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夫记》 第一章 被鬼推了一把 “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这里没有桃木,pass。 “红线绕碗,碗中盛净水,置桌下。煮沸一锅油,待炸鬼。”——这里没有碗、没有红线、更没有油,pass。 “虎能役使‘伥鬼’,猛虎尖牙尤有效。”——这里也没有虎牙,pass。 鸡血、糯米、朱砂,铜钱,八卦图,……。统统没有。pass!pass! ……。 一般来讲,这样诡异的事情只有一种人会去考虑,通常我们称呼这种人为捉鬼天师。不过婠婠并不是捉鬼天师。她之所以绞尽脑汁的考虑这些,是因为她和一只鬼有过节。具体的说,那是一只鬼差,一只细脚伶仃、头大无脑的鬼差。先是错勾了她的魂,之后送她还魂时又走错了路,等她赶回去时肉身已经被送进了焚化炉。 从此,她便愤然在鬼界走上了漫长的上访之路。 第一次,还没见到阎王的影子便被那只鬼差拖回了枉死城,以上访未遂告终; 第二次,刚冲出枉死城就被那只鬼差一脚踢了回去,再次以上访未遂告终; ……。 直到第n次。她终于避过那只鬼差的眼线,成功逃出枉死城。眼看六界巡察使的大轿就在前方,冷不防那只鬼差从道边窜出来推了她一把。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时,便已在这里了。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地方、甚至是陌生的时空。 婠婠四仰八叉的躺在滚烫的黄沙上。风沙乘着热浪弥漫而过,将日头渐渐吹沉西方。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是婠婠曾经梦想一见的场景,可是此时的她却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 聊斋志异里记述过一则《席方平》,与她的经历多少有些相似。但是故事终究是故事,她可不敢像席方平那样“被投胎”后玩自杀,然后再去告状。 鬼界有规矩:无论什么原因自杀即是罪。自杀的人魂魄是进不了鬼界的,只能游荡在六界的缝隙之中。那样的话莫说是去告状,到时候连个枉死城那样的去处也没有了。 婠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自开慰自己:无脑鬼差,这具身体早晚会寿终正寝,到时候再去告状也不迟。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暂且就先待在这里享受享受。不管怎么说,人间总是好的过枉死城。 婠婠爬起身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新身体:一双手修长纤细却不白皙,掌心有着薄薄的茧。右手指节有些变形,左手腕上不松不紧的系着一方旧绢巾。作为一个女子的手这未免太粗糙了些。身上的衣物、脚上的短靴式样都很简单,但那料子却是光滑细腻手感极好。左腰悬着一柄古雅的弯刀,看上去貌似价值不菲。腰带内侧别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个紫缎子的小荷包,里面装着一张标记着“大宋四海钱庄”的疑似银票的纸、几片金叶子和两块碎银。另外一件是块华丽异常的金牌,在阳光下毫不吝啬的闪耀着灿灿的光华。 金牌的两面都铸着字,一面是“大宋天门总捕”,一面是“明婠婠”。 “婠婠”?!居然是同样的名字吗? “总捕”看起来像是个头目的名称。大宋是赵氏两宋的正式国号,程朱理学由南宋开始兴起,女人还可以出来抛头露面的话,那现在应该是北宋时期。只是这个“天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婠婠在风沙中呆立了许久。终于打鼓的肚皮提醒:作为人类该吃饭了。 婠婠四顾一周,很快收回了那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膝盖一软颓然的将身体倒进了黄沙中。 无边无际的黄沙堆叠成层层沙浪,仿佛凝固的海水,荒寂而苍凉。除了风沙拂过沙漠的声响,安静的仿佛时空静止了一般。 婠婠没有在沙漠中生存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身边也没有水和食物。在这茫茫大漠中除了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就只有徒劳的挣扎然后再等待死亡的降临。 人间一日游结束。——不知道返回鬼界后,还能不能见到六界巡察使的大轿。 当婠婠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六界巡察使的大轿也不是鬼界那永远氤氲着雾气道路,而是一片月白色的布料。阳光被那布料遮去,落一片凉荫在她身上。 身下感觉到一片温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竟是依偎在了一匹骆驼身上。 这是一个简易的棚子,不过几匹骆驼、几只竹竿再加几块拼接的布料而已。 此时几个“古人”正窝在骆驼身旁休息。沙漠中的日头毒辣,这些人多是身着浅色衣衫,唯独一人穿的花枝招展,云霞一样的锦缎衣衫分外的醒目耀眼。 这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淡而细的眉毛,小而圆的眼睛,滚圆的一张脸搭配着滚圆的一个身体,通身散发着阶级敌人的气质,手里偏偏又附庸风雅的捏着一把羽扇。 婠婠不知是该感谢他们救了自己,还是该痛骂他们多事,妨碍了她回鬼界告大状。 此时那个满身锦缎的胖子正守着一口小砂锅,一手晃着羽扇一手执着个长柄调羹慢斯条理的搅动着锅子里的米粥。 米粥的香气很是清香,勾的婠婠肚子一阵鼓声。 胖子闻声转过头来,见她已经醒了便盛了碗米粥给她,“差不多不烫了。不过你还是慢些喝的好。你至少昏迷了七个时辰,昨晚只喂了你些汤水,进食太快会。” 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婠婠就已经一股脑的将那碗粥倒进了胃袋。胖子似乎是没有见过这等架势,嘴巴登时缩成了一个圈型,张大了一双圆眼颇有些惊恐的望着她,仿佛她做了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般。手底下却还是很麻利的又给婠婠添了一碗。 婠婠也没有跟他客气,连灌了四五碗方才觉得饱足。此刻她才发觉小锅子中的米粥都差不多被自己吞掉了。婠婠不好意思的抹抹嘴,咧出一嘴雪白的牙齿,“多谢!” 胖子没有回话依旧圈着张嘴,愣愣的看着婠婠。 纵然婠婠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她干咳了几声,赞美道:“江瑶柱鲜美,笋尖清甜,跟香米搭配在一起,真是绝妙至极。实在是好吃嗝好吃的很。这一锅粥将海中珍、山间宝融成一体。在这大沙漠里能有这么一碗粥喝,可真是享受。” 胖子闻言有些讶然,先是摆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看了婠婠一会儿,又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品味是长进不少,只是这吃相比起小时候更加粗鲁。可惜!可惜!” 这人认识“自己”?! 婠婠正要开头向胖子打听“自己”的身份。胖子却在她开口前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没等婠婠开口,他又自顾的嘀咕道,“罢了,罢了,你的事就是朝廷的事,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只要知道一件事,——需要我捎带你出沙漠吗?” 很需要! 所谓久旱逢甘霖就是这种感觉。婠婠用冒着亮光的眼睛望着对方,以一种春风疾雨的姿态郑重的点了点头。或者换种形容更贴切——捣蒜一般!既能看见速度又能体会到力度。 第二章 呔!妖孽速速离去 乘着健硕的沙漠之舟,头顶着遮阳的纱巾,一手缰绳一手瓜果。听着驼铃声,行在被太阳照耀出万点金光的大沙漠,如何不是一种享受? 婠婠高高的扬起手将手里的瓜皮向后一甩,腾出手来在额头搭了个凉棚,坐直身子眺望着前方的绿洲小镇。 跟着驼队行走了几日,终于到了沙州城。婠婠的心情开始雀跃起来,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进了城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的大吃一顿。然后在人间玩乐上一阵子,等到玩够了再寻个机会回鬼界找那个鬼差算老账。 前面骆驼上的那个花枝招展的胖子名叫金十三,自称是江湖听雨阁第一金笔公子。 这个金十三虽然是个话痨,但是对婠婠的事并不多问多言,严守江湖人不问朝廷事的安全准则。婠婠这几日也没特意向他打听“自己”的身世。只是依稀得到几条信息:“自己”出身于曾经声名赫赫的江湖世家明月山庄。“曾今”的意思就是,如今明家已经败落。明月山庄只剩明婠婠和她一位常年游历江湖的叔父——明二爷。 明婠婠是本朝第一名捕,吃朝廷俸禄。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留在人间多享受一阵子,是没有个家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她只得去当个女名捕,来赚取俸禄。否则,她一个码农要怎么在古代找个可以胜任的工作?! “本朝第一名捕”的名头此时凭空落到婠婠头上,叫她感到无限的压力。这个工钱可真不好拿。别说是破案抓人,就是侦探剧她也没看几部。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倒不如把身上这些银子花光了就想办法回鬼界。 只是,不能自杀的话,她该怎么回去呢? 婠婠的这些烦恼在进入沙州城后就被她远远的抛到了脑后。没想到在这荒芜的沙漠戈壁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繁华的城镇。店铺林立,酒旗飘摇,叫卖货物的小贩,牵着骆驼的商人,妖娆起舞的异族舞女,背着大刀的豪放江湖客,。各种各样的人穿行其中,伴着酒肆里传出的带着异族风情的曲子,让久行在沙漠中的旅人在入城的一瞬间有了到达仙境的错觉。 金十三是个对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的人。他自然是选了沙州城最富盛名的酒肆,点了一桌最丰盛的午餐。 时近正午,正是酒肆中最忙碌的时候。 那些携剑背刀的江湖客们正在谈论沙州城中即将开始的一场高手对决,——剑南碧玉剑挑战西北刀王。几碗烈酒下肚,烧的人满身欢畅。江湖客们的话题渐渐从眼下的对决转移成论剑江湖,历数江湖名流、武林轶事。酒酣兴浓,便有江湖客敲着酒坛高歌道: “血浸巫山春三月,神女峰下花如雪。 广厦三千人声绝,绿柳垂丝香尘灭。 华庭寂寂人不起,金阶潺潺血成溪。 昔日笑靥魂不归,竹笼唯余稚女啼。 长恨滔滔意难平,仰天掩面放悲声。 栖梧托孤谢恩义,只影单刀乘舟去。 姑苏城外刀华绽,一步一杀穿剑围。 百杀堂鼓人惊起,须臾呼啸火光来。 白衫弯刀踏月行,银光起落黯星影。 。” 他的嗓音粗狂黯哑,却是恰好将这首曲子中的那压抑悲怆和雪恨之快都表达的淋漓尽致。人声鼎沸的酒肆渐渐的安静下来。每一个江湖客都听得如痴如醉,神往不已。唯独两个人的表情不同,一个是金十三,他嘴角抽搐似乎在努力抑制住悲伤;一个是婠婠,她左右开弓专心的撕食着桌上的烤羊。 正当她捧着一只羊腿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块染着檀木香气的手绢出现在眼前。婠婠从烤羊腿后抬起眼,只见金十三那圆盘样的脸上摆出了一个诡异的神情,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有些微的愤然,但是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态。 婠婠被他看得头皮有些发麻,觉察出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她放下了羊腿,接过手绢来抹了抹油乎乎的手掌,低声问道:“怎么了?他唱的什么?” 金十三很诧异,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倍,“你不知道他唱的什么?!你居然没听过这首长歌?!” 这几乎有些破音的大嗓门瞬间将酒肆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没等婠婠答话,已有一个江湖客向着这边搭话道:“这首长歌虽然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事,但是江湖中很少有人不知道。” 那人丢下手里的坛子,站起身继续说道:“这首长歌说的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武林世家蜀中明月山庄的旧事。十四年前明月山庄不知为何与姑苏百杀堂结下了梁子。百杀堂遣了杀手混入庄内,在庄内投毒后大开庄门,引大批杀手入庄屠戮。一夜之间,血浸门庭。举庄三百六十二人仅仅活下来两个,一个是宿醉未归的明家二少,一个是被藏在衣笼中的明家小小姐。可叹明家百年荣光,一夕倾灭。明家二少悲愤难抑,将小小姐托付于栖梧岛凤家,自己孤身一人下了江南。” 那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睛中迸发出闪闪神采,“明二少孤影单刀独闯百杀堂,尽斩百杀堂三十六天杀、七十二地杀。那年明二少才不过十七岁,凭此一战而名动江湖,成为所有江湖少年心中的偶像。” 婠婠听明白了,这是说的“自己”的身世。虽然婠婠听得对那位赠品叔父倾慕不已,但是现在这几乎灭门的惨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于是将头低低埋进羊腿后。 金十三不明就里,微微费力的倾动滚圆的身体,低声劝慰道:“虽然我也觉得这些人拿别人的惨事来反复宣扬,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是很过分,但他们也没有恶意,纯粹是出于对明二叔倾慕。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况且,他们也不知道事主在场。” 婠婠这个冒牌货不知道接什么话,只好继续将头闷在羊腿后面。金十三也想当然的以为她是情绪不佳,也就不再出声。默默的听着那人的讲述。 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过这段江湖往事,但是这人说的极精彩,仿佛亲眼目睹了一般,于是大家也都听得入神。一时间酒肆中只剩那人在奋力的演说,每一个江湖客都听的神往不已,恨不能亲睹当年姑苏城外明家二少的不世风采。 那人说的口干舌燥,向店主要了一大碗凉茶一口气灌下,抹了抹嘴语带唏嘘的继续道:“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明二少再没有动过武。当初锋芒难掩的明二少成了如今游历江湖四处行医的明二爷,而明月刀也传到了明大小姐手中。真是可惜。” 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女疑惑道:“有何可惜?明大小姐及笄之年便得入天门,数年功夫就稳坐我朝第一名捕的位子。这是何其的本事?武林史笔金老爷子也赞她是‘风华绝代,明月无双’。明月刀在明大小姐手中也一样是锋芒难掩。” 那人冷哼一声道:“那位明大小姐倒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人,只是出手太过狠辣。以在下拙见明月刀的绝世风华已是绝唱。” 那人声音刚落,便有人应和道:“不错,明大小姐的刀法的确是不够洒脱,且又过于毒辣狠戾。已经完全失了明月刀的精髓。白白糟蹋了上好刀法,也糟蹋了那把古刀。” 眼看这些江湖客们越说越酣畅,言辞越来越激烈,而婠婠却不以为意的继续大吃大喝着。金十三脸上露出一抹惊诧,接着那惊诧的神情慢慢的变成疑惑。 婠婠不知道面对大家对“自己”议论该做出什么反应,索性也就不管了。仍旧专心的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当鬼当久了都快忘记吃东西是一件怎样快乐的事情了。 婠婠正吃的开心,冷不防右手中指一阵疼痛。定睛望去,只见自己的中指正被一双红彤彤华丽丽的珊瑚筷子紧紧夹住。 婠婠认得这双筷子是金十三自带的“卫生环保筷”,每次进食金十三都是用它。 此时金十三正怒目圆睁的盯着她。婠婠想抽回手,不想金十三夹的非常紧,让她抽手不得。 婠婠痛的眼睛冒火,“老金,你不夹菜你夹我手指做什么?” 金十三哼道:“早看你不对劲,一定是狐鬼上了身。”说着手上加大劲力,夹着婠婠的手指大力向一侧扭去,口中大喝一声:“呔,妖孽速速离去!” 第三章 晕轻功 婠婠吃痛忍不住惨叫一声,但是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她。因为几乎就在同时酒肆中惊叫声四起,她的声音被埋进那一片惊叫中。 酒肆的窗够大也够多,一侧头就能看到外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瓜果菜叶纷纷飞扬的混乱场面。 当小贩、行人都抱头窜开后,满地狼藉的宽阔街道上徒留十几条矫健身影,依然在上下翻舞斗做一团。 从服饰气质上明显能区分出这是两个“团伙”。一个服色混乱却一致在额头绑了个布条,个个体格魁梧神色狠戾。另一个统一的黑色锦衣,腰间束着的锦带上都以金线绣成数量不一的云纹。男的矫健干练,女的英姿飒飒,端的是风采耀人,引得旁观无数江湖侠少叫好。 这两方人一方出招狠辣直接,另一方同样也凌厉痛快。搏命的气氛,精妙而毫不花哨的杀招都让围观的江湖客们兴奋不已。人群中时时的爆发出阵阵的喝彩。 婠婠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只觉得眼前这场群架看的人是相当的酣畅淋漓。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从脚趾冲上头顶,让她不由的也跟着这些江湖客们一起喝起彩来。 金十三看着手中挥舞着烤羊腿拼命叫好的婠婠,心中懊恼不已。刚刚一混乱竟被她挣脱了红筷子,看来这妖孽甚是狡猾,自己当更加小心才是。 金十三侧头向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又晃了晃手里的珊瑚筷子。示意侍从按住婠婠,好方便自己“驱鬼”。两个侍从会意,挤开隔在中间的几个江湖客,靠向婠婠。不料那些被挤开的江湖客向后错身的时候,引发了后面人的不满。那人不明缘由,只觉自己忽然被挤了一下失去了最佳观看点,于是双手一推欲抢回位置。前面的江湖客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推身体跟着向前一扑,冲在了侍从身上。侍从倒下的瞬间,本来伸出去准备抓婠婠的手变成了将婠婠推出窗外。 婠婠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围观位冲到了风暴边缘。眼见一只狼牙棒就要当头砸下,婠婠不由抱紧烤羊腿大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而绵长惊走飞鸟直冲云霄。 当狼牙棒被一条金丝鞭卷飞后,婠婠仍在继续那一声凄厉绵长的尖叫。 手持金丝鞭的锦衣女子错愕的看了婠婠一眼,鞭尾一卷将婠婠拉到了身边。下一栓瞬,两把大刀便死死的钉在了她刚刚坐的地方。 婠婠庆幸之余很快发现了不对。自己好像是拉住了“布条团”仇恨值的节奏。不管她躲去哪儿总有来自“布条团”的各种武器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来。 于是局面改变了。变成了“布条团”拼命地围截婠婠,“锦衣团”拼命地掩护婠婠,而婠婠抱着烤羊腿充当防身武器拼命地在战团中窜来窜去。 婠婠的腿在奔跑,心在怒吼。——别人附身,她也附身。别人附身醒来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为什么她就附身到大沙漠里!为什么她要在这里跟这两伙人玩老鹰捉小鸡?! 跑到几乎没有力气时,婠婠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要躲?!让他们“误杀”正好可以回鬼界! 想到这点后,婠婠立刻将手里的烤羊腿一丢跳出了“锦衣团”的保护区,空门大开的站到了“布条团”中间。 被婠婠丢出去的烤羊腿恰好落入了一个锦衣人怀中。这人却没有把这油呼呼的东西丢掉,而是小心的拿在手里端详。这实在是种诡异的情况。更诡异的是,“布条团”没有再攻击婠婠,而是转而涌向了那个拿着烤羊腿的锦衣人。 准备好荣归鬼界的婠婠呆滞了。——这些人刚刚攻击她难道是为了羊腿? 先前那个拿着金丝鞭的锦衣女子吹了几声笛哨,锦衣人立刻都向着不同的方向迅速的撤离。“布条团”略一犹豫,追着那个拿着烤羊腿的锦衣人方向离去。而婠婠也被这个锦衣女子扯着迅速飞走。 “飞走”真的是“飞走”! 婠婠只觉得双脚嗖然离开了地面,身体像是忽的被风吹起。眼前的建筑迅速的在缩小放大、缩小又放大的过程中向后疾退,渐渐的模糊成一片绚烂残影。耳边只余呼呼的风声。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呕! 有人晕车有人晕船有人晕飞机,而她居然很有个性的——晕轻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被放了下来。于是茫茫的戈壁滩上就出现了这么一道诡异的画面和对话。 一个锦衣女子愣呆呆的看着一个紫衣女子趴在地上疯狂的呕吐着。风携着热浪扑来,将两人的对话声吹有些破碎。 “大人刚刚怎么不还手?” “呕,。” “大人,你怎么了?” “呕,。” 锦衣女子眯了眯眼,蹲下身来轻拍着婠婠的背。待婠婠不再呕吐时递上水囊给她漱了漱口,又细心的替她擦了把脸,并顺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理进发束中。她的动作很缓慢,手指在发丝间滑动的速度也很从容,指尖微微有些用力。 理好那几缕碎发,锦衣女子脸上的神情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大人好些了吗?” 婠婠点点头,道了声谢将手里的水囊还给了她。此时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这位锦衣女子:她的身形高挑,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装束与其他锦衣人略有些不同。绣满了细密云纹的腰带上系着一块纹样华丽的牌子,式样与婠婠身上的金牌极为相似,只不过这块牌子是银色的。向外这一面铸着“大宋天门名捕”的字样。 婠婠伸手将牌子翻了个个儿,只见另一面铸着“连翘”二字。 “你叫连翘?” 锦衣女子面带疑惑道:“我自然是叫连翘。大人,你?” 婠婠毫不迟疑的抛出了那个经典而狗血的理由,“我应该是得了失魂症。” 连翘闻言焦急的检查了婠婠的头部,又拉过婠婠的手将两个指头搭在了婠婠的腕上。半响有些的颓然的垂下手,“大人头上没有受过什么创伤,倒是脉相有些怪异。大人可还记得那天引开那神秘人之后的事?” 第四章 开启寻死之路 婠婠当然是一点也不会记得,于是摇了摇头含糊道,“我就只记得我被困在了沙漠里,幸好遇见了一个世交子弟将我带了出来。” 连翘略一沉思,一边将身上的水囊和干粮解下一边飞速说道,“宫中沉香匣被盗,官家不想此事泄露。我们一路暗查到此,发现此事与西夏王室遗族有着莫大的牵连,而从西凉到沙州的各府官员竟都有意袒护他们,还有个神秘人一直阻挠我们查案。半月前依照关大哥的计策,由大人去引开那人,我们假扮成马贼将沉香匣抢了回来。如今我们境况危险,西夏遗族怕是要反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婠婠听得晕头转向,——西夏遗族是什么鬼!明摆着欺负她历史学得不好吗?! 连翘将水囊和干粮分做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婠婠,另一份仍在身上系好。“那些人恐怕是以为我们把沉香匣藏到了烤羊腿里,小五的轻功不怎么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上当。” 连翘说到这里似是下定了某种觉心,深吸一口气道:“大人如今出了这种意外,我们还是速速返回京都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这样的局面最恰当的安排便是由一人负责回去接应小五等人同时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另一人乔装改扮带着沉香匣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都。可是明婠婠现在出了这种意外,由她带着沉香匣返京连翘不能放心。至于由她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那更是不现实。为今之计也只能弃了小五他们。 连翘心中已经做出了最理智的决断,可是她的情感还是令她负罪难当。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 那些人都是与她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一起杀过敌、一起喝过酒,互相之间都有过救命的恩情。他们曾共同闯过了多少的难关她都已经数不清楚。可是如今时局所迫,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沉香匣若寻不回去,天门上下便要全部抄斩。这东西落在西夏遗族手中更是后患无穷,到时候只怕整个大宋都要受其危害。 以往遇事是不用她来决断什么的,因为总有一个明婠婠会将一切困难都扫除掉。她万没想到,她第一次独立做下的决断竟是放弃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若是她与大人对换位置,事情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若是大人的话,她会杀将回去将小五他们救出重围然后一起归京。 可惜,她不是明婠婠明大人。她没有那样强大的武力值更没有那样的魄力。 连翘迅速的将眼泪逼回,转过去蹲下身来,道:“大人我背你,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婠婠见她神情不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连翘并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不语。 这又都是什么鬼跟什么鬼情况?! 婠婠只想抓头。这具身体貌似麻烦不小,她还是想办法尽快回到鬼界才是。 连翘见她久久的不上来,便以为她虽是失忆但性格未变,此刻是在疑惑小五等人的下落。便说道:“时局所迫,连翘只能选择放弃小五等人。大人若是责怪,回京再行论罪。如果我们丢了沉香匣,整个天门、所有的锦衣捕快的命就都没了。” 婠婠隐约间抓到了死亡的机会,于是爬起身来豪气的拍拍胸口,“我去接应小五。” “大人!”连翘一急心中更是确认她的性格未变。明大人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劝动的。可是连还手能力都已经失去的人,放任她回去接应岂不是叫她去送死。 连翘心焦不已,一个跨步上去挥手劈向了婠婠的后颈,“大人,冒犯了。” 婠婠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软软的倒了下去。 连翘接住了她软倒的身躯,一转身将她背在了背上,足下发力向着南方飞驰而去。 等到婠婠再恢复意识时,正有一片阳光透过绿植投在她的脸上,晃的她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处小型的绿洲,十几步外有一片小水潭。连翘正蹲在水潭边往水囊中装着水。 婠婠揉着脖子坐了起来。心中暗暗郁闷:这个连翘下手怎么就这么有轻重呢。若是再重上几分直接将她劈回鬼界,那该多么是多么的美好。 我的阎王老爷啊,这个世界太刺激,她想要回鬼界呀。 婠婠开始琢磨起如何快速寻死并摆脱自杀之嫌。 几绺发丝滑下额头在眼前荡来荡去着。婠婠有些烦躁的将它们撩起,重新塞回到发束中。她的手指在发丝间触到一块小小的凹凸。仔细摸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一块小小的疤痕。——原来在荒漠中时连翘并不是真的在替她整理头发,而是想要找这块疤痕确认她的身份。 这个连翘很是多疑的嘛。很好,这可真是太好啦! 婠婠顿时计上心头。 连翘已经装好了水,提起身畔的一个小包袱向着她走来。 婠婠满脸严肃,轻咳一声说道:“我不是明婠婠。我其实就是一野鬼,因为某些缘故附身到这具身体之上。” 坦白不撒谎这是美德啊,至于坦白后会被烧死之类的完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啊。这不能算是自杀,必须不能! 婠婠满脸自信,就等着连翘一把火来烧死她。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连翘的眼眶又红了。 只见这姑娘一脸的感动,随即坚定道:“当年在兖州大人身负重伤又陷于重围,境况那般的艰难大人都没有抛下连翘独走。连翘今日就是死了也不会抛下大人。” 说着连翘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强行塞进婠婠手中,“这一次就由连翘来保护大人。若是再生变故,大人只管护着沉香匣返京。” 这姑娘是误会了什么,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她只是想寻死而已,她不是想叫她丢下自己这个累赘自行逃命啊。 婠婠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小木匣子,顿时像被烫到一般将它扔回到连翘的怀中。 开玩笑,这玩意儿一看就是那沉香匣了。那么麻烦的东西她可不能拿,跟这世界牵扯的太多那是要生因果的呀。再回鬼界时说不得就得被那鬼差拿住什么不利的把柄。 连翘见她丢回沉香匣心中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消散了,眼中的感动和坚持更甚。她家的大人呵,就是失了忆也是如此的照顾下属。 婠婠见她这副神情顿时欲哭无泪。这姑娘好歹是名朝廷捕快,她是个冒牌货她真的看不出来的吗?! 第五章 花样寻死 连翘拿过那个小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套衣裙出来。“眼下情况特殊,我们乔装行事较为稳妥。” 乔装是为了摆脱追杀。可是婠婠求得就是追杀,于是婠婠拒绝。 连翘却道:“好。大人不乔装连翘便陪大人。” 这是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她想死,可她不能连累旁人啊。看起来暂时是摆脱不了这姑娘了。无奈,婠婠只得抽抽着嘴角更换装扮。 连翘一面为婠婠化妆一面满脸愧色的道:“大人自入天门便从未乔装过,连翘知道这般请求是在为难大人。连翘无能。” 从未乔装过!身为一名捕快乔装应该是家常便饭。 婠婠有些好奇了,“‘我’以前从没有乔装过?那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我’都是怎么办的?” “明月刀所指之处,从未有过不通的路。”连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之色。 婠婠悟了:原来这身体的主人是位如此凶猛的美人。 对的,美人!婠婠附身之后还未曾照过镜子,因为在酒肆中听过一句‘风华绝代,明月无双’的评价,她便想当然的认为这具身体是美丽的,如眼前的连翘这般,是一位满了健康气息的飒爽美人。 连翘的速度很快,片刻功夫就将自己与婠婠装扮成了两个粗犷的大胡子走商。 两人拉着连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货物和马车,向着京都方向出发了。 一路上婠婠几番想要离开,独自回去寻找被杀的机会,却无奈连翘看的死紧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走了大半日景色渐渐不那么荒芜了,遥遥能见到一片村落。村口处的官道旁支着一个食摊。此刻将近暮时,摊子上已经坐了许多的行商。 连翘急着赶路也就没有停下来用暮食的打算,马车的速度也就一直不减的向前驶去。 马车距离那食摊越来越近了,终于她们看清楚那摊子上的坐着的并非是什么行脚商。那是一群头扎布条的汉子和一名身着大宋官服的官员。摊子旁的马群中立着几个兵丁,他们身着大宋官兵衣甲手拿官刀正在看守着几名伤者。 那几名伤者皆被五花大绑拖在马匹身后。满身的血污狼狈并不妨碍连翘认出他们。 坐在连翘身边的婠婠感到她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侧头看时却见她面上神情依旧。婠婠不以为意的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那食摊上。 所有人都在用饭,唯独一个白面汉子和那官员在说着话。此时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是按照常理来说这距离还不能够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奇怪的是婠婠听到了,且还听得清晰无比。 “都日落西山了。鲁大人你的办法似乎并不管用。”这声音是那白面男子发出的,与他的人一样带着股说不出的腻味。 “你这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莫要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这是那个官员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羞恼。 白面男子不屑,“合作?一个宋官跟我们合作,还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那官员越发的恼怒,拍案而起,“不想合作你大可以滚蛋,要是没有本官,如今被绑在这里的就会是你们。” 那白面男子毫不为意的把玩着桌上割肉的小刀,“你背叛了你们皇帝已经没有了退路,你只能依靠我们。可惜在我眼里,你已经没有了继续的价值。” 话音才落,那官员的咽喉上便多了一只小刀。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身体一歪倒在了桌下的尘沙中。 店家一见死了人登时惊呼起来。与此同时头系布条的汉子们迅速的向那几名兵丁出手了。 那些兵丁虽是训练有速却终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其中一名兵丁在胸腹中了两刀之后踉跄着冲到马群中,挥刀砍断了那些绑缚着伤者的绳索。 那几名伤者迅速的挣脱,而后与那些汉子争斗起来。只是明显能够看出这些伤者的拳脚极为无力,只是靠着技巧和一腔愤怒在支撑着。他们并不求胜也不求逃脱,只搏了命的去杀那些人。 他们并没有支撑多久,很快便重新被人绑了起来。 那白面汉子一脚踏在了其中一名伤者身上,“吃了软骨散还有此力,果然骁勇。——来人!去村里寻几个铁钩子,给我串了他们的琵琶骨。” 就在此时,连翘驾着马车从这个摊子前走过了。 那白面汉子早就注意到这两马车,见马车上的两个男人一个目视前方一脸的不愿沾惹麻烦,一个投过来一道好奇的目光,且那目光中的好奇是如此的符合一个路人的神情。白面汉子便也就没有生出什么怀疑,只是以为这是两个过路商贩。 马车行出去很远了,夕阳似血映照大地。婠婠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迟疑的问道:“刚刚那些人是不是,。” 话已经不用问全了,连翘颤抖的双手和满眼的泪水已经回答了她。 机会来啦! 婠婠兴奋了起来。但她这次不敢轻举妄动。按捺着冲动,先是不动声色的在后面货物中翻了翻,偷偷拨好一套衣裙出来,而后才从中挑了一块手帕,坐回到车前递给了连翘。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那双随时都要飞奔下车的双脚,耐心的陪着连翘。直到前方又出现了一道河湾她才开口道:“我们在前面歇一歇,你这样子怎么能赶路。” 连翘点点头,果然将马车驾到河湾附近。 婠婠借口喂马将马从车上拖了出来。她将先前看好的衣物偷塞到衣衫下,拉着马往河湾处走去。 转头见连翘还在专心的难过着,婠婠雀跃的跳上马背一拍马屁股向着那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前世往孤儿院捐赠马术课程的爱心人士。 连翘正在发怔,冷不防听到马蹄声响心中顿时一惊。她蹭的站起身来,望着马匹绝尘而去的方向却并没有抬脚去追。 以她的轻功,速度远比马匹要快。只是她不能这样追上去。若是那些反贼也往这个方向来,他们便很容易在短时间内遭遇。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也许并不能追回大人,也许追上去会被发现破绽。一旦双方交手她并无自信一定能保的住沉香匣。 大人想要回去救人,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她不能不顾大局。 连翘一咬牙决定先将沉香匣安置好,然后追上去伺机而动。时机合适便出手救人,若不合适就悄悄的退回来取回沉香匣迅速返回京都。万一出了意外,那些人也不会从她身上搜到沉香匣。 第六章 刀剑啊如骤雨砸落吧 婠婠骑着马到一片葡萄架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将马调转个头后放它自去了。自己则下了官道往那密集的葡萄架间去更换衣衫。 她不能骑着马去,否则被那些人认出马匹就给连翘招了麻烦。 这是一套大红绣银丝花纹的异域衣裙,婠婠还从那些货物中捡了一只用料十足别有风情的银手环、一个银制百花束发。从水囊中倒出些水来洗去了面上的药水和胡子,婠婠顿时感觉自己美美哒。 将明月刀重新挂在腰间,华丽的大红纱巾别到高高束起的束发下。婠婠的良好感觉爆了棚。于是她以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跨出了葡萄架,向着那食摊处出发了。 