子,绝不受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江宁珂无奈道:“你们死了,那你们的孩子呢?难道也要白白受死么?诸位可曾想过,自己也能拿起刀枪奋勇杀敌,拼死守卫自己的家人?” 妇人们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道:“可我们手无缚鸡之力……” “是啊,那些男人的力气那么大,咱们哪能打得过?” 江宁珂唇角微勾:“所以从今日起,所有身体正常的妇人和孩子,都必须同芜娘她们一起参与训练。” “这……这不太好?” 江宁珂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将士们没日没夜地守护着咱们,难道你们就不想争气一回?至少叫他们在前头拼杀时,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再者说,古有妇好统帅平定鬼方,琅琊吕母为子复仇,谁说女子不如男?指不定他们哪天便要咱们女人出手相救呢!” 妇人们这才纷纷回神,口中念着“谁说女子不如男”,心中竟忽然有如擂鼓,咚咚作响,随着那鼓声渐渐加大,鼓噪耳膜,冲破喉咙—— “我们能行,我们绝不输给男人!!” 此话喊出口,犹如破开了枷锁一般,所有人都微微发颤,脸上泛出了激动的红晕。 “对,咱们凭啥弱他们一头?我就要让我家那口子知道,老娘也能护着他!叫他莫要受了伤再遮遮掩掩,生怕吓着我似的……” “夫人,有什么安排,您尽管吩咐!” 江宁珂心中满意极了,她看了芜娘一眼,示意她上前来,开口道:“芜娘的功夫已然练得不错,日后她便是你们的师傅,会带着你们一起训练!可若是有人胆敢闹事,必要按军规处置,绝不容忍!” “是!!!” “芜娘,你可愿意?” 芜娘面色涨得通红,看着场下的一群妇人,自是满口答应,她只觉得恩人如此看重于她,便是立刻死了也值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妇人们处于随时都有可能没命的危机意识中,再有时云清时不时的“女儿当自强”的鸡汤灌输,个个都学得认真无比。 而江宁珂除了空闲时过去一起训练、看看玻璃坊的烧制情况外,大部分时间都扎进了天玑谷的防御工事中。 日夜防守不是长久之计。 她索性带着人将那道围墙一点一点地往两周加盖延伸,每隔个几米便往外堆砌一个垛口,隔十几丈便设立一个哨楼,硬是把一个山头建出了州城城墙的味道。 而守在对面山崖的起义军们看到此举,更是满头雾水,人心惶惶。 第186章 又饿又痛,真可怜啊! “这群人到底是流民还是官兵,怎会如此难对付?那些砖又是哪来的?还有那会火爆的东西又是何物?” 起义军头领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一把揪起那几个报信的流民,面目狰狞道:“老子来这里可死了不少弟兄,你给老子说清楚,是不是你们同那伙人一起合谋骗了老子?”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流民们纷纷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疯狂求饶。 “小的只是见着他们带了很多粮食入山,而且他们也甚少杀人,以为这些人就是躲在此处的行商,别的小人真的不知啊!” “不知?那我留着你们作甚?” 起义军头领眸光森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手腕一个用力,掌中那截脆弱的脖颈就发出“咔”的一声,软软朝后歪去,再无声息。 此举吓坏了剩余的一众流民,他们心中都对自己主动招惹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而感到后悔不迭。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几道刀尖刺入肉体的声音,场上只余下几具流着血的死尸,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起义军们一时也摸不清对面山头里究竟藏有多少人,只见着他们一日日地垒起高墙,夜里火光闪闪,人声鼎沸。 不论是前山还是后崖皆守卫着不少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好捏的软柿子。 反倒是他们自己面临了困境,他们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了。 而他们不知道,江宁珂与顾砚早在朗州城中之时,便防着天玑谷日后被围,早早地将粮食布匹药物等必需品都运了回来。 此时的山谷中根本就不缺粮食,即便是被围上个半年,这些粮食也足够他们吃的。 起义军首领眼看着自己要断粮了,又舍不得放弃眼前的这片地方,毕竟不论对面有多少人,他们不缺粮这件事是肯定的。 他甚至能在清晨时能听到对面山头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馋得他手下的人连说梦话都直喊“鸡鸡鸡”。 他咬咬牙,只能吩咐手下的喽啰去山脚下寻一寻附近的村落,下手抢粮。 但天玑谷本就地势偏僻,那些喽啰往外寻出了好远,才勉强寻到了几个村落,里头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抢来的那点子东西还不够他们自己塞牙缝的。 就这般往外劫掠了几个村子,弄得周边几十里的百姓都怨声载道,只要提起这伙不明来路的起义军,村民们的口中便全是谩骂诅咒之语,这些都暂且不提。 待到了夜间,起义军们又试图发起一轮进攻,江宁珂带着娘子军们搬着投石车到了崖边,迎着箭雨对起义军展开了疯狂且不要命的一连串投掷反击。 反正石头又不要钱,他们天玑谷内多的是。 芜娘带着人在崖边足足砸了大半宿,直将对面的山地都砸得站不下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起义军们自然不会傻傻地站在外头让他们砸,从一开始天降巨石,冷不丁砸死了不少人后,他们也在慌乱后机智地避入了林中。 可即便是如此,起义军也是死伤惨重,他们至少损失了近千人,有被巨石砸死的;也有在慌乱下被踩踏致死的;更有慌不择路,掉下悬崖的。 百般死法,皆在今夜展示了一遍。 天玑谷可谓是大获全胜。 妇人们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在谈论起此事之时,眼中的兴奋还难以抑制,言语间十分期待下一次的回击。 夫人说得没错,女子能顶半边天!她们今夜也杀了不少敌人,指不定比自家男人还本事,这可真是翻身了! 江宁珂此时却已经得到了消息,对面的那群人已经开始啃树皮吃草根了,如今个个萎靡不振躺在地上,浑身是伤,这是又饿又痛,真可怜啊! 他们已经在这里僵持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无论是从哪个地方攻打,这群人都没得到半点好处,估摸着应是折腾不动了。 江宁珂转头对无忧道:“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安心回去睡。” 无忧的眸光一亮,当即便问道:“是不是阿兄来信了,他要回来了吗?” 江宁珂摇了摇头,掩住眸中的担忧道:“他们断粮了,再坚持下去,只会饿死在对面。” 小姑娘顿时就明白了几分,转头看向时云清,出主意道:“江伯母,不若我们今日做些烤肉,撒上些许胡椒,定能勾得对面那些臭虫口水直流!让他们抓心挠肝地饿个够!” 江宁珂顿时噗嗤一笑,没想到素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损起人来,也是这般精准。 今夜恰好刮的是西北风,一阵阵霸道的烤肉香气从悬崖边一股脑地刮入了对面山头,钻入起义军的鼻尖,直刺激得他们连胃肠都在疯狂蠕动。 起义军们忍不住咽着口水,将目光往悬崖上瞥去,正好瞧见对面山头的将士正围在火堆旁欢快地吃着烤肉,个个有说有笑的,好不快活! 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叫唤了起来,连啃了两日树皮草根的起义军们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直了,转都转不回来。 伴随着场地中越来越多的“咕噜”声,他们舔了舔干裂的唇,饿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直身。 当天夜里,起义军中就跑了不少人,那头领次日一早睡醒时暴跳如雷,命人连追了二里地,死活要杀了那些逃兵泄愤,这才勉强稳住了队伍。 而让江宁珂心心念念的顾砚,此时也已经披星戴月地往天玑谷赶来。 第187章 你不相信你闺女? 两日以来,六千黑云骑一路碾压,终于将凤凰山扫荡一空,所有的匪患也都被清除殆尽。 此次剿匪,一共擒获了近三千的匪徒,得到粮食金银、劣质刀剑若干,另有无辜的受害女子百余人。 顾砚杀了几百个作恶多端的匪首,留下一半的俘虏继续在凤凰山挖铁矿,剩余的一半则被带上船一路往天玑谷行去。 那些被留在凤凰山中的俘虏还想逃,但于海是什么人,任何诡计在他眼中都毫无作用,在死了十几个作乱的俘虏后,这些人终于老实了下来。 队伍去时只有四千兵卒,回来时却是浩浩荡荡近八千人,场面犹为壮观。 大船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行驶在云梦湖上,连灯都未点一盏,仿佛同黑峻峻的湖面融为了一体。 顾砚负手立在船头,遥遥看向西北方向,心中开始止不住地思念那个娇俏慧黠的女子。 不用想也知道,阿珂这几日定是又投身在窑炉里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她是否有按时用饭、早早休息…… 越是想这些,他就愈发归心似箭,只恨不得脚下的船在下一瞬便能到达天玑谷。 “吩咐下去,速度再快些。” “……是。” 本欲走上前与他畅聊一番的吴观脚步一顿,摇头失笑,还是依言回身下去吩咐了。 两月不见,主上的心中竟多了如此浓厚的牵挂,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位夫人的手段倒是了不得,不过短短两月,便能让所有人一提起她便赞不绝口。 吴观心中一叹,倒是对江宁珂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此番回去,他定要好好地会她一会。 人若是好的便也罢了,可若是包藏祸心的,他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定要下手将这个祸患给除了! 主上如今的处境已经艰难至此,稍稍行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吴观决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变故发生。 江宁珂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摸了摸正莫名发热的耳垂,坐在桌前认真地听着樊越继续说下去。 “夫人,那群贼子如今已是人疲马乏,正是合剿的最佳时机,还请您带人避往皇陵,属下愿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解谷中危机!” “可我们武器不足,对方有近万人,你欲要如何攻打?” 江宁珂挠挠下巴,笑着望向他:“先说好,我不希望有无畏的牺牲。” 她们的将士个个都弥足珍贵,可不是用来给这些流民白白送人头的。 “直接攻打便是,区区乌合之众,我等又有何惧?我们黑云骑的将士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樊越见她脸上满是不赞同,心中颇有些不痛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若不是将军临行前多次叮嘱他一切都要听从夫人的安排,他又怎会在此与她歪缠? 当真是妇人之仁! 自古以来,行军打战便是死伤难免,如何能做到毫发无伤? 这分明就是一生养在温室里未见过血腥的娇美人,也不知将军为何如此看重她。 饶是她往日里有些小手段小聪明,但在面临战场这等大事之时,还是过于异想天开了些。 樊越沉了沉性子,还是开口劝道:“若是不趁此机会解了围困,待他们从别处寻得了粮食,定会全力攻打我们。届时,只怕会有夫人更不愿看见的伤亡!” 江宁珂却摇头道:“樊将军,我有一个法子,可不费吹灰之力,直接瓦解他们!” 自昨日得知他们缺粮,她便想到了一个绝妙之法,既不用与那群亡命之徒正面对抗,也不用担忧日后再被围困堵截。 樊越有一点说得很对,今日就是他们反击起义军最好的机会,这群人饿久了,难免会生出拼死一搏的想法,就如他们先前在白溪村遇到的食人肉的难民一般。 在极致的痛苦死亡面前,人类的极限只会被不断放大! 而她,绝不能允许这群人做出损害天玑谷的事情! 樊越却不太相信,心中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不耐,只觉得与此女说不通道理。 “夫人可知一万人合围是何等境况?仅凭着我们的两千兵马,便是孙膑再世,也无法保证不伤一兵一卒便能拿下他们。” 江霁也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闺女,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 “阿珂,你跟我出来一下。” 江宁珂有些疑惑地看了自家老爸一眼,眨了眨眼,还是乖乖地随他走了出去。 “爹,怎么了?” 江霁悄悄看了看还在屋内坐着的人,开口道:“这大块头领兵多年,肯定有经验,闺女,不是爹不信你,咱毕竟没打过战,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让他先去试一试?” 江宁珂颇为无语地看着自己的老爸,好半晌才压下心中淡淡的委屈,扬起小脸。 “老江!你居然信别人,不信自己闺女?” 江霁一看闺女脸色不对,连忙道:“怎么可能,我当然最相信你!只是这事儿咱毕竟不擅长……对面可是一万人啊,就是一人吐口唾沫也能将咱们给淹死,你说这……” 江宁珂抬手制止他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丧气话,竖着眉毛道:“我必须狠狠谴责你,你就等着看,明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兵法!” “嘿!你这孩子……“ 江宁珂不再理会他,气鼓鼓地回身向屋内走去,站在樊越面前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樊将军,对付这群小贼,略施小计便可,何须将士们用热血去换?” “你再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我便让他们再无士气!” 樊越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相处不多的将军夫人。 她竟还懂兵法! 他突然觉得此女虽是有些异想天开,却也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他手中的兵考虑,也并不十分惹人厌。 想想一日也不耽搁什么,他便点头道:“既如此,那樊某便先下去准备。” 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明日起早,外出围剿这群起义军。 江宁珂一阵无语,合着说了半天,这人还是没相信她! 第188章 上兵伐谋 她索性不再管这二人,板着一张小脸,起身朝崖边走去。 不信她便算了! 好在她手中还有一支娘子军,虽然人数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 这些起义军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强攻了几日毫无进展,再加上肚子也吃不饱,早就已经露出了疲态。 江宁珂站在崖边观察半晌,转了转眼珠子,唤来许期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去训练场寻芜娘去了。 很快,天玑谷又开始不间断地传出一阵又一阵的飘香,王婆子与李氏几人分头在崖边与树林边拎着大铁锅,一个时辰炒菜,一个时辰煮火锅,下一个时辰又烤起了羊肉…… 芜娘带着女兵护卫在他们身侧,面上的神色十分平淡,显然对这些香气已经免疫了。 任谁在肚子不饿的情况下闻上整整一日的饭菜香气,也会如此淡定的。 可对面的起义军显然无法做到这般。 这些霸道的香气如同长了腿儿一般直直地往他们休憩的地方钻,让他们本就绝望的脸上,更添了一层凄惨,个个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撒手人寰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饿! 太饿了! 都烤了一天了,这群人怎么还有这么多肉? 瞅瞅他们吃的,个个膘肥体壮的,那个做饭的老娘们又白又胖,可真让人羡慕啊! 也不知他们招不招厨子……其实他们也会做饭的。 可这群人实在是太狡猾了,不给他们吃的就罢了,还总是在大半夜人仰马疲之时,时不时地出来偷袭他们。 时而天降巨石,时而火爆几场,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就在他们头领忍无可忍,领着全军射箭狂攻之时,这群人又如乌龟一般缩回了壳里,一动不动,真是气煞人也! 就这般,一旦他们开始歇息,对面就开始张牙舞爪挑衅;而当他日夜防守、严阵以待时,对面又再次半点动静也无。弄得他们是吃吃不饱,睡睡不好,只能干瞪着眼躺尸到天亮。 损! 老损贼啊! 起义军头领气得咬牙切齿,在心中用尽毕生所学唾骂着对面这群贼子。他从未想过,自己带兵起义打的第一战竟会如此恶心。 “无耻至极!一群小人!当真是令人发指!” 气到狠时,他也曾放出话来:“待我们在下头的村子里征到粮食,吃饱了饭,势要一举攻破此处,抢他们的粮,玩他们的女人!” “杀!杀!杀!” 手下的喽啰们听到抢粮,又振奋了不少,连口中嚼着的干草都硬生生憋出了几分肉味。 “抢他们的粮!玩他们的女人!!!” 回应他们的,是对面山头无情的一波投掷。 “哎哟!我的娘诶!护驾——” 起义军头领狼狈地跳了起来,摸了摸血呼拉渣的脑袋,一溜烟往树林中蹿去:“快避入林子,明日定要给他们好看!” …… 就在起义军们想入非非之时,李氏翻炒完一盘腊肉,突然收了锅快速地退回了营地里,只留下十余个女兵还遥遥站在原地。 大伙儿心中都生出了几分疑惑,对面这群人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芜娘突然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夫人知晓诸位举旗起义都是因着生活所迫,故而决定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且看诸位愿不愿意!” 此话瞬间引起了起义军们的注意。 “我们天玑谷如今还差五百个做活儿的工人,要身手灵便的。一月给两百文工钱,保证顿顿有米有肉,若是有人愿意,可前来报名。” “什么?顿顿有肉?” “还给银钱?” “莫不是骗我们?” 芜娘当即眉眼一厉:“信不信随你们,不过五百人罢了,待你们饿死了,我们自可去山下寻旁人来做活,也是一样的。” 话罢,她脸上又挂上了几分笑容:“我乃是晋州人士,一月前流至白溪村东,有幸被我家夫人收留,这才得以活命。谷中旁的不说,吃喝管够的,你们来这里,不就是看见了我们一车一车的粮食么?”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起义军们的心中不由信了几分,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他们本就是一群被迫背井离乡的难民,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才随着别人一起参加这个起义军。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劳什子的起义是什么意思,至于杀头不杀头的,也得先能活下去才有脑子去想。 “这山谷中的人是什么来头?难道他们真的要招人?” “那粮食总不能造假?俺真的太饿了……” “就是,俺以前是杀猪的,不知道符不符合条件呢……” 芜娘勾了勾唇角,扬声道:“对了,我们只收五百人,多了不要,你们可要珍惜机会!” 把该说的说完,她便一甩袖子,潇洒地回了天玑谷,留给起义军一个想象无限的背影。 起义军们有些心动,还待要再讨论讨论,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尔等胆敢背叛我,我必杀之!” 说话的是起义军头领,他昨夜被砸伤了脑袋,原本正在队伍后方闭目养伤,不料却听得对面的贼子出了如此阴招,妄想搅散他的军心,顿时心下大恨。 “若是叫我知道谁人胆敢去投降,休怪我手中这柄刀不客气!” 被他那张嗜血的虎目一瞪,起义军们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不敢再言。 “将军放心,小的定会替您看着这群人,若是有人敢跑,我第一个站出来杀了他!” 有谄媚的手下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凑在头领身侧极尽讨好着,同时还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这些难民,口中喝道:“这些人定是想骗咱们进去,好杀了咱,你们可不要受骗!” 起义军头领见他如此识相,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待我成事,必封你为国公!” “哎哟!小的先谢过将军恩赏!” …… 夜色朦胧,四下里一片漆黑。 伴随着细碎的脚踏枯叶的“吱嘎”声,几百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先的岗位,纷纷涌向了天玑谷。 而为首之人,赫然是白日里那个奴颜婢膝极尽谄媚着头领的壮汉。 “我呸!什么国公,哪个国公还能饿肚子?” 第189章 那可是肉啊 次日一早,天光大绽,山林间鸟雀啾鸣,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在得知连夜跑了五百个好手后,起义军头领怒不可遏,站在阵前一口气叫骂了一个半时辰。 “一群无耻臭贼,有本事出来和老子正面较量一场,背地里玩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直娘贼!老子势必杀光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谁是你爷爷!” 然而,回应他的仍然是砖墙后的一波无情投掷。 “他娘的!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给老子等着!!!” 江宁奕趴在墙角瞅着他被扔得满头血包,抱头疯狂鼠窜的模样,拍着地面直乐出了小嗓子。 “哈哈哈哈哈,姐,可真有你的,我瞅着他就要被气死了!” 江宁珂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转身在许期耳侧又吩咐了几句,待她下去后,才笑着道:“你等着,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呢!” 樊越却是皱紧了眉,心中直叹气。 不过是区区五百人罢了,能有什么用? 这般激怒对方,只怕对方马上要去召集人马对他们进行强攻,他还是下去整顿整顿兵将,等着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江宁珂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只回身对芜娘说了句几句话,便坐下开始翘首以盼。 不过半个时辰,天玑谷内就又冒出了一阵阵馋死人不偿命的香气。 而这次出现在起义军们面前的不再是做饭的李氏等人,而是昨夜被招入天玑谷的热乎乎的五百个汉子。 只见他们个个都穿着崭新的棉衣,齐刷刷地坐在墙头,手中拎着大块的肉在口中嚼着,也不知那是什么肉,看起来红扑扑,亮晶晶的,还泛着一股诱人的奇香。 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起义军们忍不住吸了吸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那群人。 领头的依旧是昨日那个巴结讨好起义军头领的壮汉,只见他用嘴撕下一块肉在口中嚼着,还眯着眼含糊不清地道:“美味!美味啊!” “能食此肉,我便是立刻死在此处,也足矣!” 这个刺激太大,起义军们顿时“嗡”的一声,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 肉!那可是肉啊! 眼睁睁地看着昨日还同他们一起忍饥挨饿的人,今天就穿上了看起来暖和无比的新衣,口中还嚼着美味的肉,而他们自己,却还在原地挨饿受冻。 这是何等强烈的对比! 几乎是同时,所有起义军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种名为妒忌的情绪。 “那不是二孬吗?” “凭啥他能吃上肉,俺不能?俺也不缺那把子力气!” “他们还收人不?俺会射箭!” “俺力气大,能给他们做不少事……”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芜娘再次登上了城墙。 她抬手往下压了压,笑道:“我们夫人说了,昨日入谷的弟兄们都表现得不错。因此,她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再收一千人入谷,愿意的,现在便可来报名。” 如此明目张胆地抢人,起义军头领几乎要被气得吐血三升。 他一把操起腰间的长弓,弯腰搭箭,快速地向芜娘射去,口中怒道:“贱人,尔敢放肆!置老子于何地?” 芜娘唇角一撇,早有准备地举起手中的大铁锅,“当”的一声挡住了那支呼啸而来的利箭。 她犹如还嫌不够气人般,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招工协议只在半个时辰内有效,过期不候,诸位若是有心,即刻缴械入谷详谈。” “贱人!!!我看谁敢!” 三支利箭同时破空,裹挟着浓重的杀气射了过来,芜娘却已经一溜烟跳下城墙,拍了拍胸口,看向江宁珂,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主子,芜娘幸不辱命!” “做得很好!” 江宁珂笑眯了眼,从城墙上的垛口看向对面,喃喃低语:“接下来,只看他们如何内讧!” 果然,起义军们没有辜负江宁珂的期望。 听说只收一千人,还只在半个时辰内招收,想到昨日被收走的那五百人方才吃香喝辣的模样,每个人的心中都止不住地蠢蠢欲动。 而起义军头领的疯狂杀戮则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有人敢朝天玑谷的方向挪动步子,起义军头领便会立刻举刀杀了对方,本是敲山震虎的一招,放在此时却是硬生生将人逼出了几分血性。 “老子都要饿死了,还起什么义?” “就是,凭什么不让我过去?我不想干了还不行?” “跟着他没吃没喝的,只会饿死!他凭什么杀咱们?弟兄们,不若咱们杀了他,趁早去对面!” 越是这般阻止,越是有人不要命地往对面跑去,更有甚者,被逼急了,举刀就朝着来阻止自己的友军乱砍一气,大有拼命的架势! “别拦老子,谁敢拦老子,就是想要老子的命!” 于是,一群想倒戈的与一群仍然誓死拥护起义的散兵就这般在天玑谷前面自相残杀了起来。 场面不可谓不滑稽。 起义军头领气得直接吐了一口血,愤恨地看着面前这道粗糙又坚固的砖墙,大喝道:“给老子冲——拿下这座山谷,还用愁什么粮食!” “他们能给的,老子也能给你们!日后封王拜将不在话下,给老子杀了他们!冲啊——” 原本跑到半路的起义军们顿时脚步一顿,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眸中闪过一抹犹豫。 就在此时,天玑谷内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影,赫然是那位存在感最强的讨好头领的壮汉。 众人只听他提了一口气,放声骂道:“听他娘的放狗屁,老子跟着他干了这么多题,还不是在这外头干瞪眼,他根本就攻不进来!” “早知道投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老子早就投降了!还跟着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瞎干,什么封王拜将,哪个王爷能饿得前胸贴后背?” “照我看,王爷是假,饿死是真!” 一语点醒梦中人,起义军们立刻便想到了这两日吃的草根树皮,纷纷再次坚定了投降的心思,不管不顾地往天玑谷跑去。 “我来报名!求您收下我!” “请收下俺,俺有一把子力气,指哪打哪!” “二孬,俺们可是好兄弟,你为我说说话,让他们收了我!” 第190章 趁他病,要他命 就这般,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天玑谷便收纳了近两千个起义军。 樊越也是目瞪口呆,他如何也想不到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计策,便能为谷中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 如今他们手中已经有四千兵士,而对方只剩下不到八千人,如此一来,虽然双方人数依旧悬殊,但即便是真的打起来,他们的压力也小了不止一倍。 江宁珂则看了一眼从城墙上退下来的汉子,眸中染上一丝兴味。 此人倒是极有眼色,是个可用之材。 她直直看向对方,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小的名唤二孬,乃汾州人士,因着连年旱灾失收,不得不背井离乡,这才阴差阳错被赵二虎抓入了起义军中。” 说到这里,他还行了个怪模怪样的军礼,神色十分恳切,与昨夜讨好赵二虎时的模样十分相似。 “夫人,小的只是走投无路了,绝不是赵二虎那等良心全无之辈,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小的说,二孬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定会为您做到!” 江宁珂心中狂笑,只觉得要给此人颁一个奥斯卡小金人奖。 她眼珠子一转,故作严肃道:“我确实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那群起义军叫嚣已久,十分影响谷中生活,你此刻便出去将那赵二虎给杀了。” “啊?” 二孬神情一怔,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真的给自己下了任务,心中不禁一阵后悔。 都怪这张破嘴!说什么不好,说要誓死效命!现在好了,真的要去送死了。 他都朝着这位夫人这般表忠心了,若是再次出现在赵二虎面前,可不是得分分钟就会被他当场削成人彘吗? 见他额上瞬间便滚落下几颗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话,江宁珂与在场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我逗你的。你先随他们下去,不过若是这群人打进来,尔等需为我拼死效力,可能做到?” 二孬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上首之人,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只是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死了。 “夫人尽管放心,我定会带人牢牢守住这里!” 江宁珂摆摆手,吩咐芜娘带着娘子军将这些人分组看好,统一安排饭食,不得让他们闹事,这才转目看向江霁与樊越。 “此番削弱了敌力,他们定然恼羞成怒,很快便会有一轮强攻。樊将军,山口的防守交给你,可能守住?” 樊越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夫人大可放心,咱们的砖墙已经砌好,便是他们长了翅膀,属下也定不会让他们飞进来!” 江宁珂满意地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后山的悬崖边,将投石车与燃烧弹安排好,只待对面起义军的再次进攻。 天玑谷内捷报连连之时,顾砚的大船也已经行至白溪村脚下。 待听闻有起义军盯上了运粮队,并已经跟上去多日时,顾砚心中猛地一个咯噔,神色骤然变得冰冷无比。 起义军! 天玑谷恐怕已经被困多日!可谷中如今只余下两千人,他的阿珂要如何才能对抗人数近万的起义军?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眸中涌上几分戾气,当即站起身来,扫向还在休憩的将士们,扬声道:“以最快的速度行船,务必在天黑前赶回天玑谷!” “是!” 大船再次行驶在江面上,却带上了几分流星赶月的气势,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有余。 吴观也是心下愕然,没想到才寻回将军,那天玑谷就遇上了如此大事。 好在他们这次带回来了不少人,两相夹击之下,这群起义军便不成气候! 其实……若是谷中有聪明人,想对付一群起义军,也不过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只可惜,樊越乃是一介武夫,向来直来直往,不知变通,此时只怕他们已经与起义军硬碰硬打了几场了。 为今之计,只能他们速速赶回,只盼他们的将士们能够少损耗一些! 顾砚紧紧盯着前路,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只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好快速飞回山中,去看看他惦念的人儿此时是否安全无恙。 而江宁珂此时正身着一袭玄色胡服,猫着腰穿梭在林中,原本高挑纤细的身形,在这一身胡服的衬托之下,反倒生出了几分英气来。 江霁持着刀跟在她身侧,小声叮嘱道:“一会小心着点,若是遇到打不过的,就用电击棒狠狠龇他!” “想啥呢,这电击棒给你用,我有空间,里头要啥没有?” 江宁珂悄悄嘀咕了一句,一把掏出电击棒,不容置疑地塞进江霁怀里。 左右瞅了两眼,又为他固定了一下胸前与后背绑着的两个大铁锅,嘱咐道:“对面有弓箭手,你可千万要小心着点,我走啦!” 话罢,两波人马悄然分开,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闺女,一切小心,莫要逞强!” “知道啦!” 江霁一阵失笑:“这小兔崽子……哎,这贴心的小棉袄子!” 他们此时正借着林子的遮掩,准备突袭起义军。 方才三人重新研究了一番战术,这群起义军在半个时辰前对他们进行了一阵猛攻,虽然最后仍然以失败告终,但双方也已经是彻底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据探子回报,赵二虎已经派人在五十里外的龙潭村劫掠了几个地主老财,获得了一大批粮食,估摸着明日便可送上山。 他们不能再等了。 若是对方有了粮食,只会攻得比先前更加猛烈,更加疯狂。 他们不若就在此时,将主动权握在手里,趁他病,要他命! 在他们毫无准备、饥肠辘辘之时,狠狠出击,一举击溃对方。 只要杀了赵二虎,这群本就是一盘散沙的起义军便会瞬间瓦解,不战而败! 第191章 乖乖脱了衣裳,自己爬过来 江宁珂一群人猫着腰在树丛中快速穿梭着,想悄悄从后面包抄,与江霁、樊越几人四面呼应来合围赵二虎。 树叶在夜风中被吹得飒飒作响,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道动物尖利的叫声,江宁珂脚步一顿,似有所感般扯着身侧的芜娘往后快速退了一步,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这是毛毛的声音,是在对她发出警告! 果不其然,一道银光裹挟着锋锐的气息险险从她的鼻尖削过,卷起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臭娘们,躲得还挺快!” 属于男子沙哑的嗓音从树后显露出来,那双血红的眼中彰显着对方滔天的狰狞恨意。 芜娘惊叫了一声,连忙挡在江宁珂身前,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 江宁珂却是面色微变,心中暗叫不好。 赵二虎竟埋伏在这里等她,只怕他们今夜的行动已然在对方的筹谋之下,她不敢去想江霁他们是否也遇到了这般伏击,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大事不妙。 赵二虎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露了出来,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数道人高马大的身影,那一双双手中持着的长刀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光。 “臭娘们,这两日将老子耍得团团转,以为老子是好拿捏的不成?老子今日定要让你知道知道,招惹我赵二虎的下场!” 紧跟在赵二虎身侧的几道人影立刻附和道:“就是,当我们头儿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戏耍我们!” “头儿,我看她们几个长得不错,直接杀了怪可惜的,不若让她们跪下给您磕上三个响头,再过来伺候咱哥几个一场,好让您消消这几日的火气!” “对,我看那个就不错,胸脯鼓鼓的,一看就带劲!” 一张张猥琐的脸显露了出来,面上的垂涎之色看起来令人分外恶心,还对着她们挑挑拣拣,仿佛江宁珂她们已经是待宰的羔羊。 赵二虎的眸光在江宁珂身上来回扫动了一番,眼中立刻露出了几分淫邪之色。 “想不到这等乡野之地,竟也有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你过来,我今夜定饶你不死!” 他将手负在身后,一副给了江宁珂天大恩赐的模样,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在夜色下更显白嫩的小脸,其间神色黏稠得令人作呕。 芜娘当即气得俏脸通红,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被恶心得浑身乱颤:“我呸!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伺候你,就凭你们也配?一群不要脸的臭虫烂虫!” 江宁珂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二狗等人,没有说话。 赵二狗嗤笑一声:“老子今夜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老子配不配!” “来啊,将这几个贱人抓起来,待解决了那些男的,咱们再来好好尝一把这些女人的滋味!” “今夜人人都有份儿,只要你们忠心跟着我,我赵二虎定不会让弟兄们吃亏!” “赵统领放心!我等定誓死效忠于您!” 一旁的喽啰闻声立刻猥琐地笑了起来,朝着江宁珂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脱光了衣服主动爬过来!” “若是你们爬得好看,让我们统领看得高兴了,指不定便能多活几日!” “就是,可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快脱衣服!” 一群小喽啰,你一言我一语,只恨不得用最下流的话将面前这些女子极尽羞辱一遍,好出了这几日忍饥挨饿的臭气。 芜娘紧了紧手中的刀,一下竖起立在胸前,朝着赵二狗狠狠吐了口唾沫,恶声道“要打便来,狗吠个什么劲?一群软蛋。” 赵二狗一抹脸,立刻抬手欲朝芜娘甩出巴掌:“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江宁珂眼眸眯起,冷声道:“你敢动她试试!” 赵二虎一愣,手中动作顿了顿,重新打量了江宁珂两眼,眸中的凶色不见,欲色却是比先前更加浓厚。 “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老子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乖乖脱了衣裳,自己爬过来!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这几日的事!” “否则,可莫要怪我们不怜香惜玉!” 芜娘将手中长刀往前狠狠一劈,骂道:“哪里来的臭屎烂菜,也敢在这里狗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畜生模样?” 赵二狗大怒,一刀将芜娘手中的长刀劈了开去,狞笑道:“不识好歹的贱人!都给老子上,今夜不将她们生生玩死,老子就不姓赵!” 反正他已经在另外几处都设下了重重陷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从中逃脱。 今日他故意放出假消息,只言他们起义军已经从龙潭镇抢到粮食,这群人必定会抓住此次机会,冒着风险半夜前来偷袭。 而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眼见这群人果真上当,赵二虎眸中露出得意来,他能坐上起义军首领的位置,可不仅仅只凭借着这一身蛮力。 若是没有一点脑子,如何服众! 只要过了今夜,这座神秘的山谷便会尽数纳入他的掌中。 届时,这些女人都将成为他的禁脔! 赵二虎挡开芜娘劈过来的横刀,抬脚便想将碍事的她一把踢向旁人。 身后的一群喽啰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举起双手准备迎接即将入怀的美人。 这娘们儿一看就带劲,今夜定要好好爽爽! 芜娘没想到此人力气如此之大,瞧着这样轻轻一刀,却震得她虎口崩裂,手中的刀竟是如何也握不稳了。 她吓得惊叫一声,闭上眼睛叫道:“夫人,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喽啰们顿时轰然大笑:“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我们定让你们每一个都受到宠爱!” “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江宁珂便一个凌空扫腿跟了上来,狠狠踢在赵二虎的肚皮上。 “嗷!” 赵二虎当即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倒头翻了过去,以倒栽葱的姿势狠狠撞上了一旁的大树,哇哇地往外吐着血水。 喽啰们顿时惊得消了音,回过神后,才匆匆忙忙地跑上前去搀扶赵二虎。 “好你个不要命的贱人,竟敢对我们统领动手!” “一起上!杀了这个贱人!” 第192章 三箭齐发 江宁珂拍了拍手,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冷嗤道:“一个草寇般的起义军头领罢了,也配在本夫人面前叫唤。” “我们玉剑山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狗都能来欺辱的,便是当朝皇子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地请我家相公出山。”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瞧瞧,你们所谓的统领,连我的一招都接不住,我们玉剑山庄可是有一万剑士,你们有几条命,可与我们对抗?” 说完这话以后,江宁珂便一甩袖子,喝道:“还不速速退开!” 喽啰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脑中一片浆糊,只知道对方是皇亲贵族也要礼让三分的高手,手中还有近万好手,顿时惊悚地往后让出了一条路。 江宁珂扬了扬下巴,高傲地吩咐着芜娘:“走,回谷。” 芜娘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十分疑惑。 夫人在说什么玉剑山庄,她们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那一万剑士,难道他们平日里都藏在什么地方训练,从未被她们发现么? 虽然心头莫名,可多日来训练的默契还是让她们快速地保持着镇定,默默听令往回走去。 喽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伸手去拦,只低声讨论着:“玉剑山庄是什么?俺没听说过?” “俺也没听说过,是啥厉害地方?听这意思,官府都怕他们。” 江宁珂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不过是情急之下,借鉴了古龙老爷子的套路,唬上一唬罢了。 直走出了十几米远,江宁珂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不要回头,只管往谷中去,务必回去报信,一级警戒!” 芜娘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得身后赵二虎突然一声暴喝:“你……你你……你他娘的敢打老子,什么玉剑山庄?要有这些人马,你们几个娘们还能大半夜的出来偷袭?” 我敲,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江宁珂连忙将芜娘他们往外一推,口中喝道:“什么都别管,快走!” 芜娘也知不是推诿的时候,一行人顾不得许多,开始没命地往天玑谷内奔去。 江宁珂快速地拿出哨子放在唇边重重地吹了三下长短哨,表明情势相当危急,全谷当立刻进入一级警戒! 山脚下,顾砚的脚步一顿,眸中立刻染上了浓厚的戾气,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提气往哨声响起处飞掠而去。 赵二虎身后的喽啰们也知道自己方才上了当,想到自己竟被一介妇人给忽悠了去,顿时都感觉面上无光。 “好你个贱皮子,竟敢耍我们!” “上啊,今夜我不把她们扒光吊起来打,我就不是男人!” “干他娘的!” 一群喽啰持着长刀便朝江宁珂攻去,口中喊打喊杀,气势倒是够足。 江宁珂扫了一眼他们,往后退开几步,选了一处狭窄之地站定,好叫他们无法一次上来好几人围攻她。 此处左右都是巨树,一次只能让四个喽啰并肩上前,江宁珂侧身站着,于是便只有左右两侧能够受到攻击。 她定了定神,侧头避开一把横刀的同时,回旋狠狠一踢,正中对方下颚! 见面前之人倒下,她想也不想,回身快速扫出一个鞭腿,只听“啪”地一声,她的足尖恰好踢中了一柄从背后袭击过来的长刀,将其重重击飞出去。 可这一下,也让她的足尖瞬间便承受了一股剧痛。 肉体与铁器相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果可想而知。 江宁珂的眸中几乎是瞬间便溢出了几滴疼痛的生理性泪水,这股剧痛也让她愈战愈勇,眸中燃烧起熊熊的战意。 分明是这些人眼馋他们的粮食,才来围堵他们天玑谷的,如今还有脸对她们女子百般羞辱,她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江宁珂的足尖在落地的瞬间,立刻从空间中取出两瓶燃烧弹狠狠砸烂在围攻她的喽啰的身上,待这几人成了火人,她便一个垫步往前朝着赵二虎冲去! 在前冲的同时,她将手肘抬起,趁着赵二虎看着那几个火人愣神之际直直撞了过去! 赵二虎原本就腹部受了伤,如今再被她一肘撞击在胸膛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赵二虎的整个身子都往后倒飞了出去。 “统领!” 他身后的喽啰们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江宁珂的几个燃烧弹投中,纷纷陷入惨叫翻滚之中。 赵二虎拭了拭唇边的血渍,眸中的杀意有如实质。 这娘们不简单,那一脚一拳过来,险些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还有那不知从何处取出来的罐子,扔到人的身上便会火爆,实在古怪得很! 眼见见江宁珂手中的燃烧弹要朝他扔来,他当即取出身后的长弓,弯弓搭箭,瞄着对方的胸口便是狠狠一箭。 江宁珂听得流矢带起的破空声时,眼瞳一缩,便速度极快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扭,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这一箭。 在起身之际,她回眸快速地瞥了赵二虎一眼,见他这次一下搭了三根箭羽上弦,心中顿时大惊。 “臭娘们,能躲是?老子倒要看看这三根箭你要怎么躲!” 赵二虎眸中闪过得意之色,这可是他坐上统领之位的依仗!三箭齐发,指哪打哪,从无虚发! 今日便让这个娘们好好看看他的厉害! “统领要使出三箭绝招了,这个贱人死定了!” “只可惜死之前不能让我们好好玩上一场!白白浪费了这身皮肉!” “啧,此女甚是彪悍,你有命玩吗?不若待她死了,趁着尸体还热乎的时候好好爽一把!” 喽啰们见赵二虎搭起了三箭,顿时心中安定了不少,仿佛已经看见江宁珂的尸体横在他们眼前,任他们亵玩一般。 赵二虎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寒芒,手指一松,三根箭矢便如流星逐月一般极速朝着江宁珂的头、心脏与腿三处急射而去。 江宁珂紧咬着牙,顾不得暴露空间,飞快地变出两个铁锅,挡住自己的头与心脏两处要害,至于腿,她已经顾不得了。 还是先保命要紧。 “咣!咣!当!” 两道箭簇击打在铁锅上的声音响起,腿上预料中的疼痛也并未到来。 江宁珂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那箭簇不知被何物生生拦腰截断,正断成两截躺在地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惊心动魄。 第193章 他来了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和老子作对!点火让老子瞧瞧!” 原本满脸得意的赵二虎顿时手臂青筋直冒,脸色难看了好几个度,起义军们快速点起了一串火把,想看清是何人来捣乱。 不想那截火把只堪堪照亮了一瞬,就被一支飞速奔来的利箭射落在地,在视线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几支箭簇带着寒光疾奔而至,朝着火把周边的喽啰们射去。 须臾之间,利器刺入皮肉的钝声与痛嚎倒地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听得赵二虎心尖发颤。 “什、什么人!再此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 他目眦欲裂,回首看了一眼黑暗的树林,迅速拔刀抵挡住飞来的流矢。 紧接着他脚下一转,迅速朝江宁珂奔去,眸中凶光毕现,显然想抓她当做人质。 “臭娘们儿,老子先抓住你,看你还如何逃脱!” 同时他又朝着喽啰们大喝:“愣着做什么?竖起盾墙,甭管是人是鬼,老子定要让他今夜死在这里!” 起义军们在经历了一阵血肉飞溅的慌乱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拿起厚重的木盾抵挡在胸前,手脚并用地抓住拉着弓对着黑暗的树林,只待一有动静,便立刻放箭射死对方。 有几个胆大些的,便竖着盾牌往方才射出冷箭的方向探去,重新被燃起的几簇火光照亮了这方天地,在幽深茂密的树林中,摇曳起了诡谲阴冷的寒光。 然而,任凭起义军们如何搜寻,也寻不到暗地之人的半点踪迹,就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赵二虎顿时嗤笑一声:“原来是只敢躲在暗地里蝇营狗苟的小人,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 他拎着手中的横刀向前斜劈向江宁珂,眼中冷光乍现:“臭娘们儿,这几日杀了老子多少弟兄!还敢让人来偷袭老子,纳命来!” 江宁珂方才足尖踢到铁刃,正是剧痛难耐之时,如今也不敢再用腿功,只迅速地往后一个翻身,险险躲开了刀刃。 赵二虎眸中的阴冷更甚,他几乎是一瞬间便发现此女足下有伤,更是变本加厉地朝她的伤口处攻去,速度又快又狠,只恨不得能当场砍下江宁珂的一双腿。 江宁珂躲避得颇有几分狼狈,额上也沁出了点点汗珠,终于在背后抵到树干,退无可退之时,她眸光一厉,准备从空间中再次取出一瓶燃烧弹,烧他个面目全非。 就在此时,林中的空气突然震荡了一瞬,几片苍绿的叶片携着凌厉的劲风飞速旋转而来,直直插入赵二狗持刀的手上,入木三分。 赵二狗当即痛叫一声,手中的刀“咣当”一声直直掉落在地上。 “啊——我的手!” 瞬间失去知觉的右手疯狂颤抖着,他往后迅速倒退了好几步,躲在身后起义军的掩护中,痛苦地惨嚎了起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踏着叶片从树林的尽头飞快地掠了过来。 在影影绰绰的林中,孤身一人,显得模糊又清晰。 起义军们纷纷瞪大了眼睛。 “只有他一人?” “方才就是这人射的冷箭么?这、这分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方才好在看见了有几片叶子从眼前飞了过去,紧接着咱们统领就受伤了,你们可有看见,是不是我眼花了?” 夜风呼啸,银辉遍地,在天与地笼罩而成的浩渺世界里,那一道玄色的身影踏着重重枝桠,披星戴月而来。 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风势太急,他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发出猎猎的声响,手中持着的寒刀也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杀机四起。 那双凤眸却定定地盯着地上正在发怔的女子,眸中露出的神色似怒似恨,就在他的身后,缓缓拖曳出一道黏稠的残影,恍若鬼神,惊为天人。 起义军们咽了咽口水,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皆被对方的一身气势所震慑,连手中的弓箭都不自觉地松了开去。 顾砚在距离他们五丈远的地方便止住了脚步。 离得近了,那张冷冽的俊脸在火光下更显慑人,他浑身的气质极冷,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径直绽出锋利的寒芒。 仿佛眼前这些人,在他眼中皆已成了死物。 赵二虎躲在起义军后头,只悄悄看了一眼对方,心中便止不住地发颤。 这是个狠角色,他一看便知! 不! 他不能输! 他手中近万起义军,如何能输! “还愣着做什么!这必然是这个臭娘们的姘头,放箭,快给老子杀了他!”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双眸死死地盯着顾砚,眼中透出的神色又惧又恨。 起义军们回过神来,霎时急急忙忙地拉动手中的弓弦,利箭破空声在林中不断响起,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江宁珂看着只持着一把横刀便轻轻松松地化开箭羽,甚至还在迈步往她这边走来的男子,心脏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的目光好冷,如寒潭一般直直盯着她,嘴唇也抿得死紧,看起来……有些凶。 他生气了。 江宁珂有些心虚地蜷了蜷手指,却始终舍不得挪开视线。 箭矢密密匝匝如蜘蛛网一般,铺天盖地地朝顾砚飞射而去,似是想将他就地射成一个刺猬。 顾砚唇角微微扬了扬,却是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手中长刀被舞得密不透风,体内激荡的内力倏地卷起了一阵罡风,将衣袍鼓得更高,如同一个刀枪不入的神只。 银色的刀光与箭矢相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戈交接之声,那被打飞的箭簇不仅没有掉落在地,反倒是在眨眼之间被回旋而去,直直地扎入起义军的胸口。 顾砚就这般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 在他的身后,躺着一具具双目大睁的死尸,胸口无一例外,皆插着一根断羽。 赵二虎心魂俱震,当即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在起义军的护卫下转身匆匆逃离。 “护驾——快来护驾——你们去缠住他!” 此人莫不是鬼神也? 竟有如此彪悍的身手,真是令人胆寒! 第194章 你凶我做什么 顾砚看着持刀朝他围攻而来的一众起义军,神色冷冽了几分。 似乎是不耐再与这些人纠缠,他乍然飞身而起,手中长刀一卷,径直在周遭劈开一圈圈血雾。 江宁珂惊愕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他的身上重新看见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身影。 “啊——快跑!” “这一定是鬼,俺们打不过,俺们打不过啊!”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一群起义军轰然散开,口中还神神道道地喊着有鬼,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令人啼笑皆非。 赵二虎原本已经转身跑了两步,瞧见手下的人这副不争气的模样,顿时拿起长弓对准顾砚。 天幕上的乌云陡然遮蔽了皎洁的月色,唯余他手中的三支箭镞还在闪着寒光。 顾砚此时正被最后十余个起义军合攻,他手中刀起刀落,快速且狠厉地收割着人头,似乎并未发现身后瞄准他的三枚暗箭。 “嗖嗖嗖——” 利箭脱弦而出的瞬间,江宁珂猝然回神,连忙焦急地喊道:“小心背后!” 她奋力将手中的玻璃瓶朝前狠狠一掷,恰好砸在了赵二虎的肩上,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瓶身爆裂开来,其内的酒精恰好喷洒在赵二虎的头颈处,蓝色的火焰瞬间腾烧。 “啊——” 赵二虎变成了一个火人,疯狂地在地上打滚,满脸痛苦。 江宁珂也没想到,自己竟犯了战场上的一个大忌,走神走了这么久。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昏了头,连忙转目看向顾砚,十分担忧他是否躲开了这三枚暗箭。 而几乎是在她喊出口的那一瞬,这三支箭簇便已经激射到了顾砚背后,顾砚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光,手中长刀往后一撇,足尖提气后跃。 “当当——” 只听得两道尖锐的铁器相交之声炸响在耳侧,除了一支落空的箭簇直直往前飞去,另外两支箭簇皆被深深地斜钉入地面,只余下半截箭羽还露在外头晃晃悠悠地打着颤,足可见其强悍的力道。 “这、这还是人吗?” 伴随着起义军的喃喃自语,林间突然卷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好卷起了男子墨色的衣袍,衬得他愈发的神鬼莫测。 眼瞅着统领已经变成了火人,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起义军们也忙不迭地扔了刀,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求了饶。 顾砚将手中长刀斜斜插入腰间刀鞘,抬起那双幽深的狭眸,凉凉地瞥了赵二虎一眼。 见他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般,再也没了先前叫嚣的气势,他才转开了眸子,重新顿在江宁珂的身上。 这身玄色胡服倒是挺衬她,显得她是这般生气勃勃,那双盈满了朝气的灵动杏眸此时正向他望来,里面透露出几分欣喜与……心虚。 顾砚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缓缓皱起眉宇,神色变得幽暗危险:“腿怎么了?” 夜风猎猎,将最后的一只火把也吹熄了去,一时间天昏地暗,显得面前的这道身影高深莫测,江宁珂也欲哭无泪。 完了,这人生气得很明显! 他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唇角紧抿,也不俯身看看她的伤势,浑身上下皆散着森冷的寒气。 江宁珂的心脏没出息地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半晌,顶着头顶的压力,讷讷道:“踢到刀背了……”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袍角,努力又可怜巴巴地眨着眼,试图挤两滴眼泪出来:“疼。” 撒娇的意味很明显。 顾砚眯起眸子,看了她的腿一眼,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谁下的手?” “已、已经死了。” 江宁珂十分汗颜,可瞧着这人依旧冰冷冷的模样,她心下也不禁涌上了几分委屈。 她才刚死里逃生好不好,这人就摆着个冷脸,什么意思嘛! 扣分!必须狠狠地扣!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整个山林的地面都震动了起来,一阵齐齐的脚步声如闷雷压境,朝着他们涌来。 “主上,我们来迟了!” 董信持着手中的长刀,四下扫了扫,顿时喝道:“好大的胆子,敢在我们天玑谷作乱!来啊,将他们都了械抓起来,好好惩治!” 同时在另外几处地方,衣衫褴褛的江霁等人也迎来了胜利的曙光,随着大量黑云骑的加入,己方气势高涨,瞬间将对方压在了脚下。 起义军们被冲散了队形,本就已经人心惶惶,远处又恰好响起了一道声音:“赵二虎已死,缴械不杀!我再说一遍,赵二虎已死,缴械不杀!”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吓得几千起义军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董信带人将俘虏捉拿了下去,见这二位主子一站一坐,气氛十分诡异,便挠了挠头,正想问些什么,却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跑过的河堤,不由背后一凉,连忙告退。 “夫人放心,江老爷等人皆无事,只受了些轻伤,这些俘虏还是安排,属下先行告退了。” 江宁珂点了点头,待他退下后,这才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顾砚:“阿砚,好疼啊……” 见顾砚仍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那双凤目就那般静静看着她,她有些悻悻然地缩回了手。 董信留下的火把突然被一阵风吹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霎时火星四溅。 江宁珂撇了撇嘴,索性也不再说话,抱着身侧的树干想自己站起身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结束了这场危机,还是因为他来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足尖愈发的疼痛,比先前痛了百倍千倍,让她的鼻端有些发涩。 不扶就不扶嘛,以前没有他,她自己不也好好的。 顾砚见她这副混不吝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怒意更甚:“为何不在谷内等我回来?” 江宁珂抱着树,忍了忍,半晌才道:“不知你们何时回来,我总不能事事指望着你。” “这般以身犯险,若是我未赶到,你待如何?” “反正死不了,不用你管。” 顾砚的眉头深深皱起,语气仍旧隐忍着怒意:“你不顾自己,那旁人呢?岳父呢?你亦不顾么?” “我给他们备足了燃烧弹,不论如何,他们也不会有事的!你凶我做什么?” 江宁珂紧紧抿着唇,杏眸中闪过一抹委屈。 顾砚瞠目结舌:“我何时凶你了?” 第195章 含住了她小巧的唇珠 “就在刚刚,几秒钟之前!你朝我吼来着!” 江宁珂愤愤地将脸扭到一边,快速眨着杏眸,不肯当着他的面落泪。 方才看见他的时候心里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委屈。 她都命悬一线,身受“重伤”了,这人不仅不安慰她,还在自顾自地对她进行说教,实在是气煞她也。 难道她不知此事危险么? 这哪是男朋友,这分明是她请来的爹! 顾砚眼皮微微一跳,虽然听不明白她口中的“几秒钟”是何意,可在见到女子面上极力掩饰都掩不住的委屈之色时,再多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要命,这让人还怎么继续说。 一句委委屈屈的你凶我,就让他本就已经心疼得不行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只恨不得能当场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 “我并未凶你。” 他的语气一下子就放软了不少,凤眸中露出几缕暗色:“阿珂,我只是怕了。” “我怕我回来得太迟,赶不及救你,怕你……像他们一样,在我面前……永远离开我,而我却无计可施。” 江宁珂心尖一颤,忍不住咬了咬下唇,用鼻子轻轻哼了哼。 心中却是暗道此人嘴皮子甚是利索,总能揪住她的弱点让她心软。 见她这副模样,顾砚叹了口气,一下子败下阵来,软声哄劝道:“是我的错,你答应我,日后莫要再如此冒险行事,可好?” 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轻轻蹭了蹭,痒痒麻麻的,让江宁珂心头的那股邪火顿时去了大半。 这搁谁顶得住啊! 半晌,江宁珂才舔了舔唇,别别扭扭道:“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我腿疼,你背我回去罢。” 顾砚心下稍松,看着女子那双在月光下泛着盈润水光的唇瓣,眸色却渐渐幽深了起来。 不待江宁珂察觉不对,他便突然低头含住了她那小巧的唇珠,在口中细细吮吸、舔舐着。 “阿珂,我很想你。” 含糊间,男子低沉又暗哑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带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路直达她的心底。 江宁珂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突然绽开了花一般,五颜六色,绚丽多彩。 静静的山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奏响了一曲暧昧又氤氲的乐章。 二人沉沦在这个世界中,呼吸一点一点加重,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砚才慢慢松开手,与她以额相抵。 皎洁的月辉无声洒落,树下的男女耳鬓厮磨,眼底暗涌着的情意如同潺潺流光,动人心怀。 好一会,顾砚才用鼻尖蹭了蹭江宁珂的鼻尖,沙哑着嗓音道:“我抱你回家。” “……嗯。” 女子乖乖巧巧的,再也不见了方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如同一只收起了利爪,露出软乎乎的肉垫的小奶猫。 顾砚的眸色又暗沉了几分,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痒,他当即伸出指腹在女子的唇瓣上重重碾磨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道:“阿珂要快些长大。” 江宁珂顿时一阵面红耳赤,唇瓣上残留着对方拇指粗粝的触感,她却感到手足无措。 什、什么长大? 哪里长大? 这个登徒子! 她连忙抿了抿湿润的唇瓣,轻轻起身推开对方,恶声恶气道:“还不快带我回去。” “遵命。” 顾砚轻笑了一声,起身将女子揽在怀里,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一只黑色的鹏鸟一般飞掠而起,不过几个起落,眨眼便消失在林间。 回到营地后,江宁珂脚步匆匆地去看望了江霁,见她爹果真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臂擦破了点皮,顿时也松了口气。 这声势浩大的近万人的起义军已然在今夜被彻底击溃。 除去战死的三千人,以及趁乱逃跑的几百人,余下的六千余人皆成了他们的战俘。 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填充了这些人,他们的天玑谷便会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强盛! 日后若是再有这些以多欺少的场景,他们也当不再畏惧! 在经过战俘营时,听到里头传出的阵阵吵嚷声,江宁珂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热武器时代,战场上皆是染满了血腥与屠戮。 此时的战俘营内,皆是一片挣扎哀嚎,不少俘虏的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浴血奋战的痕迹,身上流出的血液渗入地面,终是汇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泊。 这些人里,有的在挣扎求生,有的在哀哀求饶,有的甚至还在痛苦叫骂。 但求生本就是所有生物的生存本能,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敢真正放弃生的希望。因此,营中的求饶声最为浓重。 “大王,饶了我们!日后我定为您当牛做马,绝不推辞!” “女侠,先前是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狗嘴吐不出象牙,您可莫要和小的计较啊!” “俺、俺不想死啊!” 哀求之声遍野,江宁珂却是神色淡淡。 她让始终跟在她身侧的许期去寻了芜娘过来,兴致缺缺地道:“去查查那些俘虏,有淫辱妇女、罪孽深重的,杀之。” 她还记得先前围着她的那群人恶心的嘴脸,只怕这群人一路走来,折辱了不少女子,而他们天玑谷,绝不容许这类人渣的存在。 “饶命啊!夫人饶命啊!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听得如此处理,起义军中的一部分汉子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叫嚷了起来。 “遵命!” 芜娘眸中闪烁起兴奋的光芒,立即对江宁珂行了个军礼,躬身应命。 今夜的突袭,让娘子军们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与惊吓。 原本她们以为自己平日里训练的体能已经十分不错,可当她们真正面临战场时,哪怕已经准备充分,却还是在亲眼见到血腥杀戮的瞬间,心中忍不住起了惧意。 这是她们第一次持着刀与男子站在同一条线上,心中总是有那么点不自信。 可直面起义军的江宁珂,神色却始终镇定,甚至还临危不惧,为她们争取了报信的时机。 自这一战后,娘子军们看江宁珂的眼神便充满了拜服,芜娘更是以她马首是瞻,只望自己有一日也能像这般,再也不让人看不起。 “走,咱们进去!” 芜娘站在营前,紧了紧手中的长刀,率先踏入了俘虏营。 身后的娘子军们见状也连忙跟上,连营地中被临时抓来训练的妇人们也没落下,皆鼓着勇气抬步涌了进去。 第196章 菜鸟刷新手村 可才刚踏入营帐,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便迎面扑来。 俘虏们身上可怖的伤口也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周遭此起彼伏的哀嚎之声,让娘子军们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地狱。 有不少人直接捂住了嘴巴,瞳孔紧缩。 好在她们的面色虽然苍白得很,却没有人没出息地当了逃兵。 毕竟凭借着芜娘她们先前在食人寨中的经历,未必没见过比这个更惨烈的场景。 而营地中其余的妇人们向来都是随军而行,见惯了战场的血腥,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 董信已经带着人排查了一遍,剔出了穷凶极恶之徒六百余人,还有两千余跟风的小人,江宁珂沉吟片刻,决定就杀了这六百人,以杀鸡儆猴。 至于那两千余人,正好让他们去挖矿采盐,物尽其用。 毕竟营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全杀光也不切实际。 可见过血腥是一回事,杀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连原本十分兴奋的芜娘在见到一个个被将士们押着的恶徒时,心内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紧张。 “此人淫虐妇女上百余人,手段残忍,喜欢同一群人一起淫辱女子,直到将人生生折磨至死为止,其罪当诛。” “芜娘,你第一个动手,杀了他。” 江宁珂站在她们身后,冷冷开口。 “你这个贱人!唔唔唔……” 那名恶徒当即挣扎了起来,口中辱骂个不停,直到被将士用茅草塞了一嘴,才翻着白眼止了声音。 江宁珂挥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她今日务必要练练这群娘子军的胆气。 芜娘用力捏着手中的刀柄,指尖都泛着苍白,却是对着恶徒的脖子来来回回比划了几遍,也始终下不了手。 可没了黑云骑将士钳制的恶徒,又岂能乖乖引颈就戮,见这女子始终磨磨蹭蹭的样子,那恶徒便突然嘶吼一声,面色狰狞地蹿了起来,劈手就要去夺芜娘手中的刀。 “姐姐小心!” 娘子军们顿时惊叫连连,有几个冲过去便要帮忙。 可那恶徒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了,拼着能弄死一个是一个的疯狂劲儿,生生忍住右手被割裂的痛楚,快速夺过了芜娘手中的横刀,回身狠狠朝她胸口刺去,动作狠辣异常。 速度太快了,娘子军们根本来不及营救。 电光火石之际,一枚箭矢从后面疾射而过,生生钉在恶徒的脖颈上。 芜娘抖着唇,感受着从恶徒脖颈上喷射在她脸上的一股又一股的黏稠血液,脸色十分难看。 江宁珂放下手中的弩弓,表情微冷:“你不杀他,他便杀你。战场上可不讲什么仁慈。妇人之仁只会让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受到难以挽回的伤害。” “若是你们不敢杀人,这娘子军,我看还是趁早散了罢。” 听到最后一句,芜娘立刻回过了神,连忙大声道:“主子,是芜娘没用!请您再给一次机会,不过是杀人罢了,芜娘一定能做到!” 江宁珂扬了扬眉,想到自己刚穿越来时见到那杀戮的场面也是吓得走不动道,便伸手拍了拍芜娘的肩膀,宽宏大量地安慰道: “方才我已同你说了此人的恶状,他手中握着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实在死不足惜。你杀他,也是为民除害,不必有负担。” “是!主子!” 芜娘重新吸了口气,走到第二个人面前。 有了上一次被偷袭的经验,她这次不敢再掉以轻心,用仍在发颤的手高高举起刀柄,在恶徒的求饶声中,闭着眼义无反顾地朝他的脖颈砍了下去。 “饶命……嗬嗬嗬……” 土匪脖颈上中了一刀,却因着力道不足,并未一击致命,反倒是在地上挣扎抽搐了片刻才彻底没了气息。 直到临死前,那双眼还狰狞地盯着芜娘。 芜娘抖着手抹了一把面上的血水,胃里不断往上翻涌着作呕的欲望,眼眶也泛出了些许泪意。 她杀人了! 娘子军们也是响起了一阵倒抽气的声音,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 江宁珂没有出声,心知她们的这一关必须靠自己走过,才能真正地被称为军人。 半刻钟后,芜娘再次拎着刀柄站起身,迈步走向下一个恶徒。 “姑奶奶,姑奶奶!放过我!求求你……呃!” “是你们该死……” 芜娘口中喃喃,手中刀起刀落,却比先前更加果断了些,只是面色依旧惨白,想来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修复。 她喘了口气,走到下一个恶徒面前,狠狠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神色愈发平静,一双手也终于不再颤抖。 “你们也来!这群人作恶多端,根本死不足惜!咱们杀了他们,不仅仅是为那群无辜的女子报仇,也是为自己报仇!动手,莫要丢了主子的脸!” 江宁珂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那日被一群妇人群起而攻之的阿桃。 只见她拎起沉重的铁刀,默不作声地来到起义军身前,定定看了他两眼,似是在找寻哪个位置更好下手一般。 在对方准备开口求饶之时,那柄横刀突然如掀起了万钧之力般,一把就利落斩下了对方的脑袋。 那双素手虽然也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可阿桃眉宇间流露出的狠意却是让江宁珂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这是……曾经受到了难以磨灭的心灵创伤啊! 阿桃并未有所停留,在成功斩下了第一个人头后,又很快走到下一个恶徒身前,依法炮制,手起刀落,三颗人头分别滚落在地,渐点血花。 也许是她的表现太过淡定,娘子军们也纷纷拿起刀,试探性地迈出了她们蜕变的第一步。 为了预防再有先前那等偷袭的事件发生,江宁珂索性让董信带着人帮忙压阵,只要这些人有反抗偷袭的意思,便当场斩杀。 看着娘子军们表现得越来越好,江宁珂的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满意。 可她心中却陡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不就是大佬带着菜鸟刷新手村嘛? 第197章 破茧成蝶 这一次娘子军的补刀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那些该死的俘虏皆已成了刀下亡魂。 而娘子军们身上的衣裳也已经被数不尽的鲜血沾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可她们此刻从她们透露出来的眼神中,却赫然是比先前更加冷冽坚定的一抹杀气。 这种气势上的惊人变化,让周围看着的人都暗暗心惊。 很多围观的妇人们甚至都暗暗垂着头,完全不敢去直视娘子军们的眼神。 芜娘带头行至江宁珂身边时,径直跪下朝她重重磕了个头,眼眸中俱是感激:“多谢主子再造之恩!” 作为动手的当事人,她最是明白,江宁珂今夜的用意为何。 她们既然有志向不弱于男子,有志向走上战场,那便不能做个连向敌人挥刀都不敢的怂蛋。 过了今夜这一遭,她们的娘子军才算是真正地完成了蜕变! 破茧成蝶。 而这一层厚重又可怕的茧,是江宁珂赋予她们勇气,赋予她们激励,才让她们有机会去重重破开。 江宁珂含笑扶起她:“不必多礼,你们且记住一点,今夜所杀之人,皆是恶贯满盈的该死之人。若是你们心中还有难以疏解的困扰,可来寻我或是我娘聊聊,我们都欢迎至极。” 这么说,是担心今夜突然的杀戮给她们造成心灵创伤,反倒是不美。 可今夜这般的机会实属难得,日后再想有,只怕是要真的上战场才行。因此,虽然手段过激了些,江宁珂却是一点也不后悔。 只希望女兵们能给力一点,不要叫她失望。 待娘子军们离去,江宁珂才心情颇为愉悦地看向在场众人,笑着宣布道:“此次剿匪人人皆有功,当重赏!” “今夜大家先各自休息,明日还劳烦周嫂子与李嫂子带人备些好酒好菜,我等参与剿匪的一众将士,皆痛饮一场!” “夫人放心,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周氏与李氏对望一眼,面上也是喜滋滋的。 “多谢夫人!” 董信等人更是激动得满面红光。 有美酒佳肴,金银赏赐,那些从盐工中新选拔起来的将士们一定会对他们主子更加忠心! 董信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夫人,此次前去凤凰山除了俘获三千匪众,还有无辜受害女子百余人,当如何安置?” “先观察几日再议。” 江宁珂眉宇一扬,肃然道:“你们当严肃军纪,切记不论是谁,皆不能对这些女子行不轨之事,言不轨之语,否则,定要军法处置!” 董信连忙点头应下。 江宁珂回到院子里后,心念一转,又让人喊来了暑衣与许期二人。 自打来到天玑谷,这二人便是满头的雾水。 进山之路迷雾重重,谷中更是布防甚多,到处都是防卫。 因着她们是江宁珂贴身伺候之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因此,一连十数日,二人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宿舍内,并未有什么不轨之举。 而江宁珂一回到山谷就投身于繁杂的事务中,只让她们自己看着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更是让二人不知所措。 许期还时常出来主动寻江宁珂领些差事,暑衣就干脆往针线房一钻,安安心心地给江宁珂做起了衣服。 待听得吴双来传话,二人心中皆有些激动。 娘子终于想起她们了! 此时已是月上林梢,暑衣拉着吴双边走边低声问道:“吴大哥,此次去剿匪你可有受伤?” 许期适时地往前走快了几步,给这分开多日的二人留出些许谈话空间。 吴双当即耳根子一软,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受伤,你、你可有受到惊吓?我听说天玑谷被起义军围了,心下很是担心你……” “那就好,我们也无事。吴大哥,我、我也很是担心你……”暑衣说这话时,悄悄低了头,似是害羞的模样。 “吴大哥,你们在山下如何打山匪的,能同我说说吗?” 吴双被女子的一句“很是担心你”,直接将心湖搅得七荤八素,当即开口道:“咱们主上指挥有方,加上军师恰好拿下了天狼寨,此行便更是如虎添翼,只用两日便彻底肃清了山上大大小小的匪窝,就连走的时候,那山脚下的村民还给我们送了不少好东西呢!” 他正想细细说一说自己是如何智斗水匪的,就听得女子迫不及待地打断道:“吴大哥可真厉害!” “吴大哥,那你们这次去的是什么山?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若是找不到,岂不是又要冒险出去……”女子垂着头,语气中满是担忧。 “当然找到了,我们去的是……” 吴双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前头江宁珂已经站在院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连忙将话头拐了个音。 “夫人,您出来了,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江宁珂点点头,回身走入院中坐下。 许期在后头偷偷笑了笑,揶揄地打趣道:“这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罢,竟是连夫人站在前头都没看见。” “许期姐姐,你可莫要再打趣我了!” 暑衣跺了跺脚,连忙垂眸作出娇羞状。 许期哧哧笑了两句,也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想起了那傻大个红着脸吭哧吭哧地来寻她说话的模样。 正颊染绯红之际,一阵冷风灌入院中,陡然唤醒了她飘飞的思绪。 真是昏了脑子,她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妇人,竟也敢妄想起了这些事情? 待知晓她的过去,又有谁会娶这样的妇人? 当真是可笑! 她暗自摇了摇头,将那点绮思赶出脑海,整个心思又放回了江宁珂身上。 “娘子,此次可是有事要咐奴婢去办?” 江宁珂一直默默观察着二人,突然开口道:“此次去荆州凤凰岭剿匪,收获颇丰,我们得到了一大批矿产,寨子中的封禁也暂时解了。” 二人听到这个消息,面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今日叫你们二人来,便是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暑衣、许期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激动,连忙道:“娘子尽管吩咐!” 第198章 猥琐发育 “此次剿匪共俘获了百余位女子,据说她们皆是被山匪给强行掳掠上山的,受到如此欺辱,想来必是心思敏感之时。”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你们二人去接触一二。” “一来,你们是我身边最得力之人,能够让她们安心在此住下;二来,你们同为女子,也能让她们放下戒心,更好地进行交流;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你们必须查清有无奸细混入其中。” 说到奸细二字时,江宁珂语气加重了几分,不动声色地扫了二人一眼,见她们皆是面色如常,眼眸微微暗了暗。 “若是有,务必捉来,杀之。” “娘子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们,我们定会办好!” 许期俨然已经将事情包办在身上,还义愤填膺地道:“那些作恶之人就该死!今夜杀得真痛快!” 暑衣也在一旁点着头,表示赞同:“娘子放心,我会好好有她们谈谈的。” 江宁珂扬了扬眉,轻声道了一句:“好。” “先让她们去香皂工厂做些轻省的活计,住处就安排在你们女子宿舍。” 许期与暑衣当即领命退下。 当夜,暗卫便捕获了一只悄悄往外传信的信鸽。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 江宁珂坐在桌案边,看着字条上的“荆州凤凰岭矿产”一行字,眉眼瞬间就耷拉了下来,慢慢躬身将头埋在了膝上。 昨夜不过是试探之语,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告知这二人这些信息。 所以,这个奸细,真的是她。 一只大掌伸过来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带着些许疼惜与安抚之意。 “此人负了你的信任,杀了便是。阿珂不必如此介怀。” 这两月经历的背叛多了,顾砚对这等事情倒是看得开,这世间的背叛与效忠,不过是利益拉扯罢了。 半晌,江宁珂才重新抬起头,眉眼中汇聚了满满的冷意,她重新将字条叠好塞入信筒,放信鸽飞离谷中。 “杀了她?那未免太简单了些。如今敌明我暗,我定要让幕后之人,悔不当初。” “都是我的错,是我失察了。” 她话音一拐,瞬间瘪了瘪嘴,抬眸看向顾砚,沮丧地自责道:“若不是我的缘故,你也不会中毒。” 顾砚却是掀唇一笑,眉眼中流转着满满的暖意:“此事怎能怪你,阿珂该是我的福星才是。” 江宁珂疑惑地看向他。 “阿珂有所不知,此毒在很早以前便已下在了我体内,此次若非她催动了蛰伏在我体内的毒,只怕待我发现之时,这毒已经渗入心肺,药石罔医。” 江宁珂愕然起身,惊道:“很早便下了?是何人所为?” 顾砚敛下了眉目,眸中露出些许复杂:“许是老皇帝的人!” 至少,他希望是。 江宁珂见他神情有异,还想再问些什么,门外恰巧响起了时云清唤他们用早膳的声音,二人便默契地住了嘴,起身往餐室走去。 …… 饭后,俘虏营中。 自昨日那几百个作恶多端的恶徒被娘子军当众斩首后,剩余的几千个俘虏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无人敢叫嚷作妖。 太可怕了! 这山里的娘们儿个个都凶悍得能举刀砍人,眼也不眨的,谁还敢在此当口作乱,那是真不要命了。 江宁珂十分满意这杀鸡儆猴的效果,在与顾砚商量后,她索性将从凤凰山带回来的一千余名匪徒与昨日俘虏的两千名有黑历史的起义军重新打混编制队伍。 那些罪行极重但还不至死的,便让他们全部去盐池采矿,让他们用劳动与汗水为自己赎罪。 他们准备在盐湖周边建立几道防御工线,这样只需用少量的兵力,便可监督这些俘虏的工作,并且有效预防他们逃跑闹事。 至于罪行稍轻些,没什么大恶的匪徒俘虏,包括前几日招安的那一千五百人在内,便让他们垦荒、当兵、去工厂做活等,任他们自己选择。 有些人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们去辛苦干活反倒是折磨,便争相着要参军;有些人原本就是乡下老农,宁愿去种地也不愿再风雨飘摇,便选择了垦荒。 就这般,近万名俘虏皆被分配完毕,一千五百人留在凤凰山挖铁矿,去盐池采盐制盐的也有一千五百人,剩余的七千人,一千人开荒,五百人做杂工,五百人入了工厂。 剩余的六千人,皆参了军。 加上寻回的两千黑云骑,天玑谷的兵力彻底从四千增至了一万两千。 可这还远远不够。 若是想将朗州城彻底改名换姓,掌握在手中,天玑谷至少要有三万兵力。 不急,不急。 江宁珂思索了一番,这山下的流民越来越多,倒是正好便宜了他们。 现成的兵力来源,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如今这世道,只要给钱给粮,甚至只要给上一口吃的,便是让人去杀人放火,只怕都要被抢着干。 恰巧他们天玑谷地处偏僻,便是偷偷招人上山,也不会引起附近城池的注意。 “这地方真不错,倒是正好让咱们猥琐发育。”江宁珂得意洋洋地自语道。 顾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何为猥琐发育?” 江宁珂:“……” 这让她如何解释? “便是……便是悄悄发展的意思。” 她捋了捋,觉得此意甚是通顺,不想顾砚却很快举一反三道:“原来如此,那你我如今的关系,如今可算得上是猥琐发育?” 啊!这是什么可怕的虎狼之词! 江宁珂顿时觉得脑仁一阵突突,连忙起身道:“哎哟,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忙,这就先行告退啦!” 猥琐发育什么的,实在太辣耳朵了! 话罢,不待顾砚反应,她就匆匆前往娘子军们的住处,想看看她们如今的情况。 昨日那般刺激之下,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受不住这等残酷之事,萌生退意。 江宁珂心中还是做了不好的打算,未成想路过训练场时,她却被眼前的场景狠狠震惊了一把。 第199章 闭嘴,哪凉快哪呆着去 她没想到,女兵们不仅没有躲在房间内怀疑人生,反倒是卖力地在校场上挥霍汗水。 随着芜娘喊着“一二一”的口号声,女兵们正卖力地绕着操场跑圈,个个英姿勃发。 虽然她们的眼下都挂着两坨浓浓的黑眼圈,可那璀璨的眼神中却溢满了坚韧,像是绽放在沙漠中的仙人掌,百折不屈。 饶是江宁珂也忍不住在心内为她们喝了声彩。 她的娘子军,是真真正正地起来了! “主子,您过来了!” 待一圈跑完,芜娘立刻带着人围了过来,面上皆挂满了兴奋的笑意。 “主子!” “主子早!” “你们很好,其实……甚至好得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江宁珂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颤意,衷心为她们感到高兴。 “来,废话不多说,都上场练练,让我看看你们这几日的训练成果。” “遵令!” “主子,您就瞧好!” 得到夸赞的女兵们顿时满脸振奋之色,撸着袖子个个争着抢着要在江宁珂的面前表现出她们最好的一面。 而就在此时,吴观与王勉等人恰好随着顾砚来到了此处。 吴观还未看清场地的布置,便见训练场上站着一群女子,领头的那位女子显然是身份不简单,众星拱月地站在中间,正笑着说些什么。 他心中顿时便生出了几分不满。 昨日回来时原本听说那位夫人让一群女子持刀杀敌,他心中还对她生出了几分佩服。 能够在危急时刻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守住营地,属实难得,怪不得将军如此牵肠挂肚。 可此处乃是军营重地,如何能有女子的存在? 更不提这些女子此时还用着他们的训练场,真是滑稽又可笑。 “主上,这恐怕不大合规矩。” 吴观还未开口,他身后的王勉便已经跳了出来,满脸都是不解:“咱们黑云骑的军纪向来严格,营中不得有女子出入,否则立即杖杀,为何这些女子能在此玩闹?” 他的音量不小,如闷雷般在训练场内响起,顿时便吸引了站在场内的女子们的注意力。 江宁珂回眸看过去,见是顾砚带着一群陌生的汉子站在远处,便知那说话之人定是刚寻回的黑云骑,不由在心内暗暗撇嘴。 又来了! 这令人无话可说的男女有别。 她甚至都懒得过去招呼,冷着声音朝芜娘吩咐道:“不必理会,自练你们的便是。” 老娘收拾徐牧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搁哪窝着呢! “这是你们夫人手下的娘子军,不得无礼。否则,若是惹了夫人不高兴,我可不会帮你们的。” 顾砚斜斜睨了王勉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可早已对他十分熟悉的吴观,却听出了那话音中藏着的几分轻快。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到嘴边的话也默默咽了回去。 几日的观察下来,他发现将军不知何故已然被这位夫人彻底拿捏在手里,此时显然不是他开口的好时机。 他不由抬眼打量着江宁珂,心中倒是对她的外貌赞许了一番,不愧是王妃亲自遴选出来的女子,外形上同他们将军还算得上般配。 只是这个性……似乎太桀骜了些。 王勉这个直条子却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只是不太服气地道:“一群娘们,占着训练场,让咱们的人蹲在一边瞅着算怎么回事?” “这本就是娘子军的训练场。” 顾砚用手点了点另一头的跑道,沉声道:“那才是你们的地方,谅你初回山中不知内情,我便不罚你。但不可再无礼出言,否则,定不轻饶。” 王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跑道,心中暗道:这不过是隔了数十米的距离,有何区别? 可见顾砚面色冷沉,也不敢再多言。 江宁珂早就感受到了身后的那几道不太友善的视线,却根本没去在意,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不了,便让他们再尝一尝徐牧当初那般打脸的滋味便是。 待将士们离去,娘子军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在训练场上跑动了起来,这几日有了江宁珂的指点训练,她们的速度明显比先前快了不少,但还是达不到优秀的程度。 唯有最开始领跑的阿桃与芜娘二人,许是真有一份天资,许是分外刻苦训练,倒是领先了旁人一大截。 “甚好,照这般下去,不出半年,你们定能成为合格的军人。”江宁珂笑着朝她们鼓劲道。 当然,也只是合格罢了。 若想成为精锐,如何也要持之以恒地练个一年起步才行。 恰在此时,那群黑云骑又再次转悠了回来,纷纷站在外头看着热闹。 这般“特别”的女子们,自然是走到哪里都吸引着众人眼球的。 可总有嘴碎的人,也许是想彰显他们的存在感,也许就是嘴痒,总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嘁——跑得那么慢,也好意思与男子一块训练,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还是一群花架子。” “就是,就这么短一条跑道,俺撒泡尿的功夫就能跑完。” “你们也别太苛刻了,女子么,做到这样不错了!”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也是!” 嘻嘻哈哈,呱噪不已。 有面皮薄的女兵,已然被这一通埋汰羞愧得红了脸,将头深深地埋在了颈窝里,暗怪自己不争气,才让夫人丢了脸。 “主子,对不起,都怪我们……” 阿桃捏了捏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站出来愤愤道:“主子,阿桃请战!” “哟呵,还请战呢?俺可不敢和她打,若是控制不好力道,给她打出个好歹,俺还得挨罚。” “可不就是?回头若是惹急眼了,还能编排咱欺负人!” “哈哈哈哈哈!” 江宁珂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被勾起了一丝怒火。 她回眸警告地看了顾砚一眼,想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却在触到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时,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两批人,都还需磨一磨心志。 娘子军缺乏自信,而黑云骑,太过自大。 江宁珂当即迈步朝着黑云骑们走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可是你们将军的意思,那就莫要怪我,要狠狠打你们的脸了! 顾砚收到信号,立刻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将舞台让了出来。 “既然你们觉得我的人不行,那便下去比划比划。若是你们连她们都比不上,那便乖乖闭嘴,哪凉快哪呆着去,敢不敢?” 江宁珂双手抱胸,直接走到王勉身前,面露挑衅。 她身后的娘子军们也义愤填膺地叫起了阵。 “只怕他们不敢,不过是口头称快罢了!谁不会呢?” “就是,若是被咱们打败了,只怕他们丢人不够,还得回家抱着阿娘哇哇哭呢!” 第200章 狠狠打脸 吴观面色微变。 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竟是如此混不吝的性子,这实在与他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全然不同。 他立刻悄悄瞥了顾砚一眼,想看看他是何反应,却发现他们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隐在了人群后头,那双眸中似乎透着些许……听之任之的宠溺? 不对劲。 他又转头重新打量着那条短短的赛道,眸中露出几分思量。 身为行武之人,他自然知晓这条赛道的妙处。 可他却不会相信,他们精心培养的黑云骑会输给一群女子,为何将军会如此淡然?甚至觉得他们……会输? 王勉却是向来受不得激,待听得江宁珂说什么“闭嘴,哪儿凉快哪待着去”,以及那些女子们叫嚷着的“抱着阿娘讨奶吃”等羞辱的话,顿时觉得面红耳赤,立刻应声道: “比就比!夫人且说说,是怎么个比法!” 江宁珂扬了扬眉,抬手指着男女两条赛道,笑道:“这两条道一模一样,咱们就看看谁能更快到达终点,公平公正,如何?” “没问题,若是夫人输了,又如何?” “那我们娘子军便永远不再踏足此处,日后见了你们便绕道走。”江宁珂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 “好!王副将,就同她们比!” “一言为定!” 王勉立刻站出来,用手锤了锤胸口,扬声道:“谁人敢来同我比试?” 江宁珂看了看争先恐后的娘子军们,随手指了指阿桃:“你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阿桃双眼一亮,左脸上抿出了一颗羞涩的酒窝:“夫人,阿桃必不负所望。” 那声音清清脆脆的,如同黄莺出谷,午后暖阳的光晕也将人衬得分外娇俏,直叫一群汉子们看直了眼。 “咳,若是你认输,我便不为难你。”王勉也难得红了红脸,音量平白低了几分。 阿桃却立刻收起了笑容,将眉毛一竖,面上染上几道寒霜:“废话少说,若是怕了,你直接认输便是。” “就是,叽叽歪歪的,比娘们还娘们!” 娘子军中顿时响起了一片讥讽之声。 王勉一皱眉,那点子旖旎心思瞬间飞出了二里地,二话不说便大步往训练场走去。 既然她们不识抬举,那便让她们知道知道,老爷们的厉害! “王副将!给她们点厉害瞧瞧!” “就是,让她们知道知道,不是简简单单跑两个圈就能上场杀敌的!” 黑云骑将士们被讽得火冒三丈,都恨不得能自己上场,好让这些女子当场表演一个自惭形秽。 随着一声哨响,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如离弦的箭般快速地往赛道中奔去。 在前一百米跑时,男女的差别便十分明显地显露了出来,王勉足足领先了阿桃近十米,将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王副将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你们说他跑得这么快作甚,一点也不给小女娘面子!” “可不是,这未免让人输得太难看了些!到时候不会将人欺负哭了?” “哎,算了,趁早赢了好让她们走,我可不想在日后训练时分心。” 吴观心下满意,敛目时扫了江宁珂一眼,恰巧见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额角一跳,连忙再次朝场内看去。 只见场内的王勉依旧领先,已然在最后一道壕沟中攀爬,而那位女子才刚穿过第一道矮墙,显然落后了不少。 根本不可能追上。 无趣,故弄玄虚罢了! 他干脆阖上了眼,闭目静等着结果。 他却不知,在他闭目的那点子功夫里,反转,已然悄悄上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众人没有觉察之时,阿桃已经一点一点地拉近了与王勉的距离,甚至隐隐有了超越之势。 随着二人快速穿过地桩网,扭头往回奔去,这场比赛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怎、怎么可能?她怎么追上来了?” “啊?我方才只顾着看王副将了,你们可有看见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要被超越了?那女郎莫不是趁我们不注意,悄悄使了诈罢?” 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响起,娘子军们顿时怒目而视,指着说话之人的鼻子怒道:“你们若是输不起,就趁早滚蛋罢!” “就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多话的男子!” 吴观猛地睁开双眸,看向场内的二人,却骇然发现二人已经对了掉,分明是那女子离终点更近些。 反观王勉,则明显有些气力不足。 他快速转头看了江宁珂一眼,见她面上果真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不由瞳孔睁大。 江宁珂心中则是暗爽不已,这些人哪知道,这四百米的障碍道,饶是王勉这种黑云骑出身的精锐,第一次跑,也得栽个大跟头! 他们输就输在不知该如何合理分配他们的精力,在一开始时就蓄尽全力抢跑,不熟悉赛道的情况下,最终当然只能力竭而败。 在万众瞩目之下,阿桃愈跑愈快,如同一匹黑马一般,在最终百米冲刺时,以超过王勉半米的优势夺得胜利。 娘子军们顿时一阵欢呼雀跃,合力将阿桃抬起抛高,以宣泄她们心中无处发泄的兴奋激动。 王勉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虎眸瞪得老大,似是不敢置信一般。 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会输在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女娘手里。 “你们输了,可有何话要说?”江宁珂笑盈盈地看向将士们,眸中闪过一抹得意。 “这……” 第201章 三月之约 黑云骑将士们互相看着对方,眼中俱是不服之意。 “王副将定然是觉得同一个小女娘较量,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这才刻意放了水!” “对,一定是这样!” “嘁——”女兵中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我就说他们输不起!” “我以为多厉害呢,原来也是一群死要面子的,也就嘴上说得厉害,还学小孩耍无赖呢!” “哈哈哈哈哈!” “你们这群娘们——”将士们顿时急眼了,一下便想跳起来骂战,却被一声大喝止住了声音。 “够了!” 王勉铁青着脸狠狠瞪了众将士一眼,艰难地迈步走到了阿桃面前,吭吭哧哧半晌,才涨红了一张脸道:“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 娘子军们见他肯认账,便也住了口,不再肆加嘲笑,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阿桃绷着脸,冷冷道:“既然你认输,那便如先前所言,带着你们的人闭上嘴,哪凉快哪呆着去罢!” “说得好!” 娘子军们的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这一场胜利仿佛替她们寻到了最有力的支撑杆。 王勉垂头丧气地归了队,走到顾砚身前,低声请罪:“主上,属下给您丢脸了。” 半晌过去,前方的顾砚也没有言语,只冷冷地注视着他,直到王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才肃容道:“回去好好想想,为何会输。” “……是,主子。” 江宁珂也严肃地看向黑云骑们,冷声道:“我知你们个个皆是人中翘楚,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还望你们能明白,否则,便是你们再强,我也只有一句话,骄兵必败。” “好!夫人说得好!”娘子军们十分给力,立刻就簇拥附和起来。 “……多谢夫人教诲。” 黑云骑将士们此次丢了大脸,顿时个个都是一副没精打采抬不起头的样子,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傲气地只拿鼻孔看人。 董信与徐牧等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待见到王勉这副丧气模样,顿时都乐了起来。 “勉子,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莫要太难过。”徐牧走上前拍了拍王勉的肩头,朗声笑道。 “多谢兄弟。” 王勉以为他是来安慰自己的,心中正感动着,就听到他那张咧开的嘴中吐出了下半句话:“毕竟,输着输着……就习惯了嘛!” “噗嗤!” 原本隐形人一般站在江宁珂身侧的许期突然憋不住笑出了声,她乐滋滋地掩着唇,待发现众人都瞧向了自己,连忙面红耳赤地往江宁珂身后躲了躲,心中懊恼不已。 怎么就没憋住,给笑出来了呢? 徐牧呆了呆,被那粲然一笑给晃直了眼,只顾着傻愣愣地看着许期出神,直将后者的脸看得臊红不已。 王勉恼羞成怒地伸出胳膊向徐牧的脖子勾去,口中骂骂咧咧道:“好你个老木头,老子教训不了旁人,还不能和你打一场出出气?” 话罢,他就朝后猛地一使劲,想引徐牧同他动手。 可大伙儿没想到的是,他们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徐牧的脖子被王勉轻轻一勾,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如一根木头般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砸起一片尘土。 便是碰瓷都没这个利索劲儿。 而待他反应过来后,竟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不仅没有回身寻王勉的晦气,还咧着一口白牙朝着许期的方向傻笑。 傻憨憨的,如同一只收起利爪憨态可掬的大狗。 大伙儿都不明就里,还以为徐牧得了失心疯,一脑门子朝着夫人傻笑个什么劲,没瞅见他们将军就站在一旁么?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勉也愣在了原地,看着自己的胳膊抽搐着唇角。 是他这几日功夫突飞猛进,还是一段时间未见,徐牧成了废人? 这也太不抗揍了? 若说场内还有知情的,那便是眼线遍布的江宁珂与顾砚二人了。 顾砚对此无甚反应,反倒是江宁珂,如同瓜田中吃瓜的猹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这二人,难道真有情况? 就在所有人都在心内各想其事时,一道沉静的嗓音蓦地响起在他们耳畔。 “夫人,今日乃是你们占了先机,取巧罢了。不若三个月后,我们再比一场,若是娘子军依旧得胜,我们便彻底服气。” 说话的是吴观。 江宁珂抬眼看去,只见说话的男子一身青衣,看起来颇有几分闲适,他此时正朝她微微颔首,眉眼中虽然含着笑意,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与客气。 还有一丝隐晦的压迫之意。 “这是吴观,黑云骑的军师。”顾砚在此时突然开了口。 江宁珂蹙了眉。 想起顾砚先前谈起此人时,曾说过“若是他在此,定与你有许多话可商讨”,不由摇头失笑。 就听这一席话,她与此人分明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是不欲理会此人,但转念一想,应下这场较量,也不失为一个激励娘子军们好好训练的法子,便索性点了点头。 “这四百米拉练无甚意思,不若我们在三月后进行一次实战演练,各自镇守山头,以先抢到对方营中的旗帜为胜。” “届时,若是你们败了,日后再见到我的人,皆要恭恭敬敬低头尊一声姐姐,如何?” “哈哈哈哈哈,好极好极!我已迫不及待要听了!”娘子军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将士们也不遑多让:“他奶奶的,军师,和她们比!” “就是!俺来守旗,老子就不信了,还有人奶奶给从我这里抢走旗帜!” 吴观唇角一勾:“可。” “若是夫人败了,便当遵守军规,不得再让她们出现在校场中。” 江宁珂眼中也露出几许战意:“一言为定。” 她早已从这人的眼中看到了深埋其中的挑衅与不满,心中正不快至极。 且等着,姐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黑云骑们气势汹汹地来,最后却是灰溜溜地走,只留下三个月后比试的约定,娘子军们顿时一片兴奋。 江宁珂看了一阵,待觉得她们欢喜得差不多了,便一吹嘴边哨子,让人重新排列站好。 “你们觉得,很开心?” 她突然放下了面上的笑容,绕着所有人走了一圈,再次仰起脸时,已经换上了一副透着冷意的面容:”阿桃方才能赢,不过是仗着自己熟悉赛道,知晓如何分配气力罢了。” “她是不错,可你们呢?” 娘子军们陡然白了脸。 第202章 招聘 “那些将士若是见到你们方才的速度,定会捧腹大笑,口中只道原来这群娘们儿中看不中用,还是那般的花架子!” “主子,我们……” 眼看有人都快要被训哭了,芜娘面上露出了几分无奈来。 就不能让她们多高兴一会嘛? 自然不能。 江宁珂深知方才的胜利是怎么回事,想着那些将士如此看不起她们娘子军,她的胸口便如堵着一团火般,气血翻涌。 她突然话头一转,扬声问道:“可现在,咱们还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三个月好好训练,势必在比试时战胜那群嘲笑你们的男子,可有信心?” “有!” “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 “很好,你们一定要记住,一时的胜利不代表什么,永远的胜利,才是不败的神话!” “永远胜利!永远胜利!永远胜利!!!” 成功戒骄戒躁,江宁珂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重新为她们定制训练计划。 成绩不太理想当如何? 自然是要加强训练的强度,再适当增加一些训练项目,最重要的,便是持之以恒地练下去! 她当即便下达任务:“所有人都有,每日站军姿半个时辰,踢正步半个时辰,负重越野半个时辰,以加强韧性与体能。” “若是练完后还有力气的,便于每日寅时三刻来此处报道,我教你们一些格斗技巧。” 听闻她亲自来教,阿桃的眼中瞬间就亮起了晶亮的光芒,激动异常。 她被土匪撸上山之前,家中虽穷苦,可却也从未亏待过她,三个兄长疼爱,爹娘亦是关怀。 她原本也可以是个快活的小娘子,爹娘早早就为她打好了嫁妆,选好了和善的人家,只待她及笄之后,寻个好日子嫁过去,便可以继续过好日子。 可好景不长,她的两个兄长,竟接连在原州的战乱之中生生被填了城墙,成了北戎人的刀下亡魂。 一夜之间,爹娘哭白了头发。 事情还未过上几日,她那唯一还留在家中尽孝的三哥,都为了护住她,死在了山匪手中。 后来,她的爹娘也被山匪…… 她恨! 她恨那些山匪,恨那些北戎人! 可夫人给了她新生! 夫人愿意救她,愿意教她,愿意让她走上战场,叫她亲手为家人复仇! “夫人,阿桃此生绝不负你!” 三个月后的那场比试,她绝不能输! 这些训练所带来的改变也是肉眼可见的,江宁珂每隔十日便会对娘子军们进行测试,发现她们是真的进步神速。 不过月余的功夫,所有人的体能就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女子们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肌肉的雏形,与先前那副软脚虾的模样再也不同。 而这些人中,就属阿桃训练得最为刻苦。 同一个训练,江宁珂吩咐练两遍,旁人一般练个三四遍,阿桃则是直接练上个两三番,直到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为止。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桃本就是有此天赋之人,在这段时间的努力下,她终于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 娘子军们训练得如火如荼之时,董信也已经带着人在山脚下的村落中摆放了几张桌子,开始了他们一日的正事:招聘。 碍于这些流民与村民不一定看得懂字,董信索性便让人在村里分散开来,扯着嗓子喊他们的招聘启事。 “诚聘木匠、铁匠、窑匠等各方面的手艺师傅,以及壮年男子去我府上做工,顿顿有肉,月前丰厚啊!” “若是有意的,就去村口的木桌处寻我们管事的登记!” “兄弟!大兄弟,等等!” 一个小将士才走了不到十米,便见一个鬼鬼祟祟的汉子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只见这人瘦骨嶙峋,浑身的衣物皆是破烂不堪,万分狼狈。 他偷偷地用眼睛瞥了瞥左右,这才问道:“你方才说,顿顿有肉,可是真的?” 小将士顿时点了点头。 那汉子眼前一亮,忽地想到什么,又犹疑地问道“……是什么肉?” “猪肉、羊肉、兔肉、鸡鸭鹅肉,我们庄子里养着不少禽畜,总之,饿不着你们。” 那汉子光是听着他说什么鸡啊鹅的,眼睛就直冒绿光,一开口更是直接淌下了哈喇子。 “呲溜——大兄弟,你们不骗人?” “自然,我们是为寻工匠而来。若是有一把子力气,倒也可以来试试。当然,工种不同,工钱也不同,具体的,你去村口问罢。” 那汉子连忙拔腿往村口奔去,心中暗暗窃喜,他就是个木工! 只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造船工,也不知这些人收不收,若是不收,那他到嘴边的肉岂不是白白飞走了? “大爷,我、我来应招。” 脑中想着一堆有的没的,他匆匆拨开人群,将一颗头塞入了人缝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桌案前坐着的董信。 见董信人高马大,面色红润,那汉子心中顿时对他们有肉吃这点相信了几分。 “你会什么?”董信抬眼瞥了一眼此人,心中哀嚎连天。 他是倒了多大的霉,才领了这份差事。 来了好几日了,每日围着他的不是大爷便是大娘,问这问那的,只差把他裤衩子是什么颜色都套出来了。 可真正来报名的人却是没两个,也不知问题是出在哪里。 “大爷,俺……俺是个木匠,会造船……敢问你们收不收?” 董信闻言,顿时眉心跳了跳,抬头重新看了此人一眼,继续问道:“会造多大的船?” “这……这得看木头!最大也只能容百人罢。” 杜风越说声音越小,看着面前这个突然站起身满脸堆笑的男子,眼中陡然警惕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 董信笑盈盈地看向他,从脚边的大箱子里拿出两颗熟鸡蛋与一块方方正正的卤肉:“兄弟,你被聘用了,这是见面礼。” 杜风原本见势不好,准备拔腿就跑,却在见到肉的那一瞬间,脚掌紧紧地扒在了泥地上,死活不肯挪动一步。 罢了,死就死罢! 能在死之前吃上一回肉,也值了! 第203章 童工 董信见他接了肉,便顺势问道:“我见你不像是本地人,也是逃难过来的?” 杜风试探地咬了一口肉,见果真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在一旁坐了下来,点头道:“是,俺是岐州人士,逃难过来的。” “岐州?不是临海之地,如何会造船?”董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块有了一个大牙印的烧肉上。 这人莫不是来骗吃骗喝的? 杜风立刻捏紧了手中的烧肉,防备地道:“俺早些年曾在登州船舶司做过活,只是后来官府不许出海,这才被迫回了老家种田。” 原来如此。 “那可真是太好了!” 董信笑眯眯地接话,他们正愁无处去寻摸会造船的匠人呢!这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待杜风翻脸,他就快速道:“兄弟,去我府上做船工,一个月工钱五百文,顿顿吃饱,餐餐到肉……”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杜风立刻就站起身,生怕对方再反悔。 如今正逢乱世,他一个造船的,遇上禁海这等政策,早就没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今日好不容易有冤大头肯花钱雇他,瞅着也不像是个骗子,他心中早就急不可耐了。 周遭的大爷大娘们见这真的又给肉又给钱的,顿时就抓着董信就不肯松手,乱哄哄地问了起来。 “等等,您这真的是找人去做工?” “你们莫不是想把我们的人骗去什么地方杀了?俺可听说,前阵子有人吃人肉呢!” 董信听得满脸黑线,终于知道这几日以来他们的招工为何都无人问津,顿时气得嗓音都喊劈了。 “老子府上有钱有粮,吃那恶心的人肉作甚?无事就给我散开,莫要围着我!” 可他的那点子嗓音,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半点用处也无,一直吵嚷到他身后的黑云骑们上前来,黑着脸拔刀喝令,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我再说一次,招各式匠人,还有青壮年的汉子,只要来我府上做活儿就给工钱,也给肉吃!” “不过,这钱和肉可不是白给的,在我府上做事,需签五年的身契,有愿意的,一个一个排着队过来,休要再吵闹!” “五年身契?” 杜风愣了愣,在董信转过头来看向他时,又立刻点头道:“我签。” 不就是五年么? 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什么自由? 董信大手一挥,立刻就有将士拿着一张纸过来,带着杜风过去签契书。 接下来,走上前来的便是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她面上带着讨好之色,一把将身后的少年往董信跟前推了推,搓着手道:“大人,您看我家娃子能不能……” 董信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不到他胸口的少年,开口问道:“你多大了?会做什么?” 见他肯问,那妇人眼中一喜,连忙抢着道:“大人,他今年十六岁了,会些木匠的活计!” “你让他自己说。”董信有些不耐,实在是被这些人吵得头疼。 那少年连忙挺直了背脊,眼中按捺着惧意,一板一眼地答道:“大爷,我叫山子,今年十六岁,会、会木工活儿。”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有些发虚,又回头畏惧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十六岁?我看你这个头,怕是十五都不到?” 那妇人心中一急,再次抢话道:“大人,他已经十六了,是……是俺们没粮,给他饿得长不高。” 少年连忙垂下了头,心中发虚。 再过几个月他便满十六岁了,如今早说上几个月,也不算骗人罢? 董信不由打量了这对蓬头垢面的母子俩一眼,心中叹了口气:“做了多久木工?” 眼见那妇人还要再说,董信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你若是再说话,便带着孩子直接出去,莫要对着我胡扯,老子看起来很好糊弄么?” “是是是……” 妇人顿时揪着衣角讷讷不敢言。 少年心中更虚了,连那黝黑的面皮都露出了一点红意:“俺、俺爹是木匠,俺打小就跟在一旁帮手,没……没自己干过。” 终于说出了实话,少年的心中更是拔凉一片。 他年龄小,也没干过活儿,这些人只怕是不会花钱收他了罢? 连那妇人都不禁红了眼眶,心头满是绝望。 “这年龄也太小了些……”董信紧紧蹙着眉,想到夫人的交代,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犹豫。 “大人,求求您了,俺真的养活不动他了,这孩子可乖巧,他会做活的,吃得也少,求你们发发慈悲,就收了他!” 妇人终究还是没忍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了起来。 她当家的在路上便病死了,只余下他们孤儿寡母存活在这世道里,可她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妇人,该如何才能在这布满豺狼虎豹的世界里养活她的孩子呢! 她不是没想过找活儿干,可这天杀的世道啊! 旁人见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是想白白欺辱她一顿,便是想转手将他们给卖去那等要命的地方。 她已然观察了好几日,这些来到此处招工的汉子们,个个皆是龙行虎步,神采奕奕的,还不时对他们这群难民伸出援手,并无任何瞧不起他们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恶人。 她闭了闭眼,便是来骗人的,她们也认了。 山子已经饿了三日了,若是再没吃的,她们便要活活饿死了! “大人,求您发发善心,通融通融罢!”妇人流下泪来,苦苦哀求。 少年也紧跟在母亲身后跪下磕了个头,神情麻木。 一旁围着的村民见他们这副模样,心中也十分不忍,纷纷附和道:“俺们村里的娃娃十岁就会干活了,这十五六岁,都能娶妻生娃了,不小。” “就是就是,这娃子看着也是能吃苦的,你们收了也不吃亏。” 众人议论纷纷,董信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捂着嗡嗡响的脑瓜子退让道:“我需送信请示我家主子,至于结果如何,你们明日再来看看罢。” 得到这个回复,母子俩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忙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第204章 招人计划 接下来董信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纷纷介绍着自己。 “大人,俺祖上是打铁的……” “大人,俺种地是一把好手……” “俺力气大!” 董信连忙开口道:“一个一个来,没有正式做过匠活的,月钱二百文,六个月内若是表现得好,可以转正,转为正式工后再涨三百文月钱。” “若是你们干得好,日后还有涨工钱的机会!愿意来的,就去那边说名字,按个手印。” 众人:!!! 世间还有这等好事! “前六个月二钱银子,转正式工后变成五钱,之后还能涨?” “我来我来!” “俺愿意!俺能选上不?” 在金钱的诱惑下,董信一口气招了十余个手中有些许技艺的匠人,以及青壮汉子若干。 村民与流民中激动的人不少,可还在观望疑虑的依旧大有人在。 这年头,有这么一份活计,当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可人们心中还是顾虑重重。 若是签了契书,这些人不给他们工钱,不给他们吃喝可怎么办? 这些汉子瞧着个个人高马大的,届时把他们毒打一顿,再往死里奴役他们,有契书在,他们也是求救无门。 因此,一大部分人仍然站在一旁观望着,空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却迟迟没有上前的胆量。 但他们见旁人签了契书,又领了肉和蛋回来,又止不住地眼红了起来。 同杜风一起逃难过来的那名同伴便是如此。 待见着杜风拎着半块烧肉与鸡蛋坐在一边嚼得喷香,他便凑过去酸溜溜地问道:“你这是同他们签了契?” 杜风咬了一口烧肉,美滋滋地道:“是啊。兄弟,我劝你也快去,我方才瞅了一眼,那肉可不多,先到先得啊!” “啧!你咋还真信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每一秒都有想将对方手中的肉抢过来塞自己嘴里的冲动,可却碍于他身后正虎视眈眈的黑云骑将士,只得强行按捺着。 “你就不怕那些人是骗子,把你们药倒了,再把你们骗去白做工?” “你瞅瞅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就不好惹,不可靠!” 黑云骑将士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的时候,你倒是别盯着我们发的肉! 杜风咬着口中的肉,含糊不清地道:“那我临死前也吃了一口肉,知足了!” 见他还要再说,杜风便打断道:“我不骗你,这肉可真香,你再不去,只怕一会便没了!” 这人见他如此执拗,只得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中溢满了哀怜:“杜兄,那你日后可要多保重。” “自然。” …… 傍晚,江宁珂从玻璃窑炉中出来,先接过帕子擦了擦汗,这才展开许期递来的信,细细看了起来。 待看清上头写的内容,她怔了怔,不由微微一叹。 “娘子,可是有何不妥?” 江宁珂点了点头,将信纸递给她,示意她也看看:“倒是我先前思虑不周了。” 她只考虑到不能雇佣童工,却忽略了在这个时代,若是剥夺了他们劳动的权利,恐怕他们最终只能饿死。 那该怎么办呢? 打铁这等重活……显然是不能被让这些孩子们上的,可她也不能白白养着这些人——她又不是做慈善的,如何救得完这么多人。 许期这些日子也跟着认了些字,此时拿着信纸连蒙带猜也能看懂大半的意思,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 “娘子,咱们山上一下多了这么多的人,奴婢先前便有一个顾虑,只是还未来得及对您说。” 江宁珂意外地扬了扬眉,笑着道:“那你现在便说来说我听听。” “娘子,咱们的人马多了,可做饭的嫂子们还是那些个,奴婢瞧着她们,每日不仅要做饭,还要喂鸡喂鸭,洗衣看娃,制香皂等等,着实是无暇分身了。” “这些年纪小的孩童或柔弱的妇人,不若排查一下身份,让她们进来帮忙打打下手,咱们少给些工钱,或是只给口饭吃。奴婢想,她们也定是愿意的。” 江宁珂听完,顿时眸光大盛,赞许道:“你这个想法甚好!那咱们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她光想着招工匠,招兵勇,却没想到将人招进来后,一群人还要面临吃饭穿衣的问题! 如今可没有他们现代社会中遍地开花的小餐馆,要解决吃饭问题,她的大食堂必须要扩建才行。 相应地,厨师也得扩招。 想来这段日子李氏与周氏等人定是辛苦无比,可她们却从未抱怨过一句,实在是让她汗颜。 这吃饭可是个大问题,还有,香皂工厂的女工,也必须招收一些了。 她先前还确实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好在董信那边遇到了这个事,才正好给她提了个醒。 理清了思路,江宁珂便快速回了书房,提笔回信。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昨日那对母子便已经来到了村口,眼巴巴地等着董信等人前来。 董信昨夜已然收到传回的飞鸽,此时心中有了章程,便笑着道:“木工我们是不收的。” 妇人提着心熬了一夜,眼睛本就红肿不堪,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绝望异常。 不想董信却在下一瞬调皮地转了话 “不过,我们夫人怜你们不易,恰好我们庄子上也要招收一些会做饭的妇人,一个月一百文钱,包吃包住,你家孩子若是也能来搭把手,也能给五十文,你看可愿否?” 妇人顿时眼前一亮,那双本已绝望的眼中立刻迸射出惊喜来。 她抖了抖嘴唇,连忙“咚”地一声重重跪下,眨眼便是三个响头。 “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那名唤山子的少年也很快反应过来,死寂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希望。 “阿娘,咱们有活路了!” 母子二人当即抱头痛哭。 董信讷讷地看着这二人,心中也有些怜悯:“你们去按个手印,按完过来领吃食。” “还、还有吃食?” 董信从木箱中取了两枚熟鸡蛋出来,在二人眼前晃了晃:“旁的暂时没有,鸡蛋先拿去垫垫。” “多谢!多谢大人!” 母子俩对视一眼,又哭又笑。 , 第205章 神女江宁珂 天玑谷的招人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每隔几日,山下便有新收进来的流民送上来交由瘦猴儿,也就是王丛来管辖。 自上次去天狼寨剿匪闹了个大乌龙,导致王丛遭受了“惨无人道”的鞭挞后,江霁便对他分外怜惜。 他几乎是每日都将王丛带在身侧教导,因此,王丛便隐隐成了江霁身侧的第一得力助手。 而这几日里,玻璃工坊中制出的大玻璃也一块一块有序地被抬了出来,在田地中搭建起了整整齐齐的玻璃暖棚。 赵右林摸着清透明亮的玻璃,眼中的喜爱与惊奇几乎要溢出眼眶。 “这世间竟有如此透光之物!可挡风吹雨淋,免低寒冻害,还能不阻了幼苗必不可少的日晒,这真乃……真乃神仙法宝!” 赵右林悄悄看了一眼江宁珂,心中只觉得他们的夫人说不得便是神女下凡。 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玻璃,还有那亩产千斤的土豆,哪一个不是造福万民之物? 那土豆成熟之时,夫人她们不在山上,那是没瞅见大家伙儿几乎要瞪出眼眶的惊愕与感激涕零的模样。 他们夫人一定是神女下凡!一定是! 江宁珂不知他心里已经神叨上了,还笑着道:“那我们的粮食就交给你了!尤其是那些土豆,你可一定要看护好。” 赵右林拍着胸口,几乎是要跪地起誓:“夫人尽管放心便是,属下明年定能交给您完完好好的粮食!” 神女的交代,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好! 江宁珂十分满意,又兴致勃勃地带着人将房屋内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窗。 灿烂的阳光穿透整洁透亮的玻璃映入室内,斑斓的光线如梦似幻,让所有人都惊艳了一把。 “这、这……这也太透亮了些!” “你们可有觉得,这屋子都大了不少!” “就是嘿!敞敞亮亮的,俺觉得屋内都暖和多了。” 妇人们稀罕地摸着窗户,口中啧啧称奇。 “可是……这么透的窗子,那我们在屋内做事,外头的人岂不是都看得一清二楚么?”一道年轻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些许犹疑。 “哎哟哟,芸娘,这是要做啥事儿啊,还怕我们看呢?一会我得去问问孟光啊!” 妇人们顿时就笑闹调侃成了一片。 “嫂子!您们可莫要臊我了!”芸娘跺跺脚,满脸羞赧。 “嫂子们莫急,若是休憩时想挡光,用个帘子就好了。” 话罢,江宁珂便回头吩咐暑衣二人拿出一卷印着小碎花的布匹,挂在了窗子两侧,左右欣赏了一番,觉得甚是满意。 “如此,不就可以了吗?” 芸娘欣喜地点头道:“夫人真乃聪慧过人!” 大家伙儿都笑眯眯地夸赞了一番,这才回去兴冲冲地将自家的窗子也换了下来。 很快,营地中的所有窗子都换成了玻璃窗,此景连那些从山下招收上来的难民们都无一不是看得两眼发直。 “这莫不是俺在做梦?” 自打入了这座山,这里头的一切就如仙境一般,平坦的路,结实的房子,还有数不尽的活禽与绿油油的秧苗,一切皆是那般的生机勃勃。 “老天保佑,俺们这是找到活路了!” “俺能活下去了!” 难民们纷纷跪地感谢上苍,对着江宁珂等人的背影拜了又拜,虔诚无比。 而江宁珂与顾砚此时正忙得脚不沾地,顾砚每日都要去大江边训练水师,而江宁珂则忙着同铁匠们商讨炼钢之法。 唯有江霁尚算空闲,只需偶尔视察一番船工的造船进程便可。 见难民们这副模样,他心中一动,暗戳戳地交代王丛,在每日给他们分发餐食时,必须要进行一番激情宣讲。 “大家伙儿要知道,咱们夫人肯收留你们在此生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心善!” “朝廷那些狗官无道,根本不管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死活,不提这连年的旱灾,便是最近下的雹子,你们可见官府做什么了吗?他们可曾给过你们半点粮食?” “没有!!!” “这天杀的狗官!这一场雹子下来,田地全毁了,俺们等了好几日也未见官府有动静,俺爹为了不拖累俺们,硬生生地给自己活活饿死了!” 说到此处,难民们更是义愤填膺,叫骂不绝。 若不是这官府太他娘的无道,他们又何至于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诸位,实不相瞒,几个月前我们也是逃荒来的,你们瞅瞅我们如今这日子,过得咋样?” 王丛大手一挥,妇人们便揭开了锅盖,顿时散发出一阵阵肉香,馋得人直流口水。 “啥?你们也是逃荒来的?” 难民们纷纷瞪大了眼,满脸震惊:“那你们咋就能过这么好?” 王丛脸上挂上了一丝忽悠人不偿命的笑容,拱手朝着河对岸的方向行了一礼,才道:“自然俺们主上和夫人有本事,你们不知道,俺们夫人那是神女下……咳,没啥,反正你们心里明白就行。” 不少流民们表面上讷讷点头,实际上却在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原来那日天狗食日之时,与神光相连的神女竟是这里的主人,怪不得、怪不得! 王丛丝毫不知,不过是他故弄玄虚的一个说法,却恰好印证了流民们内心的猜测。 而接下来,他甚至无需再说什么,流民们也会对他们天玑谷,尤其是江宁珂,忠心耿耿,虔诚无比。 “这些日子里,我悟到了一个道理,若是想在这世道中存活下去,就甭再指望着官府可怜咱们,咱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咱们有手有脚,日后有技术的出技术,有力气的出力气,将这个地方做得更好,回家再把婆娘孩子也接过来,大家有劲往一块儿使,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的!” “好!说得好!!!东家尽管放心,俺们一定好好干!” 绝不辜负神女的期望! 这些话虽然道理浅显,但却让人一听就能懂各中意思。 王丛就这样每日如念经一般,不停地给所有人洗脑,直到所有人一开饭,就下意识地感激一番他们心中的神女。 江霁听得十分满意,他相信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之下,这些新来的匠人与青壮年迟早有一日,会对他们忠心耿耿。 而他们的“神女”江宁珂此时正站在铁匠铺前,看着面前的铁匠们,暗暗在心中挥了挥拳头,为自己鼓劲。 要干活了! 她在许期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诸位,我请你们来,是因为我们这里需要制造大量的刀具,图纸已经画好,你们照着打造便可。” “……这?” 铁匠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慌乱。 朝廷管制铁器十分严格,而神女要他们打造刀具,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这、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人群顿时嗡嗡嗡地低声讨论了起来。 第206章 啰啰嗦嗦的老妈子 江宁珂却是丝毫不惧,只冷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们开口。 根据这些人的身份信息来看,他们皆是从边镇逃至此地的匠户,要知道,一日入匠籍,是永世不得脱籍的,他们必须在卫所中服役,一辈子都为边军锻造武器。 可近年来,朝廷愈发腐败,不说他们这些匠户如何,连边军的粮饷都不知在何处,许多匠人眼看着没活路了,便大着胆子带着家人南逃,想找寻一条生路。 可他们没想到,到了南面也依旧是流民遍地,他们这些身份上见不得光的人,便更是没法生活了,只能成为流民中的一员,能活一日是一日。 已然被逼到这步田地了,难道他们还怕朝廷的威胁么? 江宁珂有这份自信,只要自己给口饭吃,这些人皆会老老实实地低头为她卖命。 果然,铁匠们没有犹豫多久,很快便点头应是,只问他们需要多少的刀具。 江宁珂笑着道:“我知道打铁是个力气活,辛苦无比。因此,咱们这里不按天数算工钱,而是按照件数来算,总之,我绝不会亏待你们付出的每一分汗水。” “按件数?神……夫人,这是何意?” “按照你们打的件数来算工钱,简单地说,便是你们打的成品刀越多,工钱就越高!” 匠人们震惊半晌,回过神后便立即兴奋了起来,如同翻滚着的沸水般,在这片天地中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竟还有这等好事! 如此一来,只要他们肯干,到手的银钱就绝不会少! “夫人,这是真的吗?” “俺多干就能多拿工钱?”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吵得江宁珂脑瓜子嗡嗡直响。 许期见状,连忙站出来抬高声调喝道:“都静一静!好好听夫人说便是!” 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盯着江宁珂的眼眸中满是火热。 江宁珂当即点头应到:“自然,在我这里,只有多劳多得,没有偷奸耍滑。” “多谢夫人体恤!” “这可太好了!” “夫人仁善啊!” 江宁珂当即勾唇一笑,开始根据铁匠技艺的高低,将他们进行分组。 她没看到,不远处的吴观与王勉恰好行至此处,将他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都听入了耳中。 “军师,夫人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利于匠人?” 王勉眉目中满是不解,问吴观道:“咱们谷中赚点银两不易,如何能如此挥霍?” 在他眼中,这些流民被雇佣上山,本就已经是撞了大运,若是不听话,刀剑伺候便是,何必要给他们多余的钱?这些人难道不是只要吃饱喝足就行了吗? 吴观眉目淡淡,看向江宁珂的眸中却是若有所思。 他不认为此法铺张,反倒是觉得此举能刺激匠人们积极开工。 匠人们的日子有了奔头,才会专心为他们卖命,铆足了劲为他们天玑谷锻造出上好的兵器。 “军师,您怎么不说话?不若咱们去寻将军说一说罢,让将军管管。” 吴观摆摆手,却是反问道:“咱们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兵器,若是你鞭挞他们,还不许他们以利,届时他们打造不用心,坏了主上的大计该如何?” 王勉忍不住反驳道:“可咱们本就给钱给粮,他们有何不满意的?” “按月结工钱,他们难道不能偷懒么?反正辛苦是一日,偷懒也是一日,他们甚至可以看起来很忙碌,只是骗一骗你们这些门外汉,已然足够了。” 王勉:“……” 合着您这么说,还觉得夫人是对的? 吴观懒得再同他废话,重新打量了江宁珂两眼,心中暗道此女倒真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小聪明。 只是不知这些小聪明,足不足以坐在那个位置! 他径直转身道:“莫要生事,有空多练练,上次竟输给一个女子,丢不丢脸?” 王勉:“……”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此次的招聘,使天玑谷收到了近三十个铁匠,加上他们黑云骑中原有的,以及朗州城内聘来的,她们的天玑谷中已经有了足足五十余个铁匠。 人手一下子便充裕了起来。 他们天玑谷中原本建立的窑炉便显得有些小了。 好在他们的砖窑一直都在制砖,从未停歇,因此,此次在河对岸重建窑炉倒是很快便完成了。 几十个铁匠根据自己的分组任务,很快便投入到了打造兵器的工作之中,开始昼夜不停地为他们卖命,效率奇佳。 这日,江宁珂翻转着铁匠们打造出来的成刀,眸中若有所思。 她记得以前在老爸的书房里看过一本中国兵器谱,里头的三棱刺号称是冷兵器之王,若是他们娘娘给造出一批,定能大大提升战力。 只可惜……她忘了具体是什么模样。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老爸在,平日里最喜欢研究兵器的老爸一定会记得的! 想到这里,她连忙从窑炉内走出,准备去寻江霁问一问此事,不想却恰好在门口撞上了打着视察的名义来接她“下班”的顾砚。 “我便知你定还在此处。” 江宁珂当场被抓了包,顿时心虚地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回去嘛!” 男子的嗓音依旧低醇,却含着几许无奈:“外面已然夜深,如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按时回去用饭?” “知道啦,我下次一定注意!” “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妈子……”江宁珂垂下头,忍不住用极低极低的嗓音嘟囔着,以为借着铁匠们敲打的声音能掩盖过去。 不想男子的额角跳了跳,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第207章 吃醋 江宁珂顿时就怂了,眨着一双杏眼无辜道:“嗯?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呀。” 顾砚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双凤眸幽深莫测,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而那股藏在温和底下的压迫感,直叫江宁珂头皮发麻。 他就像是一只凶兽,正在耐心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伺机将她吞噬殆尽。 江宁珂心底没由来地一阵发慌,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软声道:“哎呀,我是说,你来得正好呢,我都累死了!走走走,咱们一起回去!” 顾砚冷眼瞧着女子漠然不语,只任凭她拉着自己的衣袖往外走去。 可细看之下,那双眸底分明昭显着一派纵容。 河边的风有些大,在火光摇曳之下,视线变有些模糊起来。 江宁珂的目力不及顾砚,慢慢便从拉着他走的姿势,变成了小心翼翼地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行去。 这么一看,二人到有了些佳偶天成的模样。 窑炉建在河对岸,离走到家中还有好长一段路,江宁珂抿着唇,脑中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几日事务繁忙得紧,他们已然好久没有这般独处过了。 也不知怎地,她脑中竟想起上次顾砚剿匪回来之时,与他在林中的那一吻,脸上突然涌上了一股热意,就连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掌中的手都隐隐有些发烫。 夜风徐徐,树影婆娑,河水拍案之声响在耳畔,恰好与微微激荡的心湖合奏了一曲欢快的乐章。 江宁珂忽然很想抬眼偷偷看看走在他身侧的顾砚。 都说月下美人,灯下美玉,他此时……一定很好看罢? 色心一起,她便不由自主地抬了头,鬼鬼祟祟地往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那人也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赤裸裸地撞在了一块儿。 江宁珂顿时尴尬地涨红了脸,如同被人堪破了心事一般,紧张地提高音量道:“呃,我是想同你商量商量……” 顾砚止了步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好整以暇地问道:“阿珂想同我商量什么?” 江宁珂肤色原本就白皙,此时更是因着羞赧,两颊蓦然晕起了两片红潮,那点子红润一路蔓延至眼角眉梢,衬得她蛾眉皓齿,仙姿玉色。 在这片月色与水色相融的世界里,她分明是第三种绝色。 顾砚原本含笑的眼眸顿了顿,看江宁珂的目光中陡然多了些什么。 而江宁珂还尚不自知,犹自心思急转,匆忙补救道:“我、我是想到了咱们还有一门赚银子的生意。” “那个……玻璃,对,玻璃!我们可以制作一些玻璃瓶、玻璃碗、玻璃杯等,然后通过陆临之手卖出去呀!此物本就没什么成本,旁人没有配方,也模仿不得,恰好能作为稀罕物狠狠赚上一笔。” 江宁珂原本只是想临时胡诌一个法子糊弄过去,此时却是越想越完善,只恨不得立刻回去写一份计划书。 而听到她如此自然地提起旁的男子的名字,顾砚眉头一跳,却是问道:“此物利润甚大,你同他合作,就不怕他背叛你?” 江宁珂想到上次在里巷遇袭时陆临来救她,这人便醋意大发,当场将她从那边劫走,便生了几分逗弄的意思。 她故意道:“怎么会?陆临乃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善解人意,同他做生意,我最是放心不过。” 空气凝滞了一瞬,突然响起一阵磨牙声:“是吗?” 小样儿! 江宁珂暗暗挑了挑眉,将音调放得更笃定了些:“当然!他人品上佳,我自是信任他。好了,咱们走,回去好好计划计划。” 见身侧之人没了话语,江宁珂心内一阵暗爽,忍不住低头憋笑。 不想她的脸颊陡然被一只大手掐住,让她顿时乐极生悲,挣扎了起来。 糟糕,逗过头了! “喂——说话就说话,你作甚掐我的脸!快松手!” 但顾砚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有些恶劣地捏上她的另一侧脸颊,力道不轻不重,眸子也半眯了起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善解人意?” 他的面上犹带着一抹称得上温和的笑意,可江宁珂却觉得,在那温和的皮囊下暗藏着一只凶兽,就要带着滔天的怒焰破土而出。 男子的嗓音继续在她耳畔响起,不咸不淡,呼出的气息在她耳后却带起了一阵酥麻:“阿珂夸起旁的男子来,还真是文采斐然。” 江宁珂心中立刻暗叫不好,连忙挣扎更甚,口齿不清地道:“泥快放开窝,窝爹会寻过来的!” 她已然慌得将自己最大的靠山都搬了出来。 可顾砚却是冷笑一声,扯着她的脸颊讽道:“那正好,日后也不必再‘猥琐发育’了。” 江宁珂目瞪口呆。 这词真不是这么用的啊兄弟! 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急吼吼地告饶道:“窝错了!真滴,你快放开窝!口水要流下来了!” 这见鬼的吃醋!见鬼的口水!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每次和男朋友约会时,都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场景啊喂! 说好的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呢? 若是真的在他面前流下哈喇子,她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看见她,她一定要连夜换个星球生活! 顾砚掩住眸中的一抹笑意,见她当真要恼了,手指微微松了松,轻哂道:“那阿珂打算何时也夸上为夫几句?” 夸你个咸菜帮子! 江宁珂愤愤地扫开他的手,好在最后一刻,及时收住了口中的势头,否则,她当真是要社死了。 她抬手摸了摸脸,只觉得皮肤滚烫似如火烧,也不知是被他掐的,还是气的冒烟了。 总之,定不是羞的! 万幸这是在晚上,她便是面色再红,这人应该也瞧不见。 什么就对她自称“为夫”了,她可没承认与他是夫妻,他们只是试营业的男女朋友好不好! 江宁珂狠狠搓了搓脸,愤愤道:“我要回去了!你——” 她抬眼瞪向男子,想用凶狠的眼神表示自己内心的不满,可却在抬眼的瞬间,见到了男子面上绽开的一抹笑意。 如神祗坠落凡尘。 她不由愣在了当场。 第208章 倾身吻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放松。 顾砚的脸天生便长得清冷,他骨相极好,一双凤目深邃冷厉,似揽尽了山川月华,加之周身气息内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淡漠与疏离。 他不笑时,浓密的眼睫垂落而下,便是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也如一株孤树,给人一种清冷无波的距离感。 可他笑起来时,那双凤目却微微上扬,如月牙一般翘起,所有的冷意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少年感,让人忍不住流连其中,好看极了。 江宁珂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什么漩涡,无法自拔,也不想拔。 怪不得旁人说,找男朋友定要找个颜值高的,这样便是闹了矛盾,对着那样一张脸,也生不起气来。 江宁珂此时颇有认同感。 她十分不争气地遗忘了方才的那点子愤懑,主动上前将细嫩的五指与他的大掌合拢,目眩神迷道:“阿砚,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啊,这该死的美色! 顾砚眸光一动,霎时波光潋滟,犹如海妖一般蛊惑着面前的女子,清越的音色在寂静的林中低低响起:“乖,闭眼。” 江宁珂陡然心悸了一瞬,眼睫颤了颤,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任凭他肆意地靠近与采撷。 