婠婠走近那食摊时,那些布条团已经寻来了许多铁钩。此刻借了店家的磨刀石将那些铁钩打磨的更加锋利。至于那个店家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躲了还是已经不测。 那白面汉子亲自拿起了两只铁钩,吩咐人押出一名锦衣捕快到他面前。两名头带布条的大汉应声,就近捉起了一名锦衣捕快。 这具身体的听力和视力都极好,婠婠此刻能看清那伤者的年纪并算不大,虽然受制于人但是眼神中的不屈和傲骨令他显的并不那么的狼狈。 眼看那白面汉子手中的铁钩已经对准那少年捕快的琵琶骨高高的挥到了空中,而婠婠此刻距那食摊还很有一段距离。情急之下一道吼声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放开那男孩。” 这中气十足的喝声一出,不止食摊上的人都呆滞了,就连婠婠自己也惊呆了。她只恨不得拍自己俩嘴巴,这么中二的台词到底是怎么从这张嘴里冒出来的。 而且,她是来找死的啊,这莫名其妙的充什么英雄。结果英雄还没充好,脸都要丢到了姥姥家。 幸好这些古人并不懂这个梗。于是婠婠清清喉咙,脸不慌心不跳的继续昂首挺胸走向那食摊。丢脸什么的完全不重要的,反正待会儿她就愉快的回鬼界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还在乎个什么脸面。 锦衣捕快们是懵逼的,——这张脸、这体型,这是他们家大人没错的?!怎么左看右看都透着那么股浓浓的不对劲儿。 布条团们更是懵逼的,——这尼玛是什么套路?! 在锦衣捕快们呆滞的注视下,在布条团如临大敌的警惕中,婠婠气势万丈的走到了那白面汉子的饭桌前,然后手背略一压服裙衫,侧并着双腿坐了下来。 这前后的反差令白面汉子那提到嗓子眼的警惕直直的噎进胸臆,闷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而那些锦衣捕快们此刻齐齐的想到:眼前这货定然不是他家的总捕大人。 婠婠有些不爽。为什么就叫她安然的走到这里,并且坐到了反派头目的面前了呢。这些人难道不该在她一出现就赶紧如临大敌的射杀她吗?! 难道是想拿住她逼问沉香匣的下落?这样的话就不好办了啊,她是来寻死的可不是来受罪的。 婠婠又烦躁了起来。烦躁之下不由鄙视起了对面的白面汉子:她这么大一个官,不立刻杀了怎么能对得起反贼的身份?! 显然婠婠低估了这具身体的赫赫威名。 对方见她这番做派,此刻眼中先是不耐又是鄙夷,心中更是坚信她有备而来。布条团不动神色的聚集到了白面汉子身后,摆出了个严阵以待的气氛。 白面汉子等在此处就是要利用这些锦衣捕快逼出她来,好追问出沉香匣的下落。可是此刻他心中有了惧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那传闻中的可怕。明婠婠此人定然不能留的,留下了后患无穷。 婠婠的观察力还是不很不错的,当她捕捉到白面汉子眼中的杀意顿时兴奋了起来。 这毫不掩饰的兴奋令白面汉子心中的惧意更甚,——这果然是个嗜血的变态。 白面汉子一摆手,就有布条团成员端了一壶酒上来。 “在下乌几彦久仰明大人威名,今日你我各为其主,在下的种种举动也是无奈。”乌几彦说着亲手到了两碗酒,“请容在下先敬明大人一杯,全了敬意之后你我再论这恩怨。” 传言中的明婠婠虽是凶狠毒辣却也最讲江湖恩义,尤嗜好酒。他以敬仰为名先敬酒后论各自效忠的利益,想来对方是不会拒绝的。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乌几彦当先端起一碗仰起脖颈来,以一种十分豪气的姿态喝了下去。 婠婠却是根本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也没心思去管他是叫无机盐还是乌鸡眼。她满心满眼全被那碗酒吸引去了。 这就是传说的毒酒了?! 婠婠激动万分,端起酒碗痛痛快快的灌了下去。 虽然那些锦衣捕快先前确定了这人不是他们家大人,但是现在一看这副智商堪忧的样子又十分像他们的大人。于是虽然心中存着疑还是有两名捕快喊了出来。 “有诈!” “大人不能喝。” 没诈还不稀罕喝呢。婠婠将那酒喝的一滴不剩,而后把酒碗一摔兴奋的等待着鬼界的道路重新出现在眼前。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婠婠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她再次郁闷了起来,狂喜之后的失望令她郁闷之余还生出了几分气闷:毒都不用,还好意思当反派人物吗?! 几名锦衣捕快互相递了一个眼神。 因为明家二爷的缘故,寻常的毒是不能奈何明婠婠的。眼前这是敌人做下的局,还是这人真的就是他们家大人?! 紧张的气氛终于被这诡异催化,布条团的刀剑纷纷出鞘,在夜色中闪出一片寒芒。 婠婠再次兴奋了起来,这次不会出什么差错了!看着那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婠婠只恨不得大喊:来啊,让刀剑一起骤雨样向我砸落! 鬼门关和那阎罗殿的大门仿佛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婠婠忍不住一拍桌子,“来!” 布条团被她忽如其来的声音一吓齐齐的后退一步并挥舞起刀剑。而就在此时,婠婠手腕上的银镯撞击在桌面上,镯底的纹路发出“咔嚓”的机括声响,那曼珠沙华的雕刻活了一般直立起来,接着数不清的牛毛细针疾射而出。 仿佛春天的细雨,仿佛冬日的风霜,就那么纷纷扬扬、泼泼洒洒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罩住布条团。 随着刀剑纷纷落地的声响,布条团团灭了。 乌几彦那张白面因为牛毛针上的剧毒已经变得紫黑一片,他扶着桌子慢慢的滑向了地面,口中艰难的说道:“明大人跟传言的不一样。” 婠婠嘴一撇,好想哭怎么办?虽然好想哭但是又好想吐槽怎么办?!——这成事不足的废物反派,死就死还乱加什么戏! 就在此时连翘风一般的飞了过来,她迅速的切断一名锦衣捕快身上的绳索,扔了一只小药瓶给他。自己则脚步不停的奔向乌几彦,手起刀落割下了他的首级。口中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断不能留下半个活口,污了大人的声名。” 那摆脱了绳索的锦衣捕快飞快的打开药瓶倒出一粒小药丸吞服下去,并用迅速解开了其他几人的绳索。这几位锦衣捕快都吞了药丸,之后他们没有像电视剧中那样坐下运功调息,而是每人捡起一件兵器来利落的收割着人头。 他们的心中还是有着疑惑的,但是连翘出现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他们什么都没问就先行动了起来。 当确定了这些人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连翘和几位锦衣捕快拖起了犹在桌前发呆的婠婠,在夜空中施展起高超的轻功无声无息的撤离了。 婠婠的内心是拒绝的:放开我,让我去见阎王啊啊啊啊啊。 第七章 有点不对劲儿 那只银镯子本是唐门酬谢明二爷援手之恩的礼物。明二爷当然不会佩戴这样的镯子,但见是足银所制就收了下来给了明婠婠。因为明婠婠不喜欢用毒,更不喜欢用暗器。于是那镯子就又转送到连翘手中。 她们先前的衣物都毁掉了,但是重要的物品还是留了下来或是放在身上或是放在那些货物中间。好巧不巧的就被婠婠拿走戴在了手上,又好巧不巧的被她触动了机关。 婠婠好想撞墙。 她一次没死成倒是不要紧,可因为她的缘故死了一些人又救了一些人,这就已经缠上了因果。怎么办?!像她这种情况,阎王老爷是会格外对待还是会循例制裁?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回鬼界呢? 就在婠婠有所动摇时,几位锦衣捕快在听完连翘的解释之后纷纷开始起誓承诺,一定不会将总捕大人今日的所行所为泄露出去。 他们指的是那淬了剧毒的暗器,而婠婠心虚的理解成了她刚刚丢掉的脸。 回去!必须回去!在这个地方没法混的。 因为这一回婠婠提前有了准备,又是被连翘背在了背上,所以倒是没有出再现晕轻功的现象。不得不说古人的轻功是无比神奇的,他们一连疾驰几日便从沙洲附近赶到了夏州。 连翘之前所说的那位“关大哥”,天门左副总捕关千山便在那场计划后带了人退回到夏州准备接应。由夏州出发或是走延安府方向,或是走太原府方向皆能顺利回到京都。 当遥见到夏州的城门时,几位锦衣捕快的面上多少都带了几分轻松雀跃。 沉沉的夜幕中夏州城城楼上的火光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暖。风吹过,荒草起伏出一片沙沙的声音。 那位大名东方宝绰号小五的锦衣捕快使的轻功最是好看,他猛然发力轻掠过草海留下一串笑声来,“我猜关大哥一定想我了。” 几位锦衣捕快都笑了起来,各自加快速度奔到了夏州城下。 高大的城门上火光如昼,城楼上的守城士兵已经发现了这几道人影,懒洋洋的声音飘下城楼,“卯时开城门,要进城明儿请早。” 东方宝高举起腰牌,气势凌厉的喊道:“天门办差,即刻开门。” 这一声惊得那几个士兵险些跌下城楼,急惶惶的在城楼之上作揖道:“大人勿怪,小的即刻去叫醒守城门官。”说完带着一身的慌张匆匆的离了门楼之上。 这画面看的婠婠连连摇头啧嘴。万恶的封建主义啊,官大几级就是好啊。 就在婠婠心中发出感概时,身后有一位锦衣捕快低声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夏州城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说话的这个名叫郭童,“不对劲儿”这四个字算是他的一种口头禅。因而他这话一出,几人都笑闹起来,并没有人认真。 厚重的城门在夜风中发出沉沉的响声,缓缓的打开了一条小缝。守城门官带着一脸的诚惶诚恐出来验过了东方宝手中的腰牌,确认无疑后这位守城门官忙不迭行礼道:“几位大人请稍待片刻,下官即刻打开城门。” 守城门官慌慌张张的小跑回去,城门再次缓缓的向旁动了起来。 东方宝抓了抓头,嘀咕道:“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关大哥竟然没有派人在此等候吗?” 随着他的嘀咕,几人已经走入到城门之后。 原本动作缓慢的城门忽然快到了起来,几乎实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轰然的闭合了。刀光剑影随着一张大网向他们当头罩来。 几名锦衣捕快动若脱兔矫若游龙,几招之间便破了那偷袭而来的大网和杀招,与那些不断涌上的兵丁战到了一起。在恶战之中几人隐隐形成一个圈,将婠婠护在了中心。 婠婠耷了几天的眉眼终于又飞舞起来。她摩拳擦掌瞅准了机会一个健步蹿出了几人的保护圈,向着手持长戟的兵丁们跑去。 万万没想到,她往哪里奔哪里就出现一片真空地带,仿佛她身上带了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 夏州知州已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战战兢兢的躲在一片盾牌后。看着婠婠不断靠近过来的脚步,心中身上皆是一阵的寒。——放着高官厚禄的太平日子谁会想造反呢。可是西夏遗族将他贪污的证据送到了京都,不跟着造反便要被重典抄斩。 这下子暗算不成,明大人会即刻剁了他的首级的啊。 火光下婠婠满脸的兴奋,看的夏州知州是两股颤颤头皮麻麻。他怕死,他不想死,他不能死。所以明婠婠必须死、这些锦衣捕快必须死! 再顾不得西夏遗族那“活捉”的命令,夏州知州挥着手臂喊道:“放箭、给我放箭!弓箭手!” 听到有人在盾阵后指挥,几名锦衣捕快知道主事者在场便立刻怒骂起来。夏州知州只闷不做声。 嘈杂的脚步声音自重围后响起,想来是弓箭手正在集结。 此时郭童与另一位名唤厉柏的锦衣捕快已经砍杀出一条血路,重新打开了城门。几名捕快夺了马匹纷纷撤向城门处。 连翘手中的软鞭如狂舞的金蛇卷落一排兵丁,接着缠上了婠婠的腰将她拉向了自己。 婠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飞了起来,接着便屁股便落在了马背之上,随着马蹄踏踏那些刀光剑影离她越来越远了。 婠婠好想跳马,可是腰间的金鞭将她与连翘绑在了一起。婠婠满脸的绝望,只能徒劳的伸着手望着鬼门关的大门再次远离了她。 “天门锦衣令使替边知州的九族亲眷问候边知州。” 待几位锦衣捕快全部撤出夏州后,厉柏高喊一声接着双臂发力与郭童一起合拢了城门。 待那些弓箭手爬回城楼,箭矢雨水样落下时。几位锦衣捕快早就跑没了影子。 不多时城门重新大开,几十名头带布条的西夏遗族打马奔出。这一次没有任何一名兵丁们跟出。他们都已意识到自己刚刚执行了什么命令。 刚刚那些锦衣捕快弩定的“问候”,西夏遗族的忽然出现。一切都说明了这位知州大人在伪传圣谕,他们这些人在他的蒙蔽之下闯下了大祸。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不想造反的。纵然日子不是那么太好过,可总也是太平的、能混一口饱饭的。他们没有反心是却在知州的指挥下做了造反的事情。知州在家乡留有九族,他们又何尝不是。 比起知州携家带口的上任,他们的父母妻儿可是还都在家乡呢。 怒火、惧怕,种种情绪染红了每一位士兵的眼。他们调转的矛头,齐齐的逼向了边知州。 边知州心中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双腿一软一股骚臭味自身下传来。 第八章 你话本子看多了 那些西夏遗族的马匹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这几十人中又有七八名高手在内。 午夜时分,婠婠等人还是被追上了。 先追上来的是那七八名高手,恶战一触即发。锦衣捕快们一齐将婠婠护住的行径令那些高手颇为心惊。 在他们中间有一位盗门圣手的传人,原本他们计划在混战中无声无息的自这些锦衣捕快身上摸走沉香匣。可是此时明婠婠并不出手,甚至在躲避着与他们的接触。 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西夏遗族之中出了内奸。不然盗门圣手传人混在他们中间这事做的如此机密,这些锦衣捕快是如何知晓的。 心惊之余他们也认定了沉香匣就在明婠婠的身上。他们自认不同于那些普通兵丁,几人合力还是能够拿下明婠婠的。于是他们将目标统一对准了婠婠,出手越发的狠辣。 而锦衣捕快们则以为这些人是看出了自己大人已使不出武功,或者大人失魂症之事就是这些人所害。愤怒令他们的战斗力飞升直接直上。 华丽丽的误会使得战况越发的凶险搏命。 算上婠婠在内锦衣捕快才有七人,先前受的暗伤还未痊愈,方才又经一场大战,此刻还要护着婠婠。百十招后他们便落在了下风。就在此刻,那些剩余的追兵打马而至。 护住婠婠的这个保护圈顿时出了漏洞。 这一次婠婠学会了先出手为强,在那漏洞乍现的一瞬间里飞快的蹿了出去,就近夺过一匹马来。一面狠狠的在马身上刺了一下,一面晃着虚握着右手,高喊道:“沉香匣在此,有本事来取!” 马吃痛受惊疯一样的奔跑了出去,载着婠婠眨眼就要消失在一片飞腾的尘土中。 重围之下,以一己之力引开敌手以保护属下。这种举止是十分符合明婠婠过往的行事风格的。于是这些西夏遗族都信了,他们分出了大半的力量追向婠婠。 即便几名锦衣捕快已近强弩之末,但要对付留下的几个小卒子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无法立刻脱身,只能睚眦欲裂的遥喊着“大人”望着那惊马绝尘而去。 婠婠的心情简直要飞上了天,不管是被马甩出去摔死也好,被那些人杀掉也好,总之她终于能离开这个惊险的世界、麻烦的身体。 当那惊马终于将她甩了下来,婠婠揉着被摔痛的屁股从尘土中爬了起来,看着那些高手一步一换招数的向她靠近着,婠婠此刻好想唱歌:来,来,来,一起摇摆。 然而,婠婠再一次的失望了。 夜风忽而阴冷起来,乌云遮蔽了月光。 婠婠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被她寄予了希望的高手们凭空的消失了。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这貌似不是她刚刚摔马的那个地方。 哎呦喂,这个世界玄幻了嗬。 就在此时,风更冷了些,就连云隙间露出的星光都黯淡了。一道一道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在婠婠的背后响起。 “我们订个契约怎么样?” 这样的情境中听到这样的声音,换个人恐怕会惊恐不已。但这个听起来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却让婠婠瞬间打了鸡血一般。她迅速的跳起、转身、伸手抓那个细脚大头的淡淡影子。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沓。 只可惜,她挥了几次手臂都是徒劳无功。 虽然那抹影子很淡,但是依然能够分辨出它面上的讥笑之意。婠婠见了火气更盛,她放下手猛退了几步,伸着脖子使劲的向那影子吐起了口水。 “你干什么?”鬼差尖叫一声,向后飘出了半丈。 婠婠鄙视,“没文化,宋定伯捉鬼没看过吗?” “你这个疯女人。”鬼差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抓狂,“别费劲了,鬼怕人的阳涎不过是怕那一抹阳气,你一个借尸还魂才没几天的老鬼,满身阴气,学人吐什么阳涎?” 婠婠这会子吐的累了,抹了抹嘴深吸了几口气道:“哟喂,不怕的话你躲什么?” 鬼差尖声吼道:“我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 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尖细的嗓音般,婠婠揉了揉耳朵,“那你想讨论什么?” 鬼差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缓缓道:“占用别人的肉身,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虽然是我不小心推你进去的,但是这之后的祸可是你自己闯的。即便你成功告我一状又如何,你也不免要受罚,然后还是要在枉死城呆上个几十年。不如这个肉身就算是我赔给你的,如何?” 婠婠啐道:“你随便拿个肉身就能赔我吗?我本来的人生那可是一片光明。眼看就要升职加薪,吃个薯片的功夫就被你把魂错勾了去,你怎么赔我?!” 鬼差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个小小作坊的小小头目。你现在这具肉身的身份可是朝廷的一品官。至于薪水,比都是没法比的。况且,你告下我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回不去?” 婠婠眨眨眼忽然觉得好有道理。 见婠婠的面色有些松动,鬼差放软了语气道:“纠缠了这许久咱也算熟鬼了。您看您告下我来,我受一通罚,您还是要在枉死城呆着。对谁也没好处不是?不如就这样,您在人间享个八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然后到了您阳寿尽了的时候,我再接您回鬼界。只当没有勾错魂这么一回事。这样对您对我都没坏处不是?” 婠婠想了想道:“我同意。不过你得给我弄个空间灵泉之类的。” 鬼差闻言当时就是一个白眼,“你话本子看多了。” 婠婠听了也不纠缠,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换个身体,要肤白貌美气质佳,最关键的是不能像这个身体这么一身的麻烦事儿。” 鬼差的脸抽了抽,最终还是赔着笑容解释道:“这合适的肉身不好找啊。其一,必须要寿元未尽的才可以,而且剩下的寿元还要和您剩下的寿元相差不多。其二,肉身和您的魂魄还得不相斥。否则,您用了之后总会有些小问题,比如不能进食、睡着了就毫无气息,严重点肉身会腐烂或者尸变。要不我早就给您找个身体让您逍遥去了,何苦放着您这么个定时炸弹在枉死城呢。能找到这具身体已然是运气了。” 婠婠当即将鬼差刚刚抛来的白眼还了回去,“寿元未尽的才可以,那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哪里?” 婠婠本以为她戳穿了鬼差的谎话,却不了鬼差一脸的坦然,“自是在六界的缝隙之中飘着呢。放心,她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去到鬼界。此事天不知、地不知、唯你我二鬼知。” 婠婠沉思片刻,道:“那你将我跟那几个捕快一起弄到京都去。” 鬼差骇了一跳,“你可真能想啊。——爷我办不到。” 婠婠又白了它一眼,“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的?你要是不办也行,我看我在这里也活不了几个时辰,跟你前后脚回鬼界。” “好!”鬼差咬咬牙还是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定下契约。你用这具身体过完你应有的阳寿,不再追究我勾错魂的事。此事你知我知,谁也不可以泄露出去。” “好,一言为定。” 一只鬼差和一只披着人皮的老鬼终于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里签订下了契约。 看着婠婠终于消失在眼前,鬼差窃笑不已。反正这个时空的一切在阴司还未梳理好,以地府的办事效率,把这个麻烦丢在这里百年内是绝对不会有谁发现的。这样一来,它几千年来唯一的工作污点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抹掉了。只等六界巡察使的褒奖令一下,那么升职加薪就妥儿妥儿的了。 啊,今晚的夜色实在是美好的令鬼沉醉。 第九章 变异的时空 相对鬼差的好心情,婠婠此时的心情却是糟透了。 眼前荒草延天,树木在夜色中摇动着满冠的叶发出沙沙的低响。四周横七竖八的卧着一匹马和七八个人。看那些人面上的惨白和犹在上翻的白眼珠子,就知道这是那只鬼差的手笔。 没把她弄到京都也就算了,居然又将她弄回了原地。 婠婠一时呆滞了。 夜风犹还是阴冷的,吹得婠婠浑身一抖。 “阿嚏!——你这个无良鬼,别再让我看到你!”婠婠的声音在荡上夜空,惊飞了几只夜眠的鸟儿。 就在婠婠拔出那把明月弯刀,琢磨着是不是得先下手为强时,一支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和疲惫的队伍出现在了道路的转角处。 队伍里的人有老有少有青壮,他们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推着独轮小车。在与婠婠进行过一阵大眼对小眼的瞪视之后,队伍中一位坐在独轮车的老婆婆忽然搂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伸着脖子大喊起来:“有强人呐,救命呐!” 古人说的强人应该就是强盗。 婠婠无辜的眨眨眼,看看周围躺倒一地的汉子,再看看自己那健壮的手臂和手中那把闪着幽光的明月弯刀。不用再怀疑了,这个强人说的就是她。 可是,苍天可证她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啊,嘤嘤。 这些人抽扁担的抽扁担,拿菜刀的拿菜刀。全部都一脸愤然的向着婠婠奔来。 就在婠婠后退一步打断脚底抹油之时,情况又急转而上。 “是那些反贼!” “天杀的反贼啊。” “贼子受死!” 。 一时间拳影共菜刀一色,扁担与窝心脚齐飞。伴随着皮肉的受创之声,几位西夏遗族的高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在昏迷中咽了气。 “英雄啊!” 婠婠尚还在呆滞当中,先前那位狂喊强人的老婆婆就拉着她手拜倒下去。接着那一群人都拜倒在她的身前,个个口呼着“英雄”满脸的激动。 婠婠好尴尬。不是因为他们口中的“英雄”,而是因为她的肚子正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动。 唔,武林高手的肚子就是不一样。在这样一片纷杂的呼声中依然能够响的如此令人无法忽视。 众人茫然的抬起头来,随即一名黑脸汉子解下了背上行囊从中掏出了一块大饼,“英雄若不嫌弃,请用些干粮。” 那老婆婆回头向那黑脸汉子道:“天寒夜凉的怎好叫英雄啃这干饼,还不架起锅灶煮些热汤来。” 这位老婆婆貌似很有声望,她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将行礼推到路边,远远的离开了这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清理出一片空地后开始煮汤。 婠婠终于回神,看着这些人的模样甚为符合逃难的形象,想来他们的粮食也是紧缺。便就艰难的推辞起来,“不必麻烦,。” 话没说完,那老婆婆就拉起她的手走向那新起的火光处,一面走一面嗔怪道:“英雄啊,你还年轻不懂,这女人的身子是一定不能受寒的。” 老婆婆说着打量了婠婠一眼。嗯,虽然说看起来这位英雄不一定能嫁出去的样子,但是身为老人家该给的忠告还是要给的。 凉夜里,那火光和小锅子中将要热起的汤水看起来是那样的诱人。老婆婆还在身边说着,“英雄不必客气,我们自己也是要休息喝几口汤暖暖的。” 腹中的辘辘和凉意令婠婠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彻底崩塌,她随着老婆婆的脚步向那火光处移动着脚步,心中暗想她就只喝口汤水便好,银子也一定是要给的。 这些人很是热情,一面烧煮着菜汤一面向婠婠攀谈。 “看英雄这身装扮是从天山那边过来的,可是那边也闹贼乱了?” 沙州距天山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婠婠摇了摇头。 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叹道:“眼下到处闹贼乱,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寻到个太平地方。” 这话却是向着她的同伴所说的了。 那位老婆婆尚还拉着婠婠的手,此刻也随之叹息起来,向着婠婠解释道:“要打仗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逃难出来,想着到了南边能有个太平日子过,能保住一家老少的性命。” 婠婠十分惊讶,原以为他们是逃天灾的,却没想到是因为躲兵乱才老老少少的举家迁移。看这些人的数量,怕是要有半条村子。 柴草燃烧产生的热量让这个暗夜生出了些许的温暖。这些人手脚很是利落,很快升起了数个火堆,几口锅子中都添了水,一边煮着汤一边围拢起来取暖。 或低或高的对话声合着草木的沙沙声一起传来。 “那些反贼可真是该杀千刀,他们想造反回到以前祖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不顾百姓死活。” “到什么时候都是咱们老百姓倒霉。” “太宗统一天下时,乱了十几年死了无数人。听说那个时候整片沙漠都是红色的。可到了现在,几百年过去日子早就太平了。那些反贼又要出来作乱。”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放屁,盛世兴旺总是有太平日子过,读书读傻了你。” 。 此时婠婠几乎能够确定,这个世界并非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大宋。 菜汤很快沸腾起来,一名脸上抹了几道尘灰的少女净了双手盛出一碗来,又撕了些饼碎进去方才取了筷子捧到婠婠手中。 婠婠忙道了“多谢”,吹了吹热气便喝下了一小口,因为泡进了凉饼那汤其实并不怎么烫口。于是婠婠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碗,只觉五脏六腑皆被熨帖过般的舒坦。又捞了饼碎来吃,饱足感顿时让她的身体暖和了起来。 婠婠再次向他们道了谢,并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来塞到身旁那老婆婆手中,“出门在外粮食定然紧张,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个还请伯母务必收下。” 那老婆婆年事早高,此时听婠婠唤自己为伯母顿时笑起来,推回银子道:“不是天灾年,如今这地界兵乱也不重,买些许粮食还是不难的。英雄快赶紧收起来。” 人群中有人爽利的道:“英雄可救了咱们呢,若是一碗汤也要推辞,咱们可就于心难安了。” 哪里是她救了他们,分明是他们解救了她。婠婠摇头正待开口时忽闻远处铁蹄纷纷恍如沉雷。 一行人顿时惊慌失措,他们慌忙收拾起东西便要逃走。那老婆婆一振臂低声呼道:“莫慌,我们这些人可跑不过马蹄子。寻个隐秘的地方都躲起来。” 此时天空中的云层被夜风吹移,月光重新洒落大地。 宋字大旗在夜风中烈烈生响。那铁骑军踏着飞扬的尘沙而来。健壮的马儿扬着铮铮的铁蹄,兵将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一切都在彰显着这支军队的强悍。 “大家切莫惊慌,我等乃是北府兵将,奉旨平乱。” 第十章 月下白马 少年翩翩 实际上在看清那些飘扬的旗帜时,这些人的心便已经安下了一半。 这支军队并未做停留,速度不减的向着夏州城方向奔袭而去。只有几名轻甲兵将停了下来,当先一位小将下马来道:“诸位乡亲若是为躲避贼乱而离乡,天明之后可随后面运送辎重的队伍一起北返,直至你们回到家乡。” 言下之意是反贼之乱必能且很快平定。这位小将的弩定令他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蓬勃的自信和力量。但这些人心中还是有所犹疑。 这一次出来代表众人出来应话的不是那位老婆婆,而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壮年汉子。 这汉子向那小将行礼问候过,方才又说道:“还要再谢小将军的美意,只是我们这些人偕老带小恐会拖累众位军爷。” 这小将爽朗一笑道:“不妨,那支队伍中本就有小队专行护送百姓回返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不愿。 小将见众人这副神情不由得露出一脸的茫然,他不明白有人专门护送回家为何这些人还会不愿。他摸摸头待要提出疑问时,便听身侧兵士呼道:“卫副尉,那边的尸体皆是反贼乱匪。” 小将大跨着步子走过去看了,再回头看这些人时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赞赏和恍然,“杀贼有功当奖才是,诸位不必惧怕,可安心跟随我们返乡。” 众人心中一苦,这位小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们才不是因为杀了人心有惧怕才不愿意跟随军队的呀,他们根本就是不乐意跟着军队走的呀。 看到众人这更加不愿的面色,卫小将又懵了。跟老百姓打交道什么的果然是个技术活啊,还是上阵杀敌来的痛快。他挠了挠头在人群中巡梭一圈,眼睛忽然就是一亮脱口唤道:“明大人!” 话一出口卫小将又犹豫了,再三的打量着婠婠那一身的火红衣裙。心中嘀咕,这个不是明大人的。可是她腰间的弯刀又的的确确是明月刀。 就在卫小将再次挠头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缓。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随之传来,“卫臻,给他们些钱粮遣人送他们往太原府暂且安顿。待平乱之后是返乡还是安家太原皆随他们的意愿。”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挎着银弓的少年骑在白马上,正离了那骑兵队伍缓缓的向着这边走近。 很多很多年之后,婠婠还是清楚的记的这个场景。月光下,少年白马银弓缓骑而来,微微一笑间的暖意便拂走了这深秋的寒冷。 此刻众人闻听可以到太原府暂时安置,也不顾得好奇那声“明大人”是怎么一回事,顿时都欢喜起来连连向那少年拜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那名唤卫臻的小将似有话说,到了嘴边却是又吞了回去,只利落的向那少年抱拳一揖道:“是。” “诸位不必多礼。”少年面上的温和笑容一直不变,转而又向卫臻道:“立刻遣人将他们送到凌峰那里。” 卫臻面上先是不解,看了婠婠一眼后忽然悟了,当即领命热情的指挥着几个兵丁帮着众人收拾物品。 众人自是欢欢喜喜的,唯有那老婆婆一副犹豫,分外不放心的向卫臻福了福身道:“这位小将军辛苦。” 卫臻见她年纪颇大,哪里好受她的礼。于是急忙扶道:“老人家快不要多礼。” 老婆婆趁势问道:“真是送我们去太原府?” 卫臻道:“老人家安心就是。若你们想在太原府安家也是可以领到个糊口的营生。” 老婆婆忙道:“我们自是还要回家的,只要战事平了我们即刻就回去。”老婆婆笑的有些讨好,又道:“我们只求个暂时的营生就是。” 卫臻笑起来,“这个老人家更请放心,只怕你们在太原府待不上几天就要准备返乡了。” 老婆婆且笑不语,见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便也提起了自己了小包袱。一行人都听到了卫臻先前的那声“明大人”,心中都知这位英雄是不会与他们同行的。便都向着婠婠道了别,皆随着那几名兵丁去了。 转眼间这地方就剩下了卫臻和那马上的少年。 少年翻身下马走到婠婠面前。面上那温和的笑意已转做了一片促狭,他那一对灿若星辰的眼眸在婠婠身上梭巡了数圈,“明姐姐这是?” 貌似又丢了什么脸的样子? 婠婠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并无不妥之处。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这好看似朝阳般的少年,忽然好想否认自己是明婠婠。 从今往后的八十余年里,她便是大宋天门总捕明婠婠。明婠婠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如果现在她不承认自是明婠婠,那不管今天她是丢了什么脸,往后再见时只管死不认账,那样的话脸面还是可以保住的。 当然,婠婠也只能想一想。腰里还挂着明月刀,眼下否认也只能更丢一点脸而已。 婠婠干笑一声,抽出块绢巾来在自己面上蹭了蹭那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想对方看到那块绢巾后面上又是一变,促狭之意尽数收拢了去,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和怀疑。 婠婠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手中的那块绢巾。这是原本系在明婠婠左手腕的那方旧绢巾。不知为什么连翘当时并没有将它与那些衣物一同烧毁,而是交由婠婠收起。婠婠原本没想留在这里也就没有细细的去想缘由。 这方绢巾十分的宽大摸起来像是纯棉所制,素白的一张没有任何花样有些不像女子所用。巾面有些微的发黄,柔软的有些不像样,不知是被水洗过多少次。从那平整的边角和无暇的巾面能够看得出来原主人极为爱惜。 此时借着月色能见到那原本无暇的巾面之上染着一道灰痕。想来是方才摔马时弄脏了脸,这一擦就擦到了绢巾子上。 婠婠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原主。心中暗暗祝祷起愿,待安定下来必要将这个绢巾清洗干净好好的留存起来。 那少年的手不动声色的放到了佩剑之上,向婠婠靠近了几步待要试探时,便察觉到有两道人影正向这边飞快的掠来。 第十一章 古月今人相照还 托这身体好耳力的福,婠婠也察觉到了有人正在靠近。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却是连翘与郭童。 他们两人到了近前没有先与婠婠说什么而是转向那少年行礼,口中齐呼道:“燕王殿下。” 婠婠好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假装自己不是明婠婠。否则这就要被揭穿了,多尴尬。随即婠婠又陷入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中。嚄,眼前这可是个活生生的王爷呢。 虽然不知道现在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中,但是这好看的少年是个王爷啊。婠婠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玛丽苏文的走向,兴奋的两眼直冒光。 那位燕王殿下被她这样一双眼睛一盯,顿时有些无措了。他茫然的将目光转向了连翘二人,面上的疑问毫不加以掩饰。 月夜中,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东方宝与连翘对视一眼。燕王立刻意识到什么,他后退了几步又看了婠婠一眼后道:“既天门正在办案,小王确是不便询问。” 连翘立刻揖道:“谢燕王殿下体谅。” 燕王面上又重新出现那温和的笑意,“可有需要小王帮忙之处?” 连翘倒也未客气什么,直言道:“若是方便还请王爷赐两辆马车、些许药物。” “这个好办。”燕王转过头去吩咐卫臻立刻去寻来。自己也未有多留之意,只向连翘与郭童微一示意又深深看了婠婠一眼便转身上马,向着夏州城方向打马疾奔而去。 这就走了?!——婠婠眨眨眼,这剧情走向是不是略有不对?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大人,你没事?” 婠婠转头看了看满眼关心的连翘和郭童,扯了扯嘴角道:“没事。” 郭童自腰间抽出一只小竹管子来对向着星空,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只见那竹管中蹿出了一道亮光,在天穹之上迸出了一道金黄的焰火。 连翘解释道:“先前那惊马的蹄印被北府军踏乱,我们只好分作三路来寻大人。”连翘有心想说请婠婠日后不要再如此鲁莽行事,日后便由他们来保护她。可是这话却又无法说出口来。 今日若不是婠婠引开那些人,只怕他们几个都要折了,任务更是无法完成。明婠婠保护了他们那么多次,可是他们却无法在她需要时保护住她。 连翘面上泛起惭愧来。 郭童亦是眼带愧意,见两人都不再说话便开口寻话题道:“那些人,大人是怎么解决掉的?” 婠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十分镇定的说道:“哦,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昏的,然后就被那些乡亲打死了。” 连翘和郭童同时一呆。 郭童走上前去仔细的检查了那些高手的尸体,纳闷道:“这看起来都像是被吓晕的。” 此刻婠婠想——厉害了我的小哥儿,这一具具尸体都是满脸的血肿,竟然还能看出他们先前是被吓晕了的。 而此刻郭童想——厉害了我的大人!究竟是怎么样神奇的手段能将这群人一起吓晕。 