他吻得并不算激烈,却温柔得让江宁珂如坠梦境,颇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张粉嫩的面颊,也很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顾砚往后微微拉开了一段距离,让她得以呼吸,同时借着月色看着女子姣美的面容,有些执拗地道:“阿珂日后只许夸我一人。” 言外之意,不许再说旁的男子好。 竟有些幼稚可爱。 江宁珂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顾砚却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暴露了小心思,见她不回话,不由抿了抿唇,眸色深沉得像是一方化不开的浓墨。 他很快又倾身吻了下来,缠绵又火热。 直到锁骨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江宁珂才陡然醒神,小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嘶——你是属狗的么!” 不想这道吸气声却似乎更加刺激到了顾砚,他眼尾微微发红,又加重力道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直到留下了微微泛红的一道浅色印子,才埋首在她颈窝处,慢慢调理灼热的内息。 一番情动,体内的蛊虫似乎又要压制不住了。 江宁珂不明就里,感觉男子趴在她肩头的时间有些长,不免又担忧道:“你怎么了?” “不是解毒了么?是不是还有余毒未清?” 她记得上次遇到莫老,他分明说毒已然解了,让她不必忧心啊。 “无事,方才的事,阿珂还未答应我。”压抑着情动,他原本清越的音色变得有些哑,却惑人得紧。 江宁珂不由翻了两个白眼,推了他一把,撇嘴道:“小心眼子。” 见他还要再动,她连忙摆手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便是了。你快起来,若是我爹寻来瞅见你这样,小心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话虽是这么说,可女子的眉眼中却含着满满的笑意。 顾砚四下望了一眼,恰好瞧见不远处的桥上走来了一道提着灯笼的身影,那人边走边唱着怪里怪气的小调,赫然是前来寻闺女的江霁。 他下意识地拉着女子站起身,为她整理好了衣领,将锁骨处的红印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与阿珂分明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为何要弄得同偷情一般鬼祟? 阿珂本就已经嫁给了他,便是岳父知晓,也只会觉得他们夫妻恩爱,为他们高兴才是,难道这天底下还有不愿子女夫妻恩爱的父母? 江宁珂此时也发现了江霁,立刻就慌里慌张地想往林中躲避,却被顾砚牢牢地拉住了手腕,顿时急道:“我爹真的来了!快松手!” 顾砚抿了唇,有些不大高兴道:“你一直都未同我解释,为何要躲着他们?我们堂堂正正……” 这个呆子! 她这个身体可才十五岁,在他老爸眼里,那就是未成年,妥妥的早恋行为,是绝不允许的! 若是知道他们这样那样了、顾砚还曾中过催情香,她根本不敢想老爸会发怎样的火。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 眼瞅着那道五音不全的歌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江宁珂心中也火急火燎的,却始终抽不出自己的手。 无奈之下,她只能飞快地在顾砚唇上啵了两口,可怜巴巴地道:“我未满十八岁,我爹是不会允许我们亲密的,你快松开!否则我定会挨训的。” “为何不满十八便不可亲密?我们乃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自古以来,女子十五便可成婚生子,莫非是岳父不满于我,生了悔意……” “不是的。” 江宁珂急急解释道:“是因为……因为未满十八岁,就那个……那个的话,会对女子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若是不小心……有孕,更是极有可能难产而死。” 顾砚瞳孔微缩,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然而更多的却是庆幸与懊悔。 阿珂医术高绝,她既然这般说,那定然是对自己的话有九分把握。 他不由想起自己手下的那些将士,他们的婆娘有不少便是死于难产,而他也曾在攻城之时,见过戎人俘虏难产的模样,那些体格彪悍的妇人往日里受伤都不吭一声,却在那个时候,发出的惨叫声犹如人间炼狱。 他不敢想象,他娇弱的阿珂若是遭遇那般事情,会如何。 顾砚的掌中顿时被冷汗打湿,不自觉地松开了江宁珂的手。 幸好……幸好那日他中药之时,忍住了强烈的欲念,幸好他们这么久以来,都未越雷池一步,幸好…… 江宁珂不知他已经脑补了这么多,自己还被打上了一个“娇弱”的标签,她讲了这些话,脸色已然微微泛红,却还是结结巴巴地把话同他说明白了。 “我们虽然……虽然并未有实质的什么,但我、我总不能同我爹细细说清我们都做了什么罢……” 第209章 炼钢 掌心蓦然被冷汗打湿,顾砚微微松开了钳制着女子的手,心头涌上了强烈的后怕。 幸好……幸好那日他中药之时,忍住了强烈的欲念,幸好他们这么久以来,都未越雷池一步,幸好…… 他的阿珂还好好的。 江宁珂不知这才几句话之间,顾砚就已经脑补了这么多,而她自己还被打上了一个“娇弱”的标签。 她此时的脸色已然微微泛红,却还是结结巴巴地忍着羞臊把那些话同他说明白了。 “我们虽然……虽然并未做实质的什么,但也、也……” “我总不能同我爹细细解释清楚我们都做了什么罢!” 话罢,她便跺跺脚,迈开步子朝快要走到他们前方的江霁迎了上去,脸上换上了灿烂的笑意,娇声软语地唤着“爹爹”。 江霁呵呵笑着,看了一眼还定在原位的若有所思的顾砚,眸中立刻闪过一丝防备:“你们俩这么晚了也不回家,还在这作甚?” 不待江宁珂解释,顾砚便走上前拱手解释道:“岳父,我亦刚练兵回来,便来接她回家。” 江霁这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江宁珂连忙重提方才的玻璃计划,一来转移江霁的注意力,二来也询问一番二人的看法。 不想江霁与顾砚却是同时摇头,皆认为此法不妥。 “玻璃售卖的利润极其高昂,若是在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世道如此,只怕怀璧其罪。”江霁思索了片刻,果断否决道。 顾砚亦是道:“财帛动人心,有心人很容易便能顺藤摸瓜寻到此处,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还是再等一等。” 江宁珂一想也是,好在他们如今有盐利与香皂在手,粮食的种植也已经迈上了正轨,暂时并不缺银子,便也作罢不提。 她又说起了第二件事。 “爹,咱们如今有铁矿了,不若打造一批三棱军刺,你看如何?” 江霁一愣,似乎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东西,陡然面色大喜,拍案道:“妙极,妙极!哎哟,我竟忘了还有此等神器!” 三棱军刺,乃是中国特种部队的军用武器,杀伤力极大。 其刀身为棱形,三面皆设有血槽,在刺入人体时易进易出,放血如水,且只需刺入人体任何部位的八厘米左右,便可使敌手立刻毙命。 上阵杀敌毫不费力。 他们还可以在后面设计出一个空心的铁柄,这样在作战时,既能装在枪头末端变成长枪,又可取下在手中充作短刃,方便至极。 据传这三棱刺还有一个“毒刺”之名,在战斗中只要被它刺中,便会让敌人立刻毒发身亡。 不过江霁知道,这只是当时的以讹传讹罢了。 饶是顾砚从未见过此物,也只需看一眼图纸,便知其奥秘在于它的结构上。 江霁更是对它了解得一清二楚。 旋转的三道血槽在扎入人体之后,便会将空气导入体内,避免了人体的腔压吸住枪尖,从而让我军能够毫不费力地拔出刺刀。 而旋转的刀身破开的皮肉伤口,则是呈现出三角形或是方形,在医疗条件不完备的情况下,几乎是无法止血的。 再有便是枪尖上黏附着的铁锈等污物被带入到伤口之中,即便是及时医治了,也十分容易造成伤口感染。 故此,这三棱军刺才被人再三造谣,传为毒刺。 江霁蹙眉深思,若是他们的军队能人手一根三棱刺,那几乎便可以称作是永旭朝行走着的刽子手了。 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比拼速度与体力的地方,三棱刺的刺杀速度可比刀枪利索多了,往往一瞬间便可以决定敌我的生死。 要知道,以这个朝代的医疗技术,敌人只需要被它刺一下,甭管是刺中什么地方,基本上便是无力回天了。 可江霁没高兴多久,又很快发起愁来:“这光是有铁不行,得炼钢啊!否则……这硬度达不到。” 江宁珂听到这里,也发愁了。 她先前便打探过,这个朝代的锻造水平还停留在百炼钢的工艺上。 百炼钢所制出的刀剑武器,虽然十分锋利,但其耗损材料甚高,且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并不适用于他们如今的处境。 他们虽然有钱,但也不能如此挥霍啊! 毕竟一切都要秉持着可持续的发展战略才是。 江宁珂蹙起眉头,思索片刻才道:“若是我们改良一下炼钢之法呢?比如……灌钢法?” 她恰好以前在书中见过此法,但也只是略记得皮毛,至于具体的作法流程,她还是一无所知。 三人恰好已经走到了院子内,江霁二话不说,一头就匆匆扎入了书房里去画图纸,顾砚也紧随其后,对二人口中的三棱军刺显然很有兴趣。 江宁珂则索性派人去将铁匠中技艺最好的鲁大头给唤了过来。 鲁大头进院时,满脸满手的黑灰,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夫人唤他这个铁匠来此处作甚。 他茫然地被领进书房,见顾砚也在此处,连忙低首跪地行礼。 顾砚开口让他起身,淡淡道:“你过来看看这个图纸,可能看得懂?” “是。” 鲁大头有些紧张地接过图纸,粗略扫了两眼,而后又细细看了好几遍,震惊道:“这、这是什么神兵利器,俺从未见过……” 不过,光是看着,便能觉察其中妙处来。 江霁走过来,一张一张地同他解释道:“此乃三棱刺,你看这里是血槽,扎入肉体便可放血于无形……还有这个,是铁蒺藜,有四根伸出的铁刺,凡着地必有一刺朝上……这个是铁丝,要细,刚柔并济,可弯折。” 鲁大头又细细听了半晌,江宁珂二人便坐在一旁喝茶,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复。 一炷香后,鲁大头才犹豫着道:“主上,这若是做应是能做出来,只是恐怕是耗时又费力,最后……应是做出的废料更多。” 像那个三棱军刺,便是他拼尽全力,一日也只能锻打出一个成品来,可若是普通的横刀,他一日打个把不成问题。 顾砚沉眉考虑了片刻,淡声道:“无妨,只要能打造便可。你先回去各自锻出一个样品给我们看看,届时再议。” “是。” 鲁大头点了点头,连忙领命退下,准备连夜开工。 第210章 灌钢法 次日一早,满脸黑眼圈的鲁大头便重新出现在了院子里,整个人蓬头垢面的,看着像是熬了整整一夜。 他身后还跟着不知从何处招惹来的吴观与方邵,那二人只顾着盯着他手中藏的三个东西,满眼放光。 “这是何物?给我瞧瞧。” 吴观显然对他手中的三棱刺颇有兴趣,眸光在那旋转的三道凹槽上转了又转,若有所思。 这倒是个上好的杀人利器,只是不知用起来如何。 方邵则显然是更在意那一团铁丝,他已然伸手接了过来,在手中摆弄开了。 “这东西有何用途,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鲁师傅,这么早便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江宁珂人未至声先出,笑眯眯地从楼梯口走了下来。 见吴观二人也站在一起,便客气地点了点头:“你们这是……?” 吴观淡漠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相比之下,方邵则热情多了。 “夫人,我们碰巧遇上了,便过来看看。这是何物?又软又韧,倒是稀奇得很。”他扯了扯手中的铁丝,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他心中最是明白,夫人父女俩可都是武器高手,他们拿出的每一样东西,看似平凡,实则定然都有不同凡响之处。 “这是铁丝。具体的用途嘛……你们日后便知晓了。” 江宁珂唇角含笑,在说出这句话时,还淡淡看了吴观一眼,意有所指。 后者眉梢一挑,并未说话。 难道凭借着此物,她就想让那群花拳绣腿的女子在三个月后的比试上战胜他们黑云骑么? 真是天真! 江宁珂转头看向鲁大头,问道:“在锻打中可有遇到什么问题?” 鲁大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赧然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是这个铁丝,实在是太过耗费时间,属下几乎要敲敲打打大半日,才能煅出一条来。” “夫人,咱们的兵器还不足,若是要大量打造此物,只怕那些兵器……” 江宁珂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道:“无妨,此物尚且不急,你们得空时再做便是。” 左右他们如今也不会与骑兵作战,有没有铁丝倒是不要紧。 而让鲁大头锻打,便是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工艺如何,若是可以,他们需要一批钢丝,来用作弩弓的弓弦。 只可惜如今看来,此法不可行,效率太低了,她还需要再想一想才是! 抬手接过鲁大头手中的三棱军刺,江宁珂饶有兴致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拭了拭手感,觉得尚算成功。 不想在下一秒,一直默不作声的吴观突然五指成爪,劈手向她攻来。 江宁珂眉头一跳,快速弯腰躲过他一击,回首便要挥出一刺,手腕却被对方骤然截住,那力道颇大,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军师,你这是作甚?!” 鲁大头与方邵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便要出手想将打在一起的二人拉开。 江宁珂却是手腕一抖,虚晃一招,用另一只手极快地接过三棱刺抵在吴观的腰腹上,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军师不妨试试,我这手再往前送上一寸,你可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吴观瞳孔微缩,立刻松开手腕,朝后退开两步弯腰赔罪道:“是属下冒犯了。”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兵器的实用性如何,可否大批量用于军中。 未想此女的身手竟不输于他,怪不得……怪不得她能在那等境况下护住他们将军。 吴观垂下眼眸,心态突然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或许,她做的那些事,也并非一定有错。 江宁珂将手中的三棱刺往他身上一丢,轻哂道:“若是好奇,直接开口便是,下次再突然与我动手,我必让你后悔终身。” 吴观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似是不愿同她一个女子呈口舌之争。 江宁珂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中唾道:故弄玄虚!故作高深!装什么呢! 她索性不再理会他,而是朝着鲁大头道:“我知晓一个炼钢的法子,名唤灌钢法,但我只知晓一些理论,具体如何,还需你亲自去验。” 鲁大头立刻点头应是,看向江宁珂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夫人这是对炼钢之法都有所涉猎,世间怎会有如此聪慧的女子! 江宁珂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啜了一口清茶,开始将心中所知娓娓道来。 与百炼钢的技艺相比,灌钢之法则有一个明显的优势。 其可以在高温之下,使液态生铁中的硅、锰、碳等化学元素与熟铁中的氧化物发生氧化反应,从而达到去除多余的杂质的提纯目的。 用这种法子煅烧出来的钢不仅坚硬结实,还能提高不少锻打的效率。 …… 江宁珂将灌钢法的理论知识仔细讲解了一番,与后头那越听越震惊迷茫的二人不同,鲁大头的眼睛却是越听越亮。 他原本就是技艺高超之辈,如今只需在江宁珂的一大段话中概括出紧要之处,便能瞬间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还能这般煅烧!”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想立刻就回去试上一试:“夫人,属下这便去打铁坊走一趟。” 江宁珂见他这副模样,便又替他打了个预防针:“此法听着容易,做起来却甚是不简单。你回去后,先安排旁人正常锻打武器,你则专注于研究此法。” 鲁大头立刻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定不会耽误主上的大事!” “好。不过我记得,此法的淬火工艺亦与旁的不同,你可试试用不一样的东西来淬火。多试一试,总是不会错。” “是!” 鲁大头兴致勃勃地丢下旁人,连家也未回,直接头也不回地再次往打铁坊中杀去。 他只恨不得立刻开炉,炼出夫人所需的钢材,好报答夫人的栽培之恩。 殊不知,摆在他眼前的,是数不尽的失败与迷茫,还有旁人的冷嘲热讽。 第211章 十五岁的少女 因着鲁大头此人平日里较为沉默,只顾埋头干活,所以招收来的铁匠们并不知晓他的底细,只以为他也是从旁处出招来的工匠。 如今见那傻大个一整日都神神叨叨地在炉前打转,正事儿不干,只一窝又一窝地往外扔着废铁。 众人一开始还能看个稀奇,图个乐呵,可时间久了,见鲁大头还是老样子,有的人便看不下去了。 这人分明就不会打铁,凭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们山下还有多少弟兄想来上不来,凭什么这个废物便能一直在这享福? 该锻的刀一柄没有,该吃的肉却一口没落,凭啥? 铁匠们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知怎么的,就闹起来了。 鲁大头在窑炉前忙活了多日也未见成果,本就有些神思不属,这日打铁坊派发餐饭时,就有人趁他刚接过餐盘之际,狠狠撞了他一肘子。 “哐当”一声,餐盘跌落在地,里头的饭食皆被滚在地上。 动手那人是从朗州城中高价挖来的打铁师傅,在一众人中算得上是技艺高超的。 鲁大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同他计较,只是弯腰打算拾掇拾掇餐盘,不料那铁匠竟一脚踩在他的餐盘上,眼底尽是不屑。 “我说鲁大头,你可别再丢人现眼了,干不了,就把位置让出来。” 他的小舅子也是铁匠,只可惜上次不肯同他一起来,若是知道在这里能挣这么多银子,只怕他能悔得肠子都发青。 可怎么办呢,那是他婆娘的亲兄弟,怎么也得拉拔一把。 正好这有个干吃饭不干事的,不整他整谁? 其余人见此场景,也立刻围了过来,纷纷附和。 “鲁大头,你这每炉都是废铁,浪费了主家多少铁矿,主家良善,啥也不提,可俺们看不下去!” “就是就是,没那本事就老老实实回去种地,来这骗吃骗喝,蒙谁呢?” “还有脸吃呢!” …… 一道又一道的讥讽谩骂之声钻入耳中,鲁大头怔了怔,愕然抬头看向旁人。 是啊,他浪费了多少铁矿,那都是弟兄们冒着风险一点一点从凤凰山中运出来的,却让他这般霍霍了。 他怎么这么没用! 他如何对得起夫人和主上的栽培! 这些天,他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就是如何也掌握不了其中的诀窍,锻出来的钢不是太脆便是太软,连生铁都比不上。 原本满满的信心也跌落到了谷底。 是不是他真的这般没用,夫人分明已经将法子都细细同他说了,可他却愣是半点进展也没有! “鲁大头,愣着做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点本事,也敢来这里骗钱?” 工匠们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便嘲讽得更加肆意,只恨不得立刻就给他赶走。 一连熬夜多日,身体本就已经如绷紧的弦一般紧张,如今再被周围的三言两语一激,鲁大头当即便觉得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脑中却灵光一闪,陡然浮现出匠人们说的一句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撒泡尿……撒泡尿? 他想挣扎着起来做些什么,意识却已然陷入黑暗。 “你们做什么?” 在远处正同吴观一道比划着三棱刺的王勉发现了不对,立刻跑了过来。 见自己的弟兄昏迷在地上,而周围的人还愣在原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想在此闹事,便给我统统滚下山去!” 匠人们也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人便被气晕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恶之徒,虽然心底发虚,倒也步履匆匆地跑去药堂寻了大夫。 江宁珂原本就在去打铁坊的路上,见前面人头攒动,还以为是他们在打铁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乌黎摸脉后站起身,道:“忧思过度,加之身体疲惫累,才被激得晕厥了,并无大碍,只是要好好歇上几日。夫人,我先去给他开个安神的方子。” 江宁珂看了一眼犹在昏迷的鲁大头,颇有些哭笑不得。 忧思过度……难道是因着今日连连炼钢失败,这才被气晕了? 看着躺在床上蓬头垢面,浑身脏乱的人,她的心中突然生起了几分惭愧。 这是被她奴役成啥样了啊? “多谢乌兄。” 王勉站起身拍了拍乌黎的肩,便转头看向江宁珂,眉眼中染上了几分不满,语气硬邦邦地道:“属下不知夫人让鲁平做什么,只是他也是人,也需要休息,还请夫人莫要过度苛责于他。” 如若不是她逼得太紧,鲁平又怎会如此拼命! 江宁珂摸了摸鼻子,垂着头没有反驳。 “抱歉,我没想到他会这般。一会待他醒了,我定好好同他说说。”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眸中满是惭愧,往日里面对他们二人时身上的那股凌人的气势也消失不见,平白多了几分弱势与无助。 王勉这才惊觉,他们的这位夫人也才十五岁罢了,如今这副模样,倒像是他在欺负小姑娘似的。 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的他陡然无措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军师,眸中满是求助。 吴观见女子一路喘着气跑过来,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眼中的焦急毫不作伪,转念想到那夜几人的谈话,便明了鲁平这是为何。 不过他明白,这不是她的错。 他去桌上倒了碗茶过来,轻轻往江宁珂身前一送,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夫人不必多虑,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江宁珂愕然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只下意识地接过茶盏,却没往嘴里送。 吴观眸中掠过一抹笑意,笑道:“夫人莫不是怕我下毒罢?” 江宁珂黑了脸,抬起茶盏往口中灌了几口,这才嗤道:“嫌烫罢了。” 吴观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鲁平醒了过来,还未待三人上前问话,他便陡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披头散发地往窑炉的方向冲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房内只余下他有些疯癫的笑声。 王勉目瞪口呆,张着嘴看向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也不知是在问谁:“他知道什么了?” 这人……莫不是中邪了罢? 第212章 造纸 三人跟着追了过去,却见鲁大头已经钻入了窑炉忙活开了。 王勉面色难看地看了江宁珂一眼,冷哼道:“这是被奴役得连休息都不敢了,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威胁。” 江宁珂额角垂下三道黑线,狰狞着脸上前喊道:“鲁平,先停下来,回去休息!” 见鲁大头丝毫没有反应,她只得硬着头皮吩咐一旁的将士:“去将他打晕带回房里休息罢。” “先等等。” 说话的是吴观。 他看着鲁大头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不断地挑选着一些细碎的矿石投入窑炉中,动作十分熟练精准,看起来并不像是发狂的模样。 “此时不宜打扰,再给他一点时间。” 江宁珂也发现了这一点,也许……他是想到了法子? 想到这里,她连忙将剩余的匠人们聚在一起,开始训话:“我们这里不欢迎挑事闹事之人,若是再有今日这等事情发生,轻则罚款,重则,自己下山去罢。” “夫人,我们不敢了……” 听闻要被赶下山,匠人们顿时慌了起来。 在此处生活了好几日,便是傻子也当知晓,他们唯有在这里才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想办法留下,留下才有命在。 江宁珂扬起一抹冷笑:“还有,鲁平乃是奉命行事,不论他耗费了多少铁矿,都无需你们置喙。” “你们只需管好自己手中的事便可,只要认真做活,工钱定少不了。” “……是!” 一番连敲带打,匠人们也安分了下来,至少明面上,没有人再敢去鲁大头那里寻不痛快。 时间飞快流逝,接下来的几日,江宁珂除了在训练场上练娘子军,剩下的时间便是指挥着山下招来的青壮年们在河对岸的工业区内建造厂房。 她要造纸。 这造纸说起来容易,其实还是有些技术在的,好在在现代时她因着兴趣特意去学着做过两次。 虽然算不上熟练,但基本步骤她还是记得的。 至于竹子、黄麻、芦苇、杨木等造纸原料,这些日子在制作弓弩箭矢时便囤积了不少,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开工。 根据这两个月的观察,这永旭朝的造纸术还停留在较原始的层面,甚至及不上他们历史上的隋唐时期,市面上流通的纸皆略显粗糙,色泽亦是不太美观。 江宁珂有自信,她所掌握的造纸技术,一定远远胜过这里。 说不得……她日后还能借着卖纸发一笔小财呢。 顾砚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女子光洁细腻的额头,眸中满是怜惜:“阿珂,万事有我在,你可以试着依赖我些。” 为何总将自己逼得这般紧。 江宁珂却立刻摇头拒绝。 她如何敢停? 这天下一日不定,她便一日不敢松懈,只恐哪日醒来,父母亲人皆成了那些人的刀下亡魂。 不仅如此,她还朝着顾砚倒打一耙道:“你每日要做的事可不比我少,且每日早出晚归,我看该休息的人分明是你。” “我无碍。” “我也是。” 二人静静对视半晌,眸中皆是一片坚定之意,谁也不肯让步。 良久,待眼睛都瞪得酸涩了,江宁珂才妥协般地移开了眸子,快速眨着眼道:“那就待这里步上正轨,我们再一起休息一日,如何?” “可。” 男子微微颔首,眸中染上几点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嗓音淡淡如玉石相击:“届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 江宁珂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人,是在约她么? 她竟莫名有些期待。 二人谈妥了,便默契地在门口分开,各自分头行事。 没有现代机器的辅助,造纸可是个体力活儿,仅凭着江宁珂一人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她思索了一番,便往下发布了一个招收通告。 造纸厂招收百名男工,一个月八钱银子,吃住全包,只有一个要求:凡入造纸厂工作的,必须签一个死契。 若是有人胆敢泄露方子,立刻杖杀。 本以为光是死契这一道要求便会拦住大部分人的脚步,却不想这差事儿竟意外地成了香饽饽。 造纸术,可是一般人难以接触到的技术工艺,若是学会了,便是有了铁饭碗,到哪儿都饿不死。 这样的条件下,签死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总之,造纸厂很快便招满了一百个精壮的汉子。 在江宁珂的不懈努力与带领下,他们在纸浆中加入蜡糨、胶等辅料,拢共试验了数十次,才终于制出了光滑洁白的纸。 “纸质莹润如玉,妙哉!” 吴观将手中光润平滑的白纸平铺在桌案上,挥笔快速地在上面提了“铁马金戈”四个大字,满意地吹了吹,这才搁下笔衷心夸赞。 “夫人这一手倒是极妙!此纸上佳,笔墨写诸于上易干且不褪,可谓是上等极品。” 顾砚暗暗翘起唇角,满脸的与有荣焉,提醒道:“这几日的功夫,你当明白,她很聪慧,并非你所以为的凡俗女子。先前你同王勉对她不敬,已是不妥。” 吴观心中一震,连忙跪下道:“是属下忘了形,请主上惩戒。” 顾砚将他扶起,眼角竟染上了一丝不符于他性子的狡黠,像极了江宁珂要坑人时的模样。 “无事,三月后的比拼中好好表现便是,若是你们输了……可是要喊她们姐姐的。” 吴观暗暗咬牙,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悔意。 饶是他再不愿意承认,此女也确实有两分本事,且行动古怪难以捉摸,只怕三个月后的那场比试,他们黑云骑必须得拿出全力才行。 江宁珂不知自己终于被人慎重地当成了对手,她即便是知道,也只会一笑置之。 毕竟无论对方怎么想,那场比试,她的娘子军也是定要夺得胜利的。 今日造纸厂的工序终于步入了正轨,无需她再操心。 江宁珂便提前下了班,躺在小院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敷了个面膜。 霞光万丈,秋风徐徐,她躺着躺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山下的暗探传来了密报。 第213章 鹬蚌相争 密报上用的是密码文,除了暗探,上头的信息只有江宁珂与顾砚看得懂。 三日前,一批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连夜上了荆州凤凰岭,几乎屠尽了整座山头。 江宁珂将面膜撕下来,微微翘起唇角,眉眼间也染上了一抹嘲弄,转头看向许期:“暑衣这几日在做什么?” “娘子,暑衣近日里除了偶尔去那些女子的住处看看,便一直待在房内做针线。” “嗯?这几日忙得,我都险些忘了,正巧,你去将她唤过来,我问问她进展。” “是。”许期不疑有他,很快便将人唤了过来。 “娘子,您可是有何吩咐?” 暑衣笑着行了一礼,十分自然地拿起石桌上的野栗子剥了起来。 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面前的人便已经从一个明显营养不良,饿得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重新养回了娇娇俏俏的小女娘。 显然,日子过得尚算舒心。 江宁珂垂了垂眼眸,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话:“先前未问过你,侯府被抄之后,你的家人可有受到连累?如今可有需要相助之处?” 暑衣剥栗子的手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又很快动了起来,笑道:“娘子多虑了,暑衣自小便被他们卖了,从来不曾联系,又何来连累一说?” 江宁珂点了点头,最后给了她一次机会:“那你近来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便听我说,我定会为你做主。” “并无。” 小姑娘圆圆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如当初江宁珂初见她时的天真模样:“娘子,这里的人都对奴婢很好,娘子关心奴婢,奴婢心里感激不尽。” “那便好。” 江宁珂重新躺回躺椅上,将目光移向头顶的大树,语气淡了几分:“那些女子可有什么异常?” “暂未发现,奴婢瞧着,她们似乎都是一些被强掳来的可怜女子。” “是吗?前几日凤凰岭上来了一伙不明来路的黑衣人,我们的人都被杀了,好不容易抢来的矿产,也丢了。” “我怀疑,我们谷中有奸细。” 江宁珂淡淡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暑衣抖了抖身子,惊愕地抬头看向江宁珂,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犹疑。 “怎会如此!究竟是何人所为?是不是那些招来的匠人?”许期当即义愤填膺,气得满脸通红。 “娘子,这些人简直没有良心!咱们给他们吃好喝好,给钱给粮的,到头来,竟换来一场背叛!奴婢这就让人将它们赶下山去!” “应当不是他们,时间对不上。”江宁珂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那、那会是何人?” “暑衣。” 女子清润的嗓音在上首缓缓传来,伴随着许期看过来的惊愕目光,暑衣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湿漉漉的里衣紧紧贴在背后,带起的凉意直直戳上她的脊梁骨,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娘、娘子……奴婢……” 语气哆哆嗦嗦,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利索了。 “所以这些日子你定要盯紧那些女子,我怀疑,奸细应该是出自那里头。” 江宁珂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犹自吩咐着心中所想:“若是有发现不对,莫要打草惊蛇,先来同我禀明,你可知晓?” 稀薄的空气似乎又重新进入了肺部,暑衣浑身一松,极力稳着声音道:“暑衣明白。” “……嗯?” 女子轻疑一声,讶然道:“你跪下作甚?难道,你是……” 暑衣额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暗恨自己沉不住气,只能闭着眼睛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不想女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替她圆上了一切:“难道是吓到你了?一个奸细罢了,也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看着身前这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人儿,江宁珂心中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轻笑了一声,亲自起身将暑衣给扶了起来,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多大个人了,胆子还这般小。” “你们放心,那里丢了便丢了,也无甚要紧的。我们已经同雷节度使达成了合作,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能保我们安然无恙。” “雷……雷节度使?不是汪刺史么?” 许期有些迷茫地插了一嘴,只觉得娘子今天说的话实在是让她有些听不懂。 那雷家五娘先前不是同娘子结下了死仇么?怎么一转头,娘子又能让雷家为他们保驾护航? “嗯,武平军节度使雷连云,手握两万土团军,他才是我们最大的靠山,汪见山只不过是我们放在面上的一个障眼法罢了。” 江宁珂神秘地弯了弯唇角,靠近她俩的耳测,悄声道:“此事隐秘,不可传扬。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这天底下,就没有利益打不动的人心。” 话罢,她还拍了拍暑衣的肩,宽慰道:“若不是看你吓成这样,我才不告诉你们呢,你们可定要守好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 暑衣脸上重新爬上了几丝血色,鼓着脸颊娇憨道:“多谢娘子体恤,暑衣心里确实不怕了。” “那就好,你们可是我身侧之人,日后可莫要再如此胆小,有失颜面。” “是。” “好了,我要继续躺一会,你们先退下。” 二女立刻躬身告退。 行至门口时,江宁珂的嗓音再次响起:“暑衣。” 二人回头,只听得女子的嗓音朦朦胧胧似呓语:“可莫要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暑衣含笑点头:“娘子尽管放心,暑衣定不辱命。” 待人彻底走出了院子,江宁珂才睁眼看向蔚蓝的天幕,眸中划过些许落寞。 她也曾付出真心,只是未被珍惜呢! 她早就该想到的,所有人都死了,却只独独留下这么个小丫鬟苟活,难道她的本事便这般大么? 若非恰好遇见她被那群山匪羞辱,又恰好同为女子,生出了几分怜悯心,她应是能保持戒心的。 只可惜,棋差一招。 怪她心软,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不知人心险恶。 江宁珂闭了闭眼,重新收拾好心情。 罢了,如今鱼儿上钩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接下来,就让他们自相残杀罢! 正好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而对天玑谷来说,最重要的,恰恰是时间。 第214章 京城双姝,恩断义绝 江宁珂在天玑谷内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而远在洛州城的檀秋思却正春风得意。 吴王宗政弘被逼回了登州封地,还留在京中的各个肱骨大臣也皆已被她夫君宗政启牢牢握在掌心,低头效命。 韩王代政临朝,接掌大权之势已成定局,那些个还有异议的老臣也尽数被杀怕了,无人再敢忤逆他。 国母之位,她唾手可得。 “荆州那边可有进展?” 女子的声音依旧仙气袅袅,如箜篌弹奏,泠泠作响,可那张小巧的檀口中吐出的话却冷得让人彻骨发寒。 “杀了几千个贱民都找不到他们,这是又躲去哪了?还是……那个小贱蹄子骗了我?” 跪在下首的黑衣人眉目冷沉,浑身上下皆散发着杀戮的气息,他俯首跪地,满脸的忠心。 “禀王妃,凤凰山上下四千余人无一活口,属下翻遍了整座山头,也并未寻见那二人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这么说,是那个贱人骗了我?” 檀秋思垂眸看着自己刚染的凤仙花色指甲,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展开,划出一抹妖冶的红意:“切下那贱人爹娘的手指头,送去朗州。” “待她看见了,便知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果然是下贱之人,半点用没有,还敢耍她。 那她便要让她知道知道,不听话,会是什么下场。 真是可惜了,她才刚查到那二人在朗州的踪迹,便被他们给跑了! 如若不然,区区一座朗州城,她只需轻轻一弹指,便可将他们给抓回来。 “是。” 黑衣人顿了顿,眉宇中露出了片刻纠结,还是补充了一句:“王妃,属下在凤凰山时发现了一些古怪之处,只是……也不知是否是属下多心……” “说。” “属下与那些山匪交手之时,只觉得那些人看似山匪,实则更像是军中之人,他们的一招一式皆有板有眼,为了杀他们,我们也损了不少弟兄。” 黑衣人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双手递了上去:“这是属下在探查时搜到的一枚印信,还请王妃过目。” 檀秋思原本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却在看清上面的字时,顿时眉梢一扬,迅速站起身,大喜道:“是黑云骑?” 是顾砚手下那支所向披靡的黑云骑!是前世将北戎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的神兵黑云骑! 她也曾派人寻过这些叛逃之人,只可惜,对方也如他们的主子一般,太会隐藏行踪,是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竟一无所获。 “快,你再去荆州与朗州探查,他们定在那里!若是抓不了活口,就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杀了那对奸夫淫妇。” 黑衣人低头领命。 “还有,若是联系上那个小丫鬟,我要她立刻带人去清剿他们的落脚点,哈哈哈哈哈!我要让江宁珂尝一尝,被信任之人背叛是何滋味!” 檀秋思抬步走向窗边,静静遥望着院中的花木,待看见树荫下交缠在一起的两朵牡丹时,她的手指猛然攥紧,眼尾露出了一抹阴鸷的恨意。 根据那小丫鬟的信上所说,那二人日夜黏在一处,分明是已然成其好事。 可恶!可恶! 明明是她先瞧上的男子,凭什么两辈子都被她抢走! 凭什么她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一切,她江宁珂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 这个表里不一的贱人! 她明明亲口夸赞过她举世无双,明明亲口允诺过她,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永远都会让着她的! 可她却夺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上辈子,她为了保住家族荣光,不得已放弃了与顾砚定亲的机会,转而选择了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吴王。 本以为能得偿所愿,坐上后位,却不想那宗政宏就是个疯子! 他竟是个喜欢男子的断袖! 那个畜生,人前对她宠溺万分,人后却对她百般折辱,叫她像一条狗一般朝着他摇尾乞怜。 还有元贵妃,仗着皇帝的那点宠爱便对她颐指气使,只管怨怼她不懂得笼络夫君的心,却不去教导教导她那个禽兽不如的儿子! 可这些人,她都已经一一报复回来了。最可恨的,却是口口声声同她是闺中密友的江宁珂。 在她被宗政弘折磨得不人不鬼时,她想到了顾砚。 她曾经爱慕过的男子。 她想求顾砚看在她曾经差点同他订亲的份上,救她一把,哪怕只让她去他府中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可她看到了什么,那个时常赞她为“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的好友,正同她爱慕的男子在一棵梨树下拥吻。 她看到了男子那双凤眸中的缱绻深情,看到了女子颊边娇羞不胜的梨涡,却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苍白,与万念俱灰。 细碎的梨花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在为他们助兴,为他们舞动庆祝,可落在她眼里,那分明是对她无情的嘲讽。 江宁珂,她折断了她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在她受尽屈辱时,江宁珂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袭爵成了定北王妃,百般荣宠;而檀秋思,却只能屈辱地活着,苟延残喘。 京城双姝,至此恩断义绝。 凤仙花的颜色逐渐染上掌心,檀秋思却似毫无感觉一般,手指越掐越紧,直到掌心流出点点血迹,她才恍然回神。 上辈子,江宁珂曾高高在上地对她伸出援手,口中说着“无事,就当被狗咬了”,可那双杏眸中闪动着的,分明是赤裸裸的怜悯与同情。 她狠狠拒绝了。 便是被折磨致死,她也不能接受自己在她眼中如此悲凉。 这辈子,她先下手为强,没了定北王府,没了南阳侯府,他们互相连累,彼此间有了灭门的牵绊,她倒要看看,这二人还能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帝后恩爱! 她檀秋思已然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友情。 正如上辈子的江宁珂曾对她说的:“女子立足于世间,最重要的,唯有拥有让自己不败于人的事业。” 她要权力,她要拼尽全力,让自己站上权力的巅峰! 至于那对男女,不杀都难以泄她心头之恨! 院外突然匆匆来了一个信使,手中捧着一张小小的字条,恭恭敬敬地朝檀秋思献了上来:“王妃,荆州密信。” 第215章 骚年,你胆子肥了 檀秋思接过字条扫了两眼,唇边便掀起一抹冷笑:“怪不得……我道是为何寻不到他们,原来是雷连云捣的鬼。” 雷连云此人出身洞蛮,素来不服朝廷管教,永旭帝肯让他坐上节度使之位,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安抚之举。 顾砚倒是好本事,寻了这么一座棘手的靠山…… 不过……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既然如此,她便先设法除了这个倚仗,且看他们失了庇护,要如何像过街老鼠一般,抱头鼠窜! 当夜,一骑快马便从洛州城内驶出,带着一道旨意直达朗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三子宗政启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 朕疾患固久,思国不可一日无君,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勤政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由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雷节度使,朝中将于五日后于奉天殿举行太子册封大典,咱们太子可挂念着您,盼着与您畅饮一番呢!” 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响彻在雷府上方,唤醒了周遭还在怔愣的人们,以及跪在下首,眼眸陡然犀利的雷连云。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从小太监手中夺过圣旨扫了两眼,便随意地丢给了身后的随从。 嗤笑道:“圣上早已昏迷多日,这又是哪里来的圣旨?” 小太监顿时眉毛一竖,一声“大胆”就要脱口而出,可却在顷刻间,他的脖颈处便爬上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一柄冰凉刺骨的横刀无声无息地抵在他的喉头,成功将他快要出口的话给噎了回去。 “圣上醒了?” 年近四十的男子豹头环眼,一双锐利的虎眸凶神恶煞,双臂粗壮,面孔发黑,看着便是残暴不仁的主,让人半点也不敢造次。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颤,惊声道:“并、并未,可韩王已然代理朝政,这旨意自然代表的便是圣上。” 雷连云闻言,喉中顿时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老皇帝这是不行了。” 小太监一听这大逆不道之话,更是吓得抖如筛糠,口中只“你你你”个不停,却半句囫囵话也说不完整。 “要老子效忠新君?” “你让他亲自过来,恭恭敬敬地给老子磕上三个响头,再给我赏个几万两黄金,我便好好考虑考虑。” 话罢,他猖狂一笑,竟是直接转身进了屋子,寻他新进门的小妾作乐去了。 “雷、雷节度使……” 小太监又惊又怒,却不敢追赶上前,生怕此人抽刀一怒之下真将自己给砍了。 “我、我这便回宫禀报太子,尔等的狼子野心,殿下若是知晓,必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半晌后回应他的,便是屋内传出的年轻妾室娇媚又凄惨的吟哦声。 那一声声的“老爷不要”直听得人面红耳热,可站在院中的人却皆是神色淡淡,似是早已习惯如此一般。 小太监愤愤地一甩袖子,也不敢再多说,只疾步往外逃命般地走去。 屋内,雷连云用力扯着小妾的发髻,在她身上疯狂鞭挞着,虎眸中满是猖狂与暴虐。 区区一个谋权篡位的庶子,也敢叫他雷连云低头,以为他不知是他们在暗地里杀了他四千私兵么! 在他的地盘还敢如此嚣张,真将自己当盘菜了。若不是他此刻实力不足以杀入京都,又怎会受此大辱! “杀!杀!杀!” 他双眼发红,手中力道也不短攀升,几乎要扼死身下的女子。 “啊……老爷,求您,求您轻点!” 求饶的女子浑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青紫,雪白的肌肤上甚至还有未愈的鞭痕,看起来受了不少虐打。 壁上的夜明珠散出皎洁的光,印上女子光洁白皙的面庞,那姣美的柳眉杏眼,赫然是一月前与蔺万金一道失踪了的蔺如莹。 她此时正闭着眼,满脸忍不住的狰狞痛苦,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诅咒着这群害她的人。 她恨江宁珂,恨她不肯救她,还不肯让她死;更恨蔺万金,恨他将自己当成一件玩物,送给这个残虐的暴徒玩弄。 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她要亲手将这些人都送入地狱! …… 洛州城的各个城门前,传旨太监怀揣着圣谕,策马各奔东西。 于是,韩王即将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百官之中有忠心皇室之人自然便俯首称臣,也有各路藩王枭雄不肯屈居人下,瞅准时机立刻圈地为王。 一场大战即将开幕。 天玑谷内。 看着这几日自山下搜集来的消息,江宁珂转身面向顾砚,眸中露出一抹狡黠与得逞的笑意。 “阿砚,咱们成了!” “他们已然反目,接下来,只等他们内斗便是!” 所谓借力打力,便是在这些人彼此消耗之时,趁机壮大天玑谷的势力,最后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顾砚伸手摸了摸女子的乌发,迎着她晶亮的双眸,语气中也透出了淡淡的宠溺:“多亏阿珂的好计策,才为我们争取了这般机会。” 江宁珂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绚丽的笑容,颊边梨涡深陷:“今日值得庆祝,我去厨房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顾砚的视线却在女子眼下的青黑上顿了顿,眉头随即蹙起:“又熬夜了?” “啊,对。”江宁珂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掩一下,解释道:“昨夜想到一个拉钢丝的法子,画图纸画得有些晚了。” 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根修长的手指。 那微微有些粗粝的指腹轻柔地按压在她眼下,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今日无事,夫人可否赏脸,与我把臂同游?” 再次听他用低醇的嗓音喊自己为夫人,江宁珂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白皙的耳根快速爬上了一股麻痒的热意。 “要不……下次、” 她还是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今日她还想去看看鲁大头打铁的进度,以及娘子军的训练进程,话说回来,她们也到了该测试的时候…… 顾砚只需轻扫一眼便知这女人心头在想着什么。 他忍不住抽了抽唇角,就凭着这股子勤勉劲,只怕她便是登基做皇帝也不成问题。 “是你自己跟着我出去,还是要我抱着你出去?” 江宁珂:“” 骚年,我看你胆子肥了不少。 第216章 脱了就不热了 最终江宁珂还是乖乖地与顾砚一道,同时云清打了招呼,一起骑马出了天玑谷。 “你要带我去哪儿?” 策马听风,感受着空气中散发着的那股属于大自然的清香,江宁珂舒适地眯了眯眼。 顾砚没有回答她,而是随手用石子在山林间打了两只野鸡,问道:“中午想吃烤鸡还是叫花鸡?” 江宁珂顿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道:“都行,不过……你会做吗?” “往日行军在外,为了生存,略懂一些。” 原来这人是想带她去野炊么? 倒是有些浪漫细胞在的。 江宁珂立刻便期待了起来,扬起眉毛笑道:“顾大厨,那我一会可等着你的招待了!” 顾砚轻笑了一声,任凭微风拂过清俊的面颊,一双凤眸染上了点点愉悦。 二人约莫在林中穿梭了半个时辰,顾砚才终于勒停了马腹。 江宁珂左右看了看四周,杏眸中露出些许茫然。 这山是山,树是树的,和他们天玑谷有什么区别么? 所以一路骑马颠簸又颠簸的,硌得她屁股都痛了,就只是为了来这里野炊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免有些怀疑人生。 可看着顾砚不经意间舒展的神色,与那不太明显却又略微显得有些期待的步伐,她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罢了罢了,毕竟是第一次恋爱嘛,难免有些意外,下次就好了。 反正这一路的风景也属实不错。 “下来。” 顾砚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掌。 江宁珂也不扭捏,搭着对方的手便是一个利落地翻身,俏生生地站在男子面前,露出满脸笑容。 她左右四顾一圈,才有些迟疑地道:“这里似乎地势不够平坦。” 不太适合野炊,容易引发山火罢? “随我来。” 男子嗓音清冽如旧,可在江宁珂耳中,却能十分明显地听出那声线中暗藏着的几分愉悦与期待。 她突然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那只纤细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包裹在掌心,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 自方才拉她下马后,这人便始终不曾松开过。 她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唇角,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掌心中传来的温热触感一点一点地拨弄着心湖,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跳得越来越大声的心跳。 去哪里都好,毕竟,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呢! 跟着顾砚又往山腰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江宁珂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等等,你热吗?” “热。” 顾砚回眸看向她,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突然语出惊人道:“莫急,一会脱了衣裳就不热了。” 脱、脱了就不热了? 江宁珂:“!!!” 是她想的那个脱吗? 不是不是,这人难道把她带到这个荒郊野岭,就是为了……为了寻一块清净地方,然后一逞兽欲? 妈妈,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路,快放我下车! “下什么车?” 男子淡淡的嗓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些许疑惑。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宁珂连忙慌乱地捂住了嘴,支支吾吾地道:“没,我说……下次来,坐个马车,呵呵呵……” 话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的嘴。 说什么下次! 难道她现在不应该是立刻转身就跑吗? 可是她的腿为什么还在跟着他往前走,一点也不受控制啊喂! 顾砚闻言却是点了点头,似乎是考虑了一下可行性,才认真地道:“那需得唤人前来开开路,如今道路太窄,不好行马车。” 话罢,他又突然止了脚步,回身向她看来。 江宁珂脑中犹在胡思乱想,一时不察之下,竟直直地撞了上去。 鼻尖仿佛撞在了一堵肉墙之上,酸酸胀胀的,她连忙抬手去揉,小脸也拧成了纠结的一团。 “可有撞疼?” 顾砚下意识地扯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极快地揽住她的腰身,稳住她要朝后倒的身形,语气中满是紧张。 见江宁珂不说话,他眉宇皱得更紧,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在了她近前:“怎么了?可是真的很疼?”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男子身上,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那对鸦羽似的眼睫就像是被画上去的一般,轻轻一扫便如细腻的发丝轻挠心口,泛着痒与麻。 他的唇色很淡,气息干净得如同林中的竹,又似苍翠的雪松,莫名让人想亲吻。 “阿珂,阿珂!” 那双薄唇在她眼前开开合合,似是很着急地在说什么,江宁珂却觉得一阵耳鸣,脸色一寸一寸地涨红了起来。 他的唇型可真好看。 她亲一下,应该不过分? 可她还未来得及动作,顾砚却突然朝后退开几分,将手伸入了怀中,不知在摸着什么…… 他不会想在这里脱衣服? 江宁珂猛然回神,立刻抬手捏住他的手腕,涨红着脸道:“我我、我们还不能圆房。” 男子手中的动作一僵,似乎是无法接受她说出的话一般,眉宇拧起了新的高度,神色也变了几变。 “不能……圆房?” “对呀,我、我……你再等等我,等到我十八岁,便可以了,好不好?” 江宁珂说完这句话,却发现顾砚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唇角似乎还在极力地抿着,似是……在憋着笑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正疑惑间,却见顾砚手中一动,从衣襟内掏出了一条帕子,在江宁珂迷茫的眼神中,温柔地为她擦拭着鼻端的血液。 “你流鼻血了。” 轰—— 短短五个字,却如同五指山一般,朝着她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所以、所以他方才并不是要脱衣服,而是……只想掏个帕子? 然后,她还联想到了圆房的事上? 江宁珂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她有罪,请让法律制裁她,而不是让这突如其来的社死折磨她啊—— 经过一番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无比激烈的心理建设后,江宁珂摆出了一张微笑脸,淡定地笑道:“我见你方才那么慌张,这才故意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呵呵呵……” 稳住,这时候谁退谁尴尬啊! 第217章 轻轻浅浅,缠绵缓慢 顾砚轻笑一声,语气中饱含深意。 “原来是开玩笑,我以为阿珂是突然来了兴致,正准备舍身相陪……” 说话间,男子那双漆黑的深眸向江宁珂看来,仿佛早已洞察她的不轨之心,让她无所遁形。 “没、没有,你想多了!真的!” 江宁珂语速飞快,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好几度,心情可谓是微妙到了极点。 许是觉得二人离得太近,她气势稍显不足,便动了动腿往后退开了一步。 不想却在下一瞬,腰间的那只大手突然用力地将她往回一揽,她又再次往顾砚的身上扑了过去。 “你、你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生怕再次撞到他身上。 顾砚在她靠近时便松了力,让她恰好止在他近前,二人的距离便堪堪只余半寸之遥。 呼吸交缠,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 手心按着的地方传来了炙热的触感。 江宁珂抿了抿唇,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 软硬适中,手感不错。 箍在腰侧的手顿时一紧,男子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她的影子,显得深情又缱绻。 心脏蓦地漏了一拍,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那双惑人的眸。 视线下移,又重新扫至那张色泽薄淡的唇瓣,他的唇线很好看,扬起的弧度更是让人想轻轻吮吻…… 男子的胸腔突然发出了一声闷笑,似乎十分愉悦。 江宁珂如梦初醒,口中喃喃:“那什么,如果我说刚才不是我动的手,你信吗?” “如果你不这么盯着我,我应该会信。” 男子清冽的嗓音响在耳畔,微微泛着一丝哑。 来不及多想,那双薄唇便向她压来,轻轻浅浅,缠绵缓慢,让她如愿以偿。 果然,真的很甜,很软。 不知过了多久,顾砚终于舍得放开了她,重新拿起帕子往她鼻下按去,蹙着眉疑惑道:“竟撞得如此重么?怎么还在流。” 江宁珂:少年,我怀疑你这话是在内涵我,但我不说。 为了强行挽尊,她连忙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背过身去用力往鼻子上按了按,语气含嗔带怒:“你还好意思提,方才突然停下来作甚?” “抱歉。” 顾砚的嗓音中带上了一抹愧疚:“我见你说马车,以为你走累了,便想问问是否要背你,谁知……” 谁知她突然胡思乱想,竟分神到一头撞了上去。 江宁珂汗颜无比,扭捏半晌,才转身闷声道:“那你蹲下来。” 顾砚垂眸看她,只觉得她嗔怒羞恼的模样着实招人,视线不禁再次下移至她微微有些红肿的唇瓣上。 半晌,他艰难地别开眼,强行压下心头涌动的念头,转身半蹲了下去。 “上来。” …… 日上林梢,金光万缕,一条斜斜上山的小道上,慢慢来了两道身影,被耀眼的日光拉得长长的。 男子走得很慢,仿佛背上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江宁珂打了个呵欠,眯着眼享受着阳光温暖的安抚,有些昏昏欲睡。 “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顾砚扭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露出淡淡的笑意:“困了就睡罢,一切交给我。” “……唔。” 女子应了一声,下一秒便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多温暖,许是男子的肩背太过平稳,江宁珂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 待她从梦境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便见眼前水雾缭绕,耳侧是水流激荡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些调皮的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有些温热。 “这是……” 她感受着周遭传来的热意,用力吸了吸周围的空气,果真有一股硫磺的味道。 她又惊又喜地拍了拍顾砚的肩,激动道:“阿砚,这是汤泉?” 顾砚蹲下身将她平稳地放至地上,眉目柔和:“这些日子不甚太平,我便派人将周围的几座山都巡视了一遍,此处隐秘得很,倒正好意外发现了。” “太棒了!” 江宁珂不禁在原地蹦了蹦,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顾砚见她竟高兴得如同孩子一般,也不禁舒展了眉宇,心下轻快了起来。 “你这几日太过疲惫,乌黎说多泡汤泉有益身体,我便带你过来了。” 说罢,他便十分自然地牵着她继续往上走去。 “泡汤泉?” 江宁珂思绪瞬间回笼,本能地吓得结巴了起来:“可、可是,我没带衣服……而且,我们俩、你……我还没准备好……” 虽说在现代时,她也曾穿着泳衣与同伴在泳池玩闹,也曾泡过露天温泉,可此一时彼一时嘛! 让她突然在古代与一名男子在温泉里泡着,还孤男寡女的,她光是想想就面红耳赤。 顾砚却偏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你要准备什么?” 他像是故意的一般,径直盯着她的双眸,直到她扛不住,脸上一点一点地蔓延上赧意,他才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上面。 “我让人在那里打造了两间木屋,放心,里面什么都有,无需准备。” “那你早说嘛!” 江宁珂抬手捂脸,随手揪了一根路边的野草气咻咻地在手中蹂躏了起来。 这人,今天老是这样逗她,看她丢脸就这么有意思么! “走罢,我先带你吃些东西。”顾砚眉宇舒展,神色间尽是一派柔和。 江宁珂抿了唇,当即便点菜道:“我要吃烤鸡。” 男子宠溺一笑:“成。” …… 用过饭后,二人很快来到了顾砚所说的小木屋。 这温泉虽然已被木质的屋子包围了起来,可却一点也不昏暗。 江宁珂好奇地抬头往屋顶看去,果然,那顶上用的全是他们近日造出来的玻璃,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耀在泉水中,泛着粼粼光泽。 光是看起来便十分舒适,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里真棒,我要沐浴了,你……” 赶人之意甚是明显。 顾砚不禁在心底道了一句小没良心的,还是无奈地交代了一句:“我就在隔壁屋子,若是有什么事,你便直接唤我。” 江宁珂随意地摆了摆手。 泡个温泉而已,能有什么事? 待顾砚出去以后,江宁珂才将门关好,在屋内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什么问题后,窸窸窣窣地开始脱起了衣服。 虽说顾砚就在隔壁,可这荒郊野岭的,她也不敢光着身子下水,便从大转盘中将先前抽中的一系列泳衣掏了出来。 这些泳衣应当是温泉酒店中售卖的,连吊牌都还健在,她挑选起来便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只不过,面前的泳衣虽然琳琅满目,款式繁多,不仅有连体的,也有比基尼的,但……她愣是从里头挑不出一件看起来正常保守一些的。 她抽搐着嘴角,最后还是勉强选了一件腰侧镂空的黑色连体款。 甭管怎么说,穿了总还是比没穿有安全感。 穿好衣服后,她下意识地对着泉水照了照自己,却惊呼一声,险些被吓得摔一个屁股墩儿。 第218章 饱暖思那什么欲 只见那清澈的水面上映着一个女子的倒影,眼眶青黑,鼻端与脸颊皆染着干涸的血痕,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如同密室逃脱里恐怖主题的真人npc。 天爷,她方才就是顶着这副尊容走了一路吗? 对着这张脸,顾砚是怎么下得了嘴的啊喂—— 她自己看了都得做噩梦好! “阿珂,可是有何不适?” 隔壁的木屋内立刻便传来了男子警觉的问询,同时响起的还有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没事没事,你别过来。” 江宁珂连忙双手环胸,一下没入了温泉池里。 脚步声顿了顿,又往回走去,只叮嘱道:“有事便唤我。” 待人走远后,江宁珂才靠着池壁,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脑中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绮丽遐思,几乎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好在身体被氤氲的热气一蒸,连日来的疲累皆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惫懒与酥麻。 她不禁舒服地趴在池壁上喟叹了一声。 若是日日都能来泡上一回,这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啊! 过几日得带家里人也来享受一把。 也许是方才在顾砚的背上睡了一觉,她此时倒是精神得很,所谓饱暖思那什么欲,她一边用手自在地划着水,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着隔壁汤池内的场景。 先前他受了伤,她为他换衣上药时,便发现此人身材极好,可那时的她根本不敢多看,只闭着眼便快速为他遮住了所有部位。 连他有几块腹肌都没看清楚。 江宁珂懊丧地一拍大腿,她悔啊! 若是时光还能重来,她一定……要数清楚他有几块腹肌! 想着此时他们就隔着一道木墙,皆穿得清凉地泡在水里,江宁珂便觉得鼻子又有些发痒。 他可是她的男朋友也,想想应该不犯法? 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她无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池壁上轻轻点了点。 他此时是不是同她一样,惬意地靠在池壁上,延展着身子,任凭点点水珠从那精致的下颌缓缓滑落,经过精壮的胸膛,滑过壁垒分明的腹部,最后没入…… 不能再想了! 江宁珂连忙抬手拍了拍晕红的脸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因为太过激动,就要晕厥过去了。 因为想象着自己男朋友的身材而激动到昏倒? 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会荣登微博头条,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 想到这里,她连忙撑着池岸,从水中跃起坐在岸边,一边用脚拍打着水花,一边开始想着天玑谷内的事务,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雷连云已然顾不得他们,正与朝廷陈兵对阵,显然是有一颗不甘于人下的勃勃野心。 如此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他们越乱,天玑谷便越能偷摸着敛财,造兵器,发展壮大。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当真混战割据起来,她也希望能在保护家人的同时,护一护那些无辜百姓。 传言中戎人每过一城,不仅会屠戮全城男女老幼,还手段残忍,对妇人极尽凌辱,甚至连三岁小儿都不肯放过。 江宁珂抿着唇,眉头蹙紧。 她在前世所处的国家,也有几座城市曾遭受过敌人这般残忍的屠戮,耻辱犹在,永不敢忘。 无论如何,她必要倾尽全力护住家园,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侧。 看来,待寒冬过去,她必须得派人去草原购置一批战马,目前市面上能买到的马匹数量有限,且品种太差,若是大肆采购,只怕很快便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思来想去,方才的旖旎心思又淡了几分,反倒是生出了几许沉重来。 江宁珂索性往水中一跃,深深潜入水底,像一条鱼儿般灵活畅快地穿梭着。 温泉水温不高不低,十分舒适,她游得有些忘我,除了偶尔上去换口气外,便一直赖在水底仰望着上空投射下来的细碎金光,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惬意。 天气真好,如果不是胸腔快要憋不住气,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只是……她是不是憋久了气,出现了幻觉? 她怎么在水面上看到了顾砚的脸? 他似乎还朝着水边走过来了,难道是她今日遐想过甚,开始精神分裂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重新向水面看去。 好的,这回确定了,不是幻觉。 “咕噜噜……咳、咳咳!咕噜噜……” 激动之下,她成功呛了口水,然后一时慌乱,又是接连好几口。 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脑瓜子也嗡嗡的,她甚至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便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什么仇什么怨,这是来谋杀亲妻啊! “扑通——” 好在小伙子反应得挺及时,一下便潜入了水底,朝着她快速游了过来。 他的水性何时变得这般好了? 来不及多想,她已经被他抱着往岸边游了过去。 昏迷之前,江宁珂脑子里想的全是:我猜得没错,他果然有八块腹肌…… 别问,问就是摸了。 第219章 极尽诱哄 顾砚闯进来的时候,入眼的便是空空如也的室内。 木架上挂着的女子衣物尚在,水面上却没有丝毫波纹,他心头瞬间便慌乱了起来。 方才在隔壁,他便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只需丁点水声,他便能大致猜出她在做什么。 可在“砰”地一声入水的动静后,那头便再也没有传出过一点声响,他心中警惕,便开口唤了一声。 “阿珂?” 那边毫无动静,本想着她水性颇佳,许是调皮在同他玩闹,他便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 可没想到他一连唤了好几声,甚至出声威胁要推门进去,她都毫无反应。 他立刻便站了起来,想到方才她磕到鼻子,流了那些血,莫不是受了内伤? 饶是冷静自持如他,此时也不免六神无主,顾不得身上只着了一件湿透的寝衣,直接便破门而入。 待寻到水底中的人儿时,印入眼帘的,是她憋得满脸通红地在池底呛咳不止,一副随时快要晕厥的虚弱模样。 “阿珂!” 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眨眼便跃入了池中。 江宁珂昏迷不到一秒,胸腔就被人狠狠压了几下,待吐出几口水后,她的意识才慢慢开始回笼。 唇齿间也感受到了一股被度过来的热气。 这人工呼吸的姿势还挺标准的,如果手劲儿能小点的话。 啧,她要被压成小肉饼了。 察觉到胸前那双颤抖的手又要开始用力下压,她连忙睁开眼,挣扎道:“可……咳咳咳!” 江宁珂佝偻着背,死命地呛咳了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着实没想到,一睁开眼看见的会是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 墨发披散,肌肤玉白的男子半跪在她面前,单薄的白衣被水浸湿后贴在身上,其下包裹的肌理结实分明,劲瘦的腰身也皆被勾勒了出来,力量与美感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如同谪仙出浴。 虽然有些不太合时宜,但看着他这张过分清俊的面容,江宁珂的脑中还是下意识地蹦出了“香艳”两个字。 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顾砚见她清醒过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语气有些急促:“你可无恙?” 江宁珂艰难地缓过气,虚弱地摇了摇头。 兄台,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定会无恙。 但,待她察觉到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本能地冒起一个个细小的颗粒时,她突然惊觉自己身上只穿了那点可怜的布料。 原本意识还沉沦在男色中,此时却如打了鸡血一般,立刻补满血槽,惊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顾砚此时还未注意到她心中所想,仍旧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自顾自地道:“额上有些烫,走,我带你回去让乌黎看看。” 想到许是方才撞到自己才让她受了伤,顾砚心中便十分自责。 “不、不用,我没事。” 江宁珂忙不迭地摇着头,双手死死扒着泳池壁,死活不肯挪动半步。 这不是开玩笑吗? 若是让乌黎看出她又流鼻血又呛水的,不是因为受了那劳什子的伤,而是因为脑子里胡思乱想,色迷心窍,那她还有脸在这个星球生存吗? “我好得很,真的,方才只是突然呛了两口水,并无大碍!”她干巴巴地笑了笑,手指却始终紧紧抠着池壁,生怕顾砚强行将她弄走。 顾砚静静观察了她片刻,见女子虽然满面酡红,那双眸中却神采奕奕,不像是虚弱的模样,也稍稍放下了心。 那股劲一松,二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取点水来。” 话罢,顾砚就快速站起身,往她方才置衣的木架旁走去。 在伸手去取水囊时,他的视线随意地扫了一眼挂着的衣物,却在看到一件鹅黄色的兜衣时,手指蓦地顿了顿。 身后,江宁珂的目光像是被牵引了一般,始终追随着男子的背影。 顾砚的身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蜂腰猿背,长腿笔直,迈出的步伐如同猎豹一般含着蓄势待发的侵略感,危险而又优雅。 看得人挪不开眼。 她甚至忘了自己此时还穿着泳衣暴露在对方眼前。 “怎么愈发滚烫了?” 额头被触碰的时候,江宁珂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对方微微俯下身,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时,她才如梦方醒。 在倾泻而下的日光与水光中,那对凤眸显得那般波光粼粼,温柔缱绻,却莫名透着一股让人心慌的暗色。 江宁珂心头蓦然一跳,就着他的力道坐起上半身,接过水囊狠狠灌了几口水。 水温已经微微有些发凉,却恰好降下了她浑身的燥意。 “可好些了?” “嗯。” 接下来,二人皆沉默不语,不知各自在想着什么。 气氛……也开始有那么点尴尬。 他为何还不走? 江宁珂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心如死灰。 她现在再闭上眼睛昏一昏,还有可行性么? 终于,在几轮呼吸以后,江宁珂还是败退了下来,率先开口道:“我、我无事了,不过岸上有些冷……” 所以你先过去!大哥!让我换个衣服先! “冷么?” 往日里挺会看眼色的顾砚,却在此时突然不太灵光起来,一听她说冷,直接就将她抱了起来,往温泉池中走去。 “等、等下——” 因着身上皆是一片湿漉,在起身肌肤相贴的瞬间,一种难以想象的滑腻又温热的触感让二人心中俱是一颤。 顾砚捏在她肩头的五指紧了紧,指尖用力到骨节突起,眼神也下意识地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江宁珂语气止不住地战栗,裸露在外的皮肤也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疙瘩。 “我不泡了,你快放我下去,我去换衣服……” 他的视线好烫,如同一只洪荒洞穴中的古老凶兽被搅了清梦苏醒一般,眼神变得幽凉深邃,嗓音却很轻:“阿珂,这是什么衣服?” 压抑着情动,他嗓音变得喑哑。 江宁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然,待看清那双眸中涌动的滔天暗色时,她连忙伸出手推着他便想下去。 心中疯狂的土拨鼠尖叫此起彼伏,整个身体都僵直得像铁板一般,面红耳赤地道:“我去换,我去换下来,你先放开我。” 男子手中力道却搂得更紧,似乎是想将她狠狠嵌在怀中一般。 水花一荡,二人同时没入水中。 温热的水像是烧了起来,滚烫,热烈。 “还冷吗?” “不、不冷了,你松开我罢。” 江宁珂方才还色胆包天地欣赏着腹肌,如今却是怂得恨不能时光倒流,她再也不会潜入水底,让他有闯入的机会。 “乖,告诉我,这是什么衣服?” 男子的眼尾突然氤氲起一丝妖冶惑人的弧度,极尽诱哄。 第220章 被吻到缺氧 “是泳衣……” 话音戛然而止。 他垂眸封上了她的唇齿,吞没了剩余未尽的言语。 江宁珂毫无准备,顿时被他吻了个七荤八素。 她刚想伸手将人推搡开,整个人却被他抵在了池壁上,溅出去的水花沾湿了大片木质地板。 蒸腾起的雾气在木屋内氤氲,调皮又暧昧地流转于紧贴着的二人身侧。 江宁珂双手抵在顾砚身前,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眉眼迷蒙:“顾砚,你……” 一语未尽,就又被他扣住后脑勺稳住了。 他黑眸愈发暗沉,翻滚着骇人的欲,大掌在她镂空的腰腹处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水温似乎比先前滚烫了不少。 她仰着头,几乎要被吻到缺氧,才终于被他松开了几分,只腰侧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掌还在轻轻地摩挲着,似怎么也不够般。 唇瓣被吮得有些发麻,江宁珂连忙扭开头,用一只手抵住顾砚的唇,死死摁住,另一只手几乎都快要摇断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嘴巴都肿了,再来就要变成香肠嘴了。” 满脸苦大仇深,又带着些滑稽。 这话不知怎么的,突然戳中了顾砚的笑点,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闷闷地笑出了声。 江宁珂脸一热,伸下去抓住那只还在腰间作乱的手,恶狠狠道:“不许笑!” 顾砚伸出一只手将她面颊上凌乱的乌发轻轻拂开,微微侧头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在齿间反复碾磨。 “阿珂这身装扮,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甚美。” 他简短地评价了一句,掌心从腰侧渐渐上移。 江宁珂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当即往后瑟缩了一下,满面酡红,雪一样的肌肤也泛上了一片薄红。 男子的唇齿还流连在她颈侧,那双炙热的手掌却已经隔着泳衣轻轻覆上了她。 江宁珂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睫低垂,似乎也沾染着水汽,底下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流转着被挑动的情欲,似是在诱惑她共同沉沦。 “我想吻你。” 江宁珂突然寻回了些许理智,连忙用两只手捂住嘴,闷闷道:“不行,已经有些痛了,我……唔……” 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手指蓦地按上了他的墨发,有些失神地看向屋顶上的玻璃。 连那照耀进来的金光也变得模糊细碎。 顾砚狭长的眼睫轻轻一眨,看向她的眼底泛起了些许无辜。 明明做着这般放浪形骸之事,可他那张脸上却仍然是一派清冷自持的模样,若是不仔细去看,都难以发现那已然滚了好几遭的喉头与微微发颤的大掌。 江宁珂死死咬住唇瓣,眸中露出几分迷茫与混乱,额角也沁出了细碎的汗珠。 “阿砚……” 顾砚的手动了动,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眸,重新对着唇吻了上去。 …… 在她丢盔弃甲的时候,顾砚终于吮吻着她的耳垂,哑着嗓音道:“阿珂,帮我。” 江宁珂睫羽颤了几颤,心内犹豫半晌,还是咬着唇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手也顺着他的力道被牵了过去。 男子闷哼了一声。 似愉悦,似痛楚。 她吓得连忙松开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顾砚抬起眼看她,眸中满是欲求不满的隐忍:“别松开它。” 他将女子的手重新放了回去,俯首迫切地压向了她的唇,似在汲取最甘甜解渴的泉水。 混乱中,他一点一点顺着雪颈向下啄吻,最终又重新吮了上去。 “嘶——” 水花激荡。 江宁珂面色酡红,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只觉得揽在她腰侧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折断。 顾砚也出了一身汗,眉眼紧拧,却愈发深邃惑人,只一遍又一遍地在女子颈侧吮吻。 半个时辰后,江宁珂才被抱出了那混乱的温泉池。 她将脸紧紧地埋在顾砚的怀里,抿着嘴不想同他说话。 顾砚抱着人儿径直走到木制矮榻上坐下,取下一块布巾裹在她身上,才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眼皮。 “方才你说手酸,让我看看?” 江宁珂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整个人往后一缩,藏在身侧的手也离他远了些。 方才手酸时不肯放过她,如今又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虽说有些事情,情到浓时做了也就做了。 可她总归还是害羞的。 况且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便是到了此刻,脑中还是迷迷瞪瞪的一片浆糊,始终想不明白今日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顾砚脸上现出几分餍足,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一根一根地掰开与他十指交缠,才舒眉软眼地道:“阿珂放心,已经洗干净了的。” “你、你个登徒子!” 江宁珂耳根爆红,斜睨了他一眼,就要挥拳去揍他。 可在想到这只手方才被他牵着做了什么羞耻的事情时,她又恨不得将它深藏起来,再也看不着。 最终她也只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撇开头不肯再同他说话。 顾砚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眸中露出几分缱绻的笑意:“阿珂莫要恼我了,今日是我生辰,多谢你,我过得甚是开心。” 江宁珂微微愣了愣,生辰? 他今天过生日吗? 所以他坚持今日要带她出来,只是想和她一起过一个生日? 第221章 日后,我是你的依靠,你的至亲 江宁珂垂下眼睫,心中蓦然升起一抹愧疚与失落。 今日是他的生辰,可她却丝毫不知,甚至在此之前,也从未关心过这些。 她掐了掐指腹,自责道:“生辰快乐,对不起呀,我都忙忘了,没给你准备生辰礼物……” 虽然她可以从空间里随意拿一个现代的东西蒙混过去,但是她不想,也不愿这般去糊弄他。 礼物,应当是表明心意,诚心而送的,不应该是随随便便的敷衍。 她一定,一定会补一个完美的礼物给他。 顾砚却笑着摸了摸她的软发,温声道:“最好的生辰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江宁珂抿唇一笑,目不转睛地迎向他的眼眸,绯红的颊边溢出一双梨涡:“阿砚,生辰快乐!” 她蹭了蹭他的脸颊,眼睫轻轻颤动,突然道了一句:“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会记在心里,陪阿砚一起度过。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你的至亲。” 顾砚浑身一震。 心口蛊毒发作时传来的痛意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又脆弱,可胸腔内的血液却因着这句话陡然沸腾起来,变得滚烫激昂,似如火烧。 他张开嘴,喉头更了更,竟有些说不出话,只执了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任凭心中的情绪激荡。 这只手柔若无骨,似乎轻轻一折便能扭断,却总能携着无限的蓬勃力量涌向他,让他无法抗拒,无法自拔。 他忽然抬眼看向天幕中细碎的金光,狭长的眸微微泛红,声音喑哑:“阿珂,你对我最好。” 江宁珂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慨逗笑了:“阿砚对我这般好,我若是对你太差,岂不是太没良心?” 顾砚掀了掀唇,揉了揉她的发顶,指节轻轻滑过她的面颊:“阿珂,你不懂,这天下,恐怕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色愈发苍白,唇角只余下苦笑。 江宁珂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顾砚却不再提,抬手继续为她擦着湿发,压下眼底翻滚的暗色,轻叹一声:“去换身衣服罢。” 江宁珂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那身湿漉滑腻的泳衣,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意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连忙捂住胸口的布巾,站起身让到一边,跳脚道:“那你快过去!” 这次顾砚没有再捉弄她,倒是十分配合地开门走了出去。 江宁珂这才压下了心头的羞恼,匆匆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 她不知道的是,男子才刚关上那间木屋的门,便猛地捂住胸口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腥臭的血液。 细看之下,那血液已然隐隐发黑。 泡完温泉回来,顾砚先将江宁珂送回了家里,才以寻无忧有事为由去了莫老所在的医馆。 江宁珂不疑有他,毕竟是生日,寻妹妹说几句家常乃是常事。 只不过,这次分开之时,二人同平日里截然不同,似乎都生出了一种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之感。 时云清看得酸倒了牙,躲在厨房里都不好意思走出来。 反倒是江宁奕,原本在书房内默写,咳,这是叫江宁珂抓了童工,说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一用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将前世看过的书都默写出来,好为他们书院做一份贡献。 在写三本就给两瓶肥宅快乐水的诱惑下,江宁奕还是流着口水答应了这份严重压榨劳动力的打工条约。 见江宁珂回来了,他顿时将笔一丢,兴冲冲地从书房内冲了出来,举着小肥爪道:“姐,今日任务已成,快乐水拿来……嗯?你这嘴怎么肿了?”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还凑近看了看,惊声道:“咋还有牙印!谁干的!” 还能有谁,你姐夫呗! 厨房内,时云清一边拿着薄薄的面饼包着饺子,一边在心内腹诽。 这年轻人,可真是血气方刚! 江宁珂抿唇都来不及,顿时面色涨红,捂着嘴道:“什么牙印?你看错了,林子里蚊子太多,我被叮了一口。” 江宁奕狐疑道:“手放开我看看,那分明就是牙印……” 话还未说完,他口中就突然被塞了一根棒棒糖,堵住了剩余的声音。 江宁珂低眉软眼地用气音道:“小点儿声,瞎嚷嚷啥!再把老爸招来的!” 被她爹知道了还能活吗? “咳咳……已经招来了。”江宁奕含着那根棒棒糖,语气含糊地看向江宁珂身后,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江宁珂打了个激灵,僵着身子回身一看,只能扯出了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爹~” 江霁冷哼一声,面上看起来高冷无比,其实心里已经骂了满屏的弹幕了。 「这是猪转世咋的,那嘴都啃肿了都!」 「还蚊子,谁家蚊子长牙的,我带它去研究所剖开来看看是啥新物种,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回来了。” 饶是心中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谁让这是他放在心尖尖里的小闺女呢?那是一句重话舍不得说,换那臭小子试试,看他不生扒了他的皮! 顾砚走在路上,无端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他狐疑地转头看了看身后,见并无异常,这才继续往医馆行去。 江宁珂讪讪地笑了笑,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王勉突然过来院中报信,说是鲁大头那边的炼钢之法有了成果。 江宁珂顿时大喜过望,也顾不得旁的了,兴冲冲地便拉着江霁往打铁坊而去。 打铁坊内,吴观等人皆站在一旁,睁大眼看着桌案上放置着的一把寒刀。 此刀光是平平无奇地放着,便已是寒光凌冽,锋锐无比。 若是稍稍逼近些,更是能感觉到上头散出的彻骨凉气,森冷决然。 与它一比,将士们手中的铁刀便是天渊之别,判若云泥。 江宁珂走进来时,入眼所见的,便先是这把刀。 看着光泽,似乎是成了! 鲁大头也站了出来,他蓬头垢面,满脸黑灰胡茬,连一双赤脚上也尽是黑泥,隐约还有一股骚臭味在其中。 见江宁珂过来,他神色十分激动,声音却沙哑如瓦砾:“夫人,属下幸不辱命!” 一句话,不知含了多少辛酸煎熬。 江宁珂微微动容,也不嫌弃他一身脏乱,连忙上前扶起他来,诚恳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一会报你们将军知晓,定给你一个功勋。” 第222章 只剩两年的生命 鲁平眼眶发红,身体再次深深躬了下去:“谢夫人。” 这几日,他状似疯魔,如同较劲一般,憋着劲一定要打造出夫人所说的神兵利器,连吃喝拉撒都只在这间小小的打铁坊里解决。 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他才终于找到了最重要最关键之处,打造出了这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刀。 便是立刻死也值了。 江宁珂心情亦是十分激动,她上前拿起那把刀,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锋利的破空声随之响起。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吴观立即便让人取了最好的战甲前来。 是不是好刀,成败在此一举。 鲁大头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只恨不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倒头睡他个三天三夜,但他亦是凭着毅力强行撑着那股气,无论如何,他也要亲眼见证自己炼出来的刀,是如何创造奇迹的。 王勉很快便取了战甲过来,江宁珂握着刀柄,直接砍向那看起来相当坚固的战甲。 只听得“哗啦”一声,战甲应声而裂,满地残甲,四分五裂。 四处皆是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吴观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还是按捺住了心神,面色尚算平静,王勉就撑不住了,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摸了摸刀锋,一双发亮的眸子看向鲁大头,眼底露出浓浓的惊叹:“好刀!好刀啊!” 神兵利器,不过如此。 “鲁大头,你出息了!” 鲁大头亦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牙齿咯咯直响,但他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拜江宁珂所赐。 是夫人传授了他锻造之法,是夫人提点他要用尿液淬火,这一切,皆是夫人的赐予! 江宁珂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抢在他之前率先开口道:“鲁平铸刀有功,合该重赏,我便赏他五百两白银,剩余的,由你们将军来定。” “好!” 顶着周围之人饱含赞许、羡慕的眼神,鲁大头面红耳热,心中却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江宁珂话音一转,肃然道:“不过,此法隐秘,万万不能被外人知晓。”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眼神定在吴观身上:“此事还劳军师多费心。” 吴观拱了拱手,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尊敬之色:“夫人尽可放心,便是一只苍蝇也不会从属下手中漏出去。” 江宁珂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内。 此人自视甚高,却又最是敬重有才之士,想来当初对她不过是先入为主,才生了偏见。 她左右看了看,不禁疑惑道:“你们将军怎么还没来?” 王勉看了一眼医馆的方向,还未待说什么,江宁珂便兴致勃勃地拿了刀往医馆走去。 “罢了,我自去寻他,让他也高兴高兴!”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向鲁大头:“你做得很好,先回去好好休息,睡醒后再来寻我。我还有些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 鲁大头顿时激动地跪地大拜,目光炯炯:“多谢夫人!属下甘为夫人驱使。” 江宁珂笑眯眯地走出打铁坊,抬头望了一眼碧蓝的天幕,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这天地分外辽阔,空气分外甜美。 一切都好极了。 来到医馆外,她扬起笑脸,心中想着要如何同顾砚宣布这个好消息。 可才刚踏入院子,她便听得里面传来了莫老叹息的声音。 “老夫不是同你说过,这毒未解之时不可激动,不可行房事么?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你可知如今这毒已然深入心脉,再无医治之法?” 江宁珂脚步一顿,双眸微微瞪大,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意思? 阿砚身上的毒不是早就解了吗? 屏风内站着的男子身形挺得笔直,面上却满是漠然,语气轻嘲:“您不是早就收到回信,此毒无解么?” 莫老瞳孔微缩,没想到此事还是没瞒得过他。 想来也是,此人莫看平日里在江小友身侧乖顺温和,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可私底下对着旁人却是极尽严苛,冷漠防备。 叫任何人都走不进他身侧半步。 可他还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道:“可你原本还能活三年时间,被这么一折腾,便是老夫倾尽全力,你最多也只能余下两年的功夫了。” 本以为他听到这话能露出后悔的神色,不想此人倒是嘴硬,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两年后时间,足够了。” 两年后,他打下江山,全力扶持阿珂上位。 再让岳父与吴观等人从旁辅佐。文有吴观、岳父,武有于海、樊越等人,不愁朝中无人可用。 阿珂御下本事不差,只要给她搭好台子,他想,她定能应付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可惜……他也许,看不到那一日了。 江宁珂静静地站在屏风外,浑身发着抖,仿佛身上的血液尽数都凝固了。 窗外分明有大片的暖光从玻璃中笼罩进来,可她却无端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两年后,两年后! 他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他究竟…… 屋内,莫老犹在怒不可遏,翘着胡子训斥道:“若不是有老夫在,只怕你连两个时辰都撑不过,又何来两年后!” 见男子冷嗤一声,面上似有不屑之意,他突然似是寻到了什么拿捏他的法子般,站起身道:“既然你不听劝,那老夫便去同江小友说上几句,否则你这身体迟早得被你自己……” “你敢。” 他果然变了脸色,声音像是一道绷紧到了极致的寒弦。 “莫要用此事去扰她,徒增烦恼罢了。她已经……很是辛苦,我听你的便是。” 顿了顿,他终是妥协道:“今日只是意外,日后……不会了。” 莫老爷子见他这副模样,得意地抖着胡子,拍了拍身侧的椅子,冷笑道:“过来,老夫给你放点血。否则,只怕两个时辰后,你的阿珂只能哭着给你收尸了。” 顾砚额上的青筋蹦了蹦,忍耐半晌,还是老实地坐了过去。 在莫老动刀前,他还是叹声强调了一句:“此时莫要让阿珂知晓,我不想……她难过。” 第223章 说清楚,顾砚他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莫老无情又稳当的几针。 屏风下的影子微微晃了晃。 室内,男子面色苍白,显然在忍着巨大的痛楚,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金针封穴后,莫老也擦了一把汗珠子,持着锋利的小刀,又快又准地划破了他心口的皮肉,用金针引出了一小盏黏稠发黑的血液。 待一切做完,二人背上皆出了一身汗,顾砚只歇了盏茶功夫,便很快起身准备离去。 “接下来的七日,你需得每日都来。否则,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法从阎王手中夺你性命。” “……多谢。” 顾砚步履微微有些蹒跚,只轻轻挥了挥手,一言不发地往屋外走去。 踏出院门的一瞬间,那道背影与金光融合在一起,微微摇晃了一下,似是随时要同那道光一起消散一般。 莫老爷子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喟然长叹:“古来贤俊多坎坷,道与世违胡足诧!” 自古英雄好汉皆短寿,他本以为寻到了一处可安心养老之所,如今看来,只怕是成不了气候了。 然而,还未待他弯腰收拾器具,脖颈间便陡然横了一把寒刀来,吓得他险些将手中的那碗血都给砸了。 女子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清楚,顾砚他怎么了?” 莫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刀不过轻轻动了动,自己蓄了半年的美髯便从中截断,无情地落入了黑色的血液之中。 紧接着便是嘶嘶拉拉的灼烧声,那茬可怜的胡子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吞噬殆尽。 江宁珂紧了紧刀柄,手指用力得几乎泛白,眸中满是四溢的戾气。 这是阿砚的血。 她的阿砚,身上流着这样的血。 可他竟半点未曾在人前露出过异常! 瞒得可真好,连她也被骗了过去,好,好得很! 莫老爷子来不及心疼胡子,眼珠子左右滴溜溜转了一圈,待感受到脖子上的刀往前抵的时候,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尤其是快要发疯的母老虎,还是让他们小两口自行解决去。 他连忙开口道:“江小友,何必动怒,你想知道什么,老夫告诉你便是。” 寒刀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抵在他脖颈上。 “别耍花样,你知道的全都一字不落地告诉我,若是有一句虚言,……有如这些胡子。” 莫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心中其实已经翻来覆去地将这二人骂了上百句。 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个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男的不听劝,女的劝不听。 想着那些还未学到的医学精髓,他只能木着脸,一五一十地将顾砚的情况同江宁珂说了一遍。 脖颈上的刀不知何时已然松开,江宁珂哑着嗓子问道:“当真一点法子也无么?” 音调很轻,似是在问他,也似是在问自己。 她不知从何处飞快地掏出几枚药丸,双手捧在莫老身前,态度谦卑:“方才是宁珂心急之下无状了,您要打要骂皆可,宁珂绝无怨言,可否请您帮我看看,这些药能不能救他?” 莫老爷子接过药丸,眼中仍旧流露出极大的惊叹与激动。 “江小友客气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嘛,哪能没点脾气,无妨无妨,不必挂怀。” 便是看在这小小一粒的药丸的份上,他也不能真跟她翻脸呀。 “至于这些药,需得给老夫一些功夫,让老夫研制研制,方能知晓效用。” 江宁珂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向他介绍着每粒药丸的功效:“这是止痛药,可解身上疼痛的;这是救心丸,是缓解心脏病的救命药;还有这是解毒丸……” 顾砚回到院子里时,得知江宁珂去了打铁坊,便撑着身子回房内短暂歇息了片刻,待面色好看一些,他才换了身衣服,气色红润地从房内重新走了出来。 江霁已然黑着脸等在廊下了。 小兔崽子,还挺会躲! 见他终于出来,江霁冷哼一声,抬步进了书房,只留下两个字,冷冷淡淡的:“进来。” 顾砚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随着那位已经将不悦摆在脸上的岳父大人入了书房,低头乖乖听训。 两个时辰后,江宁珂才从药堂内走出,待重新接触到耀眼的日光时,她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眼尾微微泛红。 她回身看了一眼屋内,灰寂的眼神中陡然燃起了坚韧又蓬勃的希望。 她不能放弃。 莫老说:“江小友,这些药中唯有那粒止痛药可轻微缓解蛊毒发作时的剧痛,旁的并不对症。” 他说:“天命如此,还望江小友莫要过多伤怀。” “若是精心养着,顾砚尚且还有两年功夫可活,整整七百余日,若是不舍,珍惜当下便是。” 可江宁珂却紧紧咬着牙关,任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拿出了从大转盘中抽中的所有药物,全都推给莫老,恳求他再想想办法,若是有法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亦能去搏一搏。 她分明才在上午同那人说过,日后她会是他的至亲,会做他的依靠,又怎能放弃他。 莫老被她缠得头昏脑涨,最后只得说了一句:“老夫年少时,曾听闻前朝出现过一种名为‘百花丹’的解毒丸,放言可解天下百毒。” 见江宁珂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他又不忍心地闭着眼道:“只是不知蛊毒是否在其效用内,且……且不提旁的,便是这百花丹,也早已失传多年,无迹可寻了。” 江宁珂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失望之色,紧紧捏着拳道:“不论如何,我先派人去寻一寻,总还是有希望的,莫老,您可知那丹药最后出没在何地?” “只知似乎是在岭南,但具体何处,老夫也并不知晓。” 江宁珂抿唇一笑:“至少有了大概范围,不论是否能寻到解药,此番都要多谢您了。” 莫老摆摆手,摸着脖子道:“只盼江小友日后莫要再如此冲动,老夫年纪大了,你想知道什么事,只需给我几粒药丸看看,我便会一五一十地同你说。” 江宁珂不禁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看着莫老那蓄得极好的花白胡子,如今却硬生生断成了两截,心中也不免生出了愧疚来。 她苦苦思索良久,才回忆起通过接种牛痘来治疗天花的法子,借此来与他赔罪。 果然,得知这个消息,莫老整个人就变显得异常亢奋,什么胡子脖子的,皆被抛诸脑后。 甚是当场便摆手让她快走,只道他要去养殖场寻两只牛来研究研究。 江宁珂含笑站在门口,感受着身侧自由又凛冽的风,被刮得脸颊生疼。 狂风卷舞中,远处模糊的阴影中慢慢走来一道人影,人影逐渐清晰,他手中持着一件白色兔毛斗篷,立在暖阳下,眉目疏朗地朝她弯起唇:“起风了,到处都寻不到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第224章 阿珂乖,莫哭 自方才得知噩耗后便倔强地不肯落下泪的江宁珂,却在这一瞬,如何也绷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惊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毫无形象,像是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的孩子,任泪水滑落脸颊,抽抽噎噎,可怜兮兮。 那双向来明亮动人的杏眸也染上了些许尘埃。 顾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便是陡然的慌乱与无措。 他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将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往怀里按去,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着发顶,语气透着一丝慌张:“阿珂莫哭,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问到最后,他的眼神还扫了四周瞬间避让开来的人群一眼,满身戾气。 江宁珂却哭得更凶了,只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就像是揪住了整个世界,连指骨都捏到泛白。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还不忘将身子往后避开,不敢触碰他胸前的伤口。 方才,这里才被一把匕首割开,硬生生挤了一盏血。 她的阿砚,不能再受伤了。 顾砚不明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的发顶,温声哄道:“阿珂乖,莫哭,莫哭。” 他想抱起她,想吻住她,叫她莫要哭泣,莫要这般难过,却被她起身避了开去。 江宁珂流着泪痛哭了好一场,心中憋着的一堆坏情绪才稍稍缓和了些。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都寻不到你!” 顾砚动了动唇,她便继续道:“我想告诉你,咱们……咱们钢铁炼出来了,日后,便有了神兵利器,再也无需惧怕武平军了。” 江宁珂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话,擦着眼泪,一脸控诉:“可我高高兴兴寻你半晌,想同你分享一番心中喜悦,你却不知躲哪儿去了,害得我白跑半天。” 她面上故作嗔怪,手中指腹却掐得通红,只将手死死隐在袖中,不敢让他发现异样。 既然他不愿让她知晓,那她便装作不知罢,何必让他愧疚懊恼,再添一份心伤。 顾砚没想到她便是因着这般原因突然大哭,连忙道歉道:“是我不好,我方才觉得有些累,便早早回去歇了一会,又……又同岳父谈了些事,让阿珂失望了。” “哼。” 江宁珂偏过了头,却快速擦了擦眼泪,傲娇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暂且谅解你罢。” 说完,她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大好意思般,瓮声瓮气道:“你可不许同旁的小娘子眉来眼去,若是被我发现,我便……” 原来是因着这样,她寻不到自己所以才慌乱至此么? 顾砚眸中染上了笑意,一直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你便如何?要谋杀亲夫么?” 江宁珂虚张声势地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恶声恶气地道:“我便咬死你。” 脸颊被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蹭起一抹红意,男子清冽的嗓音含笑响起:“娘子这般牙尖嘴利,为夫可被吓坏了,日后便是一只母苍蝇,也不敢再让它近身。” “扑哧——” 江宁珂顿时破涕为笑,泛红的眼尾与腮边的梨涡相映成趣,倒像是仕女图上画了梨花妆的小娘子,粉妆玉琢,生动俏皮。 她抬手抹了泪,见周围远远躲开却又时不时投来关心目光的人们,心中温暖的同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羞臊。 好丢脸。 她竟在人前直接绷不住哭了,还哭得那么丑。 见她红了脸颊,并未真的受什么委屈,周遭偷偷观察着的人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他们面上挂着善意的笑,立刻解围道:“哎哟,今日这天气可真好,诶,你们看,这天空蓝不?” “是嘿,天可真蓝,走走走,咱们去那边看看,这可太美了,俺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天……” “走走走,一起啊……” 短短几秒,暗地里的人群瞬间呈鸟兽散。 梨树下,二人执着对方的手,皆不自在地红了耳根,只那双互相交缠在一起的手,温暖又干燥。 微风拂动,顾砚突然开口问道:“阿珂方才可有见到莫老爷子?” 语气中含着微不可见的试探,脊背也有几分僵直。 “见到了,同他探讨了一番牛痘与天花的治疗之法,他便匆匆丢下我跑了。” 江宁珂语气淡淡,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多言,似乎只是同平时一样的日常,并不值一提。 她将头倚在顾砚的肩上,二人就这么靠树站着,四目相接,情意流转。 起风时满树泛白的梨花花瓣纷飞落下,如同雪花飘舞,最后风迷了眼,也乱了心。 空气中,似乎微不可见地传来了一声喟叹:“如此,也算是与阿珂共白头了罢。” 江宁珂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了。 似乎是天意也怜她心情低迷,不过眨眼间,便下起了密密匝匝的雨点子。 这点雨滴却恰好搅散了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沮丧与失落。 顾砚抬手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为她戴好兜帽,这才伸手挡在她眼前,遮住了打落在她脸上的雨滴。 “走罢,我带你回家。” 江宁珂抿唇笑了笑,随即伸手从空间中取出一把折叠雨伞,“啪”地一声打开,霸气地遮在顾砚的头顶。 “有我在,便要同你同舟共济,不许你单独直面风雨。” 顾砚怔了怔,心中暖流徜徉,旋即将头矮了几分,配合着她的身高,弯唇道:“我之幸也。” 第225章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二人回到家中,便被时云清赶着去洗了个热水澡。 待顾砚收拾好自己来到饭厅时,见到的便是昏暗漆黑的厅堂。 他挑了挑眉,方才在楼上时分明还听见了这里的热闹,可如今却是四处寂静。 有些古怪。 他转身欲走,可才刚挪动脚步,便动了动耳朵,里头分明有数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光是紧挨着门边的便有好几道。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瞬间便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侧身绕了进去。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里头陡然燃起的一束光晃花了眼。 颤动的烛光摇曳在室内,晃动着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倒映出一张张含笑的面孔。 他心爱的女子捧着一块圆形的精致糕点,笑吟吟地走到了他身前,口中同大家一起唱着怪腔怪调,却让人手足生温的歌调:“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她今夜换了一套往日不常穿的海棠色缠枝如意裙,依旧是烈焰一般的红,却比平时添了几分姣美婉约。 那张原本看了便叫人心生亲近的小脸,在这一刻却显出了几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气质,如天上仙子,让人望而却步。 顾砚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眸中似乎只余下了那一抹红。 “阿砚,生辰快乐!快许个愿望!”江宁珂展颜露出了一个笑容,一瞬间有如百花齐放,烟花炸响。 顾砚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两簇一点一点跳跃着的火烛,似乎透过它,隐隐约约看到了新婚夜洞房中的两道龙凤烛。 “这小子,咋还傻住了呢?” 江霁不解风情拍了拍他的肩,陡然唤醒了某人不甚清明的灵台。 他这才回神看向四周,发现屋子里早已围了许多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一个劲地催促着他许愿。 “姐夫,许愿许愿!” “阿兄,生辰快乐!” “咳,臭小子,生辰快乐!” “将军,生辰快乐!” 向来不信神佛的顾砚,生平第一次软了眉眼,对着两根细长到几乎照不亮半间屋子的蜡烛虔诚地许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 「愿在座所有人,长命百岁,平安喜乐,笑容永存。」 江宁珂带头叫了一声好,同他一起吹熄了蜡烛,大家便一起热热闹闹地分了蛋糕,吃了一顿入山以来最畅快惬意的席宴。 …… 次日一早,江宁珂便入了书房,同江霁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讨了半日关于弩弓弓弦的制作问题。 弩弓与弓箭不同,因着其在操作上不需要使用者拥有多大的力量,只要能够瞄准发射便可。 因此,相对应的,弩弓的爆发力越强,对弓弦的强度要求便越高。 照着江霁他们如今改良的这款弩弓来看,便是牛筋亦难以承受其爆发瞬间的拉力,可用的,唯有虎豹等猛兽的兽筋。 可虎豹又岂是那么好得的? 若是只为了他们制造弓弦,便残忍地将山间生灵屠戮一尽,只怕他们势必会遭受大自然的反噬。 头疼啊,父女俩都按着太阳穴,大眼瞪小眼。 “我光想着炼钢了,可没有拔丝器,没有机床,咱也做不出钢丝啊!” 江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抬手抹了一把因被日光刺痛而缓缓流下的泪水,表情空洞。 顾砚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倒吸了一口气,心中愕然不止。 岳父,竟为他们操心至此么? 他脚步顿了顿,便快速走了进去,诚恳建议道:“便让铁匠们如先前锻打铁丝一般地锻造钢丝,不可么?” 江宁珂叹着气道:“这般耗时又长又慢,要做到何时?阿砚,我们缺的可不止是钢丝。” 她先前便去看过那些铁匠是如何锻打铁丝的,那是一锤一锤,用锤子硬生生地在带有凹槽的铁板上敲出来的。 耗时耗力不说,效率还低得感人。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可成品率也让她没眼看,这才不得已挥手叫停。 他们现在没有那功夫来一根一根地同铁丝作战。 “若是能解决拔丝工艺就好了……”江宁珂手肘支撑着下颚,低声喃喃。 顾砚沉默地拾起桌上的弓弩,在手中端详了许久。 此弩的弩机乃是青铜所制,弩臂则是熟铁打造,只需掌握其中规律,铸出模型便可轻松大量制造。 可问题却断在了弓弦上。 铁丝,钢丝……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震,转眸看向江霁:“岳父可知前朝皇帝曾有一件金缕玉衣?” 父女二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那劳什子的金衣银衣同他们讨论的钢丝有什么关系。 顾砚直接吩咐门口的将士去寻来一个匠人,这才施施然地道:“金缕玉衣乃是由金丝与银丝铸造而成,如今皇族的衣物中,仍缠绕金丝。”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江霁顿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眼眸发亮:“对啊,那衣服上细条条的金丝,总不能是匠人一条条地打出来的罢?” “定是他们有什么特殊工具!” 江宁珂亦是欣喜不已,在屋内转着圈,语速变得极快。 “不急,待匠人前来一问便知。”顾砚坐下沏了一壶茶,推至二人身前,一派怡然自得。 盏茶功夫后,一个中年匠人带着个工具箱来到了庭院内。 “见过主子。” 他先朝着三人行了礼,这才拉开木箱,从里头拿了锤子、铁片等锻打之物。 紧接着他又熟练地取出一个小火炉,在当中升起了炭火,才将银子放在小埚上烧了起来。 好在银子的熔点不算高,这枚银两没一会儿便被融化了,匠人不慌不忙地将铁片置平,然后便将坩埚里的融化的银液倾倒在了上面。 江宁珂父女俩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发现这铁片竟内有乾坤,还设置了一些凹槽。 银液冷却后,在铁槽上形成了一根根的细长的银棒。 匠人手上动作不停,趁着银棒还未冷却,取了锤子细细捶打了一番,使之更加均匀,随后又将其中一根取了出来,放在另一块厚铁板上。 “这是……拉丝板?” 江霁不由瞠目结舌,凑到近前细细看了一番。 原来如此! 第226章 他要被我害死了 果然,匠人将银棒置在拉丝板上,用钳子开始一点一点地拔了起来,然后又换了一个更小的圆孔继续拔,如此重复几次,原本还有一根手指粗的银棒,慢慢抽拉成了一圈细长的银丝。 江宁珂蹲下身去,将那圈银丝拿在手心搓了搓,视线同顾砚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眸中有了明悟。 “原来是这样。” 他们太急躁了,也太过于习惯现代的快节奏方式,所以总是想着要一步到位,将什么都做好。 可却忽略了这个时代工艺水平的局限。 依照这匠人的手法,是将拉丝的步骤分成了两步,先做成棒,再拉成丝,如此一来,程序上倒是比他们先前的打造铁丝好了不少。 “我们可以用模具来批量制作细铁棒,这倒是不成问题,不过……用拉丝板拉钢丝,似乎还是挺耗时……” 江霁在院子中踱着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眉心,开始思索如何破解。 “爹,此事不难,咱们可以利用水利。在其转动往返之间,让铁棒自己拉成细丝,只需让人在一旁适度操控便可。” 江霁顿感醍醐灌顶,连忙一拍胸口,兴致勃勃道:“水利?好,好,闺女,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你就放一百个心!” 有了思路,一切困难便迎刃而解,父女俩的面上终于没有了愁色,露出了满脸的松快。 “如此,咱们想要打造的武器便算是初步都得以解决了。” 江宁珂笑了起来,起身对匠人道了声谢,并赏了他二百两银子。 匠人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锻出了一圈普通的银丝,便得了如此重赏,连忙一阵感恩戴德。 就这般,铁匠坊内开始响起了每日都不停歇的叮当敲打声。 更有匠人得知献些小法子能得赏银,便绞尽了脑汁来钻研试验,江宁珂也并不禁止他们的“研发”行为,反正手中有矿,只要有人能对现状做出更好的改进,她便大加赏赐。 很快,天玑谷内便刮起了一股浓重的学习钻研之风,倒真的让他们给研制出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天玑谷内,随着将士们从山下招揽的匠人越来越多,原本打造不易的三棱刺,每日也能出产数十把,横刀亦然,并且还能保证每日皆能生产箭矢、弩臂若干。 最让人欣喜的,是钢丝的大量产出。 钢丝不仅仅是用于弓弦,还可用于改进投石机等武器。甚至在日后的建筑上,也必不可少。 毕竟只有添加了钢筋来铸造的房子,才能称得上是稳如磐石。 不过最让江宁珂欣喜的,还是他们做出了用于防御的利器——铁丝网。 虽然不能同现代一般以通电来防御,但铁丝网一旦连成片,便难以破解。 除非敌人在突袭时能够突生猛力,一鼓作气将钉入地面的木桩都一起拔除,否则,只要有弩弓在,他们只需暗处放冷箭,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敌人拦阻在铁丝网外。 就连顾砚,也得对天玑谷新上的防御工线表示由衷的赞赏:“铁壁铜墙,牢不可破!” 十一月,深秋。 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江宁珂手中的财富也已经滚动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私盐之暴利,实乃常人难以想象。 时云清手中的账本也叠了厚厚一摞,正锤着腰满脸生无可恋:“老娘算不动了,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咋就这么多营生!” “不提盐利如何,便是那肥皂精油,还有酒啊药的,加起来就十来本,闺女,派个人来给你老娘打打下手呗!” 江宁珂忍不住哧哧地笑,给老妈捏着肩,眉眼软和:“娘,你看上了何人?” 时云清笑着道:“你身边那个叫暑衣的小丫头就挺不错的,我瞅着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叫她来跟着我。” 还不等江宁珂说话,时云清又开口道:“她给我送过几次衣服,都做得合身又舒适,瞅着是个妥帖人。” 江宁珂手指一顿,神色变得有几分莫测:“她时常来寻你?” 时云清有些莫名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解释道:“那倒也没有,毕竟她以前是侯府的旧人,我也不敢和她说太多。” 顿了顿,她狐疑道:“怎么了?这个丫头不对劲?” 江宁珂淡淡嗯了一声,手上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捏起了肩:“娘,我会给你寻个更合适的人来,她怕是……留不了多久了。” 说这话时,江宁珂的眸底闪过极快的杀意,却转瞬即逝。 时云清心头一跳,连忙转身按住闺女的手,细细看着她的神情,担忧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宁珂心中一酸,连忙低下了头,半晌未语。 “闺女,这事儿可大,你可得查清楚咯,那丫头命挺苦,咱们还在那时候救了她,这不应该啊!” 江宁珂终于露出了几分苦笑:“娘,我已经查清楚了,她……是奸细。” 时云清心头骇然,顿时站起身来,气得满脸通红:“我说她有事没事跑我这里来送衣服,还说自己没什么事,见我辛苦,想为我打打下手,好让我有空歇歇,合着都是带着目的来哄我的!” 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急忙拉着江宁珂问道:“她可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江宁珂耷拉着眉眼,紧抿着唇,只摇了摇头,身上却带着一股子颓丧。 “她活不了多久了,我定要让她死的。” 时云清顿时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同我和你爹说,真是急死我了!你等着,我去问顾砚去。” 江宁珂连忙拉住她,一抬眼便已经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可怜兮兮地打着转:“妈,别去问他,他中毒了,快死了,这事儿都怪我,妈,都怪我!” 悲伤、难过、自责、无助等等诸多憋闷在心头的情绪终于难以压制,一股脑地从她的眸中溢了出来。 时云清手中力道一松,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我看他分明生龙活虎,他、他……” 在江宁珂闷闷的哭声中,她逐渐白了脸色,连忙弯腰将自家闺女搂在怀里,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眸中闪过满满的疼惜。 “妈,他每天都要在胸口开刀放血,可他都不敢告诉我,他生怕我自责,生怕我担心,可是……” “嗝……可我好恨,我多余的同情心让我救了个白眼狼,他要被我害死了,妈,我要怎么办?” 第227章 清内患 时云清蓦然红了眼眶,六神无主道:“闺女,咱兜里那些药也不行吗?” 见江宁珂无力摇头,她紧了紧牙关,神色坚定道:“那妈就陪你去找法子,万物相生相克,这世间既然有这种毒,就一定有解毒的法子,咱们去找便是!” 她又执起江宁珂的手在掌心搓热了些,安抚道:“我和你爸,咱们一家都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宁珂神色恹恹:“妈,如果救不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所以……如今山上的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正轨,我要下山去,为他寻一寻解药。” “但,我还得靠你们留在谷中,替我守好这片地方,还有……替我照顾他。” 时云清一呆,嘴唇翕动了片刻,想说自己要同她一起去,门却被从外打了开来。 “让她去罢。” 江霁踱步入了书房,眼角也泛起些许红意,哑着嗓音道:“不过你得带上些信得过的人,否则,我们不放心。至于那小子,我们会好好看着的。” 江宁珂心中感动,红着眼眶唤了声:“爸!” 她面上微微扯出了一抹笑:“你们放心,每隔三日,我便会按时送信回来。” “不过……这里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我亲自解决。” 话罢,她便擦了泪,在时云清怀里撒娇道:“妈,赶明儿您去学堂里看看有没有伶俐得用的人,挑两个过来做学徒,也让她们给你打打下手,别给累坏了。” “不过,需得签卖身契,咱们手里这钱财可不能外露,容易招贼。” 江宁珂说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也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来到这里不过两三个月,她便已经深受其害,连让人签卖身契的事也能接受良好了。 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时云清忍不住拍了拍闺女的脑瓜子,嗔道:“这事我还能不知道?我便是担心财帛动人心,到时候好事儿变坏事儿,这才一直不敢让旁人接手。” “这样,我再撑一段日子,先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江宁珂点点头,抬手拥住了自己的老母亲,忍住心中的酸涩:“妈,辛苦你了。” “害,这哪算什么辛苦,我就是发发牢骚!其实那些账目,陆家送来的时候便已经算好了,我只是核对一下便可。” 说到这里,时云清又来了话:“旁的不说,你们这合伙人挑的不错,这么久了,我愣是没寻到过一次错处,笔笔账都写得明明白白,半点也没糊弄我。” 江宁珂眉眼一动,转而想到自己前几日给陆临去的信,心中不免也抱了几分期望。 行商之人走南闯北,消息门路广,也许他真能探听到那百花丹的消息,为她提供一些有用的帮助呢? 正思索之时,院外扑棱棱地飞入了一只信鸽。 江宁珂从信筒中取下字条,展开看了一眼,顿时就冷笑开来。 「朝廷突调五万精兵夜袭荆州,雷连云之子雷敬身受重伤,荆州乱。」 “我的目的已然达成,雷连云与京里如今战事缠身,已然顾不上咱们这里了。” 女工宿舍区。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即便有清澈透亮的玻璃窗,屋中的情形也有些昏暗看不清了。 室内寂静,坐在榻上的女子借着火烛的光亮绣完了最后一针,用牙尖轻轻咬断了绣线,才将衣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一件男子的寝衣,她用手细细摸索检查了一遍,针脚细细密密的,布料亦是柔软,没有半点瑕疵突起,穿起来定会十分舒适。 她将衣物叠好放在榻上,起身站在窗前看向雨幕,穹顶乌云滚滚,是风暴即将来袭的征兆。 她渐渐出了神。 “待我这次从山下回来,就将我们的事禀明夫人,届时我们择一个好日子成亲,可好?” 男子挠着头,饶是那黝黑到发亮的皮肤也遮掩不住面上的臊意,耳根子通红,可那双黑亮的眸中扬起的却是星星点点的期待。 她也不知怎么了,迎着那双满是澄澈信赖的眼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只余下一声轻轻的,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双眸中瞬时亮起了兴奋又灼热的光芒。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腰间就陡然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了起来。 在她的惊叫声中,身体在空中被举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太好了!我有媳妇儿了,我吴双有媳妇儿了!” “暑衣,你等我,待我回来后,定让你风风光光过门!” 记忆慢慢回笼,她猛然攥紧了手指,眼睫慢慢垂落。 嫁人……么? 自她迈出那一步开始,她便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嫁给他了…… 只怕有朝一日,他知晓了她是这样卑劣的一个人,亦会后悔自己曾经瞎了眼罢? 她能留给他的,约莫也只有这最后一点东西了。 雨雾弥漫,水汽蒸腾在半空中,逐渐氤氲了女子的面颊。 雨幕中缓缓走来了一道纤细的身影,便是在这般阴霾笼罩之下,那抹烈焰般的红亦是天地间唯一绚烂的一抹亮色。 “娘子……”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上前要为江宁珂擦拭脸上的雨水,却被她避如蛇蝎般地往后避了避。 “我来给你送个消息。” 江宁珂面色冰冷,甚至连屋子都懒得进,只收伞站在檐下,朝她扔了一个布包。 上面隐隐有些许血迹。 她面色白了白,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慌乱,连忙胡乱地打开了布袋,待看清里面躺着的几根血淋淋的手指时,猛地倒退了几步,惊叫不止。 “啊——啊——” “朝廷已在荆州城外陈兵五万,同雷连云打起来了。” 江宁珂说话时,甚至没忍住语气中的轻快,唇角扯起一抹笑意:“说到这里,我还得感激你呢,暑衣。” 暑衣呼吸急促地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眸中涌起不可置信:“娘子,你……” “很疑惑,我的靠山都要倒了,为何还会感激你?” 江宁珂抖了抖手中的伞柄,嗤笑道:“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如今可不在荆州,雷连云,也与我们不识呢,甚至还是我日后的敌人。你说,他们打起来了,我该不该开心?” 第228章 从来不曾动心 暑衣瞪大双眸,惊骇得浑身发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宁珂努了努下巴,示意道:“这是今日朗州城内送来的,还新鲜着,估摸着是你背后之人给你的警告?” “你不如猜一猜,倘若他们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你传递了假消息,会怎么对付这几根手指的主人?” “……不、不!” 暑衣深吸了口气,突然如浑身卸了力般跌坐在地,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他们,我害了他们……” 江宁珂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面色愈加冰冷:“原来你也有心啊,我还当是我救了一只恩将仇报的豺狼呢。” 暑衣面色涨得像猪肝一般,急急辩解道:“娘子,奴婢亦不想这样,奴婢亦是被逼的!” “少给我来这套,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说完,否则,我保证,明日便让你见到他们的项上人头,保证新鲜的。” 暑衣吓得一哆嗦,连忙趴跪在地,心中苦涩难言。 “在侯府还未被抄之时,韩王妃便已经捉了奴婢的家人,威逼奴婢听她的话,否则……否则她定会杀了他们,奴婢也别无他法,那是奴婢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家人啊!” “韩王妃……檀秋思?我与她无仇无怨,她何以如此?” 江宁珂心中疑惑,认真地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发现她与檀秋思的人生轨迹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两条线。 自小她便受祖母苛责,素来行事低调,虽因美貌出众而与檀秋思被并称为“京城双姝”,可江宁珂自己知道,原身除了美貌之外,身无长处,更不可能对那位盛名在外的檀家小姐造成什么威胁。 那么,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对付自己? “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暑衣磕了几个头,继续说道:“奴婢的母亲是半年前寻来的,她跪着向奴婢哭诉,当年……奴婢是被拐子给拐走了,这才被卖身做了丫鬟。又恰巧侯府招人,奴婢这才有机会遇见您。” “他们寻了奴婢整整八年,散尽了家财,费尽了心思,这才寻到了奴婢所在的侯府。” 说着说着,她面上就缓缓落下泪来,神情扭曲又无助。 “娘子,奴婢在府中孤零零一人,您和老爷夫人先前就像是面团儿捏的泥人儿一般,谁人都能欺负一把,连你们都如此,更不用提在下头当值的丫鬟。” “每当被旁人欺辱时,奴婢心中便十分渴盼有家人的庇护。如今,奴婢终于寻到了家人,可他们却因着奴婢身陷危险之中,奴婢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啊!” “所以你便选择背叛我?在府里头,我是懦弱了些,可是何曾苛责过你?” 江宁珂闭了眼,心中一片寂寥。 “暑衣,我从不曾怀疑过你。” 一句话,叫跪着的人肝肠寸断。 她突然跪爬过来,想抱着江宁珂的腿祈求,祈求她发发善心,救一救她的爹娘,却被江宁珂当胸一脚踹开。 院外的门后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此时浑身巨颤,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被踹开,立刻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却又生生地停了下来,只一双拳捏得死紧,目眦欲裂。 “所以,当初悟能和尚突然中毒,黑衣人对我们穷追不舍,皆是因着你从中作梗,通风报信?” 暑衣抖了抖身子,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上来,只讷讷道:“暑衣不想害你们的,所以当时要分开时,我便同大房的人一起走了……可、可韩王妃不肯放过我,她将我抓了回去,又让我见了爹娘一面。” 她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恨声道:“他们瘦了许多,他们……身上还满是伤痕,奴婢恨她,奴婢也怨您,可奴婢除了听话,别无他法。” “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你既已做出选择,便当承受这苦果。”江宁珂语气冷硬,不为所动。 因果循环罢了,更何况,她的阿砚已经深受其害。 至于檀秋思,有朝一日,她定会与她战上一场。 江宁珂的神情愈发淡漠,只觉得索然无味,只垂眸看向地上不断呕血的女子,随意地问道:“可还有遗言未交代?” 她突然快速瞥了一眼门外露出的青色衣角,又问道:“或是还有何想见之人?”” 暑衣惨笑一声,脸上有释然之意。 “奴婢一生苦楚,从未有过知心人,就这般只身去罢。” “夫人,若是有人……问起奴婢,您便告诉他,奴婢心肠冷硬,从来不曾将谁真正放在过心上,先前的话,也不过是看他好玩……故意逗弄他的。” 她手指一寸寸收紧,呼吸僵硬:“奴婢……其实一点儿也不曾动过心,只觉得他粗鄙不堪,令人作呕。” 话音落下,她面色陡然狰狞一瞬,整个人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气息也慢慢地消散在了院中,只留下一具大睁着眼的女尸,唇边缓缓溢出血沫来。 江宁珂快速蹲下身,捏了一把她的嘴,见里头一片血肉模糊,竟是决绝地咬舌自尽了。 她一时有些恍惚,眼前时明时暗,时而觉得是自己手段很辣,生生逼死了她,时而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不过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罢了。 可为何她的心里只觉得闷闷的,为何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意? 思绪陡然发散。 她看到了小丫鬟站在船舱一角,表情凶狠地警告蔺如莹:“我们姑爷心中眼中都只有我们家娘子,你便是当场重新投胎转世也没有机会,可莫要妄想了!” 她看到了地牢内,面对突然窜出的一只老鼠,小丫鬟明明自己也吓得哇哇乱叫,却能第一时间挡在了她身前:“娘子莫怕,暑衣会护着你。” 她看到起义军统领朝他们射箭时,小丫鬟抖着身子第一时间将她挡在身后的模样:“娘子快往后避避,莫要受伤了!” …… 天上的雨似乎有些大,都下入屋檐里了,连她眼睛也被迫眨落了几滴雨水,可真费劲,都看不清脸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边突然站了一个青色人影,对方似乎也看不清自己,只唇角一个劲地往回扯,大概是想摆出平静的样子罢。 “……夫人,她就是奸细?” 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明明是想发问来着,可出口的语气却是笃定的肯定句。 第229章 阿珂莫怕,乖乖睡罢 江宁珂一语不发,只伸手轻轻阖上女子大睁的眼,起身往屋内走去。 榻上置着一件月白色中衣,宽宽大大的,分明是男子的制样,却被叠得整整齐齐,珍而重之地铺好,要给何人不言而喻。 吴双浑身颤动,似是被灼伤了眼般,喉头哽了几哽,才抖着唇道:“夫人,是属下……失察……” “罢了,人死如灯灭,日后不必再提了。” 江宁珂尽力平复着心情,出声打断道:“我要下山一段日子,吴双,你可要随我一起去?” 吴双怔愣了半晌,才红着眼点了点头:“属下誓死追随夫人。” 江宁珂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眸中神色复杂:“将她好生安葬了罢,明日一早出发。” “……是。” 处理了心头的最后一件大事,江宁珂又去打铁坊与玻璃制坊走了一圈,确认一切都正常运行着,这才去医馆寻了一趟莫老。 “莫老,我要下山了,他……就交给你了。” 莫老胡子动了动,诧异道:“你可想好了?江小友,如今山下不太平,有多少人抢破了头,也只为寻一个庇护之所,你这……?” 江宁珂苦笑道:“我只想穷尽一切,护他平安。” 莫老的眼神略微触动,终究还是叹气道:“也罢,老夫写封手书与你,届时你去韶州寻我师弟李怀仁,他或许能为你打听一二。” 江宁珂眼眸一亮,立刻喜道:“多谢莫老。”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册人体穴位结构图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对方:“这本书我便捐给医学院了,对了,还有我们无忧,日后还劳您多加费心了。” 这本书是她从幸运大转盘中抽取到的,此时倒是正好投桃报李。 莫老接过来粗粗翻了几页,胡子便越翘越高,欣喜道:“好说好说,老夫既已收无忧为徒,便不会亏待她,你尽管放心便是。” “还有阿砚……这些日子就劳烦您了!” 莫老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已然施针六日,只待今日最后一次排去毒素,这蛊毒便可暂时压制,无需烦扰。” 说罢,他又瞥了江宁珂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下山也好,省得你们二人一碰面又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到时候再给老夫添麻烦。” 江宁珂被闹了个大红脸,登时恼羞成怒地便要伸手去夺回那本书,气哼哼道:“我看这书有些深奥,目前不太适合咱们医学院,我还是先收回去罢。” 莫老当即一蹦三尺高,那被截了一半的胡子犹在风中乱颤:“不可不可,江小友,送出去的礼如何还能收回!” 见他这副滑稽样子,江宁珂竟蓦地笑出了声,也不再捉弄他,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我明日一早便走,您可有办法……让阿砚睡到明日下午?” 她略微苦恼,蹙着眉道:“若是他知道我要下山寻药,定是不肯的。” 莫老爷子一摆手,自信道:“多大点事,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江宁珂抽了抽唇角,还是不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回去收拾了。 此次下山,她计划带上一百黑云骑。 此行的目的只为寻药,若是人数太多的话,反倒是行动不便,容易受制,不如轻装简行,低调行事。 她思索了一番,很快便点了徐牧过来,悄悄同他说了前因后果。 徐牧一听,立刻便表示无论如何也要随她一起去,誓死要为将军寻到解毒丸。 至于那一百将士,根本无需江宁珂费心。 徐牧负责点兵,江霁配备武器,时云清分发盘缠,莫老还送了一大包药来,堪称精兵铁骑,装备完善。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顾砚悄悄地去医馆针灸排毒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的。 外边一直下着牛毛细雨,直到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之时,天玑谷才恢复了平静。 安静的卧房内,只余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靠近走廊那侧的玻璃窗微微动了动,在雨幕的遮掩下,细小的“嘎吱”声显得微不可闻,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臂从外面伸了进来,毫不费力地便将另一扇窗子也打了开去。 雨声顿时大了几分。 天青色的布帘后头,很快跃入了一个灵活的身影,她抖了抖袖上沾染的水珠,回头轻手轻脚地将雨声重新关回窗外,这才悄悄地踱步来到床边。 床上的男子依旧睡得很熟,胸腔的起伏平稳又缓慢,让人不由联想到底下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定然沉稳有力,让人闻之欢喜。 江宁珂在床边坐下,静静地打量了一会男子英挺的眉眼,眸中露出不舍。 “阿砚,你总说我对你最好,是你之幸,可我却觉得,遇到你,才是我的幸运。” 她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里传出的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心底的彷徨安定了不少。 “我想你。” 虽然还没走,可却已经开始想了,特别特别想的那种。 她静静地贴了一会,似乎是在汲取力量一般,神情虔诚又专注。 顾砚的睡相特别好,她睡着时贯会满床乱蹿,四处乱踢,可顾砚却始终安安静静地躺着,长长的墨发如绸缎般铺陈在软枕上,狭长的眼睫镌刻在深邃的眉眼之中,更像是画中的仙人,凛冽又淡然。 她起身定定望着他的脸,只觉得似乎无论何时何地,这张脸总是能够完美地戳中她的心巴,让她垂涎不止。 可想到还在他身上肆意作乱的蛊虫,她又很快正了正神色,慢慢俯下身,在他唇瓣上印下一吻,轻声呢喃道:“等我回来。” 正要洒脱地起身离开之际,手腕处却传来一股大力,男子凤眸半睁,眉头微微蹙起,身上陡然散出一股杀意。 江宁珂浑身一个激灵,心脏登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将莫老翻来覆去批评了一百遍。 说好的扎了他的昏睡穴,至少能让他睡到明天夕阳西下的呢? 这才两个时辰不到,请告诉我这个睁着眼睛的男子是谁? 庸医误我啊! 朦朦胧胧间,那双凤眸很快锁定在了她脸上,又露出些许疑惑:“阿珂?” 江宁珂抿了抿唇,唇角扯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我。” 顾砚似是还未睡醒,又或许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很快便重新阖上了眼皮。 那浑身的戾气也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他随手将她往身上搂了搂,吻着她的发顶,口齿不清地呢喃道:“阿珂莫怕,乖乖睡罢。” 第230章 陆家郎君 江宁珂瞬间红了耳根,只乖乖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心中不舍到了极点。 可待他呼吸沉稳后,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悄悄退了开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枕边。 阿砚,待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定然已经在千里之外了,还希望你莫要生气,好好调养呀! 江宁珂挥了挥胳膊,此行出去,她势必要取到救阿砚的药物。 次日一早,天光大绽,院子里烛火的光似乎一下子便弱了下去。 在所有人还在沉睡的时候,一支百人小队已经静悄悄且有序地离开了天玑谷,直接上了刚建造好的大船,顺江往武雪山脉的白溪村而去。 昨日收到陆临的回信,他手中果然搜集到了一些关于百花丹的消息,但恐怕信上说不清楚,便约她当面详谈。 江宁珂思来想去,索性便选了这个小小的村落为据点。 大船才刚停靠在白溪村渡口,便见一旁的江边已然停靠了一艘商船,整座船身皆披着一层薄薄的霜气,也不知等了多久。 江宁珂打开舱门,便被迎面扑来的冰凉水汽给扑了个满脸,她忍不住搓着手跺了跺脚,浑身打了个寒噤。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秦世林那厮也不知走到了何处,竟还不曾回谷中,导致他们到了今日也还没有太多得用的皮衣来防寒。 察觉到对面船舱内投射过来的一道视线,江宁珂亦不偏不避地抬眸看了回去。 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坐在窗边,正含笑朝她点头示意。 簌簌冷风中,男子一头乌发只用一根银色丝带随意绑着,鬓角散下的几缕发丝随风微微舞动,与银色发带交缠在一块儿,颇有几分羽化成仙的味道。 距离日出并未过去太久,江面上还残留着一层薄雾,江宁珂费力地眯了眯眼,却也只用了一瞬便认出了那是何人。 她怔愣了片刻,却还是很快登上了对面商船的甲板。 “陆临,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分明只需派人过来同她当面说清楚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陆临面上现出了一个淡若春风的笑容,只温和道:“恰巧无事,便来顺道来看看你。 见她一双杏眸直勾勾地落在桌案上,他便十分贴心地问道:“可用了早膳?” 此刻见到她还好生生地站在面前,陆临心中一直悬着的那颗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先前收到她的信时,见着上面急急恳求他帮忙寻找百花丹,他便以为是她中了毒,心中的担忧几乎无时无刻不堆积在心头,越来越紧,叫他做任何事都能走神。 也许是因着难得遇上了一个生财有方的合作者,也许是因着同她相识的几日里过得甚是愉快,总之,他半点也ju不希望她出事。 而江宁珂此时心中想着的,却是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的一系列精致早点。 什么糖蒸酥酪、小笼包、金丝膏、小米红枣粥等等……看得人口水飞流三千尺。 听见他问用饭了没,江宁珂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腆着脸问道:“介意给我打包一份吗?” 实不相瞒,她在山里一个月,早餐向来都是大白粥,时不时还得掺一点粗粮。 毕竟时女士深谙养生之法,只可惜……那口感又粗又重,她是一点儿也不喜欢。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些精致的早点! 陆临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十分明显地愣了愣,这才轻笑出声,声音清润温和:“自然可以,我一会让人去厨房取些食盒与你。江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先坐下一起用些如何?” 见江宁珂面色犹豫,他便补充道:“我亦还未用膳,此时正是两腹空空,只怕说话也容易颠三倒四……” 阿敛迷茫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子,目光在他微股的肚子上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又很快止了动静。 江宁珂也适时地指了指桌上的空碗,讶然道:“那这是……?” 谁吃的?碗都不收? “阿敛吃的。”陆临很快做出反应:“试菜罢了。” 阿敛: 天降一口锅,饿着肚子也得接住。 江宁珂顿时恍然大悟,古代阴私手段诸多,陆临毕竟家财万贯,难免招人眼红,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总是不会错的。 她当即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陆临对面坐下,笑道:“那便多谢款待了。” 陆临的唇角抿起一丝浅笑,率先拿起公箸夹了一枚水晶虾饺到江宁珂的碗碟里,温和道:“不必客气,快吃罢。” 话罢,他自己也拾起羹勺,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江宁珂许是真的饿了,干饭的速度快得惊人,连站在一旁的阿敛都忍不住眉头直跳。 这江小娘子吃得多便也罢了,怎么连他家郎君都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又接连吃了两大碗的粥? 难道郎君方才真的没吃饱? 用了早膳,不等江宁珂催促,陆临便径直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同她说了出来。 “百花丹闻名天下之时,是出自昆州文家。这文家家主乃是前朝太医院院首,后来随着他告老还乡,这百花丹便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昆州?那我便去昆州寻一寻文家后人便可。” 江宁珂大喜过望,立刻便在脑中盘算起了前往昆州的最佳路线。 陆临却摇头道:“可这文家也不知是在京中犯了什么事,一夜之间竟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给灭了门。据说连那门口的石狮子上,都流了三天三夜的血,至此,昆州文家便一个人也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那你可还有旁的消息?” 江宁珂眉心一锁,来不及感叹这文家人下场之悲凉,心中只余下了一个念头:文家人死绝了,百花丹恐怕也没了。 她抬眸看向陆临,见对方的神色还算稳定,便知他定然还有后话未说完。 果然,陆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过……在邕州行商的伙计给了我一个消息,当地有一姓石的世家大族,亦曾制出过百花丹。” “只是这传言是真是假,还需亲自验上一验。” 江宁珂当即拍板:“那我便先去邕州。” 第231章 他那光风霁月的大郎君呢 她站起身来,诚挚地向陆临道别:“陆临,此次多谢你为我打探消息,如若你日后遇到什么麻烦,便到白溪村去寻里正爷,他会帮你的。” 陆临沉默片刻,唇角抿起一丝微笑:“多谢江小娘子,陆某定会铭记心上。” “恰巧,方才下人来报,陆家在邕(yong)州的生意出了些问题,需要我亲自过去处理一番,不知江小娘子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一程?” 江宁珂迟疑了片刻。 她此番南下只是为了寻药一事,这一路上定然要跋山涉水,匆匆赶路,若是带上陆临,只怕要耽误不少时间。 虽然心中有些不太好意思,可她还是预备开口拒绝:“我……” 陆临眼帘动了动,含笑道:“无妨,左不过是十几家店面,失了便失了罢,你有要事在身,我们确实不便多扰,那边就此告辞,祝你一路顺风。” 江宁珂看了一眼脚底下踩着的商船,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这船……?” 陆临没有说话,阿敛却已经接收到自家主子方才投来的淡淡一瞥,唇角一抽,立刻作出一副惭愧模样。 “郎君,都怪小的昨夜未检查好船只便匆忙出发,这才耽误了您的大事,还请您重重责罚小人。” 原来是船坏了,江宁珂要脱口而出的话又止在了半空中,要吐不吐。 阿敛说完,又生生将自己的眼眶憋得通红,满脸辛酸道:“小的这就骑快马回朗州调度商船,最迟五日后应能重新赶路,希望能赶得上那边的事儿。” 陆临垂眸看向窗外,语气染上了几分怅然与无奈:“罢了,直接回朗州去罢,五日后再去,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阿敛一听,更是做出一副自责不已的神情,痛苦道:“郎君,这十几家店面可都是咱们陆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可不能丢啊!小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听了半晌,江宁珂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开口叫停:“原来如此,既然你也有十万火急之事,那便过来罢。” “江小娘子,可是愿意搭载一程?”阿敛的眸中立刻绽出光来,满脸期待。 江宁珂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只不过我那船布置简陋,并无高床软枕,并且,我还得在韶州停留半日功夫……” 陆临这时候才回眸看向她,神色不经意地舒展开来,温润的眸中漾起了点点笑意:“无妨,江小娘子愿意伸出援手,陆某便已是不胜感激了。” 阿敛也木着脸连连道谢,待眼角瞥见自家郎君那一脸愉悦的模样,心中却已经止不住地刷了满屏的吐槽。 他那光风霁月的大郎君呢? 这究竟是为了哪般呐? 半个时辰后,徐牧等人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夫人眉眼含笑,领着一个小白脸上了自家的船。 二人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了十几人,那些人手中皆是大包小包,甚至连炊具都带了上来。 徐牧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瞬的空白:“夫人,这是……?” 哪来的小白脸? 江宁珂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很是自然地开口道:“这位是玉堂春的东家陆临,他知晓百花丹的一些消息,恰巧也要去邕州,便与我们一道同行。” 徐牧一听是这么回事,脸上的防备之色便淡了些,连忙行礼谢道:“徐牧先替我家主上谢过陆东家义举。” 陆临清润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只含笑朝他回礼道:“互助互利罢了,徐大人不必多礼。” 见人已经上齐,江宁珂便也不再拖延,只一声令下,大船便重新驶入江中,迎着朝阳愈行愈远。 就在这时,河岸上突然响起了一阵跑马之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冒着雨策马急奔而来,墨发被风吹得飞散,衣袍亦是凌乱不止,袍角上都沾染了些许泥水,显然出来得极为匆忙,根本都未顾得上打理自己。 可待见到江面上那已经缩小为一个黑点的大船时,男子那张清俊慌乱的面容陡然化为寒冰,静得摄人,也冷得刺目。 他勒停马腹,在江边停留了片刻,目光一直追随着江上的那个黑点,直到它随着朦胧的雨幕彻底消失不见。 “阿珂!” 顾砚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力道重得骨节都泛了白,心中也如卷起滔天巨浪一般,久久难以平静。 冷风刮过江岸,薄薄的信纸哗啦一声,被抖开了上面的字迹: 阿砚,我去岭南寻药,你要乖乖照顾好自己。——江宁珂 …… 大船在水面上已经航行了足足六日,江宁珂一行人也终于从沅水驶入了湘水,不出意外的话,约莫再有五日,他们便能行到韶州城。 可意外往往来得比明天更快。 自他们开船后,天上便接连不断地下起了暴雨。 江宁珂一开始还能坐在窗边欣赏着江面上不时跳起来的大鱼,偶尔同陆临下下棋,谈论谈论生意上的事,每日都还尚算惬意。 可待雨势越来越大,天上也疯狂地开始电闪雷鸣时,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怕不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她先下令靠岸停船,待打开舆图,估算出自己的位置快到衡州城后,便毅然决定待雷暴停止后暂时去衡州避上一避。 毕竟雷暴天气容易发生沉船事故,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家里头还有人还等着她回去呢。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挂念着天玑谷内如今的境况。 也不知那边下不下雨,幸好他们已经做好了玻璃暖棚,便是下起暴雨,想来也不会对作物造成太大的影响。 还有阿砚,他醒来后发现她不告而别,擅自下山,有没有生她的气…… “轰隆隆——” 蓝紫色的雷电如同巨龙一般盘旋在漆黑的云幕中,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令人震颤的怒吼,彻底搅散了她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夹板与船舱上,光是听起来便觉得生疼。 江宁珂思路回笼,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 她似乎与这个时空犯克,但凡出门,便从不曾一帆风顺过。 分明才是中午时分,可这乌云愣是翻滚得连天光都被遮了去,整个天地间朦朦胧胧的,看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惊心动魄。 第232章 雷暴雨 这场暴雨已经下了足足六日,可雨势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还有一日比一日强盛的趋势。 连那劈下来的闪电都似是誓要将天幕给劈裂一般,一道比一道降得狠。 江面上开始偶尔出现几具浮尸,有男有女,看得大伙儿的心头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连向来胆大的徐牧都忍不住望着天,神情中透出一股敬畏。 饶是如此,他依旧坚定不移地站在许期身侧,似乎只要她轻轻打上一个哆嗦,他便能立刻将她护在怀里。 面对周遭之人传来的揶揄目光,徐牧还傻呵呵地挠头直笑。 活像地主家的二傻子。 江宁珂抽了抽唇角,只觉得实在是没眼看。 她蹙眉望着天幕,心头却在担忧今夜大伙儿的住宿问题。 外面下着这般大的雨,只怕衡州城中的客栈都要宿满了,而他们近百号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若是入城找不到住处,才是最大的麻烦。 正烦扰时,她的身侧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嗓音。 “江小娘子,天气如此古怪,只怕接下来的路途易生波折,恰好我在衡州城郊置有一座别庄,不若今日先移步去那里暂避一二?” 说话的是陆临。 他说完后,只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江宁珂的心中却是瞬间激动得要绽开了花,这可不就是瞌睡了来送枕头吗? 她连忙转头看向他,恰巧正对上了对方含笑的眼眸,不由也回以粲然一笑:“我正愁今夜要如何安置呢,你可真是一场及时雨,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啊。” 也不知怎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陆临悄悄红了耳根。 “喀嚓——” 黑沉的天幕中,又是一条紫色巨龙在疯狂怒吼。 看着这道手臂粗的闪电,江宁珂的心头逐渐涌上了一股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无力与挫败感。 这道闪电若是落在他们的船上,甚至只需落在河里,只怕他们今夜都已经成了一具焦尸,再无生机了罢? 不过是转眸间,陆临便发现身侧那向来以刚强示人的女子面色陡然煞白,似是突然被惊雷吓到了一般。 连身影都显得那么单薄脆弱。 他目光微微一动,下意识地便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安慰道:“莫怕,不会有事的。” 温热的茶盏塞到手边,江宁珂猛然回过神,忍不住用两只手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小心地啜饮了几口。 丝丝缕缕的暖意经由手心涌至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如同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待身体彻底回暖,她才舒服地喟叹一声。 “多谢,让你见笑了。” 陆临微微一笑,眼底神色柔缓:“天灾人祸,本就让人心存敬畏,陆某亦是如此,江小娘子不必挂怀。” 江宁珂微微挑了挑眉,心中暗道此人果真是个极温柔的人,连安慰起人来都让人如沐春风。 所谓芝兰玉树,温润君子,不外如是。 她于是伸出杯盏与他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含笑道:“陆临,经由这几日的相处,我想,我们应当已经是朋友?” “……朋友?” 陆临抬眸,瞥了她一眼,唇角随即抿起一丝浅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日后你便不必如此生分,我名唤江宁珂,你唤我宁珂便是。” 陆临神色一怔,却很快露出了一抹笑意来,伸盏与她示意:“宁珂,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四目相对,皆轻声笑了起来。 …… 半日后,待雷声散去,大船便片刻不停地重新启航,奋力往陆临的别庄驶去。 下船后,江宁珂特地留了个心思,趁着众人不注意之际,悄悄溜到后面将大船给收入了空间。 好在此时天色擦黑,大伙儿的视野都不甚清晰,只顾着看周围以及自己的脚下,倒是为她鬼鬼祟祟的操作做了完美的掩护。 连日的暴雨将原本平坦宽阔的官道都变得泥泞不堪,一行人在道上走得狼狈不已。 一个个都像是讨饭的叫花子。 一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了位于半山腰的别庄。 庄子里早已一片昏暗,阿敛派人去敲了门,待庄头儿衣衫不整地见到门外站着的一群人时,七分的瞌睡也去了六分。 他揉了揉眼,似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讷讷地问了一句:“东家?” 阿敛直接将陆临带进了无雨的屋檐下,呵斥道:“知道是东家,还不快迎我们进去,没见东家与贵客身上都还湿着?” 整座庄子一下子就活了起来。 一束束火把燃烧在屋檐下,忽明忽灭,倒也勉强照亮了一方天地。 灶房里烧水的烧水,造饭的造饭,一群婆子汉子劳心劳力,只力求将主子伺候的舒心,来年还能继续承租。 厢房内,许期与江宁珂一人一个木桶挨在一起泡了个澡,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许多,连日来的疲累也被清扫一空。 想到此时的舒坦全都拜陆临所赐,许期心中就满是感激。 她一边给江宁珂绞干头发,一边赞道:“娘子,这陆东家倒是仗义之辈,咱们与他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他倒是已经帮了咱们许多次了。” 先前娘子在朗州城里办那个拍卖会时,便是陆东家用自己的身家作保,为她造的势。 如今他更是不仅费心劳力为姑爷打听解药之事,还一路照拂着他们,她着实 从未见过如此良善之人。 江宁珂靠在榻边,微微阖着双眸,听她这么说,也不免赞同道:“确实,陆临此人就如画中谪仙,乃是端方君子,清风朗月,属实难得。” 第233章 他不该这般残忍 屋檐下,无人看到的暗处。 一个挺拔的身影顿在窗边,身上的衣料因沾满了雨水而紧紧贴在后背,墨发更是一缕一缕地黏在脸颊上,掩住了那苍白到宛若透明的脸色。 狼狈,凌乱。 又露出些许寂寥。 水珠从他湿透了的衣裳与发梢上滴滴答答地滚落,最终汇入了泥土之中,消失无踪。 男子紧紧拧着眉,黑眸中的浓郁几乎要化开窗子看向里头正含笑说话的女子,可他挣扎半晌,连指骨都用力得一寸一寸泛了白,却终究还是无力垂下。 胸口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痛楚,让他的神智变得无比清醒,也无比……无力。 或许,他不该这般残忍。 阿珂为了他,肯拼了命在危险中奔走,毫无怨言;而他,仅存两年残命而已,又如何能够强行将她捆在身侧? 待到他撒手走的那一日,阿珂当如何自处? 孤苦寂寥地靠着那份缥缈的念想过完下半生么? 他能为阿珂做的……应当更多才是。 寒风狂舞,窗子突然发出了刺耳的拉扯声,仿佛在下一瞬就要被彻底吹开。 许期连忙放下帕子,去将窗子关紧了些,顺带着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幕。 雨霾风障,院中唯余一点枯树被疾风卷着,晃晃悠悠地似乎要被折断了去。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回身执起帕子,一边继续为江宁珂擦干头发,一边感叹道:“娘子,这雨势可真大得吓人,幸好咱们今夜来了这。” “哎,陆东家人这般好,只可惜了……若不是那双腿……” “慎言!” 江宁珂立刻打断了她,语气严肃了几分:“许期,我想他并不需要旁人的可惜与同情。” “陆临并不是弱者,他能够凭借着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族,将生意扩大到大江南北,有此等魄力之人,又岂会因为一点缺陷而失色?” “我知你是好心感慨,但我想……这些话对他来说,或许不太尊重,如果我是他,我只希望旁人看我如常人。” 许期怔愣在原地,脑中思绪翻飞,似乎有了些感悟。 而止步在廊下的陆临主仆二人也在心中狠狠震了一震。 阿敛甚至当场就红了眼,心中激荡难言,只想让那位会说话的江小娘子再多说几句,好生开解开解他主子。 陆临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可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的眸子却逐渐焕出了几分生机,而后越来越盛,熠熠生辉。 她心中,竟是这般看他的吗? 江宁珂虽然开口训斥了许期几句,却还是伸手将她拉至榻边,为她细细擦起了头发。 “我并非对你不满,许期,我只是希望……” “娘子,我明白。”许期面上露出一丝羞愧,自责道:“就像我如何也不愿旁人拿往事来可怜我那般,陆东家定也是如此,方才……是许期说错了。” 孺子可教也! 江宁珂顿时大感安慰。 她伸手拍着许期的肩宽慰道:“无妨,这屋子里就你我二人,过去就过去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里面的二人顿时停止了话音,便听得阿敛道;“江小娘子,我家主子有事想同您商议。” 江宁珂起身理了理衣发,示意许期先在屋内自行打理,这才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陆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想到方才他们还在屋里编排他,江宁珂便惭愧不已。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背后说坏话还被正主抓了个现行,妥妥的社死现场有木有! 也不知那些话被他听去了多少,可莫要产生什么误会才是。 “呃……对不……” 陆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亦是刚过来,寒舍简陋,不知你们住得可还习惯?” 江宁珂连连点头,松了口气:“习惯习惯,这里已经是极好了,还是得多谢你。” 她看了一眼外头,又道:“莫要在此处淋雨,我们去偏厅谈。” 阿敛很快转动轮椅,三人往偏厅而去。 雨水似乎更大了些,打在窗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暗处里,一道阴影却始终站在原地,贪恋地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 进了屋子,陆临便直接开口道:“外面雨势颇大,方才的路上又涌来了不少流民,我担心夜间出事,便来寻你商议一个章程。” 说到这里,江宁珂面色也不太好看,她拧着眉看向窗外的雨幕,严肃道:“你是说……流民可能会攻进来?” 陆临点点头,叹了口气:“适才庄头来禀,说是已经连续几个夜里,都发现有人偷偷闯入庄子,也不知是踩点还是纯粹偷盗。” 江宁珂思索了一番,问道:“外头大约有多少人?” “近千。” “这个庄子倒是可容千人,”江宁珂试探地看向他:“若是可以,你……” 陆临还未开口,阿敛便立刻插嘴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江小娘子,这群贼子若是进来定然是要将庄子劫掠一空的,咱们庄子里不过百余人,又有不少老弱妇孺,如何能敌得过一群急红了眼的人?” “况且这里头的粮食也不够……” 阿敛犹在嘟嘟囔囔,陆临却开口制止了他,朝着江宁珂无奈道:“我亦有此意,只不过恐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届时该当如何?” “若是不听话,那就杀了。”江宁珂扬了扬眉,倒是异常果决。 “放心,我带过来的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若是有何不对,他们自会知道该如何处理。” 陆临点头应下,随即便叮嘱道:“前院一开,人多且杂乱,你要多加小心,莫要乱跑。” 江宁珂点了点头,掀唇道:“让他们进来可以,但需得同他们说好条件。” “首先,必须让他们用粮食或是劳力来换,至于多少粮食、多少劳力可换来一日避雨的屋檐,便由你来决定。总之必须让这群流民付出一些代价,才能进来。” 陆临赞许地点了点头。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路,他还是知晓的。 第234章 荒唐混乱的心思 江宁珂伸手在桌案上点了点,继续道:“其次,便是得定下规矩,若有偷盗、抢夺、打骂者,杀无赦。” “最后,若有人意图袭击咱们的庄子,他们必须要一起反抗。” 陆临越听眼眸越是发亮,待江宁珂话音落下,他便抚掌赞道:“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便可化敌为友,而我不过借一屋檐而已,我这便去安排,你早些歇息罢。” 江宁珂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去。 回卧房时,她下意识地往窗边看了一眼。 火烛照不到的地方,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地上汇聚的水流还在打着旋儿,混着点点泥土,往地下渗去。 也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心底陡然传来了一阵心悸,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漏了一般。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抬步想往那处走去。 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来,不由分说地将她给推入了室内。 却是许期。 “哎呀,娘子,那头都是雨水,小心受了寒,您就莫要担心了,有徐牧他们看着呢,今夜就宽宽心,好好睡上一觉罢。” 江宁珂哭笑不得,扭头看了一眼那漆黑的一片,也只得随了她的力道往房内走去,口中还不忘调侃:“那我当是安全无虞了,毕竟我们徐副将可满心满眼都是许小娘子,今夜定然会守护在外的……” 许期被臊红了脸,嗔道:“娘子!您可莫要打趣我了!” 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 翌日一早,江宁珂起来时便发现庄子里热闹了许多。 前院已经挤满了被收容进来的难民们,她远远地看了两眼,见他们虽然个个衣着褴褛,但气色却显而易见地好了不少。 不远处的大锅正咕噜噜地煮着稀粥,临时搭建的草棚下也生着几个火堆,想来皆是陆临的吩咐。 倒是周全得很。 江宁珂默不作声地退回后院,仰头看向依旧乌沉沉的天幕,心中却愈发沉重。 若是日日都下这般大的雨,只怕这些难民会越来越多,迟早有这个庄子塞不下的时候,届时,恐怕就要生乱了。 她想了想,还是唤来了吴双,低声嘱咐了几句。 “这几日还是得多看着这些难民,不得掉以轻心,更不可让他们有机会生出事端。” 吴双领命退下后,陆临便过来了。 却原来是难民们手中皆无食物,只能付以劳力来换取粮食与遮蔽的机会,可庄子里粮食不多,陆临便派人去衡州城内的粮铺运送一些。 此时过来便是想问问江宁珂有没有需要带的,一并解决了。 江宁珂思索半晌,开口道:“若是可以,便劳烦你为我备上一些防水的雨布,这雨若是一直不停,我亦不能长留于此处,总还是需要上路的。” 陆临一怔,诧异道:“何故如此急迫?此处虽然简陋,却也比外头安全不少。不如待雨过天晴,我再陪你南下。” 江宁珂勉强笑了笑,眼眸看向别处,语气中含着一丝怅惘:“可我心里是一刻也等不得的。” 陆临转眸,凝视着她略带落寞的侧脸,眼神黯淡下来,忽然低声问了一句:“是郡王他,中了毒?” 江宁珂没有反驳,只是盯着低垂的天幕,眉头紧蹙:“陆临,你说这天,什么时候才能晴?” 晶莹的雨水滴落在她的眉心,又顺着精致的眉宇缓缓滑落,愈发衬得她皮肤白皙到透明脆弱。 陆临眼眸闪了闪,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心中那无数卑劣的心思。 安郡王中了毒,若是只有那传闻中的百花丹可解,只怕已是毒入膏肓,无可救药。 那他……是否有机会…… 他微微垂下眼睫,不敢将自己心里那混乱荒唐的想法露出一丝一毫。 就这般又过了五日。 大雨依旧蓬勃,天色也如泼墨般阴沉,让人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原本这种雷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可不知怎么回事,此次的雨就如同天地在宣泄怒火一般,一连整整六日都不停歇。 江宁珂坐在窗前,支肘看着外面的雨幕,颇有几分无精打采。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几日夜间入睡时,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她耳畔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身上也似有千斤重一般,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睁眼醒过来看看,却似乎被桎梏在躯壳里,始终不得挣脱。 若不是徐牧等人日夜守在外面,她都要怀疑是否有贼人闯入她的房间,对她行不轨之事了。 可无论是她刻意放在窗台上的一根头发,还是第二日一早依然纹丝不动地夹在门缝中的小纸条,皆明明白白地告诉着她,并未有人闯入。 ……或许,是她认床? 江宁珂撇了撇嘴,眸中若有所思。 “轰隆——” 一声炸雷响在耳畔,紧随而至的便是一道狰狞可怖的紫电,直直劈向大地,发出了惊人的怒响。 江宁珂放下支撑着下巴的手肘,心中莫名感到几分不安。 如此疯狂的暴雨凌虐,不会发生山洪罢? “宁珂。” 正思虑间,一道男子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与平时不同的是,那素来平稳温和的语气中,此次带上了几分急促。 她回身望去,见是阿敛匆匆推着陆临赶来,二人的身上皆沾染了些许水珠,可见来时走得十分匆忙。 她心头一跳,顿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站起身问道:“出了何事?” 陆临的面色不太好看,锁着眉道:“我前几日派人去衡州运粮,他们今晨回来了,却是无功而返。” 江宁珂眉头一跳:“怎么回事?” 陆临叹了口气,道:“据带回来的消息称,此处已然连月大雨,湘水上游的永州河段水位暴涨,洪水泛滥,已经阻断了通往衡州的路。” 江宁珂微微失神,惊道:“洪水?那我们这里岂不是危险?” 就在这时,吴双的脚步声也急匆匆地在院外响起:“夫人,庄子外头突然来了数千持着武器的流民,口口声声说咱们有吃的,正准备强攻!” 江宁珂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说话,天地间便猛然一阵地动山摇,整座房屋都剧烈晃动了起来。 第235章 快去救她——快! 桌椅、书架、灯盏全都噼里啪啦地倒在地上,墙上更是发出了一道道令人牙酸的开裂声。 江宁珂艰难地稳着身形,面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扯下脖子上挂着的哨子用力一吹,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地震了!快出去!” 阿敛几乎是一眨眼间便扛着陆临的轮椅往院外奔去,动作迅捷无比。 而江宁珂才刚挪动步子,便被倒在脚下的椅子给绊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拔出腿来,头顶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屋顶上的横梁瞬间倾塌,不过眨眼之间,便势不可挡地朝她狠狠砸来。 “宁珂!” “快去救她!快——” 陆临的话音中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急切与惊惧。 他从未有任何一个这般恨过自己的残腿,恨自己的无能,让他在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而他却动弹不得。 “快去救她——” 他急迫地伸手推着阿敛,几乎目眦欲裂。 可阿敛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上一眼,便咬着牙带着主子往外奔去。 “主子,对不起,阿敛便是死,也必须先将您带出去。” “放肆!你快开我!否则我定杀了你!” 他双目猩红,手指狠狠发力,几乎用力到要将阿敛的胳膊给捏碎,却也只能大睁着眼看着自己被带离那间屋子。 视线中的最后一眼,是女子倒在地上,即将被横梁砸中的模样。 “宁珂!!!” 江宁珂艰难地平稳身子,还未将脚从椅子腿儿里拔出来,便见头上蓦地倒下一道阴影,呈雷霆万钧之势朝她袭来。 只一瞬间,她便汗毛倒竖。 在巨大的危机感面前,连头发都老老实实地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脊背也迅速蹿起一阵寒气,将她冻在原地。 饶是她脚下如何用力,身子也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无情地吞没而下。 她只能闭上眼,将手死死护在头上,等着最后一次疼痛的到来。 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味道。 短短几秒,她的脑中便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 若是爸妈知道她最终是死在地震里,也不知得哭成啥样,只怕阿奕又要变成小花猫了。 只可惜,阿砚的解药,她是没机会去寻了。 不过,看在她英年早逝的份上,想来阿砚应该是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等了几秒钟,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下来。 只一瞬,她的心脏便剧烈跳动了起来,如同枯木回春,一下比一下有力,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赌对了! 耳边果然传来了一道艰难的吸气声:“愣着做什么,快离开这!” 她猝然睁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便从地上蹿了起来,狠狠蹬掉椅子,拉着那个人疯狂地往屋子外跑去。 周遭是此起彼伏的喧哗声,有院墙倒塌的轰隆声,有雷电肆虐的咆哮声,更有她飞快又欢喜的心跳声。 “顾砚!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眸中满是狡黠。 这几日他早就隐隐有所猜测,能够肆无忌惮地进入她的屋子,却不被周遭之人阻挠,除了顾砚,再别无他人。 可他却躲着她,不肯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中着实不知所措,心生惶恐。 她不知他是生了她的气,还是真的不想理她了,哪怕她熬着夜努力睁着眼睛等,也只会在最后一刻昏睡过去,毫无所获。 可她的阿砚不知,她的被子上,早已浸染了独属于他的雪松香气。 二人来不及诉衷肠,身后的院墙便已经寸寸龟裂,眼看着便要坍塌了。 院子里的火把早已熄灭,四下里一片漆黑,大地还在不断震颤着,传入耳中的也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哭喊声。 夜幕下,雨雾中,远近皆是一片痛苦叫嚷,想来那群要攻入庄子的难民此刻也吓得不轻。 这下也不用攻什么庄子了,房子全倒了,在大自然不偏不倚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脱富致贫,成了两袖清风的有为青年。 磅礴雨夜激荡着一片浓重的混沌,黑压压的天地之间,唯有破开天幕的一束雷光,给予了众人追寻光明的勇气与震撼。 陆临怔怔地看着身旁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看着女子眸中不加掩饰的欣喜,看着男子始终护在她身侧的模样,喉咙滚了滚,终究泛起了一抹干涩。 是啊…… 他又凭着什么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凭着危机关头,只能抛下她,无能地自己逃走么? 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脸色逐渐苍白。 阿敛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心头惊骇万分,可却并无悔意。 倘若再来一次,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带他先走,毕竟在他心中,没有什么能比主子的命重要。 可他又看不得陆临这副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 他捏了捏拳,还是上前跪在了江宁珂身前,垂头丧气地道:“江小娘子,对不住,是、是我一力要带着主子先跑的,并不是他不想救您,一切都是我的错,您……” 您千万别怪他。 江宁珂迷茫地看向阿敛,似乎不太听得懂他的意思,挠着头笑道:“你做的没错呀,本就该第一时间救他,有何可对不起我的?” 她想了想,又安慰道:“放心,我并未受伤,一切都好着呢!莫要想太多,咱们先出去要紧。” 指不定一会还有余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方才那一股又一股的巨大气浪渐渐散尽了,大地的剧烈晃动也停了下来。 但这个小小的庄子却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几乎没有一间屋子是完好的。 而天上还依旧下着暴雨,雷声夹杂着不断闪烁的电光,压得陆地上渺小的人类几乎喘不过气来,空气中蒸腾飞溅的水汽也粘稠地让人几欲窒息。 江宁珂定了定神,招呼着大家往外走去:“快走,先出去到空地上再说。” 转身之际,顾砚轻飘飘地看了陆临一眼,未置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陆临瞬间面色惨白,忍着喉中翻滚的血腥之气,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阿敛,回来。” 第236章 来世报答 阿敛还想再说些什么,扭头却见陆临已然摇摇欲坠,他连忙起身搀住他,再也不敢多言。 一群人匆忙避到了宽敞的空地上,这才开始清点手下的人员。 好在此时虽已天黑,却也还未到大伙儿休憩的时间点,因此,伤亡并不算太大,只除了个别运气不佳的被掩埋在屋子里,大部分人的都跑了出来。 反倒是前头试图来围攻庄子的流民们,因着又冷又饿,动作僵硬反应不及时,被围墙压死了不少个。 方才的强震之下,地面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缝,有的只是细细的一个长条儿,有的却足有丈许宽,曲曲折折,深不见底。 幸存的难民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四下里皆是哭喊着“地龙翻身,上天降怒”的声音。 周遭噪杂声一片,在雨幕中传出很远很远,整片天地似乎都陷入了一种恐慌与悲伤之中。 数不清的难民们匍匐着跪在地上,祈求上天的谅解,哀嚎声响彻天际。 顾砚握着江宁珂的手,冷静地朝着徐牧等人下达指令,紧接着一群人搭草棚的搭草棚,救伤员的救伤员,场面虽然忙乱却也井然有序。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宁,几次小的余震过去后,大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而周遭的所有人身上皆都湿透了,个个愁云惨雾,狼狈不堪。 闷雷依旧在空中咆哮,庄子北面挨着山体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大片的山体滑坡,甚至有几间房屋已经被彻底掩埋在土石堆里。 吴双带着将士们冒着雨围在那边,一边提防着上头再次出现倾塌,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挖掘,试图救出被埋在里头的人。 天地异变。 饶是江宁珂从来到这个时空开始便有所察觉,饶是她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在真正地、密集地历经这些苦难的时候,她依然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心悸。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她真的能带着家人好好活下去么…… 手心传来的力道一紧,她回眸对上顾砚的双眼,怔忡半晌,也只惶惑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阿砚。” 顾砚心疼地看了一眼她腿上擦破的皮肉,温言安慰道:“莫怕,莫怕,已经没事了。” 他心中懊悔难言,若非他一时想岔,萌生了退意,阿珂又怎会被置于险境之中? 想到方才见到那陆临二人往外急奔,而他的阿珂却被困在屋内,命悬一线的模样,他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若是再迟一刻,只怕他再见到的便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骨。 江宁珂察觉到顾砚的手在轻轻颤动,以为他同自己一样也被这无情的天灾吓到了,便用力回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有你在,我便不怕。” 顾砚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翻涌着的,皆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挖出来一个,快,看看可还有救?” 吴双那边突然爆发出了些许动静,二人同时看过去,便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从土石堆里被挖了出来。 是在厨房里帮忙做事的钱嫂。 江宁珂还记得她。 只因她夸赞过对方的甜酿做得甚是美味,钱嫂子便如同吃了蜜一般,只站在廊下一个劲地搓着手傻笑。 她还记得,她当时伸手在肚子上摸了摸,一脸慈爱地道:“能得您这般天仙儿似的主子的喜欢,是奴婢的福分,也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福分,奴婢这是给他攒福气呢!” 一连几日,她都挺着即将要临盆的肚子不嫌辛苦地给她做甜酿送来,饶是她如何劝解也无用。 那份淳朴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可此时的她却是一脸狼狈,面上全是红黑色的泥沙,衬得那张煞白的脸愈发死寂。 她的额上被砾石砸破了一道大口子,正往外涓涓地流着血,似乎怎么也止不住,眼瞧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江宁珂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她虚弱且固执地用尽全力护着肚子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快,先把她搬到草棚里。” 江宁珂突然红了眼眶,跌跌撞撞地跑回草棚里,用刚刚挖出来的被褥为她急急铺了个空间出来。 许期也一脸慌张地去寻了乌黎过来。 吴双等人将人搬过来的时候,钱嫂的腿下已然开始溢出大片血迹,面色也越来越苍白,眼瞅着呼吸微弱下去,整个人就要不好了。 "钱嫂你撑住,我们会救你的,会救出孩子的,你要撑住……" 江宁珂连忙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掐了掐,试图让她保持一点神智。 钱嫂极力地睁着眼,待看清来人是她以后,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浓浓的渴求,嘴唇也不停蠕动着:“孩子……孩、救……” 乌黎提着药箱赶了过来,见她如此情形,面色亦是沉重不已,他匆匆取出银针捻入几处大穴,速度又快又稳。 在银针的刺激下,钱嫂的眼皮抖了抖,眼珠也逐渐有了几分神采。 她用尽最后一把力气,捏着江宁珂的手,摇头颤声求道:“娘子,奴婢已经不行了,求您,求您帮奴婢,保住孩子,大、大……” 她唇角艰难地蠕动着,喘气的声音也愈发粗重,如同破了洞的风箱。 江宁珂眼前逐渐模糊,却将自己的身子俯得更低,抖着声音问道:“什么?” “大恩大德,来世……必定报答——” 钱嫂子突然猛地支起上半身,五指用力攥紧江宁珂的手腕,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最终瞳孔渐渐涣散,再无动静。 寒风飒飒而过,江宁珂看见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神情似不甘、似迷惘、更似深深的自责与痛惜。 她顿时浑身发凉,僵着脖颈把头转向乌黎的方向,想问些什么,嗓子里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乌黎伸手探了探钱嫂子的脖颈动脉,摇头叹道:“失血过多,已然无救了。” 她死了! 第237章 作孽啊—— 江宁珂神色木然,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钱嫂子的鼻息。 没有气。 她真的就这般死了? 分明只要再过十余日,便是她临盆之期了,她曾说过,盼这个孩子盼了好些年,为此还受了婆母不少的磋磨,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守得云开了,怎会一朝落到如此田地…… 孩子、啊!孩子! 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开口问乌黎道:“如若……如若她已经无力回天,那……剖腹取子呢?可行吗?” 话音出口,江宁珂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颤抖得厉害。 事到如今,若想救下钱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便唯有开刀剖腹一途了。 且这手术必须要在二十分钟之内完成,否则随着母体的消亡,胎儿的血氧供应不足,只怕很快也会失去生命。 可那个在现代生活中十分常见且熟悉的小手术,放在这不论是医术还是思想皆落后了数千年的古代世界里,便是邪术,是妖法,是歹毒,是不给人留全尸的恶! 如今钱嫂子的家人还不知在何处,并无人能替她做出决定。 大片的血迹从裙底的氤氲出来,血腥味也浓郁得刺鼻,想到她临终时的遗言,江宁珂还是定了定神。 这是胎儿唯一的生机了! 无论如何,她也定是要试着救一救他的! “乌黎,动手罢!” “钱嫂腹中的孩子已经足月,只要在两炷香内剖开腹部取出孩子,他就还有活的希望!” 乌黎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动了动嘴皮子,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剖、剖腹……取子?” 周遭也是响起了一片倒吸气的声音,似乎是对这个决议感到不可置信。 “这……人死为大,怎么可以……” “就是,人都死了,有什么仇怨就放下,何必如此报复……” “哎,好生埋了便罢了,也不知这钱嫂如何得罪了那个小娘子……” 在庄户们的眼里,什么剖腹取子,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毕竟骨肉相连,只需一刀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定也跟着一起死了,还取出来作甚! 便是取出来的当口还有气儿,过个一时半刻的也定会没命。 况且,这般不吉利之事,又有谁人会去做?这说不好惹了冤孽,可是要往下殃及三代的! “闭嘴!”江宁珂当即横眉竖眼,冷冷扫了一眼在一旁低声议论着的人们。 “乌黎,还愣着做什么?你多拖一刻,孩子就多一刻的危险!” 乌黎哭丧着脸,艰难道:“夫人,属下向来治的是外伤,何曾给妇人接生过,更、更不提这剖腹取子,要从何处下刀?只怕属下一刀下去,这孩子也已没了……” 江宁珂想着前世老妈肚子上刀疤的位置,伸手在钱嫂子的下腹部比划了一下:“从这里下刀。” 事不宜迟,她率先用刀划开钱嫂子腹部的衣裳,露出里面高耸的肚子,那肚皮还在微微蠕动着,想来里面的胎儿也在穷尽力气,挣扎求生。 “乌黎。” 顾砚只在身后淡淡吐出两个字,乌黎便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恢复了冷静。 他快速从药箱中选了一把刀上前,低声道:“夫人,还劳烦您为属下提点一二。” 有了下刀的位置与江宁珂的协助,乌黎心中便有了计较,小心翼翼地接了手,快而稳地下刀开始剖腹。 费了一番功夫,才堪堪将孩子抱出来,人群外便响起了两道高亢的叫嚷声。 “我婆娘在里头,快让开,我婆娘是不是要生了?” “快快快,快让我们进去!怎的没个声音呢?” 众人动作一滞,都转头往那处看去。 两道灰扑扑的人影从外面挤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浑身上下都是泥浆,还在往下不断地淌着。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草棚中的场景,眼中的担忧还未褪去,在看到钱嫂子的尸体时,整个人都愣了一愣,动作僵直在原地。 “哎,富贵儿,方才地龙翻身,你家婆娘没出来,是俺们一块儿挖出来的……才刚咽气。” 站在一旁的庄户们见他这副样子,纷纷开口劝慰了起来。 “也是她命不好,正好有身子,动作慢了些,这才没能……” “节哀啊!” 钱富贵眼珠子似是不会转动了一般,直直地朝钱嫂子的尸体走了过去,好半晌后,他才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尸首,将头埋在她染满鲜血的躯体上,喉咙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哭咽声。 “惠娘……惠娘……” 他反反复复地哽咽着,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着这两个字,再也没有说出半句话,连一旁的孩子都顾不得了。 冰凉的雨丝被风卷入草棚,如同细细密密的针尖一般,无声扎入肺腑,泛起阵阵酸涩。 许期已经用棉布将孩子给包了起来,看了看孩子的神色,却是惶惶然地道:“娘子,这孩子只怕是已经……不行了。” 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已经严重缺氧,浑身紫绀,呼吸也微弱得近乎没有了。 必须马上进行急救。 江宁珂连忙接过看了看,心中亦感到一阵无助。 她不是医生,手上更加没有吸氧救治的设备,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这个孩子? 还未想出办法,紧随其后挤进人前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身穿一袭灰褐色粗布裙,吊着三角眼,鼻塌脸阔,两只手将袖子往胳膊上用力一挽,气势汹汹,端的是一副刻薄模样。 “什么?那小贱妇死了?那俺的孙子呢?” 她用力地扒开人群,探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场景,只粗粗一眼,就爆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 “啊啊啊——天爷啊!!!” 她捂着眼睛厉声尖叫,那尖锐的声浪几乎要震碎众人的耳膜,江宁珂本就烦躁,此时更是黑着脸怒斥道:“闭嘴!” 马婆子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自顾自地往地上一坐,开始了一整套齐全的唱念做打。 “哎哟——我可怜的媳妇儿啊!我的孙子诶!怎生就这般去了!” “作孽啊!!!” 第238章 给我摔死这个孽障 见众人都没什么反应,她眼睛一转,就扒到了陆临腿边,满脸的鼻涕眼泪开始嚎哭。 “东家,俺们好端端在庄子里做活儿,这天降横祸啊,把我的大孙子和儿媳妇都作没了,奴婢命苦啊!” “往后没了这能干的媳妇,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东家,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哭音抑扬顿挫,可那双满是老褶子的吊梢眼里愣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俨然十足十的虚伪。 “阿敛,先将她带下去,莫要在此吵闹。” 陆临今夜受了大挫,本就心浮气躁,如今更是蹙了眉,冷着脸低声训斥。 那向来温和的语气今日也凌厉了三分,倒是让马婆子心生畏惧,不敢再放肆,只低着头哀哀切切地不肯走。 江宁珂没有功夫再理会这些无赖,怀里的孩子已经就要没气了。 情势危急,她咬了咬唇,脑中快速地转过种种思量。 为今之计,唯有交替进行心脏外按压与人工呼吸了。 那就赌一把罢! 动手之前,她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钱嫂子,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们已经尽力了,成或不成的,倘若你在地下有灵,也庇佑一下孩子罢!」 刚出生的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就这么软乎乎小小的一团在手心里,她甚至只需伸出两根手指,便几乎要覆盖住他的半个胸膛。 待手指摸索到那还在微微搏动着的心脏时,江宁珂脑中的弦便瞬间绷紧了。 指腹处传来的触感是那般的脆弱,柔软。 仿佛只要她稍稍用力,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取这条小小的生命。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手指快速地往下压去,心中只冷静念着救人要紧。 随着她手中的动作幅度加大,马婆子也顺着视线看了过来,待看清江宁珂手中抱着的分明是一个浑身青紫的孩子时,顿时吓得三魂都炸飞了七魄。 “孩、孩孩孩子!” 她将一双三角眼瞪得极大,似是十分吃惊的模样,可那语气分明中藏着的却不是惊喜,而是——惊惧! 她迅速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体尸体。 小腹平坦。 因着他们的打岔,乌黎还未来得及将那肚子缝上,此时正涓涓地往外流着血,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这……这……” 马婆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相信的事情一般,两眼发直地回头看向江宁珂手中的孩子,嘴皮子直打颤。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那小贱妇死了,孩子怎么出来的?为何她的肚子……” 还在地上哀哭的钱富贵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婆娘肚子上破着的大洞,也惊得一蹦三尺高。 “哎呀——哎,这是谁干的?谁、谁这般狠心……” 江宁珂快速地给孩子口中渡着气,转而又按压心脏,动作一刻不敢停,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许期便挺身站在她身前,出言道:“钱嫂子才救出来人就没了,她死前苦苦哀求我家娘子,求我们一定要救下她的孩子!” “可若是不剖腹,这孩子定然是要在肚子里活活憋死的,我们没办法,这才开了肚子。” 话音落下,草棚中直嚷嚷的母子俩都罕见地闭了嘴,场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钱富贵立刻转眸看了马婆子一眼,神色中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有惊慌,有哀求,也有畏惧。 复杂多样,叫人看不清楚。 马婆子顿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那声音却轻得如同阴风拂过,听在人的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从那个贱人的肚子里,被生生挖出来的?” 许期眉头蹙了蹙,对她口口声声骂钱嫂子“贱人”感到十分不满。 怪不得钱嫂子宁愿留在厨房做事,也不愿意回房去休息呢! 原来是背后有这么个老虔婆在作妖。 她拧着眉毛,没好气地应了声“是”。 又瞥了马婆子一眼,警告道:“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挂念着孩子么?我们娘子如今正在极力救治他,若是真的关心,你们就别再吵闹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马婆子就如同疯了一般,从眼中迸射出两道凶光,抬脚就向江宁珂扑去,作势要抢她手中的人儿。 “没活路了,没活路了!” “冤孽……冤孽啊!你们好狠毒的心肠!富贵啊,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定是想咒我们,想咒死我们老钱家啊!” 江宁珂口中还在为孩子渡着气,待眼角的余光瞥见马婆子疯狂地往自己身上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只能尽量撇过身子,将婴儿护在身后。 好在顾砚一直都守在她身侧不离半步,只轻轻一抬脚,马婆子就滚了一圈,被将士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饶是已经如此境地,她还是狰狞着脸痛斥道:“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凭什么将他抱出来!他命里该死了,命里该死了!” 钱富贵连滚带爬地上了前,抱着老母低声劝解道:“娘,这孩子到现在也没个声响,定是已经死了,您就别再……别再……” “若是惠娘知晓要这般,定然也是不同意的,您就莫要骂她了……” 听他竟说出这般话,江宁珂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希望自己孩子去死的爹和祖母? 她心头一片烦躁,手中动作却始终不停,直到手臂发酸,抖得直打颤想要放弃时,那孩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紧接着便是“哇哇哇”的哭声。 声音弱得像一只小猫。 却让人忽视不得。 暴风雨终于停歇了,大地也不再颤动,天地间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点,还在洗涮着人们心头的泥垢。 江宁珂欣喜地停下手,看着怀中狰狞着小脸哇哇哭的孩子,感动得泪眼朦胧。 这是生命,是生命的力量! “这是妖怪!是魔鬼!是冤孽啊!!!” 原本不再挣扎的马婆子不知哪来的力气,险些挣脱了将士的桎梏,披头散发地伸手要去抢孩子。 “快,快给我,给我摔死这个孽障!” 第239章 灾星降世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庄户们也被惊骇得连连后退,有胆小的甚至都被吓得跌坐在地,浑身打着颤,狼狈又滑稽。 可却无人笑得出来。 “怎么、怎么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 “这不是活了,这、这是灾星降世!” “啊——是妖怪!快烧死他!烧死他!” 周遭的庄户们都惊叫吵嚷了起来,连带着先前收拢的难民们都坐不住了,人潮往后径直退开了一个圈,远远地将草棚中的一群人给围在了内头。 他们个个面上都铺陈着不善与惊惧,仿佛与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定是他带来的地龙翻身!我就说呢,咱们这里就是往上数上三代,也不曾出过这等大灾,如今竟叫我给碰着了,原来是这灾星祸害的!” “快将他烧了!庄主,您快说句话罢,这孽障留不得啊!” “烧死他!烧死他!” 群情激愤,如同一匹匹饥饿的恶狼,皆死死地盯着江宁珂怀中的孩子。 许期在一旁几乎要将肺腑都气炸了出来。 她眼睛往下一瞥,神色就陡然凌厉起来,倒有了几分江宁珂平日里装腔作势的架势,立刻就将唬场中的众人给唬了个结结实实。 “这明明是救人的法子,怎生到了你们口中便成了妖魔鬼怪似的,你们倒是说说,好好的人如何变成了妖怪,若是说不清楚,我便让人送你们去官府说个清楚明白!” 说完,她又转头瞪了阿敛一眼,没好气道:“这是陆东家的庄子,我等外人不便置喙,但我家娘子可不是能任人攻讦的身份,陆东家,还望你秉公处理此事。” 陆临的面色一寸一寸地泛了白,沉声道:“听清楚了么,你们若是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将你们尽数逐出庄子!” 庄户们一听要被赶走,心里也慌了慌。 可周遭的难民们却丝毫不受威胁,他们本就是来避雨的,如今庄子都没了,自然也没什么能够阻拦他们。 “若是不杀了这小畜生,只怕咱们最后都得死!什么庄主,连庄子都没了,庄主又如何?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过去杀了这个小畜生!” 庄户们愣了愣,看着四周早已倒塌成一片的庄子,也回过了神来。 “对啊,庄子都没了,活路没了,都是这个灾星祸害的!”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越说越着急,甚至开始按捺不住自己,抬步向江宁珂等人步步逼近。 “上!总不能被他给克着!” “就是,俺还没活够呢!” 近百个黑云骑立刻举起弩弓做出防御姿态,死死守在外侧,似乎只要谁有异动,便会第一时间开弓射死对方,绝不迟疑。 情势瞬间紧张了起来。 被尖锐的铁箭指着,那群红了眼的疯子总算是被唬住,没胆子再涌上前来,只死死地将他们困在中间,口中叫嚣不止。 江宁珂的脸色却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原本欣喜的神色在这一变故中乍然崩裂,整个人憋闷得仿佛快要爆炸。 她厉声怒斥道:“他只是个婴儿,哪儿来的什么灾星?你们看清楚,这是九死一生才被救回来的人!活生生的人!” 地上的马婆子满脸狰狞,推搡着钱富贵尖叫道:“那贱妇已经死了,死了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是好的,那分明就是邪祟!” “儿啊,你快将他摔死,难道你要看着他将我们都害死,看着我们钱家绝后吗!” 钱富贵耸了耸鼻翼,干裂的嘴唇来来回回翕动几次,饶是脸上还满是不舍,却也缓缓站起了身,顺从了马婆子的话。 阿敛看着周遭虎视眈眈的数千人,也不禁低声劝道:“江小娘子,此事本也与我们无关,您已经尽力了,不若将孩子还给他们……” “阿敛,闭嘴!”陆临咳嗽不止,掌心死死捏着把手,惭愧得都不敢看江宁珂的神情。 “郎君,咱们如今对上这些疯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闭嘴!” 陆临神色冷寒,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那双温润的眸中此时也浮起了一丝罕见的厉色:“阿敛,记住你的身份。” 阿敛怔了怔,最终只能白着脸垂下头去,心中却突然有些怨怪起了江宁珂。 若不是因为她乱发善心,郎君又怎会如此狼狈,还要受此困境! "快把孩子给我!" 这边,钱富贵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前直直地冲了过来。 江宁珂顿时气结,心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气闷,气咻咻地将孩子往顾砚怀里一塞,便撸了袖子亲自上前,一脚将钱富贵给踹翻在地。 紧接着她又逼上前狠狠扇了他十几个大耳刮子。 饶是这样还不解恨,她抬手拎起钱富贵,就如拎死狗一般,一把将他拎到钱嫂子的尸体前,逼着他同她磕头忏悔。 “十月怀胎,她心心念念着,拼死也要护着的孩子,你竟敢为着这般莫须有的缘由要杀他,你才是畜生!没良心的东西!” “给我好好跪着!” 马婆子目眦欲裂,张牙舞爪地哑着嗓子辱骂江宁珂,却被许期一抔黄土塞满了嘴,最终呜呜咽咽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宁珂看着钱嫂子死不瞑目的尸首,低声叹道:“你放心,这孩子我带走了,定会将他好好养大,让他读书识字,明白道理,绝不会同那些无知之人一般愚昧。”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钱嫂子那双无法瞑目的眼却突然奇迹般地,阖了起来。 两行血泪缓缓流下,她似是终于放下了心,要去投胎转世了一般。 待吩咐的人将钱嫂子的尸首埋了,江宁珂才转身看向顾砚。 “咱们走罢,若是她们胆敢阻拦,不必留情。” 顾砚轻轻点了点头,却浑身僵硬地捧着那小小的一团孩子,想放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整个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许期连忙在一旁伸手道:“主上,交给奴婢罢,奴婢以前……曾生养过孩子,知晓该如何安抚。” 说出这话时,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始终防卫在侧的徐牧,口唇阵阵发干。 他如今知晓了她不堪的过去,也该对她避之不及了罢…… 徐牧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只那只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许期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将孩子抱在怀中哄着,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罢了,她不过是做了场美好的绮梦,而如今,梦也该醒了! 第240章 强忍着心底翻涌而起的妒火 随着顾砚一声令下,黑云骑们持着弩弓保持着防御姿态,护着一群人退出了流民们的包围圈。 碍于那寒光闪闪的刀箭的震慑,加之见江宁珂他们真的要带着孩子走,难民们倒也失了拼命的念头。 毕竟这灾星只要不在这里待着,便也克不着他们。 这群人既然想要,那便拿去就是,迟早克不死他们! 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外头状况不明,一群人索性登上山顶去俯瞰周遭。 短短一夜,衡州城便从灯红酒绿的不夜城,变成了一座只剩残垣断壁的死城。 雨势渐渐停歇,可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江宁珂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如今再被山顶料峭的寒风一吹,便觉得四肢发冷,彻骨的寒。 她抱着双臂拢了拢自己,怔怔地看着山脚下涌动的水流,心头的迷茫越来越盛。 这个世界,为何会变成这样? 愚昧,无知,荒唐! 易子而食,杀妻弑子…… 似乎所有突破她认知的事都在不断发生,就如同这残破的世界一般,一步一步地让自己走向消亡。 难道老天是因着他们家上辈子过得太过舒坦,这才特意把他们扔到这个世界来感受一下疾苦的吗? 她敛下眸子,静静地看着山脚下哀嚎着在土堆里扒着亲人尸首的人们,蓦然不语。 待到江宁珂平静了些许,顾砚才出声提议道:“莫要站在此处吹风,他们在那边寻了个山洞,先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江宁珂回眸看向他,嘴角微微一扯:“阿砚,你之前躲着我,可是生我的气?” 一开口,江宁珂才发觉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 顾砚神色僵了僵,摇头道:“不是。” 江宁珂却缓缓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阿砚,你不曾发觉,每次我出行时,皆能遇到这般的天灾人祸么?” “也许……他们所说的灾星,不无道理,只是说错了人罢了。” 江宁珂极力绷紧了神色,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可唇角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了一抹苦涩。 “阿砚,你走,回天玑谷去,莫要跟着我。” 顾砚瞳孔微缩,看着女子眼角挂着的一点潮湿,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越攥越紧,至死方休。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何曾这般想过……阿珂,我……你知道我中了毒……” 他闭了闭眼,虽是艰难无比,却也将话说了个清楚明白:“两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它可以是我一生中都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江宁珂据理力争。 “……你不需要这样的回忆,这对你太过太残忍。” 他垂眸,漆黑的眼睫垂落,淡淡盖住眼眸,语气轻得似要随风飘走:“你当无忧无虑过一生。” “我不觉得。” “我需要极了!我就乐意这么残忍!” 江宁珂气得抹了把脸,却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水痕。 许是今夜的雨下得太大了。 她胡乱地抹着脸,却觉得那雨甚是过分,只一个劲地往她一个人脸上浇,让她如何用力也抹不干净。 “顾砚,既然你想得如此明明白白,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扔下一句话,她便匆匆往营地走去,再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顾砚面色苍白,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最终又氤氲上了一抹殷红。 他晃了晃身子,想抬步去追,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温润又干哑的嗓音。 “安郡王。” 顾砚身形一顿,回头看去。 陆临从林中缓缓现出身形,唇角始终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到顾砚跟前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阿敛便躬身退了下去。 “何事?” 顾砚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冷漠孤高的模样。 “陆家手中有粮铺一百二十六处,钱庄八十八号,布庄七十六,胭脂水粉铺子四十五,另有酒楼三十八,茶铺二十三。” “所以呢?”顾砚眼帘半垂着,内里似是隐藏着巨大的风暴。 “陆某可以护着宁珂。” “……宁珂?你也配唤她的名字?” 顾砚轻哂一声,强压着心底翻滚而起的妒火,嗤笑道:“那方才你又在做什么,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她早就已被压在横梁下头。” 陆临心中一颤,想到方才的场景,心中犹如被一把刀子狠狠搅动一般,苦涩道:“此次是陆某准备不周,才会有此意外。” “日后除非陆某身死,否则定不会……” “不必。我自己的娘子,我自当好好守护,与外人何干?” 顾砚抬眸直视向他,一字一句地道:“陆掌柜不是急着去邕州么?不若趁早先动身罢,陆家家资丰厚,难道连一艘船也分不出来?” 陆临抿着唇,手愈攥愈紧,突然讥讽地弯了弯唇:“安郡王,亦或是我当称你一声定北王世子?” 顾砚神色未动。 “若是你的身份见了光,这天地间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处?难道你想拉着宁珂陪着你赴死么?” “陆家虽只是一届商贾,却亦能给她最大的庇护。” 顾砚终于拿正眼瞧了一眼陆临,他的眼中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嗓音冰冷似来自地狱的魔鬼:“可你所愿,却并非她所愿。” 他突然右手一扬,一柄寒光迅速擦过陆临的颈侧,直直遁入身后的林中。 寒风凛凛,被扬起的发丝皆被无情地削落在地。 林中蓦地响起一声惨叫,赫然是偷摸着跟上来想伺机杀死婴儿的马婆子。 顾砚深邃的黑眸微挑,玩味地看着陆临,似笑非笑道:“你护不住她。” 一句话,叫陆临如坠冰窟。 他再也维持不住如玉公子的模样,身形微微颤动着,眼尾也被刺激得染上了一抹殷红。 看着顾砚离去的背影,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我一定能。” 第241章 阴阳怪气的顾某人 江宁珂绷着脸一路跑回山洞之时,许期正抱着孩子在里头喂奶。 小婴儿如今已经缓过气来,小嘴一嘬一嘬地吮吸着,皱巴巴的小脸上透着满足,看起来讨喜得紧。 别误会,喂奶的是一头被捆得四仰八叉的母狼。 也不知是谁办的好事儿,这头狼几乎要被捆成了一颗粽子,连嘴都被牢牢束缚了起来,利爪也被反扣着,只剩下哺乳口暴露在外,正好方便了孩子趴着一顿猛吃。 而挤在他身侧的,是一左一右的两只小狼。 三张小嘴吭吭哧哧地扒在上头一顿猛吸,生怕自己不够卖力,让到嘴的粮食被别人抢走似的。 江宁珂看着母狼那几乎要将白眼翻上天的无语模样,不由喷笑出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谁捉来的?可真是……及时!” 可真是太损了! 许期垂眼看着孩子,满脸的爱怜之色:“这匹母狼许是在地动中受了伤,恰好被徐副将捉了去,便绑来送给这孩子吃奶。” “他倒是细心,日后应当会是个好父亲!” 江宁珂赞了两句,没有注意到许期面上一闪而逝的伤怀,径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经过方才对四周地形的勘察,江宁珂觉得继续留在山上始终不妥。 这次地震来势汹汹,估摸着得有个八级左右,接下来的几日里很有可能还会再次出现余震。 而若是再来一次山崩,只怕这个山洞便要成了他们这批人的埋骨之地。 还不如直接坐船南下来得安全。 山脚下的路已被洪水淹没,陆路是走不成了,相较之下,倒是行船便捷许多。 江宁珂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心中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若是再下几场雨,只怕上游的河段承受不住,一场水患在所难免。 出去宣布了要连夜赶回船上的消息后,她直接无视了眼巴巴等在洞口的顾砚,径直走到陆临身前,笑道: “陆临,这几日多亏了你的收留与照顾,今日的冲突皆因我而起,反倒是连累了你,我应当面同你说声抱歉才是。” 陆临目光微动,神色松了几分,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熟悉的笑意:“宁珂多虑了,陆某素来护短,出了这种事,自然会站在朋友这边,更何况,此事你本就做得对。” “朋友?” 江宁珂愣了一瞬,也冲他微微笑了起来,随即点头道:“对,我们是朋友。” 身后蓦地传来了一声冷哼。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恰能让这看起来相谈甚欢的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可这二人却似乎十分有默契,都装作没听见一般,连个停顿都没有。 江宁珂唇角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弧度:“这场雨耽误了我们好几日的功夫,你如今可还要去邕州的商铺视察?若是不去,我便先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走。” 她态度十分友善体贴,似乎并未将那些庄户的失当之处放在心上,也不曾怪罪他在危机来临时没有第一时间去营救她。 陆临本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怎么,他看着她这般温和的模样,却觉得呼吸愈来愈滞涩,黏稠又沉重地压在肺腑,刺得一阵生疼。 她若是在意他,应当同对定北王世子的态度那般,板着脸同他置气才是。 可她不仅没有对他产生丝毫不满,反而还对他客客气气,可见是真的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她的真实与小性子,已然完全被那人所占据。 陆临微微吸了一口气,神色僵硬了一瞬,还是厚颜笑道:“在下还是需要南下一趟,可否再叨扰宁珂几日?” 身后传来的嗤笑声更大了一些。 这次倒是刺耳得紧。 陆临用力捏紧把手,面上的笑意分毫未变:“若是宁珂不便,我便自己再想想办法。” 江宁珂莞尔一笑,伸手击了一下他的肩,嗔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就不必如此客气,直接随我上船便是,我看谁敢拦你?” “有宁珂为我做主,那我便彻底放心了。” 陆临亦露出了一个温润的笑容,抬头同她四目相对,满脸信赖与柔和。 顾砚面色一变,下颌线瞬间绷得死紧,身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架势再也维系不住。 “阿珂,你不是急着去寻药么,带上他难免误事……” “其实寻药之事也不急,反正急也急不来,慢慢寻便是。” 江宁珂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重新转眸看向陆临,诚恳道:“而且此次若不是有陆临在,只怕我们早就在荒郊野岭淋雨遭罪了,这事儿我还是得好好谢谢你。” “对了,先前不曾问过,你那边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定两肋插刀,绝无二话。” 陆临轻轻一笑,眼底的神色格外柔和,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将事情同江宁珂说了一遍,眼中的信任毫不作伪。 二人很快旁若无人地谈论起了解决办法。 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常你说出个上半句,我便能迅速接出下半句,仿佛已经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默契十足。 顾砚沉闷地跟在他们身后,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语不发。 细看之下,男子的神色已经从一开始的僵硬,到逐渐森寒,那双眼眸也越发深不见底,如一汪深潭,暗流涌动。 …… 快要行到昨日放船的地方时,江宁珂借着更衣(小解)的空档又偷偷溜出去将收在空间里的大船给放了出来。 待大船“duang”地一下重新出现在面前时,江宁珂还是忍不住在心内深深感叹了一番。 还得是有空间! 要不就瞅这船好看的样子,放在原地这几日,指不定就已经被人顺走了。 带着众人重新登船后,一行人才一路顺水却不太顺风地往韶州城行去。 才行了半日,似是不太乐意他们就这么轻易地离开衡州城似的,老天爷又不高兴了。 它一不高兴,便开始兴风作浪,随心所欲地就地作起妖来。 闪电是最先下达的警告。 不过瞬息之间,豆大的雨点也从半空中砸落下来,敲在木板上发出了密密匝匝的声响。 天空像是漏了个大洞般,将九天上的云海之水尽数倾泻,带着一股子吞天没地的气势,汹涌而下。 江宁珂趴在窗户玻璃上皱着眉往外看,心中愈发焦躁。 雨幕朦胧了视野,她只能看到落在甲板上溅起来的大片水花,与不断往前滚动的汹汹波涛。 江水似乎越来越浑浊,暴雨入水后更是瞬间便隐去了踪迹,只余下一层层不断卷起的浪潮。 江宁珂的手指愈加发紧,突然猛地站起身看向底下的汹涌的浊水。 不是? 人倒霉还真有塞牙的时候? 第242章 泥石流 她快速冲出船舱,跪伏在甲板上往下捞了一捧水浪拢在掌心。 泥浆从指缝缓缓往下滴落。 身后的大山似乎发出了一阵阴冷又恐怖的咀嚼声响,她回头看去时,便见已经形成小规模的山洪裹着石头和泥沙势不可挡地朝着山脚冲来。 那水逐渐由清澈变得浑浊,最后只余下翻涌的泥沙,和入他们脚底下的洪流。 “娘子,你看那边!” 比轰隆的水声更加刺耳的,是许期激动的尖叫声。 江宁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下来。 右侧的山上,有半个小山坡正缓缓、缓缓地往下移动着。 明明动作十分缓慢,却仿佛让人提前看见了无尽深渊。 夜风开始发冷,令人浑身颤抖。 “快,先穿上救生衣,把前头拦路的树都拨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划起来,快走!!!” 江宁珂面上还十分冷静地发着指令,心底其实已经疯狂地咆哮开了。 有的人看起来还活着,其实内里已经死了。 比如她。 在这无情的泥石流面前,她还有机会苟且偷生吗? 来不及多想,她反手就将抱着孩子的许期推入了船舱,帮她和孩子一起穿上用雨布缝制的救生衣,这才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去拿船桨来帮忙。 一群人手忙脚乱,却动作极快地套好了那身红得刺眼的衣服,竭力推动着大船往前行去。 咆哮的山洪卷挟着硕大的巨石朝山脚下冲来,江宁珂回眸望去,还能清晰地看清在岸上夺命狂奔的难民们因绝望而大张的嘴。 “山洪,山洪来了!快逃命啊!” 也许是一炷香后,也许只过了一瞬,那些鲜活的人脸便彻底埋藏在了巨石泥沙之下,尘封万年。 大船被波浪推出去好远好远,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洪水冲出,原本在山上的难民们也如下饺子一般,被山洪卷着往下奔涌而出。 水里满是沉沉浮浮的尸体,也有许多还在挣扎着求活路的人。 有人看见了他们这艘大船,远远地便发出惊天的哀嚎,渴求他们能对自己施以援手,救上一救。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石块落入水中,水浪愈发滔天,大船也在风浪中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都小心着些!” 不知撞到了什么,大船猛地往一侧倾斜了近四十五度,好几个将士没稳住身形,一个错手便被甩出了甲板,连叫嚷都来不及,便落入了浑浊的泥沙中。 “小心!” 江宁珂死死抓着桅杆,才艰难地稳住了身形,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泥沙所淹没。 饶是她急得眼眶发红,也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抓紧,快抓紧船舷,莫要再掉下去了!” 她呼喊得声嘶力竭,原本清润的嗓音在无情肆虐的夜里也变得嘶哑,干裂。 突然,一道白色的长影从斜下里被“唰”地一下甩入水中,直接瞄准在水中沉浮的红色身影,只两下就将人给卷了起来,重重扔在了甲板上。 她浑浑噩噩地回眸看去,见是顾砚正沉着脸用船上的安全绳在甲板边救人。 他功夫极好,几乎每次都能精准地将人给捞回来,让江宁珂不禁喜极而泣。 原本被所有人一直嫌弃的红色救生衣在此时也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 在一片荒芜混乱中,将士们甚至无需太费力,便可轻而易举地在水中寻到队友的身影。 顾砚的速度极快,只简单地挥绳,收绳,那绳子便如有生命一般,卷着一个又一个将士上了甲板。 好在顾砚与江霁在先前两月一直都在集中训练水师,将士们的水性颇佳,只除了两个在水中磕破了脑袋,旁的倒也无甚大碍。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求你们了!” 水中的哀求声越来越大。 难民们眼见他们有法子救人,就拼了命地往大船上扒拉,伸着手恳求他们搭救一把。 江宁珂点头允了。 在这般可怖的自然灾害面前,她无法做到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那不是冷静,是冷血。 即便亲眼见到过这世间的许多不公与腌臜,她也始终愿意保持着一颗热忱的心,渴盼着世界的安宁。 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甲板上逐渐挤满了人。 看着还有许多在洪水中挣扎的难民们,江宁珂的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忍。 大船已经因满载而快要失去平衡了,若是再往上塞人,只怕最后谁也别想逃过这场灾难。 “走罢。” 她偏过头去,不敢再看还在水中挣扎沉浮着的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庞。 终究是不忍,她还是朝着他们放声道:“抓住周遭的树干枝丫,许是还有活命的机会!别放弃!” 可就在此时,先前那缓缓滑落的半个小山坡终于“轰隆”一声没入了洪水中。 激荡的水浪瞬间将大船给推得险些翻了身。 若非此时船上人多,承重够稳,只怕他们也要一同在水中挣扎求生了。 江宁珂才松了一口气,身后的舱门便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随之传出的是阿敛惊惧难抑的声音。 “郎君!” 众人回眸看去,却见那钱富贵不知何时摸上了船,一把将陆临狠狠推了下去。 江宁珂反应过来时,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水面便只剩下一片水花,还有一柄木制轮椅在不住地打着旋儿。 “嘿嘿嘿哈哈哈!你们杀了我娘,还强行留下那个孽畜来咒我,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去见阎王!” 钱富贵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他满船乱窜,见人就想推,眼底恨意狰狞,整个人似疯魔了一般,披头散发,口中桀桀怪笑个不止。 第243章 顾砚,你这个傻子!!! 原来钱富贵趁乱摸上船后,原本是想抢过孩子将他就地溺死的,可不想却恰好遇上了过来取救生衣的陆临与阿敛。 许期惊慌之下,连忙带着孩子急急躲到陆临身后,寻求他们的庇护。 陆临也开口让阿敛前去帮忙。 没想到就在二人缠斗之时,船舱蓦地狠狠一震,陆临一时反应不及,便被失控的轮椅带着往外飞速冲了出去。 这一下太急,太快。 快得众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陆临便已经迅速消失在了翻滚的洪流里。 阿敛气得一刀削了钱富贵的半颗脑袋。 可也已经于事无补。 暴雨模糊了视线,他提着刀踉跄上了甲板,几次和人撞在一起,也只跌跌撞撞地从泥水中爬起来,继续扑向船舷。 十米外的巨浪中似乎翻滚着一个泛着红色的人影。 他想翻身下船,却被周围的七手八脚按住了身形。 “冷静……等等……会救……” 似乎有什么人在他耳侧呼喊着什么。 他听不清,看不清,只不停地挣扎着,怒吼着,视线死死地盯着那抹红色,生怕它在下一瞬消失无踪。 江宁珂不过是怔愣了一秒,便瞬间冲到船尾探头去看。 水势比先前急了几倍不止,只一错眼的功夫,陆临便已经被冲到了十几米开外。 好在他身上还穿着救生衣,目标明显,易于找寻。 她回头看向顾砚,眉目间满是焦急之色,催促道:“阿砚,他在那里,快!” 顾砚默了默,却还是将绳子狠狠抛了出去。 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随着绳子飞向半空。 水流湍急,倘若这次没套到陆临,下次只怕会更加困难。 江宁珂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陆临的身影。 绳索高高地从半空中抛了下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在水中不断沉浮着的男子身上。 上头扣好的圈将男子整个人都套在了里面,只待奋力一拉,便可将人给救上来。 江宁珂眼角立刻露出一抹喜色,激动回头道:“抓到了!” 没想到同一时刻,她感觉脚腕一紧,船舷下也传来了几道激动的声音:“抓到了,快把她弄下来!” “将他们赶下来,我只想活命!我要活命!我要上船!” “对,我想活着!凭什么他们有船不给我们坐!将他们扯下来,让我们上去!” 混乱的几道声音响在耳际,江宁珂便觉得腿上一麻,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往下狠狠坠去。 糟糕!大意了! 她睁大双眸看向雨幕,雨势如刀,整片天地间却只余下茫茫一片,将她的视线尽数模糊。 几张狰狞丑恶的嘴脸出现在她眼前,见她成功落水,那些脸上皆闪烁着贪婪,算计与欣喜。 “下来了一个,让我上去!” “我上去,是我先动的手!” 呼啸的风中,头顶上方亦传来了慌乱的呼喊声。 “娘子!” “夫人!” “阿珂!!!” “哗——” 身体没入冰凉的水中。 一切声响都消失在耳畔。 如同一曲无声戏剧落幕,显得违和又荒唐。 她努力睁着眼,在翻滚的水流中辨别着方向,耳边听不到轰隆的雷雨之声,听不到旁人焦急唤她的声音,更加听不到来自心底的绝望无助之声。 她真的会死? 这次再也躲不过去了……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左冲右撞,湿滑的手掌努力又徒劳地抓了一圈,却什么也抓不到,只能任凭水流将她越推越远。 唯一运气不错的是,水中的尸体数量甚广,为她做了不少的缓冲。 至少那些尖锐的巨石、尖刺等危险之物,她还不曾被碰到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已经有好几息的功夫,理智与听力终于回笼。 周遭皆是连暴雨之声都无法掩盖住的痛苦哀鸣,是无数双冰冷的手拍打水面的死前悲叫。 “救救我……” “咕噜……救、我……” “我有钱,有钱……” 江宁珂狠狠抹了把脸。 她似乎看见遥远的大船上,一抹红意突兀地跃入水中,往她的方向急速涌来。 是错觉吗? 空中闪电交错,混乱的视线剪影中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 手边似乎撞到了什么,一股剧痛涌了上来,让她瞬间皱紧眉头,咬牙切齿。 她连忙左右看了一圈,因着浑身上下都是湿滑的泥沙,她费了吃奶的劲才奋力抱上了那截撞伤她的粗糙树干。 这次再往回看去,视线清晰了一些,水中确实起起伏伏着一个红色身影,正奋力朝她的方向游来。 而他身后是喷薄而出的汹涌泥龙,似乎只需一个大浪,便能彻底将那点红色尽数吞没。 即使只是小小的一点点,她也在瞬间看清了那人是谁。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心中满是酸涩无奈,涌上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的最终,却都只凝为了一句话:“顾砚,你这个傻子!!!” “你这个疯子!” 回答她的是令人绝望的一片浑浊水浆。 身体随着水波被越冲越远,江宁珂只能紧紧抱着枯木,愈发焦急地大声呼喊:“顾砚,抓住周边的东西!” 远山发出了一道“咯吱咯吱”断裂崩塌的声响,比先前更加巨大的水流在山谷中猛然回荡冲出,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般,掀起一阵阵大浪。 江宁珂被这股浪潮直接拍到了山岩上,又狠狠落到水里,口中呼喊出的顾砚的名字也已然尽数被巨大的轰鸣声盖住。 电闪雷鸣,雨如瓢泼。 她被摔打得眼冒金星,狠狠呛了一口泥浆,大腿也似乎受了伤,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 在坠入无边黑暗的深渊之际,所有的画面支离破碎,她的瞳孔中留下的最后一片阴影,也是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 是张牙舞爪,来势汹汹扑面而来的涛涛山洪。 第244章 求你……醒过来 江宁珂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先是刺眼的光,晨曦照在她的身上,温起了一身暖意,一片安宁祥和。 磅礴的大雨不知何时停歇了,狂风亦消散,徒留轻轻拂动的微风还在抚摸着受伤的生灵。 她甚至还听到了林间鸟雀叽叽喳喳的啾鸣声。 回忆起昨夜经历的一切,她忍不住扯了扯干裂的唇。 遭此大难,她竟然还未死。 真是让人惊讶! 她在湿漉泥泞的地上静静躺了几息的功夫,察觉到四肢都还能动,才缓缓坐起身,转动着头颅,缓慢又惶恐地在四周搜寻着什么。 离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穿着红色救生服的人。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记忆似乎回转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是他。 是他不顾一切地朝她扑来,为她抵挡住了所有危险与痛苦。 可他此刻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声息。 肺部连着胸腔那一片儿陡然涌起了一阵阵撕裂的痛楚,江宁珂连滚带爬地挪着僵冷的身体朝男子扑了过去。 顾砚的手好凉,本就白皙透明的皮肤,此时却透着渗人的颜色。 她的手指哆嗦了两下,还是缓缓伸去探了探他的颈侧。 不知是不是冻了太久的缘故,她只觉得指尖处一片冰凉,所传回来的,亦只有一派寂静无波。 那一瞬间。 风过林梢,雪落枝头,冰封万里,天地间骤然失色,万物俱寂凝结为霜。 她急急喘了几口气,喉中发出了野兽般喑哑的呜咽声,似是想说什么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眶氤红成一片,她跨跪在男人身前,借着身体的重力来拼命地为他做着心脏复苏。 呜呜的风声灌入耳中,吹起冰冷的发梢,空气中只余下手掌按压胸口的急促的动作声。 醒来! 醒过来! 快醒过来! 一次又一次的渡气,一次又一次的按压,江宁珂似是不知疲倦一般,麻木地不断重复着这些步骤,一刻也不敢停歇。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逝,男子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胳膊酸了,她不敢停。 眼睛看不清了,她也不敢哭。 可随着呼吸一点点地沉重下去,胳膊能使出的力道也缓缓僵硬了起来,连按压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迟钝。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 她哭了。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然后无尽蔓延。 “顾砚,顾砚,你醒醒!” “求你……你醒过来!” 她不敢承认,她害怕极了。 怕自己的无能为力,怕自己救不了他,怕就这般失去他。 哭了两句,她又咬着唇憋住泪意,继续为他按压着心肺,不敢再有丝毫的停顿,只不断地强迫自己按下去,按下去,她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他。 也许是上苍听到了她内心疯狂的祈求,终于,在又一次按压之后,她突然感受到了身下躯体的微微颤动。 在模糊的视线中,一只不知被哪里的风吹来的蝴蝶轻盈地点在顾砚的眉心,而后展翅高飞。 紧随其后的,顾砚纤长的眼睫也抖了抖,如同做梦一般。 江宁珂手中动作一顿,来不及说些什么,她果断将他的上半身勒扶起来,两手成拳抵在他上腹部,开始狠狠往上发力。 撞击一次,两次…… “咳。” 顾砚猛地从喉间吐出了一团铁锈色的水,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他虚弱地伸手在江宁珂的手腕处拍了拍,示意她停下。 察觉到这轻微的触感,江宁珂僵立半晌,才快速地绕回到他面前,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顾砚,你怎么样?” 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顾砚缓缓睁开眼来。 江宁珂怔怔地看着那双如墨的眼眸中清晰地印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掩唇而泣。 天空海阔,苍莽无涯。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 里面的倒影那般清晰,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眼泪与泥浆混为一处的脏污模样。 想笑。 却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的身子突然卸了力,狠狠跌坐在一旁,两眼发直地望着他。 “你要吓死我了啊。” 轻轻的一句呢喃,却道尽了这半个小时以来的无尽心酸。 她微微仰起头,用手艰难地覆住了眼,唇角看似在笑,掌心却逐渐濡湿。 她在哭。 顾砚瞳孔微缩,心头满是懊恼,却只能躺在一旁温言哄劝着:“莫哭,我……我无事。” 江宁珂吸了吸鼻子,缓和了一番心中激烈的情绪,又立刻爬了过去,开始检查他身体上的伤。 “你可别说话了,身上全是伤,还觉得自己没事呢!谁让你跳下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你方才……差点死了!” 他身上的伤口着实不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连眉宇之间都有一块青色,只差一些便要伤到眼睛。 其中,最严重的是小腿处的一个创口。 那里被刺入得极深,连衣裳上的碎布都一起陷入了皮肉里。 江宁珂紧紧咬着牙,哪怕他不出声,她也知道他一定很疼。 这是为她挡的。 她被山洪拍落至水中时,大腿不幸撞到了一个漂浮在水中的木箱子,顿时疼得眼前一黑。 而前方正有一根尖锐的竹竿竖对着她的腹部,待她发现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是顾砚,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从后面将她扯开,而他自己却没能避过,小腿生生撞了上去,救生衣也应声而裂。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分明在上次跌落悬崖之时,他便已经将水性练得极好了。 顾砚轻轻捉住那双不断扒着他衣物的手,认真看着江宁珂的眼,好看的眉目一片柔和:“绳索断了,换一根已是来不及救你。” 所以,他情急之下只能跳下洪水,只盼能与她共同面对,要活一起活,便是死,也死在一处了。 江宁珂抿了唇,轻轻吸了吸鼻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却是谁也没听清楚。 “多谢你。” 她挣扎半晌,还是喃喃出声。 谢他相救,谢他醒来,谢他对她的,救赎。 顾砚只当她又在闹脾气,犹自哄劝着她站起身看看身上的伤。 他始终记挂着她先前撞击到了山壁,担忧她一时情急不曾关注过自己,反倒误了事。 第245章 她馋他的身子 “我没事。” 江宁珂直接站起身观察了一番四周,此处还有不少淤泥沉积,他们身上也湿漉漉的,不是疗伤的好地方。 她决定先带着顾砚去寻一个干燥些的地方再说。 精神一经松懈,她便蓦地往前踉跄了一步,直到大腿上的痛意传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确实受了点伤。 左右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的活人了,她便直接卷起了裤子,露出了修长的大腿,想看看具体受伤的情况。 只见白皙匀称的大腿上团了一片淤黑,中间还有几道被摩擦出来的血痕,强烈的视觉对比,看起来又惨又极具诱惑力。 顾砚没料到她会这么大胆,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头撇了开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根也泛起了一抹红意。 “快放下,成何体统!” 江宁珂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古董,假正经……” 想起先前二人在温泉池中的孟浪行径,她突然也有些不太自在起来,连忙将裤腿卷下去,试图遮掩住那惑人的莹白。 一只微凉的大掌突兀地攥住了她的脚腕。 江宁珂愕然地低头,发现顾砚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腿,眉头紧蹙,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伤得这么严重,还说自己无事,快扶我起来凑近瞧瞧。” 如果他的大掌没有轻轻摩挲她脚腕的话,江宁珂兴许就信了他的鬼话。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利索且无情地将裤腿放了下去。 尝试着动了动腿,发现骨骼没有断裂的情况,她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皮外伤而已,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可还能走?” 她蹲下身,将顾砚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头,半搂半抱地将他给搀扶了起来。 顾砚顺势将头靠在她的颈窝里,压低嗓音道:“也还行,若是阿珂能扶我一把便是极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处,他将声线放得喑哑,还带着一丝难得的脆弱,如同惑人的海妖,竭尽全力干扰她的思绪。 江宁珂没骨气地软了膝盖,险些被地上的碎石块给绊上一跤。 她禁不住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气得面色发红:“给我站好,你还要不要命了!” 顾砚耸了耸肩,偏头冲她一笑,晨曦下的笑颜分外明朗,明暗交织的光斑下,那原本冷硬的线条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自然要,留着这条命,我才能守护你。” 江宁珂怔了怔,心里某处蓦地被触动了一下,只觉得他这次醒来,似乎真的变了不少。 二人互相搀扶着对方,慢慢地挪走在满是泥泞与尸体的森林中。 江宁珂突然想起了什么,终于后知后觉地问道:“我掉下来的时候没看清,陆临被救上去了么?” 顾砚抿了唇,兴致不高地道:“不知,那绳索断了,我急着下来救你,只看到他那仆从似乎也跃下水去救他了,想来应是无事。” 江宁珂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皱眉担忧了起来。 陆临双腿不能动,若是阿敛没有及时救他起来,只怕靠他自己,根本无法从那洪流中脱困。 “你担心他?” 顾砚凉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夫君还没死,你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担忧起旁的男子了?” 江宁珂无语道:“他助我良多,我自是将他当成知己好友,关心一下生死怎么了?” “况且……”她眼神上下扫动了顾砚一番,似笑非笑道:“什么夫君?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某人根本就是打算和我就此了断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也不是?” 察觉到靠在肩侧的手臂僵了僵,江宁珂自嘲地扯了扯唇,不再说话。 顾砚难得地感到口唇发干。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早就已经后悔万分了。 阿珂会原谅他么…… 一路无话,在接近半山腰的地方,江宁珂寻到了一个不算太深的山洞,却正好能让他们在此暂时落脚。 在顾砚的强烈坚持下,江宁珂先给自己换了一套干爽的衣物,这才过来拾掇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顾砚。 他腿脚受了伤,磨磨蹭蹭好半晌,却连一件衣服都脱不利索,江宁珂同情他的同时,索性自告奋勇上手帮他。 反正一会包扎上药也得看光。 不如闭闭眼,一起干完拉倒。 这般想着,她的手指便毫不迟疑地伸了出去,可却在触到男子衣襟的时候,还是犹犹豫豫地顿在了原地。 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太麻烦?你先去歇会儿罢,我自己慢慢脱,总能脱下来的。” 顾砚似乎也不太自在,一个劲地拿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似乎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苗头,他就会马上后退一般。 江宁珂定了定神,干脆利落地解开了他衣襟上的绳索,露出里面大片光裸的肌理。 虽然面皮底下已经滚烫烧成一片,可她表面上还是作出了一派淡然出尘的模样。 仿佛眼前看到的一切皆是寻常不过的空气。 山洞内的火堆已经生了起来,暖色调的火光恰好遮掩住了女子耳根艳丽的赧色。 ——她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可那轻颤的眼睫却实实在在地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顾砚的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垂着眼睫旁若无人地欣赏着她眼底难得显露在外的痴迷,心中十分受用。 她喜欢他的身子,他一直都知道。 先前他们一起泡汤泉池时,她看似左顾右盼不好意思看他,其实眼睛时不时就要瞄一眼他的腰腹处。 待看清上头的肌肉线条时,她便会像一只偷腥的猫儿般,眸光瞬间灿烂如星海。 手指微微动了动,男子的衣裳便慢慢滑落至腰侧,江宁珂的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 第246章 痛的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这人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了。 宽肩窄腰,腹肌的线条优美,连那些陈年的伤疤与青紫的淤痕,都意外地为他增添了蓬勃的野性。 视线缓缓下移,她突然惊叫一声,连忙闭着眼往后退开了两步。 一张莹白小脸涨得通红,终于在这个关口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你腿受了伤,用手如何脱不了衣服?” 顾砚轻咳一声,苍白的面上泛出淡淡的红晕,一双凤眼波光流转,似是在憋着笑意:“我看阿珂的目光这般热切,以为你是想亲自为我脱衣,这才……” 江宁珂的耳根子更加爆红了,连忙急赤白脸地转身道:“我看你是把眼睛也淹坏了!” “还想活着的话,自己老实换好衣服,我去外面等你。” 话罢,不等顾砚做出反应,她便一溜烟往洞外跑了出去。 片刻后,待听得里面传出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动静后,她才深深吸了口气,不断用手扇着风,企图让面颊快速降温。 这贼子,花招忒多! 她若不防着些,只怕他今日就要在此毒发身亡了。 “进来罢。” 很快地,顾砚的声音便从洞内传了出来,见她没有动静,他又开了口,似乎带着些许服软讨饶的意味:“阿珂,我的腿好疼。” 江宁珂嘶了一声,瞬间又被拿捏住了命运的后颈,垂头丧气地走了进去,认命地卷起他的裤腿开始为他查看伤口。 “啧,怎么伤得这么深!” 她皱着眉,先用纱布沾上酒精,轻手轻脚地在他伤口的周围擦上一圈,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咬唇道:“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伤口周边的血痂已经凝固了,连带着那镶在皮肉中的碎布也被凝结在了一起,若是清理起来,只怕免不了一场磨人的疼痛。 顾砚定定看着她的眉目,眸底皆是一片柔色:“放心,尽管动手便是,不疼。” 江宁珂挑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方才喊痛的人又是谁?没事,若是痛就叫出来,我又不嘲笑你。” 话音落下,她就用镊子夹了一块残布,慢慢地往外揭,伤口周围结的血痂被她全部扒了开去,鲜血又再次流了出来。 她边揭边拿眼观察着顾砚的神色,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这人还一脸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真的感受不到痛一般。 真是变态。 她心虚了一瞬,连忙收敛心神,不再试探,手中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很快便将他伤口处所有的碎布都弄了出来。 再次用酒精消毒了一圈,这次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瞬间收缩绷紧。 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又如何,还是肉体凡胎,自然也是会痛的。 她抿了唇,压制住心头的不忍,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动作极快地又往上撒了一层药粉。 顾砚还是一声不吭,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她不敢再抬头看,快速为他包扎好伤口后,又转战后背。 方才看得不够仔细,如今要上药了,江宁珂才发现顾砚身上几乎是没有一块好肉,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大片大片的淤青,有的只是轻轻的擦伤,有严重的却是直接裂开了几道口子。 她垂眸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心头却难免波动。 他不吭不叫,不退不避,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原有的频率,江宁珂想,若是她现在抬头去看他,只怕他还会扯起一抹笑来。 可她知道,他是刻意调侃她,刻意激怒她,好叫她不担心,不害怕。 可她却实实在在地心疼了。 “好了。” 饶是心头纷乱无比,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停,江宁珂开口时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无比。 “你休息一会,我去周边看看地形,找一找出路。”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低头掩饰住微红的眼眶,想起身逃离这压抑的氛围。 手心却被轻轻扯了一下,顾砚皱着眉看向她,眸中似有不解,又有无奈:“痛的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江宁珂撇开头去,半晌才只道出一句:“你看错了。” 气氛难得有些沉寂。 半晌,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顾砚只沉沉吐出两个字:“哪儿也别去,坐下。” 江宁珂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就被拉着坐在了他身侧,连忙转头盯着他,防备道:“你想干嘛?” 顾砚抬手指了指她的腿,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你的伤口还未处理,想留疤么?” 她愣了愣,口中嘟囔道:“留疤就留疤,我才不怕。” 顾砚没理她,直接伸手撩开她的裤腿,神情郑重,认认真真地学着她方才的步骤为她上着药。 他动作很轻,很柔,仿佛生怕弄疼她一般。 山洞内的火光摇曳,江宁珂怔怔地看着他颤动的眼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唇上传来了一抹微凉的碰触。 这个吻一触即分,不带一丝一毫的欲念,仅仅是因为他想靠近她。 “阿珂,先前是我错了。”他与她鼻尖相触,再次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嗓音放得很低:“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可好?” 江宁珂抿了唇,突然垂眼道:“阿砚,我很难过。” “我一直在等,等你何时现身,等你何时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眼前……我猜测过,也许你是生了我的气,也许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没道理,他们都知道你来了,只有我不知道。” “我等了整整五日,一日比一日绝望,一日比一日难过。” “我想,也许你确实是不要我了。” 唇上突然压下的柔软触感封住了她未尽的自伤之语,江宁珂缓缓闭上眼,感受着面前的人轻轻缓缓地留连在她的唇瓣间的温度,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珂,我真的知错了。” 不久后,顾砚松开了她,与她以额相抵,脸上露出了一副身处深渊仰望明月的虔诚神情。 “你罚我、骂我、打我,我都认,只求你莫要如此难过,莫要再说这般诛心之语。” 他眉目中满是失措,只恨不得当场剖开心来给她看看,好叫她知道知道,他的心里,装的满满都是她。 第247章 我会彻底忘了你 江宁珂闭上眼整理了一番思绪,没有答话。 她无法忍受旁人自作主张地为她作出任何决定,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爱人,哪怕他的初衷是所谓的“为了她好”。 她知道顾砚在想什么,可那又如何? 万般理由都不重要。 她想要的是能同甘,亦能共苦的知心人,他们可以吵闹,可以拌嘴,可他们却始终能够互相理解,彼此扶持。 而不是其中一人的一味付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用一些痛苦的牺牲退让来给予所谓“成全”的自我感动。 可她想得再清楚、再明白,也抵不过他始终捧在手心里准备献给她的那颗赤诚的心。 这世间,再无第二个顾砚。 她于年少时拥有过最好的他,见识过最纯粹的情,心中又怎能再容得下旁人? 半晌后,她才睁开明澈的杏眸,神情冷淡地道:“我才不想原谅你,我当如你先前所愿那般,寻一知心男子,互许白头。” “而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我的记忆中的一颗流沙,被时光带走,被遗忘,最终随风消逝。” “顾砚,我会彻底忘了你。” 顾砚浑身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他紧紧抿着唇,那双在平日里深邃无波的眸中,此时亦充斥着慌乱,甚至还有一抹隐匿得极深的恐惧。 “你休想。” 他从齿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粗粝的沙砾在地上碾磨翻滚过,语速却异常急切:“我不允!” 手腕一紧。 江宁珂垂眸看去,却见那双竹节般有力的大掌倏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捏得那样紧,让她纤细的腕骨隐隐有些发疼。 见她不语,顾砚似乎更加狂躁。 他狠狠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露出一片猩红,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晶晶亮亮的。 “江宁珂,只要我不死,你便只能记得我一人。” “也不许,离开我。”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微微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的黑发散乱垂落,叫人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唇角传来的温软触感却让他浑身一僵。 江宁珂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气,才微微松了口。 别离的彷徨,等待的煎熬,失去时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 种种情愫如丝般在胸腔中疯狂缠绕,逐渐绞杀上她清明的灵台,侵入她愈发酸涩的眼眶,最终化为不受控制的雨雾,从她的脸颊缓缓淌落,带着又酸又涩的咸味。 男子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将她箍在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里。 他垂下头,迫切地与她交换着气息,似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到安心的力量。 世界倏而变得安谧,逼仄的空间内,只余下唇齿交缠的急促呼吸声。 吻炙热得像一团火焰,将二人清明的神思尽数燃烧殆尽。 江宁珂仰起头,手指微微颤了颤,逐渐揪紧他的衣襟。 半晌,她才艰难地推开他,面色泛着一抹酡红,竖着眉头怒骂道:“顾砚,你知道你有多过分吗?” “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好像比先前过的十几年都要漫长,若是你最后没出现,我,我定会誓死与你决裂!” 她的嗓音因着低吼而呈现出一种难耐的沙哑,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正在焦躁地发泄心头的怒火。 委屈又凶狠。 待听到耳边传来的低低的“对不起”后,江宁珂才将头埋在了他胸口,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腹,声音发颤。 “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阿砚,你活着就好。” 她的嗓音又恢复了些许冷静,却带着不知是宣泄还是激动的沙哑。 “阿砚,我曾向上苍祈求,只要你能活着,只要你能回来,我就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了。” “你瞧,上苍……允了。” 江宁珂的话没能说完。 她眼前黑了一瞬,小腹处渐渐传来了一阵阵的绞痛,连带着浑身的力气也似乎都在往外消散。 耳膜鼓噪,眼前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整个人就绵软无力地倒在了顾砚身上。 “阿珂?” 原本心魂震荡的男子顿时惊慌失措,连嗓音都变得满地惶恐,可她却再也没有余力回答上哪怕一个字。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日落踏着晚霞款款而来,映入斑驳的土墙。 江宁珂眨了眨眼,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大大的杏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她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坚硬的床板硌得她浑身酸痛,小腹处更是传来了隐隐的胀痛感,让她眼前再次一片昏花。 这是一处破旧的民屋,屋顶的檐瓦掉落了大片,暖黄的天幕直接印在屋子里,颇有一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飒爽感。 如果没有突然这一阵阵刮来的寒风,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她咬牙打量了一会四周,推测应是顾砚带着她寻到了此处,只是不知他此处做什么去了。 她硬撑着想要站起身出去寻一寻,下腹处却陡然传来了一阵难耐的痛楚,似是有一颗带着刺的小球在肚子里翻滚碾磨,痛得她立刻蜷起了身子,冷汗直流。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疼痛感,像是……她瞳孔微缩,连忙低头看向身下,顿时眼前一黑。 竟真的是月事来了。 这具身体的月事素来准时,也许是这几个月的日子太过惊险刺激,它一直不曾来过,她都险些给忘了。 没想到……竟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咕噜……咕噜噜……” 肚子又传来了一阵阵空荡的回声。 好饿,也好痛。 她蜷缩着身子,眼中直冒金星,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凄惨。 咬了咬牙,她还是挣扎着撑起了身子,想尽早换掉这一身脏污的衣裳。 正在这时候,顾砚捧着碗热粥走了进来,见她醒来,眸中立刻浮出一抹喜色:“阿珂,你醒了!” 可在见到她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身子时,那点喜色又立刻被担忧替换。 他眼疾手快地将碗放在桌上,快步过来搀住了她,好看的眉头也深深蹙起。 “怎么回事?你还有哪里受了伤?" 第248章 裤子被扒了一半 小腹处一阵一阵地抽痛,连带着胃部也微微有些痉挛,江宁珂死死地揪着顾砚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疼……太疼了…… 她额上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都蜷成了一团,不住地打着哆嗦。 “阿珂,阿珂,你究竟怎么了?” 顾砚神色大变,连忙将人抱起置在榻上,将手往她捂着的地方按去。 “可是腹痛?” 江宁珂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边的声音早已变得支离破碎,一阵阵的反胃之感不断涌上来,折磨得她神经衰落。 直到那只大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探上了她的小腹,蓬勃的暖意如同冬日融冰时的暖阳,瞬间流入到她的四肢百骸。 好暖……她渴盼温暖。 下意识地,她伸手将他的手掌死死地按自己的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着衣物传入身体,整个后腰也逐渐变得暖和,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喟叹。 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她深深舒了口气,身子终于不再打颤,手上却没有松开顾砚,还保持着按压与蜷缩的姿势,可怜兮兮地道:“哪来的粥,快拿来,让我垫巴上两口。” 她要饿死了! 若不是饥饿,也不至于来个月事就晕倒,这是妥妥的低血糖啊。 可等了半晌,顾砚却没有什么反应,就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神色怔忡,不知在想着什么。 江宁珂疑惑地抬眸看向他,发现他眼神发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语气也有些飘:“你那里……受了伤,如何不同我说?” “不同我说便罢了,竟连药也未曾上,你可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江宁珂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舔了舔干裂的唇,疑惑道:“什么伤?哪里受伤?” 她似乎并未有旁的外伤啊。 快别说废话了,把粥端过来给她吃两口啊…… 她清了清喉咙,重新开口:“那个粥……” “都昏厥了,还想瞒着我?” 顾砚咬牙切齿,没有搭她的茬,眼底也氤氲起了一片红意,似乎是要发怒,又似是……有些害怕。 “起来让我看看。” 他不容置疑地将手从她腹部抽了出来,反手就去解她的裤带,动作又快又准,似乎只要迟上一秒就会耽误救命一般。 江宁珂反应过来时,裤子已经被褪了一半了,她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一边死死按住自己的裤子,一边四肢乱挥地崩溃道:“啊——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啊——” 顾砚却以为是她害臊,脸色难看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遮掩什么?我是你夫君,如何看不得?” 因着担忧她过度挣扎而不小心触到伤口,他还是妥协地松了些力道。 “不是……你要看什么?” 江宁珂终于成功将裤子重新提了上去,气得俏脸生烟,连小腹处传来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看看你的伤口。” “我哪来的——” 她的视线顺着顾砚的眼神看向榻上印着的一滩血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原来他以为她那是受了伤? 所以……所以他就能直接上手扒她的裤子吗? 想到那被扒了一半的裤子,江宁珂的脸瞬间如同被蒸熟的虾子一般,红了个透顶。 尴尬,羞愤。 种种情绪在心头涌动,她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咆哮道:“你个呆子!那不是受伤,不是!” 顾砚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也露出了一些罕见的呆愣:“你裤子上都是血,还说不是受伤?” 江宁珂顿时一阵语塞,面色也乍青乍红,甚是精彩。 这么一挣扎怒吼,倒是将身子活动得暖和了不少,她动了动身子,察觉到下面蓦地涌出了一股热流,顿时面上热气更甚。 “我真的不是受伤,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再与你解释。” “你莫不是还想躲着我自己上药?” 顾砚眼神中是满满的狐疑。 江宁珂朝天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便将他往门外推去:“这是女子的月事,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月事!你知道了吗?呆子!” 劣质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落了门前怔忡站立的男子满头满脸的灰。 而后在下一瞬,似乎是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的摧残,木门又发出了“吱嘎”一声,无力又缓慢地倒在了地上。 徒留下门框内外一对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男女。 “……” 最终江宁珂也只能让顾砚暂时充当门神,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匆匆换上了卫生棉与干净的衣裳。 在捧到热气腾腾的粥碗时,她险些没感动得忍住哭出声来。 饿了整整一日,她终于可以拥有一口热乎的了。 幸福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这月事为何会让你如此疼痛?可要包扎一二?” 顾砚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突然出声打破了平静。 “咳……咳咳……” 江宁珂好不容易塞到口中的一口粥险些喷将出来,呛咳半晌,才一脸古怪地看向他:“包、包扎?” 我怀疑你在内涵什么,但是我不说。 顾砚神色间掠过一抹不自在,故作镇定道:“你莫要不好意思,我、我蒙着眼为你包扎便是。” 若非受他牵连被抄了家,只怕她现在还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又如何能沦落到这种境地? 来了月事,连包扎帮扶之人都没有。 他隐约记得先前军营中的那群兵痞曾私底下议论过,只有来过月事的女子,才能孕育子女。 想到这里,他的耳根子竟逐渐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亦是不知该往哪儿放,颇有几分毛头小子的意味。 江宁珂见他这副模样,突然想起古代是没有生理卫生课的,这人往常不近女色,想来不明白其中详细也是正常。 可让她亲自解释,她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支支吾吾地打了个哈哈:“过个六七日自然就止了,不必放在心上。” 第249章 背主的奴才 “至于疼痛,习惯就好了,总之,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放心。” 见顾砚仍旧是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连忙岔开了话头。 “对了,这米粥是从哪儿弄来的?真香。” “同村民买的。” 顾砚看了一眼门外,眉目中拢上一层郁色:“此次地动导致百姓死伤无数,只怕他们都没活头了。便是我许了百两银子,也只勉强得了这小半碗米粥。” 江宁珂顿了顿,亦是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股悲凉来。 天灾面前,人类不过是渺小如尘埃的蝼蚁罢了,又谈何反抗? 手中的勺子无意识地搅了搅,她看着面前的小半碗米粥,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你岂不是也一整日未进食?咱们一起吃罢,一人一半,总归是饿不死。” 顾砚微微摇头,避开她的视线,只淡淡说了一句:“方才吃过一些蒸饼,并不饿,你吃罢。” “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 江宁珂才不信他的鬼话,索性一丢勺子,往榻上一倒,闭着眼道:“左右要死一起死,饿死也算是留下个全尸了,咱俩就一起体体面面地去。” 一副引颈就戮的混不吝模样。 顾砚都给她气笑了,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面颊,终究还是服软道:“快起来罢,我吃便是。” 话罢,他直接就着碗沿饮了口汤,喟叹道:“这米粒倒是生得饱满,煮出来的粥甚是香甜,你可要试试?” “咕噜噜”的声音响彻屋内,江宁珂一个挺尸,整个人游魂般地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砚手中的碗。 “来来,给我也嗦上一口。” 二人唇角同时勾起了一抹不被对方所见的得逞笑意。 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了小半碗粥,江宁珂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似乎……更饿了。 那点子粥,还不够塞牙缝的。 好在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存在感极其微弱的空间,虽然没有粥面等热食了,但谁能抵得住盼盼法式小面包的诱惑呢? 连顾砚都没忍住,眯着眼跟着一起吃了一整袋。 全程只有一个字:“香。” 填饱肚子后,江宁珂又倒回了榻上,一边生无可恋地躺尸,一边拉着顾砚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现成的暖手宝,还是人工制热的,环保又健康,实在是好用得紧。 不过片刻,她便觉得又舒服了许多。 他的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她的小腹全都盖住,也不知是热粥有了效果,还是他的手实在太暖和,那股疼痛便渐渐地退去了。 “睡罢,有我在。” “……唔。” 夜里,整个残破的村子只有一间屋子彻夜燃着火光。 江宁珂迷迷糊糊地醒来好几次,而那只搁在肚子上的手却始终力道均匀,不轻不重地缓缓摩挲着,带着安抚的力道。 翌日一早,天幕才微微泛起鱼肚白,室内的二人便已经彻底醒了过来。 徐牧带着人跪在门口,眸中满是终于寻到人的激动。 “属下来迟,还请主上责罚。” 顾砚走出木屋,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问道:“昨日可有折损?” 徐牧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中也染上了一丝悲痛:“一共折了五个弟兄,还有三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砚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敛下了眼睫,掩去其中的一切情绪。 “带回天玑谷,好好安葬罢。” “是。” 掌心突然传来了一股温软的热意,他回眸看去,见是江宁珂抿着唇站在他身后,面色亦是沉重不已。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抚道:“走罢,先回船上去。” 一路上,通过徐牧的口述,二人也知晓了他们落水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陆临被阿敛救了起来,但因着额头磕到巨石而陷入了昏迷,阿敛便先行带他去了衡州城就医。 而为了寻找他们,黑云骑沿岸搜寻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在昨夜寻到了顾砚特意留下的记号,一路寻到了此处。 顾砚垂眸看向江宁珂,温声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江宁珂想了想便道:“我们也去衡州城整顿一番罢,我恰好要去寻莫老的师弟打探些消息。” 顾砚定定看了她一眼,唇角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还是淡淡应了声:“好。” …… 衡州城内。 阿敛端着药碗推门进去时,便见陆临正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卷下面送来的账册无意识地翻动着,神情恍惚。 窗外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几道干净透明的轮廓,倒是愈发显得他淡泊疏离,似乎无论这光有多努力,也始终照不进他的心里。 他连忙将药碗呈了上去,语气微微失措:“郎君,先吃药罢。” 陆临没有动作。 甚至连一个眼角也不曾施舍给他,态度漠然得与往日的温和大相径庭。 “滚下去。” 阿敛心中一颤,连忙双膝跪下,哑声道:“郎君,不吃药如何能好?小的、小的做这一切,只是想让您好好的……这事本就与我们无甚关系,您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那将江小娘子已然心有所属,您早就该同她断——” “住嘴。”陆临闭了眼,恨声道:“既已叛离,便滚出去,我不愿再见你。” “郎君……” 阿敛咬着牙,狠狠磕了三个头,硬着头皮道:“小的这就出去,还请您不要同自己的身子置气,用药为先。” “江小娘子只怕很快便要入城了,若是您还病着,只怕会让她更加愧疚。” 说完这番话,见陆临没什么反应,阿敛只能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待关门声响起,陆临的指尖才捏得泛白,狠狠将手中的账本砸了出去,眼尾因着无能的愤怒泛起一抹薄红。 “愧疚……只怕她届时恨我都来不及。” 阿敛关上门,恰好迎上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人持刀立在门边,存在感极低,身上环绕的杀气却十分浓郁。 就如同……见不得光的死士。 “你们家这小郎君,倒是个痴情种。” 阿敛立刻冷了脸色,警告道:“你若是敢动我家郎君一根头发,我便与你拼命。记住,他不是你能羞辱的。” 那人面色变了几变,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只是看着阿敛立在门口满脸神伤的模样,他在心中暗暗唾了一声:呸!背主的奴才,在这又装给谁看! 第250章 让我们——快走! 江宁珂一行人到衡州城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因着近来流民骤增,城门的防卫倒是不如从前那般严格,一群人只扮作行商便低调地入了城。 打听了陆临所在的医馆位置,江宁珂便打算与顾砚兵分两路,一人照着信纸上的地址去寻莫老的师弟李怀仁打探消息,一人前往医馆去探望陆临。 可奈何顾砚死活不乐意与她分开,二人最终也只能先递了帖子去李府,约李怀仁于酉时在邀月楼相见。 事情办得十分顺利。 可不知为何,江宁珂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自打来了这,她出门办事,还有这么顺利的时候? 那门口的小厮就跟专门在此处等着她一般,她甚至连莫老的亲笔信都还来不及取出,他便匆匆拿着帖子跑了。 生怕她反悔一般。 她蹙着眉,忍不住伸手捅了捅顾砚,低声道:“你觉不觉得……” 顾砚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只淡淡扫了李府大门一眼,她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即闭口不谈。 好不容易来到了陆临所在的益仁堂门口,江宁珂看了看左右,用眼神询问顾砚,这里安全否? 顾砚仍旧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察觉到周遭有不少高手的气息,不过气息散布凌乱,倒是不像要在此处对他们进行伏击的样子。 二人心中瞬间还是升起了几分警惕。 “哎呀,我的耳环好像掉在城门口了,夫君,快随我原路回去找一找,这可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怎可丢在外头?咱们一会儿再来寻陆临罢。” 江宁珂突然伸手摸了摸耳垂,拉着顾砚就往回走去,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演技成熟得连隐在暗处的人都愣了愣。 顾砚扬了扬眉,唇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虽说便是硬生生闯入其中他也丝毫不惧,可看着她娇声唤他夫君的模样,他又觉得颇为受用,便索性顺着她的力道往回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从内“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阿敛端着水惊喜地叫了一声:“江小娘子!” 他激动得连盆都掉在了地上,匆匆过来同顾砚点了点头,便朝着江宁珂行礼道:“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家郎君自打醒来便不肯喝药,说是他连累了您二位落水,实在无颜吃喝。” 说到这里,他眉目中满是担忧与急色:“您可否进去让他看上一眼,只一眼便好了。叫他知道您如今无事,也好劝劝他,多少吃些东西。” “小的瞧着,郎君如今已然瘦得只余一副骨架子了。” 江宁珂抿了唇,透过门口看向幽深的内院,语气有些莫测:“我有重要的东西丢了,此刻急着回去寻,可否等我几个时辰?” 阿敛连忙朝后面挥了挥手,里头立刻跑出了几个身手颇佳的汉子,纷纷跪在地上听命。 阿敛诚恳地道:“这是我们衡州镖行的镖师,伸手了得,腿脚又快,您要找什么样的东西,尽管吩咐他们去便是。” 江宁珂立刻回眸与顾砚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她便扬起笑脸道:“那便多谢你们了,咱们进去,我亦十分挂念陆临。” 跟着阿敛来到内院,待他打开最里面的一扇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药味儿,苦涩且呛鼻。 江宁珂下意识地将顾砚往后推了推,让他远离这个区域。 “我进去看看便可,你在这里等我。” 见顾砚皱眉要反驳,她拍了拍他的手,强硬道:“夫君,你要听话。” 顾砚唇角抽了抽,神色怪异地松了手,还是强调道:“有事便出声唤我。” 江宁珂随性地比了个ok的手势,大步向内走去。 她倒要看看,这群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待看清屋子里坐着的确实是陆临后,她扬了扬眉,心中多了几分诧异。 “宁珂,你来了。” 陆临依旧是那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只是面上的疲惫与虚弱之色深深印入眉骨,原本合身的衣物披在身上也尽显宽大。 他似乎,真的很愧疚。 “我和阿砚都好好的回来了,听说你不吃药,便过来看看。” “坐罢。” 陆临唇角弯起了一抹好看的笑容,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温和道:“见你无事,我便彻底放心了。” “那日你落水皆因我之故,你可曾怪过我?” 江宁珂立刻摆手反驳道:“怎么会?真要论起来,也是我非要带走孩子,才连累了你被那疯子推下去,该愧疚的是我才对。” “宁珂,那件事你无错,无需自责。” 陆临含笑望着她,神色间尽是柔缓,他突然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关怀道:“可曾受伤?你身上似乎有血腥味?” “没有没有,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一听他提那个该死的血腥味,江宁珂便立刻想到了昨日裤子被扒的尴尬,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想着顾砚还在门口等她,她便起身告辞道:“你要好好吃药,莫要思虑过多,这事是天灾,能活着便已是万幸,当珍惜才是。” “你知道的,今日我还约了李大夫相谈要事,得空再来看你。” 她俏皮地眨眨眼,转身便要离去。 陆临却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温声道:“宁珂,你当知我心意,若是有朝一日,你……可来寻我。” 话未说完,手上便陡然传来了一股大力,硬生生将陆临的手给扯了开去。 顾砚眉目冷沉,如煞星一般立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般鄙薄的神情:“凭你,也配?” 话罢,他就一把扯着江宁珂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见阿敛迎面走来,他直接当胸一脚将人给踹飞了出去,怒道:“告诉你们家主子,先看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莫要痴心妄想!”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闹市中,江宁珂才白着脸看向顾砚,颤声道:“方才陆临在我手心写了个字,让我们——走。” 第251章 有埋伏! 寂静又空旷的室内。 陆临脸色苍白,静静望着那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化为透明的虚无。 他缓缓执起面前的茶盏,往袖中轻轻一泼,又重新放了回去。 窗边灌入了一阵冷风,浇灭了那点在暗处蓄意跳动着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他神色明明灭灭半晌,才以手覆着眼,痴痴地溢出了几声自嘲的讽笑。 是啊……他怎配? 他不仅护不住她,还只会拖累她,像他这样无能的废人,又有什么资格去争抢,有什么脸面去拖累她? 他只能……拼尽全力,给她制造脱逃的机会。 阿敛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子,见到的便是自家主子眼尾上的那抹满是碎裂感的薄红,顿时用力地捏紧了拳。 “主子,快服了今日的解药罢,他们答应小的,事成之后,不杀江小娘子。届时,届时……小的再将她……” 那个黑衣男子不知何时也入了室内,他扫了一眼桌案上空空的茶盏,神情带上了一丝愉悦:“做的不错,事成之后,我便将剩下的解药都给你。” 陆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神色淡淡地扫了阿敛一眼,似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又似是漠然无语。 宁珂此时,想来已是出城了罢。 也不枉费他……撕了面皮做戏一场。 久久,室内才回响起一道疲惫沙哑的嗓音:“阿敛,你们出去罢,我想静静。” 那黑衣男子讽笑一声,眼底露出一抹杀意,率先踏出了门去。 左右只待再过半日,他想办的事便能彻底办成。而这几人,留着已然无用,他又何必管他们的心思? …… 闹市中。 分明置身于熙熙攘攘的热闹里,可江宁却觉得浑身冰凉。 她手心出了层薄汗,手指紧紧揪着顾砚的衣袖,嗓音露出些许惊惧:“阿砚,黑云骑呢?咱们的人,派去哪儿了?” 顾砚拧眉扫了一眼四周,用了些力气按住身前的女子,低声道:“冷静,不要露出异样来,跟着我往前走。” 江宁珂咬了咬牙,垂眸掩住了脸上的神情,一路跟着顾砚外巷子里绕去。 身后果真不动声色的跟上了好几个人影。 顾砚没有理会他们,只旁若无人地带着她在暗巷中左右穿梭,待身后之人离得远些时,便语速极快地道:“这座城只怕已经遍布陷阱,只为擒获你我二人。” “徐牧他们奉命分布在李府外面盯梢,我去通知他们。阿珂,此行生死难料,我本想让你先逃去城外,可我改主意了。” “无论何种境地,我想,你应当更愿意与我共同面对。” 江宁珂趁着拐角时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群,眸中隐隐闪过一抹戾气。 “阿砚,我有法子通知他们。” “不过,我们要怎么逃?我方在明,对方在暗,暗地里不知埋伏着多少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陆临,只怕他也是受了胁迫,若是可以,我想将他也救走。” 顾砚神色晦暗了一瞬,手中的力道也控制不住地加重了几分。 江宁珂连忙悄悄侧眸看了一眼身后,匆匆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当不是坏人。” 没有犹豫多久,顾砚便开口定下方案:“你通知徐牧他们去马市,我去救陆临,我们在马市汇合。” “行。阿砚,无论如何,万事以你的安危为重。” 顾砚神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 二人快速商谈完对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也从后面传了过来,逐渐朝他们逼近。 借着一个拐角的遮掩,顾砚猛地抽刀往回杀去。 寒光晃动一瞬,来人反应不及,只能大睁着眼重重倒地,徒留下一道血痕在脖颈上蜿蜒涌动。 日当正午,本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候。 可在烈阳照不到的阴暗地方里,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黏稠的暗影,连吹过的寒风中,都染满了浓郁的血腥气。 一地死尸。 血流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湖泊,暗巷中已然空无一人,徒留冷风在寂寥的空中打着旋儿。 “笛——笛——笛——” 一阵刺耳尖锐的警报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彻整座衡州城。 无论是路边走的、室内坐的,还是在树丛院墙后埋伏着的所有人都纷纷顿住动作,抬头惊愕地看向天幕。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声音?” “这、这巨响惊天动地,是出什么大事了?” 连带着黑衣男子都从室内大步踱了出来,神色惊疑不定,当即挥手令道:“速速去查!” 