虽然事情透着那么一股不对劲儿,但是眼下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半个时辰后卫臻果然弄来了两辆马车,车上各放了许多的药品与食物。彼时,几位锦衣捕快早已聚齐,正围在那群高手的尸体前面面相觑着。 深秋的夜风一阵吹过一阵,婠婠冻得手脚冰冷。此刻见到马车过来只恨不得马上爬上去,却无奈卫臻还在。虽然现在所有的事宜都是交由连翘来办,但是她也不好就这么直接上车。出于礼貌,婠婠只好继续立在冷风中微微的笑着当一个合格的摆设。 连翘掀开两辆马车的帘子,清点了里面的东西后俯身自先前那些村民燃起火堆的地方捡出了一只小炭条,又从那几具尸体上撕了一块较为干净的布料下来,唰唰写就一张字据,取了腰间的牌子又是就地取材的沾上点鲜血往那字据上一扣,抖了抖便递给了卫臻。 卫臻摆手道:“不过两个马车,还打什么条子。” 连翘坚持的伸着手臂,淡淡的说道:“为了避嫌。” 卫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些东西都是听了燕王的吩咐置办来的。一个王爷与四门牵扯上关系,总是会犯了官家的忌讳的。于是卫臻伸手接过那字据来。也不嫌弃这字据的材料是多么的骇人,粗粗一叠便收在了怀中。他惦记着追上队伍也就不再多耽搁,向婠婠与连翘等人一抱拳告了声别翻身上了马。 他不自觉的又看了婠婠一眼,——明大人今天真的是浑身都透着古怪。 婠婠搞不清楚状况,只好从到尾都微笑着。岂不知那笑容更是叫卫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忙不迭的再一抱拳转头向着夏州城驰马而去。 几位锦衣捕快皆是受了些伤,其中三人的伤势不宜多加奔波,故而连翘才向燕王讨要马车。此刻几人也不再研究那些尸体,商议好了由谁驾车几时轮替之后,便都上了马车。 婠婠激动的快要哭出来。她手脚并用的爬上一辆马车,那凉森森的风终于被车壁阻隔,虽然这车里并没有炭盆之类的取暖工具但也令人觉出了一股温暖。 倚在车壁之上婠婠长长的舒了口气,搓了搓冰冰凉的双手开始打量起这马车。 车内十分的简素,甚至连张坐榻都没有安放,人只能坐在车板之上。但是车里放着的东西却是十分的周全,各类常备药品、食物、饮水、薄被甚至还有两坛酒。 车身一动连翘掀开帘子坐了进来。东方宝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大人坐稳。” 随即马车开始行进起来,鞭花连连脆响很快这车速便算得上飞驰了。车速缓慢的时候,其实这马车还是很舒服的。可这一旦快起来滋味就不怎么美妙了。 车帘间不断漏进凉风来,婠婠白着脸拉过那床薄被将自己与连翘一起盖了起来。窝在车厢的一角,恰好能从那不断扑闪起来的窗帘后看到夜空中的那轮下弦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 如今她这个“今人”却是见到了“古时月”。 到最后婠婠在这颠簸中沉入了梦乡,连她自己也不知这是适应力超强真的睡着了还是其实是被颠晕了。 第一章 风起 上 汴梁城的第一场冬雪飘飘扬扬的洒下。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没有并将这座都城的繁华和喧嚣消减上半分。汴梁城披着一层厚厚的琼玉素妆在向世人展示着她别样的风情。 不论是秀户珠帘的青楼画阁,还是望之森然的雄壮屋宇,一切的建筑都被皑皑白雪遮掩成一片玉宇琼楼。大雪漫漫之下,平整宽阔的长街之上依旧是雕车竞驻,宝马争驰。柳陌花衢间金翠耀目,新声巧笑。茶坊酒肆处按管调弦,罗琦飘香。 汴梁城中最顶尖的酒楼丰乐楼修建的颇具气势,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今日的丰乐楼不同于往日,没有络绎出入的豪富达官也没有香车宝马满集门户。 偌大的酒楼前排开了一溜的方桌,拼出一条长逾六丈的长台。丰乐楼的行菜伙计们足下如飞的进出着,不断的往那长台上增添着各色菜肴。 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呈现出一个水泄不通之势。有好事者抻着脖子开始报起桌上的菜名来。 “乳炊羊、鹅鸭排蒸荔果腰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翠玉葱泼兔、金丝肚羹、琉璃五彩羹、锦绣炙野獐、煎鹌子、生炒肺、水晶蛤蜊盘、。” 寒风中那菜肴的香味形色勾动着众人的喉头,随着这一道道菜名的报出,众人都只觉舌下的口水快要泛出口角来。 长台的两边各有一位身体魁梧的壮汉,他们双手齐舞着不断的往口中送着食物。他们的眼睛瞪视着对方,口中飞快的咀嚼吞咽着,仿佛丝毫不知入口的是何种美味一般。 他们的眼中唯有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比对方再快上那么一点便是胜了。 众人一面惋惜着那些昂贵而美味的菜肴,一面开始摇手呐喊为这两名壮汉助起威来。 此时丰乐楼的三楼,临街的窗子大开着。两名贵公子正凭着窗向长街上望去。其中一名头带玉冠的贵公子正大笑着,双手兴奋的连连拍上窗框,“凤世子你可是要输啦。” 另一名贵公子端着壶酒斜倚在窗前,闻言只是一笑并不与他争论什么。他生的本就是极好,这一笑之间更是风华无限令人不敢逼视。 他的身上的装饰很少,乌黑如墨的发梳拢的整齐只插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身上的狐裘亦是雪白的,狐裘之下是一件青蓝的袍子。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位智珠在握,运筹千里的在世诸葛。 然而,只是看起来而已。 全汴梁城的百姓都知道,定北侯家的世子爷是个锦绣在外腹中草团的绣花大枕头。或许还不如绣花大枕头,因为绣花大枕头它是不会惹事儿的。 定北侯世子凤卿城何许人?这个问题哪怕是汴梁城中那刚刚学会说话的黄口小儿也会毫不犹豫的回出两个字“纨绔”。 京都的纨绔也是能划分出等级的,凤卿城就是高立在那等级巅峰的第一纨绔。 他身边那个正大笑不止的贵公子便是京都第二纨绔,左丞家的幼子云安。看着楼下长街上的战局,云安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向他招手,他那打败凤卿城成为第一纨绔的伟大志向就要实现。 他甚至已经开始合计着待到打败凤卿城之后在哪里摆酒庆贺。 此时的长街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那刚到京都不久的便向一旁的众人打听这场新奇的热闹。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会缺少热心的八卦爱好者,京都汴梁更是如此。当即便有许多人给出了解释。 “今日定北侯世子和左相家的小郎君包下了丰乐楼,设下这一场赌局请大家同作证人呢。” “赌的是这两位壮汉谁先吃到长台的中心。” “先吃不下的那个也算输。” 那人咋舌,“包下了丰乐楼?这些名贵菜肴就这么,就这么。”糟蹋两个字在那人的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又有一位新到京都的客商提出了疑问,“这两位设赌是为了什么呀?” 这次没有人再回答。为了什么?那自然是不为了什么,没有任何理由。纨绔的世界他们这等凡人自认不懂。 重围之外,一辆稍显老旧的华丽马车远远的停了下来。跟在马车旁的随从驱马前行几步,转回来向那车中的人低声回道:“殿下,是凤世子和云小郎君。整条长街都堵上了,我们是否要绕路回去?” 马车中传出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来,“也好。” 就在此时,一名书童打扮的半大小子从长街的另一边飞奔而来。他灵活的好似一尾泥鳅,下就钻过了人群冲上了丰乐楼。才刚刚攀上那连接三楼的楼梯便高声喊起来,“郎君、郎君,不好了!那巧嘴八哥被定北侯府的人买走了。” 云安闻言登时大怒,跳起身来指着凤卿城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凤大郎,你故意引我到这里就为了去抢那巧嘴八哥儿。先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三日后同去竞价,价高者才得。你、你耍无赖。” 凤卿城看了他一眼,然后悠悠然的回过头去向着长街上的百姓喊道:“今日是我凤某人输了,云小郎君高兴要在这丰乐楼设一天的流水宴。诸位还不快谢过云小郎?” 此言一出,长街之上的百姓顿时欢欢喜喜的涌进了丰乐楼。就是远在长街他处的人闻听到这一消息也脚步飞快的奔了过来。顿时整条长街场都混乱起来。 云安有些呆愣,他什么时候赢了,又什么时候要摆流水宴了?不过,面子是一定不能丢的。此刻的他决计不会否认凤卿城的话,否则这满城的百姓岂不是都要以为他云安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了。 丰乐楼再贵,他云安也是拿得起银子的。 凤卿城就趁着云安内心戏正丰富的时候纵身一跃,从那高楼上直接跳了下来。衣衫在风雪中翻舞出一段漂亮的弧线,飞檐走壁煞是好看。 云安急急的扔下一堆银票冲下楼来,连声催令随侍小厮备马去追。 凤卿城直接落到那辆正掉头的马车之上,腿一抬便将那车夫蹬下车去夺过了对马车的控制权。那车夫尚还在空中画着抛物线马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长街之上此刻正混乱着,那些随从不敢纵马去追,只得徒劳在后面呼喊着。 “秦王殿下。” “车里坐的是秦王殿下!” “凤世子快停下!” 。 倒是那毫不起眼的车夫,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动作连贯的跃上一旁的高楼,飞檐走壁的追向那马车。 云安的马已经牵了出来,他高坐马上十分不屑的扫了那几名随从一眼,而后随手向路边抛出大把的金豆子。顿时人们涌向了路边,长街之上重新出现了一条顺畅的通道。 两伙人打马而去不提。这条长街上的百姓或是欢快的捡着金子或是坐进了丰乐楼大快朵颐。此时此刻那些才来的外乡人同时在想:京都就是好啊,人傻钱又多。 第二章 风起 下 凤卿城的驾车技术居然十分的好,一路疾行横冲竟是没有伤到半个人。马车就这么一路出了城欢快的奔向了郊外。 那车夫十分的倒霉,他在途径清河坊的时候不小心踏上了一家花楼的后墙。不巧那墙内正有一江湖客抱着个小姐在行那欢乐事。颠鸾倒凤间乍见有人跃在墙头,小姐顿时惊呼起来。而那江湖客感觉到从此都要患上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疾了。他哪里能够罢休,当即提了裤子抄起根门栓便追了上去。 车夫被死死缠住不得脱身。至于云安与秦王的侍从更是被汴梁中那复杂的交通状况给拦了下来。 漫天大雪中,城郊空空旷旷的,除了那两人一马再无活物。 凤卿城停住了马车,向后探了探头低声嘀咕道:“甩掉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孔来,“刚被你踹掉的那个就是。” 随着这道温和的声音,那面色略白的男子伸手将车帘甩到了车顶之上。马车中置着个小炭炉,热气扑了出来。凤卿城却没有进到车里,依旧是坐在外面。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来,“如今的地门暗卫越来越差劲,这叫什么暗卫。” 秦王摇摇头,笑着道:“什么时候地门暗卫都是有好有坏,如今好的自然不会到我这里。就是天门也懒得往我这里撒眼线。” 他的这抹笑容很是无奈,却又在那无奈中生出一股毫不在意的洒脱。 凤卿城闻言不置可否,只默了片刻说道:“那个人找到了,姑母的事确是被人陷害。” 秦王不语,几乎没了血色的面上依旧是一派的平静。只是他缩在袖中的拳头已经紧握出道道青筋,指节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 寒风呼啸而过,刮起一片积雪在空中凝聚成一团白蒙蒙的雪雾,眨眼间又随风散了去。 秦王那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难为你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分心去帮我查这些。” 凤卿城转回头来定定的看着他,“那个是我姑母,你是我表哥。” 秦王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泛出一抹暖暖的温度。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隔了重重的风雪那声音并不明晰。不过凤卿城还是立刻换了一副模样,那一双桃花眼中的清明顿去,重新换上了往日间的似醉非醉。 秦王低低的道:“过了年你便要弱冠,袭爵的旨意至今没有风声。” 凤卿城亦是压低声音道:“她花了那么的功夫要将我养废,为的不就是这个?——爵位我不稀罕。不过我也不想让开地方叫她顺心如意。” 说罢凤卿城扬起了手臂,抖着身上的狐裘说道:“莫说这点风雪,就是在北地披着这东西也是如处三春。不枉我猎了那么多头狐狸。” “这皮子我是专门寻了北地的师傅来硝的。表哥您过过眼,这手法这手艺,怎么样?” “赶明儿我就再去猎些狐狸来,给表哥也硝上一件。” “不是我说,表哥你这个也简素了些。” 。 风雪中,马蹄声近。来人除了秦王府的随从和那鼻青脸肿的车夫外还有一队金吾卫。当这队人马靠近时,听到的便是凤卿城在向秦王吹嘘着他的弓箭功夫是多么的高超、品味是多么的高雅讲究。 啐!这草包知道个什么高雅。 金吾卫面色尚且正常,那些秦王府的随从忍不住都变了面色。待众人行过礼、谢过罪后,秦王的贴身内侍竟是顾也不顾凤卿城的身份当即上前拉下了车帘子。 “王爷您才大病了一场,实在不宜吹风。” 话是向秦王说的,可那眼睛却是盯着凤卿城。凤卿城似是根本没有听出这话里带着的话,嘻嘻哈哈的一弯腰身钻进了车厢之中。 “赶车的来了,表哥就顺便再稍我一段。” 小内侍的鼻子都快要歪上了天。什么叫“顺便再稍”?!刚刚根本就是王爷的马车被这货给硬夺了来,不是顺便稍他好不啦!而且秦王府和定北侯府的距离远着呢,压根就不顺路。 他是老大的不乐意,无奈自家王爷的脾气还是那样好的让人想要哭泣。 温和的声音从车中传出,“好。——寿喜先送世子回侯府。” 小内侍只得歪着鼻子称了声“是。” 马车调转过头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往城内行去。车厢内不断的响起凤卿城的声音。 “表哥你这茶叶也太难喝了。” “表哥你这炭怎么不是仙骨香?” “表哥你这锦垫也太过时了,前儿范九弄了一套兔子皮合程绣的锦垫。我正想也换一套那样的垫子,顺便也替表哥订一套罢。那东西才配得上表哥。” 。 在凤卿城的絮絮叨叨中,秦王用手指挑开了车帘看着护卫在一侧的金吾卫,面上又挂上了一抹自嘲。 看那地门暗卫满脸的青肿也知道他必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在城中闹将起来才让金吾卫不得不出手。否则一个早被官家遗忘了的王爷在街上叫自家的表弟连人带车的“借”了去,这样的事情金吾卫们都是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躲个懒闲的。 在秦王殿下内心展开活动时,那个名叫寿喜的小内侍内心也在展开极为丰富的活动。 凤卿城皮囊生得好,嗓音也是颇得上天恩宠。那声线醇厚如春夜美酒,又透出几丝清冽干净。这样的声音听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是寿喜小公公此刻沐浴在这好听的声音中,心中却只想为自家王爷掬一把心酸泪。 自元后娘娘薨逝,官家不知怎么就远了王爷。这些年王爷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外家成不了助力也就罢了,可这凤世子就是个坑货啊。不时的就要带累王爷一次。光是带累也就罢了,每次见面十句话里倒是要有九句半在戳王爷的心窝子。 在寿喜小公公无限的怨念中马车驶回了城中。在途径天门府衙时,寿喜小公公望着那巍峨森然的建筑很是一叹。 想当年天门在清风楼探案,凤世子发混出来搅局。当时尚是天门左副总捕的明大人当机立断胖揍了凤世子一通将他丢下了清风楼。那件案子最后办的十分漂亮,纵是侯府老夫人找官家哭了几次,官家也未曾治罪与明大人。 从那之后,凡是有明大人出现的地方凤世子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可惜如今明大人受了伤,整日也不见她出门来。满京城的人希望明大人永久养伤下去的人不在少数,可寿喜小公公是一股清流。他诚挚无比的期盼着明大人早日好起来。 最好再来暴捶这坑货一通,那才叫痛快。 第三章 今夕何夕 失忆这件事真的很狗血,但却是不可否认的好用。 一般情况下,本朝天门总捕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无论是做什么,都不该是像婠婠这样抱着一面菱花镜窝在床上酣睡。任阳光扑过窗棂,满洒裙衫。 那日与连翘等人将沉香匣送回到皇帝手中后,她禀明“自己得了失魂症”一事并提出了辞官。而当时皇帝摩挲着那只小黑匣子似是心情甚好,龙颜大悦之下对她这个做臣下的表示了自己的浩荡隆恩,特许她在职带俸休养直至痊愈,另赏赐名贵药材无数。 至于那辞呈皇帝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带俸休养”,倒也是合她的心意。暂时不必为生计发愁,可以慢慢的思考、安排今后的温饱问题。而事实上,眼下的她不仅仅是不用为生计发愁。 天门总捕一个月的薪俸有多少呢? 天门总捕是从一品的职官。每月享俸三百贯,也就是三百两白银。那么三百两白银是多少呢?婠婠对比着米价换算了一下。在这个时空一两银子差不多可以买到六、七石大米。这一石约莫有六十余公斤。依照前世那六软妹币一公斤的米价。三百两白银就是。 婠婠摆着手指头惊呆掉了。 而除了薪俸,朝廷还另发有禄粟、职钱、公用钱、职田、茶汤钱、给卷、厨料、薪炭、谦人、衣料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福利。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做梦都会笑醒。婠婠翘着嘴角醒来,懒懒的翻了个身。看着阳光安静的洒满一室,满心的惬意舒畅。 “生活真美好啊。”婠婠舒适的深吸了口气,左手轻轻翻转了一下,一片淡黄的镜影映上脸颊。如果这具身体能靠谱一点那就更好了。她长叹一声,再次将手中的镜子扣了过去。 皮肤粗糙到无以复加,映衬的那尚还不错的五官也跟着失了颜色。身材娇小些倒还罢了,偏偏搭上这华丽丽的肱二头肌和六块肌,怎么看也是不协调的。但凡形容娇小的女子总会用到“娇俏玲珑”这四个字;形容那些健美型女子总会说“高挑匀称”。那么,身形娇小却满身夸张线条的女子该用什么词来概括呢。 婠婠想不出任何字词能够形容,正如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每次看着镜子的心情。 再一次诅咒了那鬼差半响,婠婠坐起身来从床榻下拉出了一只小箱子抱到床上打开。这里面放着的是前主今月的薪俸。 唔,现在是她的了。 婠婠伸手进去搅动了几下,只觉那银子的声音悦耳无比。抓了几只捧到眼前,婠婠的嘴角迅速的向耳根靠拢去。封建主义社会的官僚阶级啊,真有钱! 虽然这个时空并非她所知道的那个大宋朝,但是这官员的福利还是和那个她知道的大宋一样的好。 是的,现在她所在这个时空并非她最初所推测的那个北宋。 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这些与她认知中的并无差别。只是自宋太祖后,历史就完全的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宋太祖赵匡胤之后,即位的不是宋太宗赵光义,而是宋太宗赵德昭——那个本该被自己叔叔逼死的太祖长子。这里的这位太祖长子着实彪悍,在太祖重病时杀叔逼宫夺得皇权,改元“天命”。把烛影斧声这个事件抹杀的一干二净。他登基后休民养兵,改制变法。天命二十一年时,这位彪悍的太宗开始西征北讨,铁骑踏处尽数划入大宋的版图。 如今朝廷设有三省六部四门,三省六部的机制与历史上没有太大的差异。“四门”是天命三年时太宗亲设,以“天地玄黄”四字分别为名。与六部不同,四门并不隶属于三省而是由皇帝直接掌管。 此时,正是大宋延圣三十五年。距那位改写了历史的彪悍人物驾崩已有七十余年。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算得上是个太平盛世! “啊啾——。” 婠婠打了个喷嚏,拉起被子裹在了身上。 一场大雪下来天气越发的冷了。纵然阳光中透着些懒洋洋的暖,可也抵不住空气里带着的寒意。没有空调暖气的时代啊。婠婠裹紧了被子,叹着气挪下床去倒了杯水喝。 水是昨夜里的,此时早已冷了。凉意从喉咙间滑入腹中,婠婠登时打了个冷颤。暗暗想道:银子已经抱了好几天了,不然还是花掉。该置办的东西必须要置办起来。不然这也太亏待自己了。 抱着那么一笔巨款喝冷水睡冷屋,守财奴的日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过得了得。 这身体的前主人也是奇怪,不知为何不建官邸不雇佣奴仆,屈居在这座小院里只请了个仆妇每日帮忙做些家务。按说这样该能节省下一大笔开销,当有不少的银钱积蓄才对。可是婠婠找遍了所有地方,也仅仅才找到了几块碎银。各种式样的酒坛子倒是找到了一大堆。 原主就是喝上天也喝不下那么一大笔钱去,婠婠隐隐觉得这具身体上还带了别的秘密。她现在极为后悔当时没向那大头鬼差讨要这身体的记忆。 这座院子是汴梁城中随处可见的两进院。东西厢房几乎都是空着的,主屋中也没有几件家具。窗下的梳妆台上满满排列的不是胭脂水粉、香膏玉露,而是各种包装的化瘀散、活血丹、金疮药……。 从里到外没有分毫女子住所的模样。这青石地板、光秃秃的墙壁、几件家具半室酒坛,衬的屋子更加的寒凉。 婠婠裹着被子坐在炭盆边,随手拨了拨盆中的火炭。 她现在对原主的钦佩已经飙升了一个极致的高度。这房子她住了不到七天就已经受不了,而据说原主是住了将近三年的。在她看来这已经不是强悍,这叫彪悍。 这七天里,除却天门的锦衣捕快们来探望过她几次。就只有黄门与太医院的几位大人奉旨登门来为她诊治。看起来前主在朝中的人缘实在不咋滴。 不过这些在婠婠看来并不重要。她也没长个会权谋的脑袋,更加不想当这个官。混点银子早日回明月山庄弄点地产开启种田流才是正经。 遥想着种田吃瓜调戏小猎户小书生的美好生活,婠婠又打了个喷嚏。 婠婠决定了:在混银子的日子中,生活水平还是很有必要要提高一下的。 第四章 买买买 自来到京都汴梁,婠婠抱着银子足足宅了七日,这才终于迈出了门。 此时已过了申时。冬天日头短,婠婠随意晃了一会儿天色便已开始有些昏暗。 幸而早于先皇在位时便已取消了宵禁。汴梁城中的各类店铺小摊至三更方尽,五更又会重新开张。若是那等热闹的去处更是通宵不绝人迹。婠婠不认识路,这么信步游走着倒也惬意。 雪后的天气冷的出奇,婠婠遇到卖热食的便要来上一份,遇到成衣铺子也必要进去置办些正经御寒的衣物。 没办法,明婠婠的衣箱中就没几件能够御寒的衣物。要想搭配的好看更是难如登天。 这些铺子的服务工作做的极为到位,那掌柜见婠婠独身一人又买了那许多的衣物便询问婠婠可需要。婠婠自是乐意,当即留了地址与订金又约了送货的时间。 有这等服务的不止成衣铺子,于是婠婠穿梭过各类店铺后依旧一身的轻松。 夜幕初临时,婠婠转到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之上,两旁尽是各类水饭摊位还间杂着些看不出名目的摊子。婠婠披着新购的粉蓝面出风毛兔皮里披风,手中捧着的食物不断的换过,边吃便行着尽情的享受着人间汴梁的繁华。 说来也真是没出息,婠婠前世是吃薯片呛死的。在鬼界时她时常的赌咒发誓若能重新做人定要与食绝缘。她是孤儿院出来的,没有人烧东西给她,鬼也不需要吃东西来维持鬼命,因此在枉死城她真的是做到了与吃划清界限。只是这一回到人间,婠婠就全然忘记了她在鬼界最痛恨的事情是什么。 鳝鱼包子,鲜! 羊肉荷包,香! 煎夹子,焦酥脆嫩! 米蒸饼,甜暄宜人! 。 婠婠吃过了半条街觉得有些渴了,恰见到一旁有个小摊子贩卖的是热羊奶便走过去点了一碗。这摊子很小,只有两张小矮桌并几条板凳。婠婠捧着碗坐在板凳上,一面啜着热奶一面看着旁边的摊子扑卖蜜饯。 那摊主采用的是种抽签子的形式。一只小竹筒里放了一把竹制的简片,插在筒中的那头各以漆色点了由一至九的点数。扑买者付上两枚铜钱,随意抓上几根,而后计算简片上总共的点数。若是双则扑买者胜,即得一罐蜜饯。若是单则扑卖的摊主胜,不用付货白得两枚铜钱。 婠婠看的兴起,正欲起身来试上一把时便听街道对侧传来一阵喝责之声。 “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到底懂不懂怎么建房子!” “我们建房子是住人的,可不是建来瞧得。” “殷家长子?啐!白污了殷家的声名。” 声音是从对面的茶汤摊子上传出来的。正挥着手臂骂的喊的口沫横飞的是一个穿着略显富贵的中年汉子,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 那青年着了一袭洗的些微发白的棉袍,头发梳整的一丝不苟。面容有些憔悴,神情里却带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桀骜。先前那中年汉子喝责时,这青年只是笔直的静坐着,并不做言。 此刻听闻那中年汉子提到“殷家”二字,青年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倒是把那中年汉子骇了一跳,登时倒退了三步。 那青年盯着中年汉子,一字一句的道:“鄙姓林,不姓殷。阁下不是找林某人建房子的,恕不奉陪。——还请将营造图归还。” 中年汉子面上一恼,将手中的一叠纸狠狠的抛向那青年,恨声道:“狗屁不通,白污了老子的眼!” 中年汉子转身便走,任由那叠纸张飞散在寒风之中。其中一张飘飘摇摇的飞过道路,不偏不倚正好糊到婠婠的脸上。 墨香,墨香。谁说墨是香的,这分明就是臭的。 婠婠一脸嫌弃的扯下了脸上的那张纸,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她原是想着看看那墨迹干了没有,免得有墨点沾到脸上。可就是这一眼,婠婠的眼睛便移不开了。 这种营造图其实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不过就是看明白的那一点点也足够叫她欣喜。早知道古人发明了地龙、火炕这种好东西。可却不知道古人连墙壁都能做出个取暖的文章。 那林姓青年从从容容的收捡起散落的图纸,走到街道的这边向着婠婠长揖一礼,道:“惊扰到姑娘,林某万分抱歉。” 婠婠将眼睛从那张营造图上拔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道:“不妨事。这是你画的?” “正是。”林姓青年依旧保持着那俯身长揖的姿势,只是双手向着婠婠平平的摊开了。 他这是想要索回图纸,可惜婠婠并没看懂。她将手中的图纸一展,指着其中一处问道:“梁上的这些小格子是做什么的?” 林姓青年见她确是一副有兴趣的样子,便缓缓的直起身来解释道:“热气上升,冷气下落。所以夏日里将冰盆放到房屋的高处要比放在地上更为凉爽。” 婠婠又仔细看了看那营造图,只觉其中有着许多趣处。当即便道:“这图既那人不识货,就卖给我罢。” 林姓青年一怔,仔细的看了看婠婠,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当即又是一个长揖作下,“请问您是要新建屋舍还是要修缮?” 婠婠道:“修缮。” 林姓青年道:“即便是新建,不同的人适宜居住的房舍也都是各有不同。更何况修缮还要看房舍本身的问题和位置等。这份营造图并不适合您。若您想修缮房舍,还请容林某先择日登门测绘屋舍。” 这还具体问题具体解决呢。 当下婠婠对着林姓青年的信任度更高,“那我把地址写与你。” 林姓青年道:“您的住处,林某是知道的。” 婠婠一怔,“啥?” 是前主恰好认识这个看起来颇有故事的男子,还是前主太有名? 林姓青年又是一礼揖下,“想来您今日不便,还请告知个方便的时间。” 婠婠闻言颇有些摸不到头脑,“明日便可。” “告辞。”林姓青年后退了几步,又作一揖方才起身而去。 走得远了,这青年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气。纵然夜市上的灯火并是不那么通明,纵然那位大人换了一种衣着装扮,可还是不难认出的。 他自认是有一身风骨,但是面对这尊煞神时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了些微惧意的。就在他认出她时,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祖师爷啊,他的营造图糊到了煞神的脸上,他会不会被当成沙包那样抡出去。 林姓青年自嘲的笑了起来,看起来自己所以为的风骨也就不过如此。 第五章 暗夜里的黑影 林姓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自婠婠的背后传来一道童声,“那位是林师傅,他经办修缮的房舍可是好的很。刚刚那个人不识货。” 婠婠转回头见说话的是羊奶摊子上的小老板。 这个摊位是由一个少年带着妹妹支起来的。此刻这少年小老板端坐在小奶锅后一脸的愤然。他那小妹妹亦是认真补充道:“我们家的屋顶还有小羊舍都是林师傅帮忙修的,又好看又好用。” 婠婠点点头表示赞同,又坐回去道:“小老板有本事,这羊乳煮的丁点不膻。再给我盛上一碗罢。” 少年笑的有些腼腆,“这是我娘教的法子,煮出来绝对是不膻的。这羊乳其实极为养人,只是喝的惯人太少。” 婠婠早就注意到这个摊位比起其他的汤水摊要冷清很多,想来奶这种饮品现在能接受的人还是不多。 羊奶是现煮的,少年揭开一边那只包裹严实的木桶盖子,从中舀出一瓢羊奶来添进小锅中煮起来。 婠婠瞥见那桶尚还是满着的,又看了看天色不由问道:“小老板一夜能卖多少碗出去?” 抢先回答婠婠的却是那少年的妹妹,“最多可以卖十一碗呢。” 婠婠看了看手中的碗。十一碗真是不多,甚至少得可怜。 “这是自己家养了羊?每日能有多少羊乳?” 那小姑娘自豪的道:“我们家养了好多羊,这羊乳每日能得一桶有余呢。” 少年拍拍妹妹的头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向婠婠解释道:“我们家其实是专卖整羊的,年年定小乳羊的地方都多,这羊乳自然也总是会多出许多。我们想着这多少也是部分出息,便来摆个摊子挣些零花。 这位姐姐可是有兴趣定些羊乳来喝。我们可以送到您府上去的。” 婠婠惭愧了。古代的少年郎都这么会赚钱做生意,她却只能混朝廷的银子使,这多叫人羞愧。 婠婠很认真的羞愧的一秒钟,点头道:“若是方便,劳这位小兄弟每天往我那里送上一桶羊乳。” 少年一愣,“一桶?” 婠婠点点头,确认道:“一桶。只是烦请将膻味都祛了。” 奶可是好东西啊,可内服外用能美白养颜。莫说一桶,十桶婠婠都不嫌多。 少年欢喜起来,“那请姐姐留下地址,明儿一早我便开始给您送。” 婠婠点点头与少年说好价钱,又花了一文钱劳一侧的代笔先生写了地址交给那对兄妹,付过两碗羊奶钱和订金便欲起身离开。 少年捏出那两碗奶钱道:“这两碗只当我们请姐姐的。” 给出去的钱还好意思收回来吗?若对方不是这样一对小朋友,婠婠当真就好意思收回来。 婠婠笑着道:“只当姐姐请你们吃糖的。”说罢便起身离了这摊子。 昏暗的灯火下,婠婠的皮肤也显得不是那样粗糙。一身的腱子肉全被披风遮了去。这样莞尔一笑倒也是有几分好看的。 少年带着妹妹欢欢喜喜的开始收拾摊子。一旁的代笔先生偷眼看着婠婠的背影走的远了。又待了片刻,方才走过来提醒道:“那个地址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那小姑娘仰起脖子道:“我哥哥是认得字的。” 少年拉回妹妹,向那先生道歉道:“先生勿怪,小孩子不会说话。我只粗识几个字,这条子上的地址据我家不远,我倒也是认识的。还要多谢先生好意指点。” 代笔先生摇摇头,含蓄的道:“你既住在那附近当知道那里有一栋宅子跟旁个不同。” 说罢代笔先生便退回了自己的摊位。 少年是知道那附近有座宅子是极为特殊的。——那地方连接住过两位天门总捕。 天门总捕啊。 少年捏着条子的手有些抖。反倒是那个小姑年不解道:“那个姐姐人很好啊。就算她是给明大人订的羊乳,我们也只管去送就好。反正我们一不是做官的,二没有忤逆作乱,我们怕个什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收好条子将妹妹抱到了独轮车上,“小妹说的对,哥哥还不如你。” 少年推着妹妹离开了街市,虽然心中对那传说中的凶狠人物还是有些惧怕,但是那惧怕之意很快就被再不用冒着严寒酷暑出来摆摊子的喜悦给盖过了。 兄妹两人欢欢喜喜的归家不提。婠婠这里逛逛吃吃的走了半条街,在街尾雇了一辆鼓车直奔向汴梁城中最好的酒肆。 这鼓车用的是骡力,除了车尾驾着一只小鼓,形制与马车也相差不多。鼓车之所以叫鼓车是因为每走一里路那小鼓便会响起一声,到了终点赶车人就用这鼓点数收费。 婠婠感叹:古代黑科技啊。 汴梁城中美酒口碑最好的便是酒仙楼,婠婠在酒仙楼买了一坛最好的佳酿,又叫那赶车人往纸扎铺子去。 赶车人专业的很,一句也不多问只管将车赶到。送着婠婠买齐了各种东西后又将婠婠送回到住所。 付过车钱,婠婠拎着东西进了门。 前身雇佣的那仆妇并不住在这里,只是每日过来煮饭洗衣。这个时间院中仅有婠婠一人。 婠婠洗净了手面,换过一身黑锦衣拎着那些东西来到院中。 她本是想换一身素衣的,无奈前主的柜子里除了这身衣服和天门总捕的官服,就只剩满满一柜子的紫色衣衫。这件衣服与那些低阶锦衣捕快的服色无二,想来是明婠婠的旧衣。 黑色好歹也算是素衣了。 婠婠口中喃喃着明婠婠的名字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将买来的元宝纸钱逐一的放进去烧化。 在做这些事时,婠婠的心中是有些怪的。其实她也姓明。光明福利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姓明的,取希望、光明之意。 明婠婠,这也是她的全名。 在这怪异感中,婠婠一面喊着这个名字一面化着纸钱香烛。只是不知道原主的魂魄在六界的缝隙中能否收到这些。若是魂魄的力量足够强,也或能留滞在人间界游荡。若是那样,这些香烛她便能受用得到。 婠婠揭开酒坛上的泥封,将那昂贵的佳酿全部倾倒在地上。看着那圈中的纸钱渐渐化尽,她不由微微叹气,“好好的你自杀做什么呢。” 不远处一座屋舍的屋脊上,黑色的人影一闪而逝。 那道黑衣行速如风,一路踏雪无痕的飞驰到皇宫门前方才停下。灯火如昼的宫门前,能十分清晰的看清这黑影是一位身形魁梧、面堂紫红的汉子。 他将腰上那宽宽的腰带一翻一扯,华丽的金色云纹立刻在灯火下生出一片华光。出示过令牌后,守门侍卫齐齐的拱手行礼,目送着那汉子进到宫门中去了。 第六章 阿婠呐 最近手头紧不紧 观稼殿中地龙烧的火热,大殿的一侧敞开了半扇窗子。寒风吹进殿中,将那和着熏香的干燥气息冲淡了许多。 延圣帝披着件棉袍立在殿中,透过那半面窗子看向殿前那块被积雪覆盖了的田地。他的神情很是愉悦,拢了拢身上的棉袍说道:“瑞雪兆丰年,看起来这来年又是个好年头。” 随侍在他身侧的内侍生的眉目和善,白净的面上满是细细的笑纹,闻言便弯腰笑道:“官家身为天下之主,关怀的是万民生计。小人是官家的随侍,关心的就只有官家的身体。还请官家发发善心,准许小人将那窗子合了上罢。” 延圣帝笑起来,“焕生这是在说我为难了你。” 那内侍道:“小人正是不敢为难官家才更要尽心司职。——天下人都各司其职,官家便也就没有了为难事。” 延圣帝笑的更是开怀,挥挥手道:“自小我便说不过你。罢了,把窗子关上。” 内侍应了声“是。”笑着走到窗前将那半扇窗子合了起来。 在合上窗扇时,内侍瞥见正有一道人影躬着身快步向殿中走来,便道:“官家,是关副总捕来了。” 话音才落便听殿外响起了关千山求见的声音。 内侍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延圣帝,见他点头示意便合好窗子亲自走到殿外。 出得殿来这内侍向垂首候在那里的关千山躬身一礼,“左副总捕,官家传您进去呢。” 关千山知道这位内侍是与延圣帝一起长大的,在延圣帝心中的地位自与旁人不同。故而虽对方只是个宦官内侍他亦不敢受这个礼。 关千山向一侧避了避,并向着那内侍微一垂首,“有劳许大官。” 那许姓内侍笑了笑,闪身让关千山进到殿中去。 关千山入到殿中利落的行过礼,将自己监视婠婠所察的异常状况逐一向延圣帝禀明。 延圣帝听罢久久不言。 殿中燃着的熏香烧尽了,那莲花如意的香篆纹全然化作了灰烬颜色,只还散着些残余的温香。 延圣帝终于抬起只手来轻轻的摆了摆。 关千山告了声退,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观稼殿。 延圣帝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唤道:“焕生,明日你亲自去请玉虚道长过来。另外,传明总捕明日午后进宫来见我。” 许内侍应了一声后,并不再做声动。 翌日,婠婠在晌午刚过时便接到了由宫中发出的传召。那个时候她正立在门前等待着下一批送货人的到来。不想没等到送货的小伙计们倒是等来一个小黄门。 皇帝有召自是不能耽搁片刻。幸好那每日来烧饭洗衣的冯婶还未离开,婠婠便将银钱交予冯婶托她多留一会儿代为收签货品。自己则是速度换好官服随那小黄门进宫去了。 一路之上婠婠想了很多种皇帝召见自己的可能,揣测着不外乎就是仔细询问那沉香匣一案的细节,亦或是谈谈这个天门总捕的位置。 婠婠万万没想到,延圣帝召见自己的地方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类似御书房一般的殿阁,而是一处四面透风的亭台。 这亭台坐落于一片湖面之上,湖中建了长堤与那亭台相接。堤上架了一道粱入于湖中,粱上设茅亭栅、鹤庄栅、鹿岩栅、孔翠栅,,其间嘉花名木类聚区分。冬日的雪后,此地别有一番幽趣天然。 婠婠更加没有想到,延圣帝会坐在一处烤肉炉前,一手叉着只烤鸡置于炉上,一手抬起向着她招了招,“阿婠呐,快过来坐。” 这画风、这气氛是不是哪里不对的样子? 婠婠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走入亭中,果然见到亭中设了两张坐凳。婠婠向延圣帝见过礼后,在延圣帝的再次催促中坐到了那空着的坐凳之上。 挨着烤炉还摆了一张小桌,桌上陈列着各类的烤制食材。冷风里那些食材看起来更加的诱人。 婠婠的口水不受控制的泌了满口。此时许内侍执起桌上的小酒坛子来倒了满碗的酒水捧到婠婠面前。 婠婠道了声“有劳”,接过来一看只见瓷白的大碗中那酒水色如琥珀,醇香不凡。更难得是,这酒水竟是温热的。 延圣帝捏起根小毛刷子来,蘸了些酱料往那烤鸡身上刷着,口中说道:“知道你喜欢好酒,尝尝这个。” 婠婠其实是不喜欢喝酒的,此刻感受着掌下的温度,又见这酒水品相好看香气诱人,不觉便有些蠢蠢欲动。况且这种时代里皇帝大如天,不喝是不行的。 于是婠婠很痛快的灌下了那一碗美酒。酒水入腹烧的胸臆间一阵畅快,身体也渐渐暖和的起来。一呼一吸间口腔鼻端尽是那醇冽的气息。 