今夜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这道声响又是从何处而来?若是坏了他的大计…… 黑衣男子的眉眼中逐渐笼罩上了一丝阴翳。 江宁珂拔出警报器插销后,便脚步不停地往马市狂奔而去。 她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黑云骑们逃出城去。 徐牧与吴双等人原本已经悄悄追着李府的小厮到达邀月楼前,正要进去一探究竟,耳边便传来遮天蔽日的警报声。 他们浑身一紧,连一秒都未停顿,瞬间如鹞子一般往后疾退而去。 “不好,有诈!” “速速隐蔽,等待主上传信!” …… 与此同时,无数道身影皆在城中以极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计划有变,快追!” 耳边疾风呼啸,江宁珂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里因着急促的呼吸而发出的嗡嗡震鸣声,两侧的房屋也在往后极速倒退,而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狂奔!狂奔! 她抬手掐灭手中的警报器,左右选了个方向,继续往前奔逃。 “在那里!” “快禀报统领!” 头顶突然炸响了信号弹,十几道人影追逐了上来,刀光闪烁个不停,带着凛冽的杀意扑杀而至。 她勉力举刀回身抵挡,脚背狠蹬对方胸口,再次借力往前奔去。 不能浪费时间,黑云骑们此时定然已经发现有所不对,她必须要尽快赶到马市,催动他们前来。 身下的不适越来越甚,甚至已经有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出来,她咬紧了牙关,趁着拐角时回眸看了一眼。 巷子里的黑影越来越多,连屋顶的檐瓦上都踏着数十道黑影,一副不将她捉拿誓不罢休的模样。 “站住!”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第252章 逃—— 在生死关头,气喘吁吁的她突然突破了极限,速度反而愈加快了起来。 终于,在四通八达的暗巷中来回穿梭了几次,她彻底将身后的追兵给远远甩在了后面。 又往前跑动了一段,眼前的巷口处出现了繁华的光亮,江宁珂连忙加快脚步,往人群中奔去。 混入集市里,这群人应当能有所收敛了罢。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又再次清晰了起来。 一道利箭的破空声响起,她身形一僵,几乎是凭借着第六感奋力将头往右侧偏了偏。 锋利的寒光在下一瞬擦着她的后脑勺而过,将束发的发带生生穿透。 一时间,三千青丝倏然散落,在猎猎寒风中肆意飘散开来。 江宁珂半跪下身迅速掩护住自己,一手抵着地面,冷冷抬眸往前方的屋檐上看去。 一个黑衣男子正远远立在檐瓦之上,手中再次满弓上箭,冰凉的箭尖直指向她,泛着森冷的杀意。 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瞬间蓄力飞身而起,长刀利落地挥出,径直插入身前紧追而至的黑衣人胸前,而后一个旋身,回手划过身后之人的脖颈。 大片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连她的脸上都沾染了细碎的血珠。 破空声已经到达身侧,她半跪在地,以身前尸首为盾,险险躲过一箭,而后迅速起身往集市中蹿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惊慌吵嚷。 她没有回头看那些追兵,只随手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拼命往人多的地方钻去。 “啊——杀人了!杀人了!” 周遭满是一片尖叫惊乱之声,平民百姓纷纷溃逃了起来,追兵也逐渐被拦截在了身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一条泥鳅般隐没人群之中。 黑衣首领气得面色铁青,恨声道:“给我追——” 正在这时,一旁匆匆忙忙来了个人,附在他耳侧说了句什么,他立刻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兵分两路!” 他看了不远处乱成一团的人群一眼,终究还是一甩手,大步往药堂的方向跃去。 主子可是交代了,无论如何,男的一定要擒住。 江宁珂趁乱往回瞥了一眼,见那黑衣男突然转身离去,便知顾砚那边应当是动起手了,心中不由更加急躁。 她必须要再快一些才行! 回眸之际,身子突然撞上了一个老农,连带着他身前的一桶豆腐脑都被带着砸落在地,嫩白的豆花与地上的泥泞和在一起,分外狼狈。 “哎哟——这是老汉的生计啊!” 那老农险险站稳了身子,满脸心疼地看着地上脏污不堪的豆花儿,又怒又惧。 江宁珂顿时心生愧疚,连忙随手塞给老农一锭银子,口中迅速道了声“抱歉”,片刻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快速跑了。 正拐过街角左右查看方向时,身侧的马车帘子突然被大力撩开,露出了里头粉雕玉琢的一张娃娃脸。 “恩人!” 小男孩眉目精致,肤色玉白,清澈的瞳仁中满是见到她的激动与欣喜,却在看清江宁珂满身的狼狈与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时,时,脸上的神情迅速转为了严肃。 “恩人,请速上马车躲避!” 见他还是个孩子,江宁珂手中挥到半空中的刀才顿了顿,神色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那孩子却不依不饶,快速伸手揪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恩人,安郡王曾在朗州城外搭设粥棚接济难民,是您救了我阿姊,您可还有印象?” 江宁珂脚步顿了顿,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面容精致,唇红齿白。 不认识! 就这,也敢自称难民? “您快上马车罢,我发誓,我一定护好您!” 那孩子见她始终不信,一双澄澈的眼中都急得泛出泪来。 身后再次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追兵的呼喝也越来越近。 “他娘的,躲哪儿去了?” “你们可有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妇人,指出下落者,重重有赏!” 那声音离这里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只怕拐个弯便能见到了。 江宁珂咬了咬牙,还是弯腰快速钻入了马车。 那小男童连忙递过一张湿帕子,让她将面上和手上的血擦干,这才起身打开座椅下的机关,露出了一个可容纳一人的暗格来。 “恩人,您先在里面暂避,一会他们走了,我再将您放出来。” 小孩儿神情有些局促,连连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害您的,若是害您,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宁珂摆了摆手,弯腰快速猫了进去,在他关门之际,定定看了他一眼,突然低声道了一句:“若是他们要杀你,便直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不怪你。” 小男孩只抿唇朝她笑了笑,快速关上了暗格。 江宁珂看着眼前陷入的一片黑暗,心中陡然生出几分茫然来。 这种命运被掌控在他人手里的感觉,这种永远被追杀被设计的感觉,真他娘的,不爽! 她的思绪很快又被外头的吵嚷声打断。 一道声音隔着道墙响起,隐约听着像是方才不小心被她撞到的老农。 “大人,草民亲眼瞧着她往那边去了!” 人群中又响起了另外的声音:“胡说,我眼见着她往这里来,你这老汉,怎地张口说胡话?” 几道沉重的脚步声往马车的方向踱了几步,沉声道:“马车上的是何人?下车来接受盘查。” 江宁珂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那老汉似是急了,将声音放得更大了些:“大人,那女子方才撞了我老汉的豆腐脑儿,一个铜板也未赔给我,老汉绝不会记错,她就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这些个人就是图您的赏银,这才信口胡诌的,要我说,只有我老汉恨不得将她迅速抓回来……” 那追兵一听似乎也觉得有理,手上却还是下意识地撩开车帘随意地扫了一眼。 见里头只坐着一个神色自若的小童,便也将疑心放了下去,随意问道:“你这小儿,是谁府上的?” 小男童顿时眉毛一竖,沉声呵斥道:“放肆!” 第253章 善有善报 见对方果真被他唬住,时玉书不慌不忙地高高昂起下巴,故作镇定道:“我乃文司马之侄孙,尔等何人,竟敢随意搜查我的马车?” 话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气道:“我待要好好问问姑父,这便是你们衡州城的待客之道么!” 那追兵闻言,身子一僵,连忙弯腰行了个大礼,讷讷道:“原来是文司马府上的郎君,小的无意冒犯,只是奉命搜索逃犯,还望郎君宽宏大量,饶恕则个。” 时玉书暗暗松了口气,立即作出一副傲然的姿态,冷哼一声:“既已知错,还不速速滚下去。” 来人面色难看了一瞬,也不敢多言,转身凶恶地踹了那报信的妇人一脚,咬着牙带人火速往另一头去了。 待人走远了,时玉书才面色慌乱地打开暗格,见江宁珂在里头还好端端的,这才露出了一个笑脸:“恩人,您要去何处?不若让玉书送您一程。” 江宁珂慢慢从暗格内爬了起来,抿唇笑道:“那便有劳了,劳烦你将我送去马市。” 方才她已然想起与这位小童的交集,当时顾砚使了些手段让朗州城的富商们捐粮,他们便在城外搭建了难民救济营,就恰巧救下了这位男童因饥饿而昏迷的阿姊。 没想到事隔两月,他竟变成了如此粉雕玉琢的模样,当真是士别三日! 不过想来也理应如此,两个小儿孤零零地逃难,若是不将脸弄得脏污些,还不知会招来何等可怕的祸事。 马车骨碌碌地在道路上行了起来。 江宁珂突然问了一句:“你阿姊如今可还好?” 听她如此发问,时玉书顿时惊喜不已:“恩人,您想起我来了!” 他的眼瞳闪亮如星,连带着声音中都泛着清澈的笑意:“托恩人的福,我阿姊如今已在家中休养,已经大好了。恩人,玉书当谢您的救命之恩。” 话罢,他便在车厢内跪了下来,欲要再次行一番大礼。 江宁珂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方才你也救了我一次,不是吗?” 时玉书怔怔抬头,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顿时生出了几分熟稔来。 “恩人,我姑父位列衡州司马一职,您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若先随我回府上避几日。” 江宁珂敛目沉思。 衡州司马,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不出所料的话,要杀她的人乃是韩王妃檀秋思,此人身后势力强大,她还是莫要连累无辜之人了。 想到这里,她果断摇头拒绝。 时玉书也不强求,又好奇地问道:“恩人,方才那老朽为何帮您说话?” 江宁珂怔了怔,想起那个卖豆腐脑的老人,心中升起一抹暖意来:“我方才跑得着急,撞翻了他要卖的食物,情急之下便塞了他一锭银子,没想到他还肯替我遮掩,真是个好人。” 时玉书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是恩人总是行善积福,这才有了善报。” 江宁珂顿时轻笑出声,稀罕地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说的话皆老成得如同小大人似的。” 时玉书微微红了脸,将眼撇了开去:“也是……也是被欺负怕了,若非如此,别人定要欺我是个小孩儿,不将我放在眼里的。” “当初在路上,我阿姊险些、险些被人……我那时候就知道,我作为唯一的男丁,必须要立起来,才能护住她。” 说完,他低垂着头,神情十分沮丧:“玉书只嫌自己长得太慢,力量太过弱小。” 江宁珂抿了抿唇,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语塞难言。 马车很快停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时玉书撩开车帘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恩人,此处无人,您可以下来了。” 江宁珂立刻利索地跃下车,拱手道:“此处危险,你速速离去,切记,莫要同人说起今日遇见过我。” 话罢,她转身便走,时玉书却突然瞠目看向她的身后,惊呼道:“恩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已经稳稳从檐瓦上跃了下来,浑身上下皆带着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气,连拉车的马匹都被吓得退了几步。 男子的背上还背着一具生死不明的躯体,丝缕鲜血顺着精致的下颌缓缓滑落,将他的衣摆染上点点殷红。 江宁珂瞳孔微缩,连忙越过时玉书上前将人扶住,颤声道:“阿砚,你受伤了?” 顾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追兵已经跟丢,这才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拧眉道:“我无事,倒是陆临受了刀伤,只怕……” 江宁珂这才将视线转向躺在地上的人。 屋檐遮蔽的阴影下,陆临嘴唇已经苍白得几乎和脸一个色,那张往常总是含笑的脸上也满是了无生气。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他月白的衣袍上胸膛那一片皆被血水浸湿时,江宁珂的头皮还是炸了一下。 她紧紧咬着唇,脑中无声地叫着自己冷静,不可被眼前混乱的局势逼得乱了阵脚。 如今看来,是李怀仁与那黑衣人达成了什么合作,目的只为杀死他们。 而陆临则是恰巧被卷入其中,且不知在里面充当着什么角色,却又给他们递出了快逃的消息。 不论如何,他们如今在衡州城内几乎是无处可躲,被抓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严密部署城门之时,争分夺秒地强行逃出去。 黑云骑接到警报器的信号,此时定然已经悄悄隐蔽在城门附近了,她只要将马市里的马赶出去,便能助力他们出城。 可陆临怎么办? 他的伤可经不起如此颠簸,只怕还未出城便要没命了。 时玉书似是看懂了他们的苦恼,突然出声道:“恩人,不若将他放在我的马车里,让我送他出城去。我今日原就是要出城的,已经同我姑父打好招呼了,必不会有人拦截。” 顾砚冷眸扫了他一眼,时玉书面色一白,还是咬紧牙关站直身体坦然地回视了过去。 江宁珂顾不上介绍二人身份,匆匆决断道:“就照他说的办,阿砚,帮忙将人弄上马车。” 第254章 城门追击 益仁堂后院。 黑衣统领跪伏在地,捂着血涌不止的腹部,神色中皆是不敢置信。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带着三十余人回来,最终竟是连一个受了伤的人都抓不住。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失算了。 他不过是刺了那瘸子一刀罢了,这个粗俗下贱的奴才竟也敢对他挥刀相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狰狞着脸,泄愤般地踢了地上阿敛的尸首一脚,恨声下令:“拿令牌去刺史府,下令封锁城门,五日内衡州城只许进不许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到何时!” 与此同时的城门边,百姓正井然有序地排队出城,时玉书的马车亦排在其中。 百姓们犹在对今日的追捕之事议论纷纷,有说是一个妙龄女子杀了人逃窜的,有说是疯婆子从地牢越狱的,更有甚者,说的是谁谁谁府中的小妾杀了自家老爷戴罪潜逃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一个个说得跟亲眼看到似的,好不精彩。 跟在暗处的江宁珂听得唇角一阵抽搐,见时玉书的马车马上就要出城门了,便回头朝同样满脸无语的顾砚打了个手势—— 行动! 时玉书捏着拳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拿眼扫着身下的坐垫,心中十分担忧陆临在里头会不会被闷出个好歹来。 毕竟他本就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天可怜见的,伤得那么重,还流了那么多血,太祖爷爷若是在天有灵,保佑他平平安安过了城门罢,莫要再生出事端来了。 可惜,他的太祖爷爷许是耳朵不大好使。 马车往前行了两步,城门口的守卫便立刻拦了上来,厉声道:“哪儿来的?今日城中有逃犯作乱,所有出入者皆要下车接受盘查!” 车夫立刻递上司马府的腰牌给守卫,点头哈腰地笑道:“我家小郎君要出城去庄子里办些事。” 守卫接过仔细一看,神色放缓了几分,见里头只坐着一个小童,便也行了方便,只道:“今日城里头乱,郎君在外莫要过多逗留,早些回府才好。” 时玉书矜贵地颔首,稚声稚气地道了一句:“多谢。” 待守卫退开,车夫立刻扬鞭驱马,往城门外驾去。 却在此时,一滴粘稠的血液从晃动当然马车底部渗出,突兀地滴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格外显眼刺目。 守卫面色一凝,立刻开口要拦:“等等,你们车上有——” 时玉书面色慌乱了一瞬,连忙吩咐车夫快走。 车夫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眼睛一闭就扬起鞭子对着马屁股狠狠抽了几下,骏马嘶鸣一声,当即甩开蹄子往前狂奔了起来。 “拦住他们——” “快拦住他们,刺史大人有令,速关城门——弓箭手准备——” 身后传来了一片凌乱慌张的叫嚷,伴随着阵阵厚重沉闷的踏踏步伐声,似是有大批人马正往城门口赶来。 时玉书面色骇然,霎时惊得汗毛倒竖,连忙抖着手掀开车帘朝后看去。 他不过是没有听令勒停马车罢了,也不至于对他用下如此大的阵仗罢?这是打算派出大军来碾压死他么?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祖爷爷显灵了,这些人不是冲他来的,小命且算是保住了。 可祖爷爷似乎显错了灵,那些人分明是冲着他身后的一群狂乱的马匹而来的。 而那领头的,在马匹上坐着的女子,不是刚同他分开的恩人又是谁? “驾、驾——” 车夫吓得连声音都发颤了,只拼了命地抽打着马匹,生怕被那些不长眼的流矢给夺去性命。 不过眨眼间,城门口一片刀光闪烁,围堵着的守卫皆倒了下去,江宁珂一行人没命般地奔涌出了城。 与此同时,身后已经响起了利箭的破空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回头一看,那箭矢如同密集的蛛网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罩了下来,似要生生将他们射成筛子。 有几个跑在最后的黑云骑已经被暗箭射中,当场便失了性命。 她抖了抖唇,眸中闪过浓重的杀意,见顾砚等人不断回身射出弩箭回击,她便从空间中取出了几瓶燃烧弹,拼尽全力往后砸去。 只听得“砰砰”几声,城门处立刻陷入了一片小小的混乱之中。 百姓们纷纷叫嚷着往城内缩去。 城墙上的弓箭手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威力巨大的弩箭给生生钉在了墙上,地上的骑兵更是被燃烧弹震得后退了好几米。 一时之间,这只几百人组成的队伍竟是奈何不了几十个猖狂的逃犯。 马匹趁乱跑出了弓箭手的射程,江宁珂才松了一口气,便听闻脑后蓦地传来一道呼啸而来的凌厉风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狠厉的命令声:“追上去,务必杀了他们!” 又来! 她正要俯身避开,那箭簇便已然被顾砚于半空中截下,断成了两截。 顾砚面色骤然冷如寒冰。 他蓦地翻身坠在半空,与身下狂奔的马匹并齐,就着颠簸的马背满箭上弦,瞄准还在准备射出第二箭的黑衣统领扣动扳机。 “咻——” 弩箭携着极强的力道射了回去,速度快到对方还来不及松开手中的弓,眉心便已经被箭矢穿透,整个人最终无力地向后重重倒去。 首领死了。 剩下的人茫然了一瞬,看着前面还在逃窜的几十人,眼中有了深深的忌惮。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力大如牛的人,连他们手中的弓箭也奇奇怪怪,还有那莫名奇妙炸伤人的东西,虽说比不上战场上的火药,但对付他们,已然足矣。 这时候只要有人敢追上前,迎接他们的必然是穿透心肺的一箭。 顾砚又扬手射出一箭,击落了一个埋伏在暗处预备发冷箭的弓箭手,朝着剩余的人嗤笑道:“若是敢追,便有如此人。” 他慢慢抬起手中的弩弓,黑眸里一片阴鸷:“有胆者,走上前来!” 猎猎狂风卷着他的袍角,被吹拂的墨发遮掩在侧脸上,还印着斑驳的血迹,凌冽得摄魂夺魄。 他身后的几十人亦是举起了手中的弩弓,神情冰冷,不怒自威。 第255章 我知道百花丹在哪儿 追兵立在城门口,互相对望了几眼,竟是谁也不敢再踏步上前。 顾砚挑了挑眉,手中姿势未变,只唇角掀起一抹肆意的冷笑,沉静道:“阿珂,带着弟兄们走。” 时玉书整个人扒在车窗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激动得浑身的热血直往上涌,压也压不住。 那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顾砚,其中的崇拜之色更是不加掩饰,宛如一个追星的狂热粉丝。 这是对绝对实力强者的崇拜。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勇威武的男子,比他的兄长们还厉害,不仅沉稳冷静,以少制多,竟还以一人之力压得对方生生退后,不敢造次,人中豪杰莫过于此。 一行人离了城门,便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湘水边。 江宁珂站在船边向时玉书道谢:“今日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多谢你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的!” “一会儿记得打一只猎物放在暗格里,以防那些人盘问,我们要走了,你也快写离开这里,莫要被他们发现端倪。” 时玉书咧嘴一笑,有些不舍地看了顾砚一眼,眼巴巴地道:“恩人,你们要去哪儿?说不得玉书还能帮帮你呢。” 江宁珂摸了摸他的头,拒绝道:“你已经帮助我们足够多了,小孩子要快些回家才是。” “我才不是小孩子了!” 时玉书顿时不满地撅起了嘴,可见江宁珂的神色间满是不容置疑,他也只好一边在口中嘟囔着什么一边慢吞吞地往马车车厢内爬去。 “主上,夫人,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几人身后蓦地响起了乌黎的声音。 他今日一直在船上守着,此时见到一群人伤的伤残的残,浑身狼狈地回来,立刻便猜测到事情有变。 他蹙着眉看向顾砚,面色凝重道:“李怀仁出卖了我们?” “那百花丹的踪迹——” 马车内,时玉书的动作一顿,有些狐疑地回头看来。 顾砚蓦地出声打断道:“陆临受了重伤,你先去看看,旁的容后再议罢。” 乌黎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地下去了。 一群人都动作极快又井然有序地散了开去,大船开始晃动起来,逐渐往江中靠拢。 江宁珂不过一个转身,便被身后蓦地探出的小脑袋瓜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完她迅速回身往岸上看去,恰好见到马夫正在岸边脸红脖子粗,急得直跳脚。 “郎君——郎君——” 江宁珂顿时黑了脸,气道:“胡闹!” 眼见大船还未开远,她便要吩咐将士先将人给送回岸上去。 时玉书却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要找的百花丹,我知道在哪里。” 江宁珂动作一顿,立即与顾砚对视了一眼,将信将疑:“你知道百花丹?” “真的,我娘说我外祖家的百花丹曾名满天下,不过自他们隐居后,旁人便再也寻不到了。恩人,不若你们随我回家罢,我爹娘与阿姊若是知道你们来了,定然也很是高兴,他们早就想酬谢您了。” 时玉书眼眸弯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江宁珂的目光移向岸边犹在比比划划的的车夫,心中不知作何计较。 时玉书及时解释道:“那车夫是我姑父府上的,我已留了口信给他,叫他安心回家,无需担心。” 江宁珂听罢,索性便去取了张椅子坐在他身旁,眼眸眯了起来:“那我们便来说说你知道的事,你家在何处?” “梧州。恩人,我们只需顺江南下,三日便可到达我家。” “若是你真能帮我们,那你想要什么?” 时玉书眼眸瞬间放光,仿佛就只等着这一句一般,伸手指向顾砚,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同他学武艺。” 江宁珂转头看向顾砚,眼中露出几分好笑:“他兴许没功夫教你,你回家请个武师傅不就好了?” 时玉书失望地垂下眼眸,耷拉着眉眼道:“家中不允。我祖父最不喜我们行舞刀弄棒之事,每日都只逼着我们读书。” “若是被他发现我偷偷习武,定是要挨罚的。” 江宁珂挑了挑眉,一脸的爱莫能助:“习武并非一日之事,若是你家中长辈不允,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 时玉书抿了抿唇,也只能哀叹一声,蔫头耷脑地垂着脑袋:“那便罢了,不过救命之恩,本就当涌泉相报的。无论如何,玉书还是要助您回家取药。” 顾砚唇角牵出一抹笑意,忽然站起身来,嗓音难得露出几许温和:“我先教你锻体之法,你若能坚持一年,可再来寻我。” 时玉书双眸微微瞪大,顿时惊喜道:“多谢恩人!” …… 三日后。 一行人跟着时玉书来到了时府门口。 “恩人,我家到了,快随我进来罢。” 回到熟悉的地方,时玉书那因着晕船而有些发绿的脸色终于好了不少,连忙跳下马车,率先去叩门。 这宅邸修建得甚是低调,但牌匾上的“时府”二字,却是写得俊逸狂放,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一看之下便是飘逸如风,行云流水。 牌匾被擦得不沾丝毫灰尘,足可见宅中主人的一丝不苟,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散发着一股子来自书香世家的清隽感。 “时府?” 江宁珂看了一眼顶上的牌匾,微微有些错愕。 这么巧?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向时玉书,问道:“你姓这个时?” 不是石头的石吗? 时玉书纳闷地摇了头,不解道:“恩人可是有何疑问?” 江宁珂摇了摇头,她只是没想到,像她老妈这样罕见的姓氏,竟然在这里也能遇上。 大门不过片刻便被从内打开,走出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管家先是被门外这一行人的阵仗给吓了一跳,待看清站在前头的是自家少爷时,才惊喜道:“郎君怎地回来了?外头风大,快些进来。” 时玉书笑眯眯地边走边搜寻道:“赵伯,我爹娘呢?快去通知他们,我带恩人家来了。” 第256章 时家? “原来是先前救下我家郎君与五娘的英雄好汉,快请入内喝茶。” 管家赵伯一听,连忙客气地将江宁珂等人请至正厅入座,一时间厅内上茶的上茶,端茶点的端茶点,好一通忙乱。 江宁珂客气了几句,时玉书才催促道:“我爹娘去了何处?怎还未来?” 赵伯连忙擦着汗道:“姑爷也不曾写信回来告知一声,不知郎君要回来,主子们瞧着今日天气好,都去了燕云山承天寺拜佛了。” 说完,他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说,要给这些恩人立长生碑的。” 接着又连连朝江宁珂请罪,口中只道“怠慢了贵客,还多多担待”云云。 可待他抬眸看向江宁珂时,瞳孔却骤然一缩,仿佛十分惊诧的模样。 还待再要看清些,顾砚已经豁然起身,牢牢遮挡在江宁珂身前,脸色冷若冰霜。 江宁珂心中也颇感怪异,连忙起身笑道:“既如此,那我们改日来访,玉书,我们先走一步,待方便了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的。” 时玉书一听便急了,顿时也顾不得端着小大人的款,张着双臂拦道:“恩人,府中空房众多,你们就留在此处罢,否则,否则玉书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顾砚看了一眼犹在恍惚中的赵伯,神色冷然道:“不必,我们自有去处。” 话罢,他便拉着江宁珂的手利落地往府外走去。 时玉书瞪了赵伯一眼,跺了跺脚,又连忙追了上去,在多番劝说无果后,亲眼见着他们入了一个客栈安顿下来,这才悻悻地回了府。 府内,赵伯已经跪在院中,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玉书看着他一把年纪还抖着身子跪在寒风中的模样,心中闪过一抹不忍,还是憋不住出声问道:“您做事向来妥帖,缘何今日如此无礼?” 赵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羞愧道:“小的……小的只是觉得那位小娘子有些眼熟,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番忘形,给府中丢了脸,还请郎君责罚。” 时玉书的思维却被他带了过去,惊讶道:“赵伯,您也觉得她眼熟呢?” 他复又小声喃喃着:“我还以为是因着先前在朗州城见过,这才觉得面善……” 赵伯古怪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客栈内,江宁珂也拉着顾砚坐在椅子上,神色怪异道:“你可莫要吃这莫名其妙的飞醋。” 见顾砚面色不善,她又解释道:“我觉得那赵伯看我的眼神,并不是怀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反倒……反倒像是——惊诧。” “对,就是惊诧。” 顾砚这才冷静了几分,敛目思索片刻,才沉静吐出两个字:“……时家?”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底的那一丝怀疑与猜测。 顾砚轻啜了口茶,才低声道:“究竟为何,明日看看便知。” 江宁珂点点头,透过窗子看向西北的方向,眸中露出一抹复杂。 她记得在原主的记忆中,她的娘亲是商户出声,似乎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之女。 她爹年少时喜好出门游历,在一次意外中被她娘所救,狗血的美女救英雄情节,这才互生情愫,嫁入侯府。 也是因着这层商户出身,她娘没少被老太太磋磨,阖府上下皆看不起她,连丫鬟仆人都敢不将她放在眼里,随意欺辱。 这也让他娘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怯弱,直到被抄家时,被老太太扯去硬生生挡了一石头,这才香消玉殒,换了他们一家子来。 而今……这时府难道与她娘有什么关系么? 当夜,一只信鸽趁着夜色悄然飞往了远在百里外的天玑谷。 而时府的夜色,却是灯火通明。 时府老太太将时玉书搂在怀里一阵心肝肉地疼了一番,这才细细地上下打量道:“我瞅着我们书儿又瘦了些。” “都怪你那不讲理的祖父,我们书儿才刚从那头要命的地方逃回来,转眼这又让你去衡州送什么信,这可真是、可真是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坐在一旁须发皆白的老者冷哼了一声,悻悻地瞥了瘦了一圈的孙子一眼,故作不在乎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世道艰难,不对他多加以磨炼,如何能成器?” “成器成器成器,成器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连……都护不住。” 老太太一阵气急,似是想说什么,又顿在原地,语气陡然就哽咽了起来,索性用帕子抹了抹脸,哭道:“都是你这个老头子没用,你莫要再折腾我孙子,否则,我定跟你没完!” 正厅内一时陷入了压抑的氛围中,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在此时触了二老的霉头。 时玉书迷茫地抬了头,不太明白他不过是回来一趟,怎生就让祖父祖母这般吵了起来。 顾不得多想,他连忙抬手给祖母擦了泪,又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给祖父磕了几个头。 “祖父,祖母,你们莫要再吵了,玉书这趟出门有了一个大收获,心中正欢喜着要同你们说呢!” 时夫人连忙出声解围道:“是何收获?快与我们说来,好叫我们都高兴高兴。” “玉书在衡州城内遇见了救我与阿姊的恩人,她恰逢有难,玉书便出手搭救了她一把,这才临时坐了他们的船一道回来。” “甚好,知恩图报,不愧为我时家男儿。”时老爷子捋着胡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意。 老太太却是担忧道:“逢了什么难,你出手相帮,可有受伤?还有,此事你姑父可知晓?” 时玉书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同众人说了,最后总结道:“恩人南下寻百花丹,想必是她的亲友中了难解之毒,我当竭力相帮才是。” 可在座众人听了这一席话后,却是纷纷蹙起了眉头,露出了几许深思。 连时老爷子也严肃了脸,重新确认了一遍:“我记得,你先前在朗州,是得了安郡王府中的女眷相救?” “可既是郡王府中女眷,又怎会在衡州城内被伏击?” 第257章 我的囡囡回来了 时玉书脸上滑过一丝迷茫,却还是很快坚定道:“许是恩人这些日子遭遇了什么事,一开始她并未想起我,不肯受我的帮助,是我多次开口,她才答应的。” 时家大伯锁眉沉思片刻,发出了怀疑:“她又是如何知晓我们有百花丹?父亲,莫非这是对玉书设下的局?” 时老爷子还未说话,时玉书顿时就站起身,脸色难看得如同锅底。 “是玉书偷听他们谈话才知的,那是救了我和阿姊性命的恩人,父亲,祖父,没有证据,还望你们不要对恩人乱加揣测。” 莹莹月光下,十一岁的少年紧抿着唇,脸上显露出淡淡的倔强与不悦,倒是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时老爷子突然哈哈一笑,笑意爬上了满是智慧的沟壑,露出难得一见的慈祥模样:“好,玉书长大了,好!” “也罢,此事便待明日见过那位小娘子再议。” 赵伯站在廊下,望着老爷子与老夫人含笑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犹豫,还是转身退了下去。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 时玉书用过早膳便兴冲冲地赶往了客栈,再次为昨日的失礼诚恳道歉一番,这才邀请江宁珂等人前往时府。 有了上次的教训,吴双与徐牧几人一早便偷摸去了时府内外探查,如今也才与时玉书前后脚进来。 见二人神色如常,江宁珂便笑着应了邀约。 一行人来到了时府,时家人倒是客气有礼地接待了他们。 却没想到,在看清江宁珂脸的那一瞬,所有时家长辈的脸色都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如同昨日的赵伯一般,满脸的震惊、诧异与迷茫。 而更多的,却是隐藏在内的深深激动与难以置信。 时老夫人甚至当场就失态地站起了身,跌跌撞撞来到江宁珂面前,一把揪住了她的手,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老眼顷刻间便泛出泪来。 “囡囡,是我的……囡囡回来了?” 信鸽昨夜才出发,估摸着此刻还没飞到天玑谷,江宁珂心中虽是有些模糊的猜测,却也没想到会是如此进展。 她只能作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对面前的这个初次见面的老太太,她本应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但怪就怪在,不过甫一见面,她便十分自然地从心底对她泛出一股子亲近来。 仿佛他们合该就这般亲密。 她不禁抬眸重新打量了一番老太太,发现她的眉眼似乎真的与老妈有几分相似,也不免有些失神。 “祖母,这位是玉书的恩人,您是不是看错了……?” 时玉书也被这个场景惊了一惊,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祖父都红着眼圈,嘴唇激动得直颤,颇有些手足无措。 “像……太像了……” 时老爷子突然站起身,想走上前看清楚,却又碍于身份重新坐回去,手掌无意识地在袍角摩挲了几个来回,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娘子,芳龄几何?” 江宁珂疑惑地扫过面前的一张张脸,她自认与老妈长相不太相似,可面前这一张张脸上泛着的激动之色却溢于言表,仿佛认定她就是他们的亲人一般。 正无措之时,一双温热的大掌将她拢了过去,颀长的人影挡在身前,嗓音清冷:“你们吓到了我的娘子。” 时夫人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将泣不成声的老太太扶着坐回去,惭愧地解释道:“贵客勿怪,是贵客长得太像我们的一位故人,这才……让二老失了态。” “失礼了,快请坐下,我们还未好好谢过您救下我家玉书和玉芙呢。” 江宁珂直到坐下,还仍能感受到来自上面二老时不时的打量与慈爱的目光,心中颇感不自在。 她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开口挑明道:“明人不说暗话,此番我们过来,实则是为求药,听闻贵府中有百花丹,不知如何才可割爱?” “至于救命之恩,令郎亦曾对我伸出过援手,早已两清,不必再挂怀,我们此次只谈交易便可。” 话罢,她站起身来,看向上首依旧老泪纵横的二人,含笑解释:“我今年十五,想来是恰巧与二老的故人相似,还望二老莫要伤怀,否则,我当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时老夫人闻言,口中喃喃道:“十五……我的囡囡,我的囡囡丢了二十八载了,不是囡囡……不是囡囡……” 她抹了抹泪,迟疑地看了江宁珂一会,好半晌,还是忍不住涌出泪来,声音中带了些许悲切:“那我的囡囡在哪儿呢……她丢时,也才四岁呢……” 一旁的老爷子也回了神,偏头掩饰了眼角的红意,只悄悄地瞥了江宁珂一眼又一眼,似是想透过她来怀念什么人一般。 江宁珂却暗暗在心中计算着,丢了二十八载、四岁,加起来正好是三十二,与她老妈一样大。 眼瞅着这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真情实意的悲伤中,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默默顿住。 万一是她想多了呢? 如今百花丹还未求得,若是一场乌龙,只怕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之人,求药更是难上加难。 不若等天玑谷的消息传回后,再作打算。 定了心思,她便起身满含歉意道:“今日是我们来得不巧,这才引得诸位这般伤怀,是我们的罪过,那我们便先告辞……” 时老太太一惊,连忙抹干了泪,急道:“怎么就告辞了?好孩子,是我们吓坏你了,阿芸,快带这俩孩子去园子里头转转,我们先去梳洗一番。” 话罢,她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你不是来求百花丹么?我们有,你要多少,我就去给你想法子弄多少。” 言下之意,乖乖待着。 时夫人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她连忙站起身打起了圆场:“就是就是,告什么辞,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不待江宁珂回答,她便上前拉着她的手,眼中露出一抹慈和的笑,安抚道:“好孩子,随我去园子里逛逛罢,不是我夸,我们家的园子,那是整个梧州城有名的。” “就是,恩人姐姐,随我们去逛逛罢。”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时玉芙也适时地含笑出声,看向江宁珂的眼中染着纯粹的感激之色。 第258章 查清这些人的底细 时大伯等几个兄弟也热情地上前招呼起了顾砚几人:“几位兄台不若也随我等去湖心亭饮几杯茶,手谈几局?” 顾砚看了江宁珂一眼,见她神色间没有不愉与抗拒,便低声问道:“那我去了?” 江宁珂俏皮地眨了眨眼,含笑应了一声:“快去罢,不用担心我。” 时夫人便在一旁打趣道:“瞅瞅,年轻夫妻便是这般蜜里调油,片刻也离不得,可是羡煞我等。” 江宁珂闹了个大红脸,中含羞笑了笑。 此话倒是引得众女眷一阵热闹,纷纷开口谴责自家男人不够贴心云云。 你一言我一语地,倒是将方才尴尬的氛围冲散了不少。 一行人踏入了花园,便见里头姹紫嫣红,落英缤纷,时有蝴蝶吻花,轻盈畅快,与北面那饥荒与洪涝之下寸草不生的模样完全不同。 江宁珂前世其实去过不少景点,这园子与那些风景秀丽的地方比起来,其实并算不得什么。 但时隔两月,再次见到这般葱葱茏茏的绿,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喟叹。 “岭南的地界,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此言倒是引起了女眷们的共鸣,纷纷引经据典地说起了自己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时大伯母甚至还用帕子捂着嘴,惋惜道:“可惜你来的季节不对,若是早来个月,还能吃上荔枝呢!” “就是,那荔枝白白胖胖,喜人得紧,所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也莫过于此了。” “诶,你们可知晓那别驾府上的事儿?据闻他们家宠妾灭妻,那切实就喜食荔枝……” 眼见着大家伙儿越聊越畅快,话题都歪到了别人的后院里,江宁珂却始终站在一旁含笑听着,不再发出一语, 时夫人心中念着她虽是已成婚,但年纪尚小,与她们一群妇人一起谈论这些定是觉得拘束,便用帕子点了点自家闺女,笑道: “玉芙,陪你阿姊去随处逛逛,莫要与我们这一群上了年纪的妇人在一道,平白老了心态。” 时玉芙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行了一礼,挽了江宁珂的手就跑,生怕她娘又反悔一般。 待得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时玉芙才重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可算是出来了,憋死我了!” 江宁珂被她前后的反差逗得扑哧一笑,露出了浅浅的一道梨涡:“方才见你端得一副好架势,我还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行不动尘,笑不露齿的大家小姐吗?” 时玉芙眨眨眼,轻笑道:“恩人,我那都是装给祖父瞧的。” 她左右看了看,用气音悄悄道了一句:“我实在是被罚抄罚怕啦,恩人,你不知道,我祖父这人古板得很,每日都以女诫中的一言一行要求我们,若是有违背之处,还得罚抄数遍呢。” “我没法子,也只好在人前装一装咯。” 时玉芙用手指点了点眼前的花瓣,回头嫣然一笑:“恩人,您可要为我保密呀!” 江宁珂哭笑不得,也跟着她伸手触了一瓣娇嫩的花苞,说道:“我名唤江宁珂,你唤我宁珂姐姐便是。” “对了,我有些好奇,你可知今日你祖父祖母说的囡囡是何人?当然,若是不方便告诉我就罢了,不必勉强。” 时玉芙却是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宁珂姐姐,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件事儿只需在梧州城内随意打听一番便可知晓,那是我的小姑姑,祖母的第一个孩子。” 她松开了手中的花,叹了口气:“我小姑姑四岁那年在元宵灯会上被拍花子给拍走了,饶是祖父祖母如何动用手下的人脉去追查,也是杳无音信。” “这件事,一直是祖父祖母心中的一根刺。当年,是祖父曾经在朝堂上树下的政敌怀恨在心,想趁着灯会人多时布下埋伏暗杀,这才让拍花子有机可乘,趁乱带走了我小姑姑。” “祖母为此险些哭瞎了眼,对祖父再也没了好脸色。只可惜找了许多年,连小姑姑在祖母心中都成了一块心病,我们也没再找到小姑姑。” “原来如此。” 江宁珂点了点头,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玉芙又朝她福身行了一礼,郑重又诚恳地道:“宁珂姐姐,先前玉芙昏迷着,都未曾亲口对您说声谢谢。我祖母年纪大了,许是有些老糊涂,还望您莫要和她计较。” 江宁珂笑了笑,抬手弹了她一个脑崩儿,似笑非笑道:“莫非我在你们眼中便如此小气之人么?” 二人对视一眼,蓦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引得湖心亭中的男子险些乱了棋路。 后院里。 气氛却称不上美好。 时老夫人恹恹地坐在榻上,一边任凭手底下的丫鬟为她换着衣裳,一边怅然若失地走着神,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怔忡模样。 “一会儿用饭时,你可得收敛些心思,莫要再将人吓跑了。” 时老爷子用帕子擦擦手,转身站在窗檐旁,眉目间涌上几分沉思。 “这些人并不简单,那个男子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气度沉稳,不卑不亢,若是老夫没看错眼,只怕他便是安郡王本人。” 哎,不知他们是否真的冲着百花丹而来,若是别有目的,他这一府的老老小小,只怕是招架不住。 时老夫人才没管他那么多,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爷子,我瞧着那孩子总有一股子亲切感,你说……她会不会是囡囡的孩子?咱们囡囡若是嫁了人,只怕孩子也有十四五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可信,她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抹激动的红晕,衬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定是如此,定是如此!我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转头看向时老爷子,试图从他眼中寻求一些肯定,急道:“老头子,你怎么看?” 时老爷子捋胡子的手微微颤了颤,思索一番,还是坚持道:“待我先派人去查清这些人的底细,否则,说什么都太早。” 第259章 还不跪下道歉 这边江宁珂正与时玉芙等人相谈甚欢,远处便隐隐传来了一道娇蛮的声音:“阿芙,听说今日你们府中来了贵客,怎的不请我过来凑凑趣儿?” 随着声音越走越近,从栽满花树的小径里钻出一个明艳的少女来。 她身着一袭绛紫色罗裙,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一双丹凤眼向上微微挑起,眼神不安分地在各人身上转了几转,便牢牢定在了江宁珂的脸上。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我竟是第一次见着?” 说这话,她便已经袅袅娜娜地走到了近前,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江宁珂一番,撇了撇嘴,眸中露出几分不屑。 这女子浑身上下只戴着一根粗糙的木头簪子,衣料看着也只是普通的棉衣,想来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长得倒是一副狐媚模样儿。 江宁珂挑了挑眉,回之以礼貌一笑。 不想时玉芙见到她,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还满脸灵气的小姑娘,此时却显得颇有几分局促与害怕:“表姐,这位便是先前救了我与玉书的恩人,我们今日也才刚见面,便未来得及去您府中……” “哦,那便是安郡王的小妾罢?” 丁曾柔斜睨了江宁珂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这不过一介妾室,竟也能擅自出门?还是……郡王爷也亲临了?” 话罢,她的一双眼睛就欣喜地在园子里四处寻了起来。 时玉芙微微睁大眼眸,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层面上,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只磕磕绊绊地“啊?”了一句。 丁曾柔才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双眼直直地看向江宁珂,颐指气使道:“听闻你们是来求百花丹的,带我去见郡王爷,我可助他一臂之力。” 江宁珂微微拧起了眉。 这又是哪里跳出来的花孔雀,未免太刁蛮无礼了些。 丁曾柔以为她是不愿,便有些不耐烦了,狠狠瞪了江宁珂一眼,低声骂道:“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跺了跺脚,索性自己提着裙摆在园子里寻了起来。 时玉芙心中一惊,脑中还是一团乱麻,脚上却连忙跟了上去,急急地想拉住人,低声劝道:“表姐,您别这样,表姐,那边都是男客,若是祖父知晓了定会……” “啪——” 一道清脆响亮的掌掴声突然响起,江宁珂惊愕地看向丁曾柔,又看了看摔坐在地上,右脸颊迅速浮肿起来的时玉芙,目瞪口呆。 这、这是表姐? 这是仇人? 丁曾柔眸中满是厉色,狠狠瞪着时玉芙,讥笑道:“你敢拦我?就你那虚伪又废物的祖父,只会满口仁义道德,能与我丁家抗争否?” “识相的,自己乖乖找个借口遮掩去面上的伤口。”她凉凉扫了立在原地的江宁珂一眼,弯了弯唇:“为我引见郡王爷,否则,那百花丹,我们丁家绝对不给。” 江宁珂扬了扬眉,回之以一笑,故作不解地问道:“你是说,百花丹是你们丁府所有?” 丁曾柔轻蔑地笑了笑,满脸自傲之色:“那是自然,我敢说,这世上除了我丁家,再无人能做出此物。”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宁珂淡淡“哦”了一声,不置一词。 她过去将时玉芙从地上拉了起来,为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温和地笑道:“原本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但我今日心情好,想惩恶扬善一回。” 时玉芙惊愕地睁大眸子,便见江宁珂扯出了一抹堪称邪恶的笑容,缓缓开口问道:“你可想报复回去?” 报复? 时玉芙指尖紧了紧,那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眸似蒙上了一层揭不开的灰雾,良久,才抿着嘴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何尝不想报复? 可他们时家如今不过是毫无权势的没落门户,又如何与丁家这等权贵面前的红人相抗? 便是这次报复了回来,只怕恩人前脚刚走,她们时家后脚便要遭到更可怕的打击。 她不能……将爹娘与祖父祖母置于火坑之中。 江宁珂见她摇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丁曾柔却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伏:“报复?就凭你一个不得宠的妾室?” 她扬起手看了看自己刚染的指甲,冷笑道:“待我成了郡王的侧妃,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贱人。” 她可不傻,郡王能亲自上门来求药,那中毒的必然是他自己,而这个浑身上下皆朴素无华的女子,只怕是供郡王爷路上排遣寂寞的小玩意儿罢了。 是要解毒保命还是要这么个小玩意儿,孰轻孰重,她相信郡王爷心里能够清楚。 此话一出,连丁曾柔身后的侍女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趾高气扬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趁着我们家娘子还未生气,过来老老实实跪下同她认错,兴许我们娘子日后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否则,日后便将你的脸刮花,再卖到窑子里去!” 丁曾柔听得满意,便昂着下巴睨着江宁珂,一副不大耐烦,只待她前来跪舔的模样。 时玉芙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一下就把江宁珂给挡在了身后,哀求道:“表姐,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莫要如此对待我的恩人,玉芙求求您了。” 小丫鬟却是抢在前面呸了一声,掐着腰骂道:“那是你的恩人,与我们家娘子何干?她方才敢在我们家娘子面前大放厥词,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 说完,她还大着胆子瞪了江宁珂一眼,呸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江宁珂险些给气笑了,她不动声色地朝快要按捺不住的许期眨了眨眼,伸手将还待下跪哀求的时玉芙给扯了回来,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郡王爷就在那边,你且去问问他,要不要娶你呀?” 丁曾柔狐疑地看了她两眼,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不敢么?小翠,咱们走!” 主仆俩昂首挺胸,才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了两颗小石子,精准地弹在了她们的膝盖上。 只听得整整齐齐的“噗通”两声,主仆俩齐齐以狗啃泥的姿势栽倒在地上,扑起了一片灰尘。 第260章 痴心妄想,掌嘴二十 许是没想到自己会这般丢脸,丁曾柔趴在地上足足愣了五秒,直到江宁珂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猛然回神。 “贱人,你竟敢——” “阿柔?你怎会在此?”一道清润的男音在几人身后响起,适时地出声打断了丁曾柔未尽的谩骂之语。 随之响起的是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丁曾柔恨恨地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一双绣了云纹的缎面靴子,顺着视线往上看去,入眼的便是一张过分好看的脸,鼻梁高挺,棱角挺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清冷与疏离。 她从未见过如此清隽的男子,一时看得都有些痴了,竟是愣愣地趴在地上忘了起来。 直到落入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眸中,她才倏然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地顺着小丫鬟的力道站了起来,两颊飞起了一道红晕。 “表、表兄,这位是哪家的郎君?阿柔竟从未见过。” 她忍不住又抬眼觑了觑顾砚,满脸欲拒还迎,低头垂下一脸娇羞。 时玉礼有些惭愧地朝顾砚拱了拱手,低声道:“这是在下舅祖父家的嫡女,素来骄纵惯了,多有失礼,还望阁下勿要见怪。” 因着顾砚几人前来并未揭破身份,所以时家人哪怕心中有所猜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态度放得十分恭敬。 顾砚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将目光放在这些人身上,只清冷冷地站在江宁珂身侧,便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压力。 江宁珂倒是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伸手随意地整了整顾砚的衣摆,嗔道:“夫君,这位小娘子口口声声要给安郡王做侧妃呢,你觉得……安郡王可愿意?” 正巧这个时候,时家人也都被这边的热闹动静给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皆竖着耳朵听起了八卦。 丁曾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她没想到江宁珂竟胆大至此,敢这般没规矩地同郡王爷说话,而郡王爷不仅不曾生气,还宠溺地看着她,让她心内好生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与此同时,她的心中也无法抑制地升起了一丝期待与娇羞。 郡王爷会同意娶她么? 她可是整个梧州城中最美的女子,身后还站着手握百花丹秘方的丁家,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她忍不住仰起了脖颈,露出两截别致的锁骨,眼睫又往下垂出了好看的弧度,微微颤动着,作出了一副纤柔又自傲的姿态。 “莫要胡说,柔儿只是……只是听闻贵客需要我们丁府的百花丹,这才好奇地前来看一看。”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顾砚的方向,在“丁府”二字上着重强调了一番。 “此处简陋,贵客不若先随柔儿回丁府暂住,柔儿定会在祖父面前多多美言,助贵客取得百花丹的。” 顾砚似乎是被江宁珂的一声“夫君”给烫了耳朵,不自在地轻轻咳了咳,眼神牢牢地胶着在她的身上,舍不得放开。 “什么侧妃?我早就说过,此生有阿珂一人,足矣。” 江宁珂却是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望着面色陡然难看的丁曾柔冷笑道:“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顾砚这才转眸随意地扫了一眼犹在原地搔首弄姿的女子,眸光淡漠:“本王要住在何处,难道还需由你来置喙?” 他的语气喜怒难辨,可听在人的耳中却如同千斤巨石簌簌滚落,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不敢,柔儿不敢,柔儿只是担心郡王爷,柔儿……” 丁曾柔没想到他会这般冷酷无情,这才陡然想起站在面前的乃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是自小在皇城中长大的皇孙贵胄,素来高高在上,何曾被人牵着鼻子走过? 她不免慌了手脚,语句也磕磕巴巴,杂乱了起来。 许期却没放过这个机会,三言两语就把状告了:“这位丁小娘子不是一直敢得很么?方才还放言说做了侧妃娘娘后要将我们夫人卖到窑子里去呢!” 原本一直在吃瓜的时家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都拿着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丁曾柔。 顾砚神色陡然冰冷下来,眼眸里的光变得狠厉阴鸷:“痴心妄想,掌嘴二十。” 丁曾柔浑身颤栗不止,似是第一次遭受如此羞辱,还没辩解上两句话,便紧紧咬着贝齿,红着眼求助地看向时玉礼,满脸难堪。 方才还在狐假虎威的小翠如今更是安静得如同一只鹌鹑,抖着身子跪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时家人亦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震得大气不敢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唯有时玉礼身上还背负着招待贵客的重担,硬着头皮上前告罪。 “郡王爷息怒,舍妹年幼,还……还不懂事,请您……多多海涵,阿柔,还不速速同这位夫人请罪!” 艰难地说出这番话,时玉礼自己都臊红了脸,不忍直视场中之人。 丁曾柔起初还咬着唇瓣不肯,待见到顾砚身后站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撸着胳膊朝她走来,似乎要狠狠掴她的嘴时,才终于受不住,崩溃又惊恐地哭了出来。 “夫、夫夫夫人饶命……柔儿错了,柔儿胡言乱语,柔儿痴心妄想,柔儿知错了,别打我!别打我!爹爹……爹爹……”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没了方才那骄矜又跋扈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可江宁珂却听到时玉芙小姑娘躲在她身后偷偷地笑出了声。 她侧眸默默扫了一眼周遭的人群,发现连时夫人都忍不住疯狂抽搐着上扬的嘴角,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不禁在心中好笑不已。 想来这丁曾柔往日里在时府中横行霸道惯了,早就积怨已久,这才没人肯出来为她说话。 不过……既然这百花丹出自丁府,她们也不能真的将人给得罪狠了,至少得等解了毒才行,否则,那丁家一发怒,在里头上点毒药,他们也辨不出不是。 眼见徐牧真的要走到近前了,小姑娘也吓得瞳孔紧缩,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江宁珂才摆了摆手。 “罢了,我才不爱看这掌嘴的戏码,让她回,这几日莫要凑到我近前,看着就烦。” 第261章 无解的蛊毒 丁曾柔倍感羞辱,却不得不咬着牙应了,她紧紧拧着小翠的手,一瘸一拐地灰溜溜从后门退了出去,一丝意见也不敢提。 时夫人这才出来打着圆场道:“郡王爷,时候不早了,我看大家应该都饿了,不若先移步饭厅用些膳食,至于旁的,我们晚些再议?” 顾砚不置可否地看了眼江宁珂,时玉芙便十分机灵地上前挽住了江宁珂的手,满脸带笑:“宁珂姐姐,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去用膳罢?” 江宁珂睨了一眼顾砚,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哼声道:“走,尊贵的郡王爷?” 顾砚亦是低低地轻笑了一声,眉目间冷色消散,认命地抬步跟了上去。 一顿雅致有礼的餐饭过后,一行人重新坐入会客厅内。 顾砚不再客气,携着江宁珂直接行至主位坐下,端的一派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 江宁珂随手接过侍女端上的茶,主动开口挑明道:“安郡王此行隐秘,既然已被诸位知晓身份,那便请时老爷子派人叮嘱丁家,管住口舌,莫要挑起不必要的事来。” 时老爷子苍老而干瘦的身形立刻挺了起来,如同一颗老松,虽已年过半百,却仍有迎立风雪之态。 “郡王爷放心,老朽已然派人去丁家叮嘱过了,定不会泄露半分。” 江宁珂抿了口茶,淡淡的茶香沁入舌尖,回甘无穷。 她并不留恋,只放下茶盏,任凭袅娜的雾气萦绕了面上的神情,开口问道:“方才贵府老太君曾言府中有百花丹,如何丁府的嫡女又言此药只归丁府所有,竟敢携药威胁于我?” 顾砚坐在一旁没有出声,只轻轻将手中的茶盏置回桌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道响动。 时家众人皆垂下了头,唯有时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娓娓道来。 “丁家祖上乃是滇国出身,滇国历来瘴气丛生,闷热潮湿,毒虫猛兽也颇多,因而几乎人人都对解毒草药有上几分了解,丁家,便是其中佼佼者,甚至研制出了可解天下百毒的百花丹,名噪一时。” “可惜后来滇国被灭,丁家人无处可去,这才来投奔了老夫这个妹婿。老夫曾为读书人,在此地尚算有几分名气,因而,他们家来到此处后也不曾遭遇到什么不快。” “只可惜这几年来,丁家野心愈大,老夫那所谓的名气已经给他们带不来什么帮助,他们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与别驾府搭上了脉。至此以后,我们两家的来往便少了许多,只有孙辈还偶尔在一起玩闹。” 江宁珂微微思忖片刻,问道:“那百花丹,我们还需得去丁府讨要?” “夫人不必担忧,茁荆当年的嫁妆中曾有五枚百花丹,如今亦还有富余,若是不够,老朽亦可去丁府再购置一些,以我们两府的关系,便是再生疏,要一些还是不成问题的。” 时老爷子说到此处,亦是唏嘘不已,面上也涌出了些许倦色,倒是一派真情实感。 “时老,不知这百花丹,能否解去蛊毒?” “……蛊?” 时老爷子眼皮抖了抖,悄悄看了顾砚一眼,脸色也难看了下来:“这百花丹,万毒可解,可唯有这蛊毒,不行。” 江宁珂心中一个咯噔,连脸上挂着的笑意也维持不住,手指蓦地用力捏紧杯盏,咬牙一字一句地道:“……不行么?” 泛着青白的指尖倏然被温热的大掌握住,轻轻地在掌心摩挲着,江宁珂侧眸看去,眼中却只映入了顾砚那略含安抚的眼眸。 时老爷子连忙抱歉地作揖赔礼道:“老朽本是好意想为二位解忧,不想事儿没办成,还让夫人在此受了气,老朽在此给二位陪个不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砚却在此时开了口:“时大人言重了。” 用语皆十分自谦,可那语气却隐隐含着一丝强势。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皆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压迫感。 时老爷子如今名声不显,可他若是说出大名,又有谁人不知前朝那位满腹经纶,桃李遍布天下的时怀瑾,时太傅? 可饶是他在官场沉浮多年,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这般,在被人盯着后下意识地心生颤栗,想垂眼去避开这一抹锐利的目光。 便是先帝爷也不曾让他如此。 他的神情不由又郑重了几分,传闻这安郡王素来喜爱游历山水,不问朝堂之事,又怎会有如此气魄? 面前站着的人,虽然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尚算温和,可在内里的分明是踏过尸山血海,经历过背叛与痛苦的凶猛头狼。 不闻肉腥味则已,若闻之,则必露出利爪,凶猛出击。 内敛又暗藏锋芒,最为致命。 他出神犹豫之际,顾砚缓缓开口道:“既如此,那便劳烦时大人为本王打探解蛊之法,只是今日时候不早,不知贵府可有休憩之处,内子许是有些累了。” 时夫人连忙站起身笑道:“瞧瞧我,这年纪大了就有些昏头,事情都办不利索,厢房早已备好,二位随我来罢?” 江宁珂浑浑噩噩地被顾砚牵着走,连自己何时与他入了哪间房门都不知晓。 待二人坐在床边,她才有些迷茫地看向顾砚,语气满是无措:“阿砚,我们要怎么办?” 顾砚垂眸吻了吻她的眼皮,安抚道:“丁家出自古滇国,必然对蛊虫十分了解,并且,时老爷子还有事瞒着我们,不若先在此住上几日,细细打探一番。” “阿珂,你这几日太累了,当好好休息。莫急,这些事就交给我,会有办法的。” 江宁珂睁着眼,浑浑沌沌地顺着顾砚的力道躺在床上,只觉得耳中一片嘈杂,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得知百花丹无法解蛊毒的噩耗后,她的脑中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此时更是浑身一阵接着一阵地打着冷颤,先前吵架时的烦闷、意外落水时的冰冷、以为顾砚身亡时的惊吓与今日得知无药可寻时的巨大失落,终于一点一点地积累成山,彻底击溃了她的身体。 第262章 守了她三天三夜 耳边顾砚的声音似乎飘得越来越远,她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最终陷入黑暗。 江宁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还是在上辈子的现代世界,男男女女都穿着时髦的衣服,随处可见繁华的商业街,美食、通讯、地铁火车飞机…… 他们一家成功救下了被洪水困住的那群孩子,被政府表彰为见义勇为的好市民。 趁着那个暑假,他们一家人一起自驾游了一圈川藏线,回家后又与旧时好友说笑聚餐,谈天说地。 没有穿越、没有追杀、没有旱灾水灾、没有杀过人,没有爱过人,更没有人因着中毒而时刻游走在死亡的边缘,让她急得喘不上气。 她在一个人文明美好的世界里幸福地生存着。 顾砚发现不对的时候,江宁珂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了。 她浑身滚烫,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像是有千万种难解的心事一般,隐隐泛着痛苦之色。 顾砚的手才刚贴上她的额,传来的温度便让他骤然面色大变。 他俯下身想将人抱回客栈去寻乌黎,可怀中的人却轻得过分,脆弱得仿佛只要一用力便会轻易折断。 他很快便意识到这般对阿珂来说太过于折腾,只能又将人轻轻放回床上,朝外头急急吼道:“速将乌黎带来,夫人突发高热。” 暗处的一道身影几乎是在下一瞬便弹飞了出去,眨眼消失在时府。 乌黎很快就被拎了过来,他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衣襟亦是散乱,连鞋都掉了一只,一看就是从床上被人给强行拽出来的。 顾砚紧紧握着江宁珂的手,整个人都处于急怒攻心的暴躁状态。 “快!别愣着了!来看看阿珂如何。” 乌黎也被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搭脉,沉心听了片刻,才缓缓放下心来。 “主上,夫人只是气血不足,加之近日来连续的惊惧、急躁,这才引发了高热,属下先去开一副药来,只要夫人醒来后喝上几次,便可大好。” 顾砚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去,接着便坐在床头,紧张地盯着床上昏睡着的女子。 乌黎行至门口,突然回身道了一句:“若是能用温水来为夫人擦擦身,亦有助于退热。” 听到有助于退热,顾砚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不过这等事情他半点也不愿假手于人,便自己从许期手中接过热水,还将人给赶了出去,才回身仔细又温柔地为江宁珂擦拭起了身子。 他就这样一直守在她身旁,如同衷心庇护的守护神一般,这一守,便守了整整三日。 众人也眼睁睁地瞅着他从原本的翩翩少年郎,守成了胡子拉碴的颓丧青年,连乌黎的脸色都肉眼可见地纠结了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与血气亏损,怎么可能接连昏迷三日,定时我哪里看错了,究竟是哪里看错了……” 他自言自语半晌,又摇头晃脑地回了房,试图再从脉案寻找一丝线索。 顾砚垂着眼睑坐在床边,眼珠子一动不动,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别人的动静。 他只默默地看着安静睡在床上的少女,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没有一丝鲜活气儿。 院外站满了人,各个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里头,时玉芙姐弟俩被拦了许多次,还是眼巴巴地每日前来等着消息。 …… 江宁珂醒来时天还亮着,也不知怎么地,眼睛似是突然不习惯光亮一般,一连眨了好几下,她才慢慢地睁眼看清周遭的环境。 客房还是那间客房,只是已经日暮西山,想来她此刻应是午觉睡醒了。 只是这一觉似乎睡得不大舒服,她微微动了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她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很快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砚,可下一瞬,她便惊愕地瞪大了眸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睡一觉起来,阿砚怎生就瘦成了这副模样? 还不仅仅是瘦了,他头发散乱,双颊微微向下凹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颓废又疲倦。 可那双通红的凤眸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似乎反应不过来一般。 江宁珂忍不住到抽了一口凉气。 便是刚穿来逃难的那些日子里,她也不曾见过顾砚这般胡子拉碴,浑身丧气的模样。 虽然不得不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顾砚即使已经是这般狼狈模样,也只能让人从他身上看出满满的破碎感,万分惹人怜惜。 但……谁能告诉她,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 干哑撕扯的嗓音从喉咙中响起,江宁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对劲。 这破风箱似的嗓音,还有酸胀的脑袋,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无一不在说明着一件事——她生病了,许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阿珂,你感觉如何?” 顾砚似是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攥得那般紧,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朝着门外大声喝道:“乌黎,乌黎!” 江宁珂想开口让他别紧张,却扯动了一阵咳嗽,最后只能晃了晃顾砚的手,忍着嗓子里的干哑,嘶声道:“水,给我喂些水。” 顾砚整个人都带着明显的喜悦与慌乱,完全失了平日里那清冷自持的模样。 此时一听江宁珂说水,他便急急跑到桌边,对着壶口饮了一大口,在江宁珂傻眼时,又极其自然地伸头过来,慢慢将水渡到了她口中。 江宁珂:“噗,咳……咳咳……” 他他他、他这期间便是这般喂她饮水的,所以动作才如此自然又熟稔? 顾砚以为是自己激动之下喂得太急,才引得她如此呛咳,连忙懊悔地伸手为她顺着气,蹙眉道:“是我太急了,你可还好?” 江宁珂忍着心底的不自在,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问道:“好多了,我睡了多久?” 顾砚的脸色幽暗了一瞬,才幽幽道:“整整三个昼夜。” 整整三日,阿珂都在反复高热中度过,时不时还呢喃着“回家”、“火锅”、“上课”等他听不懂的词,将他惊得神魂俱颤,只恨不得以身代之。 江宁珂也呆了呆,所以,阿砚这是……守了她三天三夜? 第263章 让我好好抱一会儿 乌黎是飞奔过来的,进门的时候还险些被绊了一跤,可却无人笑话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诊断。 “脉弦数,血瘀阻,肝气郁结。” 乌黎眉头微微皱起,叹道:“好在已经退热,夫人当多加休息才是,可进些流质食物,莫要思虑过重了。” 顾砚闻言,眸光复杂了一瞬,又很快从许期手中端过一碗粥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送到江宁珂的唇边。 他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哄劝:“乖,饿了三日,快用些清粥罢。” “我,我自己能喝,你别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江宁珂的身子连忙往后退了退,抬起手打算自己接过勺子。 可顾砚却执拗地将手举在她面前,盯着她绯红的一张脸,一副她不吃他便不放下的模样,语气执着:“张嘴。” …… 江宁珂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圈屋子里围着的人,唇角直抽。 她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人前这般旁若无人地与顾砚亲密? 尤其是……她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时家姐弟那双滴溜溜直转的大眼睛,天地良心,那孩子可才十二岁。 顾砚只抬眸淡扫了周围一眼,乌黎便瞬间会意,摸了摸鼻尖起身道:“夫人已经醒转,还需好好休息,诸位先随我一起出去,明日再来。”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仿佛门内有恶犬一般。 一直守在院子里的时老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儿满脸的欲言又止,始终不太愿意离去。 “老夫人,小娘子才刚醒,不若让她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再来说也不迟。”身侧的老嬷嬷连忙低声哄劝。 时老夫人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还是乖乖地顺着老嬷嬷的力道往外走去,只是一步三回头,老眼中浸满了眼泪,不舍得很。 关上门后,乌黎原本还想等徐牧一道下去,还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不成想他回身后入眼的,便是徐牧正咧着嘴,满脸讨好地同跟在夫人身侧的许娘子说话的模样,连那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傻兮兮的。 不过片刻,那夕阳红了晚霞,姑娘也红了脸颊。 乌黎忍不住倒退两步,伸手搓了搓胳膊,浑身打了个激灵。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短短一刻钟内,他竟接连遭遇了两次暴击。连徐牧这根木头都有了摇尾巴的对象,那属于他的小娘子呢?究竟躲在何处? 摇了摇头,他脚步凌乱地往院外走去,若是此时有人细看,便会发现那道孤独的背影中透露着的,是无尽的苍凉与萧瑟。 安静的卧房内。 江宁珂也不再矜持,主动把嘴凑到汤匙边,轻轻抿了一口,才抬眸看向顾砚的眼,弯着眼睛笑道:“真好喝。” 顾砚抿着唇,看着她咽下了口中的米粥,这才又舀了一勺,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再次送到她面前,用勺边轻轻抵了一下她的唇,神情隐在暗处,有些看不清楚。 他一语不发,气氛便有些沉寂。 江宁珂眨眨眼,也很配合地张开嘴,一口一口,直至将整碗粥都喝了进去。 顾砚又很快转身去装第二碗,房内只有碗勺轻微的磕碰声,显得异常静谧。 江宁珂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他伸出勺子要喂自己时,才摇头道:“我吃饱了,阿砚,你把这碗喝了,好不好?”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徒留一室昏暗。 男子睫羽低垂,在眼睑下扫出了一小片好看的阴翳。没过几秒,那片影子又轻轻一动,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眸子。 那双狭长的眸中满是浓烈如火的情意,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卷着无法宣泄、无法诉说的情感,喷薄而出。 “好。” 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一仰头,便将手中的粥尽数喝了下去。 江宁珂突然鼻子有些发酸,知道自己这三日不醒许是吓坏了他,连忙撑着床沿想起身,安慰道:“阿砚,我真的没事了,你莫要……” 眼前突然笼下一团黑影,紧随而至的是男子温热且厚重的胸膛,她被抵在了床榻上,瞬间动弹不得。 男子将下巴埋入她的颈窝,双手用力箍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如同汲取力量一般,语气中透着难掩的疲惫:“阿珂,蛊毒有解药,已经找到了。” 「只求你你莫要再这般挂心,莫要再这般思虑。」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在哪里?你解毒了吗?可有询问清楚?” 江宁珂顿时激动地挣扎着想起身,与他好好讨论一番解毒事宜,却被他加大力道牢牢摁在了怀里。 “乖,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儿。” 他的嗓音闷闷的,似乎在轻微的哽咽,尾音掩在衣物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如同一根脆弱的琴弦在紧绷到极致后突然的断裂,发出的委屈呢喃。 江宁珂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屏着呼吸,察觉到了砸落在颈窝处的湿润凉意。 一颗又一颗,重重地砸落在她的心头。 压在她身上的躯体有些颤抖,却始终牢牢地抱着她。 她下意识地抬手回拥住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部,小声抚慰道:“阿砚,我在,我在的。” 顾砚没有回答她,只闭着眼感受怀中的人儿温热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她极尽轻柔的安抚,心中一阵一阵地发紧,却也一阵阵地叫嚣着他对她愈发加重的占有欲。 这三日他不眠不休,连离开片刻都不敢,生怕她就这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如今,终于在与她肌肤相贴后,在她睁开那双灵动的杏眸后,在她启唇吐出柔软的话语后,他那颗坠落至绝望深渊下冻得冰寒的心,终于得到了复苏的迹象。 …… 就这般以别扭的姿势躺了好一会儿,江宁珂发觉身上的人似乎没了动静。 “阿砚?” 她小心地将他给推开了一些,发现顾砚竟然已经睡着了,那对好看的剑眉还紧紧拧在一起,连眼睫也还是湿的。 她连忙轻手轻脚地将他弄到了枕头上,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才刚动作,腰间的那双大掌就牢牢地箍住了她,仿佛生怕她跑了一般,伴随着低低的呢喃:“别走,阿珂。” 江宁珂无奈地笑了笑,顺着他的力道一并躺在了他的身侧。 她忍不住抬眸打量着面前这张憔悴的脸。 三日没睡,他的眼圈一片乌青,胡茬也冒出了不少,想来定是被她吓坏了。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之后伸手环住他的腰,低声道:“安心睡,阿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264章 一起沐浴? 这一觉便是一整夜,江宁珂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但又开始刮起了风,不一会儿,外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她动了动胳膊,正准备翻身起床,便发现腰间还横着一只大手。 身后的炙热滚烫昭然显示着自己正被人拥在怀里的现状,两具身体紧密相贴,亲密无间,她甚至感受到了对方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与彼此间的温暖。 时光正好,连窗外的雨声都成了动人心弦的轻快旋律。 她一时也不想起床,待大脑完全清醒以后,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同样潋滟的凤眸。 “阿砚,什么时辰了?” 许是刚睡醒,她的嗓音中还带着点儿晨起的慵懒,乖乖巧巧地像一只猫儿一般,毫不设防地回身抱住了他。 “辰时中,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顾砚眸色暗了一瞬,强压下心头涌起的绮念,随即轻柔地摸了摸怀里女孩儿温软的发旋,嗓音喑哑。 “不了,昨日你说蛊毒已经有解药了,具体情形同我说说罢?否则,我定然又要茶饭不思了。” 江宁珂挣扎了片刻,还是坐起身来,越过他下了床。 乌黑的墨发浅浅拂过掌心,顾砚五指下意识地在空中追随了一瞬,也只触到微凉的几丝发梢,转瞬而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头去看向江宁珂坐在铜镜前梳发的背影:“一会儿你便知晓了,过来再陪我躺一会儿罢,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江宁珂梳头的动作一顿,回眸看着他难得赖床的模样,哭笑不得道:“人命关天,生死关头,反正我这个太监要急死啦!你就别卖关子了,老实交代。” 顾砚本是难得晚起了一日,还想继续同她享受一会儿二人时光,如今见江宁珂心中着急,倒也不好再在床上赖着了。 “昨日信鸽回来了。”他没了睡意,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几缕墨发从头上胡乱翘起,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据岳母所言,她不曾听过自己非亲生,她爹娘亦待她不好不差,只不过……她有一个自小随身的物件儿,是一枚长命锁。” 江宁珂瞥他一眼,悄悄压下到唇边的笑意,问道:“可有图样?” “有,阿奕亲手绘制的。” 顾砚想起那张图纸上的式样,眸中还有些许惊奇:“阿奕的画技当真出神入化,竟将此物画得栩栩如生,时家二老只粗粗看了一眼,便立刻认出那是他们女儿儿时所戴之物。” 门外恰巧响起了许期的叩门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 江宁珂索性让她叫人送水进来,一连睡了三天,她身上都快要发臭了,也不知昨夜他们这狼狈二人组是如何抱在一起睡得喷香的。 总之,她打算先沐浴一番再出门。 顾砚的神情微妙了一瞬,却还是继续道:“时家人昨日便派人前往陈州,去探查那户养育岳母的商户的底细,但他们几乎已经断定岳母乃他们二人的亲生之女。” “为何?仅凭那长命锁?物有相似……” 顾砚摇头道:“阿奕除了画出锁的样式,还一并画了岳母的画像。昨日丁家老爷子过来了一趟,不得不说,与岳母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江宁珂愕然,所谓外甥肖舅,若她老妈真是时老夫人丢失的女儿,那丁家老爷子还当真是她舅舅。 正思索间,许期已经带人提了水进来,见到江宁珂一副大好的模样,她亦是满脸欢喜,还大着胆子劝诫了一句:“娘子大病初愈,夫妻恩爱是必然,但还是以保重身体为要,莫要、莫要太过……” 太过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只福了福身,脸红红地退了下去。 江宁珂目瞪口呆,却也瞬间会了意,双颊爆红了起来。 所以顾砚那会听她叫水时面色诡异,便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却不开口提醒她,这个腹黑的男人! 她们还住在别人的府中做客,竟然大清早的叫了水,这是何等失礼的事情呀! 想到方才来送水的丫鬟们私底下会如何议论,她便囧得想人间蒸发。 她不禁转头偷偷瞪了顾砚一眼,却在他抬头看来的时候,火速垂眼找了换洗的衣服入了净房。 隔着几道屏风,净房内的水声零星作响,清晰地传入了顾砚的耳中,像是有无数根丝线从屏风后穿出,在他心尖上缠绕撩拨。 他微微滚了滚喉咙,脑中清明的思绪逐渐变了内容。 由爱生痴念,由爱,也易生妄念。 江宁珂清清爽爽地擦着头发从净房内出来时,见到的便是顾砚神色清冷地快步进入净房的模样。 她知道他也是三日未洗漱,想沐浴了,便道:“你先等等,我让他们再送一桶水来。” “不必,我用你的就好。” 顾砚速度极快,三两下便背着她脱了衣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紧致,平白多了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虽然她早就……亲手摸过了,但,再次看到这完美的躯体,江宁珂还是忍不住朝那边多瞥了两眼,连离开的脚步都慢了些。 想到他就这么用自己用过的水来沐浴,她也忍不住生出几分隐秘的羞臊来。 她正慢吞吞地往外走,身后的浴桶便传来了一道入水的声音,顾砚开口唤住了她:“阿珂,来帮我搓搓背可好?” 江宁珂心中虽然犹豫,想到他身上的蛊毒,还是很快拒绝道:“我去唤徐牧进来。” 顾砚却阻止了她,启唇道:“如何解蛊毒的事,我还没同你说完。” 第265章 唇瓣被对方攻占 江宁珂脚步一顿,回头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情自若,索性把自己的衣物也放在一旁,重新绕回到浴桶后面。 “行,我给你洗。” 她伸手将他的长发捋至桶外,拾起一旁的葫芦瓢舀起水慢慢浇了上去。 手下的头发又黑又密,似是流淌在水中的墨迹,成就了一副完美的水墨画。 这发质瞧着竟是比她的还要好,江宁珂忍不住在心内吐槽了一圈,又抿着唇偷偷多看了两眼—— 从她的这个角度俯视下去,隔着一层水雾,顾砚的长睫轻柔地往下阖着,薄唇轻抿,倒是生出了几分予取予求的乖巧来。 怪惹人怜爱的。 “怎么了?” 察觉到头上的那双手突然止了动作,顾砚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只轻轻一眼,却仿佛递来了一串雪上流光,缱绻又温柔。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可真好看。” 江宁珂险些沉溺在那一眼的风情里,下意识地便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顾砚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蓦地红了耳垂。 江宁珂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僵住了手中的动作,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起了一片绯红。 “我……我不是这个、” 她抿了抿唇,徒劳地挥了挥手上的葫芦瓢,补救般地往他的头上浇去,闭着眼道:“我说你的头发真好看,怎么保养的?看起来应该没有秃头的烦恼,呵呵呵~” 话毕,她又恨不得将嘴给缝起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顾砚轻笑了一声,视线落在她白里透粉的脸颊上,定定瞧了一会儿,倒是配合地回了一句:“确实没有。” 江宁珂:“……” 好的,让她静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将现代的洗发水取了出来,在手中打湿,而后将指腹轻轻插入对方的头皮,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按了起来,一点一点帮他洗净尘埃。 她的指腹柔软,指尖力道亦是拿捏得正好,饶是一身铜皮铁骨,也要被她按得浑身酥软下来。 顾砚微微阖上眼,靠在浴桶的边沿,突然有些想笑。 自己究竟是在折腾她,还是在折腾自己? 他喉头滚了几遭,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解药在丁家,名唤保灵丹,只有三枚,我已派人在暗中探查。” 江宁珂拾起葫芦瓢,开始给他清洗第二遍,问道:“消息来源可准确?” “嗯,时老爷子知晓我许是他的外孙女婿,也不敢再瞒,这才告诉我此事。” “这几日我派了暗卫在丁府,查到确实是有此药,不过因着稀有,丁府将其藏得极深,暂时还没有头绪。” 江宁珂敛下眼皮,想了想,突然抿唇道:“那丁府嫡长女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要给安郡王做侧妃么?不若以此为突破口……” “你在胡说什么?” 手腕猛地被攥住,她垂眸看向面色陡然黑沉的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倏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我是说,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顾砚这才松开手,眸中若有所思:“你打算怎么做?” 江宁珂嘻嘻一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不告诉你!好了,快闭眼,不要影响我的发挥。” 洗发乳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指腹在墨发内穿梭,打起了一圈圈浓密的白色泡沫。 江宁珂垂眸看着指尖,突然生出了几分恶趣味。 她偷偷瞟了一眼顾砚,发现他果真听话地闭着眼靠在浴桶边,乖乖巧巧,柔顺极了。 她于是偷偷摸摸地用泡泡在他头上捏了一个包租婆的造型。 顾砚依然毫不知情地闭着眼,只是满头存在感极强的小泡泡瞬间拉低了他外表的清冷感,反倒是生出了几分滑稽来。 看着这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造型,江宁珂心中的小人忍不住笑得捶地乱滚。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涌到嘴边的笑意给憋了回去,不料顾砚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睁眼看着她,神情古怪:“你在做什么?” “嗝——哈哈哈哈哈~” 闭着眼的模样,哪有会说话会动的真人来得有冲击力! 江宁珂几乎是瞬间就破了功,浑身抖得像被雷劈了一样,笑声冲破天际。 不仅如此,她还嫌不够般,不怕死地去拿了铜镜过来,边打嗝边笑道:“小哥哥,tony江为您精心打造的发型,您看看可喜欢?” “江,宁,珂。” 一字一句,声音异常平静,却隐隐有一丝气急败坏掩在里头。 “哈哈哈哈哈……嗝、呵呵呵……额……那什么,我这就给你洗干净。” 看着顾砚愈发黑沉的脸,江宁珂立即收了声,老老实实地拾起葫芦瓢舀水,像只勤劳的小鹌鹑。 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她扬起手时,透明的水珠顺着挽起的衣袖缓缓滑入瓷白的藕臂深处,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顾砚眯起眼看她,心底莫名腾起一股子躁气。 他索性伸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压了下来,凑近自己,唇角附在她的耳侧,轻轻吹了口气:“夫人玩得开心了,不若让夫君也开心开心?” 江宁珂瞳孔一缩。 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唇瓣便被对方攻占,又轻柔又强势,任她如何挣扎,也只能不断被迫加深这个吻。 许是考虑到她的姿势别扭,顾砚也只是略微带着报复性地、小小的惩罚般地在她唇上啃了几下,就松手放过她了。 得了自由,她连忙往后退开了三四步,眼角都因着紧张而溢出了一层泪花:“你可不要乱来,保命要紧。” 顾砚见她连耳根都通红了,嫣红的唇瓣还泛着水光,偏偏还在微微轻喘着。 他的眸色暗得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只微微滚了滚喉咙,开口哄道:“过来,我不碰你。” 江宁珂信他才有鬼,当即拔腿就往屏风外跑去,摆手道:“你自己洗,冲干净就好了,我、我去外面等你。” 身后蓦地响起了一道极大的水花声,江宁珂不由将脚步移得更快了,一溜烟便消失在了净房里。 只留下顶着一头泡沫的男子立在原地,满脸郁结。 第266章 该称你一声,定北王世子 闹腾了这么久,待顾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 江宁珂拿着这几日来回的书信在手中来回翻看着,见他黑着脸出来,不由腆着脸笑道:“洗完啦~” 顾砚眼眸一抬,又恢复了那副神色清朗的模样,只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托夫人的福,有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早晨。” “呵呵,呵呵,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江宁珂尬笑了两声,佯装镇定地转移话题:“对了,这几日陆临如何了?当是醒了罢?” 见顾砚蓦地黑了脸,她连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是有要事要寻他相助,而且,他也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 “暂时还死不了,昨日乌黎便已经将他接到时府了,你若是不放心,现在大可去见一见,走么?” 江宁珂:“……” 瞅瞅,瞅瞅这酸气四溢的语气,这哪是选择题,这分明是送命题。 她悄悄在心内翻了个白眼,果断摇头拒绝:“先去用早膳,昨夜就喝了一碗粥,你也饿了?” 顾砚这才缓和了神色,不再做出一副被欠了钱还不还的冰冷样子。 用过早膳,便有小丫鬟前来传话,说是时家二老已经望眼欲穿地等了一早上了,又不敢派人来扰,只能在前院眼巴巴地守着。 江宁珂心中蓦地升起一抹愧疚,连忙携了顾砚的手一起往正院行去。 想来早有下人前去报过信,二人还未踏入正院,便有一群人远远地迎了上来。 “姑姑,姑父!”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时老夫人几乎是老泪纵横,一把就握住了江宁珂的手,那双浑浊的眼来回巡视着她的脸,哭道:“我就知你定是我的血脉,只是我未成想过,你竟是囡囡的孩子!” 连时老爷子也站在一旁直搓着手,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 冷不丁遇到这种场面,江宁珂颇有些不大适应。 她连忙回头去看顾砚,可回头一看,身后却已经塞满了一张张满含欣喜的面容。 时家的几位男丁都是一脸的憨笑,十分和善地看着她,似是不知该如何与她寒暄,又舍不得离开,只能傻傻地围在外面,待她看去时,便是一阵挠头傻笑。 时玉书和时玉芙也满脸笑意地拱卫着她,口中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还以为是我们命大,却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姑姑救了我们,我们也寻回了姑姑,当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眼角笑出了泪花,连忙拍着江宁珂的手道:“外头冷,快随我们进屋子里去,咱们好好说说话。” 热热闹闹地进了院子,江宁珂被老太太拉着手坐在了她身侧,好一阵心肝肉地疼了一番,她才重新拿着帕子抹泪。 “孩子,你好好同外祖母说说,你娘这些年,过得可好?” 江宁珂见她又哭了,连忙起身用帕子为她了泪,安慰道:“我娘挺好的,与我爹恩爱得很,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也已经五岁了……” 江宁珂索性捡了一些她爸妈平日里相处的趣事儿与老太太说了,将她逗得连眼泪都忘了擦,听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津津有味。 时夫人站在一旁宽慰道:“娘可千万莫要哭了,早些年为这事儿,您可好悬没将眼睛给哭瞎了,又是担心小姑子身子弱,又是担心她受欺负的。” “如今您看看这孩子的气色,这神态,足可见小姑子将她教养得极好,您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要我说呀,这是天大的喜事,该笑才是!” 时老夫人连忙点了点头,用帕子擦干了泪痕,又拉着江宁珂的手细细瞧着,破涕为笑:“这孩子确实养得好,白白净净的。” 江宁珂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问道:“虽然……我还是想问一问。” “你们派人去查的那户收养我娘的人家,他们是如何说的?已是确定我娘是时家的孩子了吗?” 毕竟认亲可是一件大事儿,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将事情给定下来。 时老爷子闻言,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慈爱地递给了江宁珂。 信中写着那户人家的主母当年因着久久未孕,又恰巧在回娘家探亲时路遇了昏迷在草丛中的小时云清,便将她抱养在身侧,试图用抱子得子的土方法来为自己求子。 而当时的小时云清的头部受了重伤,恰巧失了记忆,只知道自己名字,旁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户人家便索性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养大,也不曾苛待。 江宁珂看罢,这才确信了其中确实没有误会,而时家人亦是寻找女儿多年,对她十分友善。 她定了定心神,老老实实地跪地朝时家二老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脆。 “母亲多年未归,不仅没能在外祖父与外祖母面前尽孝,还让你们日夜挂心,忧虑至此,宁珂深感惭愧!”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时老夫人看着乖巧的外孙女,一颗心顿时就软成了一滩水。 她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再次流泪的冲动,只一双眼慈爱地看着江宁珂,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般。 “咳……” 时老爷子突然站起身,睁着一双红得几乎掩饰不住的眸子,快步踏出了院子,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话:“郡王爷,请随老夫至书房一趟。” 顾砚与人群中的江宁珂遥遥对了一眼,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跟了出去。 时夫人见江宁珂怔在原地,以为她是心中担忧,便安慰道:“公爹素来嘴硬心软,想来是有要事要同郡王爷商议,阿珂不必害怕。” “是是是,那老头子定然不敢怎么的,好孩子,你放心坐下,再陪外祖母再好好聊聊,外祖母可还没听够呢!” 江宁珂笑了笑,压下心中的好奇,重新围在老夫人身侧,认认真真地扮演起了彩衣娱亲的乖孙女。 书房内。 顾砚甫一进门,便见时老爷子负手立在窗边,脊背挺直,如老松一般傲然而立,隐隐带着几许在官场中沉浮多年的威压。 他挑了挑眉,弯腰拱手,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外祖父。” 时老爷子缓缓转过身来,饱经沧桑与世态的一双眼里露出了几分睿智与警惕。 “老夫该称你为安郡王,还是该称你一声,定北王世子?” 第267章 清流之首 顾砚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却是弯腰再次行了一礼,缓缓道:“外祖父不必客气,唤我一声阿砚便是。” 二人就这般静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时老爷子才终于缓和了神色,抬步往茶桌旁走去。 即使已经年过半百,须发皆白,时老爷子身上依旧满载着曾经二十载宦海浮沉中凝练出的威压,只不过平日里刻意收敛了起来,并不外显。 可若是有人在此时见他一面,定会想起前朝那位曾为第一文臣,名满天下、门生遍布的清流之首——时桓之。 当年朝政吏治混乱,内忧外患,前朝皇帝屡出昏招,频频发难于朝臣,还百般猜忌,下毒暗杀。 时桓之终是心灰意冷,只言未遇明主而归隐于山川,至此失了踪迹,再无人能寻。 没想到他竟是来到了岭南蛮荒之地。 如今多年过去,朝堂上风起云涌,连坐拥江山之人也改名换了姓。 可他就这般端端正正地坐着,便还是同那个心有乾坤,坐观江山的光风霁月之人无丝毫差别。 见顾砚的态度拿捏得这般低,时桓之神色缓和了些许,亦撩袍坐在一侧,抚着胡子道:“既如此,那老夫便厚颜认了你这个孙女婿。” 话题一转,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砚。 “当今圣上心胸狭隘,猜忌多疑,定北王府蒙冤之事早就有了先例。阿砚,老夫只想问你一句,你如今冒名顶替皇室之人,在刀尖上行走,可知其中危险,会带累家人?” 顾砚眉目沉了沉,垂眸浅饮一口温茶,迟迟不语。 此时的他无声地收敛了一身戾气,唇角弯起的弧度比冬日里的冰雪更甚几分,泛着一股子凉薄之气。 见他不语,时桓之继续道:“梧州刺史乃是老夫名下弟子,只要有老夫在一日,这梧州便能护你一日。” “阿砚,你可愿隐于梧州,安置家资?” 怕顾砚担心朝廷追查,他又道:“日后你只需对外宣称是我名下学生,是我的孙女婿,在这梧州地界内,便无人敢动你一丝一毫。” 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说下来,他也微微有些口渴,遂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静静等待着顾砚的回答。 顾砚终于放下茶盏,狭长的凤眸半抬,“外祖父想让我定居于此?” 他转而轻笑一声,侧眸盯着窗外从枯枝上倾泻而下的温软的光,清淡的嗓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讽刺与苦涩。 “父王与母妃一生为了朝廷,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恨过,怨过,也曾为了阿珂动过心思,不若就此归隐山林,不再过问天下之势。” 少顷,他眉目一沉,语气陡然转变。 “可如今异族来犯,藩王内乱四起,我父王拼死守住的河山支离破碎,民不聊生。” “外祖父可知,这般情况下,那皇位上所坐之人竟还有余力出兵对我赶尽杀绝,何其可笑?阿砚又怎能坐以待毙?” 时老爷子神色怔忡,坐在位子上一时无言。 顾砚屈指在茶水中点了一点,在桌上画出一大一小两个圆圈,漆黑的眼睫遮掩住了眸底危险的暗光,嗓音冷沉又坚定。 “外祖父,阿砚志不在此。天下乱世已成,若是手中无权无势,便是偏居一隅,又如何得以保全家人?” “顾砚不才,欲重整河山,庇护万民,外祖父乃当世大儒,胸有沟壑,若是您还愿为这个残破腐败的时代尽一份力,顾砚定虚席以待。” 时老爷子定定地盯着桌案上的两道圈,只一个须臾转眼间,那还泛着湿意的茶痕便在他眼中翻滚起了整个王朝兴衰颓败的墨色波澜。 他忽地低低笑了几声,猛然撩起衣袍,跪地叩首,那一直如青松般笔挺的背影终于朝着顾砚心甘情愿地折了下去。 “时桓之愿誓死追随主上!”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从外推开,时家的几位叔伯眼眶发红地走了进来,默默跪在自己父亲身旁,齐声道:“时致谦、致让、致诚、致信愿誓死效忠主上!” 风吹散了笼在半空中的雾霭,露出了湛蓝如海的天幕,树影婆娑之间,地上尽是细碎的金色浮光,如同一片浩渺的烟波,璀璨,夺目。 …… 江宁珂与时家女眷在厅内陪着老夫人说笑之时,门房前来通禀,说是丁家老太太携着自家孙女前来拜访。 时家众人顿时敛了面上的笑容,大厅内陷入一片寂静。 “她们来做什么?” 时夫人俏脸生寒,语气中露出了几分不满。 自上次丁曾柔欺压时玉芙的事露出马脚之后,时夫人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两家人早已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平和,她家闺女在暗地里也不知挨了那丁家丫头多少欺负。 此时此刻,她正对那两面三刀的丁曾柔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她赶出府去。 时老夫人面色也不好看,却想到如今还得讨要丁家手中的保灵丹,便忍着气道:“将她们请上来。” 话罢,她又叫时玉芙上前来坐在她身侧,拍了她的手道:“一会儿阿芙莫要理会她,且看她们前来是为了何事。” 时玉芙乖乖依偎在祖母身侧,朝江宁珂软软地露出了一个笑来:“祖母,表姐,你们不用担心,阿芙才不怕她呢!” 正说着话,丁家二人便已经入了院子。 “哎哟,我的好妹妹,今日气色这么好,可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丁家老太太快五十岁的年纪,倒是精神矍铄,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就已经响彻众人耳侧。 那嗓门,中气十足,呱噪得紧。 江宁珂朝门外看去,便见那小老太太喜气洋洋地带着孙女如同进自家门一般,随随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就旁若无人地同老太太说着话。 “妹妹,我今日呀,其实是专程过来同你道喜的!” 时老太太扬了扬眉,环顾了众人一圈,随即不轻不重地看了时夫人一眼,立刻将她臊得一脸通红。 江宁珂看得一愣一愣的,时玉芙立刻凑过来悄悄同她咬着耳朵:“定是有仆人悄悄去递了消息,她们才闻风过来的。” 江宁珂顿时豁然开朗,老太太这是怪时夫人掌家不严呢。 她们前脚才认亲,这丁府后脚就跟长了耳朵似的凑过来,可不是在府中安插了耳目么? 不想丁老太太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颠覆了她们的三观。 第268章 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只见她突然牵着丁曾柔站起身,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边去了,满脸得意模样。 “听闻安郡王专程来梧州寻我们丁氏百花丹,此刻正落脚在妹妹府上,我这便特意上门来了。” “妹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若是不把握住,那可真是白瞎了这送上门的大礼!” 时老夫人一脸莫名,却还是耐着性子搭腔道:“什么好机会?把握住什么?” “你这是嫁了个书呆子,把脑子也嫁傻了不成?这是与郡王结亲的好机会啊!” 一众人目瞪口呆,皆悄悄瞥了江宁珂一眼,无人搭腔。 丁老夫人还自顾自地拉着丁曾柔在厅内来回旋转展示,如同给一只烤鸭来回翻面,以均匀加热一般。 “妹妹,你瞅瞅,我们家柔儿如今年华正好,又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是多少媒人踏破门槛都求不来的好媳妇儿,给郡王爷做个侧妃,那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你说是不是?” 丁曾柔忍不住红了脸,娇羞地垂下了头,捏着衣角嗔道:“祖母可莫要再说了,真是羞死人了。” 那日得见郡王爷,当真是惊鸿一瞥。 她回去后便如同害了相思一般,整日里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即便那日郡王爷亲口说了要狠狠惩治自己,丁曾柔也始终觉得这一切都是因着江宁珂的蛊惑。 她可以原谅郡王爷,待她嫁给他后,定会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而那个狐媚子,不过无名无分侍奉在侧的玩物罢了,待郡王爷玩腻了,随手发卖了便是。 江宁珂可不知她心里有这么多小九九,她只低垂着头,作出一副落寞又惶恐的模样。 “我们郡王爷要的可不是百花丹,而是保灵丹,贵府难道也能将此物做嫁妆么?” 保灵丹? 丁老夫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他们丁府花费了足足二十余载,这才收集了配方,只得了三枚保灵丹,这等珍贵物儿,可不由她来做主了。 她不由瞥了一眼说话之人,见她始终垂着头,只露出一截白皙细弱的脖颈,便在心中冷冷呸了一声。 这定是柔儿所言的那个狐媚子了!当真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模样! 时老夫人适时出声介绍道:“这是我……” “不必解释,我知晓。” 丁氏不由挺了挺腰板,不屑地看了江宁珂一眼,硬着头皮道:“区区保灵丹,为了我们家柔儿,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安郡王愿意取我们柔儿为侧妃,这保灵丹,丁府愿双手奉上。” 江宁珂暗暗挑了挑眉,不再吭声。 第一步,下套成功。 时老夫人:“……” “周珠珠,你要同我说的喜事若是这个,便立刻给我出去。” 见她突然这般冷淡,丁氏愣了愣,扭头看向周围,见旁人亦是一副被冒犯到了的样子,她不由也沉下脸来。 “丁兰香,丁府可是你的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你要为了一个所谓的恩人,与你娘家为敌不成?” 时老夫人不屑地清嗤了一声,难得认真地同她道:“你若是还念着我是你的亲人,便回去与我大哥说,叫他主动取保灵丹来,莫要再痴心妄想一些有的没的。” “如今这般,尚且还能换郡王的一片感激之心,若是再由得你们作妖,只怕最后鸡飞蛋打!” 话罢,也不待丁氏作何反应,她便迅速站起身,朝着外头的仆妇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送客。” 丁氏顿时气结,胸脯气得起起伏伏,瞪着她还想骂些什么,却瞬间被那一同起身的江宁珂吸去了注意力。 因着时老夫人起身,众人便也一同站了起来,江宁珂的脸便也彻底落入了丁氏眼中。 “你你你——” 她目眦欲裂,几乎要将一张脸涨得发紫,“你与我家老爷是何关系?” 顿了顿,她又问道:“不对,是你娘,你娘是哪里来的狐媚子?竟躲藏得这般好,真是不要脸的娼妇,我今日定要扒了你们母女的皮——” “放肆!” “啪——” 一道巴掌声突兀地回荡在众人耳中,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时老夫人满脸铁青,似是还不够泄愤一般,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丁氏的脸上。 “你敢用这种糟污话来羞辱我的囡囡,羞辱我的孙女,尔敢——” 她向来和风细雨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道凶光,像是一只护崽的母狼,正恶狠狠地龇着牙与敌人对峙。 见她如此模样,江宁珂原本捏紧的手也微微松了几分。 好险,她险些要暴起杀人了。 丁氏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先是哭嚷着“你竟敢打我!”,再而又闹着要回府去寻夫君告状,最后才结结巴巴地惊呼:“你是说,这贱、这小娘子是你外孙女?我们家老爷的侄女儿?” 时老太太冷笑,唾道:“当然。你这种污糟人,也只配满头的污糟心思。” 丁氏这下不敢再闹了,只悻悻地留劝道:“今日是你兄长让我来的,你若是识相,便老老实实将我方才所说的话转达郡王爷,我们两家结了这门亲事,她们表姐妹日后也有个照应……” “将她们给我叉出去!” 时老夫人恨不得自己再当场年轻个十来岁,好抄着扫把将这个喋喋不休的妇人给彻底扫出门外。 再也不见。 待这祖孙二人狼狈地从时府出去后,江宁珂这才注意到了不知何时等在树下的陆临。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新打的轮椅上,身侧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 仿佛天地间只他一个人,而他,也要在那里待到天长地久似的。 江宁珂忍不住抬步朝他走去。 “你来啦。” 陆临仍旧是第一时间朝她抿唇轻笑,眼尾潋滟,如同跨过了时光,引着她寻回最初相遇的记忆。 第269章 一对璧人,他凭什么去争? “听闻你醒了,我便过来看看,如今身体可还有不适?” 江宁珂微微扬唇,回之一笑:“我已经好了,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叫人唤我出来。” 陆临轻轻摇了摇头,一双温润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并无,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见你无事,我也能放心了。” 江宁珂认真地看了他两眼,心中不由暗暗蹙起了眉。 她总觉得陆临这次醒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寡淡了,似乎……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都如云烟般浮光掠影,缥缈无形。 是因为阿敛的死与背叛吗…… 想来对他的打击极大罢,可他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阿敛的死只字未提。 喉间突然有些发涩,江宁珂勉力扬起了一个笑脸来,忽地伸手推过轮椅往外走去:“傻呆在这做什么,这会儿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 陆临怔了怔,抿唇淡淡道:“好。” “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我这里有些止疼的药,只需一粒便快活似神仙哟~” “不必,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你冷吗?需不需要唤人回去取几件衣服?” “不必,天气正好,甚是舒畅。” ……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江宁珂终于推着他来到了葱葱郁郁栽满花草的园子里。 二人认认真真地赏了一会儿景,她才终于寻了机会,感慨道:“早上下了些雨,这里头的花瓣可凋落了不少,真是可惜。” “是它们自己无能,这才留不住此景。” 陆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在江宁珂看过来时,脸上才现出几许柔和。 江宁珂被他噎了噎,半晌才开口道:“自然规律罢了,你看这一场风雨后,此处的茶花倒是红了又红,花姿甚是卓越。” “所谓一花凋零,一花又来,这世间万物便是如此,需得看淡一些,好的都在后头等你呢!” 话罢,她便悄悄瞥了两眼陆临的神色,也不知这些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事已至此,她若是直接提起阿敛,只怕是在陆临的伤口上再添一道疤,不若委婉一些,点到即止。 陆临这般聪慧,想来是知晓她的意思的。 陆临倒确实是听进去了,只他心中所想的,与江宁珂的想法却是相去甚远。 “好的都在后头……” 陆临突然掀唇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暗叹息:可这世上,又怎会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呢? 在被推着路过连廊时,陆临终于开了口:“宁珂,我决议回朗州。” 江宁珂脚步顿了顿,讶异道:“怎么这么突然……出了什么事?还是这里有人在暗地里欺负你?” “不曾。” 陆临弯了弯眼睛:“想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于此地多留无益,不若早些回去,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他将目光放在开得正盛的茶花上,低声轻喃:“至少……不会输得太难看。” “可你的伤才刚包扎上,你不要命了么?” “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的。” 陆临回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永远拓印在他心中一般。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烫金的令牌:“这是梧州青竹商会的印信,我想,兴许你用得上它。” 江宁珂动了动唇,心中却是酸涩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不知对面之人的心思么? 以前许是不曾想过,可那日衡州城的药铺中,他握着她的手腕,眸中的认真之色不似作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江宁珂不敢深想,却更加不敢再故作不知地接纳他的好意:“我不用,陆临,你本就不欠我什么。” 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陆临捏了捏青白的指节,垂眸敛下眼中的落寞。 “我们还是合作伙伴,宁珂。” “我受了伤,身边得力之人也……如今再管辖这些商会,便有些吃力,我是想着,可否请你帮忙……” “啊,” 江宁珂挠了挠下巴,虽有几分将信将疑,却又担心他身子真的操劳不住,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那成,待你的伤养好后我便交还于你。” “嗯。”陆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那日追杀你们的人,我听见他们提到过衡州刺史,还有檀家,想来那些人是他们派来的,你可有做好应对?” 江宁珂不置可否,脸色也骤然冰冷一片:“我已经猜到了,待我回去之后,势必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二人说着话,便已经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陆临的院子里。 “那你好好休息。” “嗯,你也需得多加照顾自己。” 江宁珂原本转身欲走,迈了两步后却纠结地顿住了身子,还是补充了一句:“陆临,作为你的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好,若是不急,便养好伤再走,何必急于一时?” 陆临低垂着睫羽,温柔一笑,语气一如先前春风拂面般的轻柔,却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回去。”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江宁珂微微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往院外走去。 陆临眼睫轻轻颤了颤,待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后,他才敢抬眸看向女子的背影,却见顾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连廊的拐角处。 男子唇角含笑,低着头正不知与她说着什么,神情宠溺又纵容。 他忽地抬手为她裹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仔细将兜帽为她戴好,似是对待掌中珍宝一般。 远远瞧去,碧海蓝天,朱红连廊,葱茏的佳木中,靠近的二人好似存在于一幅绝美的画卷中。 他们好似天生就该这般般配。 陆临眸中的某些阴暗又执拗的情绪不断翻滚着,挣扎良久,最终才化为了一声轻笑。 自嘲,无奈。 怅然而悲伤。 长风穿庭而过,满地落叶簌簌作响,陆临坐在轮椅上,静静望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 他想起初遇少女时的惊鸿一瞥,想起她聪慧狡诈的捉弄,想起她义愤填膺又笨拙的安慰,最终的画面,却又定格在朱红连廊中,二人默契地相视而笑的身影。 一对璧人,他又凭什么去争? 两道身影消失不见,连廊中也只余下一片枯叶,还在不断翻滚飘零,在空中打着旋儿。 徒留面色苍白的郎君轻轻转动着轮椅,阖下眼眸,释然一笑。 第270章 以三颗保灵丹为嫁妆 次日一早,江宁珂才得到消息,陆临已于昨夜便乘了马车离开梧州,前往朗州去了。 竟是连声道别也来不及说。 她抿了抿唇,只点头吩咐道:“让吴双带人跟上去,暗中护着,务必将人平安送至朗州。” 她虽不解陆临为何如此着急着回去,却也懂得尊重他的意愿。 或许住在这里,才让他更加难受。 顾砚见江宁珂紧紧蹙着眉,满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扳过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昨夜我便已派吴双跟上去了,他身侧也跟着商会的数十个好手,定会顺顺利利地到达朗州,不必过多担心。现在,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你的夫君了?” 江宁珂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他的手道:“那你快些坐好,本夫人要动手了。” 自那日帮顾砚沐发过后,他便如同尝到了什么甜头乐趣一般,如今更是懒的连梳发戴冠都得让她亲自动手。 活像一只眯着眼睛打着盹儿,一心一意等待着主人撸毛伺候的大猫。 而江宁珂心中虽是吐槽不已,却也乐此不疲。 二人一笑一闹,倒是配合得无比默契。 早膳后,便有门房来禀,有自称是青竹商会的管事前来寻江宁珂,只言是主子有命,前来听候娘子吩咐。 江宁珂不禁又在心中感念了一次陆临,这才起身去会客厅。 半个时辰后。 她正准备将人从后门悄悄地给送出去。时玉芙便气冲冲地从前头小路上冒了出来。 那鼻子直喷气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跑了八百圈的小仓鼠。 她一抬眼见江宁珂正站在这里,顿时眼前一亮,旋即又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立在原地,唤了一声:“表姐!” 江宁珂哭笑不得地朝着管事抱歉地点了点头,好笑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时玉芙跺了跺脚,只恨不得将地都给跺出脚印子来:“还不是那个丁曾柔!” “表姐,她们丁家好生不要脸!竟对外放出话来,说要以三枚保灵丹为嫁妆,给丁曾柔招婿!” 时玉芙抱着江宁珂的手臂,气结道:“表姐,表姐夫他会不会……会不会、上了丁家的当……” 她眼巴巴地抬起眸子,可那气急败坏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遮掩不住的担忧与关切。 “表姐,若是表姐夫真的、真的有眼无珠,负了你,阿娘让我来同你说,时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我和玉书永远都是你的家人,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江宁珂听了消息,一时有些迷茫。 这难道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她正愁该如何下套,好来一招引蛇出洞。这丁家竟自己跳了出来,生怕蹦跶得不够欢,不够引人注目一般。 以绝无仅有的三枚保灵丹来做丁曾柔的嫁妆,看样子,丁家这是……放手一搏啊!倾尽所有,只愿上安郡王的船。 真是勇气可嘉。 江宁珂咂咂嘴,心中却腹诽不断。 若是他们得知想讨好的人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安郡王,而是亡命天涯的“反贼”,也不知会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光是想一想,她便十分想发笑。 “表姐,你别难过……表姐夫、表姐夫他一定不会眼瞎的。” 见她神色几经变幻,时玉芙以为她是受到了打击,禁不住要哭了,连忙心疼地抱着她安慰个不停。 “噗嗤——” 江宁珂没忍住,被她的“眼瞎论”给彻底逗乐了,她看着不远处正黑着脸走过来的顾砚,笑得更加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阿砚,你要做这个眼瞎之人吗?” “夫人玩笑了,在下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便是瞎了眼,也只能让夫人做我的指路明灯。” 短短一句话,让顾某人说得咬牙切齿。 “表表表、表姐夫!” 时玉芙顿时吓得像被一只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小脸涨得通红,再也没了方才那义愤填膺的模样。 “玉芙玉芙这是还没睡醒,表姐夫与表姐好好谈心,玉芙便先行告退了。” 话罢,她匆匆丢给江宁珂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江宁珂顿时哭笑不得,指着顾砚道:“你这模样,活像是要来吃人似的,瞅瞅,好端端的小姑娘都被你吓走了。” 顾砚脸色不由更黑了,可惜还不待他说些什么,某女子便已经转身看向管事,笑得一脸客气。 “事已至此,冯管事今日便可直接安排下去,事情办得愈快愈好,此事便劳烦您了。” 冯管事连忙拱手道:“娘子放心,此等小事,只需半日便可成。” 江宁珂点点头,又嘱咐了一遍:“小心些,千万莫要让人看出青竹商会与时府有关,这样,我送您从后门出府。” 冯管事瞥了一眼身后那男子不时扫来的隐含锋芒的眼神,连忙推拒道:”不敢劳烦娘子,娘子唤个下人领路便可。” 见他如此,江宁珂也不再多言,唤了时府的小厮前来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人给领出了府。 这边江宁珂一回头,便见顾砚正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狗腿地牵起他的手摇了摇,笑道:“好啦,玉芙也是关心我,你可不许与她置气。” 顾砚轻哂一声,不甚在意:“时家很好,我又不是真瞎子。不过夫人,有人虎视眈眈觊觎你的夫君,你不打算与我分享一下你的计划?” “保密!” 江宁珂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派暗卫在丁府乖乖等着便是,他们会亲自将东西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的。” 话罢,她又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地看了顾砚一眼,反驳道:“再说了,究竟是看上了我的夫君还是看上了安郡王,这可难说。” 听她这么说,顾砚反倒是舒展了眉宇,唇角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 “这么看来,这世上还是只有夫人别具慧眼,锦心绣肠。” 江宁珂:“……” 好的,论脸皮厚,还是你赢了。 日光弹指过,花影坐前移。 转眼便是第二日。 江宁珂一早便带着时玉芙入了梧州城内最热闹的一间茶坊。 才刚踏进去,便听得里头传出了一阵阵热闹的议论声。 “听闻青竹商会得了一个好物,也不知是什么新奇物件儿,说是准备三日后于拍卖场举行拍卖呢?” 第271章 拍卖保灵丹 “这可就稀奇了!听闻他们商会前些月就在朗州办过一场,哎呀~那拍卖会上一粒粒的夜明珠,据说都拍出了千两银子!” “这么稀奇?那咱们梧州这是出了什么好东西,能比得过夜明珠?” 听到这里,周遭之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看似还在闲聊,实则都在暗地里关注着这个消息。 江宁珂扬了扬眉,直接带着时玉芙走到大堂一个较为偏僻,又能听得清众人说话的位置坐了下来。 将点茶之事交给时玉芙,她便状若无意地玩着手中的茶盏,侧耳听着众人说话。 “诶,我恰好知晓一些内幕!” 一个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声音道:“听闻此次拍卖会的重点是丁家暗藏的保灵丹,此物比那名噪一时的百花丹还厉害,不仅可解百毒,还能延年益寿,甚至还有起死回生之效呢!” “保灵丹?此物怎如此耳熟,我似乎在哪儿听闻过……” 与他同桌的男子摸了摸唇边的两撇胡子,皱眉沉思。 “嗐!那不就是丁家昨日放出的消息,说是给他们家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女做嫁妆的吗?” 邻桌凑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过来,满脸猥琐之气。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打算寻个媒人前去提亲呢,这保灵丹可是价值千金之物,崩管那丁府嫡女是丑是美,便是长得罗刹模样,咱也做好了打算,闭着眼睛就是一个娶啊!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这位兄弟说得有理,其实我昨日回去也交代老娘去寻媒婆了,毕竟此等好事,不要白不要嘛!说不得那丁府嫡女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一群面貌猥琐的男子皆发出了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时玉芙惊愕地瞪大了眸子,有些害怕地揪着江宁珂的衣袖,惊呼道:“表姐,这些人怎的这样说话……” 江宁珂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安慰道:“莫怕,福兮祸所依,时府门风清正,这等事情决计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丁府既然胆敢放出这种话,就应当想到,至此以后他们府上的嫡女便会成为这群自大又自私的男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既然想要高收益,那必然就要准备承受它所带来的高风险。 可惜丁府此次押错了对象。江宁珂心中啧啧两声,不免为他们感慨惋惜。 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便只有风险与损失了。 “你、你们放肆!” 茶坊二楼的雅间突然开了一扇门,从内走出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赫然是方才被人放在口中捏来捻去议论不止的丁曾柔。 只见她不顾身后侍女的阻拦,执着一根缠金丝的鞭子噔噔噔地下了楼,气急败坏地就朝那群男子中间打去。 “你们这群贱民,也配上我丁府求娶,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个儿是什么货色!” 话罢,她还手中不停,挥着鞭子疯狂地朝周边的男子扫去,满脸狰狞嫌恶:“什么东西,也配肖想于我!我要打死你们!” “哪里来的泼妇,竟这般无礼!” 那被她一鞭扫中的男子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几步上前就要伸手去夺她手中的鞭子。 江宁珂扬了扬唇,冯管事找来的人演戏功夫真是不错,也不枉她一早就将丁曾柔给约了过来,好好演了这么一场。 正在这时,门外涌进来一群家丁,将丁曾柔牢牢拱卫在身后,绝了男子上前的步伐。 二楼的小丫鬟也终于急急忙忙地跑了下来,死死拉着丁曾柔的胳膊,哀求道:“娘子,快走罢,此事若是传到老爷子耳中,奴婢承受不起啊!” 听到老爷子三个字,丁曾柔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她颤着手指,点了点那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斥道:“保灵丹乃是我丁家家传之宝,拢共只得了三枚,是要给我做嫁妆的,怎么可能出现在什么拍卖会里,你若是再敢在外胡言,我定让你付出代价!” 那男子被打了一鞭,此时正是觉得失了颜面的时候,见她竟这般威胁,顿时就来了一股子寸劲。 “我呸!什么嫁妆,我早就听你们府中的……总之,你就别装了,你们丁府的保灵丹根本就是假的,而这次拍卖会上的,才是真正的保灵丹。” “我说你们丁府这么好心呢,不仅白送个大闺女,还送钱送药的,原来要嫁的是这么个粗鄙泼辣的货色,啧,便是白送我我都不要!” “我说这位丁府女娘,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怪疾?” 此等惊天秘闻一出,周遭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暗处指指点点,直叫丁曾柔百口莫辩。 “你、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你们别听他胡说,我们府上拿的自是千真万确的保灵丹,我们——我杀了他!” 丁曾柔捏紧手中的鞭子,还想再次用力抽打,对方却早有准备,灵活地往后一退,口中也惊慌地呼喝了起来。 “这丁府女娘要杀人了!这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啊!” 茶坊内外驻足的百姓瞬间沸腾了起来,纷纷扒着门往内看去,场面好不热闹。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爱看热闹的基因永远刻在人们的dna里,所谓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吃瓜群众永不缺席。 一浪又一浪的议论声几乎要将丁府众人给彻底淹没。 “怪不得要用此等借口来招婿呢,原来是有这么个嫁不出去的嫡女。” “可不是,我家若是养出这么个赔钱货,我也得咬牙倒贴出去。” “我可听说了,咱梧州城前段时间来过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偷叶无心,你们说,这丁家的保灵丹,是不是那时候就被偷走了?” “我估计是。诶,谁娶了这货色,岂不是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抬不起头不说,最后只怕是钱货两空啊!” “可不就是?得,不与你们说了,我得回去寻我老母,让媒婆再拖一拖。” 此话一出,就如同提醒了什么一般,场内的大片男子都纷纷往外涌去,恨不得立刻赶回家中拖延此事。 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江宁珂适时地拉着时玉芙起身,行至丁曾柔身前,唇角扬起一片温柔的笑意。 “今日原本约妹妹前来是要商谈一些事宜的,不曾想……原来三日后的拍卖会上便有保灵丹,如此,我便先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家夫君了,告辞!” 丁曾柔面色煞白,心中又羞又气又急,手中的鞭子再也拿不住,登时一甩袖子便匆匆往门外走去。 若这些贱民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丁府要用什么来拿捏郡王爷,不行,不行! 她必须得回府去,让祖父取出保灵丹,以证清白! 第272章 取得保灵丹 小丫鬟见此,连忙也慌乱地跟了上去,回头朝站在原地的小厮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护送娘子回府!” 出了茶坊,江宁珂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带着时玉芙在外头闲逛了一圈。 这是她穿越后的第二次正儿八经地逛街。 岭南之地并不像传言中的荒凉,至少梧州城建设得十分不错。 路过一家成衣店时,江宁珂突然想起了顾砚。 他总是受伤又受伤,身上的衣物消耗得很快,而且来回清洗之下,那些衣物的布料也有些粗糙发硬了。 细细想来,她好像……从来没有为他操心过这些事情。 甭说衣服了,连手帕都没给过一个,想着自个儿头上还戴着对方亲手刻的发簪,江宁珂突然有些羞愧。 安排!必须得安排! 亲手做衣服是不可能做的,但买买买,她绝对可以! 成衣店的老板闲得都快要在店里打苍蝇了,见终于有客上门,热情得几乎要贴在她们二人身上一般。 得知是要给夫君选衣服,她口中一边变着法子夸赞江宁珂贤惠,一边极力推荐了十几套男装,甚至还特别体贴地搭配好了对应颜色的女装,连腰带的搭配都码得整整齐齐。 一旁的时玉芙也逃脱不了这个待遇。 女伙计的嘴亦巧得很,一边强烈地鼓励着她去试衣间试衣,一边口中还能不时夸得天花乱坠。 每当时玉芙换上新衣服出来时,她眼中都能适时地露出七分惊艳,三分自惭来。 江宁珂甚至觉得他们家的员工都培训过扇形图的表现法。 待二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包小包地站在成衣店门口,看着掌柜热情地朝她们挥手告别了。 “表姐,这么多衣服,我们要如何拿回去呀?” 时玉芙显然还沉浸在“本姑娘最美”的洗脑风波中,望过来的眼睛格外灿亮,像一只刚吃饱饭的小仓鼠。 江宁珂将到嘴边的“自个儿提回去”重新咽了下去,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开口对着空气道:“流风,劳烦你帮我先把东西送回去,此处离府不远,我们自己走回去便可。” 紧接着,便有一个黑影闪现在目瞪口呆的时玉芙面前,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又“咻”地一下消失了。 时玉芙再一次震惊,僵硬着脖子看向自己这位刚认回来的表姐,满脸星星眼:“表姐,这莫不是话本子里写的……暗卫?” 江宁珂:“话本子?” “对呀,我最喜欢看的就是那本《嫡女多娇之忠犬暗卫哪里逃》了。” 说到感兴趣的东西,时玉芙似乎十分激动,附在江宁珂耳侧道:“表姐,这本书我悄悄藏在床底下呢,待回府后,我定拿来与你同享。” “好呀!” 听了这诡异的书名,江宁珂突然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怪模怪样朝她挤了挤眼睛,二人顿时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原本打算沿路搜寻一些甜点,只可惜如今灾荒不断,导致许多店面早早地关停了。 尤其是点心铺子与糖水铺子,二人几乎寻了整整一条街,连腿都走酸了,也未找到一家开业的。 反倒是此处的玉堂春,因着售卖好用又便宜的肥皂,看起来倒是生意格外好。 眼见无甚可看的,江宁珂索性打道回府。 顾砚已经早早地在书房内等着她了,她一进门,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桌案上摆放着的精致锦盒。 “这就是保灵丹?” 她双眸一亮,立即快步地走了过去,“可让祖父与乌黎查验过?” 顾砚点了点头,眉宇间和缓无比:“丁家家主听到消息后心急如焚,立即便去开了暗格查看,这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阿珂此计甚妙。” “过奖过奖~”江宁珂得意地扬了扬眉,突然好奇道:“他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要知道,他们先前可是派暗卫几乎将丁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半点踪迹。她实在是很好奇,这厮能将东西藏到哪儿去。 “他在卧房的柱基上凿了个暗格,机关……设在净房。” 江宁珂闻言扑哧一笑,显然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把机关设在厕所里。 “此番偷梁换柱,流影可有受伤?” 顾砚摇头道:“他趁着无人时,用银票替了盒子放入其中,想来便是此时,丁家也未曾察觉。 江宁珂这才放下了心,她打开匣子,见里面躺着三粒圆滚滚的褐色丹药,其间还泛着一股清透的丹香,似乎……又夹杂着一股腥味。 “阿砚,外祖可有说过此药该如何服用?” 顾砚还未说话,时家二老便与乌黎一起出现在了院门口。 “乖乖莫怕,祖母来助你了。” 时老夫人踏入书房,先是温和地拍了拍江宁珂的手,这才转身开始询问顾砚一些往日里的细节。 从衣食住行到心情睡眠,无一疏漏。 “果真是南疆噬心蛊。”半晌后,时老夫人才皱着眉下了诊断。 她忍不住来来回回扫视着二人,眸中惊疑不定:“中此蛊者本当断情绝爱,便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可有,否则,必将被蛊虫噬心而亡。” “我见你们感情甚笃,能坚持到今日,想必受了不少苦?” 江宁珂眼圈微红,哑声道:“莫老大夫说阿砚活不过三个月了,祖母,您可有法子救他?” 时老夫人见她这般难受,连忙一阵心肝肉地疼了一番,拍着胸脯道:“莫急莫急,你们都是好孩子,且等上片刻,我这便为他解了蛊。” 第273章 解蛊 话罢,她就接过时老爷子手中捧着的匣子,依次从中取出一柄打磨得极薄的柳叶刀,一柱香,看了顾砚一眼,又取出了一截木棍递到他嘴边。 “孩子,你先咬着罢,若是很痛……也千万忍住,莫要发出声音来,否则惊了蛊虫,再想寻它便不可能了。” 顾砚抬手接过木棍,倒也没有再逞强,只安抚地看了看江宁珂,安安静静地将它咬在了口中。 紧接着,时老夫人便将那截细长的香点燃,置在一个特制的细长铜罐中,同时在罐口的软嘴上塞入一枚保灵丹,等待着它慢慢融化。 “乌大夫,稍后还需你从旁协助,助我封住他的几道大穴。” 乌黎连忙拱手道:“老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做好了准备,时老太太便拿起铜罐,置在距离顾砚的心口一指处,静静地焚烧着。 里头散发出几缕夹杂着腥气的香味,似在引诱着什么一般。 江宁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想到这保灵丹并非用来口服,而是这般使用的。 想来若非她恰好救了时玉书姐弟俩,而外祖母又恰好是丁家家主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她们最后偷梁换柱取得了保灵丹,只怕也是弄巧成拙,反误了性命。 没过多久,顾砚的脸庞渐渐变得苍白,几乎失了所有血色。 他整个人开始不自觉地僵直着身子,肌肉的线条也绷得死紧。 而他的心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晕出一点黑影,不过一息之间,那黑影便越来越明显,似乎离外层的皮肉越来越近。 “别动,它要来了。” 时老夫人拿起柳叶刀,快速地划开了顾砚心口处的皮肤。 薄薄的利刃割开温热的血肉。 一股暗黑色的血液旋即缓缓从伤口处溢出,泛起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乌大夫!” 乌黎连忙拿起准备好的银针,手速极快地扎入顾砚身上的几处穴位。 江宁珂看得心惊肉跳,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停滞了,只死死地捏着拳,半点动静也不敢发出。 皮肉之下的那团黑影似乎在犹疑着什么,敏锐地顿在了原地,不肯再往前挪动。 顾砚的额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珠,按在大腿上的手亦是骨节狰狞。 时老夫人将手中的铜罐往前移了移,贴在了破开皮肉的位置。 几乎就在她贴上的一瞬间,顾砚便觉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往外涌去。 耳边似乎听到一阵撕裂声,一股剧痛如锥心刺骨般猛烈袭来。 他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暗色的血,那血落在地面,瞬间便如沸腾一般,灼烧成了暗紫色。 连沾染在袍角的血也逐渐凝出一朵朵暗紫色的血花。 一只浑身赤红的蛊虫从他的心口处谨慎地探出一个头来,时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铜罐往后移了移。 蛊虫立刻便如同受了引诱一般,挣破血肉,一骨碌滚入了铜罐内。 不过片刻,内里便响起了一道“滋滋滋”的烧灼声。 江宁珂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忍着搓揉手臂的冲动,凑过去瞥了一眼铜罐。 那蛊虫在罐底扭曲挣扎,似乎正在被底下融化了的、黏稠的丹药吞没,一股腥气缓缓冒了出来。 时老夫人眼疾手快地盖上了塞子。 “祖母,这便好了么?那阿砚可是已经无事了?” 与此同时,顾砚闷哼了一声,面色愈发苍白,浑身肌肉也抑制不住地震颤着,万分痛苦的模样。 待乌黎收了针后,他便只来得及匆匆看了江宁珂一眼,便身子一晃,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砚,阿砚!” 江宁珂吓得手心都是冷汗,连忙过去扶住他倒下的身形,眸中满是惊慌。 “乌黎,祖母,阿砚他怎么了?” “乖乖莫怕,这孩子中蛊已经有十余年的功夫了,此蛊深入心肺,早已与他的血肉长在一起,如今削去了这么一块心头肉,身子承受不住,自当要好好修整一段时间。” 江宁珂吸了吸鼻子,红着眼问道:“那他……何时才能好?” “日应当便能醒,不过……若是要彻底养好,如何也得一年半载的功夫。” 时老夫人捶了捶腰,爱怜地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好了,莫要太过担心,蛊毒已除,接下来只需吃上几副汤药,好好将养便可。” 江宁珂点了点头,连忙扶着她坐下,感激道:“多谢祖母救治,您快坐下歇歇,宁珂去给您倒水。” 时老夫人欣慰地摆摆手,指着手中的铜罐道:“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处理这个小东西。乖乖莫怕,有事便来寻祖母。” 江宁珂顺从地点了点头,嘱咐道:“祖母好好休息,待阿砚醒来,我便带他去好好谢谢您。” 这边乌黎也诊了一番脉,说了一些血气亏损云云,便退下去研制草药了。 待众人都退去,江宁珂才扑到床前,看着床上之人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唇色,眼角终究还是泛起了些许湿意。 一开口,连声音都在发颤。 “阿砚,你要好好的。” “我等你醒来。” …… 丁曾柔在门外焦急地打转,好不容易见自家祖父从房内出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祖父,查验过了么?那保灵丹可是还在?” 丁家家主见她这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心中的不满便更深了,他立刻沉下脸训斥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外人不过说上几句闲话,你便如此惊慌失措,日后如何坐得稳郡王侧妃之位?” “你若还是如此沉不住气,不如将机会让给三娘!我看她素来沉稳乖巧,想必比你有用的多!”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话说出口后,丁家家主却突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倒也真的生出了几分心思。 丁曾柔心中一惊,强掩下眸中的嫉妒,立时跪下恳切道:“且不说三娘得不得王爷喜爱,便是她庶出的身份,便注定坐不上侧妃之位!还请祖父三思。” “柔儿只是听时家那位刚认回来的姐姐说,郡王爷要参与三日后的拍卖会,这才慌了神。祖父,既然丹药仍在,那柔儿便先告退了。” 丁老爷子经她这么一提醒,便也消了念头,扫兴地摆摆手道:“退下罢,记住,下次莫要再犯。” 待丁曾柔退下后,他慢慢踱步回了书房,心中却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脚步继续往前,他皱着眉继续思索着。 是遗漏了什么消息么……? 第274章 身份暴露 忽而,他脚步一顿。 有什么念头极快地闪过脑海,让他瞳孔蓦然收缩。 向来端着沉稳之态的老爷子突然腾地转了个身,快速往卧房的方向走去,步伐比方才慌慌张张前来报信的丁曾柔还要虚浮。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室内,他先左右观察了一番,见里头并无什么异样,心中稍微定两人定,还是哆嗦着手去开了暗格的机关。 他心中惶然,也不知是该求神还是拜佛,只大睁着眼伸手往暗格内探去。 半晌后,主屋内陡然响起了一阵叮铃哐当的摔砸声。 阴翳的嗓音嘶哑到了极致,如同穷途末路的恶魔在地狱内发出的召唤:“安郡王!安郡王!” 丁府后花园。 丁曾柔咬着牙在府中寻了一圈,终于在水榭中寻到了正在作画的丁蓉蓉。 她二话不说,当即上前扬起一巴掌,对着那张清丽的小脸狠狠扇了下去,满脸阴鸷。 “凭你也想跟我抢?” 丁蓉蓉错愕地捂着脸,却在看清她眼中燃着的妒火时,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当即垂下眼眸,泫然欲泣:“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论是什么东西,向来只有姐姐先挑先选的份儿,蓉儿何时抢过?” 丁曾柔反手又摔了她一巴掌,嫌恶地道:“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作派,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吗?” 丁蓉蓉被这股力道甩在了地上,原本紧攥着的手却在瞥到拐角处的青色身影后悄悄松了开来。 她尽量往后缩着身子,哭求道:“姐姐莫要再生气了,不论是什么事,妹妹认错便是!” 丁曾柔才不管她如何演,只蓦地蹲下身捏住她的下颚,嗤笑道:“妹妹,我都不忍心告诉你,姐姐我只提了庶女二字,你的一切算盘便落空了呢。” 话罢,她便不顾身侧愤然走来的青衣男子,甩手高昂着头离去了。 丁蓉蓉面色微变,蓦地掐紧手心,望着前来扶她的男子未语泪先流。 “鸿郎……” “蓉儿,发生了何事?”青衣男子满脸心疼地将佳人扶起,顺带不经意地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流连了片刻。 丁蓉蓉睫毛颤了颤,忍住身体的抗拒,很快在心内作出了决定。 既然她得不到,那姐姐,你也别想得到! 她软了身子,抽抽噎噎地道:“此事祖父本不让我们对外言说,但蓉儿想,鸿郎……亦算不得外人。” 说到这里,丁蓉蓉刻意顿了顿,垂头作出一脸娇羞状。 林鸿适时接话道:“那是自然,我们别驾府与丁府早就亲如一家,你我更是不分彼此,有何难事,蓉儿不妨说来听听?” 丁蓉蓉咬着唇,似是作了一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口中吐出的话却让男子惊愣当场。 “鸿郎有所不知,安郡王悄悄来了梧州,正借居在时府内。” “姐姐她一心想近水楼台,抢先嫁予他做侧妃,方才更是误会了蓉儿,这才对蓉儿大打出手,其实、其实蓉儿的心里,早就有人了……” 她轻抬眼皮,意有所指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慢慢红了双颊。 本是绝美的旖旎场景,青衣男子却立刻变了脸色,低声问道:“安郡王在时府?你可确定?” 丁蓉蓉不明所以,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此等机密要事,蓉儿又怎会胡编乱造?他们已经来了有几日了。” 林鸿神色变换了几瞬,还是温声安抚了几句,“原来如此,那是你嫡姐的不是,蓉儿先回房去歇息罢,我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未办,择日再来看你。” 话罢,他便一刻也不多留,脚步匆匆地离去了,徒留下丁蓉蓉立在原地,错愕不已。 …… 当天夜里,梧州便往外发了一封密信,直通洛州城。 而刚截了信的江宁珂则安排好了徐牧等人在房内看着顾砚后,便第一时间去书房寻了时老爷子。 “祖父,丁家泄露了我们的行径,您也知我们在朝廷有树敌,只怕这梧州城,我们是待不得了。” 韩王府既然能查到陆临,能跟到衡州来截杀他们,那安郡王的这层皮子,便等同于暴露在外了。 若是继续在此处逗留,只怕届时梧州城里应外合,倒是让他们四面楚歌,彻底走投无路。 时老爷子缓缓叹了一声,闭眼道:“丁家当是……无可救药了,那便走罢,你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走。” 江宁珂摸了摸茶盏边沿,突然起身跪在了书房中央。 “祖父,韩王府行事素来不折手段,你们留在此处,我实在无法放心。孙女不孝,想劳您劳累一场,阖府随我们一并前往朗州。” 顿了顿,她又下了最具诱惑力的一句话。 “娘亲先前便来信,说亲自为你们督办了一座院子,里头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她非常期盼你们能来天玑谷住。” 时老爷子闻言,脸上立刻便染上了期待的笑容,转而又露出了几分不自信的惶惑。 “你说的是真的?你娘……她不怪我们?” 本是高高在上的官家之女,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了被人瞧不起的商女。 虽然最后嫁给了侯府的郎君,但他知晓,他的囡囡一定吃了不少苦。 越想心中就越难受,时老爷子垂着眉叹了口气:“囡囡怪我们也是应该的,是我们没看好她,若非如此,她也不会……” “祖父。” 江宁珂打断了他:“娘亲从未怪过你们。” “知晓你们的存在后,娘亲可高兴了,她恨不得立刻南下来见见你们,是孙女拦住了她。” 见时老爷子疑惑地看来,江宁珂羞愧地作出了解释。 “如今世道混乱,待我们与朝廷兵戎相见时,你们留在此处便会更加危险。” “所以……所以孙女自作主张,告诉娘亲,你们定会随我们一起回去的。” 第275章 连夜上船 书房外突然传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头子,别端着了,你去不去?不去老婆子我就用绳子捆着你去!” 江宁珂愕然回头,便见时老夫人带着时家众人推门走了进来。 “外祖母!” 见江宁珂在地上跪着,时老夫人立即便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转头还瞪了时老爷子一眼。 “你这还真就喘上了?让我们家乖乖就这么跪在地上,那地上多凉啊!你这个老头子,真是可恨!” 江宁珂:“……” 倒也不必如此,她其实才刚跪下。 时老爷子倒是惊得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衣袖拭了拭泛红的眼圈,愧疚地看了江宁珂一眼。 “我是听说咱们囡囡……还给我盖了个院子,一时有些忘形,孩子,你快坐下,莫要与我们这般客气。” 他转眸看向时家几个兄弟,询问道:“事情如何,想必你们方才也听见了,旁的话不多说,你们可愿一同北上?” “若是不愿,我也不怪你们,这便写下一封断绝书,日后若是有个万一,凭借此书,旁人也奈何不得你们。” 江宁珂望向屋内站着的男男女女,心中既期待又不安。 “几位舅舅,舅母,我们天玑谷已经被打造成了一块铜墙铁壁,便是日后拿不下朗州城,也无人能威胁到我们。” 时家的几位舅舅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爹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再言,我们也很想念囡囡,不去看一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给她撑一撑腰,总归是不放心。” “就是,难道爹娘这是寻了囡囡作由头,不要我们了不成?” 时家大舅母也扶着时老夫人,笑道:“便是到了小姑子那边,娘想要赶我们这群碍眼的走,我们也是要死皮赖脸地跟着的!” 时老夫人顿时被哄得合不拢嘴,抬手点了点她的额,笑骂道:“你这个促狭鬼!” 江宁珂喜上眉梢,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舅舅舅母们放心,我敢保证,只要来了我们天玑谷,一定让你们宾至如归,再也不想走!” 一家子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加掩饰的笑容,非常和谐地达成了一致,江宁珂心中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彻底放了下去。 她站起身子,脸色严肃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今夜便走。” “这么急?” 大舅母不明所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怎么如此着急?何不等明日天亮之后再走?夜间宵禁,如何出城?” 江宁珂摇摇头:“我虽截下了别驾府发出的一封书信,但难保他们还会有第二封,第三封。” “便是他们不送信,只怕那些追兵也能闻着讯很快追来此处。” “舅母,我们当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离开此地,才不会陷于被动。” “宁珂说的是。” 时老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即便对众人下了令:“各自回房去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咱们便出发。” “至于城门处,老夫手中有进出城门的令牌,你们不必担忧。” 他们做的决定没有错。 时府众人几乎是前脚刚踏出城门,别驾府中的人马便已经整装出发,连夜围了时府。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便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待得知时府已经空无一人后,明为梧州官员实则韩王走狗的别驾大人瞬间就黑了脸,泄愤般地踢了手下一脚,怒道:“还不快给本官去追!务必将人给我找回来!” 他升官发财的机会,决不能失! 还有丁府的那个老匹夫,不过是给了他三分脸面,竟就敢这般大胆,连如此重要的事都敢瞒着他! 真是该死! …… 江宁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趁着夜色赶到了停泊在湘水旁的大船边。 马车才刚停稳,流风便披着月色从来路快速地跃了过来,跪地禀报道:“夫人,城门口有动静,约莫两百人的队伍正往这边赶来。” 江宁珂皱了皱眉,撩开车帘看向身后,远处的密林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火光。 不能再拖了。 她索性大手一挥:“连人带马车,都先上船去,弩箭手准备,不许让那些人靠近我们的船。” "是!" 众人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被赶上了船,却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也许是太过紧张,时家的马夫在赶马上船时没注意好角度,车轮不小心卡在了连接着大船的通道边沿,导致接连好几辆马车都往另一侧倾斜开来。 其中一辆马车许是载重太轻,倾倒得异常厉害,里头顿时传出两道慌乱急促的惊呼声。 “啊——救命!” “阿姊!” 江宁珂回眸看去时,便见时玉芙的半个身子都被甩出了马车,眼瞧着下一秒就要跌落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排在后面的马车帘子被撩开,大舅舅与大舅母二人脸上惊恐的神色,犹如时间定格一般刻在脸上。 “芙儿!” 就在所有人提着一口气的关键时刻,一旁突然嗖地一下跃出一个人影来。 只见他一手顶住倒下的车厢,一手眼疾手快地将时玉芙揽住,又毫不迟疑地按了回去。 马车立稳,前头的马夫面色煞白,连忙告罪道:“小的有罪,惊吓到了小娘子!” 大舅舅夫妻俩也匆匆唤道:“芙儿,书儿,可有受伤?” 时玉芙似乎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掀开车帘第一时间先看了一眼方才救下自己的人,这才回话道:“爹娘放心,玉芙无事,只是吓了一跳,好在有这位壮士搭救,这才幸免于难。” 大舅舅与大舅母连忙向流风道谢,拍着心口直呼万幸。 流风挠了挠头,一时有些无措,只得讷讷道:“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借着火把燃起的光,时玉芙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脸。 她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分明就是那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表姐身侧,为他们搬运东西的暗卫! 想起还藏在床底下的那本画本子,她顿时眼前一亮,看向流风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原来是你呀,多谢你救了我,不知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第276章 寒潮来袭 流风抽了抽唇角,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答道:“属下流风。” “流风,来如流水去如风……好名字!流风少侠,今日你救了我,日后我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明灭的火光下,少女眼神灼热又纯粹,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那张小脸粉扑扑的,甚是可爱。 流风显然顶不住这灼热的眼神,没见过世面的他硬着头皮胡乱将脑袋捣了捣,耳根子通红一片,竟是直接闪身就跑了。 时玉芙哈哈大笑,转身对着赶过来的江宁珂挤了挤眼:“表姐,你的这位暗卫好厉害呀!” “你知道吗?他方才只用一只手,”时玉芙比划了一个姿势,兴致勃勃地道:“这么轻轻一抬,就‘砰’地一下将马车给按回来了!还用另一只手救了我呢!” 时家乃是书香世家,向来不与武将为伍,因而时玉芙小姑娘长到如今十四岁,也不曾见过武力值ax的小哥哥,此时更是因着那话本子,对暗卫这一职业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江宁珂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这妮子还有力气想七想八,想来确实是没受什么伤。 她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嗔道:“待到了天玑谷,让你随我的娘子军操练几日,让你也好好练练身手。” “好了,乖乖进去躲进船舱里,追兵快到了,不许出来。” 话罢,她便提着弩弓立在甲板边缘,看着远处向他们逐渐逼近的火光,抬臂缓缓搭弓。 待最后一辆马车稳稳驶入甲板,她立刻放声下令,朝着最近的追兵扣动扳机。 “放箭,行船!” 大船缓缓驶离江边,接连不断的箭羽将追兵阻隔在了渡口的堤岸。 “站住——别驾大人有命,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时家家主,你是想造反吗?” 追兵的呼喝声在岸边不断回响,可他们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船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前行了半个时辰,众人已经彻底脱离了梧州城的范围,江宁珂才下令小组轮流值守,剩余的人都先去休息。 折腾了一夜,时家人也累坏了,个个都不再多言,入了安排的舱房倒头就睡。 月光盈盈,一晃眼便是四个昼夜。 时玉芙一得空便悄悄去缠着她的暗卫小哥哥,时玉书也被时老爷子压着读书,许期闲来便拿着针线,唇角含笑地坐在窗边做衣服,那尺寸,一看便是男子的。 一种名为生机与快乐的花儿在这艘行驶在江水中的大船上无声绽放。 只有一人例外。 顾砚还未醒。 江宁珂显而易见地有些焦虑了。 她开始食不下咽;开始一眼不眨地坐在床边盯着顾砚,不言不语;开始在休憩时猛然惊醒,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时老夫人前来看过,却是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表明是顾砚身体的创伤太深,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抚平。 江宁珂抿着唇坐在一侧,看着男子唇上重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看着他消瘦的面庞,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担心,慢慢红了眼圈。 她低头轻轻吻了吻男子缺乏血色的唇,更咽着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低唤:“阿砚,我们要回家了,你快醒醒罢。” “我很想你。” 可直到大船靠了岸,队伍重新走上陆路,连前去护送陆临的吴双都赶了回来,顾砚也不曾醒来。 转眼已是整整七日过去。 气候开始变得异常寒冷,气温更是一日比一日低。 原本大船顺着湘水一路向北,在朝西转入沅水便能直达天玑谷,谁料他们行至沅水分流时,才发现这江水竟都凝成了冰。 朔朔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 江宁珂立在甲板上,望着江面上凝着的大片大片的薄冰,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我们坐马车走罢,再往下行船,只怕要被卡在江面上了。” 好在他们当时赶了马车上船,如今走陆路时,亦能坐着前行,只需在马车里头生一个炭炉,倒也并不是很冷。 上了陆路,见了道路两旁的情况,这个国家的现状才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惨烈,悲凉。 放眼看去,路两侧全是被生生冻死的人。 他们浑身脏臭,面黄肌瘦,只有一个肚子鼓胀得老大,一个个都歪七扭八的倒在路边,像是死后被人随意拖过去的。 就连仅剩的还活着的人,也几乎只有一口气了。 他们眼珠子发直,四肢僵硬,除了胸腔还在偶尔跳动,便是还在慢慢往前行走,也像是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 只有在见到马车,感受到马车上传来的些许暖意时,他们才如同被被烛火吸引的飞蛾一般,不由自主地贴着挤着靠了过来。 场面无声又混乱。 吴双等人边赶车边观察四周,心中升起一阵阵的寒意。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他们帮不上忙,便也不曾为难这些看起来只是想汲取一些温暖的可怜人。 原本在闭眼小憩的江宁珂却突然警觉地睁开眼。 透过晃动的车帘,她看见有几伙身上裹着动物皮毛的难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幽灵似的贴着马车走。 那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厢,仿佛已经透过马车涌进了里面,眼中直冒绿光。 不对! 她心头一个咯噔,连忙抽刀站了起来,大喝一声:“警戒!” 果然就在下一刻,那几伙人就猛地蓄力扒拉上车门,将措手不及的吴双给扯了下去。 车帘被一把扯落,几双黝黑枯瘦的手臂争相探了进来。 “你们有火,给我们,马车给我们!” “好暖,好暖……” 身后的马车内陡然响起了时玉芙惊恐的尖叫声,随后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顾砚还在昏迷,江宁珂一时离不开马车,只能快刀将试图扒着马车爬上来的手都砍了下去。 她快速掀开车帘朝后看了一眼。 还好,流风正立在时玉芙的马车上大杀四方,小姑娘眼角挂着两泡泪,倒是没受什么伤,应当只是吓到了。 而黑云骑们也训练有素地护着后头的马车,队伍还没出什么乱子。 只除了这群疯狂想要涌上来,鸠占鹊巢的难民。 第277章 流民围堵 江宁珂再一次挥刀将涌上来的难民逼退,快速钻出马车亮出刀锋,大声道:“让开,否则杀了你们!” “让开!”她再重复了一句。 难民们毫无反应。 或者说他们已经麻木了,即便是森寒的刀锋,也阻挡不了他们对温暖的渴望。 他们仿佛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逼近,无头苍蝇一般不住地往车厢里涌来。 时家的车夫明显遭不住这般刺激,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连马车都无法再控制,被撞得左冲右突。 江宁珂咬了咬牙,下令道:“黑云骑听令,但凡靠近马车者,杀!” “杀——” 近百道肃穆的杀气外涌,一片刀光闪烁,被砍落的残肢断手滚落在冰冷的土地上,温热的鲜血喷洒上去,瞬间就被冻得当场凝固。 鲜血大片喷薄而出,难民们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还能动弹的,都眼神惊恐地往后退去。 尽管如此,也依然有近百个胆大的,或者说是真的饿急眼、冻急眼了的,他们来来回回地盯着马车,见着横刀挥舞过来,就快步退开,横刀收起,又争抢着上前,眼中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马车艰难地往前行着。 吴双终于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重新爬回马车上,神色难看,“夫人,属下该死!” 江宁珂摆摆手,示意他注意左右,便迅速回车里去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顾砚。 好在这些难民都没什么力气,不曾真的爬上车来,顾砚还好端端地躺在原地,不曾受到什么拉扯。 江宁珂松了口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用湿帕子为他擦了擦脸,掖好被角。 做好这些,她这才拿着刀撩开帘子坐在车辙上,警惕地盯着四周。 估摸着再往前走上三十里便到天玑谷范围了,再坚持一会儿,她爹娘定然已经派人出来接了。 视线缓缓从四周扫过,她突然皱了皱眉。 前方不远处,以一魁梧男子为中心,竟聚了足足近千之众。 他们个个都穿着相对厚实的衣物,手中也持着棍棒等武器,看起来比方才那些行尸走肉般的难民有精神得多。 连看过来的眼神也比那些人多了几分戾气。 江宁珂心头咯噔一声,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魁梧汉子恰好似有所感地遥遥看来,二人视线相对,对方的唇角就缓缓扯起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只见他两手并拢,突然伸至唇下打了声呼哨。 霎时间,如同油锅下米般。 前方的几百个难民包括四周零散着的,原本平平静静走着的难民们,都突然一窝蜂地朝他们涌来,围堵了四面去路。 马车急停,里面的人瞬间滚成一团。 江宁珂瞳孔猛缩,速度极快地回身钻入车厢,在千钧一发之际抓紧窗棂,用后背抵住了滚落下来的顾砚。 四周太过混乱嘈杂,导致她没有听见来自身后的那道轻微的闷哼声。 “夫人,咱们被围了。” “滚开——” 吴双面色冷冽地挥舞着手中横刀,与冲击上来的流民们冷冷对峙着。 江宁珂眼中浮起一丝厉色,待马车停稳后,她将顾砚的身子放稳,便立刻起身持刀钻了出去。 马车前后乌泱泱地挤着一群人,个个形销骨立,蓬头垢面,眼中尽是贪婪与哀求。 他们见车内的人出来,便更加疯狂地冲了上来,口中又哭又嚎,乱成一片。 “求您发发善心!” “给口吃的!” “给件衣服……冷……太冷了!” “求求你了,给我,给我!” 马车被上百只手同时拉扯住,左右一阵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分裂开来。 疯狂的难民们眼中冒着绿光,仿佛眼前的马车是什么珍馐美食一般,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挤来。 “吴双,你只管驾马往前,护好阿砚,剩下的交给我。” 江宁珂面色紧绷,正要举刀劈砍,肩膀便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惊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栽下车去。 她先是惊怒,而后又极快地反应了过来,顺着那股揽着她的力道往回看去—— 只见那个令她牵肠挂肚了好几日的始作俑者,正弯唇朝她露出一个清朗的笑意。 “阿砚……” “阿珂乖,回车里去,剩下的都交给我。” 顾砚伸手揉了揉江宁珂的发顶,还不带她反应,便直接拔刀跃上了车顶,干脆利落地扫开了马车周边的一圈障碍。 眼见冲在前面的人全都倒下了,剩下的难民心中也有些惴惴,开始惶恐不安地往后退去。 可随着前头几道长短不一的呼哨声响起,这群瑟缩的难民竟又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如蝗虫一般,这边退去,那边又涌来,竟是甩之不去。 顾砚挥刀再次扫开一圈空白地带,抬眼朝声源处看去,与那魁梧男子远远对了一眼。 罗德贵心头一震,放下屈着的腿,站起身来。 他活了二十八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盯着后,会下意识地去躲避那道有如实质的目光。 对方看着不过弱冠年华,眼中却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反倒是敛着令人心惊的锋芒沉稳。 此人惹不得。 他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结论。 可未等他发出信号制止,难民们便已经疯狂且不要命地淹没了那几辆马车。 罢了,都已经结仇了,就这么几辆马车,能将他怎么着? 这般想着,罗德贵又拍拍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啊——救命啊!流风,流风!” 不断有干瘦的手臂从车窗外伸进来,试图捞一些什么东西出去。 一直在府中锦衣玉食的时玉芙何曾见过这等渗人的场面。 她惊得魂飞魄散,仓惶地抱肩瑟缩在角落中,通红的眼眶簌簌流下泪来,浑身轻颤。 车驾又是一阵猛烈摇晃,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散架了。 她抖着唇,吓得险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难民太多,流风一不注意就被挤离了马车,此时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才吓得浑身冒汗。 他连忙纵身跃上马车,手中刀光几乎要舞出重影,这才将挤在车旁的流民都扫了出去。 回眸见小姑娘吓作一团,流风动了动唇,也不知怎么的,一句话就不过脑地脱口而出:“莫怕……” 待小姑娘睁着湿漉漉的眼朝他看来后,他又猛然惊醒,连忙请罪道:“属下护主不力,还请女娘责罚。” 时玉芙咬了咬唇,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的身后:“小心!” 第278章 收编难民队伍 流风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反手挥出一刀。 下一瞬,几乎是贴着他头皮的地方爆出了一声惨叫,伴随着一根铁锹落地,那个偷摸爬上车企图偷袭的难民瞬间就咽了气。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敢再多看,只讷讷对时玉芙道了一声“多谢”,便转身跃下马车,沉默地加入了战局。 …… 江宁珂用力地捏紧了手中的横刀,利落地劈向这些犹如丧尸一般狰狞的手,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忍。 大灾大难当前,谁又真的有错?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 可若是不下狠手,只怕他们连人带车都得被这些人拆分了去。 为了守护亲人,她必须得自私地硬起心肠。 哪怕这些难民如此无辜。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啊啊啊——” 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嚎声响起,血雾喷洒在冰冷喧嚣的天地间。 终于,发现他们这伙人手中兵械齐全,个个下手狠绝,并不好欺负后。难民们也停下了动作,犹疑着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 望着他们渴望又惧怕的眼神,江宁珂心中不知是放松居多,还是难受居多,个中滋味复杂难言。 他们有错吗? 若是不够狠心,犹犹豫豫,那就活该被抢,被拆分入腹,最后也只能如这些人一般,做个行尸走肉。 可难民们有错吗? 他们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啊! 要怪就只怪这无情的天灾,怪这不作为的朝廷,生生把老实的庄稼人逼成匪寇!把他们逼得举起屠刀面对同类! 她闭了闭眼,掩下眸中水光,不想让旁人看见,再徒增烦恼。 “表姐,莫怕,这不是你的错。” 一双微凉的小手忽然软软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江宁珂低头一看,对上小姑娘带着崇敬安慰又热忱的目光,心头渐渐泛起一丝暖意。 “……嗯,芙儿也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边顾砚跃下马车,持刀缓缓朝远处的罗德贵走去。 周遭持着武器的难民哪怕十分警惕,也不自觉地往后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来。 这人神色冰冷,周身气势凛冽,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短短百米距离,却被他踏出了生死一线的恐怖气压来。 他行至罗德贵身前,长刀无声直指对方咽喉,抬手便要杀人。 罗德贵立刻一个后仰侧身险险避过,吃力地挥舞着武器反击。 可惜他的身手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时自己琢磨的野路子,那些招式在乡野地头许是能称霸一方,但在正规军出身的顾砚眼中,处处皆是破绽。 不过瞬息之间,顾砚便寻到了一处致命的疏漏,准备给予对方最后一击。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人尚有可取之处。 毕竟仅凭他一人便能指挥近千流民,想来若是给他时机好好发展,许是能称霸一方,成为一届枭雄。 他手中不由卸了几分力道,寻了个当口结束战局,那柄横刀又再次架在了罗德贵的脖颈上。 即使到了这步境地,罗德贵得脸上也没有丝毫惧意。 他哈哈大笑,眼中露出欣赏之色:“阁下身手不凡,我服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想那些本已退避一旁的难民听到此话,顿时闹哄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径直往地上一跪,便开始苦苦哀求,然后便是哗啦啦一大片,哀鸣之声遍野。 “贵人,求求你们别杀他!” “杀了他我们没法活了,求求你们,都是我们的错,和罗头儿无关啊!” “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他只是想帮帮我们,他有什么错?” 江宁珂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这些显然已经心神崩溃的难民,内心生出几分震动。 这群人,方才想要乞讨苦苦哀求没有跪,面临着生死危机没有跪,却在这魁梧汉子生命受到威胁时,跪下了! 她抿了抿唇,看向顾砚。 顾砚收起刀,清越的声音响起:“阁下如何称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家村罗德贵,前些日子天降雹子,断了钱粮,这才带领乡亲们出来寻条生路。” “可愿与我同行?” 罗德贵十分意动,这少年通身华贵之气,身手矫健,行事果决,他心中愿意得紧。 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百难民。 那些人还跪在地上,为他求情的泪犹在脸上流淌,可他们的眼中却是为他能活下来而染上了喜色。 他叹了口气,对顾砚抱拳行礼:“某心向往之,但……我实在无法舍下他们,待我安顿好这些乡亲,有机会定来寻您。” 顾砚眼中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一抹赞赏:“若是我愿收留他们,你可愿同我走?” 罗德贵面露惊诧,仰头细细地盯着顾砚的眼,似在判断他话中真假:“您能收留他们?” 顾砚点头:“只要他们肯服从命令,不胡乱闹事,便可以劳作换取温饱。” 以劳作换取温饱? 不是做什么要命的事?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一阵阵难以置信倒吸气的声音。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开口,生怕一出声就碎了这场美梦。 罗德贵嘴唇蠕动片刻,看着底下一张张饥寒交迫的脸,最终拿定主意,深深折下腰去:“主子在上,请受罗某一拜。” 顾砚没有阻止,平平静静地受了他一礼,这才将他扶起来,声音沉静又威严。 “再走半日便可到地方,届时必让你们有火有肉,有暖和的屋子住。” “若是想活命,便让你的人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若是谁再敢伸手来抢,必格杀勿论。” 这次不需要罗德贵再说什么,难民们都主动自发地跪了下去,不住地磕着头。 “主子放心,俺们都是良民,只要给口吃的,就一定好好为您干活,绝不偷懒!” 第279章 神女来救我们了 顾砚不再多言,转身向马车走去。 他的视线越过重重人海,望向那远远立在车辙上正含笑望着自己的女子,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无比。 难民们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咦?这、这不是那日……天神降下的神女吗?”人群后方中突然有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妇人揉了揉眼,定定地看着江宁珂,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就是!就是神女!我那日亲眼瞧见了的!” 她方才跟在队伍后头,加上一心想着抢车,没有关注到江宁珂的模样。如今见到了,心中激动的同时又升起了阵阵后怕。 神女会不会因着他们方才无礼的冒犯,便再也不肯庇佑他们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她立刻跪了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抖着身子不住告罪。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从人群的各个角落中也纷纷现出了几个曾在那日的冰雹日食现场逃生的难民。 他们盯着江宁珂细细看了几眼,而后就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 “是、是神女!没错,就是她!” “神女降世,是神女来救我们了!” 随着一道道言之凿凿的声音响起,所有难民都又喜又怕地跪了下去,原本形如槁木的他们像是突然看到了希望之光,一双双空洞的眼中陡然迸射出勃勃生机来。 “有神女在,我们有活路了!” 江宁珂一头雾水,被这惊人的大型迷信现场给震得往后退开了两步。 底下的难民们还在叩拜个不停,口中喃喃有声。 她求救般地看了一眼顾砚,却见对方正含笑望着她,眸中溢着点点自豪。 江宁珂:“……” 她抿了抿唇,尽量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诸位,我并不是什么神女……但是,我可以带你们过好日子,往后只要大家勤劳肯干,日子总是不会太差的。” 见神女都已经发了话,难民们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立刻高声呼应:“我等定忠心耿耿,侍奉神女殿下!” 江宁珂:“……” 好的,越来越有邪教风范了。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索性挥了挥手,回身躲进了马车里,隔绝了外头传来的一道道炙热的目光。 难民们就如同开水入了油锅,沸腾了起来。 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也不复存在,个个都精神抖擞,亢奋的随着马车往前行去。 顾砚上车前,时玉芙小姑娘已经悄悄溜到后面的马车里去了。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位表姐夫——看起来冷冷清清,怪吓人的。 流风沉默地立在守卫在一侧的黑云骑中,眼神不自觉地跟随着那道粉色的娇俏身影,直到她顺利入了车厢,才淡淡收回。 “你在看什么?” 流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淡淡的疑惑:“你在笑?” 流风愕然地摸了摸唇角,顿时敛了神色,“有吗?” 后者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在与他纠缠这个问题,“守好本分,莫要逾矩。” 流风垂下头,眼里的光逐渐变暗,忽而自嘲一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罢,他径直转身往队伍前方走去,“我去探路,别跟着我。” 流影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 马车内。 时老夫人与乌黎专程过来给顾砚看了看,好在一刻钟后,二人同时都松了口气。 “醒了便已经是大好了,接下来好好修养便可。” “主上多日未好好进食,如今可用些清粥,还有这伤口恢复得很好,接下来属下只需每日来换一次药便可,夫人放心,已经无大碍了。” 江宁珂顿时舒展了眉头,起身将二人送下了车。 回车厢后,她便从空间里快速端了一碗粥出来:“阿砚,快趁热吃,一共就两碗,我先前在时府时偷偷藏的。” 她声音放得极低,眼神左右乱瞟,活像做贼似的。 见顾砚半晌没接,她就有些急了:“快呀,否则被外面的人知道我这个神女不仅有粥,还偷偷藏着自己吃,那形象是要分分钟破灭的!” 顾砚闷闷地笑了一声,接过粥碗,三下五除二地吃了个一干二净。 “放心,不论你做什么,日后他们都只会敬你。” “便是有粥,也合该你第一个吃。” 江宁珂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是真神女才有的待遇,你就不怕我这个冒牌的哪天露了馅儿,被抓起来一把火烧了?” “有我在,你就永远是真的,无人胆敢对你不敬。” 江宁珂怔了一瞬,抬眸正对上顾砚认真璀璨的双眸,眨了眨眼,忽然道:“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 她淡淡“哦”了一声,轻轻抿着唇,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只是那双因着疲劳而微微肿起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水汽,珍珠似的眼泪从眼眶里一滴滴眨落。 无声落泪,破碎又惹人心疼。 顾砚连忙伸手将她抱坐在怀里,笨拙地为她吻去泪痕,声音都忍不住沙哑了几分,“莫哭,早就已经不疼了,真的。” 江宁珂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推他,“我没事,只是有些后怕罢了。喂——你还受着伤呢,快松开我。” 顾砚却将她抱得更紧,一下一下啄吻着她的脸颊,神色晦暗难言:“我已经好了,阿珂莫怕,安心睡一会儿罢,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在马车里,看周遭的地形,分明已经过了朗州,可见定是在梧州时出了变故,她才迫不得已带着一大家子跑出来。 他的阿珂此时眼下青黑,比着先前憔悴了几分,下巴尖尖的,似乎更加消瘦了。 可他却能一路平平静静地睡到了这里,身上半点不适也无。 可想而知,这一路上,她是如何劳心劳力。 江宁珂挣不过他,索性便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右侧肩膀上,尽量避开伤处,低声道:“那日你昏迷后,丁家人泄露了你的身份,我担心有意外,便说服外祖父一家随我回天玑谷……” 顾砚沉默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伸手轻轻抚着怀中人微微凸起的背脊,一下一下地,让她安心入了梦乡。 第280章 薄软的唇贴在一起 江宁珂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眸,顾砚也不知看了她多久,连相拥的姿势都分毫未变。 二人两相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有暧昧的情愫在黑暗中蔓延。 马车外已是层云掩印,夜幕低垂。 她似乎隐隐听到了徐牧在与谁激动地大声攀谈。 “我们的人来了?” 她微微侧了侧头,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薄唇轻轻抿了抿,擦出一道水润的光。 顾砚顺势从靠背上坐了起来,伸手捏住她的后脖颈,抵上她的额头。 二人的呼吸还未吻上便已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于海带着人来了。” 薄软的唇贴在一起的前一秒,江宁珂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顾砚低沉喑哑的嗓音,还有耳蜗中骤然蜂鸣的失神感,像一串电流直直酥麻到心尖。 约莫一刻钟后,队伍入了天玑谷的范围,用水泥砌成的防御墙远远地便震撼了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 不仅仅是难民们,连时老爷子都忍不住掀开车帘,一眨不眨地望着这片被修建得极为平整的土地。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此处正如宁珂所言,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地面出奇得平坦开阔,许是为了迎接他们,漫山遍野都点了火把照亮。 在经过一个亮着的火把时,他特意睁大眼瞧了瞧,却是更加震惊。 却原来这并不是火把,而是一簇罩在琉璃罩子里的火苗,只不知这火如何点燃,在如此大的寒风里,竟是燃得旺盛,纹丝不动。 时老爷子震惊,那些难民们就更是激动万分。 不少人口中都叨叨着这是神女的“控火之术”,乃是神仙手段,他们此时定然是入了神仙府邸云云。 一个说得比一个真,仿佛亲眼瞧见江宁珂在他们面前飞升了一般。 这股热忱在大队人马抵达谷内后升到了颠峰。 一排又一排的院子,家家户户窗口处透出来的亮光,所有人面上染着的欣喜的笑意,孩童们无忧无虑地跑来跑去的模样。 无一不彰显着此处的安宁与平静。 这是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连罗德贵都激动得浑身燥热,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场,来平息心内的激荡。 时云清与江霁亲自将时家众人迎入了内院。 待江宁珂安置好难民,踏入屋内时,时老夫人已经一声声地哭叫起了“囡囡”。 时云清都两辈子当妈的人了,还被她像搂孩子一样搂在怀里,不住地抚着后背。 她原本在收到信时并不曾有多大的想法,可如今看着时家众人情真意切的神情,感受着周遭浓烈的喜悦氛围,也不禁感动得落了泪。 待时老夫人松开她,她才红着眼圈拍了拍江宁奕:“快叫人,这是你外祖母,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 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操练,小胖子江宁奕已经微微显露出了几分少年气,不再是原先那圆滚滚的模样。 他恭恭敬敬地跪地磕了一个头,乖乖巧巧地唤着人,惹得时老夫人又将他搂在怀里搓揉了半天,一口一个“好孩子”。 待众人一番激动地寒暄认亲,天色也已经深了,月亮慢慢露出了弯弯的一角,仿佛正在悄悄听着各家的欢喜忧愁。 江霁起身笑道:“天色不早,岳父岳母一路舟车劳顿,应当已经累极了,不若先行去休憩,左右已经来了这里,日后天天都能相见。” 时云清也站起身,“对,爹,娘,兄长,时候不早了,女儿先送你们去休息。再看看那房子,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叫人再来改改。” 时家二老哭了一遭,此时确实也已经心神俱疲,便点了点头,顺着二人搀扶的力道起了身。 “也好,这些孩子也累了,都早些睡罢,旁的事,我们明日再谈。” 一夜很快过去,转眼又是一日清晨。 两家人这才有空坐在书房里,交流了一番各自掌握的讯息。 朝廷从峡州调来的三万兵马在荆州与雷连云的两万土团军激战正酣,双方逞胶着之势,谁也不肯让谁。 加上自先前的一场天狗食日后,山脚下便开始盛传这一带有神女下凡,战乱的刺激下,此处倒是引来了不少人前来定居探寻。 因此,天玑谷外的几座大山里,尤其是北面的老牛岭,如今正是水深火热,乱作一团,滋生了不少黑暗力量。 有借着神女的名号突生的起义军,有趁乱打劫的山匪,也有前来恳求神女庇佑的平民百姓。 总而言之,急需管制。 顾砚指节轻扣桌面,神色淡淡,“此事简单,派黑云骑下山去清剿一番便是。” 时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整理着脑中思绪,才出言道:“是该清剿,且得避人耳目,打通北面的道路。” 屋内一静,众人纷纷看向他。 “阿砚,朗州于你,如今已是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不若先放一放,稳住雷连云,让其专心消磨朝廷的峡州大军。” “而我们,正好悄悄打通北路,装作商贩,趁着峡州城内守军不足,悄无声息端了它。” “如此一来,两城与我们天玑谷一东一北,一明一暗,正成掎角之势,相互支撑,方圆百里地便可尽在掌中。” 江宁珂眼眸一亮,不禁在心中怒赞一声“妙计!” 顾砚眸中亦是现出了几分激赏,起身恭敬道:“外祖父大才!” 时老爷子摆摆手,他瞧着这少年人眸中的沉稳与平静,便知此法他定然也已经早早想到了。 只不过是先从他口中说出来,取巧罢了。 他微微一笑,提点道:“只不过攻城容易守城难,你们可得想好粮草与难民安置之事。” 江宁珂点点头:“外祖父说的是,我正有一打算,待剿了匪后,便将那亩产千斤的土豆散至各村,让他们各自栽种。” “如此一来,粮种生生不息,难民便也不必再愁无粮一事。” 第281章 北境商人 几人又对接下来的攻城计划进行了详细的讨论。 要扩大版图,练兵、粮草、制作武器无一不可少。 有鲁大头与方邵在,他们的武器制造率与输出值一直都在稳步上升,招收的工匠中也不乏有几个出色的人才,很快也能独当一面。 而天玑谷内的存粮足以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凛冽的冬日,到了明年春天,再次播种的土豆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至于赚银子,先前那些被土匪抢来的女子们已经分别入了肥皂厂与造纸坊,几百个女子一起动手,生产的产量不成问题。 因此,目前最应该解决的,是招收进来的新兵的实战训练。 顾砚当即便下了布署:“黑云骑以三十人为一分队,以天玑谷为中心,扩散探查周遭势力,十日后回来禀报消息。” 樊越立刻起身领命,二话不说便下去安排了。 当日夜里,便有无数小队趁着夜色下了山,无声无息地如退潮般朝四周扩散而去。 时家几个舅舅在天玑谷熟悉了几日后,便表示闲来无事,愿在学院中暂代夫子一职。 江宁珂自然是喜不自胜,当即便带着人入了书院,一应手续办齐,还给大舅舅挂了个校长的名头。 时玉书则是趁着时家几位长辈目前无心管教他,悄悄地随着江宁奕一起参加新兵的训练,据江宁奕所说:“玉书表兄于习武一道极有天分,甚得于副将看重。” 于海曾言,此子若是肯安心学武,许他日后还真能成为一方大将。 时玉芙除了寻着机会便逗弄流风,剩下的时间几乎与顾无忧呆在一块儿,连医术也顺带着学了不少。 两个小姑娘很快成了极相投的手帕交,因着她性格开朗的缘故,顾无忧的脸上也逐渐开始现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笑容。 时家人算是彻底且安心地在天玑谷落了户。 三日后。 前往北境买皮子的秦世林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除了一个个装满了大箱小箱的皮子,还有几个作外域装扮的蛮人。 这几人高鼻深目,身量高大,眉眼的轮廓也与寻常人有所不同,应当就是传言中的北戎人。 所有上过战场的黑云骑在见到这几人的第一瞬间,身上的杀气便无可抑制地泄了出来,惊得这几个戎人浑身发颤。 一个明显是领头的戎人防备地看着左右,操着一口不大标准的官话,“秦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江宁珂侧头看向顾砚,见他亦是面色紧绷,不由神色微凛。 秦世林朝着那人笑了笑,“阿木尔,你应知我们两国正在交战,人们见到你之后紧张防备是应当的。” “哼,是你这个狡猾的中原人骗了我的货物,秦兄,你不会是想把我骗过来,好悄悄杀了我?” 江宁珂听得一头雾水,且觉得在这个风口傻站着聊天还挺冷的,她轻轻咳了咳,“秦世林,先带着客人进屋,有啥事进去说。” 阿木尔转头便见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立在一旁,顿时就傻了眼,连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不记得,眼神直勾勾地就跟着江宁珂入了会客厅。 直到美人儿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黑沉的男子,只见男子那双凌厉的凤眼微微眯起,似是一只野兽盯住了猎物,正随时准备扑杀。 阿木尔猝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眼睛也不敢再乱看,连忙尴尬地笑了笑,“别误会,是你们的人欠了我的银子,我是来要账的。” 被顾砚挡在身后的江宁珂意外地看了秦世林一眼,后者亦是得意地回之以一笑。 她不由笑了起来。 先前她只是让秦世林试试能不能绑一个北蛮商贩回来,好让她开了这条交易的线路。 未曾想他竟是用这一招,直接用金钱的辖制,让这些人自投罗网。 阿木尔没发现二人的怪异,还自顾自地指着秦世林道:“你们的人抢了我的货就跑,逼得我们弟兄一路从北境追到此处,若是你们不给银钱,我就……” “就如何?”顾砚语气淡淡,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我、”阿木尔看了看四周虎视眈眈的高大汉子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入了一个狼窝。 他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左右乱转,“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诚信道义么?难道还要赖账不成?” 江宁珂轻笑出声,“秦世林,你说说,欠了人家多少银子?” “回夫人,属下当初与他谈好了价格,是他临时变了卦,属下又恐耽误事儿,这才被迫带着货物先行回来,” 秦世林吊儿郎当地站了起来,扫了阿木尔一眼,“当初与你说好的报酬,你若是肯,我现在便可结给你。” “那怎么行!” 阿木尔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咕噜噜地灌了几口,才粗鲁地往桌上一放,溅起几粒水珠。 “我们那可是上好的皮子,你拿着区区两袋子粗盐,便想打发了我?” 顾砚点了点头,“那你想要如何?” 外头的中原人分明已经过得水深火热,而此处的人却都还穿着如此干净的衣裳,一个个白白净净的,一看便是粮食充裕、钱财诸多。 阿木尔瞥了他一眼,粗声粗气道:“那自然是要十袋粗盐,嗯……还要二十石粮食……不,五十石。” 好家伙,此处竟连窗子都用琉璃来罩着,这是何等富有的家资! 阿木尔眼角抽搐地打量着四周,细细一看,发现不仅仅是窗子,连桌子上都放着几个琉璃罩子,里头好像还装着什么液体,看起来就精贵不凡。 他嫉妒地扣了扣指甲,心中忿忿。 中原人就是富有,便是他们北戎的王帐,也不曾有如此奢华之物。 他努力地稳住呼吸,灰褐色的眼珠盯着顾砚,“都说你们中原人慷慨得很,不会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给?” 顾砚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语调上扬:“自然不会。” 果然,他就知道这趟该来! 阿木尔捏了捏拳,与其余几个同伴对视了一眼,又极快地掩住了眸底的贪婪。 坐在上首的顾砚自然将他们的暗地里的交流都看在了眼里,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第282章 北戎王子 阿木尔愣了愣,警惕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们北境的马,可以用盐来换。” 马? 阿木尔犹豫了一瞬,眸中思绪飞转,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点了点,作了决定。 “你要多少?” 顾砚静静看着他,口中沉静吐出三个字:“三千匹。” “你疯了?” 阿木尔瞪圆眼珠子,一下站了起来,“这么多的马,我要上哪儿去给你运来?你想死可别拉着我!” 顾砚唇角扯起一抹笑意,“办法都是人想的,你敢只身入中原,难道没有倚仗?” 阿木尔噎了一下,立即往后退开了两步,眯着眼重新打量着他,问道:“你们要这么多马匹作甚?据我所知,你们中原的官府可是明令禁止互市的。” “与你无关,你只考虑卖不卖。” 阿木尔:“……” “此事甚大,我得好好想想,你们先将皮子的钱结了。” “这位……阿木尔,” 始终坐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江宁珂开了口。 “听闻你们北境甚是苦寒,不仅缺茶缺糖,连续命的粮食和盐粒子都没有。” 她眨眨眼,满脸情真意切:“我夫君最是见不得别人这般可怜无助了,正所谓相逢不如偶遇,所以他才想着尽力帮助你们。” 顾砚与坐在下首的秦世林同时抽了抽眼角,险些呛咳出声。 “只是我们两国如今正在交战,关系尴尬,也不好白白送盐给你们,恰好你们有马,我们有盐,这不就妥当了?我们也是一腔好心,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些的。” 阿木尔:“……” 真是小刀拉屁股,给他开了眼了。 姑娘,别以为你长得美,就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所以……我应该谢谢您?” 江宁珂:“甭管中原草原,以后都是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阿木尔:“……” 他愣了足足三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拍案而起:“你他娘的耍老子!” 他身后的北蛮同伴也立刻站了起来,气势汹汹。 江宁珂言笑晏晏,眸光真挚无比,“你想多了,我们真的是诚心要买马。” 她转眼遥遥看向门外,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若是你的弟兄们没有带着刀偷偷从后面摸上山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好好交易一场。” 阿尔木如遭雷击,惊疑不定地盯着她:“你们做了什么?” 江宁珂:(抿唇微笑) 顾砚:(面无表情) 阿尔木只能转目看向秦世林,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秦世林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尊雕塑一般坐着一动不动。 他只好将目光重新转回主事者顾砚的身上。 上首男子静静坐着,浑身气势凛然,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黑眸更是深不可测。 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他咬了咬牙,憋屈地问:“若是我答应与你们交易,你们又能拿出多少盐?” “那要看你能送来多少匹马,阿尔木王子。”门口响起了一道沉稳的男声,吴观撩袍缓缓踱了进来。 他先朝顾砚二人行了一礼,才随意寻了椅子坐下。 阿尔木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说话,院外便又响起喧哗声,推推搡搡地来了一行人。 一群高鼻深目的汉子被五花大绑地运了过来,个个皆是一副鼻青脸肿,受伤不轻的模样。 阿尔木身后的同伴顿时就气势汹汹地拔了刀,口中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串话。 大意是不好,我们暴露了,要杀光他们云云。 阿尔木却是突然冷静了下来,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不再装作精明商贩的模样,对着面前的顾砚几人,缓缓地笑了起来,眸中露出了几分兴味。 “王子?这位兄台又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假消息,真是可笑!” 吴观朝他礼貌地颔了颔首,语气不急不缓,却并没有回应他的问句。 “今日我们一共抓获了一千三百余戎人,并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往十里外的沙井村。” 见阿尔木脸色越来越难看,吴观反倒是愉悦了起来,“据探子查看,还有两千戎人埋伏在沙井村内,随时准备入侵我们天玑谷。” “如今樊越已经带着人前去剿匪了,想来此时应当有了结果。” 阿尔木听罢,反倒是怒极反笑,他微微阖上眼眸,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 “你们既然知道我要埋伏,为何还要让我上山来?不怕被我发现秘密吗?” 他环视一周,“比如你们这珍贵无比,比琉璃还要透亮的东西,便是你们永旭朝的皇室也没有的?” “自然是因为你需要我们。”吴观弯了弯唇,语气平静。 阿尔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我阿尔木需要你们?你们中原人果真是厚颜无耻。” “阿尔木王子,今年天灾频频,你们草原旱死了多少族人与牛羊?你们早就没有盐和粮了?” “生生渴死饿死,等待着生机消逝的滋味儿可好受?” 吴观循循善诱,“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冬日会格外难过,据我的消息,你那同父异母的兄长已经在暗地里同吴王做了粮草交易。” “若是此次你无功而返,又要如何认祖归宗,让子民信服于你?届时这王座继承人,你便是想争,只怕也无一争之力了。” 阿尔木陡然捏紧了拳。 他越过吴观,看向沉静坐在上首的男子,牙关紧咬,“你们如何断定我的身份?” 顾砚轻笑,“永旭朝十六年冬,北戎内乱时,匆忙护着大王子外出避难的奴仆被人收买,亲手将年仅八岁的大王子推下了万丈深渊,让北戎王当场吐了三口血。” “而大王子有先祖血脉,眼瞳乃是罕见的灰褐色,这可不是秘密,阿尔木王子。” 阿尔木眸光颤了颤,隐隐闪过一丝厉色。 他重新坐了回去,敛眉静思半晌,终究还是认了栽,问道:“你想怎么交易,具体说说。” 第283章 盐马交易契约 这些狡猾的中原人说的对,他必须带些什么,才能成功回去抢夺王位,将拓拔修那个狗崽子彻底踩在脚下。 一些马匹而已,便是给了他们又如何?不过是一群没用的中原软脚虾罢了。 涉及到谈价格,江宁珂就出场了。 她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终于定下了天玑谷与北境的盐马交易合约。 “一匹上等马易粗盐八十引,或精盐四十引;中等马易粗盐六十引,或精盐三十引。货到付款,当面点清。” 阿尔木心动了。 他压下了身后蠢蠢欲动的手下,看了一眼始终不动声色却存在感极强的顾砚,哑着嗓音问:“你这女子说话,可能算数?” “我夫人说话,自然一言九鼎。”顾砚冷然出声。 江宁珂笑容和煦,“阿尔木,我们现在便签订一份契约,你就知道我说话算数与否。” 她转头吩咐许期取来纸笔,一边在纸上写清条款一边道:“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阿尔木王子送过来的马匹是劣等马,我们可是不收的。” 阿尔木嗤之以鼻:“我们北境人向来言出必行,自然不会做那等耍赖之事。” 二人很快就签订了契约,江宁珂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了些,“几千匹马,阿尔木王子要如何送来?花费多长时间?” 阿尔木瞬间提高了警惕,“我自有办法,五日后你们等着接收便是。还有,若是你们贸然毁约,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顾砚站起身来,不客气道:“契约已成,再无反悔的可能,五日后沙井村见。” 阿尔木噎了噎,随后冷冷哼了一声,带着一群鼻青脸肿的手下走了。 院内只余下四人,秦世林便将前往北境途中看见的事儿挑拣着重点说了一遍。 总结一番,无非就是路遇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官员却高高在上,视若无睹。 以及回来的路上他还发现了几波小股的起义军,只是多数都是趁乱打劫的货色。 乱糟糟的一片,悲惨又无奈。 而在见到天玑谷强大的布防与勃勃的生机后,秦世林不再犹豫,终于将心里斟酌再三的话吭吭哧哧地吐了出来。 “你们交待我的事已经办完了,不知如今……你们如今可还缺人手?” 顾砚唇角微扬,掀起眼皮看向他:“人手自然是缺的,不过,我不收身藏隐秘之人。” 秦世林脸颊两侧的肌肉颤了颤,挣扎一番才问:“二位当初落下悬崖,可是入了一座陵墓,才得以逃生?” 顾砚没出声,便是默认。 “我们秦家世世代代皆身负为前朝皇族守陵的重任,家父去世前曾叮嘱我,一定要守好此处,绝不能让宗政皇族之人踏足此地。” 秦世林起身跪地,抱拳行礼,“可如今谷内布防重重,我无需再日夜守卫在侧,亦感念二位救命之恩,便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既如此,你便随我入军营,可愿?” 秦世林大喜过望,连忙行礼道:“荣幸之至。” 二人谈妥,顾砚便看向吴观,“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吴观点了点头,沉眉道:“那阿木尔以北境皮草商的身份接近他,想必是见到了他手中的细盐,这才起了抢夺觊觎之心。” “所谓上门讨债,不过是借口而已。” “主上,三千匹战马并非小数目,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来?除非他有瞒天过海的滔天本事,否则,便只有……” 只有与朝中之人勾结在一起。 且不止一个。 例如暗地里给北境二王子拓拔修运送粮草的吴王,他做这一切,竟只是为了让韩王在边境之战中受挫,半点也不顾边关百姓的死活。 顾砚神色淡了几分,忽而嗤笑道:“皇室之人自寻死路罢了,与我们何干。” 如今世道已经混乱至此,便是再乱一些又何妨?左右,在意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 吴观见他面色不好,便默默闭了嘴,只在心内暗暗叹息了一声。 他们王爷当年拼死守卫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片焦土,主上心中当真无憾么? “军师,如今最要紧的剿匪行动势在必行,先前与您定下的三月之约,不若提前到现在开始?” 眼见气氛沉闷下来,江宁珂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顾砚微凉的大掌,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顾砚回眸定定看了她几秒,索性顺着她的姿势与她十指相扣,眉目中积聚的冰冷戾气也逐渐随风消散。 他只要守护好他在意的人便可,旁人之事,与他何干。 吴观微微扬眉,眸中感激,“夫人打算如何比试?” “听闻前些日子老牛岭聚结了一群悍匪,不仅打劫过往人群,还占着山脚下的村子,扬言要开始向村民收岁粮?” “正好我们娘子军训练了这么些天,还未真正地动手见过血,我们不若以老牛岭为赌注,比比谁剿的匪寇多,谁就胜利,如何?” “可,公平起见,属下亦会指挥新兵上阵。” 二人商定了章程,便各自前往了军营,进行实战前的准备。 娘子军们得知要亲自上场杀土匪,心中都十分激动,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其中以阿桃与芜娘最是亢奋,二人恨不得当场就提着刀深入老牛岭,将那些凶恶残暴的山匪尽数剿灭。 “一群逃兵与流寇,竟也敢如此张狂!主子放心,我们今夜便出发,定会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绝不让您丢脸。” 江宁珂看了她二人一眼,摇摇头道:“你们训练不久,亦从未上过战场,不知战场上真刀真枪比拼时的险恶。” “此番我让你们去,并非是想让你们与那些贼寇正面对抗,而是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互相配合共同智取敌首。” 芜娘有些不解,“主子,我们的弩弓已经联系得十分熟练了,且听闻那些山匪加起来也才不到五百人,若是我们不正面迎敌,岂不是被男兵们都抢了先?” “打仗乃是人命关天的事,不是冲动便可成的,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芜娘,我且问你,那些山匪不到五百人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芜娘语塞,“就是、山下投奔上来的难民们说的……他们亲眼所见。” “你可有想过,这五百多人只是对方愿意让我们看到的人数,若是我们就这般急吼吼派了你们过去,届时对面一下涌出来上千人,你们当如何?难道还要重蹈一次覆辙么?” 娘子军们瞬间白了脸,个个都将拳头捏得死紧,气氛顿时压抑了下来。 “五百多人的队伍,能有胆子去占山为王,去村中打劫,还放言要百姓交纳岁贡,你觉得可能么?” 第284章 高倍夜视望远镜 “主子,是属下错了!” 芜娘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自己险些入了套,顿时羞愧地红了脸,将头深深垂了下去。 “打仗时有勇气固然重要,但谋略更甚一筹。” 江宁珂平静地看向大家,视线扫过每一张发红的脸庞,“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女子与男子的体力相距甚远,所谓上兵伐谋,我们当扬长避短,攻其不备,才能彻底清缴山匪,亦能战胜男兵。” “是!!!” “明日一早我们扮作难民,先去附近的村子里探查一番,待摸清了这群山匪的底细,咱们再动手不迟。” 娘子军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力量训练,已经明显区别于寻常女子,这便让她们轻微有些膨胀,觉得自己亦能所向披靡,克敌制胜。 而这种骄兵心态在战场上是最为致命的,尤其是敌我信息不明的时候。 江宁珂一边走,一边在心内默默感叹:娘子军的发展,真乃任重而道远! 明日去那些村子探查,她们亦不能掉以轻心,也不知村子里是否有那些人的同伙,必须得做好防护才行。 哎,若是有一台无人机就好了,她只需按一按遥控,便能将对方的情况轻松掌握。 想到这里,她突然脚步一顿。 对呀,她的幸运大转盘呢?怎么就将这个金手指给忘了呢? 一定是被泥石流给冲傻了,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脑壳,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 【尊敬的lv3用户,好久不见,盘盘好想您呢!您的积分已经过万,请不要怜惜盘盘,尽情享用呢!】 冰冷的电子音配上奇奇怪怪的语气,莫名含着一股诡异的怨念感。 江宁珂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讪笑道:“好久不见呀,呵呵。” “来来来,咱们这次抽个大的!一定让你开心,请打开一倍转盘。” 鉴于这个狗比转盘倍数越高越容易抽中谢谢参与,江宁珂思虑了半晌,决定先用一倍转盘,抽点实用的东西再议。 打开相应的类目,她直接输入五百欢乐豆,点击开始抽奖。 转盘闪了闪,上面出现了一排奇奇怪怪的东西,眼花缭乱的。 江宁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指针就“嗖”地一下,定格在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体上。 她定睛一看—— 【恭喜您,获得户外手持对讲机4,漫漫长夜,请让它的声音陪你度过寂寞的时光,抚平内心难以平息的创伤。】 江宁珂:“……” 并没有寂寞,也没有创伤,谢谢。 她鼓了鼓腮帮子,直接将在院子里与时玉书和小猕猴一起玩耍的江宁奕二人抓了壮丁,为她试用了一番对讲机的性能。 声音洪亮,穿透力尚可。 八公里的平底范围内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通话声,超过八公里就有些卡顿了,十公里外几乎听不见。 八公里能干啥? 江宁珂郁闷地挠了挠脸,有些心疼自己呕心沥血(完全意外)得来的欢乐豆。 不过她转念一想,此物平日里没什么用,但若是在战时交给斥候,互相传递消息倒是极其便利。 想到对方的人还毫不知情地拼死往回赶,指望传递着第一手消息,而自己这边却已经通过对讲机完全掌握了敌方动向,江宁珂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妥妥的信息差啊!每分每秒都是命! 她高兴了,也终于在心里狠狠夸赞了大转盘一把。 就得照着这个姿势抽,有这股欧气,她能抽一整天! 花样吹捧了半晌,她又摆正坐姿,重新用五百欢乐豆抽了一把。 果不其然,这狗比转盘半点夸不得,再次赏了她一个明晃晃的“谢谢参与”! 江宁珂咬牙切齿,磨着后槽牙威胁,若是再来一次,她保证,一个月都不碰它! 等等,这渣男语录是怎么回事? 大转盘的电子音明显心虚了许多—— 【尊敬的lv3用户,盘盘每次都在努力表现呢,请不要无理取闹哦,因为有您这样善良体贴的小仙女,盘盘才能越来越好呢。】 江宁珂: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并且掌握了证据。 她鼓着劲,再次往上面输入了点欢乐豆,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在心中疯狂威胁。 要无人机,无人机呀! 她那花了五百大洋买给老弟玩的玩具无人机,虽然性能一般,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拍照录像功能应有尽有。 大转盘果然不负所望,直到最后一刻,也没吐出个无人机来,甚至连机架的影子都没见着。 幸运的是,江宁珂抽到了她当初塞在包里的望远镜。 这个望远镜是她精挑细选的,不仅视野清晰,倍数高,还能夜视。 简直是家庭出门旅行必备之好物。 她顿时就满意了,无人机什么的,在此时此刻,倒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那玩意儿还得充电,用几次就没了,可望远镜不需要啊! 只要镜片完好,它也许能陪她到老! 多么浪漫,多么感人肺腑! 她笑眯眯地关了幸运大转盘,将望远镜套在脖子上。 眼见天色渐黑,她便简单收拾了一番,在脸上涂涂抹抹一会儿后,重新回到了训练场。 娘子军们已经在训练场整装待发等着她了。 见远远来了一个脸色乌黑,憔悴不堪的中年妇人,还朝她们招着手,娘子军们都有些茫然。 还是芜娘率先认了出来,指着江宁珂“你你你”个不停,最终喷笑出声。 “主子,您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若非许期姑娘一直跟在您身后,我还真的是认不出来。” “什么?这是主子?” “芜娘,你莫不是看错了?” 娘子军们顿时闹哄了起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围过来凑到近前去看。 第285章 对方有一千余人! 江宁珂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朝着剩下的那些目瞪口呆的女兵们道:“想学吗?想学就快随我来,事情有变,今夜就带你们下山。” 所谓乔装之法,也不过是现代人研究出来的化妆术罢了。 江宁珂前世参加过校园里的动漫社,因此对其还算是有一些研究。 很快,娘子军们干干净净地进了房间,随后个个都脏兮兮地踏了出来,有拌成老妪的,扮成十来岁的青年的,也有扮作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的。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新奇的装扮,皆笑得直不起腰。 江宁珂本不觉得什么,如今见她们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走罢,带你们去勘察敌情。” …… 夜幕降临,林中寒鸦阵阵,树冠在寒风与枝丫的不断拉扯下来回摇晃,如同一团团看不清晰的鬼魅黑影。 一行人趁着夜色摸上了斧头村的后山。 为了保险起见,江宁珂将她们兵分两路,一路隐在山脚下的树丛中,一路上山去寻高地勘察。 若是发现山上有动静,剩下的一路便要立刻回去报信,前来救援。 夜间山路难行,为了掩人耳目,她们也不敢点火,只能摸黑前行。 故而,一群兴致勃勃的小娘子甚至还未开始剿匪,便已经走得浑身狼狈,个个气喘如牛。 终于,一行人寻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隐隐能看见对面的老牛岭中传来的热闹火光。 江宁珂稍稍降下心来,择了一处有遮挡物的地方,拿出望远镜仔细勘察。 本以为老牛岭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山岗,没想到一看之下才发现,此处地形甚是险要,典型的易守难攻,若是她们正面强攻上去,只怕要折损不少人。 她仔细将周边的地形看了一遍,才将望远镜交给身侧的芜娘,让她们轮流看看,务必将地形牢记心中。 且不提娘子军们对望远镜是如何新奇,江宁珂此刻的心情却是十分沉重。 他们都低估了这个地方,不知吴观他们可是准备直接杀上山去,若是如此,只怕那群刚训练出来的男兵,将要遭受重大损失。 她方才粗略一看,光是围在空地上活动的山匪,便有接近七八百人,且不提那后面的房屋建筑一大片,里面便是藏个千人也是够的。 且那些山匪似乎训练有素,虽看起来粗狂不堪,个个茹毛饮血的模样,但不论从他们行走的姿态,还是从那些刻意隐在暗处的暗哨身上,都能看出异样来。 此事不简单。 这些人,或许不是什么简单的山匪。 好在虽然他们有所防备,但似乎并不严密。 想来许是这些日子里所向披靡惯了,且他们对老牛岭的地形甚是自信,故而不相信会有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故而,此时的老牛岭围坐了不少人在空地上喝酒,烤架上还摆着几只香喷喷的鸡,估摸着是从山下抢回来的,毕竟另一侧还丢着几个刚被绑上山的女子。 “这群畜生!我定要杀了他们!” 眼见有人喝酒来了兴致,当场就揪起一个被绑起的女子,也不顾周围全是人,邪笑着撕烂了对方的衣服,直接上下其手。 娘子军们个个义愤填膺,眸中满是刻骨的厌恶与仇恨,恨不得立刻杀上山去,将这群贼寇尽数剿杀。 江宁珂悄悄按了按芜娘的手,示意她们冷静。 “小不忍则乱大谋,便是你们现在冲过去,也已经来不及救她了。” 那个可怜的女子已经被团团围住,连一片衣角都露不出来。 她举起望远镜朝着老牛岭的山脚下看去——果然见到吴观正带着几个新兵潜伏在另一侧的山脚,似乎亦是在勘察敌情。 想来他们应当也已经发现了山上的不对劲,以吴观的睿智,定然能有应对之策的。 江宁珂松了口气,“走,先回去筹谋筹谋,争取减少伤亡,一击必中。”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却是垂头丧气地去,一路上个个皆沉默得很。 不想走至后山山脚时,众人脚步一顿,便听得前面的林中传来了一阵阵轻得不能再轻的喘息声。 她们立刻停下了脚步,严阵以待。 半晌后,轻喘的声音还在延续,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有一对野鸳鸯在野外寻求刺激。 江宁珂心中一阵无语。 古代人也这么开放的吗? 如今这种情况,她们未免打草惊蛇,也只得憋屈地蹲下身子隐在树丛后头,等着这二人尽兴后赶紧离去。 终于,一场云雨后,雨声稍歇。 女子低泣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栓子哥,你就带我走,去哪里都好。那钱麻子今日又来纠缠我了,他、他说我若是再不从他,就将我送去老牛岭,给那些山匪玩弄至死。” ‘栓子哥,我害怕,我爹娘他们都已经没办法了,我今日偷听他们说话,说是与其便宜钱麻子,不如直接将我送去老牛岭,以保家中平安。我、我会死的!” 半晌后,那头又响起了一道男子疲累的声音,“我能带你去哪儿?身上半点银钱也没有,如何活下去?” 女子似是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可、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过段日子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你就安心在村子里住着。那钱麻子虽是一条走狗,也不会真的害咱们村子里的人。”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男子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几日别来找我,我要出门一趟。” 随后男子便像是急于甩脱什么麻烦一般,大步离开了,只余下女子一人傻傻留在原地。 江宁珂等人腿都蹲麻了,才终于等到对方哭累了,只听那人似乎是起身在原地走了两圈,随后又没了动静。 芜娘疑惑地看了江宁珂一眼,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人不走,她们总不能蹲上一夜? 江宁珂默默地掏出望远镜朝着那头看了一眼。 一秒后,她震惊起身,“不好,她要寻死!” …… 忙乱了半夜,一群人才终于疲惫地回了天玑谷,带着那位寻死未遂的女子。 经询问,她们才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老牛岭的山匪不仅个个皆是人高马大,武艺极佳,还刀箭配备齐全,十分难以对付。 且那位钱麻子在吓唬女子的时候曾经放言,若是她再不识相,便要准备好被千余人轮流玩弄的快乐。 千余人,比他们所知的五百人多了一倍有余。 江宁珂神色顿时冷了几分,让芜娘先带着女子下去安顿,吩咐娘子军们也好好歇息,旁的事明日再议。 待众人走后,她便转身火速去寻了顾砚,让他派人告知吴观这些消息。 毕竟比赛只是比赛,但事关人命,她无法用将士们的鲜血来作为胜利的筹码。 第286章 做戏一场 原本如此折腾一番,应当是十分劳累且极易入眠的,但不仅仅是娘子军们,连江宁珂都几乎整夜未眠。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烙了一夜的饼,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到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女子身上,转而再想到那千余个山匪身上。 一千多人,凭着他们天玑谷如今两万的兵力,剿灭不过是弹指之间。 但对于他们人数仅五百,且第一次出战的娘子军而言,却难如登天。 如今黑云骑们都散出去剿灭周边势力及打探消息了,荆州战场瞬息万变,他们最好将剿匪速度控制得快一些,等是不好再等了。 那她们要如何克敌制胜呢? 烛火微微燃着,一直摇曳到晨光熹微,才逐渐弱了下去。 江宁珂脑中灵光一闪,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火速去了乌黎的药房。 …… 娘子军们再次下山,便直奔昨日的斧头村。 这次他们全都扮成了一行落魄且浑身血迹的妇人。 近五百人脚步杂乱地涌进了村子,在村民们防备地过来时,芜娘直截了当的掏出了一锭银子。 “我们只想歇息半日,恳请诸位给口热水,行个方便。” 村民们第一次见到有人给出如此大额的银锭子,还给得这么痛快,瞬间就看直了眼。 饶是心中激动无比,却愣是没有人敢接手。 芜娘直接将银子塞入了就近的一个妇人手中,对方惊了一跳,却是如何也无法再将到手的银子还回去。 “大妹子,你们这……这是遭了什么事儿了?” 芜娘紧了紧手中染血的刀柄,眼眶通红,却并不吭声,只道要几个房间好好休息。 看在银子的份上,村民们也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七手八脚地将娘子军们都好生生地迎入了屋子里。 喝了几碗热水后,这群形容狼狈的妇人才在诸多关切不已的目光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经过一番详谈,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伙人是商州人士,北面戎人寸寸南下,步步紧逼,北境前线早已南移。 此番她们便是举家南下逃难,预备将酒坊搬至朗州重新经营,却未料荆州战乱,他们慌不择路之下,又选了这条偏僻些的路线。 结果这竟是一条不归路,就在昨日,他们家中的男丁都被外头流窜的流民山匪给杀尽了。 所有人都觊觎他们的货物。 她们一群女子虽被护着逃出生天,拼了半条命,却也只勉强走到了这里。 村民们见妇人们拉的货物里也确实散发着浓浓酒香,且个个面色憔悴,满身是血,便彻底相信了他们,开始热情地端茶倒水。 江宁珂坐在一侧,很快便发现了人群中的那一抹不断在她脸上流连的猥琐目光。 她抬眸往那边扫了一眼,便看见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 那男人见她看过来,立刻就咧开了一口黄牙,笑得分外龌龊。 麻子,左额上一道豁口。 江宁珂心中冷笑一声,很快就锁定了关键信息——此人就是钱麻子。 她当即就不悦地皱起了眉。 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便是蹙眉也是好看的。 钱麻子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了些,甚至开始上上下下,旁若无人地在她身上来回扫动。 于是,村民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那位长相颇佳的女子突然袖中一甩,凌空一道鞭响,随后钱麻子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女子似是嫌一鞭还不够解恨,又追上去接连抽了七八下,直打得钱麻子皮开肉绽,在地上疯狂地扭曲滚动才罢手。 待她罢手后,芜娘等人才提着滴血的刀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江宁珂身前,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竟刚冒犯我们掌柜娘子!” “就是,竟敢对我们掌柜娘子无礼,我去杀了他!” 江宁珂气得咬牙切齿,如同受了奇耻大辱般,抖着手指着钱麻子道:“我便是再落魄,也不是你这等人能欺辱肖想的,看我不挖了你的狗眼。” 话罢,她就亲自提了刀,浑身颤抖地朝着钱麻子冲了过去。 村民们顿时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皆被她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在当场,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钱麻子原本躺在地上乱嚎一气,闻言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喊道:“你们敢,我兄长可是在老牛岭为二当家办事的,你们若是杀了我,就只管等死!” 江宁珂却是愤恨地红了眼,疯疯癫癫地骂道:“山匪!又是山匪,那群狗娘养的,我们才不惧!” 钱麻子面色狰狞,眼见对方真的举着刀要来削他,连忙拔腿就朝后山跑去,口中恨道:“你们等着,等着!” 江宁珂一语不发,只拼尽全力一把将手中的刀给甩了出去,恰好削下了对方一块脚后跟的皮肉。 钱麻子吃痛不已,却片刻也不敢停,生怕被那疯婆娘给要了性命。 见事态发展成如此模样,村民们也知这事情闹大了。 虽然万分不舍,他们却也果断地将银子退了回来,个个回去紧闭门户,半点也不敢掺和此事。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江宁珂自然不会再纠缠他们。 她索性带着货物故意又往另一侧走了一段路程,寻找合适的战场。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老牛岭中便下来了近三百个山匪。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像拎小鸡似的提着钱麻子,嗓音粗粝难闻:“你说的那些娘们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见着?” 钱麻子满脸狰狞的左右看着,口中信誓旦旦,“她们才刚走,还带着大批货物,定然走不远,咱们——嗖!” 一道流矢带着极大的力道穿透树叶的遮挡,直直洞穿了钱麻子的心口,将他接下来的话尽数憋了回去。 那汉子惊了一瞬,连忙将钱麻子提着挡在身前,大喝道,“快躲,有埋伏!” 第287章 反客为主之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林中射出了无数道速度极快的箭矢,笃笃笃地扎入了他们周边的树上,入木三分。 可惜,准头却不高。 山匪趁机一挥手,匪众们立刻借着树木的掩护朝着林中奔去,个个训练有素,确实不像普通匪徒。 林子里顿时响起了几道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急促的惊呼声。 山匪还想趁机上前,里头又射出几道箭矢来,成功射杀了二三十个冲在前头的山匪。 “别过来,否则我一定杀了你们!”一道略带着颤音的威胁声响起。 山匪有些忌惮这些箭簇,却又舍不得近在眼前的富贵——他们已经看见了一箱又一箱的货物,也闻到了浓烈的酒香。 如今天气严寒,若是能喝上几口烈酒,再搂着几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吃上香喷喷的饭食,定是人间美事。 可惜对方人数不少,手中又持着如此恐怖的利器,他们一时之间,竟是奈何对方不得。 山匪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一个手势,便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匪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回去。 江宁珂隐在树上,见到对方的动作,缓缓勾起了唇。 果然,两批人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中间冲突多次,又死了几十个山匪,老牛岭上又浩浩荡荡地下来了近五百人。 “卑鄙无耻!”女子的声音中满是愤怒,却又隐隐含着几分绝望与无奈。 山匪们立刻转身向为首的人招呼道:“大当家的,这些娘们儿手里有厉害东西,光靠三百人,一时半会儿竟是拿不下她们。” 许是证实他话中的真实性,一道箭矢极快地从林间呼啸而出,直奔大当家的面门而去。 “若是不想死,就立刻离开这里!”几道女子的声音在林中左右响起,却让人辨别不出具体方位。 老牛岭的大当家是个虎背熊腰的魁梧汉子,他浑身上下皆散发着一股凛冽的血气,就如同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猛将。 只见他双眼一眯,整个身体迅速往后半翻,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力道极强的箭矢。 可惜他身后之人没有那般幸运,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被一箭贯穿心脉,与他身后的山匪串在一起,直接咽了气。 大当家的眼神一肃,抬手擦了擦面上的血痕,露出了一个嗜血又兴奋的笑来。 “他娘的,你们竟有弩弓?哪儿来的?” “与你们何干?知道此物厉害,还不速滚!” 江宁珂从树上一跃而下,手中弓弦拉满,满脸威胁,“谁敢再上前来,谁就受死罢!” 看清她的脸后,大当家的眸中惊艳了一瞬,又转眼看了看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顿时计上心来。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笑道:“这位小娘子,你这是误会了!我这手下听信谗言,以为你们要对我们山寨不利,这才闹出了这种事情。” “我呸,我们一群女子,如何能对你们不利!” 大当家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他转身狠狠踹了那送信之人一个狗吃屎,抬起脸又是满脸的笑,“如今误会解除,咱们也不该再打打杀杀,你们说是不是?” 见江宁珂脸上惊疑不定,他又道,“听闻你们要去朗州?” “你们可知这条道上有多少山匪,便是前头二十里外的山脉中就有一伙儿穷凶极恶的匪徒,不仅人数众多,还嗜血残忍,据说被抓进去的人个个都有去无回,尸骨无存呐。” “你们不妨想一想,一群女子上路,如何能走出这个地方?” 穷凶极恶的匪徒江宁珂:“……” 他们天玑谷在外的名声这么差的吗? 她努力做出了一副犹疑又惊怕的表情,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道:“我只想寻一处安生之地残喘度日,如何这般艰难!” 大当家的以为是自己的话奏了效,顺势道:“我与小娘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你可愿带着人暂避我们老牛岭?我敢保证,有我在,便无人敢欺负你们。” “娘子,不可信他们!” “就是,这些山匪都是一类人!说的话如何能信!” 江宁珂却似乎是被说动了,举目茫然四顾,“那我们能去哪儿?你又为什么帮我们?” 大当家眸中露出精光,呵呵一笑,“实不相瞒,我也是看中了诸位的手艺,如今天下大乱,这酒早已成了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若是你们能酿出好酒,为我们赚来银钱,那不必我说,这老牛岭也定有你们一席之地。” 见江宁珂不作声,他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意,“小娘子,你要安稳日子,我们要银钱,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又有何可考虑的?” 江宁珂抿了抿唇,警惕道:“等我们上了山,你们又说话不算数了又当如何?我们不过是一群弱女子,无依无靠……” 见她终于松了口风,大当家的立刻笑了起来,“这不可能,小娘子,实不相瞒,我自打见你的第一眼,便对你……嘿嘿嘿。” 话罢,他便抬步朝着江宁珂的方向走去,“做我们老牛岭大当家的女人,谁人敢欺?谁若是不长眼,那我就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丢出去喂狗!” 江宁珂的手臂放松了几分,手中那始终指着对方的弩弓也微微往下松去,眸中满是挣扎之色,“你当保证,我的人不会被欺负。” “那是自然,你的手下,也是我的手嘛” 大当家的眯着眼,笑出了一脸猥琐,他才不管江宁珂说什么,总之全都应了,先将她们骗回山上再说。 女人嘛,睡睡就服了! 不想芜娘突然从树丛后跳了出来,一箭止住了大当家前进的步伐。 她横眉倒竖,“娘子,没有三媒六娉,没有拜堂成亲,这人就想肖想您,还要吞了我们的酿酒之法,简直不脸面!” 江宁珂闻言,似乎又清醒了过来,手中的弩弓再次瞄准对方,怒道:“险些被你给骗了!” 大当家的见状,连忙辩解道:“胡说!我们自然要三媒六聘,拜堂成亲,明日……不,今夜就办!” 江宁珂瞥他一眼,“卖酒得的银钱,我要分三成。” “行行行,这事我做主,都听你的。” 见她如此认真地与自己谈起条件,大当家的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夜要如何洞房花烛,根本就没注意到江宁珂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第288章 做我的女人 这边娘子军们凭着一场戏剧般的欲擒故纵,只用了半日功夫,便不费一兵一卒成功打入了敌营。 吴观那边则陷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根据他们观察,盘踞在老牛岭的山匪虽战力不及自家的将士,但对方熟悉地形,且这一片的地势皆是易守难攻。 若是强攻上去,他们也定能拿下此处,但要付出的人力与物力却远远超出预期,显然得不偿失。 毕竟他这次出来是预备磨炼新兵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军师,娘子军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老牛岭上有上千人,让我们务必注意,莫要中了埋伏。” 王勉匆匆跑了过来,拿着一张字条眉心紧蹙,“她们如何打探的消息?我们蹲了整整一夜,最多也只见里头出来过七八百人。” 吴观也拧了拧眉心,“夫人智谋过人,她能来提醒,想必对方甚是棘手。” 强攻不值当,可智取又谈何容易。 从昨夜到今晨,他已在脑中思索过诸多办法,却始终找不出一个最好的。 不论如何,出兵强攻似乎都是必要的手段。 吴观看向不远处的老牛岭,心中深觉滑稽。 他们千辛万苦日日操练出来的将士,难道要用在攻打这些个不入流的山匪上? “军师,那些山匪今儿个弄啥嘞?咋那么香?我都闻饿了。”王勉突然耸了耸鼻子,满脸陶醉。 “饿了?” 吴观眸光沉沉,看向老牛岭上冒起的阵阵炊烟,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王勉,将人分为五队,三队分开往各路上前偷袭,剩余的两百人,趁乱从后山上去,烧粮仓;待山匪乱作一团,再与前对合合拢绞杀。” “是。” …… 黄昏时刻,晦暗不明的天幕染上了大片黑红交加的晚霞,如同风雨欲来。 因着今日收获颇丰,大当家的还张罗着要娶个压寨夫人,山匪们一早便乐开了花,个个都被这股浓郁的酒香给勾了出来。 江宁珂微笑着站在一侧,放声道:“诸位,日后我们这些人就承蒙照顾了!” “还有这些好酒,也不必留着,今日便开了,让我们一同举杯畅饮!不醉不归!” “好!好!好!” 山匪们显然被她这般豪爽的架势给唬住了,立即抱起酒坛子,一个个都附和了起来。 “这压寨夫人果真豪爽!” “好酒!好酒啊!” 已经有迫不及待的山匪拔开了酒塞,对着坛口咕嘟咕嘟地倒了起来。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布满全场,瞬间勾起了所有人肚子里的酒虫,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抢过酒坛,往自己口中倒去。 江宁珂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大口大口饮酒,唇角逐渐染上真实的笑意。 喝,多喝些,一会儿才能死得更舒服。 此处确实聚了有近千人,虽然瞧着个个都在笑,可他们却始终刀剑不离手,连隐在暗处的暗哨也在警惕地盯着她们。 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随手接过大当家的递过来的酒坛,笑着开了封口,十分自然地往口中灌去。 娘子军们也抱起酒坛子饮了几口,看起来一片轻松和乐。 见她们并未有什么异常,大当家的才放松了浑身绷紧的肌肉,笑呵呵地往口中倒酒。 很快,一盘盘算不上精致却很是美味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演了一天的戏,江宁珂也不耐烦再应付这些人,只做出一副很是饥饿的模样,只顾埋头用饭。 不想大当家的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却奇异地生出了几分信任。 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如何会吃得这般轻松,早就来千方百计地同他套话了,又怎会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 江宁珂浑然不知,犹自努力干饭,为了一会儿能有力气好好杀人。 在此期间,她见到了一个山匪急急跑来,在大当家的耳际说了几句什么,又被挥挥手让退下了。 与他一起走的,还有在场三分之一的山匪。 由于周边太过吵嚷,她只听到了“偷袭、贼子”等字样,心知是吴观他们要打上来了。 “小娘子,咱们婚房已经布置好了,那些聘礼我也已经放在了新房里,你看此处也甚是无趣,不若随我回房一看……” 山匪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其中不乏有人将龌龊的目光不断流连在江宁珂的身上,如一条条黏稠的水蛭,令人恶寒。 “咱们寨主这是等不及了!小娘子快去!哈哈哈哈!”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缓缓落了下去,为模糊不清的大地笼上了一层暗影。 江宁珂借着转身的空档,朝芜娘使了个眼色。 准备收网。 芜娘立刻会意,便有几个娘子军装作要解手的模样,慢慢往林子里走去。 此次动手,最先要解决的,便是隐在暗处的暗哨,好在借望远镜的光,她们早已将这些人的位置摸了个一清二楚。 随着江宁珂与大当家的离去,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后头紧闭着的房门,突然闹哄成了一团。 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的房内,江宁珂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魁梧男人,缓缓扬起了唇角。 “如何?这些可都是我们寨中难得一见的宝物,全都给你做聘礼,满意了?你放心,做我的女人,定不会让你吃苦。” 江宁珂似笑非笑地回过身,朝他招了招手,“大当家的,你过来,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只是先前人太多,我不好意思说。” , “何事?” 大当家的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俏生生地立在那儿,转而又色欲上了心头,“原来你喜欢这些花样,别急,我这就来了!” 十、九、八、七……江宁珂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倒! 下一瞬,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突然“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意识全无。 第289章 我让你临死之前,做一回女人 江宁珂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从空间中取出绳索,快准狠地将人绑成了一颗大粽子。 末了,她又反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团破布,以防迷药后劲不足,半途醒来坏事。 办好了这些事情,她便听到了外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以及一大片“咚咚咚”的倒地声。 笑话,乌黎亲手所制的迷魂药,便是庞大如大象也得老老实实地给她躺倒,若不是她们事先吃了解药,谁敢这般直接杀上来! 这时,大门“叩叩叩”有节奏地响了三声,江宁珂快速走过去开了门。 只见是芜娘持着弩弓站在门口,她朝屋内警惕地看了一眼,“主子,您没事?” 江宁珂摇摇头,“山匪头领已经被我绑在里头,吴观他们想必也已经打上来了,咱们必须加快速度,清剿物资。这回近水楼台先得月,只差最后一蹬腿了,你们都给我加把劲。” “是!” 恰在此时,后山突然泛起红光,一片熊熊大火燃在所有人的眼中,将他们手中的动作都惊得停滞了下来。 几秒钟后,方才并未饮酒的部分山匪们发出了愤怒的吼叫,手中长刀挥舞得更加用力,“竟敢烧我们的粮草库!你们这群臭娘们儿,当真该死!” 江宁珂默默翻了个白眼,心内一阵无语,她好端端去烧粮草库作甚? 定是男兵那边想使调虎离山之计,好趁乱打上来。 嘿嘿。 她蓦地扬了扬唇,心中不无得意,男兵们还在累死累活计策百出,她们娘子军却早已捷足先登,先行收拢物资了。 这简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啊! 唇角的笑意还未抿下,她突然猛地伸手拽过还在怔愣中的芜娘,反手竭力挥出一刀,将侧面逼近的一名山匪斩于刀下。 硕大的人头瞬间咕噜噜滚落在地,血液喷洒上刀尖,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江宁珂强忍住心头的略微不适,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些娘子军里头有不少人是第一次杀人,虽然平日里叫嚣得甚是厉害,但此时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免不了一个个腿脚发软。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阿桃。 只见她突然纵身跃起,动作十分迅捷,几乎是一下子就蹿了出去,抡起手中长刀,飞快地如砍瓜切菜般游走于山匪之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的举动一下就唤醒了一旁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娘子军,一时间整个山顶刀光血影,惨叫连连。 连四周的树木都被砍到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盘虬的树根混着鲜血与残骸,被寸寸踩踏。 江宁珂根本没理会这群强弩之末,她直接将人留给了娘子军们,让她们好好历练,自己则是带了几个人开始一间间地搜罗了起来。 不愧是常年打家劫舍的山匪,囤积的宝物还当真不少。 她伸手摸了摸摆在面前的一大块完整的虎皮,心中已经开始筹谋着将它给老爸做件虎皮大衣,一定超带劲! 不过这点欣喜很快就被接下来看见的东西给惊得收了回去。 那一箱一箱摆着的,分明是…… “主子,山匪们已经都解决了。” 芜娘从门外踏着鲜血走了进来,“我听见半山腰处有刀剑相击的动静,且离我们这里越来越近了,想来是军师正带着人上来。” 江宁珂回过神,起身轻轻盖上箱子,吩咐所有人退出这个房间,熄灭手中的火烛,不许让人靠近。 这才将望远镜递给芜娘,嘱咐道:“先去看看是敌是友,务必小心。” “是,主子。” 江宁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眸看了看天际的朦胧月色,冷声下令,“将那个山匪头子提过来,我要审审他。” “是!” 山匪头子只觉得鼻端闻到了一股巨臭无比的气味,紧接着脑中的思绪便慢慢回笼,只是整个人还异常虚弱,动弹不得。 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先是被大片的血迹与尸体惊了惊,继而又发现粮仓的方向燃着熊熊火光,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着了道。 他气得双眼发红,又苦于双手被缚,只能有气无力地朝着江宁珂叫骂,“好你个贱人!老子真是看走了眼,你竟敢——” 江宁珂此时心情不佳,没耐烦听他放屁,直接一脚狠狠踹向他的心口,满脸寒霜。 “问你什么就说什么,若是敢说一句假话,我就断你一根手指。” 话罢,她从腰侧取出一把泛着冷霜的匕首,在手中翻转片刻,最后随意地往桌上一掷,便“咚”地一声扎入对方指缝的空档里。 “你们是什么身份?” 山匪头子被江宁珂这一手惊得瞳孔放大,额上慢慢滚下几滴汗珠,却强压着震惊,冷笑道:“我自然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忘记了么?” 见他如此,江宁珂笑了笑。 下一瞬,拔刀斩下,一气呵成。 一根断指带着血光骨碌碌滚落下去,山匪头子双目圆睁,发出了一道痛苦的惨叫。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谁家的兵,在老牛岭准备做什么?” 许是没想到她动手这般利索,山匪头子又惊又惧,断指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像脱了水的鱼似的,不断来回摆动。 “啊——饶命!女侠饶命!” 他痛得满头冷汗,眼珠子左右转了几圈,拧着脸道:“什么兵?我不知道啊……误会,都是误会!啊——” 又一根手指被斩断,簌簌滚落在满是污秽的地上。 “这些刀箭都刻着朝廷的印记,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蠢?” 山匪头子剧烈抖动了片刻,神情扭曲至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顾忌着什么,始终不肯开口。 江宁珂一脚踏上旁边的石墩,伸手捏住他的腮,逼着他眼睛看向自己,用带血的匕首轻轻拍着对方的脸,缓缓勾起唇,“不肯说?还想娶媳妇?” 刀尖缓缓往下,带起一路血痕,她的眉眼露出一抹杀气,“再不说,我让你临死之前,做一回女人。” 大当家的两颊的肉颤了颤,原本一双还算狰狞的虎眸此刻却露出了真实的惧意,“女侠息怒,只要你别杀我,我一定都招,都招!” 江宁珂收回刀子,坐回椅子上用手拢着眉心,“说。” 第290章 听说你要嫁人 半个时辰后,吴观带着三路人马从山下杀了上来。 入眼的便是满地死尸,一片安宁。 连那个五大三粗的魁梧寨主都已经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始作俑者正笑眯眯地坐在石凳上,遥遥朝着他挥了挥手,“军师,你们好呀,我们已经等了许久了。” 吴观:“……” 众将士:“……” 好家伙,他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杀上来,对方却早就已经登顶狂欢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吴观看了一眼那群虽浑身浴血却上下皆完好的娘子军,再看看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几百山匪,抬手抹了把脸,终于轻笑出声。 “夫人,我等认输了,劳烦诸位姐姐们再稍候片刻,容我们休息休息再行下山。” 将士们也臊得满脸通红,一个个稀稀拉拉地坐在地上,吭吭哧哧地嚷着“姐姐请稍候。” 娘子军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捂着嘴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日后有姐姐罩着你们呢,尽管往前冲便是,哈哈哈!” 回到天玑谷后,所有重要的人都齐聚会议室,个个神情肃然。 尤其是在听完江宁珂的讲述后,大家的心情便更是沉重。 “宵小鼠辈,竟敢勾结北戎!这雷连云可真是好算计!” 时老爷子拧着眉头,拍着桌子怒道:“以私兵充作山匪,不仅能掩人耳目,还能节省不少粮草,只不知这方圆百里,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吴观则道:“堂堂一介节度使,掌三城兵马大权,手中还有两万只听他吩咐的土团军,本就已经权力滔天,那他豢养私兵、通敌叛国又是何目的?” “主上,属下怀疑此人早就预谋已久,此番与朝廷闹将起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篡权夺位!” 江宁珂点头道:“若那山匪头子所言非虚,此人手中的兵马整合起来约莫得有八万之数,只怕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暗藏锋芒。” 她看向众人,“我们如今实力不足,不宜与他正面交恶,那剿匪计划……还要继续吗?” 时老爷子敛目沉思,半晌后开了口,与顾砚异口同声,“必须继续。” 时老爷子赞赏地看了顾砚一眼,示意他先说。 顾砚面色仍旧虚弱,此时却是沉声道,“如那人所言为真,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山匪皆是雷家私兵,那我们天玑谷便是八面受敌,插翅难逃。” “不若趁着朝廷兵马与其荆州拉锯之际,将这个消息放给朝廷。如此一来,宗政启势必要加大兵力围剿荆州。” “而我们,则趁乱清剿周遭山匪,狠狠削弱对方实力,布下暗桩,务必保证两百里内,消息通达。” “阿砚所言甚是!” 时老爷子附和连连,眸中的赞许险些压不住,“此时若是选择避让,待日后朝廷退了兵,我们这天玑谷必将成为巨蟒的眼中钉,被绞而杀之。” 即便他们能够自给自足,但一旦被围困,再想冲杀出去,就难了。 顾砚想了想,开口下令:“吴观,将谷内兵力打散重组,由一千黑云骑带三千新兵为一组,分散下山,一为清剿,二为历练。” “是。” “岳父,外祖父,谷内百姓与劳工的管制,就劳您二位多加费心了。” “无妨,老夫闲来无事,正好四处走走。” “就是,一点小事罢了。” 江霁摆摆手,却突然伸手指了指江宁珂,竖着眉头道:“不过阿珂可不能再下山去剿匪了,她这不声不响地,一去就是一整天,我和她娘都没睡好,险些犯病。” “岳父说的是,此次我定会看牢她,绝不让她再亲自犯险。” “亲自”二字咬得格外重,似乎含了满满的怨念。 江宁珂抽了抽唇角,想据理力争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那二人同时射来的冷嗖嗖的视线后,一秒认怂。 “知道了,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了。” 见她如此乖巧,江霁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送时老爷子出去了,吴观也适时地告了退,屋内一时只剩下顾砚与她二人。 江宁珂抬了抬眼,见顾砚只盯着茶盏看,不喝也不放下,似是能从上头看出一朵花来一般。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她撇了撇嘴,心中腹诽不已,却还是笑眯眯地走过去,满脸关切(拍马屁)道:“阿砚,这两日伤口可还难受?我见你面色似乎不太好。” 顾砚眼皮一撩,轻轻搁下了茶盏,语气极其平淡,“难受。” “不难受就好……啊?难受?” “很疼。” 江宁珂满脸愕然,圆圆的杏眼微微睁大,“伤口裂开了么?” 顾砚只睁着一双漆黑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那素来冰冷的凤眸中似乎有些……委屈? 江宁珂表示这等眼神袭击她连一秒也没扛过,当场就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去,“回房给我看看。” 顾砚没有拒绝,只在起身之际,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翘了翘。 回到房内,江宁珂才刚关上门,转身便见顾砚已经干脆利落地脱了外衣,大剌剌地往床上一坐,动作一气呵成。 她抽了抽唇角,正想说些什么,便见他胸口处慢慢溢出点点湿润的红痕。 竟真的是伤口崩开了! 她大惊失色,连忙从空间内取出各种伤药,急道:“你这两日不是都在修养么?如何还会崩裂伤口?” “听说你在老牛岭准备嫁人?” 顾砚不答反问,语气平淡,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同一只按捺着脾性却又随时要暴起吃人的凶兽。 江宁珂手上缠绕纱布的动作一顿,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由“扑哧”一声笑道:“喂,你明明知道的,那只是一个计谋呀,都是假的!” 第291章 满是占有欲的吻 “可是你亲口说了要嫁他。”顾砚抿着唇,满脸都写着不悦。 “那是虚与委蛇。” “你还与那些山匪敬酒,他们唤你压寨夫人。” “那是因为迷药下在酒里,我在忽悠他们喝酒。”江宁珂忿忿地用纱布在他胸前打了个气势汹汹的蝴蝶结,抬眼瞪向他。 却见那双狭长的凤眸静静看着自己,似是在控诉着她有多么的可恶。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觉得十分滑稽,又觉得气恼异常。 “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何苦这般作弄自己!这伤好不容易才养得好些了,如今又……” 她小嘴叭叭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也算不上轻柔。 可顾砚却觉得世间再美好的话,也比不过她方才的那句“我心里只有你”。 六个字如蜜泉涓涓涌上心头,丝丝缕缕,泛着沸腾的甜。 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她,突然抬起手,拇指微微用了几分力道,擦过她湿润的唇瓣。 江宁珂的后半截话被他生生摁了回去,只眨着杏眼怔怔看着他,方才被他指腹擦过的唇瓣似乎有些发烫,心跳也一下一下地快了起来。 温暖的阳光跃过树枝,浸过窗棂,在屋内拉出了一大片朦朦胧胧的光晕。 顾砚心中腾起一抹躁意,突然抬手将女子扯入怀里,低头吻住了那张温软的唇。 他的手从后面按住她的双腕,高大的身形逐渐将人完全笼入了一片朦胧的暗影里。 “你要做什么?” 江宁珂慌忙伸手去推他,“不要,外面还有家里人……” 但顾砚又岂会容她逃开,他一手桎梏住她的双腕,一手如同被焊住般握在她腰上,力道大得惊人。 江宁珂推拒了两下,突然不动了,她索性闭着眼如一条咸鱼般任其为所欲为。 大抵是她突然放弃了抵抗,太像一只呆头鹅。顾砚松开她的唇,往后拉开了些许距离。 “你说我要干什么?嗯?” 话罢,他再次欺身而下,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 下一瞬,细密凶猛的吻席卷而来。 带着滔天的醋意,似是要惩罚她的不乖,沿着她细致的锁骨,一寸一寸地啃咬着她的颈脖。 最后,炙热的吻重新落在她娇嫩的唇上。 如同猛兽宣示主权一般,将对面的人一点一点地,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江宁珂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长腿一跨,将他整个人给推倒在了床上,反客为主压住了他。 因为动作的幅度有些大,加上某人的不断作怪,她的衣襟蓦地松散开来,隐约能看见里边月白色的兜衣系带。 黑发调皮地钻入领口,瓷白的锁骨上泛着一圈淡红的牙印,如同墨上红梅,水中丹青。 顾砚的眸色浓得似要滴出墨来,她禁锢着他的手腕,他便也由了她的力道,只直起上半身去吻她,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二人不知纠缠了多久,只模糊中听到院外似乎来了人。 “姑姑,宁珂表姐去哪儿了,我们想听她说说剿匪的事儿!” 说话的是时玉芙。 时云清在厨房内做饭,闻言探出头来,“你表姐不在书房么?他们方才在书房内说话呢,这会儿估摸着又去哪儿忙活了,你们先去楼上找找。” 江宁珂连忙推了推顾砚,飞快坐起身整理着衣裳。 顾砚眉头紧皱,深深吸了口气,才不紧不慢地从床上起了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必着急,人还在厨房说话。” 江宁珂身上乱糟糟的,连兜衣都皱成一团,隐隐还带着一点湿痕。 反观顾砚却是浑身齐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她闻言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嗔道:“都怪你,你看我弄得这模样,要怎么出去见人?” 女子鬓发凌乱,衣襟松散,细看之下脸颊还泛着点点红晕。 顾砚抵了抵后槽牙,笑道:“分明好看得紧。” 江宁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勉强将乱七八糟的衣物整理好,才起身贴在门边上,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人还在厨房内,视线看不到这边,她才鬼鬼祟祟地开了门,猫着腰溜到楼梯口,假装正从上面下来一般。 时玉芙已经拉着顾无忧走了过来,三人一碰面,江宁珂便率先开口道:“你们找我呀?” 她伸手打了个呵欠,演得分外卖力,“刚才回房眯了一会,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去~” 时玉芙一下就蹿了过来,挽着她的手臂笑道:“表姐,我和无忧可等着娘子军大杀四方的英勇故事呢,你快和我们边走边说罢!” 三人瞬间凑在一起,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再配上时玉芙时不时一惊一乍的模样,分外有活力。 顾砚静静坐在床边,抬手揉了揉眉心,半晌后终是认命地轻笑了一声,起身去净房冲冷水。 十日后,洛州城。 朝中果真有大臣弹劾武平军节度使雷连云不仅不遵圣谕,还与北戎二王子拓拔修暗中勾结,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满朝哗然。 韩王宗政启行使代政之权,接连下了几道敕书令雷连云入京无果。 终于在一个月后的大朝会上,下旨集荆朗之地附近二十万兵力,合拢围剿荆州。 时至隆冬,气候格外严寒,连开口吐出的雾气都几乎要凝结成冰,冻得人手脚僵直,并不是作战的好时机。 朝臣们当即争论作一团。 有劝诫韩王忍一时之气,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民生凋敝,国库空虚,且更有饥民无数,不若等待时机成熟再行兵事; 也有说此贼藐视圣上,通敌叛国,不除之无法震慑朝野,必将使百官乱民有样学样,祸乱朝纲。 战与不战的争论就这般又胶着了一整个月。 连窝在暖炕上吃着冻梨的时玉芙都忍不住吐了一口没扒干净的皮,吐槽道:“可真行,一句话的事儿也值得他们讨论上整整两个月!” 她伸手叉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冻梨喂到正抿着唇偷笑的顾无忧口中,蹙着眉又陷入了担忧。 “这么冷的天,咱们的将士都出去剿了两个月的匪了,也不知他们平安与否。” 尤其是她的小暗卫,那小身板,出去了还不得被山匪们欺负死。 哦不,表姐说暗卫只是流风打的一份临时工,其实他是黑云骑的斥候来着。 哎,她又换了个双手撑着脸的姿势幽幽地叹了口气。 管他是什么猴,可千万别受伤了才好! 第292章 清明的神思燃烧殆尽 “兄长整整两个月未归,也不知伤口养好了没有。嫂嫂,阿兄最近可还有来信?” 无忧小姑娘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再不回来,都要过年了。” 江宁珂还没说话,坐在另一边的时云清就接着叹起了气。 “你说剿匪这种要命的事儿,你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着去凑什么热闹,留咱们一大帮子女人在这里头干等,可真有本事!” 江宁珂:“我……” “哎……”连素来沉稳的许期都忍不住跟着叹气,满脸忧愁。 江宁珂唇角一阵抽搐。 这叹气还能传染是怎么地,整得她也想来上一口。 “哎~” 她抬手揉散了两个小姑娘的发顶,没好气地笑道:“人都还好端端的在外头呢,咱们叹气多不吉利,还不快速速笑起来。”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没有告诉你们,想听吗?” 大伙儿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时玉芙更是摇着她的胳膊不停撒娇,“表姐表姐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江宁珂神秘一笑,“咱们的情报系统于昨日彻底铺建完成。从今天起,方圆两百里内,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去,只要我想知道,最多也就……” 她竖起了两根手指,笑眯眯地晃了晃。 顾无忧:“两日功夫?” 江宁珂笑容一滞,险些呛咳出声。 好家伙,两日功夫我搁这得意个啥? 时云清:“两小时……两个时辰?” 这还有点可塑性,不过江宁珂还是摇了摇头,笑道:“两息足矣!” “这么快!表姐,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时云清抬起了头,“我说你前几日搁那实验室里鼓捣啥呢?炸得跟个爆米花似的,你做信号弹了?” 江宁珂汗颜,弱弱道:“娘啊,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只是将头发炸得蓬松了……一点点而已嘛。” 她讪讪地笑了笑,“我本来是想着快过年了,咱们虽然在这山里,但日子也不难过,当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气氛组必须搞起来! 可惜做了一半她才恍然惊觉,他们这地方好好掩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放烟花? 到时候几朵烟花炸上天,还不得被人看了个十成十? 可这些硝石是从老牛岭千辛万苦拉回来的,总也不好浪费,于是她就索性想办法试着将它们改成信号弹。 还是各种颜色分类的,整个永旭朝头一份哦! 想到这里,她突然兴致勃勃地下了炕,伸手将挂在一旁的兔毛围脖裹在脖子上,朝着炕上的几人笑道:“我做了几个能地上蹿的烟花,你们要不要一起出来玩一会儿?” 化学人永不认输,过年必须过,烟花也必须放! 于是乎,顾砚带着大批人马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的时候,便见天玑谷内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热闹非凡,且还在不断地发着阵阵惊呼。 居然连他们回来了都没人发现,这警惕性,真够可以的。 他手一扬,示意众人翻身下马,慢慢往那边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道道青烟突然腾起,下一秒,五颜六色的火树银花便在地上绽放开来,绚烂无比。 斑斓的光影如同萤火虫般在夜空中翩翩起舞,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真好玩~真好玩~” 孩子们手中拿着一根短短的像铁丝一样的东西,上头竟还燃着小小的烟火,在场地里跑来跑去,满脸兴奋的笑容。 圆月高悬,烟火绽放,人们拍手欢笑,和乐融融。 天上人间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将士们软下了紧绷的眉眼,连续两个多月的不断厮杀与拼搏养出来的锐气,在这一刻,在见到自己的妻儿如此无忧无虑的笑脸后,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们为的,不就是这样纯粹的笑容吗? 顾砚立在原地,看着他那马上要满十六岁的妻子带着时家丫头混在一堆孩子里头,笑得一脸张扬,一脸肆无忌惮。 他轻哂一声,眼眸中也逐渐染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笑意。 众人玩着闹着,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回身过后才发现将士们的归来,场面顿时更加热闹了。 孩子们捧着烟花兴奋地骑上了自家爹爹的肩头,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纷纷涌向了自己的心上人,口中不断关怀。 “他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当家的,外头冷不冷?我看你这手都生冻疮了,快跟我回屋里去暖暖!我跟你说,这大炕可真不是盖的,待在里头,我们都嫌热乎呢!” “哈哈哈哈哈” 顾砚唇角含笑,抬手摸了摸胞妹的发顶,安抚道:“阿兄无事,无忧在山上可开心?” “很开心的,嫂嫂与玉芙姐姐平日里总带着我玩闹,无忧很是开心!” 顾砚闻言轻笑,他一边继续与胞妹说着话,一边抬眸看向江宁珂。 女子正围着她亲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空隙间还不忘悄悄地看向他的方向。 二人就这般对上了眼,那双杏眼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灿烂夺目。 世界倏而变得安谧,纵使相隔万千人海,两颗贴近的心却始终以温暖对方的频率加速跳动着。 江宁珂转头与身后正在说话的父母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扬起笑脸,突然朝他的方向跑来。 明明灭灭的烟火在她的眸中盛满了星辉,饶是周遭喧嚣非常,顾砚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与女子轻柔的嗓音—— “阿砚!有没有想我?”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含糊地似乎说了句“有”,随后唇瓣一凉—— 她竟这般主动、且热切的吻了他一记。 他错愕地睁着眼,茫然的目光恰好对向远处正张牙舞爪地瞪着自己的老岳父。 “我也很想你哦!” 女子温软的声音响在耳侧,几乎要将他为数不多的清明神思燃烧殆尽。 他很快又垂下眼睫,手中紧紧搂着他的挚宝,寸土不让,只低声道:“嗯。” 我感受到了。 第293章 欢欢喜喜过大年 大年二十八的夜晚。 孩子们疯玩了一晚上的烟花爆竹,被抓回去洗了澡,一沾上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可这却注定是一个无法平静的夜晚。 总有一些无法言传的动静,一声一声地,此起彼伏地,闹得住在那附近的王婆子都尴尬得红了老脸。 这可真是赶趟儿似的,都大半夜了,还不消停!这俩月剿匪不累是咋的? 连江霁都摸出了藏在床头柜里的“好东西”,一下就给时云清拽被窝里去了。 按他的话说那便是—— “媳妇儿,只有跟你在一块儿,我才觉得这日子踏实!快来,别磨蹭!” 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穷极一生,追求的终极目标不就是如此么? 第二天一早,时云清早早地就起来躲着人洗被褥,边洗边在心里叨叨叨叨地骂着江霁。 这老江可真是越老越来劲,折腾了大半夜还不消停,险些给她整个人都弄散架! 好家伙,这会儿人倒是倒头就睡,那呼噜打得震天响,摇都摇不醒。 她不趁现在孩子们还没起床先将脏了的被褥洗了,一会儿再将脸往哪儿搁? 她都能想到自己闺女那没眼力劲儿的样儿,见了肯定得问上一句,“娘啊,你这被褥怎的昨日洗了今日还洗呢?你们昨晚尿床了?” 咦—— 这丢人得丢到女婿那儿。 随着一声声鸡鸣声起,各家各户都逐渐传出了动静。 有和时云清一样偷摸着起来洗被褥的小媳妇儿,也有孩子们被自家老爹抱着稀罕个不停,嘎嘎直乐的笑声。 今日过小年,那些成了家的将士们阖家欢乐,但天玑谷中还有许许多多未成家的单身汉,其中还包括女兵们,个个都显得形单影只。 先前顾砚虽是下令他们自行下山去寻媳妇,也确实有不少人在此期间成功脱了单,但那话是怎么说的—— 二十余年都找不着媳妇儿的人,靠这几日功夫就指着人能开窍? 这是白骨精想吃唐僧肉——痴心妄想。 因着这个,时云清还得操心今年的年夜饭要怎么安排。 “大内总管”可不好当,事儿多钱少,责任重。 她脑中想着七七八八的一堆事儿,手上速度也没慢,很快就张罗起了早餐。 餐桌上,江霁顶着一张餍足的脸乐颠颠地给自家媳妇儿打了粥,露出满脸讨好的笑,“多吃点,累坏了?” 时云清接过碗,红着老脸嗔道:“可不是,一会还得给大家发工资,发年终奖呢!光这两样就让我和闺女熬了好几宿,给累够呛。” 顾砚原本静静地坐在一旁,闻言看了一眼江宁珂眼下的青黑,便不着痕迹地蹙起了眉。 “可是学院中寻不到可用之人?” 江宁珂又打了个哈欠,无奈道:“我娘说账目的事儿疏忽不得,担心再出奸细,就只能自己扛了。” 她用手擦了擦溢出来的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顾砚,“原本也还行,但咱们谷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娘真的忙不过来了。” 顾砚思索片刻,拍板道:“不重要的账目分出去,水至清则无鱼,不必过多关注。” “至于重要的几本账册,我一会儿去寻几个愿签死契的,让他们做,日后岳母只需检查校对便可。” 他看向时云清,眸中露出愧疚,“阿砚先前不曾想到这些层面,倒累的岳母如此,心中实在愧疚难安,还请岳母日后莫要再如此操劳,千万保重身体为要。” 江霁也在一旁搭了腔,“就是,你说说你,啥事儿都往怀里拢,可不就得累坏么?” 时云清没管江霁,她此刻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家女婿怎就这般贴心,连话都说得这么好听,可真是讨人喜欢。 她慈爱地看着顾砚,又看了看自家闺女,笑道,“娘都听你们的!” 江霁顿时觉得不爱看了,连忙伸手将时云清的脸给强行掰了回来,贱兮兮地转移话题,“一会儿我们在食堂里开会发工钱,你也过来参加。” “我去作甚?” “那账都是你记的,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不得去看看大家伙儿开开心心的模样?” “对了,我先前和将士们商量好了。这过年嘛,年夜饭得热热闹闹才像样儿,这次他们单身汉和女兵们就在一起聚着过。” “咱们张罗上食材给他们送去便可,指不定还能脱单几对!” 这下时云清不仅没话儿了,还举起双手赞同。 这样好!这样热闹! 江霁话匣子打开,就开始议论起了要为明日过年准备的诸项事宜。 “一会儿发了工钱,也给他们发点儿喜庆的布料,这老人孩子们过年可不就得穿新衣么?” “仪式感必须有,云清啊,给弄些鲜艳的布来,务必让他们一个个都得打扮得喜喜庆庆的。” “放心,布料昨儿个我就往下发了,咱家四个孩子也一人一套,安排妥妥的,保管喜庆。” “噗——” 江宁珂憋着气看向懵逼抬头的“大号孩子”顾砚,终是忍不住,吭吭哧哧地笑出了声。 顾砚的面色看起来倒是镇定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里骤然涌动的暖流是如何的喧嚣与沸腾。 ——只有在爱你的人眼中,你才永远是个孩子。 当时云清匆匆忙忙赶往大食堂里开会时,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了好些个汉子们在里头齐声喊着什么—— “咱就是要努力挣工钱!” “对,要让家里的婆娘孩子吃饱穿暖,有学上——” “明年俺一定要多打铁,让我家娃娃顿顿吃肉!” “俺要娶媳妇儿!” “团结!一起向前!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王丛嘶哑的破音突然传出去好远:“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预备唱!”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大食堂里,江宁珂连忙捂住耳朵,站在她身侧的是眼眶通红的李氏,正激情澎湃地抹着泪放声歌唱。 大食堂外的时云清心想:艾玛,这老江是说啥了,给大家伙儿都整热血了! 大伙儿确实激情澎湃。 这年头,谁家不是弹尽粮绝,谁家又没个老弱病残? 他们在这才干了个把月的活儿,这不仅给他们发工钱,分粮食,还给家里老老小小都安排了新衣裳! 家里的眼珠子也都送去了开办的学堂,听说里头的夫子都是前朝大儒! 啥是大儒?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那是能指着皇帝鼻子骂的人物,如今却屈居在这儿教他们的娃儿读书。 这两三月忙忙活活,他们其实手里头有些银子,家里如今也不缺粮了,可大伙儿心里头热啊! 那是一种被人惦念着,被人时刻关怀着的,灼烧灵魂的感动! 泪水弥漫眼眶,血涌上脑袋,万般情义奔出胸腔! 在这一刻,他们敢说,日后谁敢来坏他们的团结,坏他们的家,虽远必诛! 第294章 年终发钱 “我等誓死守护天玑谷!” “誓死守护天玑谷!” 一道道破了音的嘶吼声冲破重重天际,震得人耳膜鼓噪。 时云清站在门口用袖子抹了抹泪,待里头稍微平静下来,这才带着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大家伙儿放心,只要好好干,有我们在一日,必不会亏待你们!” “好!好!好!” 江霁双手往下压了压,下头顿时收音。 时云清接着笑道:“我是来发工钱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儿!” “今年是咱们第一次在一块儿过年,也是最困难的一年,但是,咱们中有许多人披荆斩棘地为天玑谷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因此,我们决定,将这些作出重大贡献的人们,评选为今年度的“优秀员工”,并进行嘉奖!” “下面,我念到名字的,都上来领奖!” “鲁平——” 鲁大头没想到第一个叫的就是自己,顿时激动得浑身都直打哆嗦。 这边江霁开始介绍:“鲁平在冶炼中遇到困难时不气馁、不放弃,最终成功冶炼出了比铁还硬的钢,功不可没,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啪……” 江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辛苦!” 话罢,就从时云清手中接过一块刻着“优秀员工”四个大字的金牌,双手递给了对方。 鲁大头紧张地将手在裤腰上蹭了又蹭,这才发着抖接过来,兴奋得恨不得当场跑个十圈八圈才好。 他急赤白眼地憋了半天,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一句话,“俺明年一定打更多铁!” 众人顿时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江霁又开始唤了第二个名字。 “方邵——” “这都不用我多说了,咱们的弩弓就是出自他的手,没有他,就没有如今势不可挡的我们!” 方邵挠挠头,颇有些不太好意思,“你们太客气了,都是属下分内之职。” “邵兄不必客气,我们心里都感激着你呢!”人群中不乏有洪亮的声音响起,个个都是满脸笑容。 “秦世林——” “战乱时冒着生命危险挺身入北境,只为给我们带回保暖的皮子!还引来马商,功不可没!” “好!好样儿的!!!”下面一阵鼓掌欢呼声。 秦世林没想到还有他的名字,他愣了愣,抬头看向顾砚,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眸中含着微微的笑意,顿时热血沸腾。 妈的,这辈子就跟着他干了! “莫老、乌黎——治病救人,功在千秋!” 莫老捋了捋胡子,与乌黎相视而笑,二人一起起身上台,“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老夫一份热闹。” “王丛——” “到!”王丛兴奋地站起了身,等着他们江头儿今日如何夸奖自己。 江霁今日没同他贫嘴,呵呵笑道:“你虽是山贼出身,却不仅能及时带着同伴弃暗投明,还为大家的心理发展提供正确的引导,劳苦功高,特聘你为‘宣传部部长’一职,一会儿来寻我详谈。” 王丛本是满脸笑容,想在今日好好出一回风头,过个风风光光的大年。 却没想到,江霁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就将他感动得红了眼圈。 他一介见不得人的山匪,向来都是人人喊打的处境,何尝这般光明正大地站在过人前? 竟还能接受褒奖! 他伸手抹了抹泪,朝着四面八方都深深地鞠着躬,“诸位的再造之恩,王丛此生难报!” 江宁珂捏了捏手指,觉得这场面太过煽情,让她这小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她转眸暗暗看了自家老爹一眼,发现老江竟然也悄悄红了眼,正转过头去拭泪。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被轻轻攥了一下,她回头看向顾砚,见对方也正笑望着自己,眼带安抚。 她抿唇笑了笑,反手回握住了他的手。 江霁平了平心绪,又继续往下说。 “王朗,只因君子一诺,就带着弟兄回云州挖煤矿,为我们谷中的各项冶炼都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王朗等人前几日才淋着雪千里迢迢从云州赶回来过年,此时乍一听自己的名字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媳妇儿激动得很,一下就跳了起来,笑道,“当家的,有你!有你!”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 王朗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拱手笑道:“主子不仅将我的妻儿照顾得极好,还让我家娃娃上学,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我就乐意干!” 江霁轻咳两声,笑出了两道褶子,“乐不乐意的,有功就有赏,都是你该得的!” “好!!!” 江宁珂带头鼓掌。 “哗哗”的掌声不绝于耳,江霁再次压了压。 “最后,我说上几句。” “方才那些人是作出了重大贡献,获得了应有的奖励。但在座的诸位,个个也都没闲着不是!” “咱们这房子,这路,这一山一山的梯田,一件一件的衣裳,包括吃的每一顿饭,背后都站着一个默默发光的人。” “这些人不显眼,平日里甚至也不爱说话,但咱也不能当做瞎了没看见,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 江霁大手一挥,“来,全体都有!今日除了发工钱,每人都能额外领上二两的年终奖!这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奖励!” “哗——” 场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连常年在后厨帮忙洗菜的老太太们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抹着泪,挺直了老腰。 “东家,俺们就是再干上十年八年也不嫌累!” “俺们也是!” 第295章 年前祭祀 当日散会后,整个天玑谷热闹了许久。 孩子们半点也不怕冷,在雪地中来回扑腾,兴奋得不行;男人们则一起坐在炕上喝着谷中自酿的小酒,谈天说地。 李氏抱着自家养的几只鸡乐颠颠地去了隔壁,给周氏等平日里交好的姐妹送去。 周氏几人也纷纷回了自家做的腊肠、卤肉等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金贵物,一个个都满脸含笑,和谐友爱。 当天色慢慢黑下来的时候,谷中才渐渐安静。 纷纷扬扬的雪粒子飘洒在地上,铺出一层厚厚的银毯,显得庄重而沉闷。 不少人挎着篮子,将家里的小娃娃托不出门的邻居照顾,就自发地去空地上扫雪。 他们今夜要烧纸。 能聚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在这几个月的灾难中失去过亲人的。 他们的亲人甚至连一座像样的坟茔都没有,严重的曝尸荒野,好点儿的草草埋葬,后来再想回去寻,却早就寻不着了。 连烧纸钱都不知要烧去哪儿。 不说旁人,就连顾砚的母妃——堂堂定北王妃,当初情急之下,也只能被江宁珂草草埋藏在路边的一棵树旁。 可他们后来再派人回去跟着记号寻找尸骸时,却是如何也寻不到了。 因此,大伙儿如今只能在空地上画上一个大圈,再围着周边往里头烧纸。 江宁珂没想到,这些人里头,哭得最令人动容的,是许期。 只见她跪在一侧,正往圈里一张接着一张地烧着黄纸,神情木然,声音却是嘶哑难言。 “小山,过年了,娘给你做了一套新衣裳,还炖了一锅烂烂的肉粥,保管你爱吃——” “那头……冷不?你还饿不?小山啊,娘没用,都怪娘没用,是娘没有好好护住你,才让你那没心肝的爹亲手将你送入虎口,娘恨啊!只恨没早些杀了他和那个老虔婆!为你报仇太迟!” 她字字泣血,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娘求你,求求你,再入一回娘的梦!娘好久没有见到我的乖乖儿了,娘……娘想你啊!” 冲天的火光将天幕都照亮了一瞬,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有股难以言喻的哀伤与苦涩。 许期伸手将黄纸慢慢地扔进火堆里,满眼枯槁。 默默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徐牧动了动唇,拳头捏得死紧,却始终定在原地,没有过去打扰她。 江宁珂眨落眼尾漫出的泪,心里涌上一股酸酸难言的感觉,难受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移开了目光。 今夜的人数太多太多,大家围了好几个大圈,有对着自己孩子喊话的;也有对着老娘喊话的,还有对着自家婆娘、相公、七大姑八大姨唠个不停的。 黄纸燃起的黑烟呼呼地冒着。 很快就蓄起了一大片黑灰,连带着周边一圈的雪都被这滚烫的情意烫化了。 “闺女。” 时云清伸手轻轻捅了捅江宁珂,努着嘴,示意她看向另一侧。 人群的不远处,顾砚与顾无忧二人静静跪在圈外,一张一张地往里头燃着黄纸。 少年的侧颜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看不太清表情,却无端散发着一股落寞的气息。 他身侧的小姑娘已经哭得眼圈通红,口中一声声地喊着爹娘,泪珠子簌簌滚落。 江宁珂蜷起手指,无声掐紧。 她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扰。 “去。” 时云清轻叹一口气,“去给他父母烧些纸。” 江霁也难得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微微叹了口气。 “爹,娘,无忧给你们烧纸了,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无忧很想你们……”女孩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走近的江宁珂的耳中。 “无忧在这里过的很好,伯父伯母就像待亲女儿一样疼惜我,阿奕弟弟也日日逗我开心,兄长与嫂嫂也过得很幸福。爹,娘,你们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更咽了起来,明亮的大眼中蒙上了忧郁的雾气,“阿兄,爹和娘在那边也会过得很好,对么?” 顾砚掩下眸子,不知在想着什么,火光在那双深邃的凤眸中跳跃了一瞬,迸发出令人心惊的讽意。 江宁珂突然停下了脚步,蹙起了眉。 阿砚这是何意? 半晌,跪在地上的少年才哑声道:“父王生前平镇一方,守卫上万百姓,死后定也能……” 他咬着牙,似是说不下去了。 死后如何? 顾砚惨然一笑,手指握得死紧,骨节一寸寸暴起。 他父王如今声名狼藉,饱受万民唾骂,死前连具全尸都没有,只怕亦是痛苦不堪,甚至……早已灰飞烟灭了罢。 至于母妃…… “父王如今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见我们过得好,他一定会很开心。” 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握住了男子捏紧的拳,轻轻地安抚着。 江宁珂嗓音柔和,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跪下,接过黄纸烧了起来,“传闻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当夜晚降临,他们就会跃过银河回到人间,来看看自己最惦念的人。” “他见到我们无忧如今不仅自立坚强,还学会了医术,见到阿砚平平安安,还将我们保护得极好,一定会为你们而感到自豪。” 女子的音色温婉得如同沙漠中静静流淌着的一汪清泉,无声注入男子干涸开裂的心肺,如同一颗救命的良药。 顾无忧闻言仰起脸看向天幕—— 今日雪停,掩了数日的云雾散了,漫天繁星如同珍珠一般缀在天幕,闪着柔和的光。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看见了父王的脸,他正朝她笑着,慈和的眸中满是赞许,似是在说——“父王的小公主终于长大了!” 顾无忧顿时捂着嘴,又哭又笑。 “嫂嫂,阿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父王了!父王在对我笑!” 顾砚抬眸看向天幕,深邃的凤眸中漫上稍纵即逝的孺慕,随后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胞妹的头,温声哄劝:“莫哭了,父王见了定要心疼。” 顾无忧闻言连忙擦了擦泪,再抬头,却是再也没看见父王了。 她倒也不再忧伤,只微微弯着唇,一张一张地烧着黄纸。 「父王在天有灵,无忧一定会好好活着!比从前更好!」 烧尽最后一张黄纸,无忧先行回去了,顾砚便拉着江宁珂站起身。 身后是以樊越为首的一众将士,正静静立在远处,庄严而肃穆。 顾砚吸了口气,接过酒壶往口中灌了两口,将剩下的酒缓缓倒在身前的土地上,他身后的黑云骑亦是如此动作。 酒液一点一点缓慢地被土壤吸收。 顾砚沉默了一会儿,沉声开口,“谨以此酒,敬故去的弟兄们。” “敬故去的弟兄们!!!”将士们同样肃穆大吼。 一路过来,风雨同舟,他们战死了近两百同袍,活着的人还在继续往前走,死了的人却只能遗憾留在原地。 想着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饶是铁血硬汉,也不禁双眼通红。 “潘子、明子、阿朔、良勇、李波……回来吃酒!” “回来吃酒!!!” 一道道声浪传出极远极远,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燃烧着的火焰,齐声喊道—— “回来吃酒!!!!!” 第296章 翁婿二人亲手做的年夜饭 火总有燃烬的一刻,可人们心中的惦念却永远存在。 带着深深的祝愿与释然,大年三十,真正的大年夜,终于来了。 天才刚蒙蒙亮,食堂里头就忙活开了。 家里头单独做不够热闹,黑云骑的家属们端着自家的面粉,一起凑在食堂里,搓起了细脖圆肚的枣花馍。 一个个馍馍面上放着几颗大枣,看着喜庆又好吃。 而朗州本地的小媳妇儿老太太们,则开始擀面皮,剁馅儿,准备包饺子。 孩子们一早就穿戴整齐在还没化冻的雪地里狂欢。 玩摔炮的、打雪仗的…… 还有悄悄拿着家里的铜盆出来,盖着炮仗点火,比比谁能将它炸上天的。 每当“砰”的一声巨响,铜锅炸裂开来时,就有那么一两个小媳妇操着擀面杖从厨房里冲出来,撵着自家倒霉孩子满地乱窜。 大过年的也不好真打孩子,她们也就只能憋着火吓唬吓唬,再给炸得几乎变形的盆翻起来看看—— 算了算了,都炸稀碎了,还是接着炸,总比再去嚯嚯新的强。 江霁一早起来无所事事,索性带着儿子闺女去早就冻得梆硬的江面上玩起了滑冰车。 王丛带着一群人吭哧吭哧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清出了一大片冰面。 这条大河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突然来临的寒潮给彻底冻住,随着一日比一日严寒的气温,早就冻得和水泥地一样瓷实。 冰车做起来简单,木头铁钉再加上钢条,哐哐凿几下就成了。 江霁趁着昨儿个下午没事,就已经带着人做好了几十辆冰车,这会儿正好拿出来显摆。 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没两分钟就上了手,在江面上跟猴儿似的一下就蹿出去老远。 