婠婠有些馋了。 而那位许内侍好似明白她心中所思一般,又上前来为她续了一杯。婠婠看了看延圣帝,只见他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示意她可尽情享用。 婠婠不自觉的眉开眼笑起来。就这么一碗连着一碗的喝了起来。 延圣帝一面烤制着鸡肉一面跟她拉起了家常来。真的就只是家常,问问她的“病情”伤势,说说今年的雪水是如何的好,。 就在婠婠放松了精神,以为这位皇帝就只是叫自己来说说闲话时,冷不丁听延圣帝问道:“阿婠呐,最近手头可还紧不紧?” 下意识的婠婠捏紧了腰间的钱袋子。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借钱?! 不能啊,皇帝富有四海怎么会问臣下借钱。 不对,不对!皇帝缺钱要臣下凑银子的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小说中更是多见。该不会真的是要问她借银钱?眼下还正在平乱,莫非是要筹集军饷? 。 就在婠婠内心的活动飞速且剧烈时,耳边又听延圣帝笑呵呵的道:“以前你手头紧都是直接跟我要的。以后也莫要客气,朝上咱们是君臣,朝下咱们还是忘年交。” 婠婠大舒一口气。 庆幸银子安全的同时,心中一阵恍然:原来前身跟皇帝的关系是这般的好呐。她顿时觉得今天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然很久之后婠婠才知道这实在是个脸大的误会。 其实这个朝代里皇帝在后宫本就是很少称朕的。对于大臣,他在朝上多呼以职位,私下里高兴了呼字号以示亲近,怒了直呼其名或是绰号。 女官是比较特殊的群体,女子的小字皇帝不好称呼,便又成了一套另外的称呼体系。或一律在名字前加个阿,或在姓氏前加个小。若是有威望又很是有了岁数的,这位官家也能放下身段来唤上一声老姐姐。 第七章 小舅子引发的纷争 延圣帝的手艺实在不错,一只鸡烤的表皮焦香内里嫩滑。鸡肉应该是事先腌制过了,别有一股奇香入味。 婠婠吃了大半只鸡、半盘子羊肉,那酒则是喝尽了整坛。真正的酒足饭饱。 临出宫时延圣帝还笑呵呵的赏了她两坛酒,着一小黄门替她抱了一路送出宫去。 待婠婠的声音消失在重重楼阁间,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不知从何处闪出了身形,一路走到延圣帝面前行了个道礼。 延圣帝微一颌首,道:“如何?” 那老道说道:“贫道观明大人神魂契合且稳固无比,并不像是有孤魂野鬼俯身。——但是,明大人眉宇间的气变了。” 延圣帝面露不解道:“那她究竟是不是明总捕?” “人的气运本就不是一成不变,凭此并不能断定一个人的身份。不过,。”老道顿了顿又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去年春下与贫道谈论过的事。那事情的转机便在这位明大人身上,只是明大人万不能离开京城,否则那契机便失了。” 延圣帝听了神色一动,一抹喜色跃上眉间,“玉虚道长此言可真?” 玉虚道长捏了个手诀微微一笑并不做言,但是那面上的神情依然告知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延圣帝眉间的喜色顿时蔓延了满脸延展向全身,就连指尖处都带上了几丝兴奋。 玉虚道长见状一笑便告了退,将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了延圣帝去尽情的欣喜。 冬日的寒风里,延圣帝却仿若身处三春。玉虚道长的话令他全身都火热火热的。他背着手在亭台与水堤间来来回回的走了十数圈方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重新坐回到亭中,看着桌上的那空酒坛延圣帝忽似又想起了什么,神情缓缓的沉静了下来,“焕生,你觉得她到底是不是明总捕?” 许内侍微微笑着躬下身去回话道:“小人不知。不过能一口气喝下一坛仙人倒而不醉,小人就只见过明大人能有这酒量。” 延圣帝点点头,“一提银钱就捏钱袋子,这小动作也确是像明总捕。” 许内侍道:“明大人总是将心事装在脸上。” 延圣帝又重新笑起来,“我倒是喜欢她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性子。不说那些朝臣,现在就是亲儿子都在我眼前挂着一副面具。如今能说话的倒只剩了你这老东西。” 许内侍只是笑,并不再言说什么。 想起几个儿子,延圣帝的心情又有些不美丽了。他随手拿起一根银签子在鹿脯上戳起来。他有二女七子,除病故的长女昭怀帝姬与唐王子灏还余有一女六子。 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太子一位却还空悬。一女六子中,昭宁帝姬自不必说,两个尚在龆年的幼子因是一胎双生自然便没有了坐上储位的可能。剩下四个儿子皆在少壮之年,其中以继后杨氏所出的晋王赵子安与贵妃洛氏所出的楚王赵子珏风头最盛。 晋王赵子安为嫡,在朝中拥有着一大批拥持者。楚王赵子珏才识过人,也是人望极高。 这些年他的身体越发的见了衰势,日子一久两位王爷便打起了擂台,争相结交朝臣,往四门六部之中伸起了手。 其他不论,就是这一个天门之中,延圣帝便知道左副总捕关千山站到了楚王阵营,而右副总捕江少廷则是站进了晋王的队伍。 其余三门与六部更是被他们搅的错综复杂。 延圣帝忽然觉得心好累。他将那银签字狠狠往鹿脯上一戳,“哼”了一声自语道:“我这还没闭眼呢。” 延圣帝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着冬日湖面上的积雪沉默了半晌。而后出声道:“焕生,到我的私库里挑些药材赐予明总捕。另外传道口谕,今日见她身体无恙,明日起便回天门上值罢。” 许内侍一怔,很快便躬身应道:“是。” 延圣帝坐回到烤炉前,将那块被戳的千疮百孔的鹿脯挑到了火上并向许内侍招呼道:“也没外人了,咱们两个老家伙来叙叙罢。” 许内侍也不推辞,只谢了恩典坐到了延圣帝的对面,伸手接过了那烤肉的活计。 延圣帝双手得了空闲,便往旁边一歪一面看着许内侍烤肉,一面从袖子中摸出了一卷厚厚的书册。 许内侍知道,那书册上记载的是朝廷能查到的有关明婠婠的一切信息。 延圣帝看了几眼,似有感慨,“这性子倒是又活泼起来了。我记得明总捕才入天门时也还是挺活泼的,不过就是倔。” 许内侍笑道:“官家可还是不放心?” 延圣帝叹道:“天门与旁个不同,那里面的东西不管落在谁手里那都是不得了的。这位置还是要阿婠来坐,我这心里才能安宁。阿婠出身江湖,又最是讲义。我待她不薄,她自不会背叛于我。” 延圣帝说到这里有些无奈起来,他这个皇帝貌似越当越憋气了。杨家、洛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儿子更是难缠。偏偏他动不得,毕竟他也要从他们中挑选出继承人来。 如今四门渐渐不受掌控,他明知道哪个有问题却不能下手去拔了。 人,到底是老了。顾虑变得多了起来,再不像当年那样。 延圣帝渐渐陷入到回忆当中,一抹极为复杂的悔意慢慢的爬上了他的眉梢。 许内侍虽然在烤着肉,却也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见延圣帝的神情变化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当年那一桩事来,便赶紧笑着说道:“是了,缺钱能借到陛下这里来,明大人也是独一个了。” 延圣帝顺着他的话想起明婠婠第一次进宫来问他借钱的情形,不由得轻笑起来。 许内侍见已成功将延圣帝从那回忆中引了出来,便再接再厉继续转走话题道:“小人愚见,那程氏手札上记载的多是稀奇古怪之物、天方夜谭之事。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世间未必能有。” 延圣帝点了点头。其实他现在并不那么在意现在的明总捕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关心的只有玉虚道长的那句话,那个契机。 鹿肉在许内侍的翻弄下很快变得好看起来,香味不住的散发着,全然没有了先前那百孔千疮的惨象。 分好了肉重新温上一壶其性温和的清酒,延圣帝与许内侍取了签子正待享受时,许内侍便察觉到湖岸边有一个小黄门正一脸焦急的往这边探着头,那模样好似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延圣帝也察觉了这一情况,他叉起一块肉来向许内侍说道:“你坐着,叫那小黄门直接过来回话。” 许内侍点头应“是”。 便有一个侍立在水堤之上的内侍过去将那小黄门唤了过来。 小黄门心中惴惴,紧张万分又激动不已。按照寻常的规矩,这小黄门该是将要禀报的事情报予许大官,再由许大官呈报官家。可今日他要自己来向官家禀事。 随着脚步的靠近,这小黄门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上了嗓子眼儿。 激动紧张之下,他双腿一抖噗通一声便跪在了亭外,礼也未见直接便道:“禀官家,凤世子联手秦王的内弟将楚王的内弟打成了半残,而后不知怎么得引得一群衙内郎君当街斗起殴来。现在,所有人都在宫门内跪着呢。” 他这话说的没有什么条理,不过却不妨碍大家听懂。 秦王的内弟加上楚王的内弟。所以这是一场这是小舅子引发的纷争?! 第八章 有彼公子 世所无双 宫门内的白玉石板上,整整齐齐的跪了一溜贵公子。远远看看各个都是风姿出众,翩翩浊世。然而当靠的近了就会发现,这些贵公子的脸上几乎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破一块的。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当中有一人的面上并无伤痕,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更显的他风采逼人,尤其是在左右各跪着位乌眼青的情况下。 婠婠立在不远处看的一眼不错。——这天底下居然有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那是真的好看,好看到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完美的。不娘气亦不会太过刚硬,一切都完美的那么刚刚好。那样的清雅华贵,那样的神采飞扬。因为他的存在,这旧宫墙下的夕照残雪也变得格外惊艳起来。 婠婠趴在石栏杆上托着脸腮轻轻叹道:“有彼公子,世所无双。” 一旁的小黄门听得两眼发呆。他顺着婠婠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一群鼻青脸肿的衙内郎君。这样一看能称得上公子无双的就只有定北侯世子。小黄门抱着两坛美酒暗暗的安抚着自己受惊的小心灵:明大人得了失魂症,会这样说很正常。嗯,对就是失魂症的问题。 婠婠看的连连叹息,半响后才又开口问道:“崔内侍,那边那位是谁家的郎君,长得可真好看。” 崔姓小黄门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就答复的顺畅自然完全没有失态之处,“明大人说的可是那位披着白狐裘的郎君。那位是定北侯府的凤世子。” 崔姓小黄门说到这里特意抬眼看了看婠婠,却见她依旧是托着腮直勾勾的望着定北侯世子,便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就是那位几年前在清风楼扰了天门办案,后来被您教训了一通丢下清风楼的凤世子。” 婠婠终于目光从那好看的男人身上移开,她有些僵硬的扭过来头望着崔姓小黄门。一根手指先是指向了自己,又转而指向了那边的凤卿城,“我,把他‘教训’了一通,然后丢下了楼?” 崔姓小黄门坚定的点了点头。 “嘶。”婠婠吸了口凉气。既然是丢下了楼,那前面的“教训”就一定不是口头教育了。啧啧啧,前主可真忍得下心、下得去手。 婠婠又看了看那好看的人,“他这是怎么了?” 问到这个问题,崔姓小黄门的面上隐隐的带了一丝丝的兴奋,“回明大人的话,听说是楚王爷的内弟对秦王不敬,秦王爷的内弟不愤上前去理论。恰巧凤世子路过听了那么几句,当下便挥了拳头。 因他们动手的地方就在东城门,今日又是折梅会的第一天,故而往来那里的衙内郎君多不计数。也不知怎么得,就都掺和进去了。最后闹得太大,金吾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疏散了围观百姓将人给带了回来。” 婠婠眨眨眼,“他动手打了谁?” 崔姓小黄门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打了楚王爷的内弟。” 婠婠一脸的赞叹,这位美人还很有正义感啊。 看到她的面上出现这样一副神情,崔姓小黄门吞了吞了唾沫。他虽然从小便入宫做了内侍,但也不是看不懂这位大人此刻面上的神情是个什么意思。 几番的纠结后,崔姓小黄门最终还是决定将凤世子的老底抖出。反正明大人以后总是会知道的,倒不如由他先来卖这个好儿。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要在明大人这里讨个好,绝对不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蠢蠢欲动的喇叭嘴。 下定了决心后,崔姓小黄门深吸一口气,将凤卿城的斑斑劣迹一一托出。 他自觉自己的嘴皮子利落,口才也还算可以。在一番绘声绘色的传神描述后,崔姓小黄门再次抬起眼来看了看婠婠。却见她又回到了那个双手托腮、眼不错的望向凤世子的姿势。 呃,忽然觉得明大人做这个姿势微微的有些辣眼睛啊。 一阵令崔姓小黄门惴惴不安的寂静之后。 终于,婠婠开口说话了,“真可惜。” 崔姓小黄门心中大松一口气,看起来赌对了。明大人这是在为凤世子那副好皮囊感到惋惜呢。 殊不知婠婠此刻想的是:可惜不能拍成海报,贴在墙上慢慢的欣赏。 再次叹了口气,婠婠离开了那一直趴着的石栏杆往宫门处走去。 在走到距凤卿城等人不足一丈的距离时,忽而一阵寒风吹来。凤卿城的发丝轻轻扬起,掠过了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玉冠狐裘,恍惚风华生晕。 婠婠的心莫名的就“噗通、噗通”的撞了起来,好像正有一只小鹿在内里撞击着她的胸膛。婠婠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抵住在那心口处,一步一步的越过了这群衙内郎君,径直的走出了宫门。 宫门外,婠婠仰起脸望向天际的夕阳余晖。——她可真有出息!都再世为人了竟还是个舔屏迷妹。 这看人家好看就迷恋的毛病,到底还有没有希望治疗一下? 宫门内,凤卿城有点欲哭无泪,——那凶神那么双目炯炯的盯着他瞧,是想要做什么?!他在这里跪着也碍到她了吗?! 不对,他好像确是碍到她了。 他打的是楚王的小舅子,同时也是天门那个锦衣名捕连翘的嫡兄。这么一想他的心中实在是发虚了。这凶神莫不是想要过来暴捶自己一通,给那个连翘出气?! 很多事情凤卿城都是装的,可是他打不过她这件事他是真没装。 看着婠婠将拳头放在胸口走过去的样子,凤卿城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这多明显,这是在警告他:给我小心点,不然砂锅大的拳头伺候着。 今日好歹避过一劫,来日,大不了加倍小心的躲着。凤卿城很是心大的暂时将心安回了肚子里。 而在婠婠望着凤卿城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御史们组着队的去延圣帝面前刷了一波存在。 在诸位御史神采奕奕的口沫横飞中,延圣帝将这一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清清楚楚。清楚到一个什么地步呢?比如,谁家的小郎君在乱斗中偷偷的薅了哪个小衙内的几根头发,哪个小衙内又暗搓搓的踹了谁家小郎君几下屁股,。 自然,这场斗殴的导火事件延圣帝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这些御史虽是组着队来的,却是流派分明。那弹劾连尚书的御史陈词激动,将连小郎君如何如何不敬秦王的情形描绘的淋漓入骨,令人仿佛亲见。 这位御史后面说的那些有关纠责连尚书的正题,延圣帝却是听得朦胧起来。那些话进到他的耳中,可是就是辨不清那都是些什么字句。 秦王赵子敬,那孩子他很久都没见过了。 自那件事之后,他其实是有些不敢见他的。 延圣帝心中隐隐作起痛来,看着眼前的这些御史仍在慷慨昂着,像是都灌了几桶鸡血似得。他忽然觉得烦躁起来,于是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左不过一群孩子打架。倒搞得你们这帮人也跟着一个个红眉赤眼的。 传朕的话,谁家的孩子都来领回去,回去罚抄几遍书好好的教导教导礼仪。此事,就这么罢。” 第九章 晴天霹雳一般的口谕 因为婠婠的“失魂症”延圣帝给了恩典,这一来一回都是宫中遣派了车马接送的。 灯火初明时分,婠婠坐着马车回到了住所。一下车便见一位清俊的男子好似一根竹子般笔直的立在她家门前。 却是那位林师傅。 遥见她下了马车,那林姓青年转过身来向她长揖一礼。 婠婠只觉的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工头,他的身上带着股儒气却又与文人书生的不同。 马车随着轱辘辘的响动离开,婠婠抱了两坛子酒走回到门前,“林师傅来了多久?” 林姓青年道:“午后便来了。” 那是等了一下午?! 婠婠颇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临时收到了传召。忘记请人通知林师傅改日再来便可,白白耽搁了林师傅的时间。” “明大人言重。”林姓青年又是一礼,“在下林砚。未知明大人对工事有何要求?打算花费多少银两?” 这好生的开门见山。 小院中升起炊烟。婠婠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是冯婶来做暮食的时辰。 就这么站门口说话有些怪,请他进门貌似在这个朝代也是不妥。于是婠婠便道:“那边的巷子口有家茶摊,待我放下东西,我们去那边细谈。” 林砚却道:“在下习惯先行丈量再论工事细节。今日天色已晚,恐不便唤来工匠丈量。不偌明大人先粗粗说个大概,也好令在下心中有数。” 婠婠的要求很是简单,“住起来舒服,越舒服越好。银钱在二百两左右。” 不算家具小物,二百两只做工事应该是足够足够的多了。 林砚听了略一思量,道一声“明白。”又约好明日上午前来丈量便就告辞离开了。 等了一下午,说了这几句话便走了。婠婠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感叹,这人行事风格还真是。真是什么呢?婠婠感叹到一半有些词穷了,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评价。 于是婠婠收回了那感叹的姿势,伸出脚来轻轻蹬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院门,抱着两坛酒跨进了小院。 暮食是角儿,婠婠更习惯称它为饺子。 这个时空的饺子却不是捞到盘中一个一个挟了蘸上醋料吃的,而是要泡在汤中。汤水带着薄薄的一层面粉色,上面飘着剁的细碎的什锦腌菜。热气腾腾的冒着,那白生生胖乎乎的饺子就越发的诱人起来。 婠婠洗净了手,才刚捧起碗来便接到了延圣帝赐下的药材。自然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口谕。 婠婠又想哭了,封建社会的银子果然不是好混的。她这“失魂症”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那一身的好武艺啊。虽说这事暂时还是保密的,但是延圣帝他是知道的啊。 让一个双项废柴去回去上值,皇帝的心思好难猜。 婠婠撇着嘴重新端起了碗,一大口汤下腹顿时驱散了寒意,通身的舒泰。油香的肉角儿搭配爽口的腌菜,滋味不要太美妙。婠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之后捧着饱足的肚皮去拆那些下午送来的货品了。 至于往天门上值的事情。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婠婠整理好那些新购的衣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羊奶浴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色尚还微朦。远处起伏的鸡鸣声与行人走动的声音跃过墙头从窗棂间钻入进来。大约是附近的食摊都开始营业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沾染着一股面食的香味,勾的婠婠腹中一阵鼓动。 婠婠索性爬了起来。 一开屋门才发觉竟又下雪了。 这个时辰还早,冯婶刚刚进门正准备打水煮饭。等待饭熟还很有一段时间,婠婠决定先行安抚好自己的肚皮,便就唤冯婶今日的朝食且不必做了。临出门前又拜托她在这里多待半日,以便林砚过来丈量屋舍。 冬日的晨风将婠婠残存的几分睡意吹散,她顺着空气中香味一路寻去。 此时天方微亮,长街上已有小贩支起摊位。偶有一两个行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过。 几只金黄酥脆的炸糕自沸着油花的大铁锅中捞出,带着“滋滋”的油沫声滚进了一只粗瓷盘子里,并着一小碟酱菜和一大碗豆沫一起摆到了婠婠的面前。 “大姐慢用!” 这称呼令得婠婠嘴角一抽。不过说起来,再过个把月这具身体即是双十年华。在这个时空里也算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姑娘了。 婠婠侧头看了看那明显已不算少年人范围里的食摊老板,又摸了摸自己那张粗糙糙的脸,而后惆怅了。年纪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张脸实在是不像个水嫩嫩的小姑娘。也不管人家称她“大姐”。 风缓缓拂过,搅动几片落雪。微冷的空气映衬着豆沫的香气越发的浓郁。婠婠捧起碗轻轻地吹了吹,小心的啜了一口,果然的浓稠细腻,齿颊留香。再挟起一只炸糕咬一口,香糯糯,酥脆脆。没有地沟油的时代啊,不管吃什么都分外美味。 食物的美妙味道和它所带来的暖意令得婠婠那惆怅的心情又重新欢愉起来。 向食摊老板打听到了天门府衙的所在,婠婠从钱袋子中数出了几枚铜钱摆在桌上便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对于到天门上值她是头皮发麻的,不过麻着麻着也就开始麻木了。等到她走到天门府衙前时,那麻已经彻底的变成了麻木。 随着天光亮起,长街上来往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婠婠立在巍峨气派的天门府衙前,仰头看着那苍劲中透着跋扈的“天门”二字又是一阵感叹: 这色泽,纯金的; 这分量,啧啧。 婠婠对着那匾额赞叹了片刻,便抬脚踏上了天门府衙的石阶。 一进大门便是一个格外宽阔的习武场,此刻正有一群锦衣捕快在那里习练武艺。许是为了便于活动,他们穿的很是单薄。隐隐能从那衣料上看到肌肉的线条。雪天里,他们那饱蓄着力量的一举一动仿佛正散着腾腾的白气。 见到婠婠进门,这些锦衣捕快皆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向着婠婠行礼。 “大人,早。” 这声音,充满了荷尔蒙啊。 婠婠眨眨眼,忽然觉得到天门上值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第十章 不和谐什么的最麻烦了 东方宝此刻也在习武场上,便自告奋勇的要给婠婠领路。婠婠自然不会推辞。在跟着东方宝转了一圈之后,婠婠发现这个天门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哪里是专职破案抓犯的衙门,这整个一特务机构! 天门的锦衣捕快只办皇帝特意的交代的案子。皇帝不发话就是天大的案子天门也不会出手干涉。而能让皇帝亲自交代的案子其实是很少的,三年五载或是能有上一件。大部分的时间里锦衣捕快们都是在做谍报工作。大到邻国军情,小到朝中哪位官员的后院琐事。 天门之中除锦衣捕快外还设有锦衣令使。一旦查出谁人有谋逆或巨贪之行,天门锦衣令使有权直接处理而后再将证据与处理结果上禀皇帝。 婠婠的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天门总捕这个职位貌似很拉仇恨啊。 也难怪这段时间不见哪位官员前来“探病”。 东方宝大略的将天门府衙的路形和每座建筑的用途告知了婠婠,最后将她带到了一所三层建筑前。 “大人,这便是无名楼。天门自成立之始搜集来的所有情报都在这里面。左右两位副总捕和八位名捕此刻都在楼中。——属下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大人自己进去寻他们罢。” 婠婠点点头向东方宝道过谢便伸手推开了无名楼的门,温暖的气团立刻扑出来。婠婠进到里面将门重新掩上,飞舞的雪片和呼呼的寒风顿时被阻隔在门外,只剩一片暖烘烘的静谧。 屋子很空,正当中摆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几个矮墩和一只硕大的炭盆,盆上架着一只铜壶正冒着滚热的水汽。却是不见半条人影。 婠婠抖了抖身上的雪片走近那大炭盆旁,一面伸出手来借着那热气烘手一面四下观察着楼梯的所在。 就在此时,一侧的地面上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长约一丈的洞。接着连翘的身影从那大洞中闪了出来。 “大人来的竟早,原还想过会儿去接你的。” 婠婠纳闷道:“早吗?大家不是都已经早到了?” 连翘笑道:“再过半个时辰才是天门上值的时辰。很多锦衣捕快并非京都人士,所以天门在府衙后设了统一的寝所,他们都是住在天门的。至于属下等人与左右两位副总捕,是从昨晚开始便在这里了。” 这是加班了呀,通宵加班了呀!婠婠本能的伸出手来拍了拍连翘的肩头,“你们辛苦。” 连翘微微的侧过头,看着落在肩头的那只手。她家大人自得了失魂症后虽然变的古古怪怪,不过这些小动作却还是没有变的。 想起从前,连翘不由得笑了笑,侧过身去将婠婠引向那地洞入口,“官家下了旨要在月内清剿掉所有叛官,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查翻相关的卷宗,搜寻漏网之鱼。遣往各地的锦衣捕快也在紧锣密鼓的摸查线索。这事必须要在年前完成,好教官家过个安心年。” 婠婠随着连翘来到那地洞前,只见一座雕刻狰狞的黄铜阶梯向着地下延伸而去。两旁的石壁之上每隔九个阶梯便有个直贯顶底、凹入一尺有余的槽。槽中满嵌着打磨的无比光滑的银镜。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光源从外面引入到槽中来。待入口处的石板闭合后,这些镜槽中发出的光芒足以将这地方照的通亮。 顺着那黄铜阶梯走到底,面前出现了一堵浮刻着鸱吻的青铜墙。鸱吻这种兽一向都是被放在屋顶上的,婠婠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它当做墙饰。 自然,婠婠心中门儿清,这墙一定不是墙。这得是个门,门后面就是摆放那些情报资料的密室。 果然,当连翘将腰间的令牌嵌入到那鸱吻一侧的花纹中时,一声机括声响随即响起。接着那铜墙缓缓的向着一侧滑动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来。 婠婠的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这密室实在不能叫密室,叫库房都算委屈了它的大小。长宽她已经无法一眼估出,这高度已然远逾三丈。数不清的的石制书架连接着地面和穹顶,同时起到了支撑和置物的作用。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卷宗,一眼望去密集的令人心惊。 这巨大的空间中也引用了那铜梯间的法子,将外面的自然光源引进到穹顶与四壁之上。 穹顶的正下方并没有布置书架,而是摆了一张气派非凡的黑石长桌。 长桌前正坐着几位锦衣捕快在埋头抄录着什么,见婠婠与连翘进来便都起身来向婠婠行礼。重重的书架间,几道身影踏着漂亮的轻功步子翻到了婠婠面前,亦是齐刷刷的向她见礼。 这些人先前都曾去探过“病”,婠婠都是认识的。左副总捕关千山、右副总捕江少廷,及以乾、坤、震、离、艮、兑、巽为名的七名捕。加上坎捕连翘刚好凑足八方位。 走到哪里都有人行礼,且一个个将礼行的气贯长虹,婠婠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了。这不习惯中还掺了那么一点点诡异的尴尬和那么一丝丝微妙的膨胀。 唔,做人不可以膨胀的。 婠婠自省其身,立刻将那抹膨胀摁灭。她摆摆手道:“你们这样多礼,我不习惯的。” 立刻有人哈哈笑起来,“大人这性情还是没变。” 出声的这位是震捕烈慕白,身材魁梧面堂紫红为人行事最是豪迈。 烈慕白的话音才落,江少廷便微微笑道:“大人待我等为生死兄弟,我们却不可不知礼数。——既大人已然无恙,这手令、金印便交还予大人保管。”说着话他便从腰间解下了一把钥匙,放在手中的羽扇之上双手托与婠婠。 婠婠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听那边的关千山沉声说道:“你们当真认为她是大人?” 婠婠转过头看向了关千山,心中莫名一突。看起来这团队不和谐呀,且这不和谐貌似还是针对她的。她最怕团队不和谐了,想想就麻烦。被针对什么的好可怕。嘤嘤。 烈慕白眉头一锁,洪钟样的嗓门便扬了起来,“老关你什么意思?!” “官家的旨意。”江少廷托着钥匙的姿势不变,却是将目光转向了关千山,唇边弯出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关大哥莫非?” 关千山面色微怒,猛地从腰间扯下一把钥匙拍在桌上道:“江少廷!别以为我是舍不得这个。——你们看这个人。”他的手臂一扬,直直的指向着婠婠,“这个人除了这副面容,还有哪里像大人?” 第十一章 还是被揍一顿比较好 “关大哥,我能确认她就是大人。”连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大的力度。 烈慕白则是有些不耐烦的道:“她不是大人还能是哪个?!” 其余人中多是默不作声,只有那娃娃脸的离捕柳如风眨着双大眼睛道:“我看她哪里都像大人啊。” “你看大人像大人是因为你希望大人回来。”这次出声的却是那八名捕中的另一位女名捕,坤捕澹台灵。 这话的意味却是教人听不分明,好像是在说怀疑婠婠的人都是心中揣了什么目的,希望明婠婠永远消失;又好像是在说柳如风希望明婠婠平安归来,所以方才会认为眼前这个是真的明婠婠。 婠婠头晕了,她最不耐烦这些也最不会这些。这里面弯弯绕绕的貌似情况很是复杂,以她的智商能力这招局她解不明白。 解不明白怎么办?——不解呗。 婠婠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对个中关系的推测。直接抓起了面前那羽扇之上的钥匙,而后又走到黑石长桌前拿起了关山前刚刚放下的拿一把。 两把钥匙形制相同,皆以虎牙为饰。 婠婠将两把钥匙拿在手中看了看,便向一旁的关千山问道:“这怎么用?” 她没有问最信任她且目前关系最为亲密的连翘,也没有问看起来就不屑于撒谎的烈慕白,更加没有问那个一开始就将钥匙奉上的江少廷。而是向着对她明显有敌意的关千山发问了。 关千山有些意外,倒是其他人面上没有过多的变化。——这行事风格很奇特,很明婠婠。 通常这种情况下,对方若是能乖乖收敛气势来回答,明婠婠便会视为对方认了怂,事情就此作罢。若是对方不肯,明婠婠就会很爽快的将对方痛揍一顿,揍到他怀疑人生、揍到他从此在她面前不敢有一丝异议为止。 连翘垂下了眼帘,遮去了眼底的担忧。大人的失魂症严重到忘记武功,这该要这么收场? 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来正待开口解围时便听关千山开口答了话。 “总捕大人不在,总捕手令与金印循例由左右副总捕共同保管。”关千山后退了几步,遥指着长桌的另一头说道:“手令、金印全部锁在虎头匣中。” 黑石长桌上并没有放着什么匣子,倒是雕琢着许多复杂华丽的纹样。关千山所指的那个地方恰是一个猛虎浮雕纹样,虎头与小半虎身高出桌面,似乎马上便要飞扑出来。 那所谓的虎头匣莫不是与这巨型的石桌是一体的。婠婠心中起了好奇,拿了钥匙便施施然的向着长桌的另一边走去。 她之所以选择问关千山倒也与明婠婠的思维方式有相近之处。若是关千山回答,她就可以就坡下驴。若是他不回答,她就可以扣他个不敬上司、不服调配的帽子。不是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吗?那就使劲、可劲、花式的压他。压到他怀疑人生、卷铺盖走人为止。 对哒,就是这么卑鄙,就是这么猥琐。 婠婠对于自己的卑鄙猥琐甚感得意。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小机智。以势压人不怕谁不服,不服就去找官家评理呗。不敬上司、不服调配就是说破大天他也是没道理的。 关千山看着婠婠的背影,眉头锁的更紧。忽而他身影一晃,整个人腾跃而起以雷霆之势向着婠婠袭去。 周围众人皆是面色一变纷纷出手来阻止,却都是徒劳而已。不说此刻没有谁比关千山距婠婠更近,就是关千山那出拳的速度这几人中也无人能与之比媲。 连翘与那柳如风皆是惊呼出声。 而婠婠走着走着忽觉右耳后一股劲风扑来。身体竟然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在她才刚刚觉出一丝微风时,身体已然迅速的向左一倾,接着右手抬起准确的扣住了关千山袭来的手腕并顺势向前一送。同时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明月弯刀,足下两个旋步,绚烂的刀华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 此刻,连翘与柳如风惊呼的那声“大人”才刚刚喊出声“大”来。 短短的瞬间,一切又重新静止了下来。 婠婠移换到了关千山的背后,而那把明月刀正死死地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再多一毫的距离便能割破他的喉管。 婠婠好惊悚!忽然有些质疑起那鬼差的话,莫不是明婠婠根本没有自杀,而是一直与她一起待在这具身体中!? 婠婠在发呆的同时,关千山也在发呆。 他垂眼看着自己颌下,只见到明月刀光华流转一如当初。 短暂的静谧之后,烈慕白一拍桌子,吼道:“老关你这是做什么?窝里反呐?!” 乾捕狄正亦出声道:“一个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忽然被袭,是没有时间去刻意改变武功路数的。大人刚刚使出的确实是明月刀法中的‘明月出天山’。 老关,恐是你多心了。” 关千山默不作声,他心中是认定了这个“明婠婠”是假的,可现在她却使出了明月刀法。这是官家的局,还是晋王的局?又或许身后这个人真的就是明婠婠?! 他需要静一静,好好的理一理头绪。 众人各异的神情中连翘却是欢喜的,她快步走到婠婠身边满眼的晶亮,“大人,你?” 婠婠明白她的意思。她以为她这是想起了什么,起码是想起了武功怎么使。然而并没有。她的脑袋里空的像是早上用过的盘子一样干净。哪里有一点点关于武功刀法的线索。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总会被归为神鬼事件,那神鬼之说解释不了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 鬼契不是闹着玩的,契约上明确的事情那个鬼差是断然不会诓骗她的。那刚刚她的反应,只能依据科学道理划归为条件反射。 这个猜测刚刚在脑海中冒出来时候,婠婠觉得有些勉强,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明月出天山”这招姿势虽然好看的很,但是摆的太久婠婠有些累。便就收回了明月刀向着连翘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情况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刀锋离开了关千山的脖颈,他向一侧退了几步转过身来向婠婠一抱拳便直直的走向了出口。 婠婠立刻道:“站住。” 几名刚刚将注意力转回到宗卷上的名捕们又重新将目光投了过来。——貌似,他们都还没有见到过左副总捕挨揍的样子啊。 这个遗憾马上就要被弥补了啊!几人的精神微不可查的抖擞的那么一点点,几道目光聚光灯一样的打在了婠婠和关山前的身上。 却见婠婠只是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大家这么忙,不如你先把这里的事情做完再耍脾气。” 话音一落,这偌大的空间中安静的仿佛连大家的呼吸都凝滞了一般。 “噗,。”澶台灵笑了起来。 已经运起内里护住周身的关千山再次呆滞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眼来看着婠婠那一脸的“我很大度”“我很识大体”,他只觉得心中猛地腾起一股气,却无处可以发泄,噎得他万分难受。 他忽然觉得,比起这种被原谅,他还是宁愿被她痛揍一顿。 第十二章 活该没朋友 看着对方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婠婠圆满了。她转过身去继续以那一副施施然的姿态走向了长桌的另一边。 膈应人什么的,谁还不会呢。至于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婠婠根本就没有去想。她十分心大的走到那虎雕前,将两把钥匙插入虎口。果然,虎头弹开了一道微微的缝隙。 搬开虎头,婠婠从中拿出了手令和金印,只是看了看解了心中的好奇便又重新放了回去。 几位名捕互视一眼,皆是埋头去继续手中的事务,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烈慕白似是有话想说,但看了看已经开始继续忙碌的同伴,又生忍了回去。怒瞪关千山后一眼愤愤的坐了回去。 那个娃娃脸的柳如风此刻坐的位置距婠婠最为相近,他的一面运笔如飞的抄录着面前那本摊开的卷宗,一面翻查着旁边的,看起来好不忙乱。 婠婠婠便坐到他的身边,揽过一摞卷宗来道:“需要翻找什么?” 柳如风一愣,随即咧开满脸的灿烂笑容,“多谢大人。——属下是要寻这位曹侍郎三年里都与谁有过来往。这位曹侍郎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只好循照他的履历,将曾经与之有过交集的那些官员的宗卷寻出,以期能有所发现。” 婠婠点点头表示明白,随手拉过一本卷宗摆在面前翻找起来。 江少廷亦是回到了那重重书架间,继续着方才的任务。偌大的空间中只余下关千山一人立在那里,好不尴尬。 