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引得孩子们炮仗都不玩儿了,一溜烟全跑过去瞅热闹。 甭说孩子,就是将士们也是个个满脸的跃跃欲试。 那话怎么说的—— 男人至死是少年。 只不过这冰车太少,还没片刻都已经被孩子们的小屁股占满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和一群小孩儿抢,索性去了工坊,自己开干! 一进去他们才发现,女兵们早就已经兴致勃勃地蹲在里头哐哐哐地做上了。 双方立刻笑着打了声招呼,埋头一阵苦干。 江宁珂在冰面上滑了两圈,见顾砚正站在岸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她拄着铁钎来了一个帅气的旋风摆尾,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小伙子,上车不?” 顾砚轻笑,也不推脱,伸手接过铁钎。 此物确有几分巧思,他也难免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江宁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上车,拄钎,试探性地动了动,随后就在冰面上慢慢地滑行了起来。 好好的一辆冰车,孩子们坐着还显得特别空旷,而顾砚坐在上头,却显得异常拥挤。 一双大长腿憋屈地缩在下面,颇有几分滑稽感。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恰好此时女兵们拿着新做好的冰车嘻嘻哈哈地过来了。 江宁珂看了看顾砚还没几分钟就已经运用自如的背影,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恨。 想她第一次玩这东西的时候可是狠狠地摔了几跤,交足了学费的,这人竟然这么轻易就搞定了。 眼瞅着对方连她的绝技——神龙摆尾都学会了,她突然恶向胆边生,伸手接过一辆冰车,拄着铁钎朝顾砚飞驰而去。 “嘿,小贼,受我一击!” 眼看着两辆车要撞在一起,顾砚眉梢微扬,手下一个用力,加速往前溜去。 二人溜到较远的无人地段,你追我赶,还趁对方不备互相丢雪球,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肆意的大笑。 江霁远远望着那两个孩子玩闹的身影,摇头失笑。 平日里装得再成熟的人,在爱情面前,也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谁也免不了俗! 天色渐渐转暗,晚霞慢慢地爬上了半边天,衬得整座天玑谷温馨又暖和。 冰面上已经没了人影,大家都自觉地回自家厨房去帮手。 其中江霁犹为典型,他直接套上了围裙,从时云清手中接过锅铲,埋头开始做饭。 顾砚跟在他身后,很明显地怔了一瞬,然后才摸摸鼻子,默默地跟进了厨房…… 随着夜色轻柔地落下,各家各户的门前都点起了灯笼,开始冒出饭菜的清香。 有一种岁月悠悠落下的宁静感。 大食堂内,女兵们卷着衣袖呼呼炒菜,男兵们则在一旁切菜洗锅,捯饬桌子,气氛分外和谐。 不知是谁家打的头,第一个放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 响声伴随着一道道欢笑,孩子们捂着耳朵在门口来回蹦跳,“过年啦!开饭啦!”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争先恐后的鞭炮声,将人们的声音都彻底笼了进去。 江家厨房,热火朝天。 时云清掀开帘子探头往里看去,一阵酸辣刺鼻的酸菜鱼的飘香从正咕噜噜响动的锅内传了出来,馋得她直咽口水。 “你俩成不?要不要我来帮忙啊?” 顾砚手中笃笃笃地切着芫荽(yánsui),抬眸看了一眼正辛苦忙活的岳丈大人。 江霁摆摆手,“马上就好,我泼个油的!里头呛,你快出去!” 被呛得直流泪的顾砚:“……” 第297章 年夜饭 他默默拿出心里的小本本,记上岳父言传身教的宠妻第一条—— 「学会做饭,脏活儿累活儿自己干。」 “阿砚,来,站远些,我要泼油了,小心溅着。” 江霁手中速度很快,随着“滋~”的一声油响,一股霸道无比的香气瞬间就在小厨房内蹿了起来。 顾砚忍不住眉头直跳,腹中五指大动。 便是皇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这等菜色? “没见过?一会儿你好好尝尝,我们家那两崽子就好这一口!” 江霁面露得意,一不小心就嘚啵多了:“可惜我们手中的辣椒太少,那是用一点儿少一点儿,平时都舍不得煮,要不是过年,你还尝不到这一口呢!” “辣椒?” 顾砚将目光放在那红色的吃食上,奇道:“便是因为放了此物,所以才散出这般浓烈的香气?” “那是自然,这可是一道菜的灵魂!”江霁笑得满脸荡漾。 其实他也馋得不行了!赶紧的,玩了一天,可给他累够呛,今晚还得和媳妇跨年呢。 “你先端出去,我收拾收拾马上出来。” 顾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热气腾腾的酸菜鱼。 临行之前,他又仔细看了两眼上头飘着的,色泽鲜艳的红色辣椒,眸中满是好奇。 此物如何神奇,想来应甚是美味。 餐厅里。 江宁珂带着弟弟妹妹摆好碗筷,从空间中摸出两瓶冰镇的肥宅快乐水,除了喝酒的江霁与顾砚二人,给其余人一人都给满了一杯。 可乐在玻璃杯中不断跳跃,泛起诱人的色泽。 江宁珂姐弟俩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仰头就是一阵咕嘟咕嘟,完了还打一个大大的嗝儿。 意犹未尽。 开局一杯冰可乐,直接送我上西天。 江宁珂舒服了,一转头见顾无忧还乖乖巧巧地坐在桌边,显然好奇不已。 她伸手推了推小姑娘面前的杯子,“尝尝?咱们家没那些规矩,今儿个过年,怎么畅快怎么来!” “好,嫂嫂。” 顾无忧眨眨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她伸手拿起杯子,学着二人的样儿咕噜咕噜地闷了半杯,随后就是猝不及防的一声——“嗝儿!” 她顿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捂住了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似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失态。 随后又弯起了眼睛,新奇不已,“嫂嫂,阿奕,这……这是何物,真……真……”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置身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外头飘着雪,口中却喝着冰冰凉凉的甜水,那水中的气泡在口腔里一颗颗地窜来窜去,顶得上颚痒痒的,刺得味蕾发麻,却…… “真带劲!真过瘾!对不?” 顾无忧疯狂点头,一双眼睛灿若繁星。 江宁奕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无忧姐姐,一会儿你再尝尝我爹的拿手好菜,保准你难忘今宵!” 话罢,顾砚就端着菜走了出来,年夜饭上齐了。 酸菜鱼,红烧肘子,八宝果饭,香芋扣肉,萝卜干炒腊肉,蛋饺,合蒸腊味,土豆炖牛腩,四喜丸子,粉蒸肉。 六个人,十道菜,六六大顺,十全十美。 好兆头! 吃饭前,江霁端着酒杯站起身,准备发表新年感言。 “咱们这个大家庭,在这一年里,受过伤,流过血,出生入死……”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血呼啦渣的说啥呢?别扯那些不吉利的,咱换个平整点儿的说法,重新来的!” 时云清伸手拧了一把江霁的大腿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是边笑边躲。 “好好好,我重说,重说!” 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逗得时云清也绷不住,笑道:“你们爹就爱在正经场合瞎叨叨。” 顾砚坐在下首,默默地拿出心中的小本本,再记一条—— 「娘子说话,一定要听。挨了揍,要马上认错。」 “这辈子能做一家人,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见时云清又开始瞪他,江霁连忙改口道:“新的一年,愿我们有诗有酒,阳光满路,万事顺遂!愿接下来的年年岁岁,咱们身边都有人陪着过年!” “万事顺遂!” 五人立刻站起身来,举杯同庆。 这一场年夜饭,吃得贼香。 除了顾砚第一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截红艳艳的辣椒,并义无反顾地塞入嘴里,然后呛得满脸通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那一盆子酸菜鱼尤其受欢迎,连顾无忧都顾不得形象,一边忍着“嘶哈嘶哈”的辣意,一边往嘴里塞鱼片。 所有人都吃得滚瓜溜圆儿,而后像一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江宁珂咂咂嘴,换了个姿势,“咱们吃得这么撑,待会儿还有半夜饺子呢,可咋整?” 江霁撑着桌子艰难起身,“走,都出去走走,消消食儿再回来包饺子。” 广场上大家都是差不离的状态,一个个都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如同孕妇一般叉着腰来回走。 凑在一起吹牛打屁的汉子们更是恨不得说一个字就张嘴哈口气—— 好让对方仔细闻一闻,他家今夜吃得有多好! 江霁与顾砚二人今夜闷了不少酒,这会儿正是微醺状态,就已经给人团团围住了。 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 这会儿壮的也不仅仅是怂人,还有一些披着狐狸皮的人。个个都借着酒劲儿来大着胆子说平日里不好意思说的真心话。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 这里头严重掉马的,不是脱了衣服疯狂蹦迪的董信,也不是指着门柱子怒骂前朝皇帝的时老爷子,而是平日里不声不响,满脸高冷的军师大人,吴观。 他这会儿正双眼通红,抱着顾砚的手臂,哭得像只成年的老花猫。 所谓泪洒当场,肝肠寸断。 只听他一会儿哭着喊“将军,您还活着,我死无悔!”,一会儿又哭着说“那日比赛,属下输得实在太没脸了”。 那小眉头皱的,老委屈了。 江宁珂站在一旁,直到王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强行将人给拖走,她还目瞪口呆地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啊,你是这样的军师! 人前人五人六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没想到几杯白酒竟给灌成了会嘤嘤哭的傲娇小公举! 她摸了摸鼻子,暗暗想:这酒还能再多整点儿! 第298章 唇齿间带着淡淡的酒香 一群酒疯子嘻嘻哈哈地闹了大半夜。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个个都变得像是情感大师,逮着谁都要叭叭两句自己为数不多的的人生体会。 夜幕笼罩下来,连星子都困得藏回云里睡觉去了,大伙儿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次表白局,转身回屋去张罗着包饺子。 一家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又在桌上铺上厚厚的面粉,随后擀面的擀面,剁馅儿的剁馅儿。 你笑我包得太丑,我说你包得太慢。 热闹且欢乐。 大年三十的夜晚,是要熬夜守岁的。 吃过饺子,发了压岁钱,由江霁提议,一家人又坐在炕上玩起了斗地主。 打牌到半夜,每个人的脸上都贴着或多或少的长纸条,其中以江霁脸上贴的最多,都快没地儿贴了。 “你们这是半点都不尊老爱幼!” 他气鼓鼓的,脸颊如河豚一般拱起,颇有几分可爱。 江宁奕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爹,尊老,爱幼,我还是个孩子呢!” 虽然是个过目不忘且还会记牌的熊孩子。 江霁语塞,随后扭头瞪向顾砚。 顾砚默默抬高手中的牌,挡住脸。 他看不见,也听不着。 江霁咬了咬牙,这小子,除了开头不熟悉规则时输了两把,之后就再也没输过,真是妖孽! 视线又转向江宁珂,结果见到自家闺女正苦巴巴地望着自己,脸上贴的纸条数量也不必他少多少。 父女俩不由深情对视一眼,各自两眼泪汪汪。 还得是小棉袄,吃苦都陪着爹! 恰在此时,外面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爆竹声中一岁除,他们迎来了永旭三十四年,崭新的春天! 江霁一把丢了手中的烂牌,起身往外走,“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可给我熬干了都,睡觉去!我去放鞭炮!” 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夜幕逐渐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下,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江宁珂去浴室洗漱了一番,才刚打开门,便见到了斜斜倚靠在墙上的红衣男子,懒懒散散,却又带着一丝闲适。 这一身衣裳基本出自岳母大人时云清的巧手,只在衣袖处托了时家擅针线的仆妇用金线绣了几道祥云纹。 简单,又大气。 他仰着头,看着天幕上簌簌落下的雪花,视线却有几分缥缈,显然是在等人。 见她开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了过来,而后扬唇微笑。 江宁珂扬了扬眉,抬步走过去。 顾砚头顶是微微泛着光的灯罩,暖光泼洒在他的肩头,融去了原本清冷的寒霜素雪。 “阿砚,怎么不睡?” 男子的睫毛很长,跳跃的烛光于眼睑处投下了一小片细碎整齐的剪影。 江宁珂无意识地将视线定在了那一小片阴翳上。 没过几秒,那片黑影轻轻颤了颤,而后露出一双深邃的眸,音色清越,“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你。” 江宁珂弯起了眼眸,踮起脚尖去触碰他微凉的唇,“新年好,要早点睡呀。” 他的发尾微微湿润,有几缕垂在江宁珂脖颈,痒痒的。 她伸手抓住,却引得他轻笑出声。 漫天银光洒落,男子眉目如画,三千青丝随风舞动,流淌着明明暗暗的细腻光泽,慵懒惬意。 特别好看。 江宁珂又踮脚吻了一记,眉目弯弯,“好啦,乖,晚安。” 她以为他是在等她的晚安吻,于是做完这一切,便转身要回房去休息。 顾砚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而后下一刻,江宁珂便觉得手心沉了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塞到了自己手中。 “这是?” 她想举起来看看,却被对方摁住了手。 “新年欢喜,回房再看。” 话罢,顾砚就垂眸吻住了她。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也许是他今夜饮了酒,唇齿间带着淡淡的酒香,这一吻虽然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触即分,浅尝辄止。 江宁珂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连结束时的眸色都是氤氲的。 “早些睡。”他松开手,转身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江宁珂觉得顾砚今夜的举止有些奇怪,可她还想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走了。 她坐在床头,掂了掂手中的袋子,里头硬邦邦的,摇动起来还哗哗作响,似是装着什么块状的东西。 这是新年礼物吗?会是什么呢? 秉承着好奇与欣喜,她慢慢地打开了布袋上打的结,而后缓缓露在她眼前的是——十几颗金瓜子,还有一张字条。 字迹行云流水,笔锋苍劲,上书:无论多少岁,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小姑娘。 她愣了许久,似是没反应过来,又似是反应过来了,而后难以置信。 这……这难道是男朋友给她的—— 压岁钱??? 月上中天,钟鸣漏尽,转眼便是正月初三。 天玑谷的消息网早就已经铺陈至大江南北,几乎每一座城池,都遍布着他们的暗桩。 这里头有陆临当初送来表明立场的各大酒楼,也有他们在暗地里不断置办的各个小酒馆,以及大大小小的青楼。 不显眼,却是最能获取各路消息的渠道。 可以说有了它们,至此以后,天下大事尽握在手。 而这日,天玑谷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吴观一早就拿着信纸匆匆赶到了会议室,英挺的眉头拧得死紧,隐隐看去又带着几丝亢奋,似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期待已久的大事。 顾砚迈入会议室时,便听到他激动得有些发颤的音调,“主上,大好的消息!” “朝廷集峡、襄二州兵力,共计八万,下令于春种前攻下荆州,大军于年前已经开拔,约莫三日后便可兵临荆州城下。” 顾砚接过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沉声下令:“立即召集所有将士至训练场!” “是!” 吴观面色肃然,立刻行了一礼,低头退下。 刚退至院外,他转身却与要踏进门的江宁珂打了个正面。 “军师,这么早可是有什么消息?” 吴观浑身一僵。 他突然弯腰行了一礼,随后像是逃避什么事儿似的,脚步迈得飞快。 “诶,军师?” 不过两三步的功夫,人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江宁珂摸了摸鼻子,突然吭吭哧哧地笑了起来。 都躲了她好几日了。 这人,偶像包袱还挺重! 第299章 战前部署 四日后。 下了几日的雪停了,云层堆在空中像是一团一团的棉花,轻软却不容小觑。 经过连日以来各种不要命式的突击训练,将士们这会儿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却个个都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顾砚从训练场上下来,接过水壶往口中咕嘟嘟灌了几大口,才转身看向于海。 “荆州可有消息?” 算算日程,朝廷的调令已下,那八万兵马便是走得再慢,今日也该到荆州了。 雷连云此时当是焦头烂额才是。 他将水壶放回桌子上,于海便躬身回禀:“主上,流风流影回来了,只是他们二人受了些小伤,这会儿正在乌黎处包扎。” 顾砚点了点头,“下午让他们好好休息,不必再练。我去一趟,这里你看着。” 于海抱拳,面色肃然,“遵命!” 医药房离训练场并不远,顾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而他掀开帘子进去时,却听见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你痛不痛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砚抬眸看过去,便见流风流影二人躺在榻上,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只是二人的表情,此时都有几分怪异。 尤其是流风,满脸通红,神色无奈又……惶恐? 顾砚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那立在一旁哭泣的小丫头,如果他没认错的话,是时老家的……嫡孙女? “主上!” “主上!”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兄弟二人见顾砚来了,连忙挣扎着起身行礼。 顾砚摆摆手,“别折腾,就躺着罢。” 见顾砚的眸光扫向一旁的时玉芙,流风忙道:“时小娘子,属下真的无事,劳烦您先出去,我还有军机要事要向主上禀报。” 时玉芙噘噘嘴,不太乐意走,可她心底又十分惧怕总是冷着脸的顾砚。 思来想去,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受伤了都不能让人好好休息吗”,随后也不敢看顾砚的神色,跺跺脚,一扭身跑了出去。 流风满脸尴尬,连忙告罪:“时小娘子只是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这才被吓到了,还请主上莫要怪罪!” 顾砚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将人按回去,也不点破他们的事,只问:“荆州的消息,细细说一遍。” 流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禀主上,朝廷的八万大军已于昨日抵达荆州,成合拢之势将其团团围困。” “雷连云于两日前曾悄悄派人前往老牛岭等数座曾被‘山匪’占领的山寨调兵,但皆无功而返,唯有在往东经由云梦湖一带的水泽旁,收回了不少水匪。 属下粗略估计一番,荆州守卫如今约莫有五万。 对了,据雅风阁的暗线回禀,雷连云昨日不知缘何发了好大一通火,一口气杀了几十人,连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妾室都被活活鞭打致死,分外暴虐。 属下猜测,当与私兵之事有关。” 流风说完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呈上贴身放置的舆图,流影便紧随其后开了口。 “主上,峡州刺史急功近利,直接出兵两万围攻荆州,如今城内只余三千兵马防卫。 属下已经打探清楚,负责防卫的乃是副将蔡文,此人仗着家族荣光,好吃懒做惯了,整日只知浆酒霍肉,根本不足为惧。” “既如此,事不宜迟,今夜便动身。” 顾砚这看似轻飘飘实则牵一发动全身的重大决定让兄弟二人同时一愣,随后又觉得正该如此,立刻道:“主上英明!” 顾砚站起身,“你们二人好好养伤,此次便不必参战了。” 话罢,他伸手拍了拍流风的肩,起身走了。 在门口遇见眼巴巴等着的时玉芙,顾砚脚步微顿,还是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时玉芙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可怕,连忙飞快地溜进了房间。 很快,屋里头就再次响起了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日后你可一定要当心,刀剑无眼,你看你这伤口多深呀,血都流了那么老多,看着就让人两眼发晕……” 顾砚摇头失笑,转身去了议事厅。 此时的议事厅内已经坐满了人,个个都严正以待。 顾砚展开舆图,伸手在上面点了点:“朝廷大军于这三处驻扎,意图明显,不过是想切断荆州物资来源,将其生生耗死。而雷连云手中还剩五万兵马,正好能与其胶着。 此时的峡州城内只余三千防守,正是我们出手的时机。” 等他们拿下峡州,断了峡州军的粮草,那两万兵马便是还想回来抢夺峡州城,也已无力回天。 如今北边有北戎拖着朝廷的大部分兵马,东面的吴王更是已经卷土重来,宗政启竟敢在此时举兵攻打荆州,当真是可笑又狂妄。 但这却也是他们以天玑谷为据点,壮大起来的绝佳机会。 樊越向来都是以顾砚马首是瞻,当即起身抱拳:“黑云骑副统领樊越,愿领兵前往!” “你带五千先锋队先行一步。” 顾砚站起身,“董信已经领了五百兵马扮作商贩分批混入了峡州,届时以蓝色焰火为信,我等里应外合,共同攻城。” “务必整肃军规,入峡州城后,若有抢掠欺辱城中百姓者,斩首示众。” 于他们而言,攻城并非难事,守城才是。 唯有招揽人心,在短时间内收服峡州百姓,这城池,才能固若金汤。 樊越立即应道:“属下遵命!” 待樊越退下,顾砚又在书房内与时老几人商议了近一个时辰。 待日暮西山,他才抬眸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各自先下午休息,戌时整装出发。” “是!” 所有人都起身恭送。 待人出去的差不多了,吴观才开口招呼道:“于海,徐牧,走,一起吃饭去?” 于海摸了摸头,“军师,俺媳妇……在家等俺呢,要不,你跟我回家去?” “去去去!”吴观顿时甩苍蝇似的摆摆手,转头看向徐牧,“你呢?” 徐牧挠挠鼻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军师,我……嘿嘿,嘿嘿!” 吴观顿时翻了个白眼,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有家室有何了不起? 无非就是拖累! 他摇摇头,心中只觉得万分不屑。 可在经过数座院子,听到里头传出的阵阵叮嘱声时,他又觉得,若是此刻有人能在屋子里等着他吃饭,为他收拾行装,似乎……也挺好。 第300章 全都是心意 顾砚一进院子,便见江宁珂正坐在树下的石桌前,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许是太过投入,连他进门都不曾察觉。 顾砚走近几分,才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个不大的透明盒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连里面放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做什么?”他突然出声问道。 江宁珂被他吓得手一抖,药丸险些掉落下去。回眸瞧见是他,这才松了口气:“你回来了,准备几时出发?” “戌时。” 江宁珂抬头看了看天色,“那还来得及。” 她手中速度加快,将药丸分别装入不同的格子,盖好盖子递给他:“你身上还有许多伤势都没有完全愈合,此次一定要万分小心,莫要再受伤了。” “这里头的是药,我分别装了十粒,上面备注了用途,若有真有万一,你一定要看清楚用途再使用。” 顾砚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抚着温凉的盒盖,看着上面一个个小纸条上写着的用途与注意事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眼睑低垂,只轻轻叹了一字:“好。” 见他乖乖接了,江宁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在家等你。” 顾砚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眉眼柔和:“勿需太过担心,此番是樊越领兵,我镇后方。” “好,那也需万事小心。” “嗯。” 顾砚转眸,见桌上还放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上头还插着根针,瞅着像是皮袋子,又像是荷包,只是怪模怪样的,让人猜不出用途。 “这是何物?” 江宁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才想起来还有这东西,连忙推着他道:“你快进去用饭,我还得赶工呢,没空与你说话啦!” 顾砚有些懵,却见她脸上神色着急,便也只能顺着力道往膳厅去,边走边回头道:“你先进来用饭,旁的事不必着急。” 江宁珂摆摆手,“我已经吃过啦!” 她重新捉回针线,就着晚霞的霞光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心中却吐槽个不停,这都是啥玩意儿阿,费劲巴拉的,可给她整岔气了。 那些嫂子们分明做起来快得很,一会儿就是一双,怎么她自己就不行! 这针就像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好好的皮子不扎,尽往她手上招呼,可疼死她了! 顾砚入了膳厅,便见时云清等人都齐齐整整地坐在一旁望着他笑。 “岳母!岳父!” “快过来吃饭!”时云清揭开盖子,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战场凶险,你可一定要小心保重,我们都在这等你们回来!” 顾砚乖乖点头,发现今日桌上的菜俱都被摆成了圆环状,心中难免触动。 记忆中,他每次出征,家中的厨房也会把菜都摆成如此模样,寓意团团圆圆,平安顺遂。 不过他一看便知,这些菜分明都还未动过,那阿珂…… 他站起身,看向院外,“我去唤她进来。” 时云清摆摆手,“不用,不用管她,她今儿个要是没把那双手套缝完,就是用绳子硬绑也绑不进来。” “手套?” 时云清笑了笑,“那是前些日子我们这些妇人闲来无事研究的,套上后干活儿时不冻手。宁珂就说可以大批量做一些,有益于战场。” 说到这里,时云清做了个很嫌弃的表情。 “谁知道她倒是来劲了,嘿!非说要亲自动手给你缝一双!” “你瞅瞅,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你们今晚就要出发了,旁的将士人人都有手套,就你还没有,她这才急了,临时抱着佛脚呢!” 顾砚抿着唇,视线忍不住飘向院外那一脸苦大仇深,边做边龇牙咧嘴的女子,眉头微蹙。 时云清悄声安慰道:“没事儿,我和无忧早就悄悄做了好几副,一会儿塞你行囊里。” 江霁不爽插话,“说的什么话,我都还没有呢!我闺女什么时候干过这活儿?那手指头都戳出窟窿眼儿了,你小子若是不知珍惜,我……” 说着,他还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满脸都写着:我很是妒忌! 时云清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嗔道:“你也知道你闺女不是这块料,那缝的手套能用吗?指不定五个手指都缝一块儿了。” “这孩子可还得上战场呢,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霁仍是不服气,却也知战场凶险,容不得半点疏漏,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江宁珂丝毫不知她老娘正在掀她的老底,依旧缝得仔仔细细。 顾砚出来时,她还在与那双手套斗智斗勇,因为皮子厚,针戳进去费劲得很,连大拇指都被顶得生痛,不过好歹算是初步完成了。 她呼了口气,收完最后一针,才打了个结剪断线头,将手套拿起来,在自己手上试戴了下。 掌心合拢,复又松开。 不错! 五指灵活,宽大有余,想来便是阿砚的手伸进去也能灵活使用。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本想举着手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顾砚的眼眸。 他立在门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江宁珂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这手套用起来虽然还算灵活,但是……缝的那是真心丑啊! 她一路拆拆缝缝的,废了两副手套,这才勉强有了一个能戴的,上头还有几个硕大的针眼,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她故作镇定地将手套脱下,问:“你怎么不出声,吓了我一跳!” 顾砚眸色压得有些黑,语气清冷:“见你做得认真,不忍打扰。” 江宁珂打量了他两眼,觉得那双黑沉的凤眸似乎掩藏了什么情绪。 她抿了抿唇,还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这手套虽丑,但实用啊!她还在里头加缝了一层棉呢,厚厚的,老抗冻了! 她掩下心里的不自在,大大方方地将东西伸到顾砚面前,“给你,我随便做的,外头冷,戴着它既防寒又不影响行动,虽然有点丑,但是……我娘他们肯定也给你做了?你用她们的也是一样的……” 这番话江宁珂最终没能说完,因为—— 顾砚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301章 扩大版图第一战 他的眉心微微蹙着,神情有点凶,动作却异常温柔缱绻,生怕弄疼了她。 江宁珂错愕地眨了眨眼,眼角的余光甚至看见了坐在餐厅里的,同样瞪大了眼的一群人。 江宁奕伸出五指夸张地捂着眼,指缝却大开着露出两颗圆溜溜的眼,写满了刺激。 江霁站起身来,急赤白脸地伸手指着顾砚:“你这个——” 话音被猝然截断,时云清一把捂住他的嘴,反手利落地关了门。 “砰!” 院内外一片安静,只余下拥在一起的二人。 天上又下起了雪,是铺天盖地的浪漫。 顾砚闭着眸,眼尾因动情而有些发红,他的睫毛很长,还有些翘,盛满了银白的星辉。 江宁珂缓缓闭上眼,伸手回抱住他的腰,等心跳慢下来。 ……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天幕吞噬,星子也开始散出熠熠的光芒,外面响起了一阵阵的集结声。 他们要出发了! 江霁的声音从屋内气急败坏地响起:“差不多得了,还准备腻歪到啥时候去?” 顾砚轻轻笑了笑,垂眸深深地看着江宁珂的脸,伸手勾了勾她小巧的鼻,眼神宠溺:“等我回来。” “嗯。天玑谷,你尽管放心。” 顾砚将手套戴上,五指收拢又松开,灵活自如,他得意地扬扬眉,“我夫人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江宁珂笑出了声,“那你可要日日戴着!” “自然!” 戌时一刻,大军开拔。 北戎战马于月前就已经送达天玑谷,顾砚训完话,面上还带着肃穆之气,沉声下令:“出发!” 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来得及在调转马头时匆匆与江宁珂对视了一眼。 哪怕有千言万语,此时都不是对话的时机。 这一夜,天玑谷一下少了大半的人,连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地在家中为爹爹祈福,气氛显得沉闷了许多。 夜幕渐渐笼下,各家各户都在门前留了一盏灯,微弱的光晃晃悠悠的,照亮了归家的路。 峡州城。 蔡文倒在美姬白嫩嫩的肚皮上,手指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乐鼓,场面奢靡至极。 “将军,再喝一杯嘛~” 美姬伸出柔若无骨的手,缓缓绕过他的脖颈,为他递上一杯美酒。 蔡文伸着脖子接了,末了还摸了摸美姬的手,露出一个淫靡的笑来,“咱们月儿的手是香的,连喂的酒都是香的呢~” 月儿笑了笑,满脸含羞带怯,“讨厌,将军又打趣人家~” 随着一朵蓝色焰火炸响在半空,美人脸上的羞怯在一瞬间转变,扭曲成了从未有人见过的,刻骨的恨意。 她的长发陡然披散,伸手将没了动静的男人抱在怀里,口中发出娇娇的咯咯声,看起来像极了正在与男人调情,没有引起旁人的半点警觉。 而浓密的长发遮挡住的地方—— 男人脖颈上插着一根锋利的金簪,口鼻皆被死死掩在他方才最爱的白嫩肚皮上,随着一阵阵手脚无力的抽搐,终于彻底断了气息。 …… 峡州城门处。 守门的官兵歪歪扭扭地靠着城墙打着盹儿—— 多少年了,不论是北是南,战事从来都与这座城池无关,便是最近有所动乱的荆州,也已经快要覆灭了。 稳定了数十年的峡州城,看起来安全至极。 如果蓝色焰火突然炸响时,那从天而降的几百黑衣人没有拿着刀割了他们的头的话,的确是安全得很。 毕竟百姓都未被惊扰,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虽然城墙上的几个守卫被突然的烟花声吵醒,也只懒懒散散地起身往外探头一看,连什么人都没看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支飞来的弩箭钉死在身后的墙上。 很快,他的左右两侧也都钉上了同伴的尸首,血液缓缓滴落在地,却无法阻挡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樊越没想到这一战会打得如此容易。 他甚至做好了浑身浴血的准备,结果他娘的这一群龟孙儿,手脚绵软不说,有的甚至还没打就直接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他都生出了一种有劲没处使的荒谬感。 朝廷这群吃干饭的无用之人,竟已经软成了这般,怪不得北戎那群蛮子能攻城掠地,连夺三城。 他看着跪倒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一群软脚虾,转身同顾砚低语:“主上!朝廷竟养出这么一群废物,真是令人不齿!” 峡州城门大开,大军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涌入,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各个地方。 顾砚踏入城门的时候,跪在地上第一个迎接的,便是颤着身子匍匐在地的峡州刺史。 “不、不不知这位……将军,来我们峡州,是有何贵干?我府中备了些薄酒,可、可可……邀您共赏佳月。” 他满身酒气熏天,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凌乱的官员,个个面色惶恐,战战兢兢。 恰在此时,董信带着人马从城内大步赶出,跪地禀报:“主上,蔡文已死,峡州各处机要之地已成功拿下,唯有外城民居外还集了八百残兵,领军的是个文官。” 樊越撇撇嘴,低声嘟囔:“果真是朝中无人,武将全是废物,连文官都得出来叫阵!” 见他们声势如此浩大,再听闻蔡文战死的消息,峡州刺史便是蠢笨如猪,也已明了自己这是被叛军给抢了城池。 如此严寒的夜,雪花簌簌滚入敞开的衣领,连脊背都泛起阵阵刺骨的冷意。 可他的额上却滚下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都吓得如同一滩烂泥,跪伏在地。 哆哆嗦嗦半晌,峡州刺史最终露出了谄媚至极的神色:“这位大人,下官知晓那领兵的是何人,您暂且在此等候,下官这就去让他束手就擒!” 他身后的官员亦是惨白着脸,抓住机会一人一句,怒骂不停地表着忠心。 “定是柯家老儿,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 “刺史大人,您定要阻止他,莫要连累了我等白白送命啊!” 峡州刺史鼓足勇气,站起身来,“还请大人稍后,小人这就去将人拿下!” 顾砚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侧眸瞥了那几人一眼,驾马往外城方向走去,稀薄的空气中,冷冷传回一个字:“杀。” 身后立刻哀嚎一片,却于片刻后重归寂静。 峡州外城,再往内走便是百姓们居住的地方。 道路两侧尽是残余的峡州军,他们持着横刀与盾牌,半躬着身子咬牙挺立,饶是浑身伤痕面色煞白,却也红着眼誓死不肯退让半步。 立在最前面的,是个身着青衣儒衫身形干瘦的老叟。 顾砚过来时,便听得那老叟一声怒喝:“哪里来的宵小贼子,竟敢犯我峡州百姓!老夫定誓死与你们决战到底!” 第302章 接手峡州城 这支残兵不过八百余人,个个都已是强弩之末,只要顾砚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将对方尽数诛杀。 顾砚的视线看向那鹤发松姿挡在前头的老者,抿了抿唇,眸底快速闪过一抹复杂。 御史中丞柯衡,为人正直死板,一心为民,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一不被他不留情面地弹劾过,连永旭帝都被他数次顶撞,不得不忍气吞声。 顾砚记得他,是因他往日里时常上奏劝谏永旭帝,不可将兵权交于定北王之手,否则恐国祚(zuo)生乱。 可在定北王府身陷囹圄时,却是他柯衡第一个带头死谏,笃定定北王绝无可能做出如此叛国之事。 永旭帝早已忍他许久,盛怒之下本要将他就地斩杀,却碍于谏臣不可杀的规矩,强忍着气将他贬至峡州,做了一个中州长史。 顾砚深吸口气,对身后横眉冷目的于海摆摆手,“你们先在此处等着。” 他一人打马上前,对面的残兵立刻举起手中寒刀,警惕地拦在柯衡身前。 火光摇曳,来人的身影被拉得庞大颀长,明明只他单枪匹马,却无端有着横扫千军之势。 柯衡眯起眼打量着这个朝他们逼近的乱臣贼子,他双目炯然,整个人似是一颗立在悬崖边上,气数已尽的老松。 他心知今日必死无疑。 这些人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且有千军万马,不可能放弃已经到手了的峡州城。 但,他今夜挡在此处,亦不是为了守城。而是为了守住身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他死不足惜,可这天下苍生,却不容凋敝。 火光明明灭灭,他看见了对面来人似乎是个青年,身形挺拔,面容清隽。 可待他终于看清对方的脸时,却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小半步,手中始终颤颤巍巍持着的横刀也“咣当”一声落了地。 顾砚翻身下马,对着柯衡躬身行了一礼,“柯中丞。” 柯衡在认出顾砚的那一刻,心中可谓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他曾忌惮过定北王府兵权在握,恐生异心,可事到如今,在北境战火连天,节节败退的打击下,在各路藩王不听圣喻,割据一方的乱战下—— 再次见到这位曾以一己之力安定天下的定北王府世子,却只觉得悲从中来。 “你、定北王世子,你怎会在此?” 顾砚道:“柯中丞,北境外敌入侵,朝中诸王叛乱,又有无数流民起义,以致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今,为天下计,为百姓计,顾砚愿担叛军之名,揭竿而起,救万民于水火。 柯中丞曾在殿前冒死为家父辩驳,砚铭感五内,并不愿与您兵戎相见。此番夺下峡州,顾砚可在此立誓,绝不伤百姓一分一毫,若是您还愿意在此为官,砚虚席以待。” 柯衡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心中一时柔肠百结,一时又汹涌澎湃。 最终,他回眸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却都各自拿着自家的菜刀木棍等物护着残兵的百姓们,心中作出了此生都难以再做一次的抉择。 “臣,柯衡,誓死效忠世子!” 随着那道苍老却仍笔挺的身影跪下去,他身后的八百残兵也扔了武器,齐声跪地:“我等誓死效忠主上!” 于海与樊越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了松快的笑容。 至此,峡州城的三千守军尽数被拿下,除却战死的千余人,剩余的一千八百人马皆交由徐牧进行统一训练。 峡州刺史及别驾等诸位官员,凡是在情报中写明贪赃枉法、目无三尺的,皆被顾砚毫不留情地诛杀殆尽。 原本要忙乱一阵才能顺利接手峡州事物,可如今有了柯衡在,事情倒是进行得顺利了不少。 当日夜里,城楼上的旌旗就换成了黑云骑的战旗,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迎风招展。 这一夜,顾砚忙得不可开交。 许多事情需得他亲力亲为,对峡州剩余官员的管控,对城防的重新部署,还得对进城的大军进行训话,务必让他们恪守军规,不得冒犯无辜百姓。 这一忙就是一整夜。 好不容易回了府衙,见顾砚转身又入了书房,吴观打了个呵欠,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主上,时候不早了,不若先休息片刻,稍后天明又有诸多事宜要处理。” 顾砚研磨提笔,很快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眉眼异常软和,不似方才的冷酷。 待字迹吹干后,他吹了声哨,唤来信鸽,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塞入信筒,亲自走到窗边放飞鸽子。 这才转身拍了拍吴观的肩,“回去睡罢。” 吴观:“……” 所以他跟进来做甚?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跟着顾砚往外走去。 眼睛半睁半闭间,他突然看见自家主上手中戴着的手套似乎与自己的格外不同—— 做得格外粗糙。 许是哪个妇人手艺不精,又恰好分给了主上。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双针脚细密的手套,连忙开口。 “属下那处还有几个新的手套,一会儿拿过来给您。我们手掌大小相似,您戴着一定合适。” 顾砚脚步顿了顿,有些疑惑地回眸看了他一眼,“手套?不必了,我有。” 话罢,他还举起双手在吴观面前来回展示,眸中难得染上了几分随和的流光,“觉得此物如何?” 吴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开口回答:“甚是暖和,动手灵便,用于战场甚佳。” 顾砚张了张手,不断展示此物的灵活,语气甚是得意,“我夫人的主意。” 吴观见上面的线头有些凸起,便想伸手去按,“……夫人甚是聪慧,主上万福。” 顾砚立刻缩回手,斜睨他一眼,防备道:“我这双手套是她亲手做的,天底下仅此一副,分外珍贵。” 言外之意:你可别给我摸坏了。 吴观抵了抵后槽牙,半晌才呕血道出一句:“属下告退。” 操那没用的闲心,他何苦来哉? 第303章 大军围城 天才灰蒙蒙亮,江宁珂就睁开了眼。 她先是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三秒,而后扬起笑脸,起身飞快地打开了窗子。 外头果真蹦跶着一只被冻得咕咕直叫的肉鸽子,见她开窗,还朝她一连“咕咕咕”地骂了好几句—— 「愚蠢的人类!是想把本鸽冻死吗?」 江宁珂笑眯眯地将它抱进屋子,撒了一把谷子在桌上,这才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果真是顾砚寄来的信,上面言明他们已经成功拿下了峡州,如今正在整顿,让她们在家放心等候。 江宁珂长舒了一口气,将字条放到匣子里,提了一整夜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连忙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在天玑谷欢欣鼓舞的时候,奉命前去围攻荆州的峡州军统领则是气得当场掀了营帐。 “是何人干的?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偷袭我们峡州!” 他的眼中瞬间泛起了狰狞的红丝,而后又扭头看向报信的来人,“蔡文呢?我给他留了三千兵马,足以守城!他啖粪去了吗?” 来人面色难看,跪地道:“蔡副统领于昨夜突亡,守军群龙无首,这才……” 峡州军统领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一条条爆凸,嗓音干哑:“可知是哪路贼子?带多少兵马?” 来人回禀:“小的是在城池未破之际趁乱从护城河游出来的,只看清叛军首领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五千兵马。” “五千!区区五千人,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峡州城!这群废物!” 峡州军统领虽说是气得心口发疼,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想方设法挽回局面。 “定是蔡文那厮没有整顿军纪,这才让那群乌合之众有了可乘之机。吩咐下去,一刻钟后大军开拔,随我回去,夺回峡州!” 那五千散兵,只怕是附近流民组成的起义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可无论如何,峡州不能丢。 若是丢了城池,他这两万人马又该何去何从? 他就不信,他手中两万兵马尽数赶回,还夺不回本就属于他们的峡州! “主子,那圣旨……” 一个巴掌狠狠拍在他脑袋上,让他顿时收了声。 峡州军统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自己的地盘都丢了,还圣什么旨?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还不速速吩咐下去?” 来人吓得连忙站起身:“是是,小人这就去。” …… 一晃过了十个昼夜。 自那日一早收到顾砚的平安信之后,江宁珂便再也没有收到过飞鸽传书了。 她也明白如今才刚拿下一座城池,顾砚定然整日都忙得团团转,没有空闲与她传信。 光是部署防御一事,便要花费不少功夫—— 按照他们先前商谈的,此时的峡州城应当是在连夜修建水泥防御工事。 且正在攻打荆州的两万峡州军也不是废物,此时定然已经闻风而回,甚至已经将峡州城团团围住。 顾砚若是无法快速打破这种情况,只怕待朝廷反应过来派兵增援,就真的麻烦了。 可如今这情况,她身在谷中,便是再着急也无用,只能多盯着武器装备制造与粮草运送之事,确保万无一失。 虽说已经提前运送了不少粮草入峡州城,但如今要守的是一整座城池,负责的更是满城百姓的生死,所需粮草定然不比从前。 好在一个月前,他们成功挖了一条通向峡州城外城的隐蔽地道,专为今日运送粮草兵器之用。 也算是解了后顾之忧。 …… 此时的峡州城外,确如江宁珂所想。 两万大军已经围困这座城池整整八日了。 他们所带的粮草也已经剩余不到一半,若是再不抢回城池,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他们将会成为震惊朝野的第一支,被饿死在自家门口的军队。 那当真是要遗臭万年! 可在这八日里,他们是打打不过,骂骂没人理,对方一个不高兴还要朝着他们放冷箭。 也不知那些贼子用的是什么弩,又快又狠,一箭就能钉死两个人,让他们都不敢靠近城池的射程范围,只能远远驻扎在外头干瞪眼。 于是瞪着瞪着,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城池燃起大片青烟,然后就是一块接着一块的青砖被搬运出来。 先是在外城搭了几个掩体,而后那掩体越搭越多,倒像是什么怪物的触角似的。 若是他们想趁机过去攻城,城楼上就会万箭齐发,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后。 明明毫无章法,却又让人生不出对策。 一夜过后,峡州军发现那些掩体被连成了一堵矮墙,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足为惧。 于是又过了一夜。 这次就明显不太正常了,那堵墙被生生拔起丈余高,直接将整座城池囊括在内,成了另一道全新、坚硬的城墙。 峡州军统领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土匪!半点不懂兵法,只知胡乱攻击。 他带兵打仗多年,至今也从未见过这般自己筑墙将自己围死在里头的傻缺。 峡州城内虽是有粮,可若是这番封闭下去,不足半月就得粮草告急。 届时也不必他们攻打了,只需等着城内百姓群起反抗便可。 想到这里,他索性往营帐中一坐,冷声道:“只管等着!十日之后,此城必破。” 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一转眼十日便到了,可对面的城池里头却没有半点生乱的意思。 峡州军们开始慌了。 对面那些贼子不仅武器齐全,一边拖着他们一边还有余力往外扩建城池,这哪有半点要断粮的样子? 而他们自己,若是再不夺回峡州,便真的是要弹尽粮绝了。 罢了,拖不得了。 峡州军首领咬咬牙,终是下令:“今夜攻城!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打开城门!” 这天夜里,战鼓声起,旌旗飘摇,鼓槌一声声敲击在鼓面上,厚重的声音混着官兵的喊杀声响彻天际。 今夜,各方人马都在暗中注意着峡州的动静,一时间,竟有些风声鹤唳。 第304章 这是哪路的乌龟王八壳 他们并不是在等峡州军夺回城池,而是在等待机会,趁着两军绞杀之际,蚕食峡州军。 可这个夜晚终究是让所有人都意外了。 一群别人眼里的乌合之众,登不上台面的无名小贼,却愣是扛住了两万峡州军猛烈的攻势,而接下来的两日,不论他们如何骂战,都不见城池中有人出来搭理。 峡州军统领终于急了。 如今看来,那群贼子不仅过得好好的,反倒是他们自己率先陷入了粮食危机—— 他们的粮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三日,还得是在省着吃的情况下。 他的两万人马,分明只要能有机会与那群贼子正面打上一场,就必能夺回峡州。 但,对面那厮却甚是狡诈,只死守着城池不肯应战。 若不是偶尔还有几个出来放冷箭的,他甚至都要怀疑,里头的人已经被活活饿死了。 峡州军统领面色狰狞,梗着脖子站在城楼的射程外圈怒骂半晌,见里面始终不做反应,便举起手中的横刀,挥向天幕。 “给我上攻城车,冲进去!” “冲进去——”耳侧突然紧跟着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统领大人顿时惊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一个巴掌就狠狠拍在亲卫的脑袋上,训斥道:“叫唤这么大声作甚?回去叫人!” 亲卫连忙扶住乱颤的头盔,缩着脖子一溜烟往回跑。 “统领有令,上攻城车,弓箭手准备!” “登云梯跟上——” 两万人声势浩大地往峡州城冲来,一个个都似不要命般,冒着大片射下的弩箭,架起攻城车,一下又一下地往崭新的钢质大城门上撞。 “嗡——” 撞击声震耳欲聋,可高大的城门除了发出一道巨响之外,却是纹丝不动。 连轻微的晃动也不曾有。 试了几次见果真撞不开,统领大人气得七窍生烟,不信邪地指着城墙:“他娘的,给老子撞翻它!” 将士们很快调整方向,将准头对准这片早就已经干透了的水泥墙。 “哐——” 结果可想而知,一众人被顶得一个趔趄,连攻城车都险些被撞稀碎。 “他娘的,这是哪路的乌龟王八壳,竟这般坚硬?” 他抬头看了看这面五米高的城墙,怒道:“上云梯,弓箭手辅助!” “是!” 将士们很快驾着云梯搭在城墙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爬。 不过很快,他们便再次发现了端倪—— 这些新修的城墙顶上立着一片片晶莹透亮的东西,锋利异常,他们的手才刚碰上就被割出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口子。 碰都碰不得,更不用提翻过去了,对面还有提着刀好整以暇等着他们自己来送菜的贼子呢! 峡州军统领没想到这个新建的城墙这般厉害,竟真的如铁桶一般,半点也攻不进去。 原本见那群贼子修建城墙,他还想着建得好,届时攻打过去只需一推就倒? 与其费力去拦,不如让他们多做点工,好多多消耗城内粮草,早日结束困局。 可谁能想到,这新修的城墙竟比铁壁铜墙还要坚硬,连刀砍上去都要卷刃! 此番带兵强攻数日,非但没有半点进展,自己这边还有不少将士折于箭雨之下。 粮草危机迫在眉睫,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先写一封急报送回朝廷,再派亲兵下去周边村落向百姓征粮。 但这两年天灾人祸,百姓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何来粮食上交? 饿极了的士兵们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只管强行收粮,一时间周遭的百姓们纷纷外逃,怨声载道。 晚风送来阵阵寒意,夕阳的光落在孤独冰冷的城墙顶上,泛起一片片细碎的流光。 顾砚立在城楼边,俯瞰远处已经明显疲累不堪的峡州军,语气平淡:“今夜行动,三日内务必吞下这支队伍。” 樊越立在一旁,立刻躬身应是。 夜幕漆黑,四下里一片寂静,峡州城突然城门大开,几支百人组成的铁骑悄无声息地从内涌了出来,从四面八方突袭峡州军。 “敌袭——有敌袭——”一声惊起,鸟雀高飞。 困顿的峡州军心中大喜,连忙提刀跃起奔走列阵,准备迎接这一场早已等了许久的大战。 可这几支铁骑却是如老鼠似的,打一闷棍转身就跑,还不等他们吹响号角,那伙人就已经转身回城,速度快得连马尾巴都没见着。 这一夜,两万人马彻夜未眠。 城内的贼子忒为狡猾,他们列阵迎敌,对方就无声无息;他们躺下才刚睡着,对方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溜了出来,招猫逗狗般,耍得他们团团转。 统领大人气愤难当,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待那伙贼人再次出来时,务必将其擒拿。 于是两万将士便这般生生等了大半夜,直到天色泛出鱼肚白,对面城楼中也不见有人出来挑衅。 统领大人又被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那贼首的肉。 “这群宵小鼠辈!真是无耻至极!老子必要杀了他们!” 就这般接连被逗弄了整整两日,峡州的两万将士个个都如游魂一般,又困又饿,还不敢睡。 第三天夜里,所有人都撑不住了,峡州军统领索性下令,今夜留千人防守便可,剩余的人好好休整,待明日一早煮了全部米粮,势必要同这些宵小决一死战,强行攻下峡州城! 夜幕低垂,月亮穿梭在薄薄的云层中,将天地笼得半明半暗。 一千峡州军面色严肃,齐齐整整地列于军帐前方,严阵以待。 在无人看到的三里之外,突然冒出了五千个行踪诡谲的身影,他们借着夜色的遮掩,在于海的带领下从后路悄悄袭入峡州军大营…… 城内,顾砚一身黑色盔甲,高坐于马背上,他身后是八千名整装待发的黑云骑。 月光拂过他们的玄色盔甲,泛起阵阵冰冷锋锐的流光。 随着一道蓝色焰火在天幕炸响,马背上的男子高举寒刀,低沉的声音隐入夜色,却清晰地传入众将士耳中。 “出发。” 城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随着大门打开,八千黑云骑如浪潮一般汹涌而出。 第305章 保佑保佑你亲儿子吧 峡州军统领被厮杀声惊醒的时候,外头已经火光连天了。 “敌袭——” 亲兵衣甲歪斜地冲入营帐,面色惊慌:“统领,不知哪里来的几千人马从我方大营后路突袭,峡州城内亦是倾巢出动,将士们来不及……” 峡州军统领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响,一时连对方说的什么都没听清,只听到自己全身气血逆流的声音。 他连甲胄都来不及穿,只提刀匆匆出了营帐。 大军后路厮杀声不止,火光冲天,前路防守的一千峡州军也早已被骑兵淹没。 对方三支轻骑同时开路,他的兵马们根本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冲得人仰马翻,满地哀嚎。 放眼望去,来袭者人马众多,绝不止五千之数。 “缴械不杀!降者不杀——”纳降声冲破天际,传出很远很远。 夜袭的惊慌与连日来的疲惫饥饿冲在一处,有不少峡州兵士直接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夜风呼啸着卷起阵阵血腥之气,眨眼间冲锋的铁骑就已经到达后方大营。 身侧的亲兵皆被诛杀殆尽,峡州军统领浑身浴血,看着高坐于马背上面色冰冷的年轻男子,狰狞地举起横刀冲了上去。 “你便是贼首?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背叛当今圣上,背叛太子,你——” 余音消失在飘洒的雪花中。 气势凛冽的男子收回刀锋,血液瞬间喷溅至马腹。 于海驾马上前,挑起人头高高举起,“峡州军统领已死,尔等缴械不杀——”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胜败已定。 这一仗,两万峡州军惨败,除却战死及逃跑的散兵,顾砚一共收拢了战俘一万两千人。 主将一死,峡州军们群龙无首,又有先前的一千多守军战俘出来劝降,这一万余峡州军很快就转了立场,投向顾砚。 城池围困之局已解,所有人心中都振奋不已。 顾砚带着人马入城时,柯衡早就已经带着一众新上任的官员立在城楼之下跪迎,语气中满是喜意:“恭喜主上,首战大捷!” 顾砚高坐于马背,看着下首的一片新面孔,低沉的眉宇中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沉肃道:“都起来罢。” 随着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墨色铠甲亮起血色流光,冰冷的戾气与雪花融为一体,让人立刻意识到,立在眼前的似乎是一个杀伐果断、不辨喜怒的王者。 官员们纷纷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神情。 “这几日周遭几个村落的百姓受了不少抢掠,柯衡,董信,你二人明日带人前去安抚,按人头送米粮,务必保证每个人都能领到。” 柯衡明白此举是为了收拢民心。 这几日面临峡州军的大肆征粮,百姓们必然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而如今峡州易主,新城主却立刻派人前去送粮施救,民心所向可想而知。 他掩下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 原本以为此子只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勇武善战,如今看来,他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谋略丝毫不输于自己。 思及此,他连忙弯腰拱手,恭敬道:“主上仁厚,老臣定不负所望,协助董将军办好此事。” 顾砚点头,挥退众人。 处理好一切事宜,回房已是子时。 廊中挂着一只鸽笼,还未待他走进,“咕咕咕”的声音便已经传入耳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子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脚步也略略加快了几分,直接上前从信筒中抽出字条,回房点烛,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查看。 字条里面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冷了眉眼—— 「燕氏已举族前来峡州。」 方才还被珍而重之的字条如今却被随意地丢在桌上,顾砚往后懒懒一靠,阖目沉思。 他浑身甲胄未卸,血腥味逐渐弥漫整座屋子,他却如同察觉不到一般。 许久,座上男子才仰头发出了一道凉凉的嗤笑。 怎么? 还想让他亲自去迎? …… 次日一早,天光初绽,顾砚就带了三千人马直接回了天玑谷。 昨夜本以为是她的信来,结果这小没良心的,他不得空与她通信,她便也一封都不曾发来过问,当真是三日不见,就直接将他这个夫君给抛诸脑后了! 顾砚入了谷,前来迎接的将士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便已经摆摆手,一阵风似的回了院子。 徒留那傻了眼的将士,默默收回尔康手——“将军,里头没人啊!” 彼时的江宁珂正带着人马与江霁一道走在前往沙井村的路上。 两次交易下来,阿尔木表现良好,双方对彼此交易的货物也感到十分满意。 因此,双方约定重新签署一份长期契约,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用盐去交换,这位北戎新上任的阿尔木大王子便会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 冬日的早晨,风有些刮脸。 江宁珂一张小脸都缩在了大围巾里,只留下一双会说话的杏眼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爹,算算日子,峡州那边应该快要结束了?怎么都没有传回消息?” 搞得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暴露了消息给敌人。 “如果是按照咱们前几日猜测的那般打法,应该已经结束了。你放心,那小子命硬得很,一定无事!” 江霁语气异常平淡,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顾砚的生死。 江宁珂闻言却是眯着眼笑了一会儿。 昨夜也不知是谁,悄悄摸去了后山,一边给定北王的衣冠冢烧纸,一边还千叮万嘱让他好好庇佑他亲儿子。 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什么—— “哥们儿,你要是不长点心护着你儿子,就托梦训训他,让他别来祸害我闺女儿!” “哎,我闺女儿又善良又好看,年纪轻轻的可做不了寡妇,你不加把劲儿,我就给她寻摸个上门女婿,届时你可别怨我,丑话说在前头……” 那画面太美她都不忍心看。 江宁珂笑够了,又整了整衣领,轻声道:“爹,风大,您领子收紧些。” 与此同时,顾砚也已经走出了院子,看向还守在门口的将士,目光寒凉:“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将士抿着唇偷笑,逐一回禀:“回主上,老夫人去了肥皂厂,江小郎君在演武场,您妹妹在医馆,至于夫人与江老爷子……” 顾砚终是不大耐烦,眼神凉凉地盯向他:“……可是近日皮痒?” 小将士缩了缩脖子,连忙加快语速:“他们去了沙井村,与阿尔木王子商谈要事。” 顾砚淡定地点点头。 随后不到两秒,他便大步出了院子,随手牵过一匹马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往沙井村的方向奔去。 第306章 在他唇上狠狠香了一记 “阿尔木王子,那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江宁珂在门口站定,朝着屋内高鼻深目的男子颔了颔首,笑得坦荡。 阿尔木敏锐地看了这个狡诈的女子一眼,警惕道:“我们已经签署了契书,若是被我发现你们耍诈,那我北戎铁骑南下之时,势必踏平此处!” 江宁珂挑起眉,面色冷了几分,而后又笑了起来。 “自然是要按照契书所言办事,同理,若是你们不遵守诺言,那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向你们提供精盐与琉璃。” 阿尔木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低头又将契书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是自己想要的无误,这才带人匆匆离开。 此女甚是狡诈,他若是不亲自来盯着,还不知要如何被她们占便宜。 待人走远了,江霁才对着他们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骂道:“傻缺!” 江宁珂噗嗤一笑,伸手拉住老爸的胳膊,压低声音:“爹,慎言,这可是他们的地方,不过……他还真是个傻缺!哈哈哈哈~” 能用珍贵的战马来换那些玻璃的,可不就是傻缺么? 一片玻璃镜换战马两匹,甭管交易几次,这无本的买卖,都是他们血赚啊! 反正他们只管将玻璃小心地运送至此处便可。至于北行几千里,那群人要如何将这等易碎品好端端拉回王庭,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儿了。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狡诈的笑容,转身带着人上马往回赶去。 “江头儿,夫人!好消息——” 行至半路,他们就遇上了专程过来送信的王丛,王丛远远的就打马奔了过来,脸上满是喜色。 “主上屡出奇计,于昨夜成功拿下峡州,斩杀峡州军将领,一共收拢了一万四千人马!如今主上已经回天玑谷了!” 短短几句,便将连日来的惊心动魄都涵盖了进去,父女俩大喜过望,顿时也不勒马,一边向前打马一边下令:“速速随我们回谷!” 王丛便驾马跟在二人身侧,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的消息说了个清清楚楚。 此番两战,无论是攻城战还是守城战,顾砚都打得极其漂亮! 连江霁都在一旁直夸顾砚将帅之才! 江宁珂高兴得嘴角高高扬起,心早已飞扬回了天玑谷,只恨不得胯下的马再跑得快一些,好叫她早些看到那人。 可她转而又担心道:“大家可有受伤?” 王丛笑道:“峡州军疲累不堪,根本无力反抗,没几下就降了。我方战损不多,对于战亡的将士,也都已经给他们的妻儿下发了丰厚的抚恤银子,大家都感激着呢!” 一行人飞快地疾驰到白溪村附近,远远便见道路的尽头处,金色的晨曦中,一道身影策马而来。 来人身量高大,墨色大麾在寒风中翻卷,翻出五色迷离的细碎流光,他面色沉稳,踏着金辉踽踽独行,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战神。 “顾砚!” 江霁立刻笑了起来,“我们刚听说了你的战绩,好小子,可真厉害!” 顾砚勒停马腹,视线先掠过江宁珂的脸,才转向江霁,神色肉眼可见的和缓:“岳父谬赞了,如今外面不太平,听闻你们出去办事,阿砚便前来接你们。” 江霁呵呵笑了起来,也不戳破他的心思,扬鞭道:“今日好消息连连,我倒是来了跑马的兴致。王丛,不若与我比试一场,且看谁先回到谷中。” “是!” 见老爸真的扬鞭跑马,带着一群人齐刷刷地走了,江宁珂才笑着上前轻声唤了一声:“阿砚。” 多日不见,顾砚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女孩乌发高高束在脑后很飒,一双漂亮的杏眸盛满晨曦,她只需这样随意地弯着眼看向他,便带了种少女天然的媚。 顾砚的眸色深了深,开口道:“峡州已定,我今日特意回来……看你。” 江宁珂笑了起来,扬鞭往前奔去,清澈的嗓音随着风洒向身后的人耳中,"顾将军,恭喜你夺得首城,我早已等候多日了。" 顾砚怔了一瞬,转眸意味不明地看向她的背影,轻轻一夹马腹,很快追上了她。 江宁珂还在笑,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顾砚侧过头,就能看见她瓷白的小脸上漾起的笑涡。 少女眼睫如鸦羽般浓密,往下轻扫,便能盖住一片澄澈的杏眸。跳跃的金光细碎地印在她脸上,有一种镌刻在时光中的美。 这一刻,顾砚突然生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想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侧,再也不想分开的念头。 他滚了滚喉咙,想问的话在心中滚了三圈,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话出口时,语气变得晦涩了几分,“你可愿……随我去峡州?” 离开父母,离开这个没有战乱的舒适圈,去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同行。 “那是自然,我早就收拾好了行装。” 江宁珂扬起了眉毛,眸中露出几许狐疑,“怎么?不欢迎我?” 顾砚没想到她是这般回答,不由轻笑出声,凤眸中染上了几分松快,“峡州城的府邸早已收拾好,只等它的主人入住。” 虽说他们如今还不能圆房,但,只要能与她朝夕相处,日日在一处,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还算你有心。对了,我爹娘和弟弟,祖父,还有无忧,玉芙都要去,难得有了一座能自由行走的城池,他们早就期待的不得了了,你可得为我们们安排好院落。” “嗯……祖父喜清净,玉芙与无忧住一处便好,至于我们一家,倒是没别的要求,就还是住一个院子就行……” 顾砚险些栽下马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你要住哪个院子?” 江宁珂摸摸鼻子,没有半点心虚,“你这问题好生奇怪,自然是我爹娘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啦!” 顾砚磨了磨后槽牙,不怒反笑,“那也不是不可,反正夫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上天入地,为夫也要誓死跟随。” 他难得做出一副无赖模样,江宁珂成功被他逗得笑弯了眼。 深深吸了口气,她抬手朝他勾了勾,示意他上前来,而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凑过去在他唇上狠狠香了一记。 还不待男子回神,她便利落地松了手,狠狠一夹马腹,银铃般的笑声从前面传来。 “顾大将军,比比谁的马儿跑的更快,如何?” 顾砚抬手摸了摸唇,转而轻笑一声,看向奔入霞光中的身影,轻夹马腹,“你可莫要后悔。” 第307章 为夫带你下山吃香喝辣的去 待二人回到天玑谷,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江宁珂翻身下马,抿了抿微微肿起的唇,转身气咻咻地就要回房去收拾行李,却被早就等在门口的时玉书给拦了下来。 “表姐,姐夫,你们当真要走么?” 小孩满脸都是挣扎在欣喜与不舍之间的纠结之色,小小年纪,就已经满心苦楚。 江宁珂摸了摸他的头,满脸爱莫能助,“玉书,不是表姐不肯带你走,是大舅舅与大舅母昨日里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允许你下山去,要让你好好收心读书,表姐也没办法呀。” “你放心,待你将学业有成,表姐一定亲自派人接你下山。” 时玉书咬住唇,一时心痛得难以呼吸,又挣扎着看向顾砚,可怜巴巴地唤了句:“表姐夫……” 顾砚挑挑眉,心中只觉被他唤得格外舒适,一下就松了口:“若是你想随我们下山也可,每日需熟读一篇兵法,我亲自检查,你可愿意?” 时玉书面色一喜,顿时如蒙大赦,“多谢表姐夫,表姐夫最好了!表姐夫长命百岁!” 只要不让他读那些枯燥乏味的之乎者也,让他做什么都行! 江宁珂偷偷抿嘴笑,又忍不住插话到:“若是你没有好好背书,我可是要亲自给你送回来的。” “放心放心,玉书定不会让表姐夫为难的,玉书先去收拾行装,至于我爹娘那处……表姐夫——” 他看了看顾砚,眉宇中满是哀求。 顾砚轻轻一笑,“我正巧有事要寻外祖父,便随你去一趟。” “好耶,多谢表姐夫!” 小少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兴奋得满脸通红。 待二人去了时家,江宁珂才摇摇头,转身回屋。 说是搬家,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拢共在此处住了不到半年,虽说生活用品是不少,但是真正需要带走的,却也寥寥无几。 毕竟他们虽然要走,但毕竟在此处住了半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又有哪一样不是自己亲手做的? 不论身在何处,他们心中真正的家,永远都是天玑谷。 因此,江宁珂也只将较为难得且必要的羽绒被等物重新收回空间里,别的东西,都还是留在原地。 至于她自己,则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还有放着与顾砚飞鸽传书的信纸的匣子,以及那根木雕的凤羽簪。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行,甚好! 顾砚进门时,便见江宁珂手中握着一根粗陋的木簪,正在一个劲的傻笑。 他眼神一扫,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阿珂似乎没有半点首饰。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头上除了简单地用发带扎起,更多的便是用这根木簪来挽发。 因着此物是他所赠,所以每当见到这根木簪时,他心中甚至还涌起过名为得意、名为占有欲的情绪。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 阿珂从来没有开口向他讨要过什么,每日都在奔波,每日都在操劳。出入窑炉,训练场练兵,造纸坊、肥皂厂…… 她永远都在笑,似乎对目前的生活心满意足。 可她的阿珂,分明生来就该锦衣玉食,分明最值得被人珍惜呵护。 这几个月,她不仅吃苦受累,屡次受伤,连整日里能用的,竟然都只有这么一根简单的木簪! 眉头一点一点拧起,顾砚缓缓按住胸口,那里的窒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在身体里左冲右撞,叫他动弹不得。 江宁珂并不知道身后来了人,她此时正看着手中的凤羽簪,陷入了回忆。 当初一路艰难逃命,他们还大着胆子去朗州城对着刺史行骗,真是惊险又刺激! 并且也就是在那时候,她与阿砚定了情。 风风雨雨,缥缈情丝,一切都在这根簪子里。 她又打开了匣子,看着里头一张张小小的纸条,眉眼软和。 前世,她身处于一个飞速发展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人们想说什么话,表达什么情绪,只需敲敲键盘就传送过去了,甚至可以直接在网上查询后点个复制粘贴便可,文字显得冰冷又无情。 可在这里,一封封书信虽短,却能让人看出字里行间的情感与信念;看出对方是如何逐字逐句的斟酌下笔;看出那一缕缕寄托在字迹中的浓厚情意。 所谓见字如面,莫过于此。 “走罢。” 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平淡的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 江宁珂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外祖父不同意玉书下山么?” 想了想,她又劝慰道:“玉书是时家的长孙,外祖父对他寄予厚望,难免严苛些,没事儿,待我一会儿去找外祖母撒个娇,这事儿一定办成。” 顾砚避开她的视线,道:“不是,外祖父已经同意了。” 见江宁珂还在盯着他,眸中满是询问,顾砚抿了抿唇,才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无事。”顾砚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走过来拿她手中的字条,“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江宁珂连忙缩回手,速度极快地将字条放回匣子,而后顾砚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匣子在她掌中飞速消失。 抬头便是女子得意洋洋的笑脸:“不给你看,这可是我的秘密~” 顾砚挑了挑眉,盯着她含笑的双眸看了一会儿,突然猜到了什么,眸光变得温软无比,“是关于我的?” 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江宁珂不说话了,抬眼看着他,在他忍不住要靠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满脸嚣张的笑意:“就不告诉你!” 二人笑闹了好一阵。 待到院外传来时云清的声音,顾砚才松开江宁珂的手,起身道:“走,为夫带你下山吃香喝辣的去。” 江宁珂连忙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语气也甚是浮夸:“天哪,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大哥,以后我就抱你的大腿了!” 没想到她突然又一本正经地演上了,顾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笑声中夹杂着浅浅的气息声:“好说。” 第308章 不出意外,这是他们的皇后娘娘 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周围还围了不少前来送行的人。 虽然没有相处很久,但如今冷不丁要离开这里,江宁珂心中还是觉得万分不舍。 将士们下山是要时刻准备着打战的,因此,他们的家眷更愿意留在天玑谷中。 这里有学堂,有医馆,有粮食,也能自给自足,最关键的是安全,能让自家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李氏等侯府旧人则是因为自己当家的在谷中做事,因此也不便下山。 至于那些后来收纳的流民,除了参军的男子们,剩余的人自打入了天玑谷,这辈子就没再想出去过。 天玑谷对于江宁珂等人而言,也许太过偏僻,太过单调,但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人间天堂。 因此,此次愿意随他们下山去峡州的,其实并不多。 江宁珂走出院门的时候,便见周氏与李氏等人正拿着大包小包的腊肉等物与时云清推推搡搡。 “您就带着,这些东西如今直上银河去便是在山下也难买着,夫人平日里最是爱吃这一口了,权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时云清拗不过她,终究还是叹气道:“待以后日子太平了,你们也下山来,咱们再一起腌腊肉。” 周氏与李氏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悄悄揩了揩泪,“老夫人,你们都要好好的。” 江宁珂看得心中怪不是滋味儿的,她上前用力抱了抱李氏与周氏,语气有些更咽: “瞧你们整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快擦擦眼泪,得空了就来峡州逛逛,我亲自招待!” 二人顿时破涕为笑,忙说:“一定一定。” 别离总是带着一丝伤感。 马车缓缓驶出天玑谷,周遭不断地有人提着东西前来送别,有叫“江头儿”的,有叫“老夫人”的,也有叫她“夫人”的,还有追着顾无忧谢谢“顾大夫”的,连小猕猴们都涌了出来,对着马车里的毛毛和江宁奕直挥手。 江宁奕泪眼汪汪,和毛毛一起扒着车窗使劲儿朝外挥手,还不住地朝着高文叮嘱,一定要帮他照顾好这些小猴子。 一直到过了桥,出了洞隙口,身后的人群才堪堪止住脚步。 “夫人!主上!” “顾大夫!” “老爷——” “老夫人,你们可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呀!” 江宁珂捏着拳头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撩开车帘探出身去,语气激昂:“大家放心,无论我们在哪儿,天玑谷永远都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人声一阵沸腾,似乎还有许多人带上了哭音。 马车往前行了很远很远,直到实在是看不清了,人们才缓缓散开来,抹着眼泪各自回家。 江宁珂紧紧握着时云清和顾无忧的手,互相安慰着,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酸涩不已。 “若是能天下太平,大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再担心路有贼匪,不再担心温饱,那该有多好。”时云清抹了抹通红的眼眶,不住地感慨。 车内一片静默,直到车帘突然被掀开,顾砚的脸露了出来。 他骑着马并行在一侧,暗暗观察了一番她们的神情,眉头微蹙,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塞到江宁珂怀里,示意她打开看看。 “莫要难过了,日后总有再聚之时。” 是啊,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当放眼于日后才是。 江宁珂振作了精神,伸手打开包裹,便见里头放的是一堆零食,大部分还都是她爱吃的。 她错愕抬眸,看向顾砚,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在不断翻涌,酸酸胀胀的,“你……” 这人一早就从峡州赶过来了,还能给她们备出这些路上的零嘴,可见他昨日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所以……他其实很是期待他们的到来? 顾砚见她神色和缓了许多,便放心地朝时云清点了点头,“岳母,你们先吃些东西,约莫再过四个时辰便能到达峡州,这一路就劳烦岳母多多照看了。” 时云清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中对这个女婿可以说是越来越满意。 时时刻刻将她闺女放在心上,又能细心至此,也是佳偶天成了。 “你只管放心就是,若是冷,就去你岳父的车里坐着,别在外头傻傻挨冻,知道不?” 顾砚恭敬地点了点头,便落下了帘子。 一路平静,待到日落时分,队伍终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峡州城城门口。 马车两侧的帘子早就被撩开了,大伙儿都新鲜地看着外面,连江宁珂都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了这座属于他们的城池。 水泥筑的新城墙,又高又厚,看颜色还很新,虽然没了旧城池的那种古朴浓厚的沧桑感,却让人心中分外安稳。 马车过了城门口,经过集市,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瞧见顾砚时,竟都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物,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感谢。 别说厌恶排斥了,那是恨不得将心都掏给他。 顾砚神色平静,只微微颔首示意,“各自去忙,不必多礼。” 很快到了府衙门口,马车才刚挺稳,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主上。” 柯衡一早就去附近的村庄送了米粮,而后又与吴观一道去迎了燕家人入城,一日忙得脚不沾地,只能在此处等候迎接顾砚。 顾砚翻身下马,看了他一眼,“他们来了?” 柯衡点头:“燕家家主带着全家都过来了,还带了五千人马,下官将他们安置在别院内,那些人马亦是单独安排在军营中,并不曾与旁人接触。” “主上可要见他们?” 顾砚抬手示意不必,“天色已晚,明日再去。” 身后马车上,江霁已经过去扶了时云清下马车,顾无忧也紧随其后,江宁珂伸出手去时,还在想着是什么人来了,也不曾听阿砚说过。 随后手心一紧,熟悉的触感传来—— 她抬头看出去,便见方才还在那边谈事的顾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就将她扶下了马车。 柯衡也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他先是朝着江霁躬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唤了“江老爷,江夫人”。 这才大步走到江宁珂身前,跪下行礼:“下官见过世子妃娘娘!” 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他们日后的皇后娘娘了。 世子与世子妃共同遭难,又互相扶持,携手于微末,此情并非寻常可以撼动,他自当要恭敬些。 顾砚很满意,转身对着大家介绍:“这是御史中丞,柯衡。” 第309章 笑得江宁珂浑身发毛 江宁珂唇边抿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柯大人快快请起,日后我们夫妇在峡州免不了柯大人从旁协助。” 柯衡一脸受宠若惊,连忙道:“世子妃过誉了,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辅助世子。” 口中这般说着,他心中却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世子妃行事言语间端正大气,说话也妥帖,倒是颇有国母风范,他也终于放心了! 江宁珂又说了两句安抚的场面话,柯衡才起身告退。 不料他在抬头之际,目光突然定在了正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的时老爷子身上,而后瞳孔猛缩。 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柯衡突然以无比利落的腿脚“扑通”一声跪在了时老爷子身前,“恩师?”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眨眼间就老泪纵横,更咽着道:“恩师,竟真的是您,您还活着!” “……闵行?” 时老爷子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堪堪认出这哭得涕泗横流,毫无风骨之人的身份,“多年不见,原来你在此为官。” 听了半天,众人也明白了原委。 原来柯衡是时老爷子的座下弟子,曾跟着他学习数载,只可惜后来时老爷子被前朝皇帝罢了官,假死脱身。 后来柯衡又在新帝时期参加了科考,这师徒二人便彻底失了联系。 见二人的眼眶都有些红了,江宁珂开口劝道:“外祖父,柯大人,时候不早了,不若先进去,稍后再谈?” 柯衡连忙擦了擦眼泪,扶着时老爷子站直身子:“世子妃说的是,恩师,闵行先带您回房歇息,待明日再过来叨扰您。” “也好,也好。” 一行人入了内院,一下便从内迎上来数十个丫鬟仆妇,分别簇拥着江宁珂等人回房去洗漱更衣。 江宁珂还没来得及问自己的房间在哪儿,便被丫鬟领着七拐八绕去了一间浴室,泡了个美美的热水澡。 待她沐浴回来后,便见屋内只有顾砚一人。 而她的老爸老妈,阿奕和无忧等人都不知所踪。 她站在门口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着帕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进去,“我爹娘他们在哪儿?” 顾砚似乎也刚沐浴完,墨发随意披洒在肩头,发尾还沾染了些许水汽,有些慵懒,也有些不羁。 他此时正坐在矮桌前低头摆弄着什么,神情看起来颇有几分愉悦。 听见她的问话,顾砚才将手中的匣子放下,回眸看向她,揶揄道:“岳父说此处院子多,不乐意与我们挤在一处,便将我给赶出来了。” 见江宁珂满脸不可置信,他轻笑出声:“这次连阿奕都只能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呢。” 江宁珂久久无语,似乎如何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走过去坐在顾砚身侧,盯着他的脸,“你搞了什么鬼?” 顾砚眨眨眼,眸中满是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人领着他们去沐浴罢了。” 自然,那院子里头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并且隔音效果十分不佳的事儿,他就不必多提了。 江宁珂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心中是半点也不信,只觉得一定是他在憋着什么坏。 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顾砚自然也不管她心中如何想,只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凑近,轻轻将匣子推到她跟前,眸中露出几分期待。 “给我的?”江宁珂挑眉。 顾砚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江宁珂打开匣子,一下就被里面的东西吸去了心神。 那是几支做工精致的发簪,还有若干个手钏耳铛等首饰,个个皆镶嵌着珍珠宝石等物,式样新颖,看起来便价值不凡。 她不明所以,抬眸看向顾砚,“这两日可是需要出席什么场合?” 想来也是,顾砚刚拿下峡州,与当地的官员都不太熟悉,她作为他的妻子,及时展开夫人外交,才是最大的帮助。 自以为已经领略了其中意思,她缓缓盖上匣子,唇角噙起一丝笑意,“一会儿有空你同我说说此处官员情况,也好让我心中有数。” 她说完后,半晌也不曾听见顾砚的声音,不由疑惑地抬眸去看他。 顾砚唇角的笑意微凝,突然伸手拿过匣子,无奈道:“你不喜欢。” 江宁珂实在是跟不上他瞬息万变的思路,抬眸看向他的眼:“没有啊,这些簪子都很好看,式样精致,这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可你都不曾拿在手中细细看过。 顾砚看着她的神情,突然想起还在王府时,无忧痴缠着母妃向她讨要她私库中首饰时的模样。 他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些确实粗糙了些,你且先将就着用,待日后黑云骑打入京中,我定去皇帝的私库里给你寻更好的来。” 江宁珂:“……???” 不是,大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一匣子珠宝没有起到心中想要的效果,顾砚便将它随手置在桌上,开始说起了正事,“燕家人今日也来了。” “燕家?”江宁珂愣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问道:“燕月天?” 想到了这位好久不见的人,她笑道:“待见到他,我定要好好说说他,竟连一封信都不曾写来,我都险些忘了他了。” 顾砚点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难辨喜怒:“不止他,是他们燕家所有人,举族来投,还带了五千兵马。” 江宁珂倒吸了口气,眸中亮出喜色:“这是好事呀!你应当也很想念你的外祖,你的亲人?他们带着所有人来,定是十分信赖你。” “嗤——” 顾砚突然仰头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江宁珂浑身发毛。 天色渐暗,屋内没有点烛,江宁珂有些看不清顾砚的神色,只觉得那双眸中透露出来的苍凉与疲惫,像是穿林而过的、无处扎根的风。 “喂,你怎么了?” 她一阵心悸,情不自禁地想凑过去看得再清楚些,却突然被顾砚一手捂住了眼,随后腰间一紧,竟被他直接提坐到了他怀里。 视线被他的胸膛挡住,头顶发出了一道闷闷的嗓音:“信赖我?” “阿珂,先前我们被困山中,他们不来;我们在朗州游走于生死之线,他们不仅不来,还派人将燕月天悄悄接走了;如今得知我们拿下了一座城池,他们却立刻带着五千人马来了,你说,这是信赖我?” 第310章 今夜在劫难逃 江宁珂蹙起眉,被顾砚这么一分析,她心中突然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若是真心疼爱这个外孙,又为何会这般行事,真是有些说不通。 半晌后,她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他,“也许,他们先前有什么苦衷?不若明日先去听听他们的说词。” 顾砚重新将她的头按回怀里,不许她看他的神情,只是嗓音依旧冷硬,“燕家在代州,还藏有五千兵马。” 这一句话出来,江宁珂便知此事定有蹊跷。 她乖乖靠着他,也不再开口为燕家辩驳,只伸手拼尽全力回抱住他。 燕家人真心来投,就不必再藏一半露一半。 可她想不通的是,既然不是真心,又为何要举家前来,这般豪赌,他们就不怕全族覆没吗? 还有最难以解释的一点——燕家分明是顾砚的外祖家,血浓于水,又为何要如此对他? 难道女儿死了,外孙就真的不重要了么? “此事我心中已经有些猜测,只是现在还未查明。待我查明之日,必定……杀了她们。” 顾砚的嗓音晦涩,隐隐还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江宁珂愣了愣,发现自己竟直接将方才心中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了一句:“莫怕,你还有我,还有无忧,还有黑云骑,还有这么多人都陪着你,我们会一直在。” 女子的声音闷闷的,手臂也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脊,软软的,像是一阵清凉的风。 顾砚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双眸猩红至极,身上凝聚的戾气浓郁得吓人。 就在江宁珂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他的时候,顾砚突然动了。 他没有松开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垂头用力攫住了她的唇瓣。 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却都变得异常敏锐。 唇齿碰到了一片冰冷的柔软,却像是冰镇的汽水入喉,溅起大片的喧嚣与沸腾。 她甚至还听到了唇舌交缠的细碎声响,暧昧,刺激,不断的掠夺。 江宁珂慢慢闭上眼,手指揪紧了顾砚的衣摆。 突然,顾砚半臂将人抱了起来,走了两步,把她压在了床榻上。 他面色冷沉,眼尾红得吓人,像是一只隐在浓雾中的凶兽,浑身血气都在叫嚣着要狠狠占有面前的人,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 “阿砚?” 江宁珂手指微微颤抖,心脏跳得极快,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突然充满了攻击性,叫她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与惶恐。 他闭着眼埋首在她颈间,凶狠地亲吻掠夺,却并不回应她的话。 她真的有些慌了,脑袋晕晕沉沉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 顾砚动作微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眸中红丝缠绕,戾气横生。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江宁珂以为他要松开她的时候,顾砚突然腾出一只手,重重覆上了她。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夺去了,松软无力。 兜衣的系带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微凉的空气刺得她小腿肚子都在抽筋。 “阿砚,阿砚……” 她嗓音中带上了几道哭腔,伸手似推似就,眼尾也沁出了几道可怜的泪花。 顾砚重重喘了两口气,粗暴的吻轻柔了几分,整个人却滚烫得惊人,像是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 就在江宁珂以为自己今夜在劫难逃时,顾砚突然松开了她,起身掀起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我……” 他一开口便是沙哑到极致的嗓音,似是有些懊恼:“我一会儿便送你回房。” 话罢,他便翻身躺在一旁,睁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屋内只余下两道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江宁珂快速眨了眨眼,连忙从床上起来,面红耳赤地整理着衣服和头发。 “没关系,我、我的房间是哪儿,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了!” 语速极快地说完,她又丢下一句:“你休息,我出去问问外面的人便知。” 话罢,她就步履匆忙地跑出了屋子,随意指了个侍女带路回房。 屋内,顾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而后缓缓伸手盖住了脸,心内懊恼不已。良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去了书房。 今日一早便去了天玑谷,桌案上已经累积了厚厚的一摞公文。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皱着眉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天顾砚也才看了短短几行字。 好不容易看完了一本,他才像是放弃治疗般,将本子丢在桌面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神色冷淡地看向窗外浓稠的夜色。 “笃笃笃”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主上,荆州快要守不住了,雷连云已带兵连夜退居澧州。” 顾砚神色微变,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那厮至少能撑过春种,却没想到,他也不过如此。 可这样一来,朝廷究竟是会趁势而上,将矛头继续对准雷连云,还是会将目光转向他这座小小的峡州城?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吴观眉头紧锁,“沔州军从东路出兵偷袭,雷连云大败。” 时老爷子与柯衡也得了消息,二人匆匆赶来同顾砚商讨应对事宜。 “荆州乃江东之屏障,荆州一破,朝廷大军便如入无人之境,澧州只怕也坚持不了几日了。最迟不过三月,朝廷必会将目光移至我们身上。” 柯衡大步上前,躬身行礼:“韩王此人睚眦必报,协理朝政数月必以将往日对手谪贬一尽,主上不若发檄文昭告天下,声讨韩王谋逆之举,这些日子受他报复之人必会前来效命。” 顾砚神色沉静:“沔州军乃是归武昌军节度使管辖,此番突袭荆州,未必是奉朝廷指令。” “若是自行突袭,荆州分割之事便可拉锯许久,且先去查清消息再议。” 吴观领命:“是!” “无论如何,三月内务必再拿一城。”顾砚将舆图打开,伸手点了点朗州,“放不得了,需在荆州拉锯之时拿下它,与峡州、天玑谷形成掎角之势,方能御敌。” 第311章 什么样的筹码,才能打动他? “阿砚所言甚是!” 时老爷子捋了捋胡子,又提点道:“那汪见山未必可信,只怕届时雷连云狗急跳墙,阿砚,你们当提前防范才是。” 顾砚点点头,深以为然。 “还有檄文之事,老夫私以为此时并非最佳时机。” 时老爷子继续分析,条条道道都说得清楚明白,“如今皇室虽以内乱,却并不曾真正走投无路。” “若是我等公然在此时竖起反旗,反倒是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人人得以讨伐的逆贼,成了众矢之的,这岂非作茧自缚?” 顾砚敛起了眉,神情肃然,当即拱手道:“多谢外祖父提点,阿砚受教!” 他想了想,又看向吴观,开口下令:“既如此,那便先行派人以私盐之由悄悄潜入朗州,此事汪见山定会加以遮掩。” “再派于海率五千骑兵做机动部队埋伏于城外,听令行事。” 吴观领命退下。 院外又有人前来通禀,说是别院的燕家郎君说是有要事相商,特意前来求见。 顾砚的眼眸氲黑了一瞬,沉静吐出几个字:“带进来。” 柯衡见状,连忙找了个由头与时老爷子先行告退。 敏锐如他,早就已经发现主公与他这个所谓的外祖一家有些不对劲。 但这毕竟是家事,他这种外臣,自当能避则避,不可掺和过多。 燕月天进门后,第一时间先是朝着顾砚露出了一个热切的笑容,然后恭敬唤了声“表兄”。 紧接着又说了一大段话—— “先前不告而别,实乃月天无礼,回去后已经被父亲狠狠训斥过,还望表兄莫要再生月天的气了!月天日后定会全力辅佐表兄,助您早日……登位!” 他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自认为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可等了半晌,上首之人也没有丝毫动静。 燕月天心中疑惑,大着胆子抬头看了顾砚一眼,却正对上了对方清冷无波的眼眸。 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垂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浓郁的杀气,如同一把锋锐的刀剐过他的头皮,泛着彻骨的寒凉。 “……表兄?”他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 “我知晓了,回去。” 顾砚抬眼看他,眸中没有燕月天想象中的柔情,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燕月天有些懵,面前这情形似乎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让他无端生出了几分逃走的心思。 多日不见,表兄身上的气势更甚从前,一双锐眼似是能看透人心,让人心生惊惧。 可是想到临出门前父亲的嘱托,他还是努力理了理措词,开口道:“表兄,祖父与父亲很是挂念您,祖父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也不大好,您可否前去看看他老人家,他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同您说……” 话未说完,燕月天额前的冷汗就已经簌簌滚落了下来。 今日他们举族来投,表兄不仅没有亲自相迎,还只派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官前来,如此行事,可见他心中对燕家往日的不作为芥蒂颇深。 祖父说的没错,表兄不会轻易接纳他们,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扔出他们手中独一无二的筹码,方能将燕家快速绑上这艘刚刚起帆的大船。 顾砚唇角微微上扬,神情不怒自威:“外祖父与舅舅的一番心意,顾砚铭记于心,此时夜已深,明日我再亲自前去拜会二老。” 燕月天被顾砚的眼神压得心口直跳,躬身作揖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月天考虑不周,那月天先行告退,明日在府中恭候表兄。” 顾砚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无声送客。 燕月天退下后,顾砚又在原位坐了一会儿,提笔挥墨。 燕家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想必是也得到了荆州异动的消息,明日他们势必会吐露一些筹码给他,来谋取更大的利益。 他们如今肯举族前来,不过是见他刚刚起势,却能拿下一座城池,有实力的同时手边可用之人又不足,正好可以趁虚而入,谋夺更大的好处罢了。 如若明日他接了他们的筹码,燕家势必会抓住一切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峡州站稳脚跟。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筹码,足以彻底打动他? 和他猜的一样么? 夜色无声无息地占领了雕花木窗,黑暗的屋子内只有书桌上的一盏烛火还在明灭闪烁。 男子披散着墨发,如雕塑一般坐在桌前,深邃黑眸中逐渐映出点点赤色。 …… 有贼子不仅趁乱夺了峡州,还吞没了回击的峡州军—— 此事很快就传回了一千多里外的洛州城,震惊朝野。 那些原本就反对在此时对荆州用兵的官员们跳得更欢了。 宗政启不得不憋着火,低声下气地召集朝臣,共商应对之法。 “雷连云通敌叛国之事尚未平息,峡州城又冒出一伙儿流寇作乱,实难姑息,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封太子的诏书一下,宗政启便迫不及待地坐上了身下的这张龙椅。 如若不是此时权柄尚未完全收拢,不宜国丧,他真想立刻杀了永旭帝,彻底安心地登上皇位。 “臣以为,我朝国威不容有失,当立刻派兵前去剿灭。那伙贼子夺了峡州,定是要在峡州城内霍乱百姓,说不得此时已经在屠城了!太子殿下,还请速速发兵,救峡州百姓于水火啊!” 第一个说话的,是先前百般阻挠宗政启出兵围困荆州的文官。 由他开头,朝臣们立刻嗡嗡嗡地议论了起来,宗政启的神色隐于冕旒之后,狰狞了一瞬。 他的语气中透着几许阴狠:“北戎陈兵异动连连,隐隐有南下之势;宗政弘已率领郓州大军虎视眈眈;荆州反贼亦不曾擒获,李爱卿不若说一说,要调哪路兵马前去驰援,难道是调你府中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守卫么?” 他封太子之时,雷连云抗旨不尊便已是让他发过好大一通脾气,后来又查出此贼通敌叛国的好消息,若是不出兵杀一杀他的威风,他这太子之位又要如何坐得稳? 偌大洛州城,真正信服他这个太子的人又有几个?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贼子如此胆大,竟趁他无暇他顾之时,悄悄取了峡州,宗政启此时心中的怒意早已滔天,只恨不得提刀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 方才说话的那位文官连忙跪地连连叩首:“太子殿下息怒,臣以为……可将围困荆州的襄州大军——” 宗政启大怒。 他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冷面禁军进殿,悄无声息地拖走了那个文官。 第312章 你在我心中,永远第一 朝臣们顿时安静如鸡,个个都跪在地上缩起了脖子,谁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宗政启的眼神阴鸷地扫过下面的一张张老脸,待见到他们面上的恐惧之后,心中才满意至极。 既然不听话,那就杀到只有听话之人为止。 他就不信,泱泱大国,青年才俊多如牛毛,朝中还能缺这几个官员? 他总得让他们心中明明白白地知晓,如今这个王朝的主人是何人! 他冷声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能出什么乱子?待破了荆郎之地,孤再命大军前去剿匪,届时再好好安抚一番峡州百姓,诸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一片静默,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这群乌合之众确实出不了什么乱子,但那些那些被困在峡州城中的百姓呢? 定是日日处于水火之中,生不如死。 如今龙座上的这位心中只有权柄,将百姓视为蝼蚁,这个王朝又能持续多久? 在这一瞬,当真有不少以一心为民的官员心神动荡。 这样的朝廷,当真值得他们拼命吗? 原本一直安静立在一旁充当隐形人的燕王宗政睿却突然上前出了声:“太子殿下所言有理,但臣以为,这群乌合之众不得不防,当派人查清底细为妙。” 宗政启扬了扬眉,意外地看了他这位素来沉默寡言,一心为他默默办事的二皇兄一眼。 “燕王有何高见?” 宗政睿垂着头,神色一派恭敬:“峡州军前脚刚奉朝廷调令前往荆州,那群劫匪后脚就夺了峡州城,并能抵住两万峡州军的攻城之势,臣有两问。” “一来,他们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二来,峡州城被占至今已有半月,却并不曾有不好的消息传出,可见其并未杀光其中官员,整座城池尚能正常运转,这些官员又是为何,肯听他贼子号令?” 若是真的想传出讯息,定是有办法的。 宗政启听完也沉了脸,今日上早朝之前,檀秋思便已经与他争论过此事。 她口口声声称峡州城之事定是那定北王之子顾砚所为,让他务必出兵剿匪。 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前朝宝藏,他的人马追查至今,也只查出此人最后是出现在岭南梧州。 便是那顾砚生了翅膀,真的从梧州逃去了峡州,那他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举兵攻城的? 真是天方夜谭!这叫他如何相信? 可燕王此人平日里素来不发表意见,今日却如此反常,难道这峡州乱民当真有何猫腻? 就在他思索着是否要出兵前去查看时,前线战报传回。 “太子殿下!荆州城破,雷连云已连夜逃至澧州!” 朝臣们大喜,连忙跪下恭贺拍马:“太子殿下万福!天佑我朝!” 宗政启龙颜大悦,一时就自动忽略了方才的那点疑问,追问道:“详细说来,如何破的城?” 站在下首的宗政睿默默退了回去,低头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轻蔑。 来人回禀:“沔州军从东路偷袭,雷连云措手不及之下受了重伤,这才匆忙逃窜。” “什么?” 宗政启站起身来,面色骤然难看到了极点,“孤从未下旨令沔州出兵,沔州军这是何意?” 朝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的喜色逐渐退去,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 被朝廷暂时遗忘的峡州城内。 顾砚用完早膳便带着江宁珂上了马车,前往燕家所在的别院。 说是别院,其实离府衙也并不是很远,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虽说燕家形迹可疑,但事情毕竟还只是猜测,如今真的要见顾砚的长辈,江宁珂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紧张。 下车前,她拉住顾砚的手,将细心装扮的脑袋放在他眼前转来转去,悄声道:“快看看,我头发乱没乱?” 顾砚原本算不上愉快的心情,在见到身侧女子脸上如临大敌的模样时,突然明朗了起来。 他俯身在她涂抹了口脂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不必担心,阿珂只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便好。” 江宁珂怔了一瞬,而后看着顾砚拉开门帘,跃入璀璨的晨光中。 她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感受它方才突然不受控制的跳动。 回过神后,她便见到了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燕氏众人。 随着门帘的掀开,门口的寂静突然被打散,立在一侧的男女老少们面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像是带着相同的面具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抬头看向他们。 “世子殿下!” 一个满面慈爱的老太太当先被搀扶着走了出来,她红着眼眶打量着顾砚的脸,更咽不止。 “阿砚,好孩子,你终于来了!快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你长得可真像你的母妃,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顾砚垂下眼睫,淡淡唤了声“外祖母”,而后竟直接转身去扶了江宁珂下马车。 老太太面上的悲伤滞了一瞬,也一同转眸看向江宁珂,随后又换上了一副慈和的笑脸。 “这位就是世子妃娘娘?娘娘可真是天人之姿,世间无二!” 江宁珂站稳身子,连忙要朝她行礼问安,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顾砚的手。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绪,眉宇间的神色也并不是很愉快。 江宁珂压下心中的窘迫,故作平静地唤了一声“外祖母”,而后便默默立在顾砚身旁,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燕月天想站出来说几句什么,顾砚便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先进去罢。” 态度可谓是生疏至极。 老太太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只勉强笑道:“是,瞧我,外头这般冷还只顾拉着你说话,都进去罢,老爷子还在里面等着呢。” 第313章 她会一直陪着他 江宁珂眼观鼻鼻观心,一边跟着顾砚往前走,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燕家众人。 跟在老太太身后走着的那位儒雅端方的男子,应当是燕月天的父亲,顾砚的亲舅舅。 此人气色红润,走动间唇角还微微往上扬,看起来近日心情颇为愉悦,并不太在意顾砚的冷脸。 而他的身侧,与他并行着的消瘦妇人却似乎不太好—— 她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比老太太还要暮气几分。 这难道是燕月天的母亲? 江宁珂心中奇怪,还待要再仔细看她两眼。却见那妇人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阴测测地看了一眼顾砚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江宁珂的错觉,她似乎在那双干枯的眸中看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刻骨的恨意? 她果断蹙起眉,下意识地往前快走两步,挡住那道毒蛇一般的视线,跟着顾砚一起踏入门厅。 燕老爷子早就已经坐在主位等着了。 他的年纪与时老爷子想差不多大,模样却比他苍老了不少,端看他眉心深深的折痕,便知这位老爷子平日里甚是操心。 顾砚仍然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江宁珂微微有些窘迫,却也只能跟着他一道朝燕老爷子点了点头,乖乖唤了声“外祖父”。 随着侍女入内端茶倒水,众人都在位置上坐定,只是各自怀揣着心事,一片沉默。 燕老爷子连喝了两盏茶,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 “阿砚,你这般不言不语,可是还在怪祖父?” 来了,直入主题。 江宁珂撩了撩眼皮,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顾砚掀起唇角,黝黑的眼眸又冷又沉,直直看向上首之人,语气莫测:“外祖父说笑了。” 燕老爷子长叹一声,似是对他这般冷漠的态度无奈至极。 “阿砚,先前非是外祖父不肯来帮你,实在是……外祖父不能这么做。哎,外祖父,愧对于你,你怪我也是应当。” 顾砚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哦?” 见二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燕月天急忙站起身来解释道:“表兄,你真的误会祖父了,当初姑姑出事,祖父是真的命了人前来救你。” “后来是月天先寻到了你,确定你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护卫才先行带我回了代州。” 他神色恳切,看向燕老爷子的眸中也是实打实的担忧:“祖父身体不好,您别气他。” “月天,坐下罢。” 燕老爷子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孙子,眸中隐隐含着化不开的慈爱,与方才看向顾砚时的眼神截然不同。 若是让江宁珂来形容,那便是—— 一个出自真心,另一个,装模作样。 这次她没有再试图抽出手来,反倒是用力回握了一下顾砚的手,朝他微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会一直陪着他。 顾砚怔了一瞬,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他突然有些不耐与这些人歪缠,一张张精致的人皮之下还不知包着怎样的心肠,又在对他谋划着什么。 “罢了,都已经过去了,日后你们就在这峡州城中好好住着,必不会有人亏待你们。” 顾砚站起身来,拉着江宁珂准备告辞。 燕老爷子却是站起身,立刻阻止道:“等等,你还不能走。老夫有一件要事不曾告诉过你,往日里不说,是因为时机不对,说了便必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顾砚脚步一顿,“那此刻呢?” “正是时候,你且随我来书房。” 燕老爷子又看了一眼那二人交握的手,补充道:“兹事重大,只能你一人来。” 顾砚紧了紧江宁珂的手,眉心瞬间蹙起,嗤笑道:“那便算了……” “阿砚,你去,我等你。” 江宁珂松开他的手,朝他笑了笑,“放心,早上出门太早,有些饿了,我也正好在这里坐一坐,吃些茶点。” 燕老太太适时出声:“你这孩子,还怕世子妃丢了不成?你且放心去,外祖母定会为你照顾好她。” 顾砚眉头紧皱,见江宁珂坚持如此,便也只能点头道:“那便有劳外祖母。” 待男子们都走了,大厅内的气氛才真正松快了几分。 燕老太太率先打破了寂静,开始寻着话题与江宁珂交谈起来,“世子妃娘娘,这段日子过得可辛苦?手底下的人可听话?” “外祖母不必忧心,我们尚有饭可食,有衣可穿,便不辛苦。不知你们在代州过得如何?” 江宁珂本就对燕家心生忌惮,如今更是将警觉性提高到了巅峰,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太极,愣是一句口风没露。 原本以为顾砚很快就会出来,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人还在书房内议事。 一群人坐在会客厅内,已经无话可谈,气氛也有些许尴尬。 许是觉得她木讷至极,像块木头梆子般一问三不知,燕老太太颇感无味,便推说自己乏了,让燕夫人带着江宁珂先去花园走走。 江宁珂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老太太看似句句都在关心她们,实则每一问都暗藏心机。 她为了应付过去,不仅装傻,还硬生生地塞了一肚子的茶点。 好在燕夫人并不是个爱打探的,二人带着几个侍女走在花园里,单纯地享受着冬日里暖融的阳光,倒是自在不少。 “这些花开得可真美,不愧是富贵地方娇养出来的,不像代州,只有漫漫黄沙,枯燥无味。” 燕夫人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看过来的眼神亦是十分平和。 江宁珂甚至怀疑,方才在廊下看见的那道恨意只是她的错觉。 “舅母此言差矣,富贵之花虽美却易败,黄沙之地若是能开出一抹新绿,才是盎然生机,人间绝色。” “可惜世人都只会将眼睛放在这一抹绚丽上,又何尝有人关注过黄沙中是否开过花……咳、咳咳……” 燕夫人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才说了两句话,她便突然面色骤变,咳嗽不止,一双眼睛干枯泛红,似要生生呛死过去。 江宁珂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她,“这是怎么了?舅母可是身体不适?” 第314章 母妃是安平公主? 燕夫人轻轻挣开她的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无妨,我这身子一向如此,世子妃且去前面赏景,容我去那亭中歇息片刻再来。” 江宁珂没有错过她手中雪帕上泛出的点点殷红,蹙了蹙眉,“舅母若是不适,便回房去罢,我一人在此也无妨。” 燕夫人摇摇头,只含笑无声催促她自去赏景。 江宁珂遂不再劝,待走到拐角处时,她突然福至心灵,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双阴冷恶毒的眼眸,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似乎很是期待她继续往前走。 那双阴郁的眸中翻涌的疯狂,令她不寒而栗。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燕夫人脸上的阴鸷神情凝固了一秒,转瞬又绽出一个温婉的笑来,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是错觉。 江宁珂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看前路。 此处恰好被一捧树丛挡住了视线,只是她心中自有一股微妙的第六感—— 那边定然藏着一个大秘密,而燕夫人,恨不得她立刻就去捅破,将事情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 她抿抿唇,突然转身往回走来。 “舅母,我瞧你面色苍白,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我还是先陪你回房去。” “不、不必……”燕夫人面色微变,连忙拒绝。 江宁珂强硬地挽住她的手臂往回走去,脸上带着笑容,手中力道却不轻,“若是舅舅和表弟知晓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定要心疼的,走罢。” 听她提起这父子二人,燕夫人僵硬了片刻,而后浑身都轻轻地颤栗了起来,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 江宁珂默默将她的反应记在心里,强行将人给带离了此处。 自打见到这群燕家人,她便觉得他们怪异至极。 先是浮于表面的客套与关心,再是费尽心思的打探与算计,又有燕夫人时不时投来的阴鸷目光。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是顾砚的亲人,而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 那后花园里藏着什么秘密,她心中是有几分好奇,但还不至于要给别人当刀子使。 许是她方才的表现太过于木讷,这燕夫人觉得她是个没脑子的傻白甜? “世子妃,我……咳咳、咳咳……我……”燕夫人浑身颤抖,想说些什么又呛咳不止。 江宁珂眉头微蹙,轻轻松手放开了她。 燕夫人连忙往后退开两步,心中暗恨这女子看着娇弱,不想力气竟这般大,她好好的布署,都被她搅乱了。 “阿娘,您怎么了?可是咳疾又犯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突然从来路大步走来,满脸焦急地搀着燕夫人,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我去请大夫来。” “咳咳……不、不用。” 燕夫人略略站直身子,状若无意地后退两步,避开燕月天的手,对他身后的顾砚点了点头:“世子,既然你们已经谈完事,那我便也先回房了。” 顾砚微微颔首:“舅母请自便。” 燕夫人又与江宁珂道了一声,转身扶着侍女就走,半个眼风也不曾给过燕月天。 燕月天怅然若失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心,桃花眼中满是受伤之色。 他深吸了口气,匆匆与二人道了别,还是转身跟在了冷淡的燕夫人身后,如同乳燕投林。 “阿娘,您还是看看大夫?月天心中很是担心您……” 声音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江宁珂想问些什么,顾砚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回去再说。” 回府的马车上,二人明显心事重重。 用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膳,顾砚便与江宁珂说了今日在书房中,燕家人扔给他的天大的——“筹码”。 “什么?前朝后裔?” 江宁珂目瞪口呆,连取了一半的耳坠子都忘在了耳垂上,她出门看了看左右,再退出老远看了看屋顶—— 确认周遭无人,她才皱着眉头关上屋门,小声道:“怪不得他们敢在这时候来投靠,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这个筹码,我们都必须握在手中。” 顾砚眉头微扬,对她的话表示颇为赞同。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继续为她卸去另一半的珠环,半晌后,清冷的嗓音才从她头顶响起:“不过,此事应是真的。” “他们拿出了前朝公主的画像,每年一张,随着画中女子慢慢长大,她与我的母妃,有九成相似。” 江宁珂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任凭他慢慢卸下她繁杂的发髻,心中却是起了惊涛骇浪,“那燕家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与母妃是什么关系?” “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天玑谷的悬崖边,误入的那座前朝皇陵?” 思绪流转,江宁珂连忙闭眼在空间中乱翻一气,草草将那被尘封在箱底的遗旨、玉玺等物都取了出来。 二人凑在一起,重新将那遗旨上的话看了一遍。 “云州贼子宗政凌窃据帝位,杀皇族六百五十余人,婴孩沦殁,满朝文臣武将,忠烈者皆成枯骨。 朕费尽心机,也只得以将爱女安平公主扮作医女,由隐卫送出皇宫,藏于先帝陵寝。 惟愿安平膝下有子,取用耳室中存放之金银,承朕遗志,重整河山。先诛国贼,再灭戎狄,平天下以安山河!” “安平公主?” 顾砚点点头,神色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嘲弄,“他们给我看的,便是安平公主的画像。” “据燕家所言,安平公主被暗卫护送出皇宫,便辗转去了代州,被燕家收留,而后她与……我父王相识,便以燕家嫡女的身份嫁入定北王府,试图复仇。” 江宁珂心脏重重漏了一拍,喃喃重复:“复仇?” 一股凉意缓慢地爬上她的脊背,手臂凭空冒出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屋内分明烧着碳火,江宁珂却觉得格外寒冷。 她要……如何复仇? 嫁给杀父仇人最得力的干将,给他生儿育女,然后……然后呢? 定北王通敌叛国,顾砚身负剧毒,桩桩件件,都是别人栽赃,还是……还是受她指引,甚至,这些皆是借她的手来完成? 感受到男子浑身上下的僵硬,江宁珂只觉得心尖泛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叫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阿砚……” 她伸手抱住了他,嘴唇翕动片刻,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第315章 不若将计就计 她知道,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太过于苍白无力,她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最终都表现在了脸上。 “不必多想。”顾砚打断她,“你在我身边,便已是最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江宁珂却听得格外清楚。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不想让人看出心中情绪的时候,顾砚就是一片深沉的海,无人能够窥探其中。 那双漆黑的眸缓缓转动半圈,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只是这样看着,便让她心中莫名发疼。 江宁珂突然伸手用力抱住了他,“阿砚,往后我爹娘就是你爹娘,啊奕就是你亲弟弟,无忧……啊,无忧本来就是你妹妹。” 她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顾砚突然被她逗笑,他勾起手指,用指节轻轻地刮了刮她脸颊上的肉,“多谢夫人。对了,此事不必告诉无忧,免得她伤心。” 毕竟,母妃是那么疼爱过他们,即便如今他一点一点回想着当年的蛛丝马迹,也半点不能相信她真的背叛了父王,抛弃了他们兄妹。 她难道没有心吗? 江宁珂闷闷地“嗯”了一声,抬头看他:“那燕家那边……” 顾砚眸色转寒,嗤笑一声:“互相利用罢了,他们在等我的态度。若是我认下这身份,加上代州的那一万人马便会尽归我名下,若是不认——” 顾砚没有说下去,江宁珂也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其实认下未尝不可。” 见顾砚看她,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我知晓你如今恨不得与……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但,我还记得你曾经与我说过,这前朝后裔不过是个名头,你不接,自然会有人愿意接。” “届时,这一万人马必将为他人所用,与其如此便宜他人,我们还不若将计就计,将这只兵马握在手中,燕家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 她越说思路越是流畅,眸中开始亮出星子般的光芒。 “将那一万人安排在前线,为我们披荆斩棘,这样既能减少黑云骑的战损,还能尽快扩大势力。” “待拿下朗州城,我们当发檄文昭告天下,以前朝后裔之名,唾当今夺位残杀之实,前楚旧臣们总有些会前来效命。” 顾砚深深看了江宁珂一眼,眸中浮起一缕难以抑制的骄傲。 “阿珂果真聪慧。” 江宁珂脸红了一瞬,且看顾砚的神色,她便知他心中早已做出如此打算,只等着她说出来罢了。 这般捋下来,脑中的思路顺滑流畅了许多,她一下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安平公主复仇,连自己的丈夫、子女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抛却了,她便是一定要颠覆这皇朝,永旭帝又如何逃得了? 那么几个月前永旭帝的突然昏迷,就必定有她留下的后手。 她再次联想到出现在皇陵中的消魂丹,以及檀家派出的悟能和尚的离奇死亡…… 桩桩件件,突然汇成了几道相交的光线—— 她愕然抬起头,惊道:“檀家或是燕家,必有一位制毒大师,永旭帝只怕命不久矣!阿砚,这个人,我们必须揪出来。” 有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在暗处窥伺,他们如何敢安心入睡? 顾砚点头,眸色冰凉一片,“方才已经派人暗中去查了,既然我们暂时不与燕家撕破脸,这毒便不会轻易威胁到我们。” 江宁珂挠挠头,隐约之中,她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是什么呢? 她又将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可今日塞进脑子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她一时之间也无法彻底整理清楚。 算了,待日后空了再回来想,着急也无用。 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十分苦恼的模样。 顾砚心中蓦地软成一片,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鼻尖,流连至唇角,“莫要思虑过多,一切有我在。” 他绝不会让旁人有机会伤到他的软肋。 虽然这块软肋,一度想成为他的铠甲。 …… 下午,顾砚召众人在书房商议了两个时辰。 商议了什么未可知,江宁珂只知道他们出来之后,江霁是满脸的飘忽幻灭,而时老爷子与柯衡等文臣则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次日一早,顾砚便再次去了一趟燕府,这次他连中午饭都没回来用。 直到过了正午,他才带着燕月天与另外一名黑面将领回府,三人相谈甚欢,又去书房内商讨了一个多时辰才作罢。 江宁珂没有再去掺和这些事,她此时正忙着召集众位“有能之士”,共商峡州城的未来发展计划。 她展开峡州城的舆图,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一处地方,对众人道:“我准备从这里开始,重新修建一座新城。” 此处是他们先前往外修建水泥城墙时,特意扩大空出的地方。 正好能给足空间,让她以新换旧,建一座坚实、规划完好的城池! 会议室内一片静默。 江宁珂观察着他们的神情,率先开了口,“诸位有什么疑问,尽管提便是,我寻你们来,便是希望你们能够畅所欲言。” 吴观蹙着眉问道:“夫人为何要建新城?如今城池初定,未免太过劳民伤财。” “峡州城内中如今有我方将士八千,战俘一万两千,燕家军五千,但军营位于城郊,且屋舍已经挤不下了,于海,是不是?”江宁珂问。 于海点头,“确实如此,且如今天气寒凉,床板不够,大伙儿只能挤在地上,夜里总是冻得发抖。” 其实那一万二的原峡州军是有地方住的,可奈何他们黑云骑已经住里头了啊! 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燕家军,营帐是彻底挤不下去了。 便是想多扎帐篷,那地势也不允许啊! 总不能夜里睡着就被一阵山风给吹跑? 江宁珂又道:“自我们接手峡州城至今,接收的流民也有近千人,这些人如今又如何安置,可有章程?” 柯衡老脸一红,讷讷道:“夫人,城内已经无处可住,老臣只能在城南的空地为他们扎上几处棚子,让他们在此间挤挤。” 江宁珂轻轻叹气,看向大家:“往后的日子,咱们峡州必定会越来越好,城内之人也会越来越多。若是不重新规划用地,新来之人当如何安置?” 吴观还是不大赞同:“那些流民将他们安排去城外的村子里落户开荒便是。至于兵勇,那便扩建军营,何必要专门建个新城?” “新城,乃是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江宁珂没有过多解释,吴观却是转念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用一座全新的城池,昭告天下,他们与那群割据天下、争权夺势的皇子权臣的不同。 他忍不住凑过去研究着舆图,“夫人,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第316章 人生三大喜事 江宁珂最欣赏吴观的便是他拿的起放的下,只要解了心中的困惑,他便会第一时间投入进去,沉心解决问题。 她不由赞了他一眼,“接下来我给你们分配任务。” 众人连忙齐声应诺。 这场会议也开了近两个时辰,待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 江宁珂斜斜伸了个懒腰,正瘫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便觉得有一道阴影落在脸上。 萦绕在鼻尖的是熟悉的冷松香。 她翘起唇角,眉目舒展开来,“怎么样?” “你夫君亲自出马,自然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男子温暖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眉心,轻轻按压在她的太阳穴上,恰到好处的力道,舒服得江宁珂昏昏欲睡。 如果她的肚子没有突然煞风景地叽呱乱叫的话。 “咕噜噜噜……咕噜……” 江宁珂抬手捂住脸,面皮一寸一寸红了下来:“商议得太久,忘了用饭了。” 顾砚轻笑出声,心中既心疼又好笑,索性拉起她的手往小厨房走去:“跟我来。” 到了小厨房,顾砚将战战兢兢等在一旁的厨娘们挥退下去,便挽起衣袖,开始在厨房内寻找食材。 “我给你煮碗面,可好?” 江宁珂满脸震惊:“你会煮面?” 顾砚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先坐一会儿,我很快便好。” 江宁珂有些怀疑人生:“你何时学的做饭?我都还不会。” 他一个王府世子,平日里便是有闲暇也是在沙场练兵,如何会有空档学习这些? 更何况,这朝代还有君子远庖厨之说,便是部队曾在野外生存,也都是以烤肉为主,随便烤烤就吃了,哪有那些讲究。 “这等简单之事,何须学习?”顾砚面色高深莫测,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说话也丝毫不显心虚。 江宁珂不疑有他,心中还觉得颇为崇拜。 她跟在顾砚后头,见他在锅中注水,大火煮开,又“笃笃笃”地切好香葱与青菜,再在空碗中加入酱汁,动作虽说看起来不太流畅,却认真无比。 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看着这个半卷着袖子忙碌在厨房里,只为给她煮一碗面的男人,她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平和感。 待她回过神,顾砚已经捞出了面条,往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已经做好了。 上面飘着青菜,还卧了个荷包蛋,旁边摆着一碟凉拌萝卜丝,看起来清脆爽口,令人食指大动。 肚子咕噜噜又叫唤了几声。 江宁珂也不与他客气,伸手接过筷子,挑起一撮面条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 口齿生香,劲道十足,竟与她老爸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眼睛瞪得溜圆,脸颊一鼓一鼓的,活像是一只小仓鼠。 顾砚在她对面坐下,脸色有些紧张:“小心烫,这些都是你的,急什么?” 他又暗搓搓地瞟了她一眼,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味道如何?” 实则耳朵悄咪咪地竖了起来。 怎么才吃了一口,这面色看起来就不大对劲? 不是说阿珂最喜欢吃这个面么?难道是他哪个步骤又没做对? 江宁珂心中感动,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特别好吃!” “呼——” 顾砚身子往后靠了靠,狭长的眼尾露出几许自得:“好吃那就多吃些,此面做法甚是简单,日后阿珂只要想吃,随时唤我来便是。” 半点也没想起他曾经连着做坏了三碗面。 江宁珂埋头呼哧呼哧将一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而后满足地倚在椅子上,发出灵魂深处的喟叹:“啊,好幸福啊——人生圆满了!” 顾砚再一次被她逗笑,伸手掐掐她的脸,“这般就圆满了么?你竟如此容易满足?” 江宁珂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浑身散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你不懂。” 人生在世,除了干饭,皆无向往;被窝之外,都是他乡。 顾砚挑眉,俯身凑近,嗓音压得极低:“在下只知人生三大喜事,乃是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 江宁珂:“!!!” 顾砚眼睛狡猾地眯起,伸手捏了捏她粉色的耳垂:“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阿珂可知,酒酿埋藏得越久,在开封之时,便越是香醇?待它开封那日,畅饮之人定能懂得何为‘圆满’。” 江宁珂眼珠动了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顾砚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的手掌仍然放在她的耳朵上,这么一笑,低醇的嗓音便在空气中震颤,灵活地钻入了她的心底。 一阵酥痒的感觉泛起,她瞬间便红了耳根,扭身逃离他的禁锢。 顾砚并不在意猎物的逃脱,只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待你十八岁生辰那日,我要送你一件大礼。” 江宁珂目光发飘,思想一度被他带偏,此刻一听他说什么“大礼”,更是提高了警惕,“你可不要乱来……” 顾砚只望着她笑。 “过来。”声音微哑,“提前收点利息。” 目光灼灼,就好像她真的过去,他就要在这间小厨房里做什么似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这个点,你们怎么在这里头开小灶?” 江宁珂如蒙大赦:“我爹来了!” 顾砚唇角一阵抽搐,心中遗憾不已。 旁人十六岁娶妻,二十岁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他二十岁,明明已经成婚,却看得见吃不着,真是……夭寿! 第317章 我学狗叫学得可像了 江霁走进厨房,只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碗,便立刻回眸赞了顾砚一眼。 “嘿嘿,煮面呢?” 顾砚眉心一跳,正想说些什么,便听江霁已经继续开口:“不枉费我被你缠了三天三夜,看这架势,这次没糊锅呀?” “缠了三天三夜?糊锅?” 江宁珂挑眉看向顾砚,突然抿了嘴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道:“此等小事,何需学习?” 顾砚:“!!!” 他淡定地后退了半步,眼珠子缓缓转了半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轻咳了两声,“对于新城建设的军营规划,我有一点看法。” 江宁珂二人瞬间被他转移了视线,“什么看法?” 顾砚道:“燕家军虽说已经投靠于我,但其领兵将领却是前朝旧臣。我不放心,因此,这批人的营区不可与旁的营区相连,最好离远些。” 江霁点头,“我也是来说此事的。不若将他们的宿舍分隔在训练场的两端,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两座食堂与训练场,既不明显又能达到目的,如何? 江宁珂欣然拍板,“就照您说的办!” 三人又就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讨论了老半天。 新城计划开始启动后,江宁珂便开始动员全城百姓为修建新城出一份力。 她开始招收劳工。 一开始是启用流民,酬劳日结。 凡是有认真干活的劳动力,当日下工后都可至督头处领取三十文钱与两个杂粮馍馍。 给的不算多,但却是所有流民们拼死也要去抢的活儿—— 东家给银子痛快,也不似以往朝廷那般往死里压榨苦力,劳工一日才干不到五个时辰就得换班,还给提供不间断的热水,受了伤也给治。 这种待遇,是他们从来也不敢奢求的,如今却成了事实。 就连暗中观察了好几日的城内百姓,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报名。 江宁珂就顺势开启了一场大型招聘会。 就在全城百姓们都在关注此事时,峡州城的各个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 告示上说:诚聘铁匠、木匠、大夫以及各类技术型人才前来报名,月钱丰厚,待遇从优,有意者请至府衙西侧门登记,具体薪资待遇面谈。 江宁珂带着人站在暗处,听见告示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咱自家的铁匠铺好好的,何必去给府衙做活儿,万一他们赖账,那岂不是白忙活?” “不会?这几日那些外来人做工,我亲眼见着他们每日结算银钱的,从无拖延。” “诶,你们瞅瞅,府衙管咱们叫……技术型人才,嘿嘿!就冲这人才二字,俺也得去看看那招聘是啥。” 人群挤挤攘攘,不断地有人往里涌,想看看告示上写的啥;也有人不断地往外挤,而后整整衣冠,脚步匆匆地往府衙西侧门赶去,生怕被旁人先到先得,夺了机会。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江宁珂招招手,带着许期与徐牧悄无声息地跟在人群后面,一起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府衙西侧门。 远远地便有将士列成长队在维持秩序,按照不同的工种,前来的百姓列成了几条长队。 江宁珂眼风一扫,便看见了坐在“其它”分类前满脸生无可恋的董信。 董信今日特意选了这个“其它”,便是想光明正大地来偷个懒,未曾想……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瞎了眼。 瞅瞅这一个个都是来干啥的—— “官爷,俺会胸口碎大石!”一个壮汉突然一扒衣领,敞开了里头不停鼓动的两块大胸肌,朝着董信挤眉弄眼。 董信伸手扶了扶额,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了指另一边早已排成长龙的衙役组、征兵组以及劳工组。 从嗓子里艰难地抠出三个字:“去那边!” 这眼睛不能只他一个人辣! 待人走了,他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向下一个来人。 那人个子瘦瘦小小的,长得也贼眉鼠眼,上来就是一句:“官爷,俺能发出各种声音,尤其是学狗叫,学得那是真假难辨,你听——汪汪汪汪汪!” 董信:“噗——” 站在门后偷听的江宁珂也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董信脸都绿了,挥手让一旁憋着笑的将士将人请下去,那人连忙叫道:“等等!等等!我还能学女人的声音……” 将士们正擒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呢,便听得胳膊下传来女子娇滴滴的痛呼。 “哎呀,你们这几个大老粗用这么大力作甚,弄痛人家了,哎哟~” 董信:“……” 将士们:“……”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子,口中发出娇滴滴的女人声,那模样,要多幻灭就有多幻灭。 江宁珂笑得花枝乱颤。 “官爷,放了奴家罢!” 见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那尖嘴男子又开始往死里发力。 江宁珂:“鹅鹅鹅鹅鹅~” 笑够了,她连忙附到许期耳旁吩咐了几句,许期点点头,从门后走出,问道:“你可会模仿我的声音?” 那尖嘴男子一看机会来了,连忙疯狂点头。 他轻轻咳了咳,然后开口:“你可会模仿我的声音?” 嗓音、语气等综合在一起,竟与许期真的有八成相似。 许期回头看向董信:“夫人说,此人可留。” 董信不明觉厉,立刻抽出一份契书,登记了此人的身份信息,“三日后,拿着此物来府衙报道。” 尖嘴男子欢天喜地地接过,挪开位子让身后的人接上。 他原本只是村子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农人,此次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成了! 他要回乡去,将此事告知乡邻,劝说他们也都前来试一试! 说不得还真就能到了一条活路! 峡州城正在广招人才的消息很快传出了十里八乡,但凡是手中有点技艺的百姓,都立刻卷着包袱忐忑地踏上了求职之路。 第318章 汪见山之死 几日后,新城计划正式启动。 劳工们已经接连干了好几日,将原来的窑炉扩大了一倍不止。 虽说他们在天玑谷中的窑炉厂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输送着物资,但一座城池的需求甚大,若是城中没有建起窑炉厂,他们什么都做不起来。 在一开始做规划时,江宁珂便已经与江霁等人对着图纸商定好了工业区与住宅区。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前来应聘,大大小小的厂房都在工业区内开办了起来。 