关千山的面皮抽了又抽,最终还是闷下头走回到原本的位置,强令自己稳下心来先行处理好眼前的任务。 婠婠的阅读速度极快,又因为修习过书法认起繁体字来并无困难,所以很快那一摞卷宗便薄下了许多去。 这一看婠婠才知道,原来天门对于官员的监视也是分出等级了的。 大部分官员在这里就只有一份详尽些的履历。一部分被记录下了日常的应酬交往,以及锦衣捕快们认为可疑的一些琐事。 还有一部分就可怕了,不止是九族亲眷都被挖了根底、后院琐事都被刻画详尽,就是哪天在什么地方破了一颗痔疮都被记录的详细无比。 这样被全方位监视的人数并不太多。婠婠心中啧啧,合上卷宗看了看那上面标注的名姓,暗暗的为那几位重臣点了根蜡。 这工作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枯燥,婠婠越看越觉兴味盎然。 每位重臣的后院都是一部长篇巨制的狗血剧啊,这可比任何话本子都来的精彩。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占领了婠婠的脑袋。在八卦中寻找着那位曹侍郎姓名的婠婠分心想到:天门八大名捕是依照八卦方位排名的。八卦方位,。 八卦啊。 婠婠忽然从这个排名之法中感受到了些恶趣味。 一大摞卷宗翻完,婠婠除了收获了几条有价值的信息外还收获到了一个答案。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朋友。为什么之前她称病时就没有一个朝臣前去探望呢? 答案就在这里了啊。明婠婠手中掌握着这些阴私八卦,恐怕都没几个人在她面前能心中坦荡,更没有谁愿意见到她在眼前晃悠。何况这样的人物,明显是躲着比较安全。 八卦知道的太多,果然是会没朋友的。 这些工作本已做到了收尾部分,多了婠婠一个帮忙的也就完成的更快了些。待所有资料收集整齐,八位名捕便都开始埋头整理起来。 江少廷上到地面上提了铜壶回来,自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了十一只大碗一一斟满。当先递给了婠婠。 “这里面不能见明火,烹茶是不能了,大人喝些姜枣汤。” 婠婠道了谢,接过来小啜了一口,觉得那滋味稍有些淡便放到了一边。 江少廷微微侧目,“大人身体才愈,喝些汤水比喝酒好。” 婠婠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前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位酒鬼啊。莫不是日日酒罐不离身,才让这位有了这番劝导。 摇了摇头,婠婠说道:“且泡会儿,还未入味呢。” 江少廷闻言一笑,分好汤后他又取来了笔砚并一份空白的密折摆到了桌上,“既大人已然回来,今日的晚折还是由大人来上。” 天门府衙每日傍晚十分都要上一道密折进宫,密折上的内容则是那几位被重点监视的官员有无异常,或是其他一些皇帝必要知道的消息。密折不拘于一道之数,若是有什么忽发之事也可多上几道进宫。但即便是无事可报,可必须要上一道密折进去的。 今日搜集来的消息被放到一个木匣中,待婠婠翻阅过后才能被分门别类的归入那些书架间。 这些消息中并没有什么“重磅”,婠婠实在选不出延圣帝会感兴趣的内容。密折又不能空着,又不可以写个“今日无事”。 婠婠不由瞄了江少廷一眼,——这货当真不是来给下马威的吗? 她将手底的那些纸张全部推拢起来放回到木匣中,提起笔来饱蘸松墨。一道密折唰唰写就。 她写的是礼部尚书夫人今日低调施粥之事。强在鸡蛋里挑骨头,不如宣扬下好事。说点正能量的事情总不会出错的。 写完后婠婠才发觉不对,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字迹! 她是写草书的,而原主的字迹她却并没有留心找过。 会不会就此暴露而被烧死啊。 就在婠婠心中打鼓时,却见江少廷依然还是满脸的温然,只是眼中多出些怀念来,“许多年不见大人作草书,这字迹依然还是那般潇洒磊落、变幻莫测。” 哈?前主居然也是个作草书的?!且看起来也是习练的张旭贴。 婠婠眨眨眼忽觉得自己好生幸运。她很快收回神来,向江少廷问道:“那我后来为什么不写草书了?” “这个我知道。”柳如风自那些资料中抬起了脸,笑嘻嘻的说道:“大人您升任总捕之后,写给官家的第一道折子就是通篇的草书。官家第二日一早就赐了一大本的簪花贴给您。” “簪花帖?”婠婠嘴角一耷。这不为难人吗?她要是有写簪花的耐心怎么还去选草书来修习。 连翘抬起头来说道:“大人也不拘些什么字,只要能让官家看清便好。” “阿风胆子大了,连大人也敢作弄。”澹台灵推开眼前的资料轻轻笑了起来。 柳如风忙向婠婠道:“大人,属下可没有作弄您的意思。属下只是一心一意为大人解惑而已。” 婠婠伸手弹了他一个脑崩,而后重新换了张空白的密折,埋下头来专心致志的控制着手中的笔,将字一个一个的写出来。 几位名捕手中的信息都渐渐整理完毕,他们喝着姜枣茶开始笑闹起来。只剩了婠婠在那里苦哈哈的埋头苦写。 第十三章 轻功漂亮的小哥儿 所有的消息都已整理完毕,接下来便是要遣人前往各处查证、清剿。 所幸这些事宜的安排并不用婠婠操心,她只要在江少廷做好的安排上盖个印章表示已阅和同意便好。 离了那座巨大的八卦密库,婠婠抱了一壶热茶趴到了无名楼最高的那层窗子上。从这里看去,远处习武场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时近黄昏,雪霁。 行走的荷尔蒙们开始清扫着积雪。力量、汗水、紧绷绷的肌肉线条,,那一切令空气都仿佛染上了春天的味道。 迎着寒风,婠婠的两片脸颊红扑扑的。只是因为皮肤的黝黑,那红也就成了两抹不甚自然的暗紫颜色。不过此刻的婠婠并没有镜子,更不会在意脸蛋上的色彩。她的心情已经好上了天。 薪资高,福利好,工作轻松还有许多阳刚健美的小哥哥们。 这样的日子美好的令婠婠再想起那个大头鬼差时,竟也觉得那货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了。 八位名捕一下子遣出六位出京,连翘也在其中。 那姑娘也是住在天门的,待她收拾妥当准备离京时,刚刚好是下值的时辰。婠婠便与连翘一同出了天门府衙。 临上马前,连翘转头看了看府衙的大门,微微垂下头向婠婠低声说道:“虽说关大哥今日的行为也是出于忧心。可是我总觉的他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我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人还是要多加留心才好。” 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奇怪,声音低低的却也清晰,可那两片色泽健康好看的唇瓣却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婠婠赞叹之余不忘“嗯”一声出来表示明白。 连翘这才翻身上了马。马蹄疾行扬起串串积雪,露出点点属于石板路的深青色。 目送着连翘的身影行的远了,婠婠悠哉哉的转回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面走一面不时的伸出来扶一扶头顶的发髻,以缓解头皮的压力。她的发髻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高高梳起的一根马尾,从中分出一股来缠住辫根,上面也只是装饰了一只玉钿。她之所以觉得沉重是因为这一头的乌发实在是太长又太浓密。那分量沉的她只想往后仰头。 当她穿入一条略显繁华街道,再次用手托着自己后脑微微仰起头来想舒缓一下时。忽见一道黑影从天而落。 下意识的,婠婠向后闪了几步,飞快的避开了那件不明的高空坠物。 闪开来她才恍惚发现,那正自空中坠下的好像是一个孩子。惊呼声自一旁的茶楼之上当先响起,接着向四下扩散连成了一片。 婠婠再想要上前去接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那孩子便要摔落在地,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携风而至,卷起一大片雪浪。那身影在婠婠面前打着横的一旋,便将那落下的孩子稳稳的托住,再一晃身足下接连踢出几波雪浪便稳身立住了。 众人这在看清这轻功使的极漂亮的人是一位身背黄竹箱笼,打扮利落,面膛微黝的青年。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戴的极为富贵讲究。此刻像是被吓傻了,竟是不哭不闹只呆怔怔的看着四周。 茶楼之中奔出了一堆的丫头仆妇,自青年手中接过了孩子。那孩子被抱给了一位穿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她一面检查着孩子有无受伤一面后怕的垂着泪。 那孩子终于明白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扑在那妇人怀中放声的大哭起来。 青年见那孩子已然回到母亲身边便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他转过头来向婠婠一抱拳,“明大娘子近来可好?” 嚄,这轻功漂亮牙齿雪白的小哥哥居然是认识她的?! 婠婠弯起唇来点头道:“好。” 青年的笑容甚是干净爽朗,又道:“明二爷订了明年全年份的江湖风云录,还是如往年一样叫我等来问明大娘子讨铜子。” 这小哥哥居然是来要钱的! 江湖风云录这东西婠婠也是知道一些的,那是金十三他们家的生意。大约是类似于官府的邸报,不过规模要更大一些,每期所出的内容也更加的包容多变。 在婠婠看来,那便是一份面向江湖受众的报纸。 这小哥哥不过长得不讨厌,说话行事也爽利。关键报纸能有几个钱?! 于是婠婠很痛快的点点头,问道:“要多少,怎么个付法?” 青年一怔,随即说道:“在下失礼,原以为明大娘子患了失魂症一事只是风传。——想来明大娘子也是不记得在下了。在下是江湖听雨阁的风媒方唐,只要明大娘子人在京都,那明大娘子的那份江湖风云录便都是由在下送上的。 明年的江湖风云录明大娘子可还是要订?” 小哥哥长得不错,那自然是要订的。婠婠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方唐又询问道:“江湖风云录分四种。一种每年仅有四卷,春夏秋冬每季一卷。一种每年十二卷,每月一卷。一种全年二十五卷,除去每月的两卷外,年底另送特刊一卷。这三种内容大致都是相同的,差别的只是时间。第四种同第三种一样也是每月的两卷,年底另送特刊。但只要江湖上有事发生,无论雨雪风洪,听雨阁都会在第一时间将相关的特刊的送上。这特刊中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前三种里没有的。 明二爷与明大娘子每年订的都是第三种。这次明大娘子可也还是要第三种?” 说着,方唐自身后背着的箱笼中取出了一只羊皮夹子。夹子中是一张张的文契,方唐唰唰一翻停在了其中一页,倒转过来同一根笔一起递给了婠婠,“这是订书,请明大娘子签付。” 婠婠道了声“好”接过来扫了一眼,那正欲签字的手就停住了。 几卷报纸能卖到六十贯,这妥妥的是天价了。再加上那便宜叔父的一份就是整整一百二十贯。 一百二十贯,一百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纹银啊。 “啪!”婠婠合上了那羊皮夹子。“咳,这位小哥儿。这东西太贵,我还是不要了。” “啊?”方唐闻言立刻滞在了那里。他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惊诧中透着呆滞,呆滞中又含着怀疑。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出了问题。明大娘子居然说“太贵”“不要”!天啦噜,好感人。明大娘子竟也会有了“贵”这种意识! 方唐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明大娘子刚刚说什么?” 婠婠很不介意重复一遍,“我说,这东西太贵我买不起。” 第十四章 香饽饽的觉悟 不待方唐的反射弧画完整,茶楼中便传出道声音来,“想来明大人出门未曾带那许多银两,——乳娘。” 说话的是那位穿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她的话音落下后,便有一名眉眼和顺的中年仆妇应了声“是”走到那青年面前,掏出一张银票双手捧与他。 “多谢侠士救了我家小主人,这多出来的请侠士喝茶。还请侠士万勿见弃。” 方唐救人时是没有要图什么回报的。但是此刻银子送到了眼前,他却也并不推辞。——傻子才会跟银子过不去。 方唐手脚麻利的接过银票,展开一看眉眼笑的更是灿烂。他重新翻开那羊皮夹子,在上面唰唰两笔后撕下一页来交给了婠婠,“承惠。明大娘子,在下还要赶往郭大侠处,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立刻施展开他那漂亮的轻功,眨眼功夫就从婠婠的视线中消失了。 婠婠捏着那张疑似收据的纸,立在寒风中好不迷茫。这家人报恩的方式有些奇怪啊,为什么他们感谢方唐最后得益的却是她?! 该不会是对方认识她,故才好心替她暂时垫付。那样的话这钱得还,那她的银袋子还是会瘦的啊,摔! 婠婠在思索中郁闷了。 那年轻妇人走了过来向婠婠福了福身,“今日之事还要谢过明大人。若非明大人在此,那江湖客也不会过来。我的福儿许就。” 她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停了下来,用巾帕按了按眼角。而后动作的优雅的向那孩子招了招手,“福儿过来,给明大人见礼。” 婠婠向着方唐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大感疑惑。难道不是应该是隆重感谢方唐,顺带感谢她才对吗。怎么眼下就完全倒转了过来。 随即婠婠恍然了。一定是她太位高权重,所以这人是趁机拉近关系呢。嗯,对!一定这样。 救人的并不是婠婠,她也不想贪这个好人当,便就要摇手告辞。 才一抬手便听那眉眼和顺的中年仆妇在一旁说道:“明大人许是不记得了,这位是晋王的侧妃。说来也是缘分,几年前的折梅会上大人就曾救过我家侧妃娘娘。如今竟又救了我家小主人。” 晋王?! 婠婠的脑筋终于灵光起来,向着一旁飞快闪去,躲开了那孩子正欲行下的一礼。 晋王的孩子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皇孙,向她见礼?!这是开什么玩笑! 这位侧妃娘娘莫不是脑抽了? 晋王侧妃也不坚持,唤回那孩子来交予身旁的奶娘照料。自己又向婠婠福了福身,“妾佟氏清瑶。明大人两次相救之恩,清瑶铭感五内不敢有忘。天色将晚,清瑶便不耽搁大人。来日再往府上致谢。” 这个时空中的礼节婠婠都还没有完全搞懂,按说王爷侧妃的品阶是不如她高的,但是她们这品阶完全不在一个系统中啊。 婠婠觉得好头疼! 索性一抱拳全当回礼,“侧妃娘娘言重。救人的那个并不是在下,在下不敢贪功。天色不早,侧妃娘娘还是尽快回府。告辞。” 说罢婠婠甩开步子快速的离了此处。这年头见过有人碰瓷撞车,有人碰瓷医疗事故,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碰瓷救命之恩的。明明不是她救得,却非要给她戴个救命恩人的帽子。 这个晋王侧妃的逻辑听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却是透着股不对劲儿。婠婠最怕复杂和麻烦的事情,天知道下一秒对方会出个什么幺蛾子。能躲她自然是飞快的躲了。 好在这一路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婠婠走回到自己居住的那条街巷,遥望着自家院落上空升起炊烟缓缓的舒了口气。 街巷口有一家糕饼铺,所制售的云片糕甚为美味。婠婠几乎每日都会来买上一包新鲜出笼的糕饼,今日也不例外。 那糕饼铺的老板与婠婠也算相熟,遥见她过来忙笑着招呼道:“明大人今日来的晚,云片糕全被这位小大姐买了。新的糕还未蒸制出来。您看您是吃些别的还是过后等云片糕出笼,小的再给您送到府上去?” 糕饼铺老板说的那个“小大姐”看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靛蓝衣裙装扮的清爽利落。闻听到那老板的话后,转过身来向着婠婠歉意一笑便提着满篮子的云片糕走出了铺子。 婠婠也不是一定要吃云片糕的,便选了酥油鲍螺与桂花栗糕两样。 待婠婠捧着两包甜香温热的糕饼走出铺子后,却见先前那靛蓝衣裙的少女正立在不远处望着铺门。一见她出来便立刻凑了过来,恭敬的福下身去道:“明大人安好。我家娘子今日尝过这家铺子的云片糕觉得甚是可口便令奴来多购。不想却是夺了大人的心头好。” 说着那少女将手中的提篮捧起到婠婠的面前,“我家娘子说难得遇上个口味相同的人,这篮中除却一份云片糕还有我家娘子亲手所制的蜜酒玫瑰糕。请大人尝鉴。” 云片糕独有的甜香混合着一股甜美醉人的玫瑰香味自提篮中渗出,在寒风中似有若无的飘散着,勾的婠婠满口馋酸。 那少女微微抬起头来,笑的甚是甜美,“只是几块糕饼而已,还请大人收下。不然奴回去定会被娘子责怪的。” 只是糕饼而已又不是炸弹,而且还不要钱。那自然是不要白不要,于是婠婠笑呵呵的接过了提篮。 那少女笑的更是甜美好看,“说来也是缘分。我家娘子姓连,正是坎捕大人的嫡亲姐姐。” 这句子有点熟悉啊。 婠婠眨了眨眼睛,恍惚间想起来连翘本是吏部尚书连镜泽的庶女。而连镜泽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进了天门另一个则嫁进楚王府做了正妃。 这送糕饼的并不是哪家馋嘴好吃的小娘子而是楚王妃! 靛蓝衣裙的少女带着一脸的甜笑向婠婠再次福了福身,而后穿过街道上了一辆宽大却并不华丽的马车。马车一侧的棉制帘子被拉开了一半,一张与连翘有着六分相似的面庞露了出来,向着她微微一笑后便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的行出了这条并不太宽阔的街巷,在积雪之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 婠婠固然是没有什么心机,却也不至于缺心眼儿到现在还看不出问题。晋王、楚王,一天之内全部跟她扯上了点关系。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问题 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怎么就那么巧,晋王的庶子从自己面前失足跌下了楼。 怎么就那么巧,堂堂尚书嫡女、楚王正妃就在这大雪天里起了兴致的跑出来吃路边店,还吃到自己家门口。 婠婠提着一篮子糕饼,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是一枚醇香四溢的香饽饽。 第十五章 论一枚香饽饽的素养 篮子里面真的就只是两份糕饼而已。只不过那装饼的盘子却是纯金嵌八宝的,看起来就一副价值不菲的样子。 婠婠正在家中望着那盘子发呆便听有人叩响了院门。 婠婠出来开了门,只见一名面色格外白皙的青年男子正一脸恭谨的候在门旁。那男子的声音略有些尖细不过听起来却是令人觉得极为舒服。 “敬请明大人福安,扰了大人的安宁还请大人万勿责怪。小的是晋王府的长随,奉晋王之命来向大人致谢。”说着,那男子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只竹筐,“知道大人喜好美酒,一坛千日醉略表谢意。还请大人万勿推辞。” 婠婠并没有推辞的意思,笑眯眯的收了。待那青年走远了,婠婠拎起了竹筐闪回院中。 竹筐很沉,那绝不是一坛酒的重量。 掀开筐上盖着的锦布。果然酒坛子是有玄机的。内里是无暇的白玉,外面包着一层金银镂刻。精致且用料十足。 婠婠将这只坛子与楚王妃的那只盘子放在一起,好生的摩挲赞叹了一番。而后满脸不舍的将它们打包装了起来。 这具身体的力气极大,两件金器加上一坛酒水半斤糕饼竟能单手提举且毫不觉费力。婠婠披上斗篷,到巷口唤了一辆鼓车往天门赶去。 两位王爷明里争锋暗中逐鹿,搅合到他们中间就意味着搅进到无尽的麻烦中。搞不好这两位都是趁着她“失忆”来拉她站队的。夺嫡的队伍哪里是好站的,站进去就要必是要出力谋算的。一个搞不好小命休矣。 香饽饽不是谁想当,想当就能当。那需要拥有绝对的素养才可以。而这些素养中,婠婠唯一拥有的就只是强悍的心脏承受力。但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好在香饽饽也是可以分出许多种的。她只是想做一时爽的那一种,不图长久也不图更上一层楼。所以她只要抱紧延圣帝的大腿,老老实实的做一个纯臣,还是很能够安安生生的混点吃喝的。 至于到延圣帝翘辫子、新帝继位之时,她老早就攒够银子逍遥江湖去了,管他的晋王、楚王。 眼前的局面其实并不好应对。婠婠的心眼儿着实不够用。不过没关系,心眼儿不够可以用实诚来凑。 婠婠实诚无比的将下值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写到了密折之上,并另列了一张清单。除了这一坛酒、一盘糕饼,婠婠将晋王侧妃“垫付”的那笔银子也写入到了清单之中。 写好了密折,趁着晾干字迹的功夫婠婠抱着那金光灿灿的酒坛和盘子又是好一阵的摩挲。不知道延圣帝会不会大方的将这些东西赐给她。还是,替她退还给两位王爷? 一想到那种可能婠婠就莫名的肉疼。她撇过头去重新将它们包好,连同那新鲜出炉的密折一起送进了宫。 婠婠进到宫中时不过刚过亥时,延圣帝却是已经睡下了。婠婠只见到了那位许内侍。 许内侍见婠婠又送了一道密折进来,且还是亲自前来,便道:“可需此刻唤起官家?” 婠婠的确是着急的,她着急知道延圣帝到底会不会顺手将这些东西赐给自己。但对于延圣帝来说,这折子的内容并不那么重要。她忙摇手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东西和折子就暂时劳烦许大官保管,明日再交予官家便是。” 许内侍不由看了看天色,不是要紧事要连夜送进宫来? 婠婠看明白他的疑惑,指着那包裹解释道:“有些贵重,不送进来我实在难以安心。” 许内侍顿时明白了,笑了笑亲手将那包裹收好,“明大人,老奴送您出去。” 婠婠怎敢劳动这位,立刻便推谢道:“不敢劳烦许大官,我自去便好。” 许内侍却很坚持的送着婠婠出宫。这令婠婠感到很惶恐。作为一个太监头目、延圣帝最为信任的人。他如此坚持的送自己是要干什么? 莫非是想,趁机索贿?!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婠婠开始担忧起自己那本就瘦弱的钱袋子。然而许内侍并没有借机向她索要什么,言语间也没有威胁暗示的意味。他只是在唠些闲话。 “官家白日里有些耗神,用过暮食后略活动了一会儿便早早睡下了。” “听闻今年的折梅会没了那些小郎君们倒是开的别开生面起来。” “这时节最是适合吃拨霞锅。” 。 “官家今日特意寻了秦王府的秘录来看,一看就是大半日。” 许内侍说到这话时他们已经临近了宫门处。他停住了脚步似有所示的看了婠婠一眼,而后说道:“风寒雪滑,明大人一路小心。” 转身离开前还将手中的灯递给了她。 那一眼的暗示意味实在不容人忽略,即便呆蠢如婠婠也是看懂了。 婠婠出了宫即刻回天门翻出了秦王府的秘录。 所谓秘录便是天门对指定对象的监视记录。秦王府这本很薄。薄到什么程度呢?三年的记录加起来也还不及其他几位王爷一月的厚。上面的内容也很是单一。 就这样的东西延圣帝能看上大半日,以至于看费了心神要早早休息? 婠婠虽然理解不了却也是明白了延圣帝这是想要知道秦王的消息。那位许大官是在提点她,要她将秦王的消息搞的详尽一些。 婠婠看着那盏宫灯,心中向许大官诚挚的道起歉来:对不住许大官,您跟电视剧里那些妖艳太监真的不一样。人长得亲切,办起事儿来也是真亲切。 接下来婠婠要费神就是如何能自然的、不露痕迹的将秦王的详细消息呈给延圣帝。 秦王府的秘录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变得详尽,延圣帝第一时间就会知道自己的“圣意”被揣测了。那就弄巧成拙了。所以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契机。 婠婠一面苦苦的思索契机所在,一面牵挂着那两件金器的去留。今夜,注定无眠。 此时此刻在这汴京城中,与婠婠一样难能入眠的还有一个人,——定北侯夫人、已故大长公主的掌珠襄和县主。 二更鼓过,襄和县主坐在茶案前动作娴熟而优雅的分着茶。沸水自小巧的壶中注入到茶盏内,茶沫瞬间被冲起来。 她的面色很是平静,然而汤面上的那一片杂乱变幻却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烦躁。 第十六章 往事难释 茶汤冲的一塌糊涂,襄和县主更加的烦躁起来。 汴京城中人人都赞她是位慈蔼的继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恨。多么恨“继母”这两个字,多么恨凤卿城。 每当她看到凤卿城,心中总是复杂的。她既恨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却又在那恨中掺杂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叫她不忍心将他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他的身上有着凤渊的影子,每每看着他她便恍恍惚惚的像是又见到了凤渊。可他的身上同时也有着那个贱妇的影子,叫她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定北侯凤渊,那是她的青梅竹马,她自小便爱慕着的人。他们虽没有正式定下亲事,但是两家的家长都是有了默契的。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凤渊随着老定北侯西征天竺。那一战打的艰难,大宋只针对战象做了万全的对策,却没有想到天竺人在战场之上使了毒。宋军吃了大亏,凤渊也在战场失去了消息。她痛哭了三日,绝食断水哀求着母亲带她入宫,向延圣帝求了一道赐婚谕旨。 不论凤渊是生是死,她都愿意做他的妻。 延圣帝感念她的情义,在她嫁入定北侯府的那日颁下了赐封县主的恩旨。 那时整座汴梁城、整个大宋都在赞扬她的情深、她的大义。甚至坊间还流传起以她与凤渊为原型的话本。 三个月过去,凤渊奇迹般出现在战场之上。并且带回了解毒的药剂。没有了那些毒雾的阻拦,宋军一鼓作气以所向披靡之势荡平天竺,从此将那片土地划入了大宋版图。 她却是欢喜不起来。 他出现了,却是带着一名女子一同出现的。他说,那是他的新婚妻子。 那黄门与玄门联手也奈何不得的奇毒正是那女子所破解。关于他与她的传说雪片一样的自西疆传来: 她是游历江湖的侠医,听闻战事失利特意赶赴西疆。 她救了重伤失忆的凤少将军,医好了他的失魂症随他同返战场。 她在军中救治伤患,拉回了许多将士的性命。 她容颜倾世,侠心义胆。 她与他恩爱情长,人皆称颂他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 她与他恩爱情长。那她呢?她又是什么?她从人人称颂的至情至性的奇女子变成了阻碍他们姻缘的碍脚石。 那个乡野女人对战事有大功,更是广受西征将士的爱戴。纵然她的母亲贵为大长公主也是无法为她做主,延圣帝则因着那女人的一身医术,对此乐见其成。于是那时的定北侯府就同时有了两位世子夫人。 凤渊归京后,第一件事竟就是求延圣帝收回旨意,叫她还家。 他说,他感念她的情义,只是他只有一颗心,那一颗心已经给了他的妻。 他说,她留在定北侯府着实委屈。 他说,她不能因为他误了一生。 。 可她不想走,她贪恋着他的好,她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最终,他带着那乡野女人去了北疆长守。除了老定北侯故去他携妻儿回京奔丧的那一次,她就再没有见过他。 就是他死后,尸身也是葬在了北疆。 他是死在战场之上的,马革裹尸还。听说那女人见了他尸身后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平静的换了一身白衣,挽起长弓跨上他的坐骑追云便上了战场。 在刀光剑影中她纵马飞驰,浴血向前直奔敌营,在身中十数箭的情况下一箭射中了敌首。而后,她与那匹追云宝马一同被敌军斩成了肉泥。 凤渊是与她的衣冠一起下葬的。 从那之后大宋的将士们只认那一位定北侯夫人,那位贞烈果敢,与定北侯生死相随的一品忠烈夫人。 凤卿城那一年刚刚六岁。他被骠骑大将军带回了京都。延圣帝召见了她这个早被人遗忘的定北侯夫人,将那孩子交到了她手中。让她好好的看顾教导。 只有老天知道她是多么想要掐死他。在她的心底隐隐有着一种念头,他是他娘活过的证据,是那个女人跟凤渊相爱的证据。只有他死了,他那个出身乡野的娘才算是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够真正成为凤渊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就算是凤渊已经不在,她也要独占这个位置。终究会有一天,时间能够让世人只记得她这个定北侯夫人,——至情至性的襄和县主,与凤渊青梅竹马的襄和县主。 可当她看到那孩子的眉眼轮廓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是那样像他,令她恍惚间再次见到了那个会给她爬树捉鸟、会给她下湖折莲蓬的少年凤渊。 可她还是恨着的,她无法释怀、无法说服自己好好将他养大。 于是她选择养废了他,将他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仿佛这样就能够证明那女人的血脉是多么的卑劣一般。 她一面对他极尽着溺爱,一面又想方设法的令他不如意。 她就这样挣扎着过了十几年。 。 过了这个年凤卿城便要弱冠,她是一定不能让他坐上定北侯这个位子的。此前的几年里她用尽了心思连续搅掉了他六门亲,令他的名声更加不堪,更断掉了他可能从妻家获取的助力。 偏偏她的那位婆母定北侯老夫人还是顾念凤卿城这个长孙。这几日,老夫人已经露出了请求官家赐婚的意思。 定北侯老夫人看中的是王翰林的嫡长女。那个以才名礼仪冠绝京都的名门闺秀。她是期望娶得佳妇,规一规凤卿城的性子。 可她襄和县主却不是这样的期望的。 于是她在折梅会上布了一个局,想要将凤卿城与开国伯家那位有龙阳之癖的小伯爷凑到一处。她不信官家会给一个有龙阳之名的人赐婚。局摆好了,可主角却因为打架斗殴被金吾卫拉进宫去罚跪,根本就没有去到折梅会上。 一计不成,她立刻另布了一策。 月前,凤卿城曾因为汴京城中新晋花魁小姐而与云小郎君起了争执。相信汴京的百姓还是很愿意相信一段世子爷与花魁小姐的风流佳话。——一段足以毁掉凤卿城的“佳话”。 襄和县主的微微闭上了眼睛,自腕间取下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数起来。等待中的时间最是漫长,就在她觉得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终于听得门外有人轻声的通传道:“县主,刘管事家的求见。” 襄和县主一把攥紧珠串,眼睛猛地张开了,“叫她进来。”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厚厚的棉帘子一掀两扇精致的雕花门无声的打了开。一名上了些年岁的仆妇低头走了进来,合好门扇后快步走到襄和县主面前来行礼。 襄和县主立刻问道:“如何?” 那仆妇眉头紧锁,满脸的苦意,“已经闹起来了。那书生已经断了气,花魁小姐也如约一口咬定了是世子杀了人。只是,。” 襄和县主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狠厉,“只是什么?” 那仆妇一抖,叩首道:“只是去的人并非世子,而是开国伯家的小伯爷。” 襄和县主不自觉的握紧了拳,那佛珠硌在掌心一片刺痛。片刻后,她倒是又平静了下来,缓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仆妇战战兢兢的道:“因为前日给那位小伯爷见过了那副图,教他对世子起了心思。不想他就不肯罢手了,今日打听到世子会往花满楼去会那花魁小姐,小伯爷便去了那小姐处。恰好是我们计划的时辰。” 也就是说她精心给凤卿城布下的陷阱被那开国伯府的小伯爷给踩了。 襄和县主缓缓的数着佛珠,声音平和的像是在问门外的梅花开了没有,“世子呢?” “从咱们府上到花满楼是要经过盛平街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大人今日就在那街上站着与人说话。世子远远见了立刻就折路去了范大人府上,寻那范九郎到郊外跑马去了。 不过到现在世子也没回来,怕是又闯了些别的祸事也不定。” 第十七章 官家很生气 她要的不是他再闯什么无关痛痒的祸事,她要的是他背上个为夺妓子枉伤人命的罪名。 襄和县主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的有些泛白,她问道:“可曾报了官?” 仆妇答道:“报过了,所幸那小姐只是说‘世子’却没有指明是咱们家的世子。说起来那小伯爷也算是伯府的世子。” 襄和县主道:“如此倒也省心。去照应下那个妓子,叫她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待此事过后,就让她永远闭上嘴。” 仆妇拜下身去,“是。” 襄和县主挥了挥手令那仆妇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了她一人。她起身来焚了一炉清远香。 她需要冷静一下的,好好的想一想下一个局该怎么布。 凤卿城一夜未归,至天色大亮时才醉醺醺的回来。其实对比与先前他犯过的错误,一夜未归这种事情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量变总会转化为质变。这件事却是恰好耗尽了定北侯老夫人的最后一丝耐心。 她老了,她再管不得他多少时日。在她看来襄和县主虽对凤卿城尽心却是太过溺爱。她需要在闭眼之前找一个能约束住他的人。 于是老夫人立刻按品大装,拄着拐杖进宫去了。 毕竟年纪大了,沐浴更衣梳妆换履一番折腾下来着实耗费了许多的时间。加上马车不敢行的太快,是以当她入得宫中见到延圣帝时,王翰林已然在那里了。 彼时,那翰林大人正老泪纵横的跪伏在地。延圣帝面有难色,隐隐还透出了抹不耐。 定北侯老夫人在朝中沉浮了那许多年,心下自然猜到了缘由。想来是王翰林收到了风声,唯恐他那掌珠嫁与凤卿城这个纨绔,故才赶来向延圣帝哀求。 老夫人面容不改的走到延圣帝面前便要行礼。延圣帝总是还呼她一声“外母”的,怎肯真的叫她行礼。 他亲自搀扶着她到一边的暖台上坐了,“倒是有许多年未曾见外母。” “有十几年了。”老夫人的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待坐稳后她并没有提凤卿城的亲事。她先是和王翰林打了招呼,像是丝毫不知道他在此处的目的一般与他话了几句家常。 接着,她便与延圣帝说起了往事。从第一代定北侯说起,说到因常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而亡故的老定北侯,说到她那战死在杀场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儿媳。 她的神情由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可那声音中的悲戚却是难以掩饰。那种压抑着悲意令人听来更觉难过。 最后她说,“阿渊就只留了这一脉骨血,老身如今也不望他能够如他的祖辈那样,老身只求着他能上进一些,好歹能撑起这个家。” 她的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安静。 延圣帝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翰林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儿。当年元后的“病故”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不正常。可自元后逝去,延圣帝就再不待见元后所出的秦王,早早的便封王叫他挪出了宫去。赐下的府邸那是那座极为不详的宅子。 也是从那时起,定北侯府的老夫人就再没有入过宫。莫说请见就是宫宴她也一次未赴。 在许多人看来,定北侯府早已日薄西山不过是仗着几代定北侯的功绩才能继续安享着荣华。 所以他才敢来求延圣帝。可是如今看来,延圣帝对定北侯老夫人的尊崇还是一如旧年里的光景。他有些拿不定了,心中顿时一片大乱。这久久的安静令他几乎窒息。 定北侯府一府的忠烈,整个大宋都是敬崇的。在世人眼中看来,他就应该将女儿嫁到定北侯府将那浪荡纨绔规劝正道。若不是定北侯老夫人求娶的是他的女儿,他也是会那样认为的。 他的元娘啊,如何能就此毁掉一生。 最终,爱女之心还是胜过了忠胆大义。王翰林“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他先是拜了延圣帝,而后又转向了定北侯老夫人,满面愧色的垂泪拜道:“都是为人父母,还请老夫人体谅启江。——启江羞愧。” 王翰林说罢保持着那个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 悲色与恼怒一起自老夫人的眼底腾起。 延圣帝那一直压抑的火气终是发了出来,他一拍桌案喝骂道:“好个王珐,倒像是谁要逼占你家闺女。你家的闺女是镀了金花不成,有甚稀罕!” 启江是王翰林的字,珐是他的名。寻常时候延圣帝都是以“启江”唤他的,而今延圣帝直呼他的名这意味着延圣帝是真的怒了。 在延圣帝的怒火中,王翰林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是一块磐石。 老夫人眼底的悲恼已然在面上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有个小黄门在门外报道:“陛下,明总捕来了。” 延圣帝走到老夫人的身边,按捺下怒意缓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朕定会为您寻个合心的孙媳。” 定北侯老夫人听他以朕自称,便知这是许下了天子一诺。她颤巍巍的起身来向延圣帝行礼道:“谢陛下隆恩。老身告退。” 送走了定北侯老夫人,延圣帝十分没好气儿的向王翰林吼道:“滚。” 王翰林从善如流,立刻用他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延圣帝的眼前。 婠婠正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站在殿门前。先是见到一位面色不虞的银发老夫人缓步走出来,不多时殿内响起了延圣帝的暴喝,接着一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文臣风一样的冲了出来,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后。 婠婠心中一突突。看起来皇帝大大的心情很是不好啊。 一大早就往天门递了谕旨,令他们立刻整理出晋王、楚王的近日行踪。查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令他们会同时出手意图拉拢天门总捕。 天门的效率还是很快的,才不过半日的时光就叫婠婠能够向延圣帝交差了。然而现在婠婠只恨不得天门的效率慢一些,那样她就不会撞上这枪口。 听那传旨的小黄门说,延圣帝起来看了婠婠昨日送进宫的东西登时就怒了。这才递了谕旨到天门。 显然,延圣帝一早就憋着股火气。这会子又不知道这两位是加了什么柴,叫延圣帝的火气翻倍的增长起来。眼下延圣帝火力十足,她这个时候进去明摆着会扫到台风尾。 可是没办法,即便她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还好,延圣帝虽然一脸的不痛快,倒是并没有立刻再火的迹象。婠婠暗暗的松了口气。 见过礼后,婠婠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叠资料。那才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很好,她自带了点火道具。使用它可以成功的召唤出盛怒的延圣帝。 第十八章 后果很躺枪 延圣帝翻看着那叠资料,越是向后翻去面色越是平静起来。 熟悉延圣帝脾性的许内侍知道,延圣帝这是真真正正的动了怒。每当他怒入了心头便就会伤了心,反倒是不会再发脾气。 不熟悉延圣帝的婠婠在感慨延圣帝的脑回路很是不寻常的同时大大的舒了口气。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她算是体会到了,延圣帝不开心时气压是真的低。再回想起那些资料中的内容,婠婠心底的郁闷越发严重。这俸禄银子真真不是好混的。 晋王和楚王都是在宫中得了消息,所以才会来拉拢她。具体是什么消息天门却是没有查到。人对于未知的事情往往是带有惧意的。正是因为没查到具体的缘由,婠婠才更觉惧怕。 辞官的念头再次升起,比之前那次更加的强烈。 银子诚可贵,小命儿价更高。 延圣帝看完那些东西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焕生,让人温壶酒来。——阿婠呐,陪我喝几杯罢。” 婠婠当然不能拒绝。 酒很快就端了上来,延圣帝喝了半盏后对婠婠道:“那些银子我替你还了晋王,你不必去管。” 婠婠连连点头,“多谢陛下。” 延圣帝“嗯”了一声,又道:“回去后好好的查查的秦王的近况。” 延圣帝在婠婠心目中的形象从喜怒无常的老虎再次变回了好人。看看,不光大方的替她还了钱,还一句话解决了她头疼了一夜的问题。 大半壶酒喝下去,延圣帝都没有再说什么。 婠婠觉得有些尬,这个时候她是该安安静静的喝酒呢还是主动找些话题?先前延圣帝是聊了两句的,那就是说这位皇帝大大不是要喝闷酒。找人作陪不就是要聊天的吗。先前延圣帝的两句话她都只是回话而并没有引起话题,这天自然聊不起来。 嗯,必须找话题来聊天。总让皇帝找话题,那他会没面子的啊。 一番思索后婠婠的心中有了定论,她一扬脖颈喝下盏中剩余的酒水,“这酒的滋味真是不同。” 延圣帝看了看她,道:“这是梅雪香,现在就只剩了这一坛。阿婠若是喜欢,待明年冬日开窖时我叫人给你送些去。” 明年冬日?怕是等不到明年春日,她就要提出辞官了。婠婠心中有所想,面上也就带出了一抹情绪出来。 延圣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在好人的面前,婠婠是放松的。她将心中所想的事情修饰了一下,如是说道:“微臣这失魂症久久不见丝毫起色,就是武功也时灵时不灵的。如此怎么好长久的占据总捕之位。” 这是要辞官啊! 延圣帝的气怒更甚了几分。亲儿子迫不及待的往朝里伸手,且手段还是那么的粗糙低劣。作为一个父亲,他伤心非常。作为一个君王,他又无比的忧心后继无人。然而,这帮朝臣一个个的非但不能给他解忧,还要来给他添堵。先是俩个拿小娘子、小郎君婚事来烦他的。再是一个亲信之臣在这种时候要甩挑子不干。 延圣帝握着酒盏的手越发用力,指尖处微微的泛起白来。然而婠婠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正微笑着向那给她续满酒水的宫女颌首致谢。 “阿婠有何打算?” 婠婠回道:“想着回蜀中,种种田打打猎。” 延圣帝一怔,说道:“蜀中那明月山庄荒废已久,阿婠不如就在京都定居。朕许你座大宅。” 待在京都?!那不是等着现在得罪的人将来找她算老账吗! 婠婠立刻拒绝,“多谢陛下美意。微臣这般年纪也该早早回乡寻门亲事。这汴京城里,微臣这名声。”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她是要隐姓埋名的归隐乡野。 延圣帝倒是也可以在寻到新的人选后放婠婠辞官归隐,且还会厚厚赏赐一笔财帛。毕竟明婠婠为他出生入死效忠了那么多年,更是为数不多的令他觉得相处起来格外轻松的臣子。 然而那一切都是要建立在没有玉虚道长先前那番话的基础之上。 令婠婠退下后,延圣帝的心沉了又沉。眼前的朝局、心底的旧事纷纷杂杂的缠绕着他。这一通酒喝的,非但没有喝掉那些纷杂反而还更添了一些烦躁。 明婠婠必须要留在京城。可要怎么留才能留的不着痕迹呢?! 延圣帝坐回到书案前,随后拿了一只镇纸在手中把玩着,“焕生,将玉虚道长入宫那日伺候在镜湖的宫人都送去天门。” 许内侍躬身应道:“是。” 延圣帝说罢又想道,那日在近前的伺候的唯有许焕生,而许焕生是不会背叛他的。除却有宫人耳力特别的好外,就只有一种可能。延圣帝冷笑起来,“先将那日跟着的暗卫送去天门。” 许内侍又道了声“是”,快步的退出殿去着人办妥这两件事情。 这边厢延圣帝又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当日的情形,待确认了无所疏漏之后他站起了身到墙边的多宝架前翻找起来。 殿中的香篆燃过大半后,许内侍回来了。他双手捧着一份名单高呈头顶道:“官家,所有人等均已送到天门大牢。” 延圣帝扭头看了看他,“这名单也没甚用处,放那罢。你过来找找阿婠的那本册子。” 许内侍放下手中的名单,上前去打开了一只小匣子从中取出了延圣帝要的东西。 延圣帝拿在手中翻到第一页看了看,道了声“果然。”便将那册子往许内侍的面前移了移,“刚才恍惚间想起了个有趣的细节,你看看这生辰是不是有些熟悉。” 许内侍向前挪动了半步伸过头去看了看,心下略一沉吟又偷眼望了望了延圣帝的神色方才笑道:“是了。延圣十六年的花朝节,恰好也是凤世子的生时。” 延圣帝轻叹了一声,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怀念,“延圣十六年的花朝节,那时候。” 心底的那个名字涌到了喉间,却是微微的扎痛了他的心。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他甩甩头,将那些往事统统的甩回心底。 “传知制诰。” 知制诰向来是翰林兼任的。今日候值的恰好是那王珐王老翰林。 接到传令时,王老翰林战战兢兢心下一片哀凉。暗暗猜道,恐延圣帝还是要将他的元娘赐予凤卿城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才一走进殿门,王老翰林心中的那片哀凉便被炸到了九霄云外。他听到延圣帝说:“拟旨,给明总捕与定北侯世子赐婚。” 王老翰林呆若木鸡的立在门口,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定是他太过忧心元娘故才听错了谕令。 延圣帝却是没心情再去注意王翰林,甚至他都没看清进来的是这位王翰林。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奇妙无比。 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本就是莫大的缘分。 定北侯老夫人那边有了交代:放眼京都除了明婠婠,可还有谁能管得住凤卿城?! 阿婠那里也必是满意的。京中有传,当年她就是因为在街头见过前任天门总捕展笑风一面,这才进了天门。也才有了后面的那些风传。想来阿婠是喜欢美男子的。展笑风固是个美男子,但比起凤卿城便要失色许多。给她在京中寻个婆家,也就能不着痕迹的把人留在京都。 将晋王与楚王都想拉拢的天门总捕与秦王的表弟绑到一处,既敲打了那两个不肖子。也叫那些朝臣清贵都好好的、重新思量一下秦王的地位。想来再不会有谁敢轻慢那孩子。如此,他也是能了一桩心事。 皆大欢喜! 至于凤卿城开不开心,满不满意。延圣帝在心底轻哼一声: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孽障,就只一张脸好看,这婚事全当他报效朝廷罢。 延圣帝的烦恼迅速的都被这忽发的奇想破解了。酒喝的有些多,此时烦心事一解决他忽就觉得头有些沉。 于是延圣帝揉着脑袋自去休息,留下王老翰林既呆愣又惊悚的立在那里。 延圣帝出得殿去,门一开那冷风灌入将王翰林吹得好一个激灵。他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挨个拉着殿中的宫人询问起来。 当从同样受到重击的宫人那里确认了延圣帝的旨意后,王翰林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他的元娘啊,终于彻底摆脱了跳火坑的命运。 王翰林精神抖擞的执起笔墨,一张圣旨愣是给写出了大开大合、酣畅泼墨的气势。自然这内容更是尤其的风采斐然。 第十九章 阿婠 你开心就好 午后的日光透过琉璃窗子照进寝殿。延圣帝翻了身醒了过来。他的气有些消了,头脑也清明起来。 再回想起自己下的那道旨意,他便觉出了几分不妥。 他是怎么就认为阿婠辞官的缘由是想嫁人了呢? 凤卿城再是如何的不成器,那毕竟也是凤家的孩子。是凤渊唯一的骨血。 凤渊,凤家,那是他心底的一道隐伤。 延圣帝轻叹了一声,还是觉得应该好好的给凤卿城选一门亲。 “来人,去告诉中书省那道赐婚旨意不必拟了。”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着的宫人一阵面面相觑。许内侍上前来道:“回官家,那道旨意已然发出去了。” 延圣帝一楞,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 许内侍重复道:“回官家,给明总捕与凤世子赐婚的那道旨意,半个多时辰前就已发了出去。” 他不过才睡了一个时辰,那道圣旨竟然早半个多时辰前就发了出去。什么时候中书省那群家伙拟旨这么有效率了?!素日里哪道旨不是要起草、定稿、校对的折腾上大半日。最后传旨还要好生的费上些时辰。 今儿是怎么了,都吃错了药不成?! 延圣帝烦躁了起来。君无戏言,落到了纸面的东西他怎么能说算不算话。 在殿中来回了踱了几步,延圣帝脑中灵光一闪。更改圣旨这事在本朝天命年间是有过先例的,那是为有之臣开的特例。明婠婠不就正是有功之臣! 延圣帝觉得这事还是很有挽回的余地的,于是他立刻道:“传明总捕,即刻。” 那边厢,婠婠收到那道旨意时正安坐在天门大牢中,在心底暗暗的作着一篇名为《论地府与天门刑法差别》的论文。当她被传到天门府衙的正堂,听那传旨的大臣抑扬顿挫的念完一篇辞藻华美,行文流畅的圣旨时。她的状态是懵圈的。 这些句子单个拎出来,她仿佛是懂得。可是它们组合到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呢?貌似是在夸奖她,还似乎是提到了她的新男神,且把男神也夸了一通。然而,这是到底是传达了个什么? 传旨大臣包含着八卦的激情诵读完那道旨意,看着婠婠一脸茫然的行礼接了旨。他的内心是激动的,几曾见天门总捕的脸上会出现这种傻彪彪的神情。 这传旨大臣一激动,嘴里自发的溜达出一句话来,“下官先给明总捕道个喜,待总捕大人与定北侯世子共结丝萝之日,还请别忘饶下官杯喜酒来喝。” 话一出口这位便后悔了。娘嗳!他这不是在作死吗?!这话不分明是在戳明总捕的心窝子! 传旨大臣欲哭无泪,紧起皮子等待着那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般的拳头。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眼前的总捕大人终于是有了反应。只见她笑的格外古怪,握紧手中的圣旨向他说道:“多谢,多谢。一定,一定。” 传旨大臣惊悚了,谁能告诉他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从这位总捕大人的眼前溜走。 心动即刻行动。这位大臣立刻向婠婠拱拱手,逃也似得跑了。待远离了天门府衙的大门后,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气度又重新的从容起来。 他一面踱着方步,一面暗暗想道:那位总捕大人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嘛。最起码,她还是知道不对读书人动拳头的。 在他心目中,婠婠方才的“古怪”笑容是因为心中恼火在强行挤出笑意所致。她紧握着那卷圣旨就是克制情绪的表现。 当然,事实并不是像他所想的这样。婠婠的笑容之所以奇怪,那是因为她真的是正处在一种奇特怪情绪中。 在她的认知当中,婚姻要是在恋爱自由的前提下结成的。赐婚这种事情,比之家长的包办婚姻该更加的令她难以接受才对。可是很奇怪,对这赐婚的旨意她莫名的不反感。 至于那位“御赐的夫婿”定北侯世子,婠婠每每想起他时心脏的跳动总会脱出正常的规律范围。 这世界上的一见钟情,大抵都是因为容貌。婠婠隐隐意识到,她这是肤浅的因为一个人的容貌而钟情上了那个人。 虽然那钟情的程度并没有多么深,但腔子里那颗心正噗通噗通的跳着,剧烈而无法忽视。她不由自主的握紧手中那卷圣旨。 男神,就这么成了她的了! 婠婠在且懵且心跳中再次认识到:延圣帝真是个好人呐。 银钱上相当的大方,工作上又不会为难她,送药材、送美酒如今还要送男神给她。这样的老板、这样的上司,就是打着氙气大灯也绝找不到第二个。 婠婠就是怀揣着这种延圣帝是大好人、是打着氙气大灯也绝找不出第二个的绝世好老板的认知被传唤进宫的。 延圣帝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婠呐,那道旨意。” 话说到一半,延圣帝便等待着婠婠开口拒绝。可他没想到婠婠竟没说话,她只是垂首立在那里等待着他将话说完。可这话,他如何能说完。 话,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才行。 延圣帝清咳一声,提醒道:“定北侯世子名声许是不好,不过那孩子还是很聪明的。” 赶紧想起来,那货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赶紧跟朕说不愿意。 延圣帝笑眯眯的看着婠婠,胸中很是有些成竹。 婠婠却是一躬身,道:“是。” 延圣帝一滞,这走向略有不对啊。他轻吸一口气,再接再厉的提醒道:“那孩子玩心重。” 婠婠附和道:“聪明的孩子大多玩心重。” 延圣帝狠吸一口气,索性道:“阿婠你十五六岁大的时候已经凭一把弯刀在天门斩出了一方地位。定北侯世子却到如今还在贪玩。” 婠婠听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味儿,延圣帝这是在说凤卿城不好,劝她别要这桩婚事?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圣旨是延圣帝下的,他一定不会是这个意思。 那他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呢? 元后出自定北侯府,凤卿城是能称延圣帝一声姑爹的。这莫不是一个做姑爹的在向未来甥媳交待些什么。 婠婠觉得自己果然又聪明了,竟这么快就猜到了缘由。 她郑重的向延圣帝道:“微臣会规劝好凤世子。” 延圣帝嘴角一抽,他不是那个意思啊。看起来阿婠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延圣帝决定挑明一些说,“阿婠呐,你对这桩婚事如何看?” 好人老板这又是什么意思?婠婠眨眨眼,即刻又顿悟了:这是在人性化的问她满意不满意呢。 延圣帝是好人这个印象,再一次从婠婠的脑海中加深了一大层。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才好呢?直接说“满意,满意,好满意。”的话,岂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不这样说又有点对圣旨不满的嫌疑。 好生为难。 婠婠咬了咬唇忽然福至心灵,拜身下去拍了个非常经典的且刚好能回答他问题的马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延圣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张了张嘴,只好说道:“阿婠,你开心就好。” 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阿婠呐,其实你不必这么忠心。”延圣帝在无语的同时还是有些感动的。阿婠因为他一道旨竟就这么毫无怨言的去嫁那不学无术的孽障。 说起来,除却了容貌是凤卿城配不上阿婠才对。 延圣帝很是有些愧疚的看了婠婠一眼。 印象中,她初入天门时还是个有些娇俏的小姑娘。这几年为了朝廷她餐风露宿,时常的烈日霜雪加身,故才成了今日的模样罢。 延圣帝觉得他这道旨下的当真是不厚道。 第二十章 秘会 半个下午的时间里,婠婠走路都像是踩在了云团之上。 踩着云团在天门上了小半日值,踩着云团走回家,踩着云团与那林砚合了契书。 她的心思并放不到旁处,又正是看什么都顺眼的时候,对着林砚拿来的图纸只一味的点头称好。也不管那上面有什么怪异之处。倒是把那林砚弄得感动不已,自心底升起了一种人逢知己、马逢伯乐的感觉。 坐在自家的小院中,婠婠的脑子里尽是那日遇上凤卿城时的画面。就着回忆中的绝世美色,婠婠扒了一大海碗汤饼下肚。泡过羊奶浴后拥着崭新软厚的被子进入了梦乡。 午夜梦回,婠婠在迷蒙中望着窗棂子上的月色,这才想起个正经问题——嫁进定北侯府岂不是离不得京都? 翻了身,婠婠想道:既这个时代的话本上尽是些江湖侠少勾得豪门小娘子同游江湖的故事,那么她努努力将豪门小郎君勾搭去归隐也不是没可能的。 略调整了下枕头的角度,婠婠再次沉入到甜睡中。 在她安睡好眠的时候,定北侯府中却是有许多人失了眠。 白日里那位宣旨大臣传了旨意便走了,可他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一遍遍的回荡在侯府的上空,字字句句的敲击着众人的心灵。 失眠最厉害的当属襄和县主。在她的计划中,凤卿城绝不能娶一个贤妇。明总捕固然算不进贤妇的行列,可却是能够震慑住他的存在。若是凤卿城被管束住,当真被扭过了性子来,那她的算盘就全都落了空。 襄和县主卧在香软宽大的床榻之上,却是辗转反侧无论怎样也寻不到个舒适的位置入眠。她瞪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一时焦虑着这桩婚事的对策一时又陷入到过去的种种回忆,就这样彻彻底底的失了眠。 定北侯老夫人在乍闻旨意时也是很受了一番刺激。她喝了碗安神汤,在这静夜里想了许多事情。 固然那位明总捕威名赫赫,于朝中权柄在握,于江湖名震四方。可是作为一名女子,她那名声并不多么好。抛却性情容貌不说,就是京中那些风传也足以令定北侯老夫人蹙眉不展。 她是不满意的,可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位总捕大人可以约束的住凤卿城。且定北侯府日渐衰微,也是需要一位职官来支撑。等待凤卿城成器,那希望有些渺茫。即便他真的成了器,延圣帝也不一定能够重用于他。至于未来的新帝,无论最后继位的是晋王还是楚王,他们中都不会有谁去伸手拉一把元后的亲侄。 定北侯老夫人在一番思虑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桩亲。而后在叹息中沉入了梦乡。 至于那赐婚旨意的主角之一凤卿城,他亦是没有安睡,倒却不是失眠。 四更鼓过,凤卿城悄然的开了窗子无声无息的跃出来,一路的飞檐潜行出了定北侯府。在穿过几条街后,他翻进了一处三进的宅院中。 宅子里还亮着灯,主屋中一伙儿人正在摇骰斗赌。见到凤卿城进来,这些人皆是起身行礼齐齐的低声问安。 “世子爷安好。” 凤卿城微微一颌首,便径直的进到了侧边的屋子里,在那屋中的墙壁上敲击了几下。一旁青砖地板载着其上的罗汉床一齐向墙内陷去,地面上露出了个黑漆漆的大洞。 早有人燃了只火把,在那大洞出现的同时便将那火把递到凤卿城的手中。 当凤卿城执着火把走进那地洞当中,青砖地板载着罗汉床复归其位时,屋子中的人互相交换了个炙热的眼神。 他们一面心不在焉摇着骰子将银块丢的声声作响,一面小声的交谈起来。 “看见没,咱们世子这脸色。” “官家可是真能想,竟把这俩人凑到一处去。” “我倒是没觉得世子爷的脸色有什么不同。你们这些人忒八婆。” “你个呆子知道些什么。那位,世子见了都要绕路。这回可好官家直接把人给弄进侯府,弄到咱世子的枕头边上。你觉得咱世子那内心,。” “不好好做事,非议起主子来了。都皮痒?!”先前那递火把人回到这间屋中,很是瞪了瞪眼,“从前没发现你们还有这等观察的天赋,不如都改进鸽组,如何?!” 鸽组! 众人皆是一个激灵,纷纷埋下头卖力的摇骰子、推银子。 傻子才要去鸽组风餐露宿,趴人房顶、睡冰碴子窝。还是守着这地方好,头上有瓦遮顶,足下有炭盆取暖,伸伸手还能享用到热乎乎的美食。需要做的就只是伪造个假象而已。 忠心,他们还是忠心的。但既然能舒舒服服的待着,谁乐意找虐去。 这群人皆都不敢再八卦上半句,老老实实的卖力做假象。先前那递火把的人却有些后悔方才那制止的行为了。——世子昨日说鸽组那边需要添些人手,叫他挪几个人去。他方才应该趁机好好的观察下谁更合适去鸽组才对。 他抓抓头,看了看方才话最多的那两个人。心中下了决定:就是他们了! 八卦精神是一个探子最基本的素养。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天赋最好的,但绝对是对八卦最具热情的。 幽长的地下通道中藏着几个暗室。凤卿城在心中计算了一番,最终打开了其中一间。 这间暗室空空荡荡的,唯有一张锦席而已。那锦席上正端坐着一名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 合上暗室的门,凤卿城笑起来,“表哥倒是不嫌冷。” 秦王转过头来,道:“如何不冷,这一会子功夫着实将我冻的够呛。这屋子实该好好放上些棉被。” 凤卿城看了看那锦席,觉得这种席子还是夏日里坐着舒适,现在这天气他委实是没有勇气坐上去的。挪动了几步后,凤卿城问道:“这么急,唤我来何事?” 秦王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道:“那道赐婚的旨意,。” 凤卿城闻言,嘴角狠狠的一抽。所以,他的这位表哥大半夜的送了暗号来,约他在这个轻易不用的地方相见,就是为了八卦的吗?! 就在凤卿城狠抽着嘴角的时候,听得秦王又叹了口气,声音涩涩的说道:“这次只怕是我累了你。” 凤卿城不明所以,“表哥何出此言?” 秦王道:“你当我为何约你在此处。秦王府被天门盯上了,如今我的一行一动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幸好盯的还不是太紧,就只是在关注我的起居日常。” 凤卿城立刻想到了什么,道:“是那两位斗得太狠了。” “是。”秦王面上的涩意更浓了些,“我那阿爹终于又想起了我,却是想起来还有我这么颗棋子。——这些日子那两位斗得狠,他这是要借我和子暄敲打那两位。 子暄很快便能有上件平乱的大功,他可借此好好的加恩。我这边,却是苦了你。” 凤卿城默了片刻,说道:“如此也好,表哥正好借着这股势头收拢些人手。” 秦王看了看他,“我自是会好好借势。——不过表弟,你怎么一副对这婚事没反应的模样?” 凤卿城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那,不然我就在此好生哭诉一番,以飨表哥?” 秦王动作一滞。他本是满心的愧疚关怀,却不想凤卿城做出这样一番涎皮赖脸的模样。 轻咳一声后,秦王说道:“还是说正事。” 第二十一章 令京都纸贵的圣旨 对于这婚事,凤卿城并非是完全不介意。 现在的他还是需要这个纨绔渣滓的身份来遮掩行事,也就不能够彻底的摆脱侯府中那个女人的掌控。之前那女人一次次搅黄他的婚事,他其实是庆幸的。 似他这般境况,娶哪家女孩都是在害人家。倒是不如不娶的好。 只是他的年岁到底是大的太不像样。纵是那个女人不出招,他的那位祖母也再坐不住。这种情况下,娶那位明总捕对他来说也是个好的选择。起码他不用去担忧她的安危,仍是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自然这种想法是基于理性的,感性上他无法做到全不介意。 他想不通延圣帝为什么会赐这么道婚旨,却也不会怀疑是延圣帝发现了什么,故才将天门的眼线头子放到了自己身边。 谁都知道明婠婠走到今天的位置凭借的不是眼线的本领。她是个不会隐藏自己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靠着一双硬拳。 与这样的人相处,其实也是轻松的。 凤卿城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桩事与他来说、与秦王来说都是有利的,便也就这样认了。倒是秦王一直难能释怀,明总捕固然是个难得优秀的女子,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是配不上凤卿城的。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凤卿城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无论才华还是容颜气度,这婚旨上的两个人都不甚相配。 明明觉得不相配,他却不能、也没有力量去阻止这桩亲事。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契机,令他能走入朝臣、走入万民的视野,由而收拢一些力量到麾下。这婚事恰恰可以让他借题发挥、制造一个契机出来。 两人议完事凤卿城便离了此处。秦王却没有起身离开,他坐在凉凉的锦席之上久久的怔楞着。 这暗室建在地下,温度是比外面高上许多的。但是坐的久了还是会觉得冷,冷入了心肺、冷进了骨子里。 这一夜,在夜幕的遮掩下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有人心潮难宁,抚不平心海中的滔天巨浪;有人漏夜行动,在寒月下筹谋着大事;有人罗衾软榻辗转难眠;有人高枕而卧睡得香甜;。 而无论人们经历着什么,第二日的太阳还是照常的升起。 婠婠踏着晨曦迈进了天门府衙,自那浓烈的荷尔蒙的气息中穿过,立在大堂中很是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便往无名楼走去。 昨日宫里送来的那几个人,无论用什么刑罚手段都只说自己无辜。婠婠在地府待了久了,天门大牢中的那些画面倒也没有让她生出什么不适之感。她今日不再过去实是因为那地方有她没她并没什么差别。 刑讯逼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罢。 总捕大人怎么当婠婠还没摸到门路,但是领导怎么当婠婠仿佛是有了些感觉。这天门中的一概事情,她大不必去亲力亲为,只要大家各司其职她就能安坐其位。 上值的时间变得无聊起来。婠婠决定公物私用一下。 她下到无名楼底的那座巨大的资料库中,翻出了定北侯府的一应卷宗资料。 那些卷宗资料多的摞起来能有十几个婠婠高。婠婠便只捡了近二十年的出来。 这些卷宗倒是有趣,按照年份排布开便呈现一种阶梯状,越是往后便越薄。最近几年的那些更是薄的可以与秦王府的那两页纸相媲美。 定北侯府的成员不是太多,如今府中辈分最高的便是老定北侯凤固凤信德的夫人左氏。左氏出身于先帝年间观文殿学士左鸿儒家,如今左家早已衰微,一应事务还全要仰仗这位老夫人。 左氏育有一女三子。 长女凤娴,小字灼华。在延圣帝还在皇子时便与之结缡。 长子凤渊凤重钧。这是一个相当传奇的人物。不止战功彪炳,还拥有两位非是平妻的正妻。一位是并州云氏,与凤渊一同战死在沙场,死后谥封一品忠烈夫人。还有一位乃是已故大长公主之女、今开封尹杨韶的长姐襄和县主杨氏。 次子凤涧,娶了国子祭酒孟长念的嫡女孟氏为妻,育有一女凤雅娘,一子凤卿荀。 幼子凤溯,娶了边关一小小十将之妹白氏为妻,育有一女凤颂娘。 这定北侯府也当得上是一门的忠烈。二十年间里,先是凤溯战死于北伐斡朗改的战场之上,再是老定北侯凤固因连年征战落下的旧伤而亡故。而后凤渊、云氏一同战死于八部之乱中。那一战凤家一系的虎威军几乎全部折了进去。用那积流成河的鲜血彻彻底底的拔除了北地的隐患。 元后凤娴在听闻到这个消息后伤心过度,竟是一病不起就此薨逝。 延圣帝怜惜凤家,下诏令驻守在南疆的凤涧归京,不想圣旨到时凤涧已然于一次破袭中战亡。 延圣帝的恩眷照拂也不过就是那几年,曾传奇样的凤家就此渐向衰微。 婠婠看完后起身将那些卷宗资料放回到原位去。心疼男神的同时竟觉的他身上的光华又更耀眼了几分。 婠婠翻阅那些资料倒不是要了解凤家的成员结构,她是想要更了解她家男神一些,所以才按照男神的年岁选了近二十年的宗卷来看。可惜这些宗卷资料之上对男神的记述少之又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 她仅能从中得知他亦是花朝节的生辰,与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有,他有一个延圣帝与元后同赐的字——恒之。 恒之,恒之。 凤恒之。 在婠婠觉得这个字当真是越念越觉顺口好听时,汴梁城中大部分读书人也都在觉得一篇文章越念越是朗朗上口,越念越觉口有余香,耳留余韵。 确切地说,那是一道谕旨,一道赐婚的谕旨。 那是一篇足令王翰林得意一生的佳作,字字珠玑,句句琼玉。读书人爱其骈俪华彩,大集辞采声韵之美。便都寻了可以留存最久的文重纸将其抄录下来留存、传诵。一时间文重纸的价格飞涨。 随着这些读书人的狂热,汴京的百姓们跟起了流行,纷纷买上张纸来抄录下那篇文章,不拘什么品质的纸墨,也不拘自己家有没有识字的人。原因无他,实在是这等凶神配恶霸的事情太新奇、太值得八卦。 对的,没错。在汴京百姓的心目中,凤卿城就是个恶霸。虽不至于欺男霸女,抢田占市,但是他的种种行径委实是大大的影响到汴京百姓的正常生活。 汴京城这地方处在天子脚下,还没有哪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霸敢在此处诞生。故而,凤卿城就无比幸运的成为了恶霸这一名词的第一代言人。 第二十二章 比之定北侯世子 如何? 汴京城的一场八卦狂欢就此开始,这其中起哄起得最为明目张胆的便是云相家的小郎君。 云小郎君在丰乐楼摆下三天宴席,广邀狐朋预贺自己即将取代凤卿城成为京都第一纨绔的大喜事。且还特特的下了张描金贴到定北侯府,邀凤卿城赴宴。 帖子上仅有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诗句本没什么,引用它的人向来极多。只是在这当口上由不得人不脑补出些别样的意味来。诗句是劝人莫负好时光。对于凤卿城来说,他确是没有多少好时光可享了。 娶一个凶煞神,且是曾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凶煞神。可想而知,往后凤卿城的日子将是多么的悲催。 云小郎君请了京都最好的乐班,在丰乐楼搭台鼓瑟,歌舞的一片喧嚣热闹。 众人皆以为凤卿城不会赴宴,万没想到纨绔的脑回路格外不同。他去了,不仅去了还玩乐的相当投入。大有变本加厉,尽情捞本的势头。只是他那本没能捞上两日便被定北侯老夫人亲自拎了回去。 从那日后,汴京城的坊市街道上再见不到凤卿城的影子。而婠婠也因房屋修缮暂时搬进了天门居住,轻易不迈出府衙的大门。 八卦的两位主角都不再露头。不过这并不妨碍汴京的百姓们尽情的八卦狂欢。说起来,主角不露面他们反而八卦的更加欢畅。 就在这样的炙烈氛围中,除夕将至。 几位天门名捕陆陆续续的回了京。连翘是最后一个返回的,彼时婠婠已经搬回到那座修缮好的小院中。 连翘返京时已是日落西山,她便直接去到了婠婠的居所。刚一门她便疑心自己是走错了。院落还是那个院落,只是略作了一点变动,却就让这院子变得清雅而富有意趣。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开门的那个人,是每日来帮大人烧饭洗衣的那个冯婶没错。 冯婶并没有注意连翘的诧异目光,她一面擦着手上的水渍一面走到正屋前扬声喊道:“明大人,是坤捕大人来了。” 婠婠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快进来!大冷天的我就不出去迎你了。” 冯婶向连翘笑笑道了声“坤捕大人快请进。”便又回到厨间去忙暮食。 连翘推开屋门,那走错门的念头再次笼上心头,且更加的强烈起来。 奢华,太奢华了! 靡丽,太靡丽了! 馥郁的暖香轻软的袭来,糅合着淡淡的椒桂气味。壁上梁间锦幕重重而悬,地上绵厚绚丽的织毯慵懒的铺展开身姿遮去大半的青石地砖。 屋子正中放置着一座华美而精致的巨大熏笼。婠婠此时正倚坐在熏笼前,见她推门进来立刻招手道:“快过来暖和一下。还没用过暮食罢?暖和暖和,待会儿吃羊肉汤饼。” 连翘的动作有些木,像是生了锈的机关人般动作僵硬的踩上那绵密的软毯,往那熏笼边走去。 走进来才发觉这地是暖的,竟是铺了地火龙。如此看那熏笼也便不是取暖为主,而是件实实在在的熏香炉子。 屋里很温暖,暖的叫人浑身的筋骨都仿佛酥软下来,陶陶欲睡。 连翘颇觉不可思议,“椒桂涂墙、锦帘罗账、还有这笼下熏香,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婠婠将一壶姜枣糖水并一只空碗递到了连翘的面前,“我也不是个傻的,当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说罢她微垂下头,自膝上的小碟子中捻起一块云片糕,悠哉哉的送进口里。 她的肤色比之离别前要细润了些,依稀间与四五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那是连翘第一次见到明婠婠。 那个时候她也是初入天门,受了委屈正躲在天门府衙的一处隐蔽角落,捏着手绢无声的抽泣。哭的正酣然激动时一抬眼却发现不远处的高墙下竟立着一个人。 那是个锦衣黑衫的小姑娘,正斜倚在天门府衙的围墙上,微垂着头从油纸包里捻出一块云片糕缓缓的送进嘴巴里。暮夏的风轻轻拂动着她额前的发丝,在那双清泠泠的眼眸中映过细细碎碎的影。 小姑娘也看到了她,却是仿佛没有瞧出她面上的尴尬恼怒般,依旧在那里慢慢的吃着她的糕点。直到吃完最后一块,才拍掉手上那些甜香的碎屑,离开了那道高墙。 走过她身边时,那小姑娘说了一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便自顾而去。 说这话时,那小姑娘的脸是轻轻仰着的,神情颇有些桀骜,仿佛她脸上的那对桃子眼并不存在一般。 许多年之后,连翘才知道那一日她们哭泣的理由竟然是一样的。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这个道理其实她知道。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情,一但触碰到了那就全然的身不由已,心不由我。 。 “翘儿啊!翘儿?” 乍然响起的声音将连翘从久远的记忆中拉扯回来。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那张凑在近前的面庞,“大人是在叫我?” 这两声“翘儿”叫的有些特别,“儿”字几乎都化进了“翘”字中,虽然听起来有一点怪,却是诡异的透着股不可抗拒的亲昵。 婠婠见连翘终于回神,便将脸和手一起从连翘的面前撤了回来,“发什么呆?” 连翘环视了这屋子一眼,又看了看婠婠。最终她还是决定将那些往事说与她,免得她将来恢复了记忆,引出大乱子来。 倒了一盏姜枣糖水喝下去后,连翘清了清喉咙道:“这房子,之前是展大人的。大人买下来后,三年间从未动过这里面的摆设。” 婠婠的反射弧很是飞了一会儿,“展大人?” 连翘点点头,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前任天门总捕,展笑风。” 婠婠点点头,暗道:果然如此。 怪不得堂堂天门总捕会住到这种地方;怪不得先前这房子是那般的寒凉光景,想来是那个展笑风搬走时带走了大部分物件,而前主又除了枕被碗筷外未有添置其他。 之前的一些疑惑终于是解开了。——前主是对那展笑风有意思的。 婠婠好奇起来。她挪动屁股凑到连翘身畔来,神秘兮兮的问道:“那个展笑风长得好不好看?” “啊?”连翘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愣了片刻后说道:“展大人算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乍听到婠婠问这个,连翘颇觉得接受不了。很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但是再细想想,虽然大人自己没说过,可风传中却是说大人正是因为在街上看了展大人一眼,这才进了天门。 想来大人本就是个注重男子容貌的人。 连翘才刚安抚下自己那受惊的心灵,便听婠婠又在耳边问道:“那比之定北侯世子,如何?” 连翘木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着,“若单论容貌展大人自是不及。” 然后,连翘便看到她家大人一脸放心了的样子,一抬屁股挪回到方才坐着的地方。 看着这样的婠婠,连翘忽然觉得,也许不叫大人想起那些往事来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毕竟这样的大人不会偷偷的哭,也不会在那一坛坛烈酒中醉生梦死。 ——————荐文———————— 《邪医无双》八年后的她再次回来时,同时也是萧国风起云涌之刻。且看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二十三章 打开的方式不对? 连翘的返京为这一场大清洗画上了终止符。每一名叛官都连带着九族被诛,天门终是在月余的时间里用那百余族的鲜血洗去了延圣帝心中的疑患,令他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年。 除夕是重要的节日,上到帝王百官下到贩夫走卒都要休息上七日。天门有些特别,锦衣捕快们不能全部休息,他们要轮值。婠婠也要随时待命,每日的密折还是要送的。 不过婠婠是个总能令自己开心起来的人。——假期休不爽?看看地门那些人,再看看禁卫和几大军营的那些人。他们都没得休息呢。 何况,延圣帝赏下来过节的那些东西就已经足够她好好笑上几个月。 冯婶也是要休息的。早几天前她便将过节要用的屠苏酒、百事吉、脍鱼、羊排、五辛盘等等食物都制备一全,全部储在厨房外的大缸之中。婠婠只要取出来热上一热便就可以了。 