造纸坊、玻璃厂、家具厂等等,流水线的工人就位,便接连开工。 工人们每日的工作时间是辰时中到酉时中,餐餐管饱。 还在外头观望的人们便眼睁睁地看着这群被招收进去的工人,从一开始的干瘦萎靡,逐日变得满面红光。 相传这府衙不仅规定了谁干得多,谁就赚得多的规矩,还鼓励他们改良与研究更好的设备,若是成了,还能升官涨工钱! 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投入新城建设大军。 不仅仅是如此,江宁珂还将天玑谷中剩余的土豆种子分了出去,鼓励城郊的百姓们踊跃种植,待收成之日愿以陈米之价回收。 此令下达,百姓们立刻踊跃参与。 他们才不管种的是什么东西,只恨不得将它高高供起,每日精心照料,好待它收成之时,得些钱财买粮保命。 可待三个月后,府衙宣布此物可填饱肚子,且他们亲眼看见地里高得惊人的收成之后,便再也无人舍得将土豆卖回换银子。 这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这等灾荒年间,钱算什么?唯有粮食才是命! 虽说此物发芽后有毒不能吃,但却依旧可以用来做种,半点也不浪费。 咋看不比那发了霉就毫无用处的米粮强?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灰色的水泥建筑在峡州城内拔地而起,一幢幢房子看起来简洁朴素,却泛着森然冷冽的气息,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顾砚这边也已经备战许久。 春种即将开始,事关民生大计,不得有误。 他预备在此之前拿下朗州,以确保战火不会影响到春种的正常进行。 时老爷子写的檄文一封封地发出去,拿下峡州城的乃是前楚后裔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 因着沔州的突然插手,朝廷陷入了被动中,荆州虽已被破城,却暂时无人能动。 只有虎视眈眈陈兵在旁的沔州军与朝廷军在无声较劲。 如今听闻了峡州的这个消息,太子宗政启简直要被气笑了。 前朝被灭近三十载,哪来的什么后人?怕不是扯着虎皮做大旗? 他接连下了几道敕书,痛骂叛贼祸乱峡州,屠害百姓,若是前朝皇帝在天有灵,也必会誓死诛杀尔等,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陈词滥调。 他的目光还是放在那私自出兵的沔州军身上。 至于那所谓的前楚后人,据探子回禀,整座城都几乎被那群贼子拆光了,根本不足为惧。 便由他蹦跶几日,再来收拾! 正在翻修新城的江宁珂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宗政启带来了这样大的误会,她还在轰轰烈烈地埋头搞基建。 而顾砚这边也开始有不少前楚的旧臣前来试探,但多数都是被当今猜忌,不肯重用之人,暂时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虽然如此,他却也实打实地招揽了不少人才。 新城的修建随着一日日的推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水泥干的速度很快,第一批建好的宅院已经开始住进了幕僚。 那些身无长技的流民们,愿意参军的也被编入了军营,峡州城的兵力空前壮大。 从原有拼凑而成的两万五千军,到如今的近六万人,连娘子军都充盈了不少。 天玑谷成了他们在暗处的后备基地,他们的粮食、刀箭等物都囤积在那边,并且留了重兵在谷中看守。 至于收编进来的那些新兵,则由黑云骑的几个将领各自负责训练。 这两日,整个峡州城上空的气氛都绷紧了。 除了城内一无所知的百姓们还在热切地讨论着新城建设,所有人几乎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磨刀霍霍向朗州。 朗州位于云梦湖西侧,水运发达,乃是川黔咽喉,云贵门户,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时老爷子的檄文虽然写得言辞犀利,叫人看了就恨不得举刀共同光复大楚。 但顾砚这支突起的异军手中只有峡州一城,在那些手握大权的官员眼里,还太过薄弱,并不值得他们过多关注。 只要顾砚悄无声息地从困兽一般的雷连云手中拿下朗州,就是给朝廷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正好此时朝廷沉溺于武昌军节度使的公然叫板,宗政启就如同疯狗一般,看谁都像叛徒,声嘶力竭地下令襄州军对沔州军动手。 两军突然大战,就连躲在澧州的雷连云都有了几日喘息之机。 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夜。 朗州刺史汪见山终于见到了这几日令他心心念念的“安郡王”。 男子身着一袭玄色窄袖蟒袍,就那么随意地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捏着信纸匆匆推门而入的来人。 他的视线清凌凌的,一如他在夜里过分清冷的嗓音:“汪刺史,这般急着是要做什么?” “安、安安安郡王!” 汪见山被吓得直接发出了鸡叫声,手中力道一松,信纸便如风中落叶一般,簌簌地落在地上。 冷淡的月光倾洒在上面,依稀能看清里头写着“安郡王面方如田,丰肌大腹,好美色,嗜酒如命。” 见顾砚的目光落在信纸上,汪见山连忙心虚地伸手捂住,却在下一瞬又反应了过来,连忙站直身子,面色难看地盯着顾砚。 "你不是安郡王,你究竟是何人?" 顾砚掀唇一笑,眸光看向他身后,“将死之人,何必问这么多?” 汪见山双目大睁,背后的汗毛一寸一寸地立了起来,正要回头去看身后,便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兵器破空声响起。 而后他便觉得身子一轻,好像有什么沉重之物从身上掉了下去,整个人轻飘飘的,难以站立。 他茫然地倒在地上,眼睛眨了七八下,瞳孔才渐渐散了。 冷风中,顾砚清冷的嗓音响起:“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是!” 第319章 顾砚:说了你这个单身狗也不懂 顾砚带着人踏出刺史府时,朗州城的上空已经炸响了象征着事情顺利的信号弹。 朗州城的城门守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上,滚滚烟尘卷起,泛起遮天蔽日的浓雾。 玄甲大军如同涌动的黑色潮水,由远及近,眨眼间便流入了不知何时已经大开的城门。 一面黑金色的流云旗帜被挂上城墙,在夜色中迎风招展。 黑云骑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入主朗州。 这一切都得感谢汪见山。 若非他为了交接私盐,大开方便之门,黑云骑又怎能悄无声息地混入城中,悄悄占据所有要点。 就连朗州的两万守城军,都早早地被顾砚控制了起来。 至于城中的大小官员,陆临在暗处帮了不少忙—— 他手中的茶馆酒肆可不是摆设,早已摸清了各家的底细与把柄。 因此,顾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彻底掌握了朗州。 月上中天,寒鸦阵阵。 樊越前来禀报朗州军归顺大半的好消息时,便见自家主上负手立在廊下,身上披着一层淡淡的月霜,看起来颇有几分寂寥。 总之,心情不太愉悦。 他眉心跳了跳,目光转向顾砚捏在手中的一个精致木盒。 雕花精细,一看便是为女子所用。 想到半月后便是夫人的生辰,于是他自认为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主上,这是您给夫人准备的生辰礼物罢?夫人见到时定会十分欣喜!” 顾砚眼珠缓缓转了半圈,定在他脸上,语气莫测:“收到礼物,她会欣喜?” “那是自然,女子最是喜爱这等惊喜,待夫人见到主上的这番心意,对主上的心一定更甚从前!” 顾砚缓缓蹙起眉,眸光黑沉,“若这是旁人托我转赠予她的呢?” 樊越愕然,愣了半晌“这……不若您先拆看看一看,若是里面之物不妥,自然不该交到夫人手上。” “拆开看看?” 樊越点头,“您与夫人是夫妻,看一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砚眼睫微动,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而后视线转向手中的木匣,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心中的躁意忽地比方才烧得更甚。 思绪转到今日午后,陆府湖心亭。 陆临见他过来,脸上丝毫不显意外,只是伸手继续摆弄着棋盘,神色清淡,“手谈一局?” 昨日刚下过雪,周围的植木都被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衬得青衣男子面色愈发苍白羸弱,无端让人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 顾砚抿抿唇,什么也没说,撩袍在石凳上坐下,捻起白棋随他入局。 二人默默对弈,面容平静。端从外表看来,根本无人发现棋盘中的厮杀是如何激烈,硝烟四起。 胶着了小半个时辰,这局棋才险险以和局结束。 陆临轻笑了一声,推了一盏热茶过来,“消息已于半个时辰前传给于海,想必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顾砚点点头,举杯饮尽,“多谢。” “不必,我也有一事,想托你……帮忙。” 顾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陆临深深吸了口气,从胸口的衣袍处取出一个精美的长匣,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片刻,才收起眼底的温柔,将东西推到顾砚面前。 “听闻她生辰要到了,这是我准备的生辰礼……” “你真当我不会杀你?” 顾砚倏然站起身,冷冷打断了他,面色亦是差到了极点,只是还在尽力克制着怒气。 陆临为他收集消息,他给陆临创造条件铺开商业版图。 双方各取所需,早已两清。这厮莫不是以为他有了与他一较高下的底气? 还有,这厮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竟是贼心不死! 陆临自嘲一笑,语气笃定:“你不会。” 话罢,他还紧了紧扶手,哑声追问了一句:“她可好?此次……为何不与你同行?” 顾砚险些要被他气笑了,他双手撑着桌面,压低眉眼定定看了陆临一眼,语气挑衅:“有我在,她自然好得不得了。” “至于不来朗州,只是因着昨夜睡得太迟……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眼见这厮面色愈加惨白,顾砚才冷笑着收回视线,随手捞过桌面的木匣,“这些事都与你无关,日后再敢过问,我必杀之。” …… 木匣被随意地置在榻边,顾砚单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不知在想着什么。 乌黑的眼珠时而转上半圈,朝榻边看上一眼,又默默转回来。 良久,他似是受不了这等烦躁,狠狠地冷笑一声,从榻上一跃而起,直接伸手拿过了这个让他百爪挠心的木匣子。 樊越说得对,她是他的妻子,他自当为她守好防御的第一关。 万一里头是要命的东西呢? …… 江宁珂一早睡起来,便有消息传回,顾砚已经成功夺下朗州,如今正在收编两万朗州军。 这一仗打得无声无息,却让各方势力都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小觑这支突然崛起的前楚大军。 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中小势力前来投奔。 小的不过是家族几十人,大的则带了不少护卫私兵,足有千百之众。 人越来越多,好在峡州城经过翻修与规划后,兵营扩建了不少,住宅区也变得更加广阔,容纳这么多人倒是不成问题。 至于收编与管理之事,则是严格按照黑云骑的军规来办。 峡州如今并不缺兵力,前来投奔的这些人眼见城池固若金汤,光是看看街道上的奇景,便不敢过多造次,都老老实实地守着规矩办事。 只有一件事情,如今又开始让人头疼。 第320章 屯田制与春耕 时云清过来说的时候,江宁珂才反应过来,他们手中的兵马越多,粮草消耗便越广。 天玑谷内虽说已经囤满了好几座粮仓,但粮食一日日地消耗减少,也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真的打起战来,总有一日要坐吃山空。 江宁珂连忙召吴观等人前来商议。 “开荒势在必行。” 吴观思虑半晌,提出自己的建议,“朗州富庶,土地也肥,待属下带兵去平了路中山匪,便让附近百姓多多开荒如何?” 江霁摸着下巴,“这样,马上就要春耕,朝廷那群狗贼若是还有点远见,也不会在这时候打战,不若让将士们在闲时去帮着开耕。” 江宁珂双眼一亮,“屯田制?” 江霁点了点头,眼睛眯起一道精光,“老曹当年不就是这么干的?所谓藏粮于民,藏兵于民,若是有人敢来抢,直接开干!” 这个时空与江宁珂他们所处时代的史书中记载的并不一样,不曾有过曹孟德这号人物,因此,吴观与柯衡二人都有片刻的愣神。 可他们二人很快便听懂了其中意思,顿时拍案叫绝。 “藏粮于民,藏兵于民……妙!妙啊!” 柯衡也捋着胡子感叹道:“将士们亲自种地,便会对此地有了一份归属之心,有了这份牵挂,日后何愁他们打战不卖力?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吴观越想也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立刻抱拳赞道:“江老爷妙计,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江霁点头,转念又叮嘱了几句,“虽说此法可用,但也不可让将士们太过劳累,务必以大军操练为主。” “万一朝廷那群膏粱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硬是要在这春耕之时开战,我们也当要有应对之力。” “属下明白。” 吴观此人不负军师之名,聪慧至极,向来都只需简单提点一二句,便能将事情想得极为透彻。 江霁时常感慨,若非他生在这等看重出身与血统的封建时代,也必然会成为一代枭雄。 这不,他们前脚刚商议完,他后脚就立刻完善了一系列的行动计划。 轮岗的规则、负责的区域等等具体细节公布完毕,他就率着大军各就各位,开垦出了一片片田地。 而天玑谷也在此时传来了好消息。 在赵右林学了几个月的字,终于能够磕磕巴巴地看完一本书后,江宁珂便将在前朝皇陵中得到的关于农业的书都塞给了他,并且告诉他化肥的原理与制造方法,让他潜心去研究。 此事至今已经过去了小三个月有余,在赵右林的不断试验下,他终于成功做出了效果类似于化肥的用料。 江宁珂喜不自胜,在研究清楚他的配方,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重重地奖赏了他,并派人将他给接到了峡州来。 赵右林一路风尘仆仆,刚到峡州便被江宁珂亲自以隆重之礼相迎。 江宁珂带他去了刚建好的化肥工厂看了一番,赵右林便流着泪激动保证,绝对完成任务!万死不敢辜负将士与百姓们对他的信任! 于是乎,在将士们开垦完耕地后,又得到了用以肥沃土壤的肥料。 在春耕开始的那日,江宁珂与顾砚带着江家众人,亲自去了田间地头,当着诸多将士与百姓的面,洒下了今年的第一把种子。 领头人的号召力是无限的,尤其是在古代,在军民们的眼中,这二人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如今他们将粮种撒入地里的举动,更是深深地在数万军民心中筑下了名为安定的堡垒,扬起了名为生机的旗帜。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欢呼的,江宁珂只觉得浑身一轻,便有娘子军们将她高高抛了起来,又有十几只手稳稳地将她接住,重新抛向半空。 江霁与时云清的大呼小叫声也在耳畔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且热切的笑容。 这一刻,笑容永恒定格在了所有人的心中,永生难忘。 有这般隆重的春耕仪式,原本那些还犹豫不决的农人们也都跑回家中果断地翻出了农具,将自家荒废了一个季度的农田重新开垦了出来。 峡、朗二地与天玑谷所成的三角区域,成了固若金汤的碧绿堡垒。 便是有盗匪闯入作乱,也被扛着锄头的将士们给打得一起扛起了锄头,在田间地头边哭边挥洒着汗水。 到处都是开垦的农田,到处都焕发着生机。 此情此景,便如同在一片广袤的满是烈焰涌动的焦土中,突然冒出的那一点点翠绿的幼苗,引得无数生灵飞扑而至。 就连早就投奔过来的谋臣们在瞧见这般景象后,也是不断感叹自己的高瞻远瞩。 毕竟城池就那么点大,如今新来的员工宿舍都已经被安排到了城郊,与他们这些城里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时老爷子的檄文发出去后,引来了一堆喜爱舞文弄墨写酸诗的举人秀才们。 江霁先前还挺嫌弃他们。 一日日的不是在这里饮酒就是在那里赏景,半点用都没有,还尽添乱。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赞一句——还得是人家知识分子! 瞧那一首首小诗写的,什么“嫦娥下凡不思去,甘愿化作武陵人”、“世外仙境水连天,桃源景色醉人间”。 别说是外头那些被这些诗吸引来的贤能之士,就是他自个儿看着,都几乎要醉了。 这得是多幸运呐,能住这福疙瘩里头? 就在这样热闹的时候,江宁珂要过生辰了。 若是寻常人家,在这样的年头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已经算是庆贺了。 但江宁珂是谁? 几乎是全城的百姓都认得她这张脸。 这位主子娘娘几乎每日都在第一线忙碌,整日灰头土脸的,丝毫不嫌脏嫌累,说干那就真是干,半点也不矫情。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手中还握着一支娘子军,城中若是有妇人受了欺负,只要寻到她头上,待她查清真相,就势必会为她们做主。 城中的妇人们是第一次感觉到,这头顶的天,真正亮堂了! 相比起顾砚,其实接地气的江宁珂更得民心。 因此,今日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天还没亮呢,城郊的养猪场就开始嗷嗷杀猪。 他们一早就起来了,誓要给夫人挑选两头最大最肥的猪猪作为贺礼。 府衙门口也被悄摸摸地塞了一堆礼物,门房开门的时候,还险些被两只绑着腿的大鹅给叨个正着。 大到活禽家具,小到鸡蛋馒头,几乎是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场悄悄送礼的盛事中。 可府衙外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连署名也不愿,只是想纯粹地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门房搬了又搬,最后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唤了好几个护卫才将堆积在门口的礼物大大小小地收拾了进去。 第321章 生辰快乐 晨曦洒落庭院,金灿灿的光辉笼罩在上方,为这座庄严的府衙渡了一层软和的金边。 江宁珂刚走入膳厅,便见时云清喜气洋洋地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闺女,生辰快乐~快来碗长寿面,健康长寿,万事顺遂了啊!” 江宁珂顿时眉开眼笑,乖乖来到桌边坐下。 这面条看着就劲道,上面卧着一颗荷包蛋,卖相极佳,香气扑鼻。 她看向时云清,杏眸中满是幸福与依赖:“谢谢娘!” 时云清笑得露出了细细的眼纹,她没什么大期望,只要他们这一家四口能在这个异世平安顺遂,她就心满意足了。 这长寿面有一个讲究,那就是不能从中间咬断,得一根面从头吃到尾,方能应了“长寿”二字。 江霁捧着脸凑在桌边看着江宁珂吃面,口中不住地感慨着,“我闺女这就又长大一岁了,哎呀!时光匆匆不等人啊,你这都十六了,再过几年,爹都老了!” 江宁珂险些被面条噎住。 ……就这还时光匆匆呢?她上辈子好不容易长到二十三岁,身高腿长小蛮腰的,一朝穿越全白长了! 早知如此,她还没日没夜地跳什么操,减什么肥,趁早吃遍天下才是。 江宁奕在旁边也禁不住笑得像只小母鸡,“姐,恭喜你,终于十六岁了!咯咯咯咯咯~” 江宁珂:“……不急,再过几个月你也喜提六岁高龄呢!” 江宁奕:“……咳咳咳!” 一顿面条足以饱腹,江宁珂吃完擦擦嘴,便见院外热热闹闹地来了一大群搬运礼品的护卫。 “夫人,这都是今晨百姓们悄悄放在门口的,小的也不知是哪些人送的,只能先搬进来给您过目。”门房跟在后头禀报。 大包小包朴素的心意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院子里,两只被绑着腿的大鹅扑腾着身子歪歪扭扭地赖在结冰的湖面上,两对绿豆眼骨碌碌地转着,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江宁珂愣了愣,转头看向大家,见大伙儿也正满眼含笑地看向自己,眉目间皆是善意。 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酸涨涨的,说不出话来,却又让她心口滚烫。 “分类收好罢,能放的收到库房,能吃的安排到厨房。”顾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王丛——” “属下在!” “安排下去,今日夫人生辰,感念全城百姓挂念,挨家挨户回一份薄礼,共同庆贺!” “是,主上!”王丛领了命,立刻兴奋地躬身告退。 江宁珂弯着眼眸看向顾砚,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杏眸亮晶晶的,写满了感激。 顾砚摸了摸鼻子,朝她掀唇浅笑,心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瞬。 这时,湖岸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嘎嘎嘎”的清脆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江宁奕不知何时去给大白鹅松了绑,此时正和毛毛一起被大鹅撵着满地乱蹿,画面滑稽又搞笑。 大鹅时不时又被毛毛逮着机会骑在身上欺负,将鹅毛拔得满天乱飞。 江宁珂正笑着,顾无忧与时玉芙手挽着手一道走了过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捧出了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 “嫂嫂,这是我和玉芙一起送你的生辰礼。” 江宁珂笑着道谢,接过打开一看,见里头居然是六支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口脂,做成了现代口红的模样,上面还标注了色号。 “这是我和玉芙一起商量着研制的。”顾无忧羞涩地笑了笑。 时玉芙连忙摆摆手,“我只是出了出主意,无忧才是调配之人。” 江宁珂震惊了一瞬,拿起其中一根,开盖,旋转,试色,而后眸中瞬间亮出惊喜的光芒。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声音中丝毫不乏真心实意的夸赞:“你们俩真是太棒了!我特别喜欢!谢谢你们!” 两个小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携手笑着离开。 中午时分,时家几个舅舅也下山来了,连带着李氏周氏等人也一起来凑热闹。 学堂专程放了一日假,孩子们随着老母亲一起进城,在见到江宁奕与毛毛后更是直接闹成了一团。 李氏等人给江宁珂送了他们亲手所制的冬装几套,还有精致好看的短靴几双。 时老太太这两日染了风寒,便没来凑热闹,只时家舅舅们和时老爷子一起来了。 时老爷子拿出一套水色碧镯,笑着捋了捋胡须:“这是你外祖母给你的生辰礼,是她当年的嫁妆。” 江宁珂接过放在手心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关心了一番老太太的身体,这才诚恳地道了谢。 时老爷子自己送的乃是一块上好的砚台,时家几个舅舅分别送了小巧的文房四宝,携带方便,倒是实用得紧。 江霁与时云清则比这些人利索多了,直接封了两个大红包,把江宁珂乐得见牙不见眼。 乌黎与莫老则送了一整套他们最新研制的水乳精华套装,说是经过诸多将士的亲身实验,保证永驻青春。 江宁奕与毛毛互相配合着给江宁珂表演了一段魔术,看得大家伙儿一愣一愣的,惊奇不已。 连山上下来的小孩子们,也羞答答地上前,给江宁珂送了一些好看的小香囊或是漂亮的小石头等等。 将士们没有送什么礼,但他们在府衙门口齐齐列了队,轮流高呼,“祝夫人生辰快乐,祝夫人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可以说,整个峡州城原本并没有准备大张旗鼓地庆贺什么,却自然而然地流淌着一股温馨动人的气息。 府衙内热热闹闹的,一派欢笑祥和。 太阳升至正空,府衙开了宴席,鸡鸭鱼肉煎炸炒,道道色香味俱全。 原本的峡州官员也纷纷上门庆贺,江宁珂坐在主位,端着杯子同众人敬酒,感谢大家专程来为她庆贺生辰。 此时的她早就已被时云清拖回房里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 一袭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披着一条火红色的织锦羽缎大氅,袖边露出的白狐狸毛边亮起一层银色毫光。 是一种让人呼吸都停滞的绝代风华。 自她站起身来说话,场面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第322章 我养的白菜啊!被猪拱了 出于心中的好奇,不论认不认识江宁珂,各府的后宅妇人们几乎都悄悄地去瞧过她的模样。 毕竟这是能够号令三军的女子,手中还有一支不弱于男子的娘子军,大权在握,属实让人心生好奇。 可江宁珂往日里都只爱穿着一身简朴的胡服,整日在工地中来回转悠,弄得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看起来没有半点雍容模样。 因此,这些贵妇们私底下聚会时还悄悄谈论过此女。 翻来覆去地说,也不过是嘲笑她粗鄙—— 只知做泥腿子的活儿,一派小家子气,哪配得上做那位的夫人。 短短月余时间,顾砚虽是深入简出,但领兵打战、声名在外的是他,且他还是皇室后裔,身份尊贵,平日里不苟言笑,积威甚重。 自然而然地,绝大部分臣民便对他心生敬畏。 敬畏却又向往。 只要入了峡州城的,无论是大小官员还是幕僚文青,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此处绝远非寻常地方可以比拟。 如今这位只是潜龙在渊,只待时机成熟,那龙总有一飞冲天的一日。 他们敢放弃一切来此,不就是为了那一日,胜利之后的从龙之功么? 唯有紧紧抓住这一功,方能振兴家族,而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关系,便是姻亲。 因此,已经有不少人悄悄将心思打探到了顾砚的后宅里,正寻着机会把自家适龄的女儿塞进来,将来好鸡犬升天。 可他们没想到,往日里被他们私底下议论小瞧得女子,会是如此惊艳—— 江宁珂今日这一身打扮,只简简单单地举着杯子往上头一站,什么也不必说,却在所有人的心中“咚”地一声,重重敲了一鼓槌。 有这样耀眼的女子在侧,那位当真还能看得上她们家中的女儿吗? 不少妇人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暗暗庆幸自己还不曾动手,没有真正的罪过这位夫人。 柯衡的长媳,柯府如今的当家主母赵氏一瞧见江宁珂,眉眼立刻就敞亮了起来,拉着她夸了又夸,一副看不够的模样。 “咱们夫人当真是国色天香,与将军站在一处那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话罢,她还专程点了那几个时常碎嘴的妇人出来,眉眼微微上挑,“你们说是不是?这天底下可还有比咱们夫人更完美的女子?” “是,是是……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人中仙子!” 那几个妇人面色尴尬了一瞬,转而又笑得一脸谄媚,一个个恨不得扒上来与江宁珂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赵氏这才心中满意,掸了掸衣袖,高昂着头施施然在一旁入座。 她平日里在府中,就没少听自家公公夸赞这位年纪轻轻却又博学多才的夫人。 如今甫一见面,就更是心生亲近。 这些碎嘴子的妇人平日里叽叽呱呱地私下里嘲讽得起劲,今日倒是一个个都哑巴了,真是可笑至极! 江宁珂吸了口气,面上仍旧挂着笑意,只笑意不达眼底。 她举杯朝众人示意:“诸位谬赞了,今日多谢诸位的心意,我以茶代酒,请诸位同饮此杯。” 她也不是傻子,只需瞧上这些魑魅魍魉一眼,便知她们心中的贪婪与肮脏。 故而,她只浅笑着听她们奉承,并不怎么插话,那些人自讨没趣后,便也悻悻退下了。 倒是赵氏,因着她说话伶俐,反倒是和时云清成了莫逆之交,二人脾性相投,一来二去竟拉着手聊了一下午。 一顿宴席吃得热热闹闹。 这么来来回回几句话的功夫,江宁珂便觉得浑身疲惫,比她平日里去工地搬砖还累。 她缓缓地转动着脖子,试图松一松僵硬的筋骨。 今日来人众多,四周几乎都是陌生的脸庞,见她看过来,都纷纷礼貌地朝她颔首示意。 江宁珂笑着往另一边看去,便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眸。 那是一双很标志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尾上挑,看起来颇有几分贵气。 二人视线对上,那女子先是怔了怔,而后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朝她傲然地点了点头。 江宁珂眉头微挑,看向她身侧的妇人。 是燕家人? 上次倒是不曾见过。 燕老太太伸手推了推燕夫人,似是不耐烦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燕夫人便沉着脸领着那女子朝江宁珂走了过来。 “夫人,这是月天未过门的妻子,名唤如意,是聂将军的嫡长女。” 聂将军便是此次燕家所带来的五千兵马的统领,也是上次同顾砚一道回府议事的黑面将领。 聂如意施施然行了一礼,抬眸直视江宁珂,音色清亮:“夫人好,如意早已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她脖子挺得直直的,似是不肯服输一般,浑身上下都强撑着一股气势,只那手指却隐在裙边,暗暗捏得发白。 江宁珂心中好笑,面上也噙起一抹笑意:“聂小娘子也是个妙人,幸会。” 燕夫人不是多话的性子,且上次与江宁珂见面并不大愉快,因此三人不过是打了个招呼,便点头分别。 一顿饭一直吃到日头西斜,才算散席。 因着放心不下山上的事,李氏与周氏等人便带着孩子跟着时家舅舅一起回去了。 客人们也都一一告辞,整座府邸终于清净了下来。 酒足饭饱,一家子又凑在院子里亲亲热热地说着闲话。 江霁明显喝大了,拉着顾砚开始声情并茂地细数他养闺女多年的心路历程,说着说着就开始抹泪,拍着顾砚直嚷嚷。 “老子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几年的小白菜,不过眨眼的功夫,咋就被猪拱了,被猪拱了啊——” 时云清听得直翻白眼,“快拉倒,你爹发酒疯了,我得赶紧给他弄回房,要不一会儿更完蛋。” 江宁珂笑着望过去,便见月色下,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比肩而坐,勾肩搭背,流转着淡淡的温馨。 第323章 结发同心,白首不移 江霁被时云清拧着耳朵拖走后,其余的人也自发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了。 江宁珂起身走到顾砚身侧坐下,与他一道仰天望着明月高空。 今晚夜色正好,明月盈盈晕出一圈朦胧的光辉,靠坐在石阶上侧眸朝她露出浅笑的男子,令人忍不住怦然心动,想要更亲近一些。 江宁珂伸出尾指悄悄勾住了他修长的手,眼睛盯着他没有移开,只觉得方才喝的果饮定是不小心被掺了酒,才让她昏昏沉沉。 顾砚反手捏了捏她的指节,一手扣着她的后颈,拉到怀里亲了一下。 “生辰快乐!” 呼吸互相浸染,唇齿间溢着淡淡的酒香,江宁珂察觉到手心被轻轻地塞进了一个巴掌大的硬物。 她低下头看了看。 那是一柄小巧精致的紫檀木梳。 木梳的颜色很新,梳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半点瑕疵也无,梳柄处还雕刻着一个少女的模样,一看就是她自己。 她顿时惊喜抬眸:“这是你自己做的?” “可喜欢?” “嗯!很喜欢!”江宁珂伸手用木梳比了比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向顾砚:“像吗?” 她不怎么在意金银玉饰等身外之物,但却向来对别人费了心思去做的东西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尤其,这东西还是顾砚做的。 “阿珂,”顾砚垂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仿佛晕着一层淡淡的流光,“谨以此梳为礼,愿与卿白头偕老,结发同心。”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庭院中却显得异常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直往她耳朵里钻。 江宁珂的心脏猛地跳了下,只觉得空气突然不太够用了,手心也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梳柄。 梳柄的背面微微有些不平,似乎还刻了什么,她翻过来看了看,是“珂”与“砚”二字,龙飞凤舞,形影相依。 她心中蓦地酸软一片,抬眸直视向顾砚。 “嗯。”她说,“愿结发同心,白首不移。” 空气中弥漫的分子一点点浓郁。 月光皎皎,两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廊下的红色花灯在墙面上晃晃悠悠地映出了才子佳人的旖旎投影。 一直送到卧房门口,江宁珂才转头迷茫地看向顾砚,“我见你吞吞吐吐的,可是还有什么事?” 顾砚抿了抿唇,也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匣,递到了姜宁可面前。 江宁珂疑惑,“还是礼物?” 顾砚神色有些僵,勉强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陆临送你的,生辰礼。” 江宁珂心中有些意外,自上次一别,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陆临了,他竟还知她的生辰? “他送我礼物?是什么东西?” 顾砚明显怔愣了一瞬,“我可以看?” 那他这几日的纠结反复岂不是一场笑话? 江宁珂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惊奇,“你竟然没有看?” 这属实让她没想到。 不怪她想象力不够,而是这个世道中,有别的男子给自己的妻子送礼,还是一个曾经对妻子表示过爱慕的男子,试问哪个丈夫能够代为转赠礼物,还不曾打开偷看的? 她心中熨帖,鼓鼓胀胀的情绪不知该如何表达,便索性抱着他的脸香了一记,笑眯眯道:“多谢阿砚,这是奖励。” 顾砚怔了怔,没想到这点小事竟让她高兴至此,别别扭扭道:“这是他给你的,我若是自己看了,岂非那等小人行径。” “再者,不过是一个礼物,你若是想要,本将军日日都能给你寻不一样的来,又何须忌惮他的?” 哟,连本将军都出来了,还说不在意呢? 江宁珂扬扬眉,心中又腹诽不已。 她已经打算好,若是不大合适的礼物,便让人退回去,免生纠葛。于是就果断伸手去接匣子,不想这一拔竟是没拔动。 顾砚的手就像是焊在了这匣子上头一般,捏得死紧,浑身也绷得紧紧的,像一只马上要炸毛的狼狗。 江宁珂心中暗笑,抬眸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疑问脸,“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 顾砚咬了咬牙,还是松手将匣子交给了她。 江宁珂悄悄撇嘴,“啪”地一下打开匣盖,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纸,看着也不像什么礼物。 她扬了扬眉,展开信纸扫了几眼,待看清里面的内容后,面上就立刻露出了几分喜色。 “咳、咳……” 顾砚原本就一直暗暗关注着她的神色。 如今见她不仅迫不及待地开了匣子,还立刻就露出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不由心中吃味。 他面色黑了几分,扫了一眼江宁珂手中拿着的东西,发现竟只是一张纸。 怪不得轻飘飘的,晃起来也没有声音。 他转念又想,阿珂笑得如此开怀,难道这是一封情信?这厮莫不是写了什么孟浪之语? 便是心中如百爪挠心,可方才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凑过去看,便只能阴阳怪气地提醒了几句—— “我曾听人说过,这世间男子千万种,最差的便是那等只会空口白话,写两句酸诗来骗年轻小娘子的男人,这种人最是不老实,半点靠不住。” “若是你喜欢收信,……我每旬给你写一封如何?” 江宁珂:“……扑哧——” 她一把勾住顾砚的脖颈,将手中的信纸举到他眼前,眉眼都是细碎的晶光,“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哈哈哈~” 顾砚一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去接过她高举的信纸,神色莫名且警惕地扫了两眼信上的内容。 却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情信,而是陆临想要与他们签订白酒售卖的合作契书。 他愿只占一成利,将他们的白酒售卖链拓展到南北上下,但他们也必须保证,这天底下只有陆家能卖此酒。 想到那厮在凉亭中刻意做出的眷恋模样,顾砚心中一阵郁卒,半晌才气笑了,“算他识相!” 话罢,他似是觉得方才反应过激了些,又找补一句:“便是情信我亦不惧,我在十六岁那年便已高中三甲进士。” 言外之意,便是写诗他也不会输。 江宁珂笑个不停,突然觉得他可爱至极。 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脸颊,用力搓了搓,才踮脚在他唇上印下重重一吻。 “放心,我只心悦我的阿砚,这辈子都不会变。” “下辈子呢?”顾砚挑眉。 “咦——好幼稚呀你!好,那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变,行了?” …… 月牙悄悄隐入云层, 第324章 聂家之女 二人闹够了,话题才转回正事上。 “最近朝廷可有异动?宗政启那等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是得知你便是前朝后裔,势必会不顾一切代价对我们出兵。” 江宁珂在桌旁坐下,缓缓打开手中的舆图,一双柳眉紧紧蹙起,“若是能给我们一些时间缓缓就好了。” 如今城中虽征得了不少新的兵卒,但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便是上了战场只怕也不成气候。 哎……江宁珂微微叹气。 只要一年,不,只要再给他们半年时间,他们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啊。 “无须担心。” 顾砚声音平静,只伸手点了点舆图上的一点,道:“这位武昌军节度使,应是吴王的人。” “此番沔州军拖住了襄州五万兵马,而郓州军又趁势往洛州行进,宗政启如今腹背受敌,别说我们,便是已经龟缩在澧州的雷连云,他也已经顾不得了。” 江宁珂拨了拨手指,眉眼高高扬起,“这么说来,只要我们低调些,还是能苟一段日子的?” 顾砚失笑:“何为苟?我们这是休养生息。” “还有,永旭帝这两日便会死。” 见江宁珂震惊,顾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失笑道:“宗政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吴王反他,他必须要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且以圣上驾崩之名召各路藩王进京,摆上一场鸿门宴,趁机收拢军权。” 江宁珂恍然大悟,“而只要不肯进京的,便成了反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也正好用他收拢的兵权来对付他们。” 顾砚赞了她一眼,“自让他们抢去便是。总归对我们而言,如今朝廷无力,雷连云也自顾不暇,正是我们壮大之机。” 这一夜,江宁珂睡得很安心,梦里都是甜甜的酒香。 次日一早,她正要出门去新城走走,便听说聂家娘子前来求见。 聂如意进来的时候,江宁珂已经在前厅内等候了。 今日她还是穿着平日里常穿的胡服,头发高高竖成一道马尾,显得整个人潇洒又英气。 不过是一身寻常到甚至有些普通的打扮,却叫人眼前一亮。 聂如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朝江宁珂行了一礼:“来峡州多日了,却在今日才来面见您,是如意失礼了。” 江宁珂含笑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既不疏离也不热络:“聂小娘子客气了,也是我这几日事务繁忙,才不曾得空去燕府看看,快免礼。” 聂如意应声在一旁落座,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着江宁珂。 她的皮肤可真白,看起来似乎一点瑕疵都没有。不像她,因着昨夜心绪不宁晚睡了半个时辰,今儿脸上就冒起了一颗小疙瘩,用了不少脂粉才掩盖下去。 其实她来到峡州也才不到五日功夫,只在第一日马车经过在建的建筑时,远远地见过江宁珂一次。 那会儿江宁珂灰头土脸的,衣服上还有泥点子,若不是旁人告诉她那是何人,她真的以为这不过是个长得美貌些的奴仆。 得知她的身份后,她还为此暗暗自得愉悦了好几日。 可没想到,直到昨日正式相见,她才知何为云泥之别。 手中攥着的帕子微微起了些皱痕,聂如意心中一惊,连忙用衣袖将其掩住。 想到今日过来的目的,她脸上挂上了一丝温婉的笑容,“我们举家从代州过来投奔,本就给世子添了不少麻烦,眼见如今城中流民越来越多,夫人平日里忙得分身乏术,还得分心照料我等,家父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恰好我聂家往日在代州时,名下还经营有几家粮铺,家父便派了人回去运粮,想为峡州城尽上些许绵薄之力,也为夫人与世子殿下分忧,届时如意会在城门口设棚施粥。” 江宁珂有些意外。 她本觉得此女对她明里暗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可听她这意思,是想帮忙? 燕家是敌是友至今还未可知,那作为燕家的筹码,燕月天的未来岳父,聂将军此举又是何用意? 是想甩脱燕家的控制,直接投入顾砚麾下? 不过既然他们要来送粮,也确实缓了眼前的粮草之急,不管他们有什么心思,只要粮草没问题,暂时用一用也是可以的。 思及此,江宁珂点头笑道:“聂大人有心了,此举有益于民生,待阿砚回来,我会与他说的。” 话罢,她便想着记忆中的礼仪,命人去库房取了一套珊瑚头面赠予聂如意。 聂如意起身道谢,心中却有些发沉。 今日来的目的看似完成了,实则她什么回复也没有得到。 本以为他们主动赠粮之举,必会让江宁珂放下戒备,彻底接纳他们。 没想到她夸是夸了,赏也赏了,却是一句准话也不曾吐露过。 不知父亲为何要让她如此做,今日出师不利,想到待燕家那群人知晓她们私底下的动作后会有的反应,她便觉得面上的那一粒红疙瘩更加疼痛了几分。 顾砚回府的时候,聂如意正好起身告辞。 二人擦肩而过,并没有什么停留。 走出连廊时,聂如意脚步微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巧见到那二人相视一笑的场景。 院中的梨树开了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穿过连廊,泛起阵阵冷香。 聂如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像是羡慕,又像是怅然。 “娘子,可是何物落下?”许期疑惑回头。 聂如意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并无,只是觉得夫人与世子的感情真好。” 许期顿时眉开眼笑,“那可不,我们主上平日里不苟言笑,唯有在夫人面前,才会露出几分少年模样。” 聂如意笑了笑,抬头看向前路。 她的路自出生那日就已经定好,只怕是没有机会拥有这等令人艳羡的真情了。 第325章 改观 “走罢。” 她撑直脊背,当先迈开步子,往早已等候在府门外的马车走去。 本以为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予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便要收走她的自由,叫她循规蹈矩,让她为家族的荣光奉献自我。 即使她心中百般不愿,即使她也曾为此反抗过。 但激烈抗争后的头破血流让她明白,这是她生来就应该背负的命运。 可为何,为何在一样的境遇里,江宁珂却能过得那般自在,那般肆意? 她的自在不似伪装,而是整个人从内而外散着的,一种灵动自如的舒适。 聂如意眼中现出一瞬的茫然,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把别人当作假想敌,可在对方眼里,她这个人估计都不值一提罢? 马车很快回了聂府。 早上顾砚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吴观在聂府与聂将军商讨了一番后续琐碎事宜,出门告辞时正好遇见了回府的聂如意。 听门房说是府上的小娘子回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出去冲撞女眷,便索性立在门后等了一会儿。 只见一只纤白素手缓缓拨开车帘,倾身而出的,是一个身着青色折枝如意裙的冷艳女子。 那女子生了一双凉薄的凤眼,只略略往这边一瞧,便有寒霜般的雪雾簌簌笼罩而下。 吴观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耳边只有飒飒的风声,心跳也似乎有些失常,吵得他脑瓜子都“嗡”了一下,突突地跳。 门房已经上前点头哈腰地问着好,聂如意朝着吴观淡淡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直接进府去了。 待人都走得看不见影子,吴观才觉得呼吸正常了些。 他伸手按了按心口,转头抓住门房的胳膊,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你们聂将军的亲闺女?”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人影的长廊,口中喃喃自语,“那么张黑脸还能生出这样的闺女呢?” 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 顾砚与江宁珂碰面后,便说起了近日的打算。 “朗州还有些琐事不曾处理,我需过去一趟,接下来且还得要抓紧练兵,只怕没几日时间陪你了。” 江宁珂失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何需人陪?你自去忙你的便是,峡州不用担心,我必给你守好。” 顾砚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意有所指地道:“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需要照顾的孩子,除了……某些时候。” 江宁珂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肉,才连忙转移话题,抓着他说起了聂家今日来传达的意思。 顾砚敛眉沉思半晌,才撩袍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捉摸不定,“先观察一段时日罢。” “聂寻此人颇有城府,若是真心想投诚,必不止这一点东西。此番倒是更像是试探,只不知是在试探我,还是试探燕家。” 顿了顿,他又道:“无论如何,此次我会把他带走,至于那聂家女,你也需提防着些。” 江宁珂点点头,“我知晓的,左右她是想对百姓施恩,虽不知有何目的,从结果看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多盯着些便是。” 她又伸手揪了揪顾砚的衣摆,认真想着措辞:“倒是你,一定要多保重,若是他们心思不善偷袭你,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她这副模样,顾砚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心疼。 他将人拉入怀中,用力收紧,忍不住许下承诺:“就辛苦这两年,日后必不会再有这些魑魅魍魉来缠你。” 江宁珂眨眨眼,忽然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嘻嘻哈哈退了开去。 “那日子得多无趣啊,我看现在就挺好的,不必多想。” 二人相视而笑,所有的担忧彷徨都一扫而空。 最冷的冬日悄悄过去,这几日开始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将水泥墙洗刷得焕然一新。 枯树慢慢抽出一点点嫩芽,失踪了一整个冬天的鸟雀也三两成群地回来了,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 转眼十日过去,顾砚已经领兵去了朗州,江宁珂也等到了聂家运回来的物资。 再次见到聂如意,与上次的隆重出场不同,她今日刻意选了低调的素色衣服,头上只簪了一根简单的银簪,正在简朴的粥棚内亲手给难民们打着粥。 “小心烫,不要着急,后面还有很多。” 声音不疾不徐,温柔又坚定。 直到江宁珂走到近前,听到旁人的招呼声,她才猝然回头,而后连忙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夫人来了,快请坐。” 她手中还拿着粥碗,转身小心地递给灾民后,朝着对方安抚地笑了笑,才镇定地退了出来。 “夫人,如意今日蓬头垢面,实在是失礼了。” 话罢,她还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发辫,耳根微微有些发红,是实打实地窘迫了。 江宁珂挑了挑眉,心中对她倒是改观了不少。 今日她的面上不施粉黛,倒是没了平日里总是戴在脸上的那副端庄面具,看起来可人多了。 于是江宁珂便笑着打趣了几句:“哪里失礼了,分明是清丽出尘,宛若画外仙子,连我都看花了眼呢!” 聂如意眼眸微微瞪大,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与自己说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如此,江宁珂索性邀请她一起去城中走走,“你应该还没好好看过我们峡州城?这里就交给他们,我带你去走走。” 正好今日雨停,水泥地更是不可能存在泥泞,二人挥退仆妇,并肩走在了这座崭新的城池中。 “夫人!” “夫人好!” 不断地有百姓同江宁珂打着招呼,目光中的敬畏与赤诚的爱戴无法作伪,直接透过清澈的眼神传达到聂如意的眼中。 她心中复杂,忍不住发出感慨,“他们是真的很喜欢您。” 江宁珂笑了笑,“这里的百姓都很纯粹,他们只要能吃饱,能穿暖,便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像她所在的那个时代,基础欲望得到满足后,便会滋生出无限无穷的欲望,将人生生捆绑扯入黑暗…… 聂如意若有所思,悄悄看了一眼江宁珂含笑的侧脸。 其实……在温饱得到满足之后,他们所爱戴的,还是这样一个愿与民同乐的守卫者!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若是换成她,这些百姓也会这样爱戴她吗? 第326章 山陵崩 心中思索着这个问题,她将视线扫向路边的一排排浅灰色建筑。 那些房屋整齐又肃穆,走得近了,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坚实的厚重感与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据说这都是夫人带人研制出来的材料,旁处再也没有的,连他们脚下踩着的路,都是用这些材料铺就。 如此平坦坚实,是她做不出来的。 聂如意一边往前走一边暗自心惊,这座城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口繁多,却是意外的繁华。 从她身旁经过的每一张脸上几乎都洋溢着满足的笑意,那一双双流露着希望的眼,与她们代州全然不同。 这是一座少有的,鲜活的城池。 她们经过一家造纸厂时,恰好到了工人们午休下工的时间。 人流熙熙攘攘往外涌动,工人们口中十分热切地猜测着今日食堂中会有什么菜色。 没有人说累,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十分稀疏平常的模样,却是其他地方绝无可能出现的盛景。 工人们很快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宁珂二人。 所有人都顾不上吃饭了,立刻出来围着江宁珂,一口一个“夫人”的喊着,虽然不识得聂如意,他们也十分友善地朝她露出了笑脸。 江宁珂含笑点头,鼓励了几句,便让他们自去用饭,好好休息。 待人群散开,江宁珂才转身笑道:“要不要试一试这食堂?其实菜色很不错哦!” 顿了顿,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道:“算了,我带你去前面新开的酒楼吃,那是我一个朋友开的,里头好些菜色保准你没吃过。” 是怕她与那些工人一起用饭,心存芥蒂? 聂如意心中的那份不平突然淡了许多,也承了她的好意,笑着点了点头,“嗯。” 饭后,二人要分别时,聂如意突然伸手抓住了江宁珂的衣袖,“夫人……” 江宁珂扬眉看她,“怎么了吗?” 聂如意手指僵了僵,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纠结,而后又慢慢松了力道,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意,“没什么,这家店属实不错,今日多谢夫人招待。” 江宁珂挥了挥衣袖,“你太客气了。” 女子翻身上马,火红披风扬起,笑得灿烂,“聂小娘子,今日与你相聚很是愉快,来日若是有机会,我们定要再一道走走。” 聂如意怔住,看着那一抹红色远去,半晌,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帘落下,对面酒楼的二层窗户边露出了一道裹着黑色幂篱的人影。 幂篱取下,露出的是一张长相柔美的脸,若非她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旁人定会以为她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 只见她捏紧了手边的茶盏,紧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才恨声吐出几个字:“好你个聂寻!” 一旁的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却见那妇人又道:“去唤燕郎来,这群宵小,以为本宫死了么?” …… 与聂如意分开后,江宁珂便匆匆回府,磨墨提笔,准备给顾砚去信。 据她这半日的观察,应当是聂家真有投靠之意,可却又碍于什么不敢多言。 会是什么呢?还是燕府背着他们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将此事告知顾砚,让他提高警惕,莫要背后遭了暗算。 与此同时,城外飞马疾驰,一封急报同时送入各座城池,引起轩然大波。 山陵崩!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太子宗政启已于昨日登基,广发诏令,命各路节度使速速回京面见新皇。 峡州城也接到了急报,不过同时交来的,还有一封密信。 书房内,江宁珂扫完信上的内容,看向下首的吴观等人,“诸位怎么看?” 宗政启倒是好肚量,他们夺了两城,他倒也不计较了,直接丢了一个节度使之职给顾砚,让他进京受封。 吴观嗤笑一声,“痴人说梦!” 柯衡也跟着道:“主上万万不可入京,京中定然已经设了千百个圈套,只待各路节度使自投罗网。” 徐牧一拍桌子,“要老子说,直接开打!那什么节度使,我们也不稀罕!” 江宁珂失笑:“开战暂不可行,如今两城农桑之事才刚刚走上正轨,新兵也尚在操练,且先安分一段时日。” 时老爷子捋了捋胡子,“这战打不起来,宗政启此番行事意在安抚,只要我们不破坏他的计划便可。” 江宁珂点头,“那便置之不理罢,也无需挑衅,让那传令官好生回去便是。” 几日后,顾砚的回信也到了,他也是这个意思,江宁珂便也不再纠结,专心投入到事业中去。 峡州城新盖了一个工厂,旁人都不知是何用途,只知里头出入的都是一些在江湖中坑蒙拐骗的老道。 江宁珂这几天就钻在里头,时不时搞出一些动静,炸得水泥墙都崩裂了一大块。 柯衡与时老爷子很是忧心,惊得连觉都睡不好。 他们也知道,历来皇帝都爱追求长生不老,喜那炼丹之事。 可他们着实没想到,这天下还没打下来呢,夫人就已经开始琢磨上了。 柯衡在暗地里悄悄地给顾砚去了好几封信,每一封都声泪俱下,想叫他回来劝一劝主母。 瞧那状态,最近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江宁珂倒是不知道旁人脑补了这么多,她只是想做些火药与地雷罢了。 其实她与江霁私底下讨论这件事儿,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过热武器,所以她先前其实并不想擅自加速历史进程。 毕竟与水泥玻璃等物不同,热武器一出场,致死率与如今战场上的肉搏就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但,顾砚却在几日前与她提过,在他们出事前,朝廷已经设下暗部在研发火药了,只是一直都不曾成功过。 这让江宁珂的心中瞬间鸣起了警钟。 手里没刀,与手里有刀却选择不用,是两码事。 而她选择做炸药包与地雷,也只是因着这两样基础且易于研究,总不能一来就造大炮? 她上辈子也不是军机处的,连真枪都没摸过,还不如她爹懂得多呢,并且以她们如今的工业水平,也造不了过分精细的零件。 因此,她便只能带着一群最有“化学”经验的老道,时不时从旁提点几句,好成功将他们的火药研制出来! 第327章 擒住那前朝余孽 连日的阴雨将天幕染得漆黑,上空乌云滚滚,可见后头还酝酿着一场暴雨。 几日后消息传来,武昌军节度使果真抗了旨,拒不进京,与吴王连成了一道东南防线,直接截下了江南富饶之地。 新帝大怒,除了辅国大将军还带着二十万大军防卫北境之外,他几乎动用了手中所有的兵力,全力攻打吴王。 一时间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远走他乡。 这一打,便是整整一年。 这一年的纷争并未影响到峡、朗二城,它们各自都在按照设想中的速度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在朝廷无暇注意他们的时候,顾砚带着人马悄悄地蚕食了周边不少城池。 北至归州,南至邵州,其实已经尽归顾砚麾下,只是消息尽数都被折断,不曾传至朝廷罢了。 与此同时,燕月天带人截了澧州城的粮道,将澧州彻底地孤立了起来。 雷连云被围困几月,手下兵马叛变不少,纷纷投入顾砚麾下,只余下万余土团军还在城内苦苦坚持。 顾砚已经快有三个月没有回过峡州城了,江宁珂知道,他是在准备一击拿下澧州和荆州。 这一战已经等得够久了。 澧州已是瓮中之鳖,其实并不难攻,但荆州不同。 禹分九州,荆州便占了一席之地。它乃是中原之腹,四通八达,沃野千里,可藏兵百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时老爷子曾言,唯有拿下荆州,才算是真正占据了中原。 而顾砚此次发兵,看似对准澧州,实则是要一箭双雕,意在荆州。 自沔州军占领荆州后,荆州城就被守得密不透风,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沔州军便严阵以待。 这个时候若要强攻荆州,只怕需要十万兵马不止,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可随着时间流逝,沔州军统领见那群峡州贼子并不曾有所动作,并且总是一副对他们十分忌惮的模样,心中就渐渐松了警惕。 因着屯田制的缘故,峡朗二城的兵力看起来始终薄弱,至少在沔州军统领得到的消息中,这两城只有不足三万人马。 后来顾砚又故意做出一副要攻打澧州却苦于兵力不足,只能凑出两万人死死围困的模样,才彻底蒙住了沔州军统领的双眼。 此人为此还特意大笑过一场—— “我道是什么前朝余孽,声势浩大还广纳什么贤才,却原来还是一群胆小如鼠的乌合之众!这两万兵马也只配打一打澧州了罢!” “我呸,害得老子提心吊胆几个月,真是扫兴!” 沔州军统领突然摔了酒碗,说了说着就生起了闷气,“老李他们都去打战了,凭啥老子要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他们倒是建功立业,咱们守城算个什么功劳!” 见他如此,随侍在一旁的幕僚眼珠子一转,便生出了个主意,“统领,其实要战也未尝不可。” 沔州军统领黑着脸,“是你傻还是我傻?我若是去前线打战,荆州岂不是要白白送给那前朝余孽?” “统领莫急,且听在下一言。” 幕僚摇了摇手中的羽扇,一脸高深莫测,“若是您不仅守住了荆州,还夺回了峡、澧二城,重创前朝余孽,可算是立了大功?” 沔州军统领一愣,“那岂止是大功?若真是如此,只怕日后王爷登了基,老子也能混个护国大将军当当!”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你是说——” 幕僚手中羽扇轻点,意有所指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从此次澧州被围便可看出,那前朝余孽手中兵马定是不足三万,此时两万人马围困澧州,那么峡州城必定留不了几个人,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统领,我们留五千人马守城便足以,分出两万人马前去攻打峡州,剩余的两万五千人,则候在澧州城外,待那两方厮杀的只剩残兵败将,便趁机说不得还能擒住那前朝余孽!” 沔州军统领虎目圆瞪,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好!” 他站起身来,双手按住幕僚的肩,声若洪钟:“此法甚好,走,咱们再去详细研究一番,此事若是成了,我必记你一功。” …… 春日的天气忽冷忽热,从昨夜凌晨开始,大地突然升腾起了一股能见度极低的大雾,令百姓们惊奇不已。 战场上讲究的不仅仅是兵力与谋略,还有天时地利人和,江宁珂隐隐有种预感,顾砚一直在等的,便是这场雾。 今日她没有再出门视察,而是在府中准备接待聂如意。 这段时间里,燕家人异常低调,只有燕月天始终跟在顾砚身侧征战四方,其余的人表现出的都是一副满心想助顾砚夺天下的模样。 饶是江宁珂私底下如何探查,也始终查不出他们究竟藏有什么猫腻。 她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聂如意。 二人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了多次,底细没探出来,倒是对彼此的了解多了不少,也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意。 虽算不上什么至交好友,但在这峡州城中,她们也算是互相能够说得上话的小伙伴。 春寒料峭,聂如意进门后缓了好一会儿,才脱下斗篷交由侍女,自己则笑着向江宁珂问安。 江宁珂推了盏热茶到她面前,示意侍女先行退下,才盯着她绯红的脸看了一会,惊叹道:“我只见过常人被冻得脸色发青、发白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冷到面红耳赤的呢!” "怪不得常听人说美人一颦一笑皆可入画,我今日还真是不得不信!” 被她如此调侃,聂如意面色愈发红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人,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羞赧。 她伸手作势要打,“你自己不就是个大美人,何苦来取笑我!” 江宁珂连忙朝后躲,笑道:“前些日子燕月天不是得了一匹白狐皮要给你做披风么?怎的没见你穿?” 聂如意脸上的羞赧顿收,语气也转淡了不少,“此等珍贵之物,如意自是舍不得用。” 二人面对面坐着,江宁珂很容易便能看出她在提起燕月天时,眸中无意识流露出的冷淡之意。 她扬了眉毛,不禁疑惑道:“燕月天也老大不小了,你们可有计划何时完婚?总不能一日日地拖着。” 聂如意动作微顿,而后抬眸直视江宁珂,秀眉慢慢蹙起,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怎么了?”江宁珂也敛起打趣的笑容,神色严肃了几分,“难道你们闹了矛盾?” 第328章 瓮中捉鳖 聂如意摇摇头,轻轻咬住下唇,“宁珂,以往我都不曾问过你,你如今为峡州殚精竭虑,与世子……是出于真情,还是迫于诸多考虑的妥协?” 这还是聂如意第一次直接唤她的名字,江宁珂怔了怔,心中蓦地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她虽是摸不着头脑,却也认真答了,“一开始是为了存活,你也知道,我们当时处境艰难,若是拆伙必死无疑。可若是大家凝聚在一起,倒有一份生机。” “现在呢?”聂如意紧紧盯着她的眼,不肯错过一丝情绪。 “现在……现在自然是他心悦我,我也心悦他,我们互许终生,约定了要携手并进。” 江宁珂有些不好意思,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们是婚期将至,心中紧张?” 聂如意慢慢眨着眼,心里反复默念着“心悦彼此,互许终生” 良久,她才抬起头,“可你与世子,难道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合的吗?” 江宁珂摆摆手,“并非如此,若非是在这一路上的相处中我们彼此了解了对方,我与他早就和离了。” 聂如意神色呆滞,喃喃道:“和离?是因为他如今逃犯的身份吗?” 江宁珂失笑,“怎么可能?若是如此,我今日又怎么会与他在一起?” “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我不可能随便寻个人就要一起度过后半生?我自然是要挑选合意的,若是没有合意的,那我便独自一人过,也好过日日面对着一张讨厌的脸,饭都吃不香。” 聂如意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半晌后,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宁珂,你说得对,我不能与他成婚,我、我要回去告诉父亲,我不愿嫁给他。” 江宁珂:??? 她细细回想着方才自己说的话,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一通瞎bibi竟然坏了这桩婚事,顿时冷汗涔涔,头大如斗。 “但,”她赶忙拉住聂如意的手,补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许多夫妻也是婚后才生出了情感的,就比如我和顾砚,对,我们也是婚后才生出的情感,你别冲动……” 聂如意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江宁珂的手,“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与他成婚,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与他无意。” “啊?” 聂如意抿了抿唇,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我爹之前一直想让我嫁给他,是为了我好,唯有嫁给燕月天,我才能” 才能什么,聂如意没有说下去,但她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好,世子也很好,峡州城也很好,我甚是喜欢。” 江宁珂脑中急转,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思绪,一转念却又迅速飞走。 她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千万别把我方才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无论如何,我真心希望你慎重地做决定。” 聂如意笑了起来,凤眼微微上挑,露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肆意与狡黠,“有你这句话,我更加坚定了呢!” 江宁珂:“……” 聂如意起身告辞,临走前,她突然附身过来,在江宁珂的耳侧说了一句话。 直到人走出很远,江宁珂才恍然回神,而后面色微变,匆匆回了书房。 与此同时,澧州城外。 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群黑压压的影子围在城门外头,时不时叫骂上几句,刷足了存在感。 就在荆州大军兵分两路,悄悄赶往澧州的时候,顾砚也带着两万人马从侧面山体绕过,直奔荆州城门。 待见着荆州军从山下过去,于海顿时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神情,“来了!还想抄你爷爷的底,今儿个就让你们感受一把什么叫瓮中捉鳖。” 顾砚沉默地看着这群在黑暗中涌动的人马,扯了扯唇角,扬手做出手势:“继续前行!” 随着一声烟花炸响,前一刻还寂静无声的澧州城城门不知何时涌动起了数以万计的黑色暗影。 战马嘶鸣,士卒列阵,无数精锐悍勇之士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如海啸狂涌,平地惊雷。 雷连云惊怒坐起,取过身侧长刀匆匆上了城墙,大声嘶吼:“誓死守城!宵小之辈也敢来犯!” 万余土团军早已穿戴好漆黑的盔甲,手握长刀,连日的饥饿让他们双眼赤红,只待城门被破后出去狠狠地厮杀一场。 城楼下一排排弓弩齐发,威力甚大,城楼上的守卫还来不及射箭反击,便被一弩箭穿透木盾,而后万箭穿心跌落城墙。 城门很快被破,吊桥被放下,土团军们怒吼着冲了出去,一个个红着眼睛,恨不得将侵入者都斩与刀下。 城门口厮杀呐喊声震天,阵阵兵戈相交之声与将士们的惨嚎声不绝于耳,显得战况异常激烈。 燕月天带着人马厮杀一会儿,想起顾砚先前的吩咐,便大喊一声,直接诈败,带着人马边打边往后撤。 雷连云见势大好,又如何能放过这次振奋军心的机会,当即挥舞着大刀冲了上去。 人群没入浓雾之中,只有战马左右奔跑的声音还在呼啸。 沔州军副统领带着两万人马伏在后面,听着前头一阵厮杀叫嚷,心中暗笑不已,而后不过小半刻钟,那厮杀声就比先前少了许多,似乎还有兵马溃逃之声。 眼看人马已经朝着他的方向涌来,他自以为时机已至,连忙亮出刀锋,大喝一声,“随我冲杀上去,生擒贼首者,赏金百两!” “杀——” 第329章 连破两城 两万五千名沔州军冲入浓雾,在漆黑的夜中与追赶而来的土团军战作一团,霎时鲜血飞溅,尸横遍野。 这些武陵洞蛮人骁勇善战,哪怕只剩下了饥肠辘辘的一万余人,也与人数近乎他们两倍的沔州军杀了个势均力敌。 眼瞅着自家的兵马如同被老农割草般悉数倒下,沔州军副统领目眦欲裂,一身血气上涌,当即不管不顾,大吼道:“杀、杀光他们——” 燕月天见两方人马已经杀红了眼,便带着将士们悄悄地从左右两翼后撤,逐渐隐入浓雾中,时不时在暗处放个冷箭,收割人头。 澧州城外惨叫连连。 雷连云一马当先,很快便杀到了沔州军副统领跟前,夜色浓郁,两人皆穿戴着盔甲护具,一时也没认出对面的是谁,直接举刀就厮杀开来。 直到这时,双方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沔州军副统领心中想的是那群前朝贼子只怕是已经被这些粗鄙的洞蛮人杀光了,而他今夜的目的也十分明确—— 只要杀了雷连云,直接夺了澧州便是。 雷连云虽有一身蛮力,却被去年的那场重伤彻底伤了根本,很快便力有不逮。 只不过一个疏忽之间,便见刀光滚过,鲜血喷溅。 沔州军副统领眸中现出喜色,立刻用刀尖挑高地上的人头,大喝道:“雷连云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土团军们动作一顿,齐齐回头看来,面色大变。 却见浓雾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声响,而后映入所有人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漫天箭雨。 沔州军副统领背对着浓雾,脸上尚且还挂着笑,倏而脖子一僵,整个人骨碌碌跌下马背,浑身抽搐不止。 只见一支泛着寒光的利箭从后穿透他的脖颈,尾翼还在剧烈地颤抖。 “尔等主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缴械不杀——” “冲啊——” 一阵阵声浪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中涌出,似有千军万马,马蹄声踏得地面都在轻轻颤抖。 两军主将皆亡,又有突如其来的大军压阵,惊得在场的所有将士们都不知所措,士气一下子萎靡了下去。 燕月天勒马在前,大声喊道:“缴械不杀,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 与此同时,顾砚带着人马连夜奔袭,已经在天亮前赶至荆州城门。 今日城中主力都被带走了,只余下五千人马守城,守备军统领本就提着一颗心不敢入睡,警惕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眼皮才渐渐合拢。 倏然,一阵马蹄踏踏声由远及近传来,透露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速开城门!统领受伤了!” “速开城门,统领受伤了!” “速开城门,统领受伤了!” 一支几千人组成的轻骑队火烧屁股般没命地往城门口冲了过来,马蹄声凌乱,叫喊声也是急切又慌张,似是身后有什么要命的巨兽正在追赶他们一般。 守备军统领迷迷糊糊地扒着城墙往下一看,便见那赶回的是一支七零八落的残军。 而距离他们几里外的浓雾中,不断地涌现出一股又一股的火光,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主上有命,绝不能让他们回城!” 完了!有人来攻城! 这一声惊雷炸得守备军统领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一时连下头来人的装束都没看清楚,便发出破了音的鸡叫声,“还不速速开城门!接人进来,快啊——” “快——” 听那声音中的急迫,竟是比在城墙下装模作样大喊大叫开城门的于海还要激动。 在这紧张的几秒钟里,守备军统领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一系列脑补—— 出去的大军只怕是遇到了叛贼的埋伏,统领受了重伤,只余下这几千残兵拼命护送回来,后头更是追兵连连,正是他站出来守护城池的时候。 他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放了这支残兵进来后,便要彻底关闭城门,收起吊桥,让那群叛贼自在外守着。 荆州城乃是以大江分流为护城河,水势汹汹,只要他不开门,就凭这群贼子是攻不过来的。 且荆州城内有粮仓,完全足够他们这些人被困上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节度使那边无论如何也能收到消息,派兵前来解围了。 两扇铁门被百余个守城兵在夜风中发出“吱嘎吱嘎”的铰链转动声,寒风溯溯灌入门缝,恍若老破的风箱,苟延残喘。 吊桥被缓缓放下,于海见势立刻带着人马抢先急涌而入。 眼见身后大军已经快要追赶到城门口,守备军统领从城墙上急急赶下来,大声喝令:“快些,待人进来后,速关城门!” 待最后一名残军入了城门,身后的守城兵立即转动铰链,准备收回吊桥。 守备军统领这才有功夫打量面前这个脸生的黑脸大汉,“统领呢,伤势如何?你是哪个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于海嘿嘿一笑,森白的牙齿在夜里显得格外璀璨。 在守备军统领陡然警惕的目光中,他突然暴起,拔刀一下结果了对方。 “动手!” 冰冷的两个字在夜风中消散,黑云骑们默契地亮出刀锋,转身杀向守备军。 同时,一枚黄色信号弹迅速升上夜空,短暂地照亮了一方天幕。 守备军们纷纷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可此时再想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便只能歇斯底里地拼命反抗。 这两场战事皆是由顾砚精心策划的。 荆州城易守难攻,若是强攻,定要舍下不少人马,而他们如今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刻,绝不能在与朝廷大战前大量折损手中兵马。 于是他故意做出兵力不足,只能围困澧州而不得的模样,由此来打消荆州的戒备,再以澧州为诱饵骗他出城,而后分头歼之。 可以说,他忙忙碌碌几个月没回峡州,就是为了这一刻。 于海已经带人守住了城门,后至的大军很快鱼贯而入,重重火光之下,黑色的人马剪影汹涌得令人心惊。 城已破,剩余的也只是时间问题。 荆州城上空的雾气渐渐散了,一夜之间,中原两座城池同时易主,喧哗了整个朝野。 第330章 青田县危机 峡州城往东二十里,狮子坪。 春雨依旧绵绵,林间小道被雨水一润,便显得泥泞不已。 江宁珂低头看了看脏污了一大片的靴子,边走边对一旁的吴观吩咐,“回去后带人将这一段路都修一修,日后都要派上用场。” 吴观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扶着湿漉漉的蓑帽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山,眉宇中尽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夫人,您怎会突然得知此山中有银矿?” 江宁珂暗暗摸了摸袖中的地图,眼睛微微弯起,“此事隐秘,待你们将军回来后,我先与他商量商量,回头再告诉你们。” 思绪回转,她想起那日聂如意在她耳畔说的话—— “宁珂,燕家在寻前朝藏宝图,相闻……找到宝藏,便富可敌国。” 正是有了这句话,江宁珂才想起空间中还有那么一张从前朝皇陵中得到的,被抹了剧毒的羊皮卷。 好在半年前,顾砚就已经捉到了在暗地里为燕家制作毒丸的人,也正是消魂丹的制作者—— 一个贼眉鼠眼的道士。 江宁珂只需去地牢中走一遭,便轻轻松松地将羊皮卷上的毒给解了。 至于羊皮卷上画着的那几道凌乱的线条,经过他们一家子整整三个昼夜不眠不休的研究,大伙儿才疲惫地发现,它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线条都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视线。而真正的地图,一半藏在羊皮卷的封边里,另一半,则是用水浸过后,显露在了羊皮卷的背面。 “总之,这可都是托了聂家娘子的福。” 想到此处,江宁珂突然转头看向吴观,面露狐疑,“我听闻你近日总是在聂府周围打转,可聂将军又不在府中,你去作甚?” 吴观神色微僵,连忙将眼睛转向别处,神色中颇有几分不自在,“这是谁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怎么会去聂府痴缠小娘子,我只是顺路经过罢了。” 江宁珂:“……哦。” 原来如此。 她眨眨眼,神色带着揶揄,“可是我何时说你是去痴缠小娘子的?” “咳咳咳、咳咳……” 吴观呛咳不止,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冷静的模样,耳根子也一点一点红了下来,“夫人,我、我……” 江宁珂闷笑,伸手指了指他,“不是我说你,你喜欢人家小娘子就喜欢呗,总是偷偷摸摸在人宅邸门口打转是怎么回事?” 想到如意在心中暗骂此人登徒子的模样,她心中就忍俊不禁。 吴观神色尴尬,“我、她……她才刚与燕家解了婚约,聂将军近日也不在府中,属下自然不可坏了她的名声。” 那不能凑近套近乎,能远远地看一眼她家门口也是好的……说不得还有机会能见上一面呢! 江宁珂心中讶然,“你有心了!这样,回峡州后我寻个机会,帮你探探她心中的想法。” 吴观当即大喜,连忙郑重行了一礼,“那属下就先行谢过夫人了!” 一行人当即加快脚步往山下的县城走去,准备在雨停后启程回府。 可偏偏有时候,人算就是不如天算。 顾砚兵分两路,想杀荆州一个措手不及,不想沔州军统领恰好也兵分了两路,胆大到直接带兵前去攻打峡州。 他对派出的两万人马能够拿下澧州,重创前楚余孽这件事有多自信,此刻得到失城又失人的消息后就有多暴躁。 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幕僚连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暴怒的他一刀砍下了人头,血溅三尺。 “竖子误我!可恨至极!” 可再是目眦欲裂,他如今也是左右为难。 荆州已失,前楚余孽此刻必然将兵力都留在城中防守,靠着他此次带出来的两万人马再想抢回来已是难如登天。 他捏紧双拳,心中暗想:不若就直接带兵前去峡州,直捣他老巢。 听闻那贼子身侧还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作陪,此番正好夺他的城池,睡他的女人,看他还如何得意! 就这般,沔州两万人马乘船逆江而上,江宁珂又恰好一早离了城,没有及时接到消息。 待她得知此事时,沔州的两万人马已经离狮子坪不足三十里了。 狮子坪其实就是峡、荆两地的边界。 只要翻过七锋山,过了上和村,进入狮子坪的地界,便能望见一望无际的绿色汪洋与一片错落有致的锦绣村庄,处处都焕发着浓郁的生机。 “他娘的!” 沔州军统领站在山顶上看了半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是什么鬼地方!这又是什么路?怎会如此平坦?” 他甚至还看见了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儿一块坐在屋檐下说笑打闹,那白花花的牙齿几乎要晃瞎他的眼。 甭管那笑容有多么轻松动人,沔州军统领都觉得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种微妙的荒唐感。 他有几年没见过这种笑容了? “咱们莫不是撞了邪?” 站在他身侧的沔州军将士们也个个面露迟疑,心中与他皆是一个想法。 这村子,这农田,这平坦又开阔的地,还有那坚固的房子,哪样他们见过?哪样不显得诡异万分? “得了,你先下去看看!” 沔州军统领随手点了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将士,“甭管真的假的,咱都得过去,若是真的……那咱们就直接占了!普通村落都是如此,更不用提峡州城,必然富贵万分!” …… 江宁珂带着人马才刚刚到达青田县,就听说七峰山外发现了不明敌军两万人,大军已然在狮子坪压境。 她连忙点了将士们火速去附近村庄转移百姓入城,并下令全城戒严。 不过片刻,青田县上空便接连发射了三枚红色信号弹,示意有紧急战事,急召方圆百里内正在执行屯田制的将士们前来御敌。 江宁珂一入城便直接去了书房,急急打开舆图,开始查看青田县的详细地形。 青田县只是一座小城池,哪怕已经用水泥加固过城墙,但若是沔州两万大军强攻,便是只靠人头战略,也能将这座小县城的城门给直接踏平。 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江宁珂在房内来回急走,心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无比。 她要如何才能保住这座县城? 第331章 天炉战法 恰在此时,探子匆匆前来报信,嗓音微抖:“夫人,那两万人马打着沔州军的旗帜,其中八千骑兵正全速朝着咱们县城而来,距此处已不足二十里了!” 江宁珂连忙看向桌上舆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骑兵具体在何处?后面的步兵又行至何处了?” 以骑兵的速度,二十里地,不用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而狮子坪乃是一块山坳,四面皆是山体环绕,能以最快速度赶至青田县的救援他们的,估摸不足两千人。 城内大多数还是妇孺老幼,绝不能让沔州军有机会攻打县城。 探子连忙上前点出两个位置,正是七峰山后山所在。 江宁珂开始思索以往历史书中看过的那些着名战役,再看狮子坪的地形,一个想法在脑中缓缓成型。 吴观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语速极快地道:“夫人,城郊百姓已经入城,青田县有壮劳力一千人,成年妇人八百,已在城门口聚集,准备共同迎敌。” 顿了顿,他又诚恳道:“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西侧门等候,您先随他们去峡州调兵,这里交给属下便可。” 言罢,向着江宁珂深深一揖。 江宁珂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涩意骤起,她转头看向七峰山的方向,咬了咬牙道:“我现在不能走。” “夫人?” 吴观蹙眉,想说些什么劝阻的话,却被江宁珂打断。 “你们将军拿下荆州的消息今日传回,你说沔州军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如何?” 吴观沉默。 得到城池被夺的噩耗,沔州军统领定然怒焰翻腾,要背水一战。 可此处离峡州只余半日路程,离荆州却要足足两日,权衡之下,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抢夺峡州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而挡在他们眼前的青田县,就成了第一批牺牲品。 江宁珂直视吴观,神色坚定,“我会走,但不是现在。” 吴观神色大震,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瞳孔中隐隐现出几分惶然,“可属下答应过主上,定会护您周全。” 江宁珂笑了笑,“你看城下的百姓,他们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园,连妇孺都勇敢地拾起棍棒,共同迎敌,我既受他们爱戴,又怎能置之不理?” 吴观还要再劝,江宁珂却已经转过了身,“莫要浪费时间,如今城内共计兵勇几人?” 吴观心中默算片刻,躬身道:“算上这小半个时辰能赶到的,约莫一千八百余人。” 江宁珂点点头,“也可。” 加上她带来的两千娘子军,也能有近四千人,若是计划顺利,他们与对方那先行的八千骑兵还能有一战之力。 她伸手点了点舆图中的一处,细细嘱咐道:“你即刻去县衙库房取平日里囤积的铁丝网与铁蒺藜,以狮子坪为中心部署防线。” 吴观心中一动,连忙走近来细看。 “留两千人在此处设伏,其余人分散在这几处设伏,设左中右三路,待敌军过来后,便从两翼进行侧击、尾击。” 江宁珂一边回想着天炉战法的部署,一边道:“这三路遇敌可三面交火,敌攻中路则左右合击之,敌攻左路则中右合击之,右路同理。” 吴观看着这口袋型的部署,眸中惊疑不定,“此法甚妙,但若是他们不从此处进入,我们岂不白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方才江宁珂说的‘她会走,但不是现在’是何用意—— 她要以身为饵,诱敌深入! 见他瞳孔猛然收缩,江宁珂失笑,“好了,重点在于埋伏在狮子坪的两千人,绝不可让敌军突破最后防线,务必将他们尽数留在此处,可能做到?” 吴观咬牙,“可您……” “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非莽夫之流,若真是遇险,自然会知晓躲避保命,不必再劝。” 她丢下笔,清凌凌的眼神直视吴观,“青田县数千百姓的命,就交到你们手里了,请务必保重。” 吴观嘴唇翕动片刻,才倏地跪地抱拳,“属下领命,还请夫人万万也要保重自身!” 江宁珂点头应下,二人当即出门,各自分头行事。 半个时辰后,探子前来回禀,那八千骑兵已经离青田县不足十里了。 江宁珂立刻翻身上马,朝着身后前来送别的百姓挥手,“大家快回去罢!记住,若是有意外,一定要记得躲藏至地窖里,援兵最迟两个时辰后到达,只要挺过这段时间,必能得救!” “夫人,您与我们一道躲起来罢!我们不怕死,我们也能打战!” “就是,我们不怕,请您留下来罢!” “民女身形与夫人相似,愿代夫人出去诱敌!” 百姓们携老带幼,一个个都眼眶通红,满脸不舍。 江宁珂只笑了笑,道了一句保重,便催动马蹄,带着两百人如利箭一般奔出城门。 冷风拂面,雨声淅沥。 数千百姓立在城内,无声送别那道火红的倩影。 哪怕远处已经传来了一阵阵汹涌奔腾的马蹄声,地面震动如雷声轰鸣,他们心中也无所畏惧。 ——夫人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以身诱敌,不曾放弃过任何一个青田县百姓,他们自然更加不会堕了夫人的颜面。 若是这群贼子真的前来搅风搅雨,那他们便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狠狠撕下对方一块肉来! 檐瓦下方倾泻而下的水线,逐渐汇成了一股股的水流,水流汇聚在一起,最终凝成了一大片难以分割的汪洋。 江宁珂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青田县城门,见大家还站在原地不动,心中触动,只觉得沉闷不已。 若是天下早些太平就好了。 沔州军统领冒雨带着八千骑兵在前面开路,原本想先入青田县抢掠一番,好先填填肚子。 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慌慌张张地从城内疾驰而出,边跑还边回头不断地往他们这边看,十分慌乱的模样。 他定睛望去,便见被一群人遮遮掩掩挡在其中的,是一个红衣女子。 饶是雨幕朦胧,也不妨碍沔州军统领看清那女子匆忙回头望来时,兜帽下露出的一张如玉脂般白皙的小脸。 他心中一悸,连忙出声大喝:“站住——” 见他如此,那群人跑得更快了,下了死力抽打马臀,口中还慌乱地叫嚷着:“不好,被发现了,快送夫人先走!” “驾——”战马冲了出去,几十个骑兵护送着那个红衣女子往峡州城的方向冲去。 匆匆忙忙间,还有一颗被射歪了的信号弹升上半空,而后无力跌落。 第332章 好痛! 沔州军统领眼眸微眯,眨眼间就猜到了此女的身份,不由心中大喜!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没想到刚到此处就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相闻那个跟在前朝余孽身侧的女子就是爱穿一袭红衣,且貌若天仙。 红衣、美貌,还能发射信号弹,不是她又是谁? 他连忙一挥马鞭,抢先驾马追了上去,“随我追,速速拿下此女,本将重重有赏!” 马蹄重重踏过雨水,激起一片水花。 眼见只余几十米就要追上那个女子,左右两侧的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几百个人影,口中纷纷叫嚷着“保护夫人,夫人快走——” 沔州军统领粗略看了两眼,见这些人加起来都不足五百,心中便更是深信不疑。 他当即挥起大刀,兴奋地喝道:“此女乃是前朝欲孽,随我冲杀上去,将其擒住!” “驾——” 沔州军统领一马当先,身后八千铁骑紧紧追在身后,直奔江宁珂所在。 埋伏在林间的将士们时不时地从左右两翼杀出来,暗戳戳地撕扯这支骑兵。 在不知不觉间,这支整齐的队伍已经四分五裂,连后路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厮杀。 可恨的是这些偷袭者甚是狡猾,总是暗地里放一片冷箭,放完就跑,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可恨至极。 骑兵们纷纷杀出了血气,眼见大军都在周围,便直接不管不顾地追着那几百个埋伏者冲入了林中,想直接杀了他们再回来。 江宁珂没有再回头看,只一心往事先与吴观商量好的埋伏口冲去。 身后的马匹声离她越来越近,而她距离设伏口也已经不到一千米。 “咻——” 一支利箭擦着她鬓角划过,带起几缕墨色发梢。 江宁珂眼瞳微缩,咬紧牙关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敌军大将已经离她只有百步之遥,此时正满眼兴奋地搭弓准备射出第二支箭。 见她回眸看来,那将领眸中极快地浮现出一丝惊艳,手中出箭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就是这一瞬! 江宁珂抬起手臂指向她,快速按下手中卡扣,而后便听得袖中发出极快的一声“咻——” 一支小巧的袖箭激射而出,正巧扎中对方执弓的左手,长弓瞬间掉落在地,被马蹄践踏留在身后。 射偏了! 江宁珂抿紧唇,心中万分失望。 见对方勃然大怒,已经抽出腰间长刀气势汹汹地要朝她杀来,连忙一夹马腹,飞快地往设伏之地奔去。 五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眼见就要冲进去了,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道破空声。 而这次,她却已经来不及躲开,只能尽量缩着脖子,将身体往右侧挪了挪,避开心口要害处。 “噗——” 利器扎入血肉的声响率先在耳边响起,而后迎接她的,才是密密匝匝的痛楚。 “小娘皮,看你还往哪儿跑!” 敌方将领粗狂的叫骂声在身后不断响起。 江宁珂回头粗粗看了一眼,只见右肩被插了一支羽箭,已经氤出了一片血色,正抽痛不止。 好在这根箭是被对方徒手掷来的,插得还不算太深。 身下的马匹已经一头扎入了设伏口。 她原本还不死心地想回头再给对方来上一箭,可没想到,才不过十几秒钟,肩膀的疼痛就愈来愈烈,连带着右手的筋骨都开始一阵阵地灼痛。 好痛! 穿越至今,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她死死咬着牙,只能用左手不断催动身下马匹,到了地方后,翻身下马一骨碌往左侧躲去,动作微微带着几分迟钝。 好在吴观已经领着两千人列成长蛇阵,第一时间冲了过来,轻而易举地便把江宁珂隐入了身后。 沔州军统领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埋伏,心头怒焰更甚,正想调转马头冲回去,便见身后几千骑兵一拥而入,直接被对方包了饺子。 骑兵们还来不及做什么,只是顺势往前冲了一段,身下的马匹便倏然发出激昂的嘶鸣,而后前蹄跪地,直接将身上的人给甩飞了出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抛飞了出去。 吴观趁机带着将士们前去收割人头,弩兵们也开始不断射出箭矢。 一时间,利器扎入血肉的声响与倒地的惨嚎闷响声此起彼伏。 江宁珂悄悄退到战场边缘,龇牙咧嘴地回头再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心中更是悲凉。 血呼啦渣的一片,简直没眼看了。 温热的血液在不断地往外冒,连箭羽都被染红了,那根可恶的箭簇还插在上头,她压根不敢拔。 她深深吸着气,用左手拄着大刀,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这根箭矢有没有生锈,这古代也没处打破伤风,不会是要截肢?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伤口更加痛了,火辣辣的一片,引得脑壳都鼓鼓涨涨的。 前面的战局还未结束,想来应该还要一个多时辰,毕竟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 只是此番虽然重创了对方的骑兵,但是后头还有一万两千的步兵眼看就要来了,若是峡州城的救援迟迟不到,他们才真的是要完。 “呜——” 正想着,远处便传来了低沉角声。 江宁珂惊得一个激灵站直身子,死死地抓住手中的长刀。 不会?说曹操曹操到,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她拄着刀,艰难地爬上一处高地,往七峰山的方向看去—— 只见山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越来越多的人头,随便看去都不止一万的人数。 她眨了眨眼,心中惊疑不定,随后才看见了一柄高高飘扬在上空的黑底金色云纹旗帜。 是黑云骑! 江宁珂大喜过望。 “杀!” 一大片骑兵朝着山下冲来,喊杀之声,声震九霄。 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越来越密集的鼓点,敲得人的心跳也跟着一块儿剧烈颤动了起来。 正在拼命杀敌的将士们如同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原先的疲累皆一扫而空,手中挥刀的速度也更加狠绝! 江宁珂一眼就望见了驭马疾驰而来的顾砚。 他人还在百米之外,马犹在向前飞驰,却是有条不紊地张弓引箭,不过眨眼之间,弓上那一抹寒芒激射而出,挟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直直从后插入沔州军统领的心口,一击毙命。 第333章 热血在胸口沸腾 旋即,骏马飞驰往前一跃,战袍飞扬,身形如箭,马上之人直接扔了长弓,抽出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刀,直接往那八千铁骑中冲杀过去,一往无前! 凡是长刀所过之处,皆无人可当。 他左右冲了几个回合,周边很快就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区域,森冷的寒芒与雨水交互劈出了一条条斑驳扭曲的血色光影。 相隔那么远,江宁珂都能听见刀锋凌厉的破空震颤声。 那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股热血在胸口沸腾,心脏“怦怦”左右乱跳。 既为他揪着心,又为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见他马匹左冲右突,她正想喊他小心脚下的陷阱,便见他勒马回缰,一身黑甲被雨水与血水润得极亮,像是一柄出鞘的凶刃。 “尔等主将已死,身后万余步兵已降,此刻归降者,尚可不杀;若是不降,便死!” 他声音沉冷,马蹄下血渍层层,一人一马立在尸山血海中,周身气势凛冽,如煞星临世。 沔州军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多久,终究还是扔了手中的兵器,纷纷缴械投降。 江宁珂暗暗松了口气,正想下去与他们会合,身子一动,才猝然回想起肩后还插着一根箭。 她又龇牙咧嘴了一番,这才拄着那把可怜的长刀,开始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挪动。 顾砚的眼睛在战场上扫视了一圈,转头看向吴观,“夫人可在城中?” 吴观这才想起被藏在后头的江宁珂,回头一指却见原地无人,不由神色大骇,“夫人呢?” 那声音都罕见地喊劈了叉。 顾砚面色骤变,语气冷得如朔风拂过,“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 一道虚弱的女声在高地上响起,一群人同时抬眸向上看去—— 江宁珂吃力地挥了挥手中的长刀,脚步还在慢吞吞地往下挪动着,许是打了胜仗心中喜悦,她还朝着顾砚龇牙露出了一个笑。 若是她此时能够照照镜子,便会发现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么吓人。 吴观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顾砚更是瞳孔猛缩。 女子唇色因失血过多而泛着白,凌乱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血污的面颊两侧,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 最吓人的是,她肩上还插了根羽箭,随着走动正一晃一晃地刷着存在感。 江宁珂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看见顾砚铁青着脸直接驾马朝她这边奔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可怕。 骏马高高几个纵跃轻松地绕过了他们精心布置的埋伏圈。 不过几息的功夫,马儿扬蹄嘶鸣一声,眨眼便已经奔至江宁珂跟前。 顾砚不待停稳便翻身急急跃下,身后的披风在半空中飞速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朝着江宁珂大步跑来,手伸到她面前又收回,牙关咬得死紧,眸底浮上一片腥红:“你……” 面前的女子眨眨眼,只来得及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就身子一歪,直直向前栽倒在他怀里。 “阿珂——” 男子向来清冷的声音难得现出了几分慌乱。 江宁珂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一直坠在心口的那颗巨石,在见到顾砚的第一眼,便骤然一松。 没事了,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的。 江宁珂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卧房内。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青色的帐顶简单朴素,屋内隐隐有几道谈话声,隔着屏风听不清晰。 肩上的箭伤已经被处理好了,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虽然伤口处仍然传来一阵阵的抽痛,但至少看起来已经止住了血。 她撑着胳膊想坐起身,却在动作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处,顿时没忍住“嘶”了一声,轻轻吸了口气。 屏风外突然一静,随后传来桌椅吱啦往后拖动的重响,几道脚步声往门外退了出去。 随着墨色身影绕过屏风,顾砚出现在了她床前。 他微微拧着眉心,将她按回床上,声音清冷:“醒了?感觉如何,疼吗?” 江宁珂摇摇头,只望着他笑,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荆州吗?” 烛火晃动,混沌光影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在男子的半张脸上,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深邃凌厉。 他一言不发,只用那双黑眸定定地锁着她,下颌绷得死紧。 室内陷入静谧,只余下烛火还在噼啪作响。 江宁珂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昏迷前的感觉没有错,顾砚果真是生气了。 她慢慢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眉头就蹙了起来,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嘶声哈气地道:“天呐,好疼啊……” 顾砚连忙俯身过来查看她的伤处,漆黑的眸中氲出一片烈焰,“我已命人将他的人头挂于城墙之上。”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那个背后扔箭的沔州军统领。 江宁珂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遭,突然伸出左臂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闭眼贴了贴他的脸颊,“我已经没事了的。”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顾砚便起身退开,直接背过身去,声线冷怒:“你不该如此冒险。” 若是这箭射偏一些……他不敢想象,那将会是怎样的黑暗。 院外有火把的光在流动,伴随着阵阵行走的脚步声,百姓们的庆贺欢呼不绝于耳。 室内却再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 江宁珂捏了捏被角,唇角蠕动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也后悔过。 圣人伟大,却实在难以效仿。生死一线的时候,她眼前瞬间便闪过了父母与爱人伤心的脸,便知此次实在冒险过了头。 可当时情况如此,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城百姓无辜遭殃。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平民便罢了,她一定会紧着自己的小命,头也不回地先跑,一切都有官府顶着,与她何干? 可她不是,她是掌权者。 站在她身后的,是满心满眼信任爱戴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在这里,她可以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与资源,自然也该承担起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否则,她又怎配站在这里? 第334章 一池鲜血,他甘愿自己承受。 顾砚其实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无理取闹。 以一座偏远小县城来抵抗两万敌军,不过一个时辰便让对方八千骑兵尽数折断,这一战无论放到何处,都是该大肆赞赏的。 但在险境中的是她,身受重伤的也是她,他便实在压制不住心头那巨大的惶恐与颤栗。 再多的赞赏也抵不住那一眼的苍白,他当时几乎惊得要跌下马背。 一池鲜血,他甘愿自己承受。 火烛噼啪跳动,顾砚突然转身出了房门。 只不过片刻,他又端着碗走了回来,重新在床边坐下,明明沉着脸,扶她起身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一碗泛着浓郁苦味的黑色药汁被他送至唇边,江宁珂咽了咽喉咙,最后闭着眼直接一口闷了。 又苦又腥,她怀疑有人报复性地在里面放了三斤黄连,可惜她没有证据。 顾砚见她被苦得龇牙咧嘴,唇角悄悄翘起又极快地放下,最终绷着脸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才道:“睡罢,今夜我会在这里守着。” 江宁珂今天本就已经累极,此时又被浓浓的苦药冲击,她撩了撩眼皮,还不到几息功夫,便又陷入了沉睡。 顾砚在床边静静立了一会儿,一张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直到院外传来一道脚步声,他才微微动了动身子,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来人是随行的军医,听说江宁珂醒了,连忙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待他诊完脉,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顾砚才稍稍松了口气,“对了,药方中可是有何药草格外味苦?” 军医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闯了祸,连忙道:“近日属下炮制了不少鱼腥草,此药可镇痛止血,助皮肉再生,只是苦臭了些。” “怕夫人不习惯此味,属下此次只放了少许,若是夫人不喜,那属下便换个方子……” 顾砚摆摆手,“不必,按照该有的药量给她熬制,夫人很喜欢这个味道。” 军医张口结舌,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点头应道:“是,属下这就下去……改改方子。” …… 连喝了半个月奇臭无比的苦药,江宁珂简直苦不堪言。 终于,她肩膀上的伤口要彻底愈合了,军医也表示先前的药可以不必再喝,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顾砚握着一卷书斜倚在榻边,斜斜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唇角也微微勾起。 待江宁珂朝他看来,他又迅速转回眸子,立刻作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沉冷模样。 江宁珂:“……” 她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这人! 他方才明明就在笑! 哪有人一边生气一边给她喂吃喂喝,还一本正经地要给她沐浴擦身的!真是可恶! 可惜她如今没工夫与他置气。 荆州初定,诸事繁杂,顾砚在此处已经耽搁了半个月的功夫,他必须要回去了。 而她自己,一出门就是半个月,还受了伤,只怕爹娘早就担心得要命,她也得尽快动身回峡州。 分离在即,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商议清楚。 江宁珂抿了抿唇,看向顾砚,直接将燕家在暗地里搜寻宝藏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其余的金银矿脉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燕家形迹实在可疑,听闻你让燕月天带着两万人马守澧州城,就不怕……?” 顾砚将书卷往桌上随意一掷,眉宇扬起一抹轻傲飞扬的神色,冷嗤道:“澧州城北临荆州,南靠朗州,三军由樊越与董信二人管辖,他翻不出浪。” 江宁珂微微睁大眼,突然福至心灵,“所以,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一座城池放在燕家唾手可得的位置,激他们动手,若是他们真有异心,定会趁机在城池中布下自己的暗桩。 顾砚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却是轻叹一口气,“阿珂,你信直觉么?” 江宁珂挑眉看他:“自然。” 生死之际,有多少次都是那点无法言说的微妙直觉救了她。 顾砚侧过脸,将视线缓缓移至窗外,语气中带着几许飘忽,“我的直觉,燕月天对我有些敌意,却远远没有恶意。” 与其说他精心策划要杀他,不如说他更像一个急于得到承认的孩子,不停地想超越自己这个对手。 “我在此等了半月,他每日都只加固城防,整肃军纪,并无任何越轨之举。” 江宁珂微微愣住,“那燕家寻宝藏的缘由……” 顾砚站起身,缓缓去关上了房门,“他是他,燕家是燕家,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江宁珂这才明白过来,当即道:“我会继续派人在暗中盯着,若是他们有不轨之心?” 毕竟是顾砚的亲人,她也不好直接做决定。 “该杀便杀,全由你做主。” 二人又商量了些琐碎事宜,门外吴观与徐牧便前来请示,三军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他们二人前去便可开拔。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顾砚蓦地有些不耐。 待那二人退去,江宁珂才看向顾砚,后知后觉地感到浓浓的不舍,“我要走了,你不对我笑一笑嘛?” 顾砚盯着她的眼睛,倏而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然后在她心脏猛然跳动的时候亲了过来。 一阵冷松香袭入鼻尖,滚烫地浸染了万千思绪。 “阿珂,”顾砚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在她耳侧一字一句地慢慢交代,“要乖,要好好养伤,不许乱跑,不许逞强,一切交给我,等我。” “嗯,好。” 她望进他深邃的眼中,这一刻,她将自己坚硬的外壳卸去,露出内里软乎乎的、温热赤诚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他手里。 …… “夫人慢些,一路小心!” “夫人,有空多回来看看!” 人潮澎湃,呼声迭起,百姓们口中亲切欢呼着的皆是江宁珂。 江宁珂掀起车帘,朝外不断挥着手:“回去,都回去,日后若是有事难以解决,便来峡州城寻我。”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大军开拔,于城外兵分两路,分别向东西两侧出发。 青田县不再是边界地带,往东再行三百里便是他们最新打下的荆州城。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一个个百姓都在城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默默朝大军的背影磕头。 “谢夫人舍身救命之恩!谢将军救命之恩!谢诸位将士救命之恩!” “我等永生难忘!” 吴观和其他将领骑马跟在后头,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激动热烈的场面。 饶是铁血硬汉,在这等氛围下也被触动了心弦,虎眸微湿。 吴观仰天一笑,只觉得先前做的那一切,都值! 第335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江宁珂缓缓放下车帘,喉咙更咽,眼眶也泛了红。 她没想到百姓们会这般拥戴她。 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愿意听谁的话。 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外来的流民,他们的追求都很纯粹——不过温饱二字。 在这一刻,在一声声“夫人慢行”的欢送声中,江宁珂觉得自己肩上的痛感渐渐消失,连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筹谋、殚精竭虑也算不上什么了。 无他,这些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靠坐在车厢壁,任凭汹涌的情绪在胸腔内左突右撞,只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感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决不会让百姓们失望。 …… 荆州城被前楚逆贼夺走的消息同时也传入了各方势力耳中。 顾砚率领的这支黑甲骑兵再次一战成名。 同时在一夜之间,以朗州为中心,南北上下接连六座大城池皆插上了黑底流云金纹的旌旗。 那支失踪已久的黑云骑出现在前楚反贼手下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吹遍九州大陆。 一时间,各方势力人人自危,尤其是在洛州城中还没坐稳皇位的新帝,更是怒不可遏。 御书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砸声。 宗政启愤怒地喘着粗气,额上的青筋也一条条地蜿蜒暴起,整个人显得狰狞又可怕。 “朕乃九五之尊,他们竟敢、竟敢!” 他损了足足十万精锐,才好不容易镇压了吴王之乱,本以为终于能坐拥天下,未想那恬不知耻的前朝余孽竟趁此机会偷偷吞了他大半中原腹地。 真是该死!他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陛下,黑云骑重现,那前朝反贼就是顾砚无疑,事到如今,您还不愿意相信臣妾吗?” 檀秋思没让人通报就直接走了进来,在见到地上的花瓶碎屑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鄙夷。 本以为她这次选对了男人,没想到又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窝囊废! 不仅刚愎自用,还疑心重重,无能至极! 连皇位都没坐稳,就急急地想拿各路节度使立威,她不过是在旁劝说了两次,此人竟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她软禁在了朝凤殿。 简直不知所谓! 若无她檀家,他宗政启又怎能顺利登位? 这才刚上位就迫不及待地想踢开她,踢开她们檀家,真不知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毒。 手中权利被夺回,还得打起精神应付新进宫的那些莺莺燕燕,饶是檀秋思再貌若天仙,此刻看起来也沧桑了不少。 那双素来含着盈盈秋波的明眸失了神采,大大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总是藏了几分掩不住的阴郁。 宗政启眯起眸子盯着她微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似是消去了几分怒焰,只是语气中仍旧难掩不忿。 “思儿,朕只是觉得你实在太过在意那顾家反贼,朕是个男子,自然心中不快……” 檀秋思立时掐紧手心,唇角扯出一丝凄然的苦笑,“陛下,您这是……怀疑臣妾?” 她仰天惨笑两声,通红的眼眶瞬间便落下了几滴泪,“臣妾自认一心一意对您,从无半点异心。便是心中再多芥蒂酸楚,也照顾好了后宫中的诸位姐妹,可事到如今,您竟然怀疑臣妾对您的真心?” 她这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倒是终于让宗政启回想起了二人曾经的甜蜜时光。 此刻再听她说强忍酸楚也要为他照顾好后宫的那些女人,宗政启心中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了咬着牙故作坚强地不让自己掉泪的女子,吻了吻她的眉心,“是朕误会你了。” 他是一国之君,便是心中有些愧疚,却也只能说到此处。 檀秋思恶心得指尖直打颤,还是尽快顺着台阶下了。 “陛下,臣妾并非在意那人,只是……臣妾担心此人对陛下不利,这才着急了些,臣妾也有不对之处。” “好了,”宗政启抚了抚怀中女子柔弱无骨的香肩,抱起她上了床榻,“朕明日会与舅舅商议,尽快出兵荆州。” “阿启,”檀秋思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送得离他更近了几分,声音魅惑如海妖:“我们要个孩子,不拘男女,只要他身上流着你我的血脉,见证你我的情谊便好……” 待她产下麟儿,再有父亲暗中相助,她便不必再与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虚与委蛇…… 这般想着,檀秋思便愈发媚眼如丝,浑身软得像一条蛇般朝着对方纠缠了过去。 宗政启眼眸微暗,身子重重往前一挺,哑声应道:“好,朕便给你一个孩子。” …… 峡州城。 江宁珂养了足足一个月的伤,连伤口结出的痂都几乎掉了个干净,露出了里面长好的粉色新肉,时云清才勉强允许她可以出门。 阴雨连绵的春日悄悄过去,树木自在地伸出了翠绿的枝芽,葱葱茏茏地为小院遮挡着刺目的阳光。 江宁珂站在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 这一个月来,她爹几乎每日都要换着花样给她煲各种滋补汤,给她喂得脸都圆了一圈,双下巴都快要藏不住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心中默默给自己规划了一个减肥作息表,江宁珂抬腿慢悠悠地朝院外走去。 燕家老太太今日带着家中晚辈前来看她,这会儿已经在前院的会客厅里等着了。 燕家行事极其低调,自她受伤回府后,也就一开始来过一回,见她无事,后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清净是清净了,但想打探消息也十分不易。 江宁珂边走边想,不管今日他们前来有没有旁的目的,她总是要抓住机会试探一番的。 峡州城经过改建后,府衙并不是很大,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她便见到了会客厅中的几道身影。 定了定神,江宁珂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缓缓走入厅内,朝着上座的老太太和一旁的燕夫人点了点头,“外祖母,舅母。” 见她来了,燕家诸女眷连忙站起朝她齐齐福身,恭敬唤道:“夫人万安。” 众人一起入座,燕老太太才开口直接说了来意,“听闻你身子大好,我们便来看一看你,这亲眼瞅见你没事儿,我这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江宁珂垂眸,适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劳外祖母惦记了,宁珂应该早早打发一个人过去说一声的。” 燕老太太含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引着众人与她寒暄了几句,才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今日过来,是还有一件要事想求你帮忙,原本不该和你提的,但我……” “外祖母但说无妨。”江宁珂心中激动,连忙竖起耳朵,作诚恳状。 第335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江宁珂缓缓放下车帘,喉咙更咽,眼眶也泛了红。 她没想到百姓们会这般拥戴她。 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愿意听谁的话。 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外来的流民,他们的追求都很纯粹——不过温饱二字。 在这一刻,在一声声“夫人慢行”的欢送声中,江宁珂觉得自己肩上的痛感渐渐消失,连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筹谋、殚精竭虑也算不上什么了。 无他,这些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靠坐在车厢壁,任凭汹涌的情绪在胸腔内左突右撞,只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感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决不会让百姓们失望。 …… 荆州城被前楚逆贼夺走的消息同时也传入了各方势力耳中。 顾砚率领的这支黑甲骑兵再次一战成名。 同时在一夜之间,以朗州为中心,南北上下接连六座大城池皆插上了黑底流云金纹的旌旗。 那支失踪已久的黑云骑出现在前楚反贼手下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吹遍九州大陆。 一时间,各方势力人人自危,尤其是在洛州城中还没坐稳皇位的新帝,更是怒不可遏。 御书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砸声。 宗政启愤怒地喘着粗气,额上的青筋也一条条地蜿蜒暴起,整个人显得狰狞又可怕。 “朕乃九五之尊,他们竟敢、竟敢!” 他损了足足十万精锐,才好不容易镇压了吴王之乱,本以为终于能坐拥天下,未想那恬不知耻的前朝余孽竟趁此机会偷偷吞了他大半中原腹地。 真是该死!他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陛下,黑云骑重现,那前朝反贼就是顾砚无疑,事到如今,您还不愿意相信臣妾吗?” 檀秋思没让人通报就直接走了进来,在见到地上的花瓶碎屑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鄙夷。 本以为她这次选对了男人,没想到又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窝囊废! 不仅刚愎自用,还疑心重重,无能至极! 连皇位都没坐稳,就急急地想拿各路节度使立威,她不过是在旁劝说了两次,此人竟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她软禁在了朝凤殿。 简直不知所谓! 若无她檀家,他宗政启又怎能顺利登位? 这才刚上位就迫不及待地想踢开她,踢开她们檀家,真不知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毒。 手中权利被夺回,还得打起精神应付新进宫的那些莺莺燕燕,饶是檀秋思再貌若天仙,此刻看起来也沧桑了不少。 那双素来含着盈盈秋波的明眸失了神采,大大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总是藏了几分掩不住的阴郁。 宗政启眯起眸子盯着她微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似是消去了几分怒焰,只是语气中仍旧难掩不忿。 “思儿,朕只是觉得你实在太过在意那顾家反贼,朕是个男子,自然心中不快……” 檀秋思立时掐紧手心,唇角扯出一丝凄然的苦笑,“陛下,您这是……怀疑臣妾?” 她仰天惨笑两声,通红的眼眶瞬间便落下了几滴泪,“臣妾自认一心一意对您,从无半点异心。便是心中再多芥蒂酸楚,也照顾好了后宫中的诸位姐妹,可事到如今,您竟然怀疑臣妾对您的真心?” 她这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倒是终于让宗政启回想起了二人曾经的甜蜜时光。 此刻再听她说强忍酸楚也要为他照顾好后宫的那些女人,宗政启心中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了咬着牙故作坚强地不让自己掉泪的女子,吻了吻她的眉心,“是朕误会你了。” 他是一国之君,便是心中有些愧疚,却也只能说到此处。 檀秋思恶心得指尖直打颤,还是尽快顺着台阶下了。 “陛下,臣妾并非在意那人,只是……臣妾担心此人对陛下不利,这才着急了些,臣妾也有不对之处。” “好了,”宗政启抚了抚怀中女子柔弱无骨的香肩,抱起她上了床榻,“朕明日会与舅舅商议,尽快出兵荆州。” “阿启,”檀秋思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送得离他更近了几分,声音魅惑如海妖:“我们要个孩子,不拘男女,只要他身上流着你我的血脉,见证你我的情谊便好……” 待她产下麟儿,再有父亲暗中相助,她便不必再与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虚与委蛇…… 这般想着,檀秋思便愈发媚眼如丝,浑身软得像一条蛇般朝着对方纠缠了过去。 宗政启眼眸微暗,身子重重往前一挺,哑声应道:“好,朕便给你一个孩子。” …… 峡州城。 江宁珂养了足足一个月的伤,连伤口结出的痂都几乎掉了个干净,露出了里面长好的粉色新肉,时云清才勉强允许她可以出门。 阴雨连绵的春日悄悄过去,树木自在地伸出了翠绿的枝芽,葱葱茏茏地为小院遮挡着刺目的阳光。 江宁珂站在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 这一个月来,她爹几乎每日都要换着花样给她煲各种滋补汤,给她喂得脸都圆了一圈,双下巴都快要藏不住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心中默默给自己规划了一个减肥作息表,江宁珂抬腿慢悠悠地朝院外走去。 燕家老太太今日带着家中晚辈前来看她,这会儿已经在前院的会客厅里等着了。 燕家行事极其低调,自她受伤回府后,也就一开始来过一回,见她无事,后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清净是清净了,但想打探消息也十分不易。 江宁珂边走边想,不管今日他们前来有没有旁的目的,她总是要抓住机会试探一番的。 峡州城经过改建后,府衙并不是很大,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她便见到了会客厅中的几道身影。 定了定神,江宁珂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缓缓走入厅内,朝着上座的老太太和一旁的燕夫人点了点头,“外祖母,舅母。” 见她来了,燕家诸女眷连忙站起朝她齐齐福身,恭敬唤道:“夫人万安。” 众人一起入座,燕老太太才开口直接说了来意,“听闻你身子大好,我们便来看一看你,这亲眼瞅见你没事儿,我这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江宁珂垂眸,适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劳外祖母惦记了,宁珂应该早早打发一个人过去说一声的。” 燕老太太含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引着众人与她寒暄了几句,才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今日过来,是还有一件要事想求你帮忙,原本不该和你提的,但我……” “外祖母但说无妨。”江宁珂心中激动,连忙竖起耳朵,作诚恳状。 第336章 她江宁珂护着的人,不是随便能欺负的 “是月天那孩子。” 燕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是怎么与如意相处的,竟将她气得连退婚二字都说出来了。” “老太太我今日腆着脸来,是想着你与如意是同辈,平日里也有些话说,可否帮我劝一劝她,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尽早解开。”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若是能像你与阿砚那般恩恩爱爱的多好,你说是不是?” 江宁珂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若是被他们知道聂如意想退婚这件事里头还有她的一脚,可不得把她生撕了? 下头坐着的妇人们见她没了反应,连忙出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夫人,您素来心善,便帮帮我们月天,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就要退婚呢?” “呃……” 江宁珂愕然,目光扫向下首,掠过一旁静静坐着喝茶的燕夫人,又转回了老太太身上。 “外祖母放心,我会找机会与聂小娘子说说的。” 至于她听不听,她就管不着了。 燕老夫人似是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很快又转了话头,“阿砚已经入主荆州,你们可有准备搬去那边?荆州地广,倒是正适合做国都……” 江宁珂心中一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暂未有此打算。” 她低下头,故作娇羞状:“其实阿砚曾与我说过,他只想和我们在峡州城中平安地生活,只要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 老太太明显绷紧了神色,激动地劝道:“什么?你们怎可如此作想?” “阿砚可是前朝后裔,自当志在天下。你作为他的枕边人,当多多劝诫他,莫要耽于享乐,一切都以复国为要。否则我们燕家辛苦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 发现自己激动之下险些失言,燕老太太连忙咳了咳,止住了话头。 江宁珂心中狂跳,却仍是故作没听清的模样,还体贴地转移话题道:”燕家确实助我们良多,我和阿砚心中都记着呢,听闻月天表弟就将澧州治理得极好。” “对了,外祖母与舅母若是惦念月天表弟,我可派将士们专程护送你们前去澧州,共享天伦。” 燕老太太显然动了心思,却还是强行按捺住了,“不必了,他如今只是给阿砚搭把手,日后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我们这一帮子人,就不过去瞎凑热闹了。” 说着,她略微浑浊的双眼直直盯住江宁珂,意有所指道:“我们一家子的下半辈子就指着你和阿砚了,你们可莫要嫌我们烦!” “外祖母哪里的话!” 江宁珂含笑垂眸,眼角余光却瞥了一眼自始至终都如木头人一般毫无波澜的燕夫人。 一股疑云在心中越聚越浓,云雾如波涛翻涌,在聚散之间,隐隐露出了藏在深处的一层壁垒。 直到燕家众人起身告辞离去,江宁珂还枯坐在原地,陷入深思…… 燕家十分看重与聂家的联姻,且还十分执着于让顾砚复国,为何? 安平公主只是被燕家收养,其间情分如何暂且不提,燕家与宗政皇室也无甚深仇大恨,何必如此执着于复国一事? 除非……此事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说起来,顾砚与燕家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他日后称帝与否,并不足以让燕家彻底鸡犬升天。 能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人,便只有……燕月天。 要兵权,想复国,还在寻找前朝宝藏图,加上燕老太太所言“燕家辛苦所做的这一切”,诸多线索掺杂在一起,其实并不是很难联想。 可燕月天,他凭什么? 江宁珂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燕夫人曾用那种刻骨仇恨的眼神看着顾砚…… 她似乎对所有人都十分漠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燕月天都不能破例,甚至连简单的碰触都避之不及,就像是……极其厌恶一般。 等等,她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 反观燕月天,似乎对她十分孺慕,但也对她冷漠的态度习以为常,可见平日里他们都是这般相处的。 “可惜世人都只会将眼睛放在这一抹绚丽上,又何尝有人关注过黄沙中是否开过花……” 想起燕夫人曾说的这句话,以及她当时一系列诡异的举动,江宁珂心中突然如同破开了一层云雾,瞬间瞪大了眼眸。 安平公主曾经被收养在燕府,与燕家舅舅情同兄妹,共同长大。 ——这是燕老太太亲口说的。 但安平公主去燕家时,算下来其实已经十一岁了,据顾砚所言,他母妃是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他父王。 那么,这七年的相处,真的只萌生了纯粹的兄妹情吗? 越想越是心惊,江宁珂豁然起身,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带倒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一片,可她却完全没功夫在意。 她开始仔细回忆燕月天与定北王妃的长相,脑海中先是一片模糊,随后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极其相似的狭长凤眸! 其实她的阿砚也有这样一双眼眸,只是里头藏了许多尘封起来的锐利,冷着脸时凤眸微眯,总是显得薄情又冷厉。 与惯常以温润示人的燕月天截然不同。 可他在自己面前笑的时候,那双弯弯的凤眸,却与燕月天也有九成相似! 是她想多了吗? 她的推测真的合理吗? 若这些是真的,那燕家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便只是为了给燕月天铺路! 而她的阿砚,便是他们脚下最最稳固的垫脚石。 自有他在前方冲锋陷阵,挥洒血汗,收复城池;自有他去筹谋如何维持兵民生计;自有他去与朝廷对抗,重新建立新的政权。 而燕家只需要像一只在躲藏在臭水沟中阴暗的老鼠,阴恻恻地盯着阿砚,只待关键时刻跳出来,从背后悄悄捅他一刀,再对着所有人宣告——“前朝后裔在此,这是你们主上的亲弟弟!” 一切便理所当然地被接手。 思及此,江宁珂背后的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粘稠颤栗感深深缠住了她,让她一下白了脸。 不行!她必须要查清楚这一切! 若这是真的,那她只能表示,燕家实在厚颜无耻,异想天开! 她江宁珂护着的人,护着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想抢便能抢的! 第336章 她江宁珂护着的人,不是随便能欺负的 “是月天那孩子。” 燕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是怎么与如意相处的,竟将她气得连退婚二字都说出来了。” “老太太我今日腆着脸来,是想着你与如意是同辈,平日里也有些话说,可否帮我劝一劝她,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尽早解开。”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若是能像你与阿砚那般恩恩爱爱的多好,你说是不是?” 江宁珂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若是被他们知道聂如意想退婚这件事里头还有她的一脚,可不得把她生撕了? 下头坐着的妇人们见她没了反应,连忙出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夫人,您素来心善,便帮帮我们月天,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就要退婚呢?” “呃……” 江宁珂愕然,目光扫向下首,掠过一旁静静坐着喝茶的燕夫人,又转回了老太太身上。 “外祖母放心,我会找机会与聂小娘子说说的。” 至于她听不听,她就管不着了。 燕老夫人似是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很快又转了话头,“阿砚已经入主荆州,你们可有准备搬去那边?荆州地广,倒是正适合做国都……” 江宁珂心中一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暂未有此打算。” 她低下头,故作娇羞状:“其实阿砚曾与我说过,他只想和我们在峡州城中平安地生活,只要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 老太太明显绷紧了神色,激动地劝道:“什么?你们怎可如此作想?” “阿砚可是前朝后裔,自当志在天下。你作为他的枕边人,当多多劝诫他,莫要耽于享乐,一切都以复国为要。否则我们燕家辛苦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 发现自己激动之下险些失言,燕老太太连忙咳了咳,止住了话头。 江宁珂心中狂跳,却仍是故作没听清的模样,还体贴地转移话题道:”燕家确实助我们良多,我和阿砚心中都记着呢,听闻月天表弟就将澧州治理得极好。” “对了,外祖母与舅母若是惦念月天表弟,我可派将士们专程护送你们前去澧州,共享天伦。” 燕老太太显然动了心思,却还是强行按捺住了,“不必了,他如今只是给阿砚搭把手,日后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我们这一帮子人,就不过去瞎凑热闹了。” 说着,她略微浑浊的双眼直直盯住江宁珂,意有所指道:“我们一家子的下半辈子就指着你和阿砚了,你们可莫要嫌我们烦!” “外祖母哪里的话!” 江宁珂含笑垂眸,眼角余光却瞥了一眼自始至终都如木头人一般毫无波澜的燕夫人。 一股疑云在心中越聚越浓,云雾如波涛翻涌,在聚散之间,隐隐露出了藏在深处的一层壁垒。 直到燕家众人起身告辞离去,江宁珂还枯坐在原地,陷入深思…… 燕家十分看重与聂家的联姻,且还十分执着于让顾砚复国,为何? 安平公主只是被燕家收养,其间情分如何暂且不提,燕家与宗政皇室也无甚深仇大恨,何必如此执着于复国一事? 除非……此事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说起来,顾砚与燕家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他日后称帝与否,并不足以让燕家彻底鸡犬升天。 能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人,便只有……燕月天。 要兵权,想复国,还在寻找前朝宝藏图,加上燕老太太所言“燕家辛苦所做的这一切”,诸多线索掺杂在一起,其实并不是很难联想。 可燕月天,他凭什么? 江宁珂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燕夫人曾用那种刻骨仇恨的眼神看着顾砚…… 她似乎对所有人都十分漠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燕月天都不能破例,甚至连简单的碰触都避之不及,就像是……极其厌恶一般。 等等,她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 反观燕月天,似乎对她十分孺慕,但也对她冷漠的态度习以为常,可见平日里他们都是这般相处的。 “可惜世人都只会将眼睛放在这一抹绚丽上,又何尝有人关注过黄沙中是否开过花……” 想起燕夫人曾说的这句话,以及她当时一系列诡异的举动,江宁珂心中突然如同破开了一层云雾,瞬间瞪大了眼眸。 安平公主曾经被收养在燕府,与燕家舅舅情同兄妹,共同长大。 ——这是燕老太太亲口说的。 但安平公主去燕家时,算下来其实已经十一岁了,据顾砚所言,他母妃是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他父王。 那么,这七年的相处,真的只萌生了纯粹的兄妹情吗? 越想越是心惊,江宁珂豁然起身,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带倒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一片,可她却完全没功夫在意。 她开始仔细回忆燕月天与定北王妃的长相,脑海中先是一片模糊,随后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极其相似的狭长凤眸! 其实她的阿砚也有这样一双眼眸,只是里头藏了许多尘封起来的锐利,冷着脸时凤眸微眯,总是显得薄情又冷厉。 与惯常以温润示人的燕月天截然不同。 可他在自己面前笑的时候,那双弯弯的凤眸,却与燕月天也有九成相似! 是她想多了吗? 她的推测真的合理吗? 若这些是真的,那燕家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便只是为了给燕月天铺路! 而她的阿砚,便是他们脚下最最稳固的垫脚石。 自有他在前方冲锋陷阵,挥洒血汗,收复城池;自有他去筹谋如何维持兵民生计;自有他去与朝廷对抗,重新建立新的政权。 而燕家只需要像一只在躲藏在臭水沟中阴暗的老鼠,阴恻恻地盯着阿砚,只待关键时刻跳出来,从背后悄悄捅他一刀,再对着所有人宣告——“前朝后裔在此,这是你们主上的亲弟弟!” 一切便理所当然地被接手。 思及此,江宁珂背后的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粘稠颤栗感深深缠住了她,让她一下白了脸。 不行!她必须要查清楚这一切! 若这是真的,那她只能表示,燕家实在厚颜无耻,异想天开! 她江宁珂护着的人,护着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想抢便能抢的! 第337章 鱼死网破 风起云涌,云卷云舒。 阴谋诡计在暗中悄悄滋长,当黎明破晓的那一刻,黑暗浮出水面,万事万物的轨迹也悄然发生转变。 荆州前线。 战鼓乍起,狼烟号角。 朝廷十万大军压境,黑压压一片人影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卷着狂风暴雨,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 顾砚不再藏拙,直接率三军正面与其交战,不仅仅是为守城,还为攻城—— 战争是一架恐怖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便无法再轻易停下。 这里只能容纳血与火、死亡,或残喘。 而促进和平最快的方法,便是以战止战。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用最雷霆的手段掌握全局,打败敌人,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励士气,凝聚人心。 黑旗招展,金色云边如同展翅翱翔的金乌,刺得人睁不开眼。 “杀——” 阵阵喊杀之声直震九霄。 甲胄碰撞、群马飞驰,无数弩矢在上空如蛛网般密密麻麻铺开,直奔敌军心口。 一时之间,惨呼痛叫声不绝于耳。 浓烈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马蹄飞扬,战袍染血,战场上满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 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在此战中悄无声息地湮灭。 终于—— 苦战半日,数次冲杀之后终于取得的大胜,令几万精锐悍勇之士齐齐举刀向天,共同爆发出阵阵震天动地的呐喊。 声音若平地惊雷,瀑布击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底气足,直将方才那生死一线中积累的澎湃豪情都嘶吼发泄一空。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直至天色露出鱼肚白,这场战事才终于落下帷幕—— 荆州往北,接连三座城池都被插上了黑底云纹旌旗,在晨曦中迎风招展。 朝廷剿灭前朝余孽不成,反被打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还连丢了三座城池,这等笑话,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知晓了。 也就是这一夜,各个城池的街头巷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张张名为《时事速递》的书信。 那信有一尺长宽,上头用条条框框区分开来,有字有画,倒是吸人眼球。 有识字的秀才、童生、账房等人拿起查看,越看眼睛就瞪得越大,引得周围不识字的百姓们抓耳挠腮,好奇不已。 “写的啥?” “快说给我们听听!” 有几个回过神来的书生也不推辞,开始大声念诵起来—— “喜报!峡州城济源县牛家村小麦亩产突破一千斤技术难关,夺得区域第一!” “朗州孙家湾老虎坪土豆示范点亩产再创新高,突破四千斤!可喜可贺!” “啥?亩产千斤?” “土豆是啥子,能吃吗?咋还有四千斤的?” “吹牛呢?” 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想问点啥,便听得那人又开始往下读—— “寻亲启示,袁大狗,男,十五岁,嘴角旁有颗大痣,庆州羊角村人士,于一年前在逃荒路上走失,走失时身穿藏蓝色棉布袄。 父母寄语:大狗啊,爹娘在辰州得救了,这里什么都有,鸡鸭鱼肉顿顿管饱,你看到消息后快去寻官府帮忙,爹娘等你啊——” “招工启事:澧州城纺织厂诚聘女工若干,月薪五两起,详情面议。” “嚯——”百姓们喧哗不已,“还招女工?” “女子也能出去做工,那岂不是抛头露面?” “这究竟是什么?上头写的是真的吗?还有寻亲的,可能帮我也寻一寻?我小叔子一家也在逃荒时与我们走散了……” “等等,那澧州、峡州、辰州……这不是那前朝余孽所管之地么?你们可有人去过那边?” 说到前朝余孽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题,所有人都噤了声。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悄悄地看了看左右,确认四周没有官府的人,这才悄声道:“其实我岳家上个月就已经悄悄去朗州了,我倒是知道一点那边的消息。” 百姓们瞬间将其围住,“快说,那亩产千斤是不是骗人的?” “还有那鸡鸭鱼肉俱全那个,假的?”一人边问边用袖子擦了擦晶亮的嘴角。 他们实在是太久没吃肉了,如今光是听个肉字,口腔就控制不住地自个儿分泌唾液,咽都咽不完。 “我告诉你们,那信上说那边可富裕了,仙境似的,让我早些过去呢,给他们干活儿还给肉吃,菜里都是油,小嘴吃的油汪汪的……”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唾沫声。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全国各处。 一个月后的某一日,云州采石场突然惊起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据当地百姓所言,现场那是乌云蔽日,飞沙走石,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深深插入地底。 待云开雾散之后,矿工们赶忙前去查看,便见那巨石上缓缓现出一行朱红字迹,如同此石生出灵智,沁出血泪一般。 而上头写着的话,虽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却默默地传遍九州大陆——“金云送福吉,黑衣作天子。” 