除夕当日婠婠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起身来自己下了碗索饼吃,听得外面喧嚣热闹便决定出去转转。 平日里她都只是素面朝天,只涂上些面脂润肤罢了。想着今日过节总要好好的打扮一番。 发髻婠婠是不会梳的,依旧还是那个高高马尾。今日却没有用玉钿装饰,而是簪上了一只拳头大的纯银嵌芙蓉石刻蔷薇花冠。明婠婠没有穿耳洞,婠婠也没有勇气去穿上两个。因而也就没在耳朵上做文章。 匀好面脂,婠婠打开了那只新置办的梳妆匣子,取了一应的工具对着梳妆镜仔细的描画起来。 其实她还是会化点妆的,其实她也是对各类神剧的古装造型有点见解的。但是她居然画出了一个像是活脱脱从唐代壁画上扒拉下来妆容。 婠婠对着铜镜照了半天,最终还是洗净了脸只涂了些润肤的面脂上去。 买丫鬟!必须买丫鬟!买会梳几百种发髻,会化几百种妆容还能不时创新花样的那种巧丫鬟。 带着这种决心婠婠出了门。 汴梁城中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着,街道上的行人却是不多。这日子百姓们皆在家中整治守岁宴、贴门神、贴桃符、祭祀先祖,个个忙成一团,鲜少有谁走上街头来看热闹。 那热闹喧嚣皆是由游城的“大傩仪”队伍发出的。这是每年除夕必须举行的仪式,用意在于驱妖赶祟。队伍很是庞大,浩浩荡荡千余人皆扮作各路神仙的模样,敲锣打鼓、鼓瑟吹笙的游着城。 令婠婠觉得有趣的是,这些“神仙”全部都是由皇城司的亲事官、诸班禁卫和金吾卫装扮而成。不时的可以从中看到一两张熟悉些的面庞。 “大傩仪”的队伍要游走过汴京城的每一处,至晚间出南城门外转龙弯进行埋祟,仪式才算结束。这样的热闹对婠婠来说吸引力并不太大,也就没有那个耐心看到最后。 婠婠跟着“大傩仪”的队伍走了一会,至天门府衙时便转了进去。与那些留在府衙中的锦衣捕快们一同包了些角儿,写了密折便慢悠悠的往小院走去。 寒风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令行人鲜少的街道并不显得冷清。 其实婠婠是很想是留在天门与那些行走的荷尔蒙一起守岁的,但如今天门中并无女捕快留下,那些锦衣捕快似乎也没有将她当成个女人看,行止间不要太不拘小节。 阳刚的气息太浓郁,婠婠怕待久了会流鼻血。那样的话就太丢人了些,传出去叫她家男神知道该多不好。于是婠婠最终决定回家抱着那些金银财帛守岁去。 才走到街巷口,便见到自家门前立着一位十分神仙风骨的中年雅士。沈腰潘鬓,美如冠玉。 婠婠眨了眨眼。哟,哪里来的美大叔?! 那美大叔见到婠婠出现在街巷口,立刻飞了过来。他的轻功路数极为飘逸好看,从婠婠的角度瞧来当真像是哪位神仙在下临凡尘。 只是这美大叔一开口,所有的出尘美好就都像颗泡泡般瞬间被戳破。 “我的蔤妹啊。”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尾音拉的绵长。边说着一对眼眶齐齐的红了起来,双臂展开向着婠婠伸来。 虽然他是个极品的美大叔,但婠婠还是非常理智的、飞快的闪了开。同时心中大为好奇,这美大叔是怎么知道她是个迷妹的? 不过即便她是迷妹,她也只是她家男神的迷妹。跟这美大叔可没有一根毛的关系。 婠婠的面上立刻露出一抹划清界限的原则感。 美大叔一见,本已发红的眼眶里立刻垂下泪来,“竟真是什么都忘了。我是叔父啊。” 这便是那个孤影单刀砍翻数百仇家的明家二少,那个名动江湖的明二爷,那个令所有江湖侠少一提起来就眼睛发亮的传奇? 感觉有那么一点幻灭啊。 婠婠的嘴角有些抽动,明二爷却是没有注意到。他正一心沉浸在心痛中,一面用那宽大袍袖的布料按着眼角一面不住的懊悔着,“我家的蔤妹几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早知道便是敲晕了你,也不教你留在京城。 当年叔父就不该将你自己留在安畅街上,那样我的蔤妹就不会进什么天门。 那个莽汉哪点值得我家蔤妹这般。” 。 明二爷似是陷入到回忆的深淖,将过往的事情桩桩件件的拿出来懊悔。每说上一件便要带上几声“蔤妹”。 婠婠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出了不对。她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就说明二爷不能是这样的货色。 “这位大叔,您恐是认错了人。我不叫迷妹。” 明二爷面上的懊悔更重了几分,长叹一声说道:“你小的时候那小胳膊小腿好似一截一截的玉莲藕,你阿娘便给你起了这个小名。” 婠婠隐隐明白了,这个“迷”字应该是跟莲藕有什么关系,定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迷”字。 找到她门前、见到她人才过来、只是一个名字不一样。对方认错人这个可能其实很小。婠婠之所以会觉得这个很小的可能出现了,是因为她实在是无法将传说中的那位明二爷与眼前这位眼泪嚓的美大叔划上等号。 也许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 看着对方眼中那货真料足的心疼,婠婠想也许是明二爷太过心疼侄女这才失态。平日里应该不会这个样子的。 明二爷依旧还在几句话一个蔤妹的懊恼诉说着。 婠婠实在听得不适应,出声抗议道:“那个,能别叫我迷妹不?” 明二爷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懊恼,看着婠婠很是怔了片刻,而后说道:“你还有个小字。因你当年藏身在青竹衣笼中才得以存活,我便给你起了小字:青竹娘。” 青竹娘。字面上看这个小字还是很美丽很别致的。但是一旦叫出来就会分分钟令她生出个她有个娃娃叫青竹的错觉,莫名的怪异。 婠婠心一横,“那还是叫迷妹好了。” 迷妹就迷妹,反正也没叫冤枉了她。 第二十四章 扞卫小钱钱 明二爷有个寓意分外光明的名。由代表骄阳初升之晨的“晓”与代表明亮昼日的“白”组成。 明晓白,与青竹娘有着异曲同工的微妙。看起来很美,念起来很幻灭。就像他的人一样,看上去恍惚神仙中人,然而一开口那形象便彻底的倒坍掉。 他竟对婠婠说,他应下了武林盟主要一力解决明年江湖论剑会的所有费用,约合纹银一千之数。 婠婠生平,呃,包括死后,有两大不能忍:动她的男神、动她的小钱钱。 一千两,她的全部家底也远不足一千两。 话说江湖论剑会关明月山庄什么事,关他明二爷个什么事! 这算什么?滥好人还是大包子? 究竟是滥好人和大包子先不好下定论,婠婠此刻唯一能下定论的就是:这位便宜叔父就是传说的那种极品亲人。 婠婠此刻的内心活动明二爷是不会知晓的,他向后望了望说道:“佟盟主是与我一同来的,以他的脚程怕是这时辰便要到了。” 婠婠听了嘴都快要撇到了后脚跟。这位讨钱可真积极,大节下的竟不与家人一同守岁而跑到这里来讨银子。 听起来居然有那么一点小感动呢。但是感动归感动,婠婠的意志还是很坚定:不给!不给!吃了秤砣的不给! 没等婠婠打开院门便见一位着着褐衣的劲瘦老头飞步而来,到面前站定一拱手道:“明老弟到底是心焦贤侄女,竟跑的这样快。——贤侄女近来可好?” 婠婠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一阵吐槽:本来挺好,见了你就不好了。 这银子她一定不会出,但一碗茶汤还是不吝招待的。婠婠开了门,将明二爷与那位佟盟主让到了东厢房。为了住的舒适,几间正房全部修做居室。西厢房修做客厢,东厢房则改做了兼能会客、小憩的书房。 也不管明二爷与佟盟主立在屋中如何呆愣,婠婠自去往那供着地火龙的火道中添了两根粗柴,而后提起一旁温着的枣杞汤,又到厨间取了几个大碗几样干果用木托盘盛了。一手提着汤壶,一手拖着那硕大的托盘走回到东厢房。 佟盟主已然落座。明二爷却还站在原地,抚着那厚而雅致的门帘满眼的激动。 他的蔤妹啊,终于是能对自己好上一些了。 佟盟主接了枣杞汤来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真是暖和,多谢贤侄女。——这次论剑大会选在洛阳城,租用馆地、缴纳官府那边的费用,差不多需一千贯。” 这就开门见山的直接要钱了?! 婠婠在拒绝前忍不住先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在洛阳?” 佟盟主心中有些打鼓,跟明家这两位要钱也不是一次二次了,几曾见明婠婠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打从今日一见面,这位明大娘子便透着股不对劲。只怕这次的银子未必能要到手里。 要知道,当年明二爷那位嫂嫂、明大娘子的那位阿娘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铁算盘。莫说手指缝里露不出一粒银,就是大雁从她眼前飞过也要留下两根毛来充作买路费。 这明大娘子自小是明二爷教诲长大的,故而性情与明二爷一般急公好义、豪爽大方。该不会这明大娘子的性子本是随她阿娘的,如今一个失魂症叫她恢复了天性。 佟盟主的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口中却是很快的回答道:“洛阳繁华,论剑会时又恰牡丹正盛。各路江湖豪侠同聚洛阳,与那繁华热闹地论剑赏花方才不枉那一场盛会。” “繁华热闹地?你们要在洛阳城中论剑!”婠婠听了这解释越发的纳闷起来,“论剑是动手的还是动口的?” 佟盟主立刻大笑起来,“贤侄女风趣。吾辈皆不是那酸儒,动的什么嘴皮子,自然是要比武论英雄。” 婠婠忍不住又道:“洛阳城再是大,也不会有个方圆几百里的空地在其中。大家这边比武论剑,左右走上百步就有菜肉小贩吆喝,洛阳百姓在四围的街巷里行走,卖的买的、来的往的、抱子摘菜的、剖鱼浆衣的,清晨起来免不得还有倒夜香的,。” 被她一说,佟盟主心目中规划的盛会登时走了味道。虽以往也是选个繁华的大城举办论剑会,但如今他只要一想那画面便立觉有些辣眼睛。 呆愣了一瞬后,佟盟主出声打断了婠婠那越说越具备画面感的话语,“依贤侄女高见,论剑会应选在何处举办为佳?” 婠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华山啊!天下第一险峰,高耸入云,下无临地。在华山之巅比武论英雄,那才叫应情应景。” 闻言,佟盟主仿佛已然感受到华山之巅的烈烈山风,胸臆间一片激荡。忍不住一拍桌案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华山险绝,且自古上下便只有一条路。敢上去且有本事上去的人才有资格论一论英雄。佟盟主越想越绝合适,恨不能即刻便飞到华山之巅。 他长出一口浊气,道:“不若从今后论剑会就都定在华山之巅。华山论剑,听来便合胃口。” 婠婠呆了呆,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佟盟主竟就拍案定出了华山论剑。呃,她要不要默默的向查老爷子道个歉呢? 论剑会十二年一次,每隔十二年时任盟主便要为银子发愁。华山那地方可是不要钱的。佟盟主觉得这主意简直妙到了天际。他起身来诚心诚意的向婠婠抱拳道:“明大娘子一言解了多少人的难题,佟伯当在此郑重谢过。——今日除夕,我也不扰你们叔侄团聚,这便告辞了。择日再来登门重谢。” 看着佟盟主果然抬脚向外走去,婠婠好意外。还没拿银子就这么走了? 对了!华山是随便就能爬的,不需要缴纳什么银钱。那这位也就不需要筹措什么费用。所以,她还没有正式拒绝,问题就这么有如天助的解决啦。 婠婠还来不及高兴。那边厢明二爷见佟盟主撩开门帘准备出去,终于从那莫名的感动中回过了神,问道:“不拿银子了?” 婠婠立刻又紧张起来,唯恐这便宜叔父再许出些什么茶水费之类,忙开口道:“就是想拿也拿不出什么,这两个月的银钱已都用了。我又不记得之前的积蓄放在何处。” 明二爷眨眨眼道:“你该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第二十五章 果然被拔了毛 佟盟主亦是停下脚步来,爽朗一笑道:“明老弟最是急公好义,这江湖上谁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咱们这些江湖人,家有恒产的少之又少。明老弟素日里行医,但见对方贫寒便不要一分诊金,那些名贵药材也都白白赠去。明老弟本就鲜少收取诊金,再这样赠治,免不得要贤侄女跟着破费。” 婠婠终于又解开了一个谜团,——前主的银子原来都是这么没的。她一个人的俸银竟是包着全部的那些不时便要互相殴成半残的江湖人的医药费,以至于她享着如此高薪还要常去找延圣帝借银子。 也怪不得刚穿来时连翘会对她说那只机关镯是因“明二爷见是足银所制就收了下来。” 这样持续的赠药,加上隔三差五的“急公好义”,不缺钱才怪。 这时节明二爷不过一身粗布棉袍,一双早已旧掉的薄棉鞋。可见他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如何。再看这位佟盟主,虽然也是一身粗布棉袍但那脚上却穿了一双厚厚的牛皮靴。 明显的这位盟主的日子比明二爷滋润,却还要跟明二爷要钱。纵是他自己出不起,好歹去宰个大户,比如金十三他们家,那个卖八卦卖到流油的江湖听雨阁。 论剑会这种事对于听雨阁来说妥妥又是个发财的机会。他们都不出银子凭什么叫明二爷来出。就是听雨阁不出,大家凑上一凑也好过向一个人全索了。 婠婠盯着佟盟主脚上那双牛皮靴,越看越是不开心。于是在送佟盟主到院门外时,婠婠分外热情的说道:“明年六月二十一,还请佟伯父赏面来喝杯喜酒。” 红色炸弹发出去,婠婠心中顺畅了些许多。暗道过去谁用过前主的小钱钱,她定要将喜帖炸过去。就是都买成纸钱、美酒化给原主,也不能叫那些人白白的占尽便宜。 不想佟盟主听了婠婠的邀约后,表现出了副一头的雾水的模样。明二爷也是一脸的茫然。两人齐声问道:“什么喜酒?” 而后,明二爷又问道:“蔤妹又要升职?” 问这话时,那表情竟有几分呆萌。 婠婠极力控制着才没叫自己那对眼珠子翻上天际,不是说这位明二爷是很疼爱侄女的吗,这做侄女的要嫁人他竟不知道。延圣帝的这道赐婚旨早已随着江湖听雨阁的风媒传遍了江湖。这两个人居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婠婠说道:“官家月前下了赐婚旨,为示恩典日子特命司天监择了日子,定在明年六月二十一。” 明二爷闻言立刻呆住了,久久不发一言,面上便是一丝的表情也没有。这样一看像足了一座神仙雕塑。 倒是那佟盟主解释起来,“这,这当真是喜事,大喜事。到那日伯伯必来要讨杯喜酒。——先前在琼州时从风媒那里听到贤侄女患上失魂症的事,我与你叔父二人行海路至海州上岸,一路奔行至此。这着急赶路竟是绝了消息。差点失了礼数。” 婠婠听得纳闷,不知这同礼数有何关系。接着她便见到佟盟主自怀中摸出了个钱袋子,从那里面取了两枚元宝递给了她。 “咱们的习俗,女孩出嫁的最后一个除夕做长辈的都要封上一封红包压秽求吉。伯伯事先不知此事,连个正经红封也没准备。贤侄女勿要多怪。” 明白这不是份子钱而是压秽包,婠婠笑的无比真诚,一面接过银子来一面道:“即是习俗,阿婠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佟伯父。” 佟盟主笑着道:“我家在长垣,即刻起身或还能赶上守岁,便不多留。告辞!” 婠婠抱拳道:“长垣路远,明日阿婠还要进宫,不能亲到府上还请伯伯勿要见怪。只好预祝佟伯父来年事事顺心、福寿安康、家肥屋润、金玉满堂。” 佟盟主闻言笑的爽朗。再一抱拳右移了十几步,而后一旋身整个人便如乳燕出林,轻盈而迅捷的飞远了。 即将转过这条街巷时,佟盟主不由自主的转头望了一眼犹在门口立着的婠婠。捏着自己钱袋子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心中一阵长叹。 果然啊,他这只大雁被拔了毛。且还是拔得心甘情愿,拔了一次想两次。——这些年明家叔侄助他良多。来年明大娘子成婚,他得包上个大红封才是。不然他心中过意不去,传出去也损名头。 此刻在佟盟主的心中,婠婠已经与当年那位明家大少夫人的影子叠合到了一起。那拿到钱就眉开眼笑的猛说吉祥话的模样,简直不要太一致。 目送着佟盟主走没了影子,婠婠喜滋滋的收起那两只元宝。要退回院中关门时才发现明二爷犹还在呆愣着。 婠婠伸出手来在明二爷的面前晃了晃,“叔父!叔父?” 唤了约有十几声,明二爷终于回过了神。他艰难的拧过头来看着婠婠,嘴唇连着那把飘逸的美髯一齐轻抖起来,两行热泪涌出,“我的蔤妹终于能嫁出去了。” 明二爷满身激动的转向皇宫的方向呼着“万岁”深深的叩拜下去。三拜过后,他起身来捉着婠婠的手臂道:“香烛呢?香烛放在何处!赶紧给你阿爹阿娘上香,告诉他们小蔤妹终于能嫁出去,好教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下心去。” 婠婠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臂,指了指身旁那间小些的倒座房。看着明二爷那欢快而激动的背影,婠婠好懵又好同情前主。 这种情况,难道不该先问问她要嫁予何人才对? 除夕是要祭祖的,所以冯婶在准备那些年货时将一应祭祀物品也都备的齐全。明二爷得以很快的布置好了香案。 他激动的唤着兄嫂,先是反反复复的叨了几遍“蔤妹终于能嫁出去了。”而后开始叙述起明婠婠自小到达的彪悍事迹。每件事迹后都要跟上句“我都以为咱们蔤妹就要老在家中了,总算是老天有眼。” 婠婠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样一对比,自己还是很靠谱的。 她依照这个时空的祭祀礼法向那香案后挂着的图谱行了跪拜礼,而后从明二爷的手中抢救下一部分元宝纸钱,诵念着明家先祖以及明婠婠的名字,将那些元宝纸钱化进了火盆。 祭祀结束后,明二爷依旧还在激动的絮叨着。到日薄西山十分,他终于絮叨完了。倾了一壶酒水在地,他用袍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长叹一声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汇报”。 他说:“官家他可真是个好人呐。” 第二十六章 守岁 除夕是一年的终结,在这一天家家都要整治上一桌好宴,团坐在一起守岁。 祭祀过先祖后,叔侄俩便开始准备守岁宴。 一切冯婶都已备好,婠婠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加热、摆盘。却不想明二爷挽起了袖子,在储着食材的缸柜中翻找了一阵,便开始清洗处理削切整治。 约莫刀法好的人刀工也都是好的。菜刀在明二爷的手中飞舞成道道绚烂无匹的光影,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些食材便都乖顺的化成一片片薄到透明的片、一条条细到柔软的丝、一块块大小适宜的丁。 婠婠看的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明二爷拿着刀的样子当真是风采不凡。哪怕那是一把菜刀,哪怕他是在切菜剁肉。 开宴先要饮一盏屠苏酒,解毒辟秽,将旧岁的晦气一扫而尽。 平日里饮酒都是长者先饮。在这一天却会调换次序,从年幼者开始饮起,代表着长辈对后辈满满的心意。 冯婶在泡制屠苏酒时,婠婠亲眼见了步骤。知道这里面浸着大黄、白术、桂枝、花椒等物。这样的酒婠婠从未喝过,此刻便有些迫不及待。 一口入喉,只觉那滋味很是特别。再几口下腹渐渐觉得顺口起来。 明二爷看着婠婠饮下一盏,自己也笑呵呵的提起酒盏饮了起来。两盏酒下腹,明二爷才终于想起一件大事。 “自古于繁华之地举办论剑会,住宿皆不成问题。如今改做华山论剑,好固是好。可论剑会非是一两日能结束,大家要住在何处?” 婠婠是决计不会让明二爷有再当滥好人的机会的,她立刻道:“一点风霜都受不住,叫什么江湖儿郎。何况,住在山顶那也是对意志力的考验。没有意志,武功再好也那是怂包。” 明二爷听了觉得甚是有道理,满脸赞同的点点头也便不再说什么。 婠婠的小钱钱再次安全,她放下心来夹起一筷子热腾腾的肉丝送到了嘴里。 才一入口她便发现,明二爷做菜的手艺也和他的人一样,只是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而已。好在味道虽怪异的那么一点,也不是全然不能下口的。 这个时代没有春晚,婠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莫名的觉得有些尬。于是她找话题聊道:“叔父啊,江湖上像金家那样有产业的世家很少吗?” 明二爷道:“想金家那般的屈指可数,但若说有产业的便就多了。” 婠婠听了又问,“明月山庄既是山庄,也是有产业的罢。” “有,当年是也能与金家一比的。”明二爷喝了一口酒,又补充道:“只是现在都荒了。” 婠婠才兴奋起来的眉眼又重新颓了下去,闷着头啃了一只鸡翅膀,将那骨头一丢又道:“有产业的那么多,为什么那些人总要找咱们要银子。” 问着话时婠婠做好了听一篇大道理的准备,没想到明二爷并没有讲什么慷慨仗义的大道理。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对婠婠说道:“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他们。” 婠婠抬起眼,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位便宜叔父。这仿佛并不是一般常见的包子品种。 再次扫了一眼明二爷的那身单薄装束,婠婠清了清喉咙问道:“叔父啊,明月山庄现在谁当家?” 明二爷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明月山庄都已经没了,还谈什么当家不当家。眨了眨眼睛后,明二爷决定哄侄女开心一下,便道:“自然我的蔤妹当家。” 婠婠点点头,小小的松了口气,“那叔父可曾自立门户?” 明二爷更是一头雾水起来,“没有。” 婠婠彻底的宽下心,“那真是太好了。——今后谁再同叔父要银子,叫他们直接来寻我。便是叔父手中有银子也不可以直接给了他们。” 明二爷有些怔楞的点了点头。 婠婠舒心的扫掉半盘子脍鱼,忽然想起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将头从盘子上方挪了起来,紧张的吞了口唾沫问道:“叔父,你的武功刀法都没失?” 明二爷笑起来,“我的小蔤妹怎么净问些怪问题?叔父好得很,内力还在,刀法还没忘。” 婠婠的心重新落了回去,腰杆子挺得笔直起来。今后谁想问明二爷哪里骗银子,先要过她这关。哪个敢恼羞成怒,不甩她面子。她便立刻去哭给明二爷看。 虽然明二爷是个品种特殊的包子。但他更是一位名动江湖的高手,一位曾孤身尽斩仇家百余好手的绝顶高手。 窗外的爆竹声一阵阵的响着,婠婠与明二爷各抱了一盘干果,嗑的咯嘣作响。温酒皿中的热水冒着袅袅的白烟。 明二爷一面嗑着干果,一面与婠婠讲起些江湖轶事、游历趣闻。 气氛很是舒适安逸。 婠婠侧着头看着明二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微妙的暖意萦绕在心头。虽然这便宜叔父的脑回路有些迥于常人,但他眼中的关切疼爱是那样的真切而温暖。 有亲人的感觉原来是这个的样子的。 这种亲人间的牵绊的感觉,她是享受且无比感激的。 在明二爷那些有趣的故事和见闻中,婠婠得以熬到了子时。 外面的爆竹声陡然热烈起来。旧岁已辞,新年伊始。 婠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抖落掉裙衫上的干果壳子便准备回房休息。还没等说话,便见明二爷满眼兴奋的起身问道:“蔤妹啊,咱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哪里?” 婠婠登时睡意尽消,“干嘛?” 明二爷掩饰不住激动,“准备些重礼,去未来亲家家里拜年致谢。” 婠婠松了口气,暗暗腹诽着:未来亲家是谁你都还不知道呢,话说你是要走去哪里拜年啊?啊喂! “叔父啊,按照礼节应该是男方来拜会咱们的。况且这天还早。” “不!不!不!”明二爷忙打断婠婠,“咱们这情况不一样。” 在这位心中他的侄女到底是有多么的难嫁啊?婠婠抽着嘴角道,“官家赐婚,情况的确不一样。” 明二爷想了想,有条件矜持的话那还是矜持些的好。于是他决定暂时安心等上一等,若男方不来他再上门也不迟。 “西厢里什么都是全的,叔父早些休息。卯时后还要入宫,我先睡了。”婠婠说着拉开饭厅的门便要出去。 不想明二爷两个箭步冲了过来,“且将手伸出来。” 婠婠不明所以的伸出手去,明二爷眉沉眼静的搭上她的脉,好一会儿后他说道:“换另一只。” 婠婠顺从的换了另一只手过去,明二爷又是搭了会儿脉,而后伸手拉开屋门走向了西厢房,“早些安睡。” 婠婠再次懵掉,什么情况?! 第二十七章 奇特的仪制风俗 婠婠向来心大,这股懵掉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觉甜睡。 卯时将至时,婠婠穿戴好官服惺忪着双眼睛走出屋门来,却见明二爷早已笑眯眯的等在院中。 婠婠琢磨着他是不是要给个大红包,却听他说道:“蔤妹啊,过来。将手伸过来。” 于是婠婠立在寒冷的晨风中,伸着只手,再次的懵掉了。 明二爷又是先后搭过两只手的脉象,道了句“我煮了汤饼,吃完再走。”便裹了裹衣服转身回屋休息去了。 婠婠听到汤饼二字立刻精神起来,快步走到厨间里,果然见到桌上摆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这碗汤饼卖相不错却是味道古怪,但是婠婠吃的依然开心。隆冬时节,天方未明的时刻最是寒冷。待会儿她还要去与文武百官一同在寒风里站上许久。肚子里有些热乎乎的食物和肚腹空空那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婠婠事先在炉灶里埋了两只红薯,但是烤红薯那东西到底是比不上这汤汤水水吃的舒服。 婠婠将一大海碗汤饼扒拉的干净,走之前依旧不忘从灶底掏出那两只红薯来包好带走。 这个时空中,每年正月初一都要举行一次规模庞大的大朝会,隆重的开启新的一年。这一日,帝后将一同接受百官朝拜,而后带领百官祭拜上天。这两项大仪式举行罢还不算完。群臣还要陪着帝后一起接待各国遣来拜年进贺的使臣。再然后才是帝后赐宴。粗粗一估算,等到那时候少说也要巳时。这两只红薯是婠婠刚好可以带着垫肚子。 天没有亮,这个时间还没有百姓出门来拜年。宽阔的路面上行驶来去的都是文臣武将的马车。明婠婠都是靠着一身轻功踏风而行,所以并没有代步的马车或者马匹。以往朝会并没有这样早,婠婠对这时代还有着新鲜感,靠着一双腿走来走去看看风景也觉得惬意享受。也就没有置办上代步的工具。 而现在,婠婠拢紧了披风将那两只红薯当做暖手炉捧着。边走边暗暗发誓:过了年必要赶紧置办上一辆马车代步。 人无远虑,果然是会有近忧的。 咬牙切齿的走了一阵,婠婠听得身后一阵马蹄疾响。这阵马蹄声不同于前面过去的几匹,前面那些都是一种轻快的“哒哒”声,而这几匹非但速度急迫,连那声音也是震天雷响,仿佛与那路砖有仇一般。 婠婠转头看了看,便见几匹骏马疾驰而来。到近前时,为首的人一转马头冲到了她的面前,急急的勒住马缰。那马儿猝不及防而高高的扬起前蹄,险险的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以一种利落好看的姿态翻身下来。 “明姐姐!” 这一声带着些许惊喜的嗓音将婠婠喉间那句“好没公德心”的咒骂给按了下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在夏州城外见过的那位燕王殿下。自己等人曾受过人家帮助且不说,就冲人家是位王爷,婠婠也不好计较这险些被马踢到的事情。 燕王与他的几位随从皆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声音却还是力量充沛透着股昂扬,“才一归京便见到明姐姐,明姐姐的失魂症可好了?” 婠婠抱拳行礼,“劳燕王殿下惦念。贺燕王殿下新年大吉,花开似锦,锦上添花。” 燕王面上的笑容一顿,“这样生疏,看起来明姐姐的失魂症还没好。” 婠婠没有深思他的话,自顾笑的喜庆,“一时半刻,恐是好不了的。——燕王殿下得胜归来,还请速速进宫去见官家。下官便不耽搁殿下的时间。” 燕王笑道:“这个样子进宫总是不好。我见明姐姐也未簪花,不如同去繁花坞摘上朵花来。” 婠婠一头的雾水,“簪花?” “明姐姐这失魂症得的彻底,竟连习俗都忘了。咱们路上说。”燕王一摆手,便有一位随从让出马匹来给婠婠。 婠婠见了这神骏的代步工具,嘴巴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立刻的道了声“好”。 簪花,在这个时空是一种礼仪制度。似今日这般喜庆的时刻,上到帝王下到百姓,只要是个男人都要往自己头上簪朵花儿。文武百官亦要簪花朝贺的。女官也要依着这礼仪,簪花一朵。 婠婠听了燕王的解释,只觉的自己方了又方。她虽知道一些古代男子簪花、敷粉的趣闻,却并不知道这种事情还能成为一种制度。 一想到满朝文武都簪花满头的情景,婠婠忽然就兴奋起来。似右丞相那般严肃的小老头儿、似上将军那般黑脸大汉、似地门那个阴沉沉的总督使,那些人簪上一朵娇艳艳的花儿,究竟会是怎样一副辣眼睛的场面。 婠婠迫不及待的催马前行着,马蹄声疾而震天若雷,一下下仿佛要把路砖踏碎。 燕王说的繁华坞其实是一座大暖棚,建在宫外半里处。婠婠一进去便又惊叹起古代的黑科技来。 温室种植,原来远在宋代就有了?! 婠婠怀疑起来,那位改变了历史走向的太宗皇帝究竟会不会是一位穿越者。否则这个时空中怎么会有这么些黑科技。 燕王见婠婠这副神情,便耐着心解释起来。 却原来温室种植在汉代便有,可于数九隆冬种植出葱、韭、菜、茹等等菜蔬。只是人们认为这些菜蔬违背了万物生长的规律,属不时之物,食用恐会有伤于人,便有了禁令不许再植暖室菜蔬。 暖室也就成为专供富贵人家养殖鲜花的所在。 这座繁花坞乃是皇室专用,其中名贵品种数不胜数,各种花香交织令人醺然欲醉,仿佛置身春时。 照管暖坞的匠人官员忙来拜见,燕王简明说了来意便令他们退下了。自己亲自带着婠婠走向一处垄垄分划整齐的花田处。边走边道:“前几年阿爹躬耕时下了道谕旨,从这繁花坞里划了几块地方分给我们兄弟几个,说今后各府的鲜花就都自己种来解决。且还不许在府里自建暖室。” 燕王停住脚步,指着一垄与两旁相比甚是清奇的花田道:“这便是小王的那块,明姐姐随意挑选就是。” 这块花田打理的并不整齐,东一株西一棵,高矮交错的胡乱种着些奇怪的花植。婠婠甚至还从其中看到了一小片韭菜花。 燕王走进花田中摘了一朵硕大的、金灿灿的菊花簪到头上。转头见婠婠瞪着那韭菜花发呆,便笑起来低声说道:“二哥种了两株九里香,说爱那香气清雅不散。我就偏偏挨着他的九里香种上片韭菜。他要再笑我这花田,我就一铲子戳断几颗,好好熏一熏他那九里香。” 这位燕王好生的幼稚爱报复,不过她喜欢。 婠婠笑的会心,抬眼就看到了燕王头上那不可忽视掉的花朵。 婠婠并不奇怪他会选择菊花来戴。因为他这片花田中,唯独那几株菊花还能像个样子。但是此刻见他将这意义多重的花朵戴在头上,婠婠还是觉得有点怪异的。 虽然燕王长得很是不错,这菊花也衬的他更加的朝气蓬勃,但婠婠心中的怪异就是抹不掉。 花就这些,她总不能也选个菊花?! 不!不!不! 一定不能! 第二十八章 你笑我 我笑你 婠婠再次四顾,目光留在了那片韭菜花上。其实这韭菜花也是很漂亮的,浅白与青碧相间,一团团花球清新玲珑,雅致不俗。 戴只韭菜花应该也不错的。 燕王并不知道婠婠的心理活动。他见婠婠盯着这韭菜花看,当下就会错了意思,热情的蹲下身来手掌起落间便揪下了七八朵,“这个砸碎了拌上些麻汁、腐乳,佐拨霞锅吃最好。明姐姐从前也喜欢,不妨都摘回去。” 燕王的手非常快。说话的功夫,已差不多将这一片韭菜花揪了个干净。 婠婠本来没想吃这韭菜花,听他这一说倒不由的馋起来。韭菜花不但可以砸成酱汁当佐料,还可以煎、炒、腌、拌各种烹制。那样独特的滋味无论怎样烹都令人尝过一口便欲罢不能。 婠婠暗暗的吞了口口水,就见燕王用衣袍兜着那些韭菜花走到近前来,“可惜数量不多。” 就这些已经足够炒上一大盘的。婠婠很是知足的道了谢,将身上的斗篷一翻,露出内里那深深的口袋来。 燕王也不多说什么,抖着袍角将那些韭菜花统统倒进了婠婠斗篷内的暗袋中。此刻两人距离颇近,近到婠婠可以清晰无比的听到燕王肚中的辘辘之声。 平乱之事北府军完成的漂亮非常。燕王只带了几个随从星夜赶路,想要赶在除夕将这个捷报送到。不想路上生了些枝节,到底还是迟了。为了不再耽搁,燕王从昨日午间起便没有进餐,加紧赶路想着好歹要赶在大朝会上将捷报送到。 婠婠才收了人家的新鲜蔬菜,此刻便也就大方的分享了一只硕大的烤红薯给他。 燕王笑的眼眸弯弯,“我拿明姐姐的东西却是从不道谢。”说着接过来便直接开始剥那薯皮,眼中现出些惊喜来,“竟还有些烫手。” 他一面撕着薯皮一面往口中送了一块薯瓤,“知道明姐姐爱紫。那边的重瓣紫菊开的最好,。” 燕王的下巴微微抬起,指向了花田正中的几株菊花。 婠婠背后一寒,立刻矮身随手自身畔的花植上折了朵花下来,“这朵就好。” 这朵花的花冠硕大。花托淡绿呈披针形带着卵状的鳞片,重重叠叠的将花瓣包裹在其中。花瓣洁白,形状有些似莲,边缘却带着点啮蚀状全然没有莲的清雅姿态。花瓣间的花丝根根展开,颜色鹅黄。整朵绽放的肆无忌惮,隐约有着种张牙舞爪的气质。 除了颜色足够清爽,这花实在算不得好看。不过比起插朵菊花在头上,婠婠还是很乐于接受这朵花的。 燕王看她将这花簪到头上登时笑出声来,“明姐姐好眼光。时间不早咱们赶紧走罢。” 婠婠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促狭,而是觉的这花再是怎样好笑也总比顶着朵菊花在头顶好。 燕王一面走一面吃着手中的烤红薯。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算不得优雅,却也是好看的,透着一股子豪气爽朗,叫人觉得男子汉就该这么吃东西才对。 一大只热乎乎的红薯下肚,两人恰好走到暖坞的出口处。早有人准备好了两盆化了皂豆子的温水等在那里。两人洗好手出来,打马到宫门前时,大朝会还未开始。估算时间,这个时候帝后应该还在祭拜先祖,燕王便先一步进了宫。 宫门前灯火如昼,大部分文臣武将都已到了,正相互拱手躬礼道着新年贺言。 婠婠一眼扫过去,只觉眼中好似滴进了薄荷油、好似抹上了芥末酱。辣到酸爽、辣到头脑清明直上天际,辣的根本停不下来。 儒雅端方的左相大人头上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不苟言笑的老太尉簪了朵硕大无朋的鸡冠花,黑瘦的翰林学士承旨与满头银发的御史中丞皆是戴着一枝颜色鲜嫩的腊梅,。 好一片花团锦簇,百花纷呈。不止品种的多样,材质也是五花八门。鲜花、玉石、金银箔、纱绢堆制。 越看越觉得违和好笑。 在婠婠逐个打量着这些同僚心中憋笑时,那些个文臣武将也在偷眼看着婠婠,心中同样在憋着笑。 呦喂,明总捕头上那花可是当真的恰当合适。 那浅碧洁白相错的花儿许多人都认识。它味甘、性凉,入肺。用以煲汤可清心润肺、清暑解热、除痰止咳。是以不少人都在自家的汤锅里见过它的身影。 花这东西可以入馔、入药的多不胜数。这些国之栋梁们心中发笑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这花名为七星剑花,也叫风雨花。然而它还有个更为广为人知的名字——霸王花。 时间在国之栋梁们的憋笑中过去了。 宫门缓缓打开,众人在左右丞相的带领下迈入宫中。 跟随帝后一同祭告天地,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后,东方天际处已露出一抹鱼肚白来。 宫内,大朝会即将开始。宫外,百姓们纷纷出门来互道着吉言、走亲会友。 官宦之家往往要拜年的人家太多不便亲往,通常都会以帖子替代。天门总捕的位置特殊,没有哪位大臣乐意与这位置上的人走的太近。于是每年明婠婠都收不到什么帖子,也不必去找人送什么帖子。 可是今年是不一样的。 明二爷起得很早。起来后没有先往厨间去,而是去了东厢书房研磨选纸,写了张空头拜年贴出来。 按照习俗,未来亲家是该上门来拜年的。官家赐婚的人家八成是官宦之家,这帖子还是得备好。可惜昨日忘记询问侄女要嫁的究竟是哪一家,帖子就只好先空着头。到时问清一填,倒也便宜。 明二爷兴冲冲的写了帖,又在倒座房中寻了些可充回礼的物件出来。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明二爷连屋子都没回,就守在距院门最近的那间倒座房中,支着耳朵等待敲门声响起。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露出地面来,渐渐的驱走天穹之上的黑蓝颜色。 因为燕王带回来的消息,延圣帝格外的开心。大朝会的气氛也就轻松了不少。 日头渐高,大朝会结束。帝后相携回宫休息、换装。文武百官则回到集英馆中。 集英馆距朝会时的崇德、长春二殿不远,朝会前后百官可在此休息用茶,待值的翰林等官员素日也多是在此处候诏。冬日里,百官都会将御寒的斗篷披肩留在此处再去朝会。今日更是不能例外。 只着棉衣和官袍进行了两项大典,群臣迈往集英馆的步伐都是急切快速的。待出来时个个披着厚厚的斗篷,头簪花朵,脚迈方步,好生的名士风流,气度无双。他们就这样成群,谈笑风生着往大宴所设之处走去。 第二十九章 咦 韭花的香气 上 日头渐高,一辆辆马车自汴京城各处驶出,缓缓的聚向皇宫。 帝后赐宴本应该群臣与外国使臣列座同乐,然自天命年间大宋朝不断的东征西战,吞并诸邻,大扩疆域。本朝那位彪悍的太祖还立下个规矩:即便邻国臣服,甘愿为大宋附属,也不可妥协。必要一举收服统一,方才能永绝后患。 因为这样的缘由,所以如今来朝贺的邻国使臣实在少之又少,不过那么寥寥数人。 延圣帝觉得为那几人开宴未免小题大做,自己与群臣吃吃喝喝一通也是无趣,便早于十数年前改了赐宴的规矩。由帝后携皇子公主皇孙等同邀群臣、勋爵及其家眷同宴。只是为帝后安危着想,入宫的家眷需得是有品阶的外命妇。 但是,似定北侯府这样的功勋爵位人家却是可以举家前来享受这一殊荣。 宫门前,几辆标着定北侯府徽记的马车稳稳的停住。侯府的两位郎君凤卿城与凤卿荀都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随行。 凤卿城带着微醺的神态,从马上一歪身跳了下来。头上簪着的琉璃桃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影,随着清脆的裂响,那枝桃花跌落在光滑的石砖之上再不复花枝模样。 凤卿城毫不在意的抬起脚从那碎片上踩了过去,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琉璃桃花。 流离,逃。 这就是他那好继母为他特意准备的吉运花。如今大宋虽还是强盛,内里却已显现出后继无力之势。延圣帝心中其实十分忧虑,版图愈来愈大,力量却渐不能匹。终有一天,这偌大的疆域会轰然分崩。天下大乱,大宋难善其身。 流离,逃。这样的字眼无疑是要犯了延圣帝的忌讳。 若是从前他不在意再叫延圣帝多厌上他几分,但此时却不同。秦王布的局才刚开始铺展,朝中那些狐狸们都还在观望。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万不能横生枝节坏了秦王的棋。 凤卿城一派不在意的往宫门走去,凤卿荀却是低呼起来。 襄和县主下了马车,正欲往定北侯老夫人的马车前去。见那琉璃桃花摔碎当即便吩咐人在马车上取了备用的来。 凤卿城嘻嘻笑着接了,口中道着“好在母亲细心。”心中却是有些烦。 有些根底的家族出门都会备着套相似的衣衫、配饰。可这头上簪着的花却是从未有哪家会备上份带出门来。 