金云,不正是黑云骑的旌旗么? 而黑衣,那前朝后裔日日皆穿墨衣,不是他又是何人? 此事一出,任是朝廷如何管制也无法捂住消息。 越来越多的人在暗地里嘀咕,同时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启示,纷纷携着家眷投奔荆州。 时老爷子与柯衡等文官趁机又发了数道檄文散至各州,其中言辞犀利,直指当今新帝无德无能,不顾民生,好战斗狠,不配帝位。 檄文所到之处,皆声威远播,百姓不分老幼,皆满腔义愤,纷纷南逃。 而战场上,朝廷军连连败北,一路退至邓州,且因着朝廷粮饷提供不及,军心涣散;同时,顾砚率领的大军却是气势如虹,愈加强盛。 两军以新野为界,虎视眈眈。 只要打下邓州,过了南阳,洛州城便再无防御。 事到如今,各方诸侯也已经看明白了局势,这支突起的中原铁骑如同一根锋锐的长枪,势不可当,也已经无法阻挡了。 识相之人心中奔着从龙之功,早早地便带着手中势力前来投诚,不知不觉间,顾砚手中已经握住了半张地图。 宗政启没有想过,他会败得如此难看。 他以为自己步步占了先机,却料想不到其实是一步一步地走入死局。 一城又一城,一战又一战,早已击散了军心,如今他手底下又还有多少人可用? 大势已去! 宽敞的议事殿内并未点灯,也空无一人,年轻的帝王静静坐着,感受着身下这把冰凉彻骨却又被人争夺得头破血流的龙椅,忽而嗤嗤地笑了起来。 既然守不住了,那不如直接毁了罢,鱼死网破也好比白白便宜了别人! 只要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血红的月光印入大殿,在一双狰狞的眼中晕出了一层层疯狂又汹涌的波涛。 半晌后,只听得殿内幽幽响起一道森冷的嗓音:“来人,帝都有难,召辅国大将军即刻班师回朝,诛杀孽党。” 第337章 鱼死网破 风起云涌,云卷云舒。 阴谋诡计在暗中悄悄滋长,当黎明破晓的那一刻,黑暗浮出水面,万事万物的轨迹也悄然发生转变。 荆州前线。 战鼓乍起,狼烟号角。 朝廷十万大军压境,黑压压一片人影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卷着狂风暴雨,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 顾砚不再藏拙,直接率三军正面与其交战,不仅仅是为守城,还为攻城—— 战争是一架恐怖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便无法再轻易停下。 这里只能容纳血与火、死亡,或残喘。 而促进和平最快的方法,便是以战止战。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用最雷霆的手段掌握全局,打败敌人,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励士气,凝聚人心。 黑旗招展,金色云边如同展翅翱翔的金乌,刺得人睁不开眼。 “杀——” 阵阵喊杀之声直震九霄。 甲胄碰撞、群马飞驰,无数弩矢在上空如蛛网般密密麻麻铺开,直奔敌军心口。 一时之间,惨呼痛叫声不绝于耳。 浓烈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马蹄飞扬,战袍染血,战场上满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 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在此战中悄无声息地湮灭。 终于—— 苦战半日,数次冲杀之后终于取得的大胜,令几万精锐悍勇之士齐齐举刀向天,共同爆发出阵阵震天动地的呐喊。 声音若平地惊雷,瀑布击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底气足,直将方才那生死一线中积累的澎湃豪情都嘶吼发泄一空。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直至天色露出鱼肚白,这场战事才终于落下帷幕—— 荆州往北,接连三座城池都被插上了黑底云纹旌旗,在晨曦中迎风招展。 朝廷剿灭前朝余孽不成,反被打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还连丢了三座城池,这等笑话,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知晓了。 也就是这一夜,各个城池的街头巷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张张名为《时事速递》的书信。 那信有一尺长宽,上头用条条框框区分开来,有字有画,倒是吸人眼球。 有识字的秀才、童生、账房等人拿起查看,越看眼睛就瞪得越大,引得周围不识字的百姓们抓耳挠腮,好奇不已。 “写的啥?” “快说给我们听听!” 有几个回过神来的书生也不推辞,开始大声念诵起来—— “喜报!峡州城济源县牛家村小麦亩产突破一千斤技术难关,夺得区域第一!” “朗州孙家湾老虎坪土豆示范点亩产再创新高,突破四千斤!可喜可贺!” “啥?亩产千斤?” “土豆是啥子,能吃吗?咋还有四千斤的?” “吹牛呢?” 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想问点啥,便听得那人又开始往下读—— “寻亲启示,袁大狗,男,十五岁,嘴角旁有颗大痣,庆州羊角村人士,于一年前在逃荒路上走失,走失时身穿藏蓝色棉布袄。 父母寄语:大狗啊,爹娘在辰州得救了,这里什么都有,鸡鸭鱼肉顿顿管饱,你看到消息后快去寻官府帮忙,爹娘等你啊——” “招工启事:澧州城纺织厂诚聘女工若干,月薪五两起,详情面议。” “嚯——”百姓们喧哗不已,“还招女工?” “女子也能出去做工,那岂不是抛头露面?” “这究竟是什么?上头写的是真的吗?还有寻亲的,可能帮我也寻一寻?我小叔子一家也在逃荒时与我们走散了……” “等等,那澧州、峡州、辰州……这不是那前朝余孽所管之地么?你们可有人去过那边?” 说到前朝余孽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题,所有人都噤了声。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悄悄地看了看左右,确认四周没有官府的人,这才悄声道:“其实我岳家上个月就已经悄悄去朗州了,我倒是知道一点那边的消息。” 百姓们瞬间将其围住,“快说,那亩产千斤是不是骗人的?” “还有那鸡鸭鱼肉俱全那个,假的?”一人边问边用袖子擦了擦晶亮的嘴角。 他们实在是太久没吃肉了,如今光是听个肉字,口腔就控制不住地自个儿分泌唾液,咽都咽不完。 “我告诉你们,那信上说那边可富裕了,仙境似的,让我早些过去呢,给他们干活儿还给肉吃,菜里都是油,小嘴吃的油汪汪的……”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唾沫声。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全国各处。 一个月后的某一日,云州采石场突然惊起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据当地百姓所言,现场那是乌云蔽日,飞沙走石,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深深插入地底。 待云开雾散之后,矿工们赶忙前去查看,便见那巨石上缓缓现出一行朱红字迹,如同此石生出灵智,沁出血泪一般。 而上头写着的话,虽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却默默地传遍九州大陆——“金云送福吉,黑衣作天子。” 金云,不正是黑云骑的旌旗么? 而黑衣,那前朝后裔日日皆穿墨衣,不是他又是何人? 此事一出,任是朝廷如何管制也无法捂住消息。 越来越多的人在暗地里嘀咕,同时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启示,纷纷携着家眷投奔荆州。 时老爷子与柯衡等文官趁机又发了数道檄文散至各州,其中言辞犀利,直指当今新帝无德无能,不顾民生,好战斗狠,不配帝位。 檄文所到之处,皆声威远播,百姓不分老幼,皆满腔义愤,纷纷南逃。 而战场上,朝廷军连连败北,一路退至邓州,且因着朝廷粮饷提供不及,军心涣散;同时,顾砚率领的大军却是气势如虹,愈加强盛。 两军以新野为界,虎视眈眈。 只要打下邓州,过了南阳,洛州城便再无防御。 事到如今,各方诸侯也已经看明白了局势,这支突起的中原铁骑如同一根锋锐的长枪,势不可当,也已经无法阻挡了。 识相之人心中奔着从龙之功,早早地便带着手中势力前来投诚,不知不觉间,顾砚手中已经握住了半张地图。 宗政启没有想过,他会败得如此难看。 他以为自己步步占了先机,却料想不到其实是一步一步地走入死局。 一城又一城,一战又一战,早已击散了军心,如今他手底下又还有多少人可用? 大势已去! 宽敞的议事殿内并未点灯,也空无一人,年轻的帝王静静坐着,感受着身下这把冰凉彻骨却又被人争夺得头破血流的龙椅,忽而嗤嗤地笑了起来。 既然守不住了,那不如直接毁了罢,鱼死网破也好比白白便宜了别人! 只要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血红的月光印入大殿,在一双狰狞的眼中晕出了一层层疯狂又汹涌的波涛。 半晌后,只听得殿内幽幽响起一道森冷的嗓音:“来人,帝都有难,召辅国大将军即刻班师回朝,诛杀孽党。” 第338章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乌云蔽月,一支传令小队飞快地驶出洛州城,朝着北境快马加鞭赶去。 宗政启桀桀怪笑了几声,又下令让人召皇后前来傍驾。 帝王深夜召寝,檀秋思虽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乖乖起床前来陪侍。 这段日子为了求子她用尽了百般解数,折腾得有些狠了,这几日都有些嗜睡,如今被强行叫起心中自然不大痛快。 “陛下为何深夜在此?” 宗政启没在意她的态度,只搂过她的腰站在廊下,嗓音中透着满满的恶意和疯狂,“皇后,最后看一眼这座洛州城,日后当是再也见不到了。” 檀秋思瞳孔微缩,迅速伸手假装扶了扶鬓边歪斜的发簪,警惕地看向他,“陛下这是何意?” 宗政启看着茫茫夜色中亮着的几盏灯火,声音似鬼魅般迭起:“我命外祖父,班师回朝。” “你疯了?”檀秋思倏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待戎人杀进来,你我怎么办?” 宗政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们自然是去兖州!” “有十万大军守护,正好休养生息。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重新率领大军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檀秋思怔住,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疯狂,“可那些百姓……” “一群贱民罢了,竟敢在暗地里传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语,简直死有余辜!朕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口中所谓的黑衣天子又是如何守护他们的!哈哈哈哈哈!” 檀秋思的思绪一片混乱,想到要随着他一逃再逃,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江宁珂那二人风风光光地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心中就觉得憋闷无比。 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之感突然涌上心头,她连忙垂下头想遮掩一番。 脖子才刚刚弯下一半,便有一道破空声响起,冰凉锋锐的箭矢“嗖”地一下擦着她的后颈过去,深深扎入身后的大殿。 她顿时尖叫一声,连忙躲到宗政启身后,“阿启,怎么回事?” 数道利箭齐发,不过眨眼间,宗政启便身中三箭,一群银甲卫从门外涌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竟是禁卫军! 檀秋思双眸大睁,后背立时浸了一层冷汗,手指死死将宗政启扶在身前,惊叫道:“你们想做什么?禁卫军统领呢?你们是要谋反吗?” 禁卫军们面色冰冷,只持刀往两侧让开一条路来,露出了中间缓缓走来的一个高大男子。 宗政启瞳孔猛缩,喉咙更了更,吐出一口血沫来,“燕王,是你——” 燕王宗政睿唇角微勾,缓缓走至宗政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本想容你再蹦跶几日,谁知你竟这般沉不住气,下了此等畜生不如的命令。” 他转身,双手负在身后,沉声下令:“杀了罢!” “你——”宗政启喉咙呼哧作响,眼睛瞪得老大,“你敢弑君?” 燕王闷笑出声,挥了挥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丢出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来。 这二人不是旁人,一个是兵部尚书李立,另一个则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宗政启的亲生母亲。 “太后娘娘秽乱后宫,与此子苟合多次,她身侧伺候多年的嬷嬷可以作证。” 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写满了不屑,“至于你,谁知道你是谁的种?” 淑妃搂紧身上的衣服,闻言瞬间眼眸大睁,色厉内荏地怒骂道:“你放肆!你这个孽障,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胡说!阿启就是先帝的儿子,谁也别想往他头上泼脏水!” “嗡——” 看着母后眼底一瞬间露出的慌乱,宗政启脑中猛地嗡鸣一声,一阵气血翻涌。 他口中嗬嗬出声,挣扎半晌,竟是直接被喉中不断冒出的鲜血给生生呛死了。 “陛下!” 眼见事态竟发展至此,檀秋思脑中急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扶着宗政启的尸体不断往后退。 怎么会这样? 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宗政启分明还好端端地当着他的帝王。 而顾砚与江宁珂,明明定居在北境做他们的逍遥王爷王妃,没有什么复国,更不是什么前朝余孽,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起自己刚刚重生之时,在定北王府偷听到定北王妃与神秘人谈论的宝藏之事,心中生出几分茫然。 难道是因为她生了贪念,想出手夺宝,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可这明明是他们欠她的! 他们过得那么好,江宁珂手中敛财的手段一套又一套,暗地里都不知攒了多少银钱! 当时她被吴王欺辱时,她分明可以帮她一把的,可江宁珂自诩与她是姐妹,却在她落难之时对她不管不顾,这分明就是她欠自己的! 老天愿意让她重生一回,定是也看不过眼,想让她亲自动手复仇! 可为何,为何会弄成这般? 檀秋思心思百转,一心只记得旁人如何对她,却不记得自己登上高位之后又是如何轻蔑嘲讽,甚至在那二人前去北境时,因着嫉妒还屡次派人暗中追杀。 前世种种已经过去,今生重启复盘,未想还是重蹈覆辙。 宗政启已经气绝而亡,她一个亡国之君的女人,会是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檀秋思越想越怕,腹中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坠痛,最终竟是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燕王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为难她,只让人将她暂时软禁起来,还派了太医前来诊脉。 未想所谓机关算尽,最后反倒是弄巧成拙。 想了这么久的孩子,竟在这个最不应该出现的时机来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禀,“皇后娘娘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 燕王什么也没说,只使了个眼色,当天夜里,城郊的乱葬岗中就多了一具新鲜的女尸。 第338章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乌云蔽月,一支传令小队飞快地驶出洛州城,朝着北境快马加鞭赶去。 宗政启桀桀怪笑了几声,又下令让人召皇后前来傍驾。 帝王深夜召寝,檀秋思虽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乖乖起床前来陪侍。 这段日子为了求子她用尽了百般解数,折腾得有些狠了,这几日都有些嗜睡,如今被强行叫起心中自然不大痛快。 “陛下为何深夜在此?” 宗政启没在意她的态度,只搂过她的腰站在廊下,嗓音中透着满满的恶意和疯狂,“皇后,最后看一眼这座洛州城,日后当是再也见不到了。” 檀秋思瞳孔微缩,迅速伸手假装扶了扶鬓边歪斜的发簪,警惕地看向他,“陛下这是何意?” 宗政启看着茫茫夜色中亮着的几盏灯火,声音似鬼魅般迭起:“我命外祖父,班师回朝。” “你疯了?”檀秋思倏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待戎人杀进来,你我怎么办?” 宗政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们自然是去兖州!” “有十万大军守护,正好休养生息。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重新率领大军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檀秋思怔住,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疯狂,“可那些百姓……” “一群贱民罢了,竟敢在暗地里传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语,简直死有余辜!朕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口中所谓的黑衣天子又是如何守护他们的!哈哈哈哈哈!” 檀秋思的思绪一片混乱,想到要随着他一逃再逃,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江宁珂那二人风风光光地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心中就觉得憋闷无比。 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之感突然涌上心头,她连忙垂下头想遮掩一番。 脖子才刚刚弯下一半,便有一道破空声响起,冰凉锋锐的箭矢“嗖”地一下擦着她的后颈过去,深深扎入身后的大殿。 她顿时尖叫一声,连忙躲到宗政启身后,“阿启,怎么回事?” 数道利箭齐发,不过眨眼间,宗政启便身中三箭,一群银甲卫从门外涌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竟是禁卫军! 檀秋思双眸大睁,后背立时浸了一层冷汗,手指死死将宗政启扶在身前,惊叫道:“你们想做什么?禁卫军统领呢?你们是要谋反吗?” 禁卫军们面色冰冷,只持刀往两侧让开一条路来,露出了中间缓缓走来的一个高大男子。 宗政启瞳孔猛缩,喉咙更了更,吐出一口血沫来,“燕王,是你——” 燕王宗政睿唇角微勾,缓缓走至宗政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本想容你再蹦跶几日,谁知你竟这般沉不住气,下了此等畜生不如的命令。” 他转身,双手负在身后,沉声下令:“杀了罢!” “你——”宗政启喉咙呼哧作响,眼睛瞪得老大,“你敢弑君?” 燕王闷笑出声,挥了挥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丢出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来。 这二人不是旁人,一个是兵部尚书李立,另一个则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宗政启的亲生母亲。 “太后娘娘秽乱后宫,与此子苟合多次,她身侧伺候多年的嬷嬷可以作证。” 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写满了不屑,“至于你,谁知道你是谁的种?” 淑妃搂紧身上的衣服,闻言瞬间眼眸大睁,色厉内荏地怒骂道:“你放肆!你这个孽障,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胡说!阿启就是先帝的儿子,谁也别想往他头上泼脏水!” “嗡——” 看着母后眼底一瞬间露出的慌乱,宗政启脑中猛地嗡鸣一声,一阵气血翻涌。 他口中嗬嗬出声,挣扎半晌,竟是直接被喉中不断冒出的鲜血给生生呛死了。 “陛下!” 眼见事态竟发展至此,檀秋思脑中急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扶着宗政启的尸体不断往后退。 怎么会这样? 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宗政启分明还好端端地当着他的帝王。 而顾砚与江宁珂,明明定居在北境做他们的逍遥王爷王妃,没有什么复国,更不是什么前朝余孽,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起自己刚刚重生之时,在定北王府偷听到定北王妃与神秘人谈论的宝藏之事,心中生出几分茫然。 难道是因为她生了贪念,想出手夺宝,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可这明明是他们欠她的! 他们过得那么好,江宁珂手中敛财的手段一套又一套,暗地里都不知攒了多少银钱! 当时她被吴王欺辱时,她分明可以帮她一把的,可江宁珂自诩与她是姐妹,却在她落难之时对她不管不顾,这分明就是她欠自己的! 老天愿意让她重生一回,定是也看不过眼,想让她亲自动手复仇! 可为何,为何会弄成这般? 檀秋思心思百转,一心只记得旁人如何对她,却不记得自己登上高位之后又是如何轻蔑嘲讽,甚至在那二人前去北境时,因着嫉妒还屡次派人暗中追杀。 前世种种已经过去,今生重启复盘,未想还是重蹈覆辙。 宗政启已经气绝而亡,她一个亡国之君的女人,会是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檀秋思越想越怕,腹中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坠痛,最终竟是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燕王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为难她,只让人将她暂时软禁起来,还派了太医前来诊脉。 未想所谓机关算尽,最后反倒是弄巧成拙。 想了这么久的孩子,竟在这个最不应该出现的时机来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禀,“皇后娘娘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 燕王什么也没说,只使了个眼色,当天夜里,城郊的乱葬岗中就多了一具新鲜的女尸。 第339章 戎人来袭 东方欲晓,两道消息悄无声息地从洛州城内发出。 其一是太后与帝后一起深夜暴毙;第二则是燕王登基。 宗政启登位不久,不仅无所建树,还逞凶好战,半点不得民心,加之燕王也早已在暗地里将朝堂上忠于宗政启的那批人铲除一净—— 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对于昨夜发生的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太后与兵部尚书有染是铁铮铮的事实,那宗政启是否是皇家血脉也无从查证,这帝位换个人坐也不算什么。 这个消息传到峡州城后,连时云清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活该!”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江宁珂吐槽:“咱们这一路被追杀个不停,就是那对夫妻搞的鬼?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没想到她死得这般容易,我本以为日后与她还有相见的机会呢。”江宁珂心中倒是有些莫名的怅然。 她伸手捞过桌面上正吃着瓜子的信鸽,轻轻撸了撸毛,才从它腿边的信筒中抽出一封密信。 “嗐,你见她作甚?”时云清翻了个白眼,嫌弃道:“阴沟里的老鼠罢了,指不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才这么变态,你还指着能和他们说通道理吗?” “扑哧——” 江宁珂被逗笑,一边展开手中的信纸,一边暗暗觉得老妈说的有道理。 罢了,左右人都已经死了,前尘往事便随它去,虽然她真的十分好奇檀秋思为何要如此恨她。 就连死之前,都让人专程给她寄了一封信,上头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你们都欠我的,下辈子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云云。 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当时扫两眼就丢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可以百分之百保证,她和这女的真的从未认识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被害妄想症,害得他们屡次遇险! 江宁珂摇头叹息,低头开始细看密信上的内容。 可是很快,那张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直至消失一尽,豁然起身。 “娘,我要出去一趟,接下来这段日子不太平,我让人悄悄送你们回天玑谷,都莫要再出门了,不许放任何人上山,等我回来。” 匆匆丢下一句话,她立刻起身往前院跑去。 “诶——”时云清在后头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飞速消失在拐角。 燕王棋差一着,这消息还是没捂住,三日前辅国大将军得知自己当太后的女儿和皇帝外孙都死了,顿时勃然大怒,直接不管不顾地带着兵马杀入了京都。 北境防线瞬间化为虚无,戎人如同闻着腥味的狼一般杀了进来,占了旧都,直接屠了一整座城池。 据说,那护城河都血红了三日不止。 尝到甜头的戎人更加疯狂,带着十万大军尽数囤于旧都,随时准备挥军南下。 顾砚如今与燕王正在新野激战,朝廷军并不是他们的盟军,若是贸然出手迎上北戎军队,北戎十万军反过来对付他们不要紧,可万一燕王再是一个拎不清的,直接帮着北戎一起打他们,那最终迎来的只能是邓、襄二州尽数覆灭的下场。 江宁珂急召各官员辅臣前来商议,最终决定先集齐他们手中的五万兵马,由樊越带领前去田关阻挡,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第一道防线。 江宁珂也给洛州去了信,只要燕王愿意与他们结盟,他们麾下一共十五万大军,甚至不需要朝廷出马,也完全可以将蛮人赶出关外。 偏偏那一封封急报送入京都,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半点回应也没有。 江宁珂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樊越已经到达田关,正连夜发动当地百姓一起挖设壕沟,布防抵挡。 因着双方大军人数差距近乎一倍,且戎人骁勇,江宁珂在后方一边暗自焦急,一边命人在襄州广征新军,尽量往阵前输送人头。 从北边难逃下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此次与以往战争的不同。 若是北戎挥师南下,当真入主中原,那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关内人,必将沦为戎人的奴隶,日日被他们欺辱虐打,再无翻身机会。 因此,几乎无需江宁珂如何动员,只需一人分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一碗满满的米粥,接了他们托孤般送来的孩子,所有能动的人都拿起了武器,义无反顾地前往了田关。 时老爷子发了数道檄文痛骂朝廷的无所作为,怒斥其目光短浅,致天下万民生死于不顾,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朝廷也没有半丝反应,一副坐山观虎斗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下不仅仅是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连百姓们也纷纷唾骂起了宗政皇朝的冷血。 民心得失,一朝尽显。 秋日的风刮得凛冽,城墙上的黑金流云旗猎猎作响,将天幕的愁云尽数卷下。 江宁珂带着自发前来抵挡的两万新军赶到了刚刚修葺好的田关口,樊越带人立刻出城前来迎接。 二人登上垛口查看城防,天幕低垂,远处已经能看清数万戎人大帐陈兵于此,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边。 “属下已经与他们小打过几回,皆是些小冲突,属下猜测他们是在等粮饷,只怕过不了几日,大军便要压境。” 江宁珂闻言,视线沉沉望向两侧被笼罩了一层灰蒙蒙雾霭的山峦,一双眸子浅淡疏离,让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掩藏了眸中的神色,只平平淡淡一眼,让人看不出喜怒,却更加叫百官心惊,震慑于她的威严。 迄今为止,已经没有人再在暗地里吐槽自己被一个美貌且年幼的女子管教,更多的人,反倒是只愿意服从她的指令。 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夫人亲口说了可以解决,那就一定可以。——这是江宁珂带给他们的底气。 “樊副统领,你觉得燕王可会与北戎联手?” 站在一旁的樊越神色恭敬,身子挺得笔直,望向远处的戎人大帐时,眼眸中还跳动着汹涌且兴奋的战意。 “夫人,属下只知道与戎人为伍,乃是受后人唾骂,要被写入史书中遗臭万年的大事,这燕王既是为新帝宣召辅国大将军的命令而杀了他,想必也不想蒙上一个千古罪人之名。” 江宁珂没有说话,樊越说的她也明白,只是 权欲动人。 阿砚如今已是势不可当,一统天下只是时日问题,燕王若是舍不得这帝位,也只有与北戎合作,才方有一争之力。 原本见他此前所为是为了不让戎人入关,极有可能会妥协,与他们合作。 可这么多封书信过去皆杳无音讯,江宁珂也不确定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戎人大帐,神色更加清冷了些。 听闻北戎王庭寻回的大王子阿尔木与二王子明里暗里的较劲了许久,二人势力旗鼓相当,都在争取下一任的王位。 不知此次领军的是阿尔木还是二王子,若是二王子,也许她还有一些可以运作的空间…… 第339章 戎人来袭 东方欲晓,两道消息悄无声息地从洛州城内发出。 其一是太后与帝后一起深夜暴毙;第二则是燕王登基。 宗政启登位不久,不仅无所建树,还逞凶好战,半点不得民心,加之燕王也早已在暗地里将朝堂上忠于宗政启的那批人铲除一净—— 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对于昨夜发生的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太后与兵部尚书有染是铁铮铮的事实,那宗政启是否是皇家血脉也无从查证,这帝位换个人坐也不算什么。 这个消息传到峡州城后,连时云清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活该!”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江宁珂吐槽:“咱们这一路被追杀个不停,就是那对夫妻搞的鬼?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没想到她死得这般容易,我本以为日后与她还有相见的机会呢。”江宁珂心中倒是有些莫名的怅然。 她伸手捞过桌面上正吃着瓜子的信鸽,轻轻撸了撸毛,才从它腿边的信筒中抽出一封密信。 “嗐,你见她作甚?”时云清翻了个白眼,嫌弃道:“阴沟里的老鼠罢了,指不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才这么变态,你还指着能和他们说通道理吗?” “扑哧——” 江宁珂被逗笑,一边展开手中的信纸,一边暗暗觉得老妈说的有道理。 罢了,左右人都已经死了,前尘往事便随它去,虽然她真的十分好奇檀秋思为何要如此恨她。 就连死之前,都让人专程给她寄了一封信,上头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你们都欠我的,下辈子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云云。 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当时扫两眼就丢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可以百分之百保证,她和这女的真的从未认识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被害妄想症,害得他们屡次遇险! 江宁珂摇头叹息,低头开始细看密信上的内容。 可是很快,那张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直至消失一尽,豁然起身。 “娘,我要出去一趟,接下来这段日子不太平,我让人悄悄送你们回天玑谷,都莫要再出门了,不许放任何人上山,等我回来。” 匆匆丢下一句话,她立刻起身往前院跑去。 “诶——”时云清在后头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飞速消失在拐角。 燕王棋差一着,这消息还是没捂住,三日前辅国大将军得知自己当太后的女儿和皇帝外孙都死了,顿时勃然大怒,直接不管不顾地带着兵马杀入了京都。 北境防线瞬间化为虚无,戎人如同闻着腥味的狼一般杀了进来,占了旧都,直接屠了一整座城池。 据说,那护城河都血红了三日不止。 尝到甜头的戎人更加疯狂,带着十万大军尽数囤于旧都,随时准备挥军南下。 顾砚如今与燕王正在新野激战,朝廷军并不是他们的盟军,若是贸然出手迎上北戎军队,北戎十万军反过来对付他们不要紧,可万一燕王再是一个拎不清的,直接帮着北戎一起打他们,那最终迎来的只能是邓、襄二州尽数覆灭的下场。 江宁珂急召各官员辅臣前来商议,最终决定先集齐他们手中的五万兵马,由樊越带领前去田关阻挡,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第一道防线。 江宁珂也给洛州去了信,只要燕王愿意与他们结盟,他们麾下一共十五万大军,甚至不需要朝廷出马,也完全可以将蛮人赶出关外。 偏偏那一封封急报送入京都,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半点回应也没有。 江宁珂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樊越已经到达田关,正连夜发动当地百姓一起挖设壕沟,布防抵挡。 因着双方大军人数差距近乎一倍,且戎人骁勇,江宁珂在后方一边暗自焦急,一边命人在襄州广征新军,尽量往阵前输送人头。 从北边难逃下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此次与以往战争的不同。 若是北戎挥师南下,当真入主中原,那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关内人,必将沦为戎人的奴隶,日日被他们欺辱虐打,再无翻身机会。 因此,几乎无需江宁珂如何动员,只需一人分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一碗满满的米粥,接了他们托孤般送来的孩子,所有能动的人都拿起了武器,义无反顾地前往了田关。 时老爷子发了数道檄文痛骂朝廷的无所作为,怒斥其目光短浅,致天下万民生死于不顾,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朝廷也没有半丝反应,一副坐山观虎斗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下不仅仅是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连百姓们也纷纷唾骂起了宗政皇朝的冷血。 民心得失,一朝尽显。 秋日的风刮得凛冽,城墙上的黑金流云旗猎猎作响,将天幕的愁云尽数卷下。 江宁珂带着自发前来抵挡的两万新军赶到了刚刚修葺好的田关口,樊越带人立刻出城前来迎接。 二人登上垛口查看城防,天幕低垂,远处已经能看清数万戎人大帐陈兵于此,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边。 “属下已经与他们小打过几回,皆是些小冲突,属下猜测他们是在等粮饷,只怕过不了几日,大军便要压境。” 江宁珂闻言,视线沉沉望向两侧被笼罩了一层灰蒙蒙雾霭的山峦,一双眸子浅淡疏离,让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掩藏了眸中的神色,只平平淡淡一眼,让人看不出喜怒,却更加叫百官心惊,震慑于她的威严。 迄今为止,已经没有人再在暗地里吐槽自己被一个美貌且年幼的女子管教,更多的人,反倒是只愿意服从她的指令。 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夫人亲口说了可以解决,那就一定可以。——这是江宁珂带给他们的底气。 “樊副统领,你觉得燕王可会与北戎联手?” 站在一旁的樊越神色恭敬,身子挺得笔直,望向远处的戎人大帐时,眼眸中还跳动着汹涌且兴奋的战意。 “夫人,属下只知道与戎人为伍,乃是受后人唾骂,要被写入史书中遗臭万年的大事,这燕王既是为新帝宣召辅国大将军的命令而杀了他,想必也不想蒙上一个千古罪人之名。” 江宁珂没有说话,樊越说的她也明白,只是 权欲动人。 阿砚如今已是势不可当,一统天下只是时日问题,燕王若是舍不得这帝位,也只有与北戎合作,才方有一争之力。 原本见他此前所为是为了不让戎人入关,极有可能会妥协,与他们合作。 可这么多封书信过去皆杳无音讯,江宁珂也不确定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戎人大帐,神色更加清冷了些。 听闻北戎王庭寻回的大王子阿尔木与二王子明里暗里的较劲了许久,二人势力旗鼓相当,都在争取下一任的王位。 不知此次领军的是阿尔木还是二王子,若是二王子,也许她还有一些可以运作的空间…… 第340章 激战 心中想着事,江宁珂的眉宇便微微蹙了起来。 樊越以为她担心战局,劝慰道:“夫人放心,驱逐戎人乃是民心所向,纵使我等埋骨于此,也有万千百姓接替而上,断不会让戎人越过中原去肆虐。” 江宁珂点点头,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那些气势如虹的万千“新军”,缓慢而坚定地道:“樊副统领说的是。” 这一仗是不仅仅是她们在打,还有万千黎民百姓,也在打! 压低的天幕中突然颤悠悠地飞来两只信鸽,江宁珂伸出胳膊去接了过来,取出信纸后扫了两眼,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阿砚来信了。” 峡州,燕家。 紧闭的议事厅内,聂将军带着几个面生的武将围坐在一起,抬头望着坐在上首的女子,神色恭敬。 “北戎陈兵关前,我已在暗中与燕王约定,他此次不会插手此事。” 那女子作妇人打扮,神色清淡,却隐隐带着一丝威压,显然是身居高位已久。 “聂寻,你带兵去新野,绝不能让我儿去田关,便想法子让他就此站不起来罢。若是无法做到,就让他长眠于此。” 明明是恬淡的语气,口中还亲密地唤着“我儿”,可女子吐出的话语却冰冷至极,满是杀机。 聂将军眉头微跳,猛地抬头看向那女子,而后又摄于她眸中的威严,低头确认道:“公主,主上他属下当真要?” “怎么?”安平公主顿时勃然大怒,“让你假意投诚几日去做戏,这就让你失了方寸,假戏真做,想背叛本宫?” 聂寻快速垂下头,忙道不敢。 安平公主冷笑不止,“你是不敢,可你女儿敢得很!本宫看她的心倒是野了,竟敢嫌弃我的天儿!” 聂寻心中大惊,连忙跪下求道:“公主恕罪,小女年纪尚幼,这才受了蛊惑。请公主放心,末将回去后定好好训斥她,叫她日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辅佐少主。” 见他态度谦卑,安平公主才心生满意,挥手道:“就这样罢,能否成事就看此举了。聂将军,千万别忘了,你下个月还要来领解药,这是本宫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聂寻瞬间绷紧下颌,拳头捏得泛青,还是垂头应了声是,默默退下了。 待众人离去后,安平公主才看向身旁的燕南风,软软往他怀中靠去。 “燕郎,是时候唤天儿回来了。关键时刻,让他带着人马前去田关破敌,是崭露头角,也是收拢阿砚手下兵马的最佳时机。”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母子都还未有机会相认,燕郎,本宫每次在暗中见他唤那女人为阿娘,都心如刀绞。” 那双凤眸在流转间偶有妩媚风情流淌,如一缕丝雾般散开,动人心弦。 燕南风当即伸手环住她,眸中满是浓浓的情谊,“归君,我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终于,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了!” “至于那个女人,”燕南风露出满心满眼的嫌恶,“矫揉造作,整日不知所谓,与你是云泥之别。归君,你根本不必在意她,待事情了结,我自会休妻。” 廊窗下,一个妇人瞬间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良久,她才无声惨笑,眸中露出些许阴翳,转身离去。 屋内,晏归君满脸温柔情意,看向燕南飞的眼瞳中盛满绯光,“兄长可会觉得我狠毒?月天若是知晓我要如此对待阿砚,也不知会不会怪我,那孩子似乎对阿砚有些情谊” 一声兄长唤得燕南风心肝都酥了,他低下头在女子娇软的唇瓣上流连不止,模模糊糊地道:“你放心,月天这孩子素来纯善,若是知道你为了他筹谋牺牲至此,定会感动,又怎会怪你?” 天色如凝铅般阴沉,罩得人胸口闷得透不过气。田关外的旷野,已经遍布北戎的兵卒。 随着第一道战鼓击响,地面震颤,战马奔腾之声与将士们的喊杀声骤起,直接盖过了隆隆战鼓声。 北戎二王子拓拔修带着骑兵直直冲杀了过来,霎时刀锋挥舞,血肉横飞。 战局汹涌,拓拔修边杀边痛快地发出嘶吼,眸中满是如狼一般的狂野之色。 在防备甚少的戎军后路,却突然杀出了一支骑兵,将戎人的步兵阵都冲得凹陷了一大块儿,阵型一下被冲乱,无数戎兵惨叫不止。 待听到后头动静不对,拓拔修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顿时怒骂不止:“这汉人当真狡诈,速速变阵,列盾墙,弓箭手准备!” 被冲开的步兵阵迅速分为两列,竖起高高的盾牌,漫天箭雨如同飞天的蝗虫一般,朝着冲杀而来的将士们铺天盖地地扎了过去。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却也不断有人挣扎着替补上来。 新兵们嘶吼着,咆哮着,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钢刀,一块一块地破开戎人手中厚重的木盾,砍断戎人手中生锈的铁刀,扎入戎人强悍的身体。 所有人都疯狂地往前冲杀,脚下踏着同袍的尸体,通红的眸中满是杀意。 他们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便是他们埋骨此地,用尸体堆,也要堆出一道坚固的防线,决不能让这群蛮人占据他们的家园! 连年大灾,他们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见到了一点希望的光。 他们亲眼见过荆州城如今的繁华,他们的孩子都已被收留在里面。 夫人说了,日后都会有学堂给孩子们上学,顿顿都能让他们吃饱,一定能让他们好好生活。 读书啊!还能吃饱饭!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们就是死,也一定要将这群进犯他们河山的蛮贼杀出去! “杀——” 新兵们虽然只有一股蛮劲,但在面对骁勇的北戎兵时却丝毫不落下风。 当然,这与他们手中坚固无比的钢刀与身上穿戴的盔甲脱不开关系。 戎人骑兵们在铁蒺藜与铁丝网的牵绊下吃了不少亏,北戎二王子拓拔修勒马回望,心中暗恨不已。 小小一个田关竟久攻不下,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收回视线后,直接下令—— “给我冲,率先攻破此处的前百人,赏十金!斩杀主将者,赏百金!” “杀——” 戎人本就凶猛,知晓了铁丝网与铁蒺藜的厉害,再次往前冲时便能够驭马躲避,这些小险境在真正的大战前便成了不够看的开胃小菜。 江宁珂攥紧冰凉的指尖,立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将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难免心惊肉跳。 连日以来,他们与戎人已经冲突多次,顾砚写来的每一封关于如何应敌的信件,她都已经看得烂熟于心。 可待她真正亲眼见着一条条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她还是难以忍受,心中酸涩无比。 战争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叫她这般想念过现代,想念那和平的,万分珍惜人命的时代! 第340章 激战 心中想着事,江宁珂的眉宇便微微蹙了起来。 樊越以为她担心战局,劝慰道:“夫人放心,驱逐戎人乃是民心所向,纵使我等埋骨于此,也有万千百姓接替而上,断不会让戎人越过中原去肆虐。” 江宁珂点点头,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那些气势如虹的万千“新军”,缓慢而坚定地道:“樊副统领说的是。” 这一仗是不仅仅是她们在打,还有万千黎民百姓,也在打! 压低的天幕中突然颤悠悠地飞来两只信鸽,江宁珂伸出胳膊去接了过来,取出信纸后扫了两眼,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阿砚来信了。” 峡州,燕家。 紧闭的议事厅内,聂将军带着几个面生的武将围坐在一起,抬头望着坐在上首的女子,神色恭敬。 “北戎陈兵关前,我已在暗中与燕王约定,他此次不会插手此事。” 那女子作妇人打扮,神色清淡,却隐隐带着一丝威压,显然是身居高位已久。 “聂寻,你带兵去新野,绝不能让我儿去田关,便想法子让他就此站不起来罢。若是无法做到,就让他长眠于此。” 明明是恬淡的语气,口中还亲密地唤着“我儿”,可女子吐出的话语却冰冷至极,满是杀机。 聂将军眉头微跳,猛地抬头看向那女子,而后又摄于她眸中的威严,低头确认道:“公主,主上他属下当真要?” “怎么?”安平公主顿时勃然大怒,“让你假意投诚几日去做戏,这就让你失了方寸,假戏真做,想背叛本宫?” 聂寻快速垂下头,忙道不敢。 安平公主冷笑不止,“你是不敢,可你女儿敢得很!本宫看她的心倒是野了,竟敢嫌弃我的天儿!” 聂寻心中大惊,连忙跪下求道:“公主恕罪,小女年纪尚幼,这才受了蛊惑。请公主放心,末将回去后定好好训斥她,叫她日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辅佐少主。” 见他态度谦卑,安平公主才心生满意,挥手道:“就这样罢,能否成事就看此举了。聂将军,千万别忘了,你下个月还要来领解药,这是本宫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聂寻瞬间绷紧下颌,拳头捏得泛青,还是垂头应了声是,默默退下了。 待众人离去后,安平公主才看向身旁的燕南风,软软往他怀中靠去。 “燕郎,是时候唤天儿回来了。关键时刻,让他带着人马前去田关破敌,是崭露头角,也是收拢阿砚手下兵马的最佳时机。”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母子都还未有机会相认,燕郎,本宫每次在暗中见他唤那女人为阿娘,都心如刀绞。” 那双凤眸在流转间偶有妩媚风情流淌,如一缕丝雾般散开,动人心弦。 燕南风当即伸手环住她,眸中满是浓浓的情谊,“归君,我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终于,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了!” “至于那个女人,”燕南风露出满心满眼的嫌恶,“矫揉造作,整日不知所谓,与你是云泥之别。归君,你根本不必在意她,待事情了结,我自会休妻。” 廊窗下,一个妇人瞬间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良久,她才无声惨笑,眸中露出些许阴翳,转身离去。 屋内,晏归君满脸温柔情意,看向燕南飞的眼瞳中盛满绯光,“兄长可会觉得我狠毒?月天若是知晓我要如此对待阿砚,也不知会不会怪我,那孩子似乎对阿砚有些情谊” 一声兄长唤得燕南风心肝都酥了,他低下头在女子娇软的唇瓣上流连不止,模模糊糊地道:“你放心,月天这孩子素来纯善,若是知道你为了他筹谋牺牲至此,定会感动,又怎会怪你?” 天色如凝铅般阴沉,罩得人胸口闷得透不过气。田关外的旷野,已经遍布北戎的兵卒。 随着第一道战鼓击响,地面震颤,战马奔腾之声与将士们的喊杀声骤起,直接盖过了隆隆战鼓声。 北戎二王子拓拔修带着骑兵直直冲杀了过来,霎时刀锋挥舞,血肉横飞。 战局汹涌,拓拔修边杀边痛快地发出嘶吼,眸中满是如狼一般的狂野之色。 在防备甚少的戎军后路,却突然杀出了一支骑兵,将戎人的步兵阵都冲得凹陷了一大块儿,阵型一下被冲乱,无数戎兵惨叫不止。 待听到后头动静不对,拓拔修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顿时怒骂不止:“这汉人当真狡诈,速速变阵,列盾墙,弓箭手准备!” 被冲开的步兵阵迅速分为两列,竖起高高的盾牌,漫天箭雨如同飞天的蝗虫一般,朝着冲杀而来的将士们铺天盖地地扎了过去。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却也不断有人挣扎着替补上来。 新兵们嘶吼着,咆哮着,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钢刀,一块一块地破开戎人手中厚重的木盾,砍断戎人手中生锈的铁刀,扎入戎人强悍的身体。 所有人都疯狂地往前冲杀,脚下踏着同袍的尸体,通红的眸中满是杀意。 他们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便是他们埋骨此地,用尸体堆,也要堆出一道坚固的防线,决不能让这群蛮人占据他们的家园! 连年大灾,他们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见到了一点希望的光。 他们亲眼见过荆州城如今的繁华,他们的孩子都已被收留在里面。 夫人说了,日后都会有学堂给孩子们上学,顿顿都能让他们吃饱,一定能让他们好好生活。 读书啊!还能吃饱饭!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们就是死,也一定要将这群进犯他们河山的蛮贼杀出去! “杀——” 新兵们虽然只有一股蛮劲,但在面对骁勇的北戎兵时却丝毫不落下风。 当然,这与他们手中坚固无比的钢刀与身上穿戴的盔甲脱不开关系。 戎人骑兵们在铁蒺藜与铁丝网的牵绊下吃了不少亏,北戎二王子拓拔修勒马回望,心中暗恨不已。 小小一个田关竟久攻不下,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收回视线后,直接下令—— “给我冲,率先攻破此处的前百人,赏十金!斩杀主将者,赏百金!” “杀——” 戎人本就凶猛,知晓了铁丝网与铁蒺藜的厉害,再次往前冲时便能够驭马躲避,这些小险境在真正的大战前便成了不够看的开胃小菜。 江宁珂攥紧冰凉的指尖,立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将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难免心惊肉跳。 连日以来,他们与戎人已经冲突多次,顾砚写来的每一封关于如何应敌的信件,她都已经看得烂熟于心。 可待她真正亲眼见着一条条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她还是难以忍受,心中酸涩无比。 战争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叫她这般想念过现代,想念那和平的,万分珍惜人命的时代! 第341章 顾砚失踪,燕家密谋 时间一日日过去,田关口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遍地都是血迹与横倒的箭矢。 一开始樊越他们还有空前去收尸,可随着将士们日日轮番上阵激战,被替换下来的人几乎立刻倒头就睡,再也没有精力去管理同袍的尸体。 他们真的用尸体堆出了一道防线。 可振奋人心的是,凭借着这七万混杂的人马,真的抵挡住了凶猛的北戎大军。 每一次登上城楼,江宁珂都在心中默默计算日子,每一日,她都在告诉自己,快了!快了!援军就快来了! 只要再坚持一下! 可足足等了五日,他们等来的却是顾砚受了重伤后与五千黑云骑在敌营失踪的消息。 这并不是她们先前约定好的,难道阿砚真的出了什么事? 失联失控加上心中的惶恐难安,江宁珂彻底病倒了。 连浓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面上虚弱的倦色,樊越心中沉重,连嘴皮上都急得长了几个燎泡,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服自己主上一定没事。 戎军再次来袭,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顾砚失踪的消息没捂住,将士们心中都有些惴惴,士气一时陷入低迷,田关口好几次都险些被攻破。 身体可以败,士气却不可败,如果泄了气,无需戎人如何,他们自己就如散沙一般,轻轻一抖就散了。 江宁珂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艳丽的口脂遮住了病中寡淡的唇色,插上金簪,披上用金线绣了繁复花纹的大麾,登上了城墙。 “将士们,北戎蛮族屠我城池,辱我同胞,万万不可放他们入关,想想你们年幼的孩子,年迈的老父老母!若是我们没守住,他们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话罢,她眼眶通红,拿起鼓槌,重重地击打在战鼓之上,“誓死守住田关,我与你们同在!” “誓死守关!” 将士们顿时齐声大喝,朝着对面的戎人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横刀,爆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气势。 夫人拖着病体都在城墙上为他们擂鼓助威,他们又如何能退却! 终于,又是一日落幕,他们再一次险而又险地守住了岌岌可危的田关口。 而此时的峡州城。 燕月天神色恍惚地跪在地上,面色白得如同一张透明的薄纸。 长风穿庭而过,带起一阵落叶簌簌响声。 他嘴唇嗫嚅半晌,才难以置信地看向燕南风:“爹,您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前朝后裔?我与表兄” 燕南风一看他这副软弱模样,心中就万分不满,“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喊你阿娘!你可知晓她等了你多少年,为你筹谋了多少!” “燕郎,莫要如此,兹事体大,天儿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等的。” 安平公主走上前来,伸手想去扶燕月天,“只是战场上等不得了,天儿,你当速速振作起来,率军前去田关击退戎人,方能树立威信!” 燕月天一个激灵,连忙避之不及地躲了开去。 “不,”他神色慌乱,转头看向燕南风,“爹,我有娘的,我娘在后院,她身体不好,但她就是我娘啊!” 安平公主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滞了滞,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眨眼间便已是泪盈于睫。 “天儿,你不认娘?你是娘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莫非你是怪娘当初将你丢下?” “不,你不是我娘,我娘名唤徐婉,不是什么前朝公主!”燕月天突然神色激动,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跑,“我去找我娘来,你们真是疯了!” “住口!” 燕南风气得面色铁青,“徐婉不过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凭她也配被你唤声母亲?我与她从未同过房,她如何怀孕?” 燕月天脚步一顿,如同见鬼一般回头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安平公主在一旁低低啜泣起来,神色哀伤:“天儿,别怪娘!” “娘当时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娘身上还担着复国的重任,定北王他他身份合适,若是娘当时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日后再也难寻了。” “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啊,是我和阿兄的骨肉,若不是没得选,娘怎会不要你?” “娘至今才认你,是想为你筹谋到最好的一切,如今万事俱备,只要你带人前去田关击退戎人,便可轻而易举登上皇位了,天儿,相信娘,娘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燕南风,目光楚楚:“阿兄,你当初,可有怪我?” 燕南风眸中立刻溢满了心疼,连忙将人揽在怀中不断安慰着:“我怎会怪你,是父亲不允,家族不容,才逼得你刚生完孩子就被迫远走他乡!我怎会怪你?归君,我只怪我自己无用,护不住心爱之人!” “阿兄” “归君放宽心,月天年纪尚小,心思过于纯粹,才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定不是在怪你,你千万莫要多想。” “嗯我知晓的,他是我与阿兄的孩儿,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燕月天脸色阵青阵白,见那二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又听得一声声甜腻的“阿兄”,只觉得腹中一阵一阵的翻涌,难受至极。 短短十余秒,他已在心内回想了这十余年来记忆中所有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终于明白,为何阿娘要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向自己,为何父亲总是处处将他与表兄做对比,为何聂如意那日来寻他退婚时,说的是他德不配位。 原来他竟流着一身脏血! 原来阿娘郁郁寡欢,是因为夫君另有心上人,还万般羞辱她,逼得她不得不咽下苦果,替旁人养孩子! 原来他们燕家来到此处,就是为了在暗中用卑鄙的手段来抢夺表兄辛苦经营的一切! 无尽刺骨的冷意在体内游走,他甚至感受到了血管中涓涓流动着的灼烫的,那令人作呕、散发着阵阵腐臭的血液! 它那么脏!那么恶心! 良久,燕南风才终于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立刻出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唤娘?” 燕月天闭了闭眼,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道:“我表兄……顾砚那边是怎么回事?田关又是什么情况,你们不说清楚,我怎么动手对付他们?” 安平公主双眼微亮,心中只觉得不愧是自己的血脉,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甚好! 她开口解释:“阿砚已经被聂寻拖住了手脚,这些你无需操心。” “至于田关,阿砚媳妇带兵挡着,她手段颇多,但兵马不足,估计只能撑上几日,你此番正好带着人马前去,待城破之际再率大军冲杀,力挽狂澜,收服民心。” “届时我再站出来表明身份,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名助你登基。天儿,将来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第341章 顾砚失踪,燕家密谋 时间一日日过去,田关口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遍地都是血迹与横倒的箭矢。 一开始樊越他们还有空前去收尸,可随着将士们日日轮番上阵激战,被替换下来的人几乎立刻倒头就睡,再也没有精力去管理同袍的尸体。 他们真的用尸体堆出了一道防线。 可振奋人心的是,凭借着这七万混杂的人马,真的抵挡住了凶猛的北戎大军。 每一次登上城楼,江宁珂都在心中默默计算日子,每一日,她都在告诉自己,快了!快了!援军就快来了! 只要再坚持一下! 可足足等了五日,他们等来的却是顾砚受了重伤后与五千黑云骑在敌营失踪的消息。 这并不是她们先前约定好的,难道阿砚真的出了什么事? 失联失控加上心中的惶恐难安,江宁珂彻底病倒了。 连浓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面上虚弱的倦色,樊越心中沉重,连嘴皮上都急得长了几个燎泡,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服自己主上一定没事。 戎军再次来袭,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顾砚失踪的消息没捂住,将士们心中都有些惴惴,士气一时陷入低迷,田关口好几次都险些被攻破。 身体可以败,士气却不可败,如果泄了气,无需戎人如何,他们自己就如散沙一般,轻轻一抖就散了。 江宁珂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艳丽的口脂遮住了病中寡淡的唇色,插上金簪,披上用金线绣了繁复花纹的大麾,登上了城墙。 “将士们,北戎蛮族屠我城池,辱我同胞,万万不可放他们入关,想想你们年幼的孩子,年迈的老父老母!若是我们没守住,他们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话罢,她眼眶通红,拿起鼓槌,重重地击打在战鼓之上,“誓死守住田关,我与你们同在!” “誓死守关!” 将士们顿时齐声大喝,朝着对面的戎人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横刀,爆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气势。 夫人拖着病体都在城墙上为他们擂鼓助威,他们又如何能退却! 终于,又是一日落幕,他们再一次险而又险地守住了岌岌可危的田关口。 而此时的峡州城。 燕月天神色恍惚地跪在地上,面色白得如同一张透明的薄纸。 长风穿庭而过,带起一阵落叶簌簌响声。 他嘴唇嗫嚅半晌,才难以置信地看向燕南风:“爹,您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前朝后裔?我与表兄” 燕南风一看他这副软弱模样,心中就万分不满,“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喊你阿娘!你可知晓她等了你多少年,为你筹谋了多少!” “燕郎,莫要如此,兹事体大,天儿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等的。” 安平公主走上前来,伸手想去扶燕月天,“只是战场上等不得了,天儿,你当速速振作起来,率军前去田关击退戎人,方能树立威信!” 燕月天一个激灵,连忙避之不及地躲了开去。 “不,”他神色慌乱,转头看向燕南风,“爹,我有娘的,我娘在后院,她身体不好,但她就是我娘啊!” 安平公主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滞了滞,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眨眼间便已是泪盈于睫。 “天儿,你不认娘?你是娘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莫非你是怪娘当初将你丢下?” “不,你不是我娘,我娘名唤徐婉,不是什么前朝公主!”燕月天突然神色激动,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跑,“我去找我娘来,你们真是疯了!” “住口!” 燕南风气得面色铁青,“徐婉不过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凭她也配被你唤声母亲?我与她从未同过房,她如何怀孕?” 燕月天脚步一顿,如同见鬼一般回头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安平公主在一旁低低啜泣起来,神色哀伤:“天儿,别怪娘!” “娘当时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娘身上还担着复国的重任,定北王他他身份合适,若是娘当时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日后再也难寻了。” “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啊,是我和阿兄的骨肉,若不是没得选,娘怎会不要你?” “娘至今才认你,是想为你筹谋到最好的一切,如今万事俱备,只要你带人前去田关击退戎人,便可轻而易举登上皇位了,天儿,相信娘,娘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燕南风,目光楚楚:“阿兄,你当初,可有怪我?” 燕南风眸中立刻溢满了心疼,连忙将人揽在怀中不断安慰着:“我怎会怪你,是父亲不允,家族不容,才逼得你刚生完孩子就被迫远走他乡!我怎会怪你?归君,我只怪我自己无用,护不住心爱之人!” “阿兄” “归君放宽心,月天年纪尚小,心思过于纯粹,才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定不是在怪你,你千万莫要多想。” “嗯我知晓的,他是我与阿兄的孩儿,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燕月天脸色阵青阵白,见那二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又听得一声声甜腻的“阿兄”,只觉得腹中一阵一阵的翻涌,难受至极。 短短十余秒,他已在心内回想了这十余年来记忆中所有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终于明白,为何阿娘要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向自己,为何父亲总是处处将他与表兄做对比,为何聂如意那日来寻他退婚时,说的是他德不配位。 原来他竟流着一身脏血! 原来阿娘郁郁寡欢,是因为夫君另有心上人,还万般羞辱她,逼得她不得不咽下苦果,替旁人养孩子! 原来他们燕家来到此处,就是为了在暗中用卑鄙的手段来抢夺表兄辛苦经营的一切! 无尽刺骨的冷意在体内游走,他甚至感受到了血管中涓涓流动着的灼烫的,那令人作呕、散发着阵阵腐臭的血液! 它那么脏!那么恶心! 良久,燕南风才终于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立刻出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唤娘?” 燕月天闭了闭眼,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道:“我表兄……顾砚那边是怎么回事?田关又是什么情况,你们不说清楚,我怎么动手对付他们?” 安平公主双眼微亮,心中只觉得不愧是自己的血脉,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甚好! 她开口解释:“阿砚已经被聂寻拖住了手脚,这些你无需操心。” “至于田关,阿砚媳妇带兵挡着,她手段颇多,但兵马不足,估计只能撑上几日,你此番正好带着人马前去,待城破之际再率大军冲杀,力挽狂澜,收服民心。” “届时我再站出来表明身份,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名助你登基。天儿,将来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第342章 力挽狂澜 燕月天垂下眼睫,眼前晃过表兄表嫂带着大家击退山匪,逃出火海,智斗刺史的一幕幕…… 他们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辛苦用命换来的。 而他,自以为努力万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及得上表兄的零星半点,让父亲满意,却不想他原来只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汲汲营营半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何其讽刺啊! 他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缓缓站起身,“聂家要与我退婚,你怎知他不会背叛我?用聂寻拖住顾砚,未免异想天开。” 安平公主赞赏了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自信,“这些本宫自然知晓,可他中了毒,这毒唯有本宫能解。即便他不想活了,我也在新野布置了另一批人马,阿砚不会再回来了,您放心。” 燕月天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沉郁,“如此甚好,兵马给我,我这就去田关。”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燕南风张口就想教训儿子,却被安平公主伸手拦住。 她笑得温柔,“无妨,阿兄,给他一点时间接受。天儿,本宫希望你回来之时,能够亲口唤我一声阿娘。” “……” 燕月天一语不发,只看了那二人一眼,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田关。 风沙漫天,城墙下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饶是将士们拼尽了全力,坚守多日的关口也已经被撞得残破不堪,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江宁珂正与谋臣们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便听见关口突然惊起一声震天巨响,以及无数戎人汹涌的呼喝声,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随即面色大变。 田关口终究是被破了! “夫人!”谋臣们大惊失色,匆匆站起身来,“我们” 满脸血污的兵卒匆匆跑进来,面色极其难看,声音还发着颤:“夫人,不好” 江宁珂的脸上僵硬了一会儿,才用极其平静的声音问道:“关口破了?” 兵卒狼狈地点点头,“副统领正率兵在关口挡住戎人,让您带着各位先生先行离开。” 下面的谋臣们也担心江宁珂被戎人们捉去欺辱,纷纷劝道:“夫人,咱们先走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宁珂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脑中一阵阵的嗡鸣眩晕,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吵杂刺耳,她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焦急的神色,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田关失守,戎人便会如同泥牛入海,再难赶回了。 她可以走,可留下来守关的这些将士们怎么办?身后的邓州百姓们又该往哪里走? 阿砚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他们明明商量好了一切,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 江宁珂被许期搀扶着走出了内城楼时,听着身后城墙外阵阵惊天的喊杀声,看着城墙上猎猎的黑金流云旌旗,不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她这一走,无异于弃众将士们于不顾,她如何忍心?她明明答应了他们,会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的。 或者将空间中的炸药拿出来呢? 左右历史进程已经被她改变了不少,就是更进一步又如何? 她紧紧捏着许期的手,心中天人交战,眼眶也一片赤红。 拿出来,戎人一定会死伤惨重,可日后再打战时,便不再是简单的兵刃交接,而是更加可怖的伤亡数量;不拿出来,戎人破关,百姓立刻就死伤惨重。 她将下唇都几乎要咬出血,浑身都在打着颤。 “等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如九幽地狱中的恶鬼,“我、有办法” 如果真的有地狱,那就让她一个人下! 前来护送的将士与谋臣们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是不舍前面交战的将士们与身后的百姓,不禁也跟着泪如雨下。 “夫人,主上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带您先行离开,日后再一点一点,将这群贼子赶出去!我们” 江宁珂的神识已经探入了空间,准备将炸药取出来,便听得几里之外突然有一道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呜——” “呜——呜——” 所有人的声音都为之一顿,地面开始震颤,那震颤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如同地动一般。 江宁珂心神大震,想起了上次在青田县时,顾砚率领大军前来营救也是这般情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希冀,回身迅速奔上城墙。 “是主上来了!一定是主上回来支援了!” 将士们根本无需猜测,立刻拔出战刀,往城门外涌去,激动得浑身颤抖,热血沸腾! 还没爬上城墙,江宁珂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一阵阵震天的呐喊欢呼声。 她不禁双腿一软,心脏跳得几乎要往外蹦,胸腔中涌动的狂喜让她一下就落下泪来。 他来了! 他没有失约,他来了! 田关守住了,将士与百姓们都有救了! 江宁珂被许期搀着终于登上了城楼,入目可见的便是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刀光锃亮,弩矢如雨。 她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间来回冲杀的顾砚。 五万名在战场上经验丰富的黑云骑们凶猛地扎入敌腹,手中银光一闪,戎人便纷纷落下马去。 交战多日,戎人大军便是再悍勇善战,也已经人疲马乏,此时再遇上这等精锐之师,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顾砚的目标极其明确,冲杀几回打破敌方阵型后,便直奔北戎二王子面前,一语不发,飞起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在他的身后,不仅仅只有五万黑云骑在冲杀,还有燕月天率领的五万大军、聂将军率领的三万人马,以及朝廷军将领率领着的五万将士。 二王子战死,北戎军顿时成了无头苍蝇,在军阵中来回乱撞,很快便被尽数剿灭。 加上田关剩余的三万人马,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直接一鼓作气将戎人赶出了关外,一直逼出凉州方才作罢。 北戎残军早已没了战意,顾砚便不再亲自领兵,而是将驱逐戎人的任务交给了樊越与于海,自己折返回田关寻了江宁珂。 战场压力实在太大,江宁珂是真的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连精神都有些萎靡。 在见到顾砚的第一刻,她便只抿紧嘴,有些失控地扑到他怀里,无声泪湿了他的衣裳。 “阿砚,将士们都死了……我险些没守住,我、我险些……” 险些将炸弹都掏出来了! 顾砚见她面上虽涂着脂粉,却难掩皮下苍白,头发丝也凌乱地贴在脸上,双目通红无神,显然是真的吓得不轻。 他的眉头已经锁得死紧,一面拍她的后背一面温声唤她:“阿珂,阿珂莫怕,我在。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江宁珂抬头看他,通红的眼眶中快速漫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阿砚,我好无用。” 她无法原谅自己,她明明有炸药,却只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战死在眼前,她不配做他们的指挥者。 她是个懦夫! 苍白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襟,甚至抓挠到了他的皮肉,可顾砚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他只用眼睛紧紧锁着江宁珂,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背脊—— “阿珂,战争必将伴随着死亡,无论是敌是友,死亡才是归宿,你带领大军在此守关多日,救下万千黎民苍生,谁敢说你无用?” 衣襟一层一层被氤湿,在秋日里很快便泛起了凉意,顾砚却觉得胸口那一团濡湿像岩浆一般,在炽烈地灼痛他的皮肉,灼入他的肺腑,泛着生疼。 阿珂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色,她永远鲜活,永远充满勇气。 而此刻,那双明亮的眸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看得他愧意横生,心痛如绞。 他轻轻吻了吻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怜惜又珍重地向她承诺:“日后不会再有战乱。我当平息一切,赠你一世安宁。” 江宁珂动了动鼻子,突然擦干眼泪看他,“你受伤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你发生了什么?” 第342章 力挽狂澜 燕月天垂下眼睫,眼前晃过表兄表嫂带着大家击退山匪,逃出火海,智斗刺史的一幕幕…… 他们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辛苦用命换来的。 而他,自以为努力万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及得上表兄的零星半点,让父亲满意,却不想他原来只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汲汲营营半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何其讽刺啊! 他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缓缓站起身,“聂家要与我退婚,你怎知他不会背叛我?用聂寻拖住顾砚,未免异想天开。” 安平公主赞赏了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自信,“这些本宫自然知晓,可他中了毒,这毒唯有本宫能解。即便他不想活了,我也在新野布置了另一批人马,阿砚不会再回来了,您放心。” 燕月天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沉郁,“如此甚好,兵马给我,我这就去田关。”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燕南风张口就想教训儿子,却被安平公主伸手拦住。 她笑得温柔,“无妨,阿兄,给他一点时间接受。天儿,本宫希望你回来之时,能够亲口唤我一声阿娘。” “……” 燕月天一语不发,只看了那二人一眼,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田关。 风沙漫天,城墙下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饶是将士们拼尽了全力,坚守多日的关口也已经被撞得残破不堪,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江宁珂正与谋臣们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便听见关口突然惊起一声震天巨响,以及无数戎人汹涌的呼喝声,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随即面色大变。 田关口终究是被破了! “夫人!”谋臣们大惊失色,匆匆站起身来,“我们” 满脸血污的兵卒匆匆跑进来,面色极其难看,声音还发着颤:“夫人,不好” 江宁珂的脸上僵硬了一会儿,才用极其平静的声音问道:“关口破了?” 兵卒狼狈地点点头,“副统领正率兵在关口挡住戎人,让您带着各位先生先行离开。” 下面的谋臣们也担心江宁珂被戎人们捉去欺辱,纷纷劝道:“夫人,咱们先走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宁珂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脑中一阵阵的嗡鸣眩晕,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吵杂刺耳,她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焦急的神色,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田关失守,戎人便会如同泥牛入海,再难赶回了。 她可以走,可留下来守关的这些将士们怎么办?身后的邓州百姓们又该往哪里走? 阿砚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他们明明商量好了一切,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 江宁珂被许期搀扶着走出了内城楼时,听着身后城墙外阵阵惊天的喊杀声,看着城墙上猎猎的黑金流云旌旗,不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她这一走,无异于弃众将士们于不顾,她如何忍心?她明明答应了他们,会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的。 或者将空间中的炸药拿出来呢? 左右历史进程已经被她改变了不少,就是更进一步又如何? 她紧紧捏着许期的手,心中天人交战,眼眶也一片赤红。 拿出来,戎人一定会死伤惨重,可日后再打战时,便不再是简单的兵刃交接,而是更加可怖的伤亡数量;不拿出来,戎人破关,百姓立刻就死伤惨重。 她将下唇都几乎要咬出血,浑身都在打着颤。 “等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如九幽地狱中的恶鬼,“我、有办法” 如果真的有地狱,那就让她一个人下! 前来护送的将士与谋臣们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是不舍前面交战的将士们与身后的百姓,不禁也跟着泪如雨下。 “夫人,主上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带您先行离开,日后再一点一点,将这群贼子赶出去!我们” 江宁珂的神识已经探入了空间,准备将炸药取出来,便听得几里之外突然有一道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呜——” “呜——呜——” 所有人的声音都为之一顿,地面开始震颤,那震颤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如同地动一般。 江宁珂心神大震,想起了上次在青田县时,顾砚率领大军前来营救也是这般情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希冀,回身迅速奔上城墙。 “是主上来了!一定是主上回来支援了!” 将士们根本无需猜测,立刻拔出战刀,往城门外涌去,激动得浑身颤抖,热血沸腾! 还没爬上城墙,江宁珂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一阵阵震天的呐喊欢呼声。 她不禁双腿一软,心脏跳得几乎要往外蹦,胸腔中涌动的狂喜让她一下就落下泪来。 他来了! 他没有失约,他来了! 田关守住了,将士与百姓们都有救了! 江宁珂被许期搀着终于登上了城楼,入目可见的便是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刀光锃亮,弩矢如雨。 她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间来回冲杀的顾砚。 五万名在战场上经验丰富的黑云骑们凶猛地扎入敌腹,手中银光一闪,戎人便纷纷落下马去。 交战多日,戎人大军便是再悍勇善战,也已经人疲马乏,此时再遇上这等精锐之师,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顾砚的目标极其明确,冲杀几回打破敌方阵型后,便直奔北戎二王子面前,一语不发,飞起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在他的身后,不仅仅只有五万黑云骑在冲杀,还有燕月天率领的五万大军、聂将军率领的三万人马,以及朝廷军将领率领着的五万将士。 二王子战死,北戎军顿时成了无头苍蝇,在军阵中来回乱撞,很快便被尽数剿灭。 加上田关剩余的三万人马,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直接一鼓作气将戎人赶出了关外,一直逼出凉州方才作罢。 北戎残军早已没了战意,顾砚便不再亲自领兵,而是将驱逐戎人的任务交给了樊越与于海,自己折返回田关寻了江宁珂。 战场压力实在太大,江宁珂是真的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连精神都有些萎靡。 在见到顾砚的第一刻,她便只抿紧嘴,有些失控地扑到他怀里,无声泪湿了他的衣裳。 “阿砚,将士们都死了……我险些没守住,我、我险些……” 险些将炸弹都掏出来了! 顾砚见她面上虽涂着脂粉,却难掩皮下苍白,头发丝也凌乱地贴在脸上,双目通红无神,显然是真的吓得不轻。 他的眉头已经锁得死紧,一面拍她的后背一面温声唤她:“阿珂,阿珂莫怕,我在。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江宁珂抬头看他,通红的眼眶中快速漫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阿砚,我好无用。” 她无法原谅自己,她明明有炸药,却只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战死在眼前,她不配做他们的指挥者。 她是个懦夫! 苍白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襟,甚至抓挠到了他的皮肉,可顾砚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他只用眼睛紧紧锁着江宁珂,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背脊—— “阿珂,战争必将伴随着死亡,无论是敌是友,死亡才是归宿,你带领大军在此守关多日,救下万千黎民苍生,谁敢说你无用?” 衣襟一层一层被氤湿,在秋日里很快便泛起了凉意,顾砚却觉得胸口那一团濡湿像岩浆一般,在炽烈地灼痛他的皮肉,灼入他的肺腑,泛着生疼。 阿珂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色,她永远鲜活,永远充满勇气。 而此刻,那双明亮的眸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看得他愧意横生,心痛如绞。 他轻轻吻了吻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怜惜又珍重地向她承诺:“日后不会再有战乱。我当平息一切,赠你一世安宁。” 江宁珂动了动鼻子,突然擦干眼泪看他,“你受伤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你发生了什么?” 第343章 阿砚,我的孩子 顾砚确实是受了重伤,且这伤乃是拜安平公主埋伏在新野外的一支伏兵所赐。 那支队伍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凡,看路数当是皇室精心培养的死士。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我活。” 顾砚神色平静,语气中也不见丝毫波动,“聂寻不过是一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子,无论他动不动手,都不影响大局。” 江宁珂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咬牙,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想杀,这女人真是疯子! 她连忙将顾砚扶着在榻边坐下,解开衣领查看他的伤口。 胸口处包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早已被朱褐色的血浸透,层层浸染,反复氤湿。 伤口已经裂开了。 江宁珂死死咬住唇,从空间中取出干净的药物,话音中打着颤:“疼吗?” “不疼,我早已有心理准备。” 顾砚弯起唇角,还朝她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意,“只是心疼你,这一伤,平白让你担惊受怕多日。” 江宁珂垂下眼睫,悄悄眨落几颗滚烫的泪,压着嗓音回道:“我才不怕呢,对了,燕月天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 “他么?”顾砚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胸腔也随之轻轻震动,显然极为畅快,“我与聂寻被困雾林多日,是他带兵前来,特意为我引路。” “安平公主筹谋半生,她的好儿子却不肯领情,你说,她若是知晓这场计划最终败于燕月天之手,会是什么表情?” 他如今平平淡淡地称她为安平公主,便是不再将她当做母亲的意思了。 江宁珂眨眨眼,也慢慢弯起唇角,“一定比哭还难看。” 至少他们付出的真心并不是完全没有回报,至少,这天地间,终究还是有正直的人的。 田关一战颇为惨烈,死去的新兵太多太多,很多人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满地都是残肢断骸。 他们只能通过名册上还活着的人来进行排除伤亡人数。 对于将士们的家人,江宁珂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登记好了名册后,安排每户发了五十两的抚恤银,并对他们的遗孤进行收容,一一安排适龄孩子入学堂读书。 田关建起了一座高高的英雄冢,关内的百姓们纷纷前来烧香祭拜,感念他们英勇无畏,舍命相救。 虽不能马革裹尸还,但能和同袍们埋葬在一起,得享后世香火,也不算太寂寞。 拓拔修死后,北戎唯余下阿尔木王子一个有力的继承人。 按照江宁珂与阿尔木先前定下的约定,她们帮他除去拓拔修,而阿尔木登上王位后,便要签订休战五年的协议。 这五年将会试探性地开放关贸,进行盐马交易。 江宁珂相信,有这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她的国家只会越来越强盛,届时哪怕戎人没有被同化,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骁勇难敌了。 天上开始落雪的时候,顾砚带着江宁珂回了峡州。 此次燕家埋在暗处的暗线被彻底清理了个干净,燕家人也被关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燕月天回来后,只字未提燕家人,只回别院看了看徐婉。 徐婉已经病入膏肓,她将自己多年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写信告诉了江宁珂后,便决然地给自己断了药。 她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可惜,在死之前没能亲眼看到那对渣男贱女的下场,约莫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 燕月天迈入房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徐婉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庞,他沉默半晌,还是上前在她床前跪了下来,“阿娘” “你来做什么?想为他们报仇么?” 燕月天动了动唇,对着徐婉漠然又厌恶的眼神,蓦地红了眼眶,深深磕了三个头,“是燕家对不起您,事情已经难以挽回,月天只愿您下辈子,能够得遇良人,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也许您看见我时心中只有厌恶,可在月天心中,您就是月天唯一的娘。” 他咬紧牙关,不敢再过多停留,转身快速出了门,只在绕过门槛时,有一滴晶莹的泪飞速消逝在了跃入的光芒里。 床上的女子愣了半晌,突然伸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你能投胎到我腹中,让我做一回你的亲娘……” 屋内的抽泣声响了很久,渐渐又传出了一点诡异又令人心碎的笑声,“这样自私自利的两个人,也配生下这样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可这样的孩子,绝不是他们想要的,哈哈哈哈哈!燕南风,晏归君,你们的报应还在后头,在后头——”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不明生物爬蹿声响起。 火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腥黑腐臭的血迹,新痕盖旧痕,散着一股子令人绝望的死寂。 江宁珂与顾砚携手缓缓踏入地牢。 燕家人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该发的脾气、该骂的话都已经发泄一空,如今看到终于有人进来,他们眼中亮起的都是希冀的光,只期盼能逃出生天。 “阿砚,你为何要关押我们?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快放外祖父出去,外祖父与你好好解释……” “你这个不孝子,你外祖父外祖母已经年迈至此,你怎可如此对待他们?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这是燕南风的声音。 被关押了整整一月,他衣物单薄,被冻得面无人色,身上又脏又臭,头发也乱糟糟的,早已没了当初那儒雅倜傥的谦谦君子模样。 而他此时正抓着牢门上的栅栏,死死瞪着顾砚,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枉费我们疼爱你一场,果真是那等莽夫的血脉,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宁珂紧紧握着顾砚的手,面色不善,开口正想说话,却被顾砚打断。 “嗤——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攀亲?” 顾砚眼眸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角落里同样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我早就无父无母,这世上除了一个妹妹,再无亲人。” 安平公主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己曾经故作疼爱了十九年的儿子。 在一次次的生死绝境中,他非但没有被压垮,还长成了一棵难以撼动的苍天大树。 她没有怒骂,没有嘶吼,而是平静地开了口:“天儿呢?你把他如何了?” 江宁珂感受到顾砚掌心瞬间的收紧。 手中传来的滚烫让她的心脏也泛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安平公主心中挂念着的,依旧只有燕月天一人么? 阿砚与无忧在她的心中究竟算什么?便是养了十几年的猫狗,也该有些感情罢! 顾砚没有说话,可眼底猝然暴起的血丝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安平公主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顾砚走来,她眸光楚楚,凤眸中缓缓噙上泪意—— “阿砚,我的孩子,你如何怪娘都是应该的,娘先前想错了,不该这样对你,可天儿,他是你的亲兄长啊!” “他与你只差了不足一岁,当年……娘是为了你爹,才狠心抛下了他们父子俩,为了掩藏天儿的身份,他被燕家足足藏了一年才得见天日,他是无辜的。” 安平公主立在牢房边缘,隔着木栏死死锁着顾砚的眼。 那张熟悉到几次在梦中出现的脸,吐出的话语却如一把刀子般,一下一下地插入顾砚的心头。 “你告诉娘,天儿怎么了?他可还活着?” 江宁珂气得浑身颤抖,冷声道:“他活着!不仅活的好好的,还行动自如!你猜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安平公主脸上露出一丝错愕,还未等她说话,江宁珂又连珠炮似的倒了一筐子的话。 第343章 阿砚,我的孩子 顾砚确实是受了重伤,且这伤乃是拜安平公主埋伏在新野外的一支伏兵所赐。 那支队伍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凡,看路数当是皇室精心培养的死士。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我活。” 顾砚神色平静,语气中也不见丝毫波动,“聂寻不过是一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子,无论他动不动手,都不影响大局。” 江宁珂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咬牙,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想杀,这女人真是疯子! 她连忙将顾砚扶着在榻边坐下,解开衣领查看他的伤口。 胸口处包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早已被朱褐色的血浸透,层层浸染,反复氤湿。 伤口已经裂开了。 江宁珂死死咬住唇,从空间中取出干净的药物,话音中打着颤:“疼吗?” “不疼,我早已有心理准备。” 顾砚弯起唇角,还朝她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意,“只是心疼你,这一伤,平白让你担惊受怕多日。” 江宁珂垂下眼睫,悄悄眨落几颗滚烫的泪,压着嗓音回道:“我才不怕呢,对了,燕月天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 “他么?”顾砚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胸腔也随之轻轻震动,显然极为畅快,“我与聂寻被困雾林多日,是他带兵前来,特意为我引路。” “安平公主筹谋半生,她的好儿子却不肯领情,你说,她若是知晓这场计划最终败于燕月天之手,会是什么表情?” 他如今平平淡淡地称她为安平公主,便是不再将她当做母亲的意思了。 江宁珂眨眨眼,也慢慢弯起唇角,“一定比哭还难看。” 至少他们付出的真心并不是完全没有回报,至少,这天地间,终究还是有正直的人的。 田关一战颇为惨烈,死去的新兵太多太多,很多人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满地都是残肢断骸。 他们只能通过名册上还活着的人来进行排除伤亡人数。 对于将士们的家人,江宁珂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登记好了名册后,安排每户发了五十两的抚恤银,并对他们的遗孤进行收容,一一安排适龄孩子入学堂读书。 田关建起了一座高高的英雄冢,关内的百姓们纷纷前来烧香祭拜,感念他们英勇无畏,舍命相救。 虽不能马革裹尸还,但能和同袍们埋葬在一起,得享后世香火,也不算太寂寞。 拓拔修死后,北戎唯余下阿尔木王子一个有力的继承人。 按照江宁珂与阿尔木先前定下的约定,她们帮他除去拓拔修,而阿尔木登上王位后,便要签订休战五年的协议。 这五年将会试探性地开放关贸,进行盐马交易。 江宁珂相信,有这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她的国家只会越来越强盛,届时哪怕戎人没有被同化,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骁勇难敌了。 天上开始落雪的时候,顾砚带着江宁珂回了峡州。 此次燕家埋在暗处的暗线被彻底清理了个干净,燕家人也被关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燕月天回来后,只字未提燕家人,只回别院看了看徐婉。 徐婉已经病入膏肓,她将自己多年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写信告诉了江宁珂后,便决然地给自己断了药。 她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可惜,在死之前没能亲眼看到那对渣男贱女的下场,约莫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 燕月天迈入房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徐婉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庞,他沉默半晌,还是上前在她床前跪了下来,“阿娘” “你来做什么?想为他们报仇么?” 燕月天动了动唇,对着徐婉漠然又厌恶的眼神,蓦地红了眼眶,深深磕了三个头,“是燕家对不起您,事情已经难以挽回,月天只愿您下辈子,能够得遇良人,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也许您看见我时心中只有厌恶,可在月天心中,您就是月天唯一的娘。” 他咬紧牙关,不敢再过多停留,转身快速出了门,只在绕过门槛时,有一滴晶莹的泪飞速消逝在了跃入的光芒里。 床上的女子愣了半晌,突然伸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你能投胎到我腹中,让我做一回你的亲娘……” 屋内的抽泣声响了很久,渐渐又传出了一点诡异又令人心碎的笑声,“这样自私自利的两个人,也配生下这样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可这样的孩子,绝不是他们想要的,哈哈哈哈哈!燕南风,晏归君,你们的报应还在后头,在后头——”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不明生物爬蹿声响起。 火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腥黑腐臭的血迹,新痕盖旧痕,散着一股子令人绝望的死寂。 江宁珂与顾砚携手缓缓踏入地牢。 燕家人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该发的脾气、该骂的话都已经发泄一空,如今看到终于有人进来,他们眼中亮起的都是希冀的光,只期盼能逃出生天。 “阿砚,你为何要关押我们?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快放外祖父出去,外祖父与你好好解释……” “你这个不孝子,你外祖父外祖母已经年迈至此,你怎可如此对待他们?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这是燕南风的声音。 被关押了整整一月,他衣物单薄,被冻得面无人色,身上又脏又臭,头发也乱糟糟的,早已没了当初那儒雅倜傥的谦谦君子模样。 而他此时正抓着牢门上的栅栏,死死瞪着顾砚,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枉费我们疼爱你一场,果真是那等莽夫的血脉,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宁珂紧紧握着顾砚的手,面色不善,开口正想说话,却被顾砚打断。 “嗤——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攀亲?” 顾砚眼眸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角落里同样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我早就无父无母,这世上除了一个妹妹,再无亲人。” 安平公主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己曾经故作疼爱了十九年的儿子。 在一次次的生死绝境中,他非但没有被压垮,还长成了一棵难以撼动的苍天大树。 她没有怒骂,没有嘶吼,而是平静地开了口:“天儿呢?你把他如何了?” 江宁珂感受到顾砚掌心瞬间的收紧。 手中传来的滚烫让她的心脏也泛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安平公主心中挂念着的,依旧只有燕月天一人么? 阿砚与无忧在她的心中究竟算什么?便是养了十几年的猫狗,也该有些感情罢! 顾砚没有说话,可眼底猝然暴起的血丝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安平公主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顾砚走来,她眸光楚楚,凤眸中缓缓噙上泪意—— “阿砚,我的孩子,你如何怪娘都是应该的,娘先前想错了,不该这样对你,可天儿,他是你的亲兄长啊!” “他与你只差了不足一岁,当年……娘是为了你爹,才狠心抛下了他们父子俩,为了掩藏天儿的身份,他被燕家足足藏了一年才得见天日,他是无辜的。” 安平公主立在牢房边缘,隔着木栏死死锁着顾砚的眼。 那张熟悉到几次在梦中出现的脸,吐出的话语却如一把刀子般,一下一下地插入顾砚的心头。 “你告诉娘,天儿怎么了?他可还活着?” 江宁珂气得浑身颤抖,冷声道:“他活着!不仅活的好好的,还行动自如!你猜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安平公主脸上露出一丝错愕,还未等她说话,江宁珂又连珠炮似的倒了一筐子的话。 第344章 安平公主之死 “那自然是因为他不愿意来,他早就去看过徐娘子了,他不仅跪下替燕家认错,还亲口说心中只认徐娘子一人是他的母亲!” “不!不可能!你骗我!他是我的孩子!你——” “你再猜猜,你此番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们阿砚又是如何逃脱的?”江宁珂绷紧下颌,一字一顿地道:“自然是燕月天,亲自,带兵前来营救的!” 安平公主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如纸,“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会这么傻,他怎么会这么傻、不、不!” “安平公主,你汲汲营营所筹谋的这一切,燕月天却避之不及,他嫌脏!他甚至都不愿看你一眼,你可知晓?” 江宁珂也是第一次对人如此口不择言,可想到这个可恶的女子伤害阿砚至此,她心中的怒火便无法遏制,只有叫她崩溃流泪,后悔不迭,她才方能解恨。 “不,不——我都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的孩子,你胡说,胡说——你们把他杀了是不是?你们休想骗我……” 顾砚眸中的血色淡了几分,再次看着面前这张癫狂又惶恐的脸,只觉得与记忆中温柔的母妃相去甚远。 “父王之事,是你做的。” 他用了肯定句。 安平公主眸光散乱,似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她给出的明明是皇位的诱惑,天儿怎会嫌脏? 定是燕家,是燕家没有好好教她的孩子,才让天儿变成这样! 听到顾砚的话,她也没什么表情,只呆呆地笑了笑,“我要复国,他必须死。” “他怎么能不死呢?他若是不死,就要发觉我是怎样一个人了,他最爱我的纯善,我不能被他知道,我不能……他必须死……哈哈哈哈……” 她的话颠三倒四,显然是受到冲击之后思维陷入了混乱,可那话中的信息量却甚大,大得让一旁的燕南风都瞪直了眼,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归君,你在说什么?”他满脸胡茬,头发披散,方才在说燕月天死活的时候他毫无反应,如今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你与定北王不是逢场作戏么?你同我说清楚,你心中究竟有谁……” “哈哈哈哈哈,那可是天下,天儿怎么能嫌脏呢?本宫辛辛苦苦为他筹谋半生……都是你们燕家不会教孩子,你们这些废物……” 江宁珂拉着顾砚的手缓缓走出了牢房,不再去理会身后的情感伦理大戏。 …… 二人回府之后,谁也没有再提方才的事,静谧的空气中,只余下两只交握的手紧紧缠绕在一起,舍不得松开。 “对了,聂寻与如意身上的毒解了么?若是再不解,吴观可是真的要殉情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宁珂突然笑了起来,神情促狭不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就差与那毒师同吃同睡了。” “昨日便解了,”提到此事,顾砚紧绷的神色也和缓了下来,“听闻聂将军当场便允了这门亲事,吴观高兴得拉着徐牧等人大醉了一场。” 江宁珂眯着眼笑得欣慰,“徐牧与许期也好事将近了,其实大战前徐牧便来寻我求过此事,只是因着当时事物繁忙,许期不肯应。” “还有玉芙,待流风领了官职,亦可上门求娶了罢。” 她踢了踢足尖,紫藤色的裙摆如揉开的花瓣一般轻轻旋开,眼睛弯弯如月牙,“大家都有好的结局,真好。” 顾砚垂眸看她一眼,心中感念女孩这般想方设法又小心翼翼地宽慰着自己,遂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有阿珂,乃是世间最好。” 江宁珂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忽而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我也是呢,阿砚。” 顾砚微愣,心湖忽地像是被人重重荡起,骤然沸腾的血液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 他唇角扬起,突然伸手一把将人高高举在半空,随后像个开朗的少年一般,举着江宁珂在原地一连转了好几圈。 “啊哈哈哈哈——” 风软绵绵的,洁白的月色曼妙无边,紫荆花瓣一般的裙摆绚丽铺展,漾起一连串银铃般畅快的笑声。 …… 次日一早,便有地牢中看守的将士来报,安平公主与燕南风于昨夜死在了一起。 死状十分惨烈。 江宁珂进去看了一眼,便默默退出来了。 安平公主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手印,脸颊也高高肿起,四肢都是血痕与擦伤,显然在死前曾与人激烈搏斗过。 燕南风也不相上下,眼角一条长长的指甲刮痕深入骨髓,一直划至嘴角,手腕、喉头被生生咬开,留下一串带血的牙印—— 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这两人口口声声多么相爱,到头来竟是相爱相杀,真是何其讽刺! 他们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所谓的复国大计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这般,倒算是死得其所! 徐婉于昨夜也心有所感一般,微微笑着闭上了眼。 燕家所有人都被顾砚一杯毒酒干脆利落地赐了死,至此,顾砚手中掌握着的势力总算是彻底清洗干净。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燕月天在埋葬了燕家人和徐婉后,自己悄悄服了毒。 在毒发当日,他只留下了一封血书。 「兄长,月天自知一身污血难清,定北王骁勇国士,却因月天之故蒙冤而死,后战乱无数,黎民死伤惨重,月天万死难辞其咎,唯愿这身污骨被焚之一尽,以告慰亡灵,消除罪孽,求来生清白入人世。」 顾砚看了信后便回了书房,独自在里面枯坐了一整日。 直到日落时分,他才缓步而出,闭着眼下令:“便依他所言,把他……烧了罢。” 第344章 安平公主之死 “那自然是因为他不愿意来,他早就去看过徐娘子了,他不仅跪下替燕家认错,还亲口说心中只认徐娘子一人是他的母亲!” “不!不可能!你骗我!他是我的孩子!你——” “你再猜猜,你此番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们阿砚又是如何逃脱的?”江宁珂绷紧下颌,一字一顿地道:“自然是燕月天,亲自,带兵前来营救的!” 安平公主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如纸,“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会这么傻,他怎么会这么傻、不、不!” “安平公主,你汲汲营营所筹谋的这一切,燕月天却避之不及,他嫌脏!他甚至都不愿看你一眼,你可知晓?” 江宁珂也是第一次对人如此口不择言,可想到这个可恶的女子伤害阿砚至此,她心中的怒火便无法遏制,只有叫她崩溃流泪,后悔不迭,她才方能解恨。 “不,不——我都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的孩子,你胡说,胡说——你们把他杀了是不是?你们休想骗我……” 顾砚眸中的血色淡了几分,再次看着面前这张癫狂又惶恐的脸,只觉得与记忆中温柔的母妃相去甚远。 “父王之事,是你做的。” 他用了肯定句。 安平公主眸光散乱,似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她给出的明明是皇位的诱惑,天儿怎会嫌脏? 定是燕家,是燕家没有好好教她的孩子,才让天儿变成这样! 听到顾砚的话,她也没什么表情,只呆呆地笑了笑,“我要复国,他必须死。” “他怎么能不死呢?他若是不死,就要发觉我是怎样一个人了,他最爱我的纯善,我不能被他知道,我不能……他必须死……哈哈哈哈……” 她的话颠三倒四,显然是受到冲击之后思维陷入了混乱,可那话中的信息量却甚大,大得让一旁的燕南风都瞪直了眼,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归君,你在说什么?”他满脸胡茬,头发披散,方才在说燕月天死活的时候他毫无反应,如今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你与定北王不是逢场作戏么?你同我说清楚,你心中究竟有谁……” “哈哈哈哈哈,那可是天下,天儿怎么能嫌脏呢?本宫辛辛苦苦为他筹谋半生……都是你们燕家不会教孩子,你们这些废物……” 江宁珂拉着顾砚的手缓缓走出了牢房,不再去理会身后的情感伦理大戏。 …… 二人回府之后,谁也没有再提方才的事,静谧的空气中,只余下两只交握的手紧紧缠绕在一起,舍不得松开。 “对了,聂寻与如意身上的毒解了么?若是再不解,吴观可是真的要殉情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宁珂突然笑了起来,神情促狭不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就差与那毒师同吃同睡了。” “昨日便解了,”提到此事,顾砚紧绷的神色也和缓了下来,“听闻聂将军当场便允了这门亲事,吴观高兴得拉着徐牧等人大醉了一场。” 江宁珂眯着眼笑得欣慰,“徐牧与许期也好事将近了,其实大战前徐牧便来寻我求过此事,只是因着当时事物繁忙,许期不肯应。” “还有玉芙,待流风领了官职,亦可上门求娶了罢。” 她踢了踢足尖,紫藤色的裙摆如揉开的花瓣一般轻轻旋开,眼睛弯弯如月牙,“大家都有好的结局,真好。” 顾砚垂眸看她一眼,心中感念女孩这般想方设法又小心翼翼地宽慰着自己,遂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有阿珂,乃是世间最好。” 江宁珂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忽而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我也是呢,阿砚。” 顾砚微愣,心湖忽地像是被人重重荡起,骤然沸腾的血液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 他唇角扬起,突然伸手一把将人高高举在半空,随后像个开朗的少年一般,举着江宁珂在原地一连转了好几圈。 “啊哈哈哈哈——” 风软绵绵的,洁白的月色曼妙无边,紫荆花瓣一般的裙摆绚丽铺展,漾起一连串银铃般畅快的笑声。 …… 次日一早,便有地牢中看守的将士来报,安平公主与燕南风于昨夜死在了一起。 死状十分惨烈。 江宁珂进去看了一眼,便默默退出来了。 安平公主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手印,脸颊也高高肿起,四肢都是血痕与擦伤,显然在死前曾与人激烈搏斗过。 燕南风也不相上下,眼角一条长长的指甲刮痕深入骨髓,一直划至嘴角,手腕、喉头被生生咬开,留下一串带血的牙印—— 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这两人口口声声多么相爱,到头来竟是相爱相杀,真是何其讽刺! 他们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所谓的复国大计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这般,倒算是死得其所! 徐婉于昨夜也心有所感一般,微微笑着闭上了眼。 燕家所有人都被顾砚一杯毒酒干脆利落地赐了死,至此,顾砚手中掌握着的势力总算是彻底清洗干净。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燕月天在埋葬了燕家人和徐婉后,自己悄悄服了毒。 在毒发当日,他只留下了一封血书。 「兄长,月天自知一身污血难清,定北王骁勇国士,却因月天之故蒙冤而死,后战乱无数,黎民死伤惨重,月天万死难辞其咎,唯愿这身污骨被焚之一尽,以告慰亡灵,消除罪孽,求来生清白入人世。」 顾砚看了信后便回了书房,独自在里面枯坐了一整日。 直到日落时分,他才缓步而出,闭着眼下令:“便依他所言,把他……烧了罢。” 第345章 帝后大婚,双圣临朝 峡州城内的事宜告一段落,洛州城的燕王也在大雪纷飞时递来了降书。 与辅国大将军的十万兵马一战后,朝廷军虽是险胜,却也伤了元气,若是再与黑云骑战下去,那后果无非就是民生凋敝,百姓愁苦。 燕王其实早在当初下决定要出兵田关相助之时,就做出了取舍。 他们宗政王朝的天下,早就已经倾覆了。 顾砚收到降书的同时,宗政睿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勤政殿,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神色似喜似悲,最终缓缓拔出天子剑,横剑自刎。 长达三年的纷争在这一瞬,终于彻底结束。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顾砚登基,定国号为越,年号初元,定都于长安,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同时进行。 初元元年的三月十六,也是江宁珂的十八岁生辰。 这日凌晨才不过三更,江宁珂就被时云清无情地捏着鼻子叫了起来,而后迎接她的,便是一块冰冷的帕子。 “闺女,快醒醒神儿,今儿可是大日子,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 江宁珂望了望窗外,无语凝噎,“娘啊,天都还没亮呢!你让我再睡会儿不比啥都强!” “别磨蹭,不早了,等事儿办完天就亮了,赶紧的,别耽搁了时辰!” 时云清不由分说,直接就拽着胳膊将床上瘫着的人生生地拔了起来,而后江宁珂都来不及拒绝,房门就被推开,一应奴仆鱼贯而入。 “娘娘,请随奴婢前去隔间沐浴。” 陌生的声音响起,江宁珂终于清醒了几分,看着面前这一堆带笑的喜庆面孔,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今儿是自己与顾砚成婚的大喜日子。 她打了个哈欠,也不再挣扎,默默翻身下床。 沐浴、更衣、上妆、梳发待一整套流程走完,外头的鸡也终于开始叫了。 院外的屋檐下挂满了大红灯笼,每个窗户中间都贴着喜字,来往行走的下人们脸上皆带着三分笑意,整座府邸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待头上一沉,江宁珂才慢吞吞地睁开了眼。 镶满了宝石的玻璃镜中坐着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女,不知是妆容太浓,还是头上戴着的凤冠形制过于霸道,女子抬眸看来之时,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丝威压,让人只看一眼便心中一窒,下意识地低头不敢多看。 可待她突然翘起唇,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摆弄表情时,两颊处生出的梨涡又瞬间为她添了一股生动的娇憨。 时云清原本还在伤感拭泪,见她这鬼精的模样,不由又“扑哧”一笑,嗔道:“一会儿你见着顾砚也这么跟他弄,看他跑不跑!” 敢直呼帝王之名,天底下也就只有宁亲王夫妇敢如此。一旁的侍女们纷纷垂下了头,偷偷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喜乐声传来之时,时云清连忙将凤冠上打乱的珠帘摆弄整齐,将人扶坐回床边,笑道:“来了来了,你在这坐着,我去门口看看!” 随着门被打开又关上,外头的喧闹之声一下灌了进来。 江宁珂听见了一阵阵的朗笑喝彩声,像是在进行什么比试。 声音嘈杂得让她听不清具体是在做什么,可顾砚的一声声“岳父大人”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无可奈何,却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房门一关,室内又恢复了些许安静,头上的凤冠沉重,江宁珂不好挪动身子,视线所及便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一丝紧张与期待。 活了两辈子,她这次是真的要嫁人了!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喧闹之声离这间屋子越来越近,门前有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连身侧的侍女都激动地道了一句:“来了!” 江宁珂蓦地攥紧手中的扇柄,抬头时便见屋门被推开,一双绣金黑靴踏了进来,随着喧嚣与闹哄声彻底贯入屋内,她清晰地听见男子呼吸之间微沉的声音。 “阿珂,我来娶你了!” 欢呼声空前盛大,心脏依旧怦怦直跳,可江宁珂却觉得方才的惶然与紧张一下子就和缓了下去,一股名为安心的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稳稳回应着:“好。” 十指交握,两颗心如同相互伴生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牵起一生的羁绊。 拜别父母时,江霁与时云清坐在上首,眼眶微红,唇角却含着满满的笑意。 “旁的我们就不啰嗦了,只一句,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万事有商量,心往一处使,切莫互相争锋较劲,猜测怀疑,你们可知晓?”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应了。 顾砚随着江宁珂一道跪下,朝着江霁和时云清稳稳磕了三个头,还高声唤了一声爹娘。 周围前来观礼做客的大臣与女眷们心中都纷纷打了一个激灵。 都说宁亲王曾在新帝危难之时救过他的性命,故而新帝对其格外亲厚,可今日一看可不仅仅是如此。 这亲厚度太甚,分明已经是一家子了。 想到此,众人对宁亲王一家又更加敬重了几分。 江宁珂看着老爸强撑的笑容下眸中泛起的血丝,心中想起了他昨夜的殷殷叮嘱,“闺女儿,皇室无情,权欲动人心,阿砚如今是很好,可日后他若是变了,你千万别怕,悄悄派人告诉爹,爹一定想法子带你回家。” 她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手中温热微微收紧,顾砚转眸向她看来,朝她露出一个笑,“阿珂莫哭,爹娘的宫殿已经布置好,日后爹娘随时都可入宫,我们还像从前一般在一起。” 江宁珂微微怔住,随后绽出一个笑意,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嗯。” 帝后大婚又逢登基大事,是百年难遇的盛典,可谓是盛况空前,万人空巷。 大红的灯笼与红色的地毯几乎排满了长安城的大街,百姓们欢欣鼓舞,家家户户都自发地在门口贴上红色对联,挂上一块红布,来表示共同庆贺。 皇帝的迎亲队伍是由一排穿戴一新的黑云骑压阵,十六人抬的仪仗队前后簇拥。 帝后二人坐在高高的銮驾之上,一同朝着道路两旁欢呼叩拜的百姓们挥手示意。 举国盛世,十里红妆,热闹至极。 第345章 帝后大婚,双圣临朝 峡州城内的事宜告一段落,洛州城的燕王也在大雪纷飞时递来了降书。 与辅国大将军的十万兵马一战后,朝廷军虽是险胜,却也伤了元气,若是再与黑云骑战下去,那后果无非就是民生凋敝,百姓愁苦。 燕王其实早在当初下决定要出兵田关相助之时,就做出了取舍。 他们宗政王朝的天下,早就已经倾覆了。 顾砚收到降书的同时,宗政睿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勤政殿,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神色似喜似悲,最终缓缓拔出天子剑,横剑自刎。 长达三年的纷争在这一瞬,终于彻底结束。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顾砚登基,定国号为越,年号初元,定都于长安,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同时进行。 初元元年的三月十六,也是江宁珂的十八岁生辰。 这日凌晨才不过三更,江宁珂就被时云清无情地捏着鼻子叫了起来,而后迎接她的,便是一块冰冷的帕子。 “闺女,快醒醒神儿,今儿可是大日子,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 江宁珂望了望窗外,无语凝噎,“娘啊,天都还没亮呢!你让我再睡会儿不比啥都强!” “别磨蹭,不早了,等事儿办完天就亮了,赶紧的,别耽搁了时辰!” 时云清不由分说,直接就拽着胳膊将床上瘫着的人生生地拔了起来,而后江宁珂都来不及拒绝,房门就被推开,一应奴仆鱼贯而入。 “娘娘,请随奴婢前去隔间沐浴。” 陌生的声音响起,江宁珂终于清醒了几分,看着面前这一堆带笑的喜庆面孔,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今儿是自己与顾砚成婚的大喜日子。 她打了个哈欠,也不再挣扎,默默翻身下床。 沐浴、更衣、上妆、梳发待一整套流程走完,外头的鸡也终于开始叫了。 院外的屋檐下挂满了大红灯笼,每个窗户中间都贴着喜字,来往行走的下人们脸上皆带着三分笑意,整座府邸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待头上一沉,江宁珂才慢吞吞地睁开了眼。 镶满了宝石的玻璃镜中坐着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女,不知是妆容太浓,还是头上戴着的凤冠形制过于霸道,女子抬眸看来之时,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丝威压,让人只看一眼便心中一窒,下意识地低头不敢多看。 可待她突然翘起唇,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摆弄表情时,两颊处生出的梨涡又瞬间为她添了一股生动的娇憨。 时云清原本还在伤感拭泪,见她这鬼精的模样,不由又“扑哧”一笑,嗔道:“一会儿你见着顾砚也这么跟他弄,看他跑不跑!” 敢直呼帝王之名,天底下也就只有宁亲王夫妇敢如此。一旁的侍女们纷纷垂下了头,偷偷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喜乐声传来之时,时云清连忙将凤冠上打乱的珠帘摆弄整齐,将人扶坐回床边,笑道:“来了来了,你在这坐着,我去门口看看!” 随着门被打开又关上,外头的喧闹之声一下灌了进来。 江宁珂听见了一阵阵的朗笑喝彩声,像是在进行什么比试。 声音嘈杂得让她听不清具体是在做什么,可顾砚的一声声“岳父大人”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无可奈何,却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房门一关,室内又恢复了些许安静,头上的凤冠沉重,江宁珂不好挪动身子,视线所及便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一丝紧张与期待。 活了两辈子,她这次是真的要嫁人了!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喧闹之声离这间屋子越来越近,门前有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连身侧的侍女都激动地道了一句:“来了!” 江宁珂蓦地攥紧手中的扇柄,抬头时便见屋门被推开,一双绣金黑靴踏了进来,随着喧嚣与闹哄声彻底贯入屋内,她清晰地听见男子呼吸之间微沉的声音。 “阿珂,我来娶你了!” 欢呼声空前盛大,心脏依旧怦怦直跳,可江宁珂却觉得方才的惶然与紧张一下子就和缓了下去,一股名为安心的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稳稳回应着:“好。” 十指交握,两颗心如同相互伴生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牵起一生的羁绊。 拜别父母时,江霁与时云清坐在上首,眼眶微红,唇角却含着满满的笑意。 “旁的我们就不啰嗦了,只一句,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万事有商量,心往一处使,切莫互相争锋较劲,猜测怀疑,你们可知晓?”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应了。 顾砚随着江宁珂一道跪下,朝着江霁和时云清稳稳磕了三个头,还高声唤了一声爹娘。 周围前来观礼做客的大臣与女眷们心中都纷纷打了一个激灵。 都说宁亲王曾在新帝危难之时救过他的性命,故而新帝对其格外亲厚,可今日一看可不仅仅是如此。 这亲厚度太甚,分明已经是一家子了。 想到此,众人对宁亲王一家又更加敬重了几分。 江宁珂看着老爸强撑的笑容下眸中泛起的血丝,心中想起了他昨夜的殷殷叮嘱,“闺女儿,皇室无情,权欲动人心,阿砚如今是很好,可日后他若是变了,你千万别怕,悄悄派人告诉爹,爹一定想法子带你回家。” 她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手中温热微微收紧,顾砚转眸向她看来,朝她露出一个笑,“阿珂莫哭,爹娘的宫殿已经布置好,日后爹娘随时都可入宫,我们还像从前一般在一起。” 江宁珂微微怔住,随后绽出一个笑意,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嗯。” 帝后大婚又逢登基大事,是百年难遇的盛典,可谓是盛况空前,万人空巷。 大红的灯笼与红色的地毯几乎排满了长安城的大街,百姓们欢欣鼓舞,家家户户都自发地在门口贴上红色对联,挂上一块红布,来表示共同庆贺。 皇帝的迎亲队伍是由一排穿戴一新的黑云骑压阵,十六人抬的仪仗队前后簇拥。 帝后二人坐在高高的銮驾之上,一同朝着道路两旁欢呼叩拜的百姓们挥手示意。 举国盛世,十里红妆,热闹至极。 第346章 大婚(大结局) 巍峨的皇宫内,宫殿的布置与宁王府并无二样。 随处可见大红的绸缎与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宫人的腰上也都系上了红绸,满脸喜气洋洋。 只是与宫外的喧闹起哄不同,皇宫在喜庆之下却依然显得那般庄严肃穆。 帝后大婚与登基大典,无论哪个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 庄严肃穆的礼乐声响起,百官依次站立,时老爷子带着一众礼部官员一脸庄重地站在一旁,开始操持整个大典。 顾砚一身喜服,神色沉静地执着江宁珂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上高台,随着礼官一道比一道高的唱喏声,二人一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缓缓在龙椅上坐下。 江宁珂起先还不知为何顾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共同坐上龙椅,可待下面的大臣们面色镇定地跪下,不慌不忙地行着叩拜大礼,口中齐乎“陛下万岁,圣人万岁”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凤冠上的流冕晃动,她转头看见顾砚正朝她笑,无声的口型在说着两个字:“礼物。” 在峡州之时,他曾说过在她十八岁生辰那日,要送她一件大礼,原来指的竟是这个。 以江山为礼,这礼物真是绝无仅有,稀世罕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中,将脊背挺得愈发笔直,声音也端得沉稳,“众卿免礼平身!” 跟着礼官的指引完成一系列复杂又繁冗的仪制后,已经是黄昏时分。 毕竟是帝后,无人敢前来闹洞房,前殿更没有大肆摆桌宴请,众臣子在大典之后就很有眼力地齐身告退,到宁亲王府中喝酒去了。 江宁珂被宫人簇拥着回了太极殿,终于卸下了头上沉重的凤冠。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这凤冠分明就是按照帝王的冕旒来做的,玉制十二旒,本就是帝王的规格。 而上头穿插的玉笄,她早就见顾砚在得空时时常拿出来在手中打磨,原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轻轻一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温热甘甜的泉水,在一点一点地舒展她的筋骨、脉搏,浇灌全身。 从未有过的安心。 梳洗卸妆后,江宁珂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几分,她坐在床边,趁着顾砚还没回来开始打量着周围。 桌上的龙凤烛正噼啪地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室内,宫人们悄悄地立在一侧,神色拘谨,似是在等候她的吩咐。 她想了想,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有吃的吗?” 领头的粉衣宫人明显愣了愣,而后瞬间就流了满额的冷汗,跪地道:“有的,圣人恕罪,陛下一早就吩咐了奴婢,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下去取。” 江宁珂点点头,语气中并不见喜怒:“去罢,下次莫要再犯。” “是,谢圣人宽宥,奴婢定谨记在心。”粉衣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带着众宫娥纷纷退下。 待桌案上饭菜摆好,一身清爽的顾砚也从殿外走了进来。 宫人们自觉告退,殿门甫一关上,那道身影便自觉地凑了过来,将她拢了个满怀。 “圣人今夜准备如何怜惜在下?” 脸颊被亲了一记,他的嗓音低哑,凑在耳边痒痒的。 江宁珂朝后躲了躲,没躲开,忍不住笑道:“别闹,早上我娘只给我吃了两个馒头,让我扛到现在呢!” 顾砚动作一顿,随后将她一把抱到桌边坐下,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这可如何使得,夫人当多吃些,长夜漫漫” 江宁珂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快速夹了一筷子白菜丸子塞到他嘴里,堵住了他今夜格外兴奋的嘴。 二人酒足饭饱之时,恰逢长安城的夜空骤然大亮,百姓们只听到“砰”的一声炸响,而后天空中便亮起了万道璀璨烟花。 连素来规规矩矩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沉浸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中,小声地欢呼雀跃着。 可殿内的二人却格外安静,他们深深陷在彼此的眼眸中,难以自拔。 “阿砚,今天我很高兴,谢谢你,也谢谢上天,让我能够遇见你。” 顾砚眼眸渐深,看着眼前这个眸光如水的女子,只觉得整颗心中所有的空隙都被填得满满的,分外满足。 这是他的妻。 始终与他携手并进,在黑暗中也不曾放弃过他,用力拉着他,日后也会与他白头到老的妻。 该感谢上天的,是他才对。 可这样好的她却在笑着感激上苍,说与自己在一起,让她这样高兴。 胸腔内激荡得厉害,血管内的血也在滋滋地沸腾着,几乎要烧穿了这身皮肉。 他缓缓俯身过去,在她花瓣一般的唇上落下滚烫的一吻,瞬间给她染上了明艳的绯色。 江宁珂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只记得今夜的合卺酒很甜,床榻很软,顾砚的气息……也很是让她沉醉。 温度升高时,酒香在唇齿间升腾得更加浓郁,他夺走了她的呼吸,缓缓将她摁入了柔软的床榻。 空气中弥漫的分子越来越浓郁。 顾砚垂着眸专注地拆解着她的衣服,额上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细汗。 江宁珂环着他,愣愣地看着他因着解不开结而绷紧了的脸,只觉得脑中有些眩晕。 今夜的地龙烧得也太热了些,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伴随着“撕拉”一声,这个男人终于撕去了温柔的假面,意识重归朦胧之际,她听到顾砚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也很高兴,阿珂。” 细碎的吻从雪颈缓缓滑落,随着纱帘无声晃动,一切水到渠成。 龙凤烛燃烧了整整一夜,光影潋滟,纱幔上的凤鸟急急摇曳,似要随时振翅而飞,直到天光微亮,室内才重归宁静。 看着怀中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的女子,顾砚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微乱的鬓发,笑得满足。 “是我该感谢上苍,将你带到我的身边。” 第346章 大婚(大结局) 巍峨的皇宫内,宫殿的布置与宁王府并无二样。 随处可见大红的绸缎与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宫人的腰上也都系上了红绸,满脸喜气洋洋。 只是与宫外的喧闹起哄不同,皇宫在喜庆之下却依然显得那般庄严肃穆。 帝后大婚与登基大典,无论哪个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 庄严肃穆的礼乐声响起,百官依次站立,时老爷子带着一众礼部官员一脸庄重地站在一旁,开始操持整个大典。 顾砚一身喜服,神色沉静地执着江宁珂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上高台,随着礼官一道比一道高的唱喏声,二人一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缓缓在龙椅上坐下。 江宁珂起先还不知为何顾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共同坐上龙椅,可待下面的大臣们面色镇定地跪下,不慌不忙地行着叩拜大礼,口中齐乎“陛下万岁,圣人万岁”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凤冠上的流冕晃动,她转头看见顾砚正朝她笑,无声的口型在说着两个字:“礼物。” 在峡州之时,他曾说过在她十八岁生辰那日,要送她一件大礼,原来指的竟是这个。 以江山为礼,这礼物真是绝无仅有,稀世罕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中,将脊背挺得愈发笔直,声音也端得沉稳,“众卿免礼平身!” 跟着礼官的指引完成一系列复杂又繁冗的仪制后,已经是黄昏时分。 毕竟是帝后,无人敢前来闹洞房,前殿更没有大肆摆桌宴请,众臣子在大典之后就很有眼力地齐身告退,到宁亲王府中喝酒去了。 江宁珂被宫人簇拥着回了太极殿,终于卸下了头上沉重的凤冠。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这凤冠分明就是按照帝王的冕旒来做的,玉制十二旒,本就是帝王的规格。 而上头穿插的玉笄,她早就见顾砚在得空时时常拿出来在手中打磨,原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轻轻一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温热甘甜的泉水,在一点一点地舒展她的筋骨、脉搏,浇灌全身。 从未有过的安心。 梳洗卸妆后,江宁珂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几分,她坐在床边,趁着顾砚还没回来开始打量着周围。 桌上的龙凤烛正噼啪地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室内,宫人们悄悄地立在一侧,神色拘谨,似是在等候她的吩咐。 她想了想,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有吃的吗?” 领头的粉衣宫人明显愣了愣,而后瞬间就流了满额的冷汗,跪地道:“有的,圣人恕罪,陛下一早就吩咐了奴婢,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下去取。” 江宁珂点点头,语气中并不见喜怒:“去罢,下次莫要再犯。” “是,谢圣人宽宥,奴婢定谨记在心。”粉衣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带着众宫娥纷纷退下。 待桌案上饭菜摆好,一身清爽的顾砚也从殿外走了进来。 宫人们自觉告退,殿门甫一关上,那道身影便自觉地凑了过来,将她拢了个满怀。 “圣人今夜准备如何怜惜在下?” 脸颊被亲了一记,他的嗓音低哑,凑在耳边痒痒的。 江宁珂朝后躲了躲,没躲开,忍不住笑道:“别闹,早上我娘只给我吃了两个馒头,让我扛到现在呢!” 顾砚动作一顿,随后将她一把抱到桌边坐下,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这可如何使得,夫人当多吃些,长夜漫漫” 江宁珂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快速夹了一筷子白菜丸子塞到他嘴里,堵住了他今夜格外兴奋的嘴。 二人酒足饭饱之时,恰逢长安城的夜空骤然大亮,百姓们只听到“砰”的一声炸响,而后天空中便亮起了万道璀璨烟花。 连素来规规矩矩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沉浸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中,小声地欢呼雀跃着。 可殿内的二人却格外安静,他们深深陷在彼此的眼眸中,难以自拔。 “阿砚,今天我很高兴,谢谢你,也谢谢上天,让我能够遇见你。” 顾砚眼眸渐深,看着眼前这个眸光如水的女子,只觉得整颗心中所有的空隙都被填得满满的,分外满足。 这是他的妻。 始终与他携手并进,在黑暗中也不曾放弃过他,用力拉着他,日后也会与他白头到老的妻。 该感谢上天的,是他才对。 可这样好的她却在笑着感激上苍,说与自己在一起,让她这样高兴。 胸腔内激荡得厉害,血管内的血也在滋滋地沸腾着,几乎要烧穿了这身皮肉。 他缓缓俯身过去,在她花瓣一般的唇上落下滚烫的一吻,瞬间给她染上了明艳的绯色。 江宁珂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只记得今夜的合卺酒很甜,床榻很软,顾砚的气息……也很是让她沉醉。 温度升高时,酒香在唇齿间升腾得更加浓郁,他夺走了她的呼吸,缓缓将她摁入了柔软的床榻。 空气中弥漫的分子越来越浓郁。 顾砚垂着眸专注地拆解着她的衣服,额上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细汗。 江宁珂环着他,愣愣地看着他因着解不开结而绷紧了的脸,只觉得脑中有些眩晕。 今夜的地龙烧得也太热了些,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伴随着“撕拉”一声,这个男人终于撕去了温柔的假面,意识重归朦胧之际,她听到顾砚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也很高兴,阿珂。” 细碎的吻从雪颈缓缓滑落,随着纱帘无声晃动,一切水到渠成。 龙凤烛燃烧了整整一夜,光影潋滟,纱幔上的凤鸟急急摇曳,似要随时振翅而飞,直到天光微亮,室内才重归宁静。 看着怀中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的女子,顾砚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微乱的鬓发,笑得满足。 “是我该感谢上苍,将你带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