从前。他未曾将襄和县主的招数放在眼中,左右她那些内宅招数耽搁不了他的大事,一个废物纨绔的名声反倒是能遮掩他暗里那些行迹。如今一旦对付起来却觉烦不胜烦。 他现在还不能露出锋芒来,顶着这样一个人设要合情合理的达到目的实在费力。待会的大宴上他还要替秦王放几条线,他需要谨慎的观察着变数的存在。偏还不得不分心来拆襄和县主的招。 着实的烦。 他想,他该重新思量下眼前的这局棋。内宅的招数对付起来,似是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易。 襄和县主见凤卿城抬手将那琉璃桃花插在了头上,面上便现出一抹微笑来,既似嗔怪又似无奈,着实一副慈母的模样。 她快步来到定北侯老夫人的马车前,与有意错后一步过来的孟氏一起扶着老夫人下马车。实际上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以示孝道,老夫人下马车时身体大半的重量还是倚在身后那两名仆妇的手臂上。 定北侯府的大娘子凤雅娘亦是跟在母亲孟氏的身后,一同簇拥在老夫人的身畔。那白氏却是携着凤颂娘不远不近的跟着,面上并没有几分热络亲情,却也没有不恭之色。好像就只是两件一举一动皆合礼仪的摆设般。 定北侯老夫人再次来赴宫宴,自是会引来许多明里暗中的关注。 凤卿荀一直循着礼仪跟在凤卿城的身后,他举止温雅笑容随和,纵是风采样貌都远不及凤卿城却也足够吸引过众人的目光。 定北侯府这位小郎君的风评从来都是好的,在众人的心中凤卿荀这样的小郎君才更适合承袭定北侯的爵位。凤卿城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爹罢了。 紫宸殿中一片祥和的热闹喧嚣。帝后还未驾临,众人或是寻着相熟的人家寒暄,或是趁机与谁家攀近些关系。 汴京城中的一众纨绔能有资格赴宴的本就是少,月前还进了天牢一个。掰着指头算今日能来的也就三四人而已,而这三四个人都还没到。凤卿荀被一众小郎君拉去谈论文章雅事,凤卿城却是落了单。 他倒是也乐得清净,倚在墙上摆出个老神在在的模样,一面暗中观察着目标,一面思索着怎么能将头上的琉璃桃花摘掉。 总不好再摔一次。若是谎称丢了又难将谎圆的天衣无缝。 帝后随时会到,此间眼目也是众多。这花在头上多呆一刻,他便多担一刻的未知。 凤卿城烦的很,索性就抬手便将那琉璃桃花摘了下来。先帮秦王将线放出去才是正经,这劳什子花容后再想说辞罢。 正待凤卿城的身体离开墙壁,要往目标处走去时,他看到那位明总捕走了过来。脚步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明婠婠的形象在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是被妖魔化过的,凤卿城这个曾经的受害者更是不会例外。 她要做什么?!不会是不满官家的赐婚,要来找碴胖揍他一通。在这场合大闹一场,以示抗议? 他是不是该立马拔脚就走! 不行!对方这般人物想要找碴,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他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危机,令今日的计划顺利进行才是。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迅速回忆了一番有关明婠婠的传言,凤卿城郑重的决定:认怂。 明婠婠是个磊落人,从不向认输者出手。他若即刻认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在不引起众人注意的情况下低调的化解此番枝节。 至于面子,凤卿城并不在意。反正那玩意儿他从来都没有。 正待凤卿城调整表情准备伏低做小时,却见那闻名京都的凶神在面前站定,伸手递过一束玲珑雅致的球形鲜花来。 凤卿城从未觉得如此意外过。 这是,什么情况?! 婠婠的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笑的很是大方平和,“这日子大家都要簪花,唯世子不簪恐是不好。” 凤卿城木木的接过来,将那花簪到了头上。 他有一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对方过来不是找碴,反倒是来助他解决麻烦。 凤卿城木木的道了谢,木木抬脚走向事先盯好的目标人物。竟是一直没有去留意那有些眼熟的花球究竟是个什么品种。 这边自以为英雄救了美的婠婠心中先是一阵“啊啊啊啊啊,男神呆呆的样子也好帅。”而后就有些郁闷了。 在人群中搜寻到凤卿城的身影后,婠婠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的言行出了些问题。怎么这剧情完全没有按照套路来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遇上的男神经过。 首先,她悠哉悠哉的踱步进到紫宸殿中。这没什么不对。 然后,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中的男神。当时她的心里响起一阵吼叫:啊啊啊,男神慵懒的样子好迷人!这是她的心理活动,男神是听不到的,这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再然后,她发现男神头上没有簪花。于是便立刻做出一副平和随意的模样,用这副身体最好看走路姿态走向了男神。一路并没有什么问题。 再再然后,她自斗篷中选出了几朵最好看的韭菜花扎成一束,送给了男神。做这些时她的神情动作都保持的很好,落落大方,堪称完美。 再再再然后,男神接过那束花戴在了头上,并向她道了谢。 难道接下来不是应该顺理成章的聊起来,并且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吗? 怎么男神就走了呢。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第三十章 咦 韭花的香气 下 这样的场合里,通常一家兄弟头上簪的花相差不大。要么都是金箔银箔制成,要么都是玉石打造。断没有一个簪真花,一个戴工艺花的道理。 而此刻凤卿城头上那簇与众不同的韭菜花格外的引人注目,众人无不好奇的将目光投到了凤卿荀的头上。却见凤卿荀头上簪的是一枝瓷质石榴花,花片薄能透光,釉色鲜亮如真。 这就很奇怪了啊。 凤家小郎君簪着一枝巧夺天工的红釉瓷造石榴花,而凤世子却簪了一簇水灵灵、鲜嫩嫩的韭菜花。 虽说朝中有条令限制各家不许逆时节培育菜蔬,但并没有哪家认真的执行。这韭菜开出的花也算漂亮,便有许多人家将它充做花种,偶尔割上一茬打打牙祭。 可没见谁真的将这韭菜花当做花来看待。 兄弟俩的差别太大,凤卿城簪的花太奇葩。于是襄和县主和孟氏便也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孟氏在闺中时便懂得经营关系,与人交好。出嫁后亦是足够的低调。她的人缘向来是好的。襄和县主则就不同了。生为大长公主的掌珠,她从来都是高傲的。性子又有些骄纵。这十几年虽然做出了一副慈母的模样,但寻常与诸人打交道时那骨子里的高傲骄纵仍是在的。 那样的姿态,就是她将事情处理的再是得体,依旧是叫许多人生出股不痛快来。 这许多人中就包括了栖霞郡主。 栖霞郡主的身世有些复杂,其父瑞王在做皇子时与延圣帝斗的厉害。延圣帝登基前日他曾试图逼宫改诏,事败后当即伏罪自裁。瑞王妃在家中听到这一消息,挥剑斩了瑞王的一众侧妃姬妾并几个子女,一把大火将瑞王府烧了个干净。 据当年从大火中逃出来仆从所述,瑞王妃斩杀那些姬妾时眼睛也未曾眨过一下,而面对瑞王的几个孩子时却是泪流不止。瑞王的三子四女中,只留下了栖霞郡主。 当时瑞王妃拎着滴血的长剑,对才不过两岁的栖霞说“若你能活下来,许是会恨我这一刻的心软。”而后瑞王妃将她交给心腹的仆从送出府去。自己燃起了那把大火。 栖霞郡主的生母乃是已故的瑞王侧妃陈氏,陈氏乃功臣之后。瑞王妃赌延圣帝不会向陈氏的血脉的下手。 她果然是赌赢了,延圣帝顾惜陈氏一族终究是留下了栖霞郡主一条性命。那陈氏之母生前与太后是手帕交,太后出面领走了栖霞郡主,亲自教养。栖霞郡主这才能有这个郡主的封号。 而太后并非是延圣帝的生母。栖霞郡主的身份从来都是尴尬的,太后薨逝后那身份便就更尴尬了些。纵是她贵为郡主,却远比不上襄和县主的地位。 栖霞郡主是敏感的,自卑的,却又会竖起一身的刺来佯作高傲来保护着自己。 这样的人襄和县主历来看不上,由此生出的琐碎恩怨累积成壑,无论岁月如何填埋也是填埋不满。于是栖霞郡主便成为了一名反斗士,一名专门跟襄和县主唱反调的斗士。 似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她怎会放过,怎能放过?! 栖霞郡主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向襄和县主,每走一步她身上那橙色的锦裙、赤金纹的大红披肩都会闪过一片华丽绚烂的光影。有什么办法呢?襄和县主是守寡的,她穿不得的如此鲜艳打眼的衣衫。而她栖霞却可以,非但可以还要在这种日子里努力的叫自己更加的花团锦簇一些。那才喜气吉利。 栖霞郡主觉得她这一身装扮就已经赢了,面上便更加的春风得意起来。一开口,那语气也就越发的欠揍,“襄和的眼光越发的独到了,竟给凤世子备了这般独特的生花。” 襄和县主不语,因为她才刚刚发现凤卿城头上的那簇韭菜花。她根本还没弄清状况,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栖霞郡主见她不语,斗志更浓,有意的用视线引着大家再次去观察凤卿荀头上那枝价格不菲的石榴花,“这有亲娘和没亲娘到底还是不一样。” 襄和县主怒了,却是不能像做小娘子时那般与栖霞郡主争吵个痛快。她只得暗暗的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笑的娴雅大方,向跟在身后的凤雅娘说道:“去看看你哥哥,这又是在顽什么?” 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说明了凤卿城头上那韭菜花与自己无关,不过是那孩子不懂事在顽皮罢了。 栖霞郡主怎会叫襄和县主这样轻易的脱身,她挪动脚步微微移动身体,挡住了凤雅娘的去路,“怎好叫大娘子去到那边,还是叫我家窈娘代劳。” 栖霞郡主说的窈娘是她的孙女,今年不过刚满五岁。人不大耳朵却是尖,人也是机灵跳脱,最会讨自家祖母开心。小姑娘在不远处听到祖母的话,立刻过来向着一众外命妇和小娘子们行了礼,特别向凤雅娘递了个“不谢”的眼神,而后飞快的转身蹿去了凤卿城那边。 看着凤雅娘那先是恍然而后羞恼的神情,栖霞郡主圆满了,看向自己小孙女的目光越发的爱。心中暗道,果然这是亲孙女。 凤雅娘直到窈娘小姑娘冲她递那“不谢”的眼神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凤卿城此刻所在的地方尽是些男子,她这样一个小娘子怎好过去。母亲叫她多与这位大伯娘亲近,自己素日里也是尽心的孝敬。却不想大伯娘这般的狠心,竟是为了脱身便不顾她的名声。 凤雅娘的变化襄和县主自是注意到了,她心中才下去的火气便又腾腾的冒了出来。——与凤卿城说话的那位老太傅,就是老定北侯都要喊上一声叔。周围十几步内都无旁人,躲着些人走过去便就是了。有甚好忌讳的?! 襄和县主暗恨凤雅娘蠢钝,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好开口嗔怪几句,好扳回局面来。不想还没开口又被栖霞郡主抢了话。 “些许小事儿不必言谢。”栖霞郡主将面上的笑容一收,轻叹一声正色道:“别嫌我这做表姐的啰嗦,那云氏再如何也是有大功的人,不看僧面便看佛面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是恰好能叫四周那些竖着耳朵的外命妇们听个清楚。 襄和县主登时七窍生烟。谁要谢她?!后面这话竟又是在指责她妒恨,故才苛待凤卿城。襄和县主的耳目口鼻都要冒出火来,偏偏又要维持着她那经营多年的人设,发作不得。 这些年她做事皆是滴水不漏,又做惯了贤惠样子。这闷亏吃的猝不及防,一时难能反应。叫栖霞郡主三招二式便占了上风。 栖霞郡主彻底的圆满了,她转过身步履优雅的走回自己原本待着的位置,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清风上。 那边厢,凤卿城在听了窈娘小姑娘传达的话,很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当他投过目光去,发现了襄和县主那气得倒仰的模样,再经窈娘小姑娘发出的那句疑问:“世子为什么要选一朵韭菜花戴?” 凤卿城眨眨眼,顿时觉得发现了新大陆。 从前一向不在意惯了,没想到破局竟是这般容易。还很意外的堵心了那女人一把。 凤卿城没有解释韭菜花的来历,而是一本正经的向窈娘小姑娘说道:“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窈娘小姑娘似懂非懂的转回身去寻她家祖母。凤卿城神清气爽的起身来,向那位老太傅躬身道了退便顶着那水灵灵、鲜嫩嫩的韭菜花往人群多的地方招摇去了。 老太傅瞄着他的背影很是嗤鼻:是真能扯啊,都扯出犊子了。还骨中香彻。香,是真香。香的他都馋起韭菜馅的大馉饳来了,放白肉块儿的那种。 第三十一章 恒之头上簪的什么? 初一宫宴,有幸参宴的各家都带着不同的目的。有些是为了趁机与某位人物拉近关系;有些是为了借机相看下属意的小郎君、小娘子;有些则是单纯的借着这宫宴拔高下自家的地位,。 几乎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在帝后驾临前的这段时间达成,唯婠婠不同。 在帝后驾临,众人大礼拜过又循例歌功颂德的走了几回酒之后,婠婠的目的才得以实现。一面吃着美食,一面看着形形色色的美男。 按照座次,首先从王爷皇子们看起。 秦王的容貌有两分似凤卿城,然而就这两分的相似也足能让他进入到美男子的行列。他的气质十分独特,温和稳重略带忧郁。是个十分耐看的人物; 晋王的皮肤十分白皙,颜值也还算高,只是双眉距离过近,给他添上了几分敏感急躁的气质。婠婠看过一眼便不想再欣赏第二眼; 楚王生了一双凤眼和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自有一番文采风流的模样。说不上为什么,婠婠总觉得他那凤眼中带了一丝丝的阴冷,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魏王生的秀逸清雅,举止间颇具魏晋之骨。是个极为好看的气质美男; 燕王如他阿爹一样是个好人,生的更比他阿爹好看上许多许多。他那蓬勃飞扬的朝气中和谐的存着一股温和。看一眼便觉满身的阳光灿烂; 六皇子、七皇子是一胎双生,因着年龄尚幼看去都还是一团的可爱。婠婠没有多看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年轻的文臣武将和各家的小郎君们。 地门那位总督使生的俊美,素日里眉眼间总是阴沉沉的,薄唇亦不带半分笑意。此刻却是簪着一朵墨玉菊花,唇角上扬弯出道可疑的弧度来。竟隐隐的有一些邪魅狂狷的味道。看的婠婠莫名一寒; 云相家的小郎君挺拔清俊,眉蕴灵秀,眼藏雅韵。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只可惜他凑到了凤卿城的身旁,这么一比活生生被比成了一只白斩鸡; 刑部那位秦小侍郎,剑眉高鼻有一点异域相,不苟言笑的一张冷面,酷出了一个新高度; 敷文阁大学士是位仅次于明二爷的美大叔,人家这位大学士却是表里如一的儒雅幽默。据说这位当年还是连中三元的惊世才子; 花小御史可谓是诸多御史中的一股清流,在那一众的黑脸铁面中,他那如花美貌格外的招人注意。就是可惜这位花美男硬生生的要蓄上瞥胡须,还要做出一副横眉冷目铁面无私的严肃模样,生是折掉了六分的容貌。婠婠惋惜非常,这种花美男就是该暖暖的笑着才对味道嘛。 。 一大圈看下来,婠婠得出了还是她家男神最美的结论。随即再次陷入到迷茫不解中:刚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家男神是位不走寻常路的男神,自己用错了套路? 她这边看够了美男低下头去享用起了美食。那些被她看过的人却是有些食之无味了。 天门总捕在一脸诡异的盯着自己看!好可怕有木有?! 究竟是官家心中存了什么疑,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件牵涉到了自己?一时间被婠婠看过的人心中各自掀起不同程度的风浪。 紫宸殿中的几百张食案上摆设的美食皆是一样,食案后坐着的众人心态却各有不同。苦苦思索的有之,惴惴不安的有之;喜气洋洋春风得意者有之,强颜欢笑故作无事者有之;危襟正坐恭眉肃目者有之,暗递眼神热烈八卦者亦有之。 八卦的主题很多,今日被八到频率最高的莫过于凤卿城头上的那朵韭菜花。就连延圣帝也忍不住在散宴时问了一句,“恒之头上簪的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将注意力暗中移了过来。延圣帝不会不认识韭菜花,他这样问无非是想知道凤卿城知不知道这是韭菜花。 这便难以回答了。若说知道,那便有逆节令培植菜蔬的嫌疑,还要再担个不恭不谨之罪;若说不知道,那定要被骂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凤世子这回怕是少不得一通责骂。 凤卿城在众人或明或暗的瞩目中起身来回话,动作不急不缓,从容有度。“禀陛下,恒之头上簪的乃是吉运花。韭菜,久财也。此为久财花。” 延圣帝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是暗暗嘀咕起来。什么时候定北侯府这般缺钱了?以至于一个世子要在年节里顶朵求财的吉运花出来。还是说,阿婠缺钱的名声已经远播在外,这货有所耳闻故才玩上这么一出跟自己抗议呢? 虽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但延圣帝依旧有些生气。只不过想起那道婚旨时他心中更多还是虚。于是他一言不发的携着皇后离了紫宸殿。 众人没见到预期的热闹,便都互相客气着离了宫,各回各家,各做各事去了。对于这段小插曲就此抛入记忆的海洋,一丝涟漪也未曾泛起。 婠婠当然不会如此,她的心中正翻涌起一阵阵的浪潮:她家男神好生的有才,一朵韭菜花也能说的如此高端。最关键的是,那花是她送的。要死要死,更加着迷了怎么办! 幸而婠婠不知道方才延圣帝那一问中的真正门道。否则生的好看又有才,再加一条急智且没有供出她来,她恐怕当即便要摆出一副迷妹脸来。 凤卿城本打算在出殿时寻机会与婠婠道声谢。他们终究要成夫妻,总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躲着不见。纵然办不到举案齐眉,两个人也总要能正常的交流才是。想来她今日送花相助,也是存了这个意思。 他暗暗计划好一会儿该说什么,如何能保持这纨绔的外皮不掉而又叫对方不动拳头,将气氛拉的融洽和谐。 就在凤卿城寻到机会,走近了婠婠准备开口说话时,却见对方一脸的神飞天外,唇边挂着憨憨的笑意,一对眼眸晶晶发亮的抬起脚,就这么直直的出了殿门,直往宫门而去。 凤卿城有些怔楞。总捕大人这神情?莫不是犯病了?! 想到她的失魂症,凤卿城垂眸默了默。这病犯得当真不是时候。不过日子还长,总还能再有机会。改善关系并不急在这一时。 凤卿城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宿醉微醺的模样,随手捞过一旁经过的范八郎君,一双桃花眼带了几分贼兮兮,“出来溜溜鹰?” 范八郎君腊月间犯了错,才被关了十几日,也是憋得狠了。此刻自无不同意的道理。两名纨绔一拍即合。 此时云安从他们身后凑了过来,开口便是一句,“我没看错的话,凤大郎刚刚是要与明总捕说话。莫不是存心讨好?” 凤卿城面上不见分毫恼怒,他笑嘻嘻的道:“升平知我,我那正是要好生叫几声姐姐。免得成婚后日子太过悲惨。” 他这样一说,云安倒是不好继续发挥。脑补了一下凤卿城婚后的画面,竟开始同情起他来。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后,云安伸手拍了拍凤卿城的肩膀,目带怜悯的道:“小爷我请客,今日咱们去放个新鲜的爆竹。保证你们这些人都没见过。” 第三十二章 曾经中毒 宫宴结束婠婠直接去了天门。与留值的锦衣捕快们互道了一阵吉利话后,才往无名楼中去不紧不慢的整理了这一日的案卷消息。 待到写好密折出来时,已是黄昏。 因为燃放爆竹而扬起的微尘被夕阳的余晖染做一层层暖暖的烟霭。在那烟霭中立着一名牵着骏马的锦袍少年。从天门府衙的大门内望去,就好似一幅嵌在框中的精美油画般。 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婠婠一步步的走下天门府衙的台阶,原本沉静的面上忽然绽出一抹笑容来,舒展开手臂将手中一物递向了她,“明姐姐终于出来了。” 婠婠见他递过来的竟是一卷圣旨,便有些怔楞。这位是来传旨的?怎么传的这样随便,又不进去而是在此等她出来? 燕王见她看着那卷圣旨出神而并不去接,便又道:“小王用战功换了这道旨意。若是哪天明姐姐的失魂症好了,这道旨可令明姐姐脱身。” 虽仍是云里雾里,不明状况,但婠婠还是作出副恭敬的模样双手接过那道圣旨。展开来一看居然是一道特旨,允她与定北侯世子合离。 婠婠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用战功换来这个! 耳边却听得燕王说道:“小王与明姐姐要好,阿爹是知道的。明姐姐不必多虑。” 这、这、这,这道旨意她根本用不上,也压根不想用啊。但她却仍得要向燕王说谢。人家毕竟用战功换取了她在“痊愈”后的反悔机会。 婠婠的心很疼,为她自己疼更替燕王疼。这样大的功劳,换点什么不好,偏换个这样的旨意来! 婠婠的面上从来藏不住心事。燕王见她这副表情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漂亮的翻身上到马上对婠婠说道:“虽凤世子不是良配,小王却也希望明姐姐永远不要有用上这旨意的一天。——几天没休息,小王实在困得很。明姐姐若要谢,不妨改日再请小王吃饭。” 说罢便打马而去,留下一串的笑声。 候在街角的几名侍从立即跟了上去,一行人转眼便消失在了婠婠的视线当中。 婠婠看着手中那道圣旨欲哭无泪,好想烧掉怎么办? 揣着这道烫手的圣旨婠婠转身往家走去,脑海中一片混乱。燕王说她家男神不是良配,却也希望她不会用上这旨意。那么不希望她用上这道圣旨的缘由便不在她家男神的身上。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希望她的“失魂症”痊愈。 前主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再联想到那日连翘欲言又止的神情,婠婠直觉的认为事情与那展笑风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那展笑风究竟作了什么孽。 这些事情猜不明白,无名楼中也没有记载。婠婠觉得她要想搞个明白似乎只有深入到汴京群众当中,深挖掘,广走访,大量的收集关于明婠婠的八卦。如此才能拼凑出曾在前主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知道了那些过往,她方才能摆脱这时时刻刻云里雾里的状态。 婠婠叹息又叹息,可惜那直接提取记忆的神奇技能只存在于小说中。不然她直接问鬼差要了原主的记忆,也省的这般麻烦。然而现实是,记忆存在于人三魂中的一魂内。她若强要前主的记忆,便须得那鬼差去打散前主的魂魄,抽出那一魂来给她才行。 莫说打散前主魂魄的事情她干不出来,就是想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魂她也不能忍受。 回到家明二爷已经煮好了暮食,正捧着张帖子坐在饭桌后喜的跟什么似得。 今日他就只收到了这一张帖子,随着帖子来的还有几担香茶新饼等礼品。那礼品规格一看便知道来的是与自家侄女订了婚约的人家。 定北侯府世子的大名明二爷也是有一点的耳闻的。那是个很懂得吃喝玩乐的世家子。明二爷很意外,——意外的满意。 不求他家蔤妹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即就成为一个很懂得吃喝玩乐的人。但是至少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染上一点那习性来。整日想着如何讲究吃喝,如何玩闹出个新花样。那才是个女孩子该过的日子。 至于未来侄女婿成器不成器,明二爷完全不考虑。他只求蔤妹一生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这门亲当真是合适的很。那定北侯世子打不过蔤妹,若是日后做的太过,蔤妹也足可以作威作福的过下去。 明二爷想到此处,那神奇的脑回路终于正常了一点,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来。他自那帖子上移开眼睛,向着此刻将整张脸都埋进大海碗里的婠婠道:“蔤妹,将手神来。” 婠婠将手伸过去。待他搭过这只手上的脉相,手指才一离开,婠婠立刻驾轻就熟的换上另一只手。 两只手的脉相搭完,就在婠婠以为他依旧会全无下文时,明二爷却开口了,“过了初六我便动身,许是得出趟海。” 婠婠听得没头没脑,便问道:“去做什么?” “寻几味药,我得叫我的蔤妹真正百毒不侵才行。”明二爷小心的收好帖子,拿起碗筷来又补充道:“你曾经中过一种奇毒,按说你的体质该是化解不了的。我再三确认过,那毒又确是清了。这回算是幸运,下次却说不定。” 婠婠终于恍然了。早在刚进入这具身躯时,连翘便说过她的脉相有些怪异。后来奉旨为她诊治的那几人中,出自黄门的那位搭过脉后也曾问过她是否记得自己曾经吃过了什么。 只是连翘只懂得一点医道皮毛,那位黄门的医官终究又不能确认。她便一直将自己脉象的奇怪处,当做了这身体“死而复生”的后遗症。没想到居然是中过奇毒。 “怪不得那位黄门的医官问了那么多。”婠婠嘀咕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明二爷却是上了心,追问道:“那位医官是如何诊断的?”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明二爷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碗筷无比正色的说道:“黄门中都是懂毒的行家,那位医官不该确定不了。——蔤妹啊,你成婚后不如就尽早的寻机会辞官罢。” 如今他这侄女已经失忆,连这座房子都能改的面目全非,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个天门总捕的位置。明二爷满心以为婠婠会点头,却不料她会想也不想的连连摇起头来,随即丢下一句,“我不做这总捕,咱们叔侄俩吃什么?” 明二爷再想劝,忽然发现自己没脸劝。其实他收到的诊金也是足够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只不过他都不记得他的那些诊金都花去了哪里。 想想朝中那些又深又黑的水,再看看眼前这个连武功都忘记的侄女。明二爷再再再次下了决心,自己手里一定要留住银子才是。 吃了几口饭,明二爷说道:“明日起我重新教你学刀。” 第三十三章 天才的身体 废柴的脑袋 对于学刀法,婠婠是怀揣着莫大热情的。谁小时候没个侠女梦呢。 这具身体便是那传说中骨骼精奇,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材。且已经存着浑厚的内力。她以为学套刀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明二爷也是如此认为。他以为的重教一遍刀法便是传授一遍内功心法,再将明月刀法演练一遍就是了。万万没想到,单是心法一关婠婠便卡住了壳子。 明二爷在念了第六遍心法后,索性写了下来叫婠婠自己看。心法并不太长,婠婠很快便倒背如流。然而,背过了并不代表会用。 婠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晦涩的字句怎么就能变成内力运行的法门。 明二爷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发现了缘由,侄女失忆连人体经络也都不识了,这如何能学会运行内力。于是明二爷暂时放弃了教授心法,转而选择先授刀法。 明月刀到了明二爷的手中,他整个人都变了一种气质,如同一位踏风狂歌的醉酒仙人。那古朴的弯刀也在瞬间绽放出不世的光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时如流水行云,时似九天雷霆。而那每一个动作中又都似暗含了万千的变化。 许是因为这画面太过美轮美奂,得以立即深刻在婠婠的印象中。又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身的习惯性。婠婠就只看了一遍便就完美而流畅的将每一个动作都复制了出来。 不过她仅仅就只是能复制出动作而已。 当明二爷控制着力道给婠婠喂过几招后,就再一次的郁闷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些招式。 明二爷郁闷了一会儿,倒也彻底的静下心来。从第一招第一式,如何调息、如何调动内力、内力从哪里走向哪里、何时收何时放,这样一点点的开始慢慢的教起。并动手做了几个能活动木桩,练习婠婠的反应能力。 几天下来,明二爷的郁闷便全部飞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戳戳的狂喜。他家蔤妹在起招落式间终于有了几分行云流水,洒脱不羁的味道。 这才是明月刀法。 从前她的刀太过凌厉,自入了天门后那凌厉便一天比一天的重,更渐渐生出股狠戾来。虽看去杀伤力极大,但终究落了下乘,若是遇上武学大家定然要败。 许是因为她从小便跟着他流离江湖的缘故,环境所迫才练出那凌厉的刀意。他曾试图纠正过无数次终是无果,没想到如今却是因祸得福。 这一次他格外的小心,生怕婠婠再次急进求成曲了刀意。于是他教的不急不躁,几天里就只是悉心的教授了一招,叮嘱她仔细体悟其中的变化直至融会贯通。到初六那日依计划启程去寻药。 走之前明二爷留了一小只口袋给她,说是游历时寻到的有趣玩意儿,叫她有空去寻行家瞧瞧。能做嫁妆的留下,不能做嫁妆的便卖掉补贴家用。 婠婠打开瞧了,只见里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药材、几颗不知名的矿石、几件精致的金属物件儿。她辨认了半晌发觉一样也不认得,便先收了打算改日去寻人来辨来一下。 初七是冯婶回来上工的日子。冯婶备下的食物初三那日便已经吃完,在经过叔父牌黑暗料理的三天洗礼,婠婠很是期盼着冯婶的归来。不料冯婶进门便满脸不好意思的说,她那小儿子生意做得好了,来年打算开间铺子接她过去享福。以后便不来这里上工了。 冯婶照顾了明婠婠多年,故而虽小儿子催的紧,她也要坚持做到婠婠雇到新的人手才肯走。 她那小儿子是在太康县经商的,原打算过了初十便带着冯婶往太康县去。婠婠便谢了冯婶的好意,只烦她依旧做出几日的饭食冰储在缸中即可。又多付了一月的工钱予她。 冯婶笑着收了银子,却是坚决不肯即刻离去,“这大年节的大人要去哪里找人来。原就是我的不是,这临时起意的。我定是要做到大人寻到合适的人选再走。大人公务繁忙,这烧烧热热、洗洗涮涮也是费时间的。况且总是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对大人的身体也不好。” 婠婠笑道:“几日的时间总能将就,再不济我去天门蹭几顿食堂便是。婶子若是大后日不走,便还要劳我那兄弟来接上一回。他做生意的,耽搁一日便是耽搁一日的进账。况我也不打算再雇人。初六已过,总有牙行会开门,我寻到了去买两个人来也是方便。” 冯婶听了心中一暖。这位总捕大人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之前几年她虽话不多却很是随和,饭菜咸了淡了,晚了早了,总也不挑剔。这会子听她这样一番为自己设想的话语,心中更是认定了外面那些妖魔化的传言皆是胡扯诽谤。 她拉着婠婠的手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缓了缓情绪,她道:“若说牙行,我倒知道一家,今日定然是开了门的。那虽是一家私牙却也一向做的极好,那牙婆子是个有本事的,经办契约、古董中间样样都在这汴京城数得上。她那的奴婢调教的也是很好。大人若觉得行,明日我领了她来。” 婠婠自是不反对,谢了冯婶后便将此事托与了她。 第二日,冯婶果然领了那牙婆前来。 婠婠没料到这牙婆子却是年轻的很,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桃红的袄子,鹅黄的裙衫,一头乌发挽成个利落的髻,上面插着一朵绢制芙蓉花、两把玉发梳。生的更是雪肤杏眼,唇角天然带着抹笑意,令人一见便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位牙婆名唤陶香黛,听冯婶说要替一位脾性极好的主家买几个人来,她便喜滋滋的跟来了。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冯婶所说的那“脾性极好的主家”竟然是那素有凶名的天门总捕。 陶香黛来到门前便想要跑,奈何双股颤颤实在没有一丝力气,心中更是没有转身逃跑的勇气。只得一面蹭着脚步,一面在心中暗暗的咒起冯婶这“大骗子”来。 冯婶将陶香黛带到婠婠面前,介绍了名姓后便自去厨间准备茶果。 婠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陶香黛几遭,心中眼中尽是羡慕,开口便道:“你生的好看。” 她一开口,陶香黛便似两耳便猛然炸响一阵惊雷般,心中一抖,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去。细细的思量个来去,总也想不通这位凶神夜叉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四章 赤血玉 婠婠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一指对面的暖榻道:“请坐。” 此刻的陶香黛只想哭。暖榻并不太大,中间一张小桌将暖榻分割为二,婠婠正坐在那小桌的一侧。她怎么敢坐到凶神夜叉的对面去,但要不听话的话会被立刻劈成两瓣的。 正犹豫间,恰好冯婶端了茶果进来。婠婠忙着从盘子上接茶果,一面接一面道:“我想要买位手巧的丫头、一位厨娘再一位马夫。” 一提到生意,陶香黛立刻打了鸡血般精神了起来,脚步生风的走到暖榻边坐了下来,“手巧的丫头我这里多的很,定能叫大人选到合心的。厨娘和马夫更是好说。听闻大人是蜀中人,刚好我这里有两位擅蜀菜的厨娘。” 婠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顿顿饭菜香辣辣的画面。她吞了吞口水按下肚中的馋虫,为了一身好皮肤只得道:“不拘蜀菜,只要味道好吃就行。若是擅药膳调理就更好。” 陶香黛听得更是劲头十足。要求高,好事啊!那代表了银子多。陶香黛笑出了两颗大酒窝,身体靠上小桌微微向婠婠那边凑了凑,“擅药膳调理的厨娘可不好寻,刚巧我这里有一位。——六月间便是大人的喜事,香黛先给大人道声恭喜。斗胆问上一句,陪嫁的丫头婆子并一应礼仗大人可曾置办?” 婠婠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想想她到底也是个高官宠臣,她家男神也是位侯府世子。出嫁时的礼仗陪嫁总是要有的,且还不好太寒酸。最关键的并没有人来为她打理出嫁时应该准备的一应物什。 陶香黛见她这神情便知道有戏,身体更往这边凑了一凑,“若大人不嫌弃,香黛愿为大人效劳。” 婠婠想了想,道:“这事不急。” 这事太重要,她得要好好计划安排,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决定。 陶香黛听了面上的笑意不减半分,“是是是,自是不急的。明日我先领人来叫大人挑选。” 婠婠道:“我这儿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用你来来回回的带人。明日下值我自去你那牙行里挑。今日还另有事情要烦劳你。” 陶香黛听了更是开心,忙道:“不敢担大人一句‘劳烦’,但凭大人吩咐就是。” 婠婠将明二爷留下的小口袋往桌上一放,“劳烦过过眼,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婠婠想着牙行经济常做中间人,眼力必然是不错的。这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能认得。事实上的确如此,牙人们的眼力丝毫不逊于当铺朝奉,陶香黛更是个中翘楚。她之所以在这般年纪就混出了名头,凭借的就是那一双几乎无所不识的眼睛。 小口袋在陶香黛手中一展一抖,里面的东西便都平铺在桌面之上,动作竟是灵巧的没有发出一丝碰撞声响。她的眼睛在这些物什上一扫便直了——那里面有着一块鸡蛋大小的赤血玉,通体血红,全无瑕疵。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忍不住感叹道:“极品赤血玉啊,这辈子能能摸上一摸都是福气了。” 婠婠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这东西很是值钱,立即便有了将那赤血玉抓过来摸上一摸的冲动。不过东西现在是她的,不急在这一时。于是便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上翘的唇角还是泄露了情绪。 陶香黛小心的将这颗赤血玉放回桌上,再三的感叹过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移开。其他的东西也有些值钱,但若比起这赤血玉便都不够看了。 陶香黛要了纸笔将那些东西分好类别,并标明了初步的估价。婠婠看了后留下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托陶香黛寻个卖家卖出去。她将那部分东西打包直接推到了陶香黛的面前。 陶香黛当即便是一怔。正常来说牙人只是中间人,负责联系卖卖两家,两边协调好了待双方交易时牙人收取个佣金。可从没有谁将东西直接托给牙人卖的。 婠婠也并不是单纯的认为世人纯善不会有谁骗她。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完全是相信前主的威名。就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天门总捕的头上动土的。 陶香黛自然也不敢。 这样直接拿东西去找买家,省去了来来回回的奔波和许多口舌,陶香黛自是万分的欢喜。好生的恭维了婠婠一番这才收好东西,满面春风的告了辞。 一出门陶香黛便双手合十向着天空暗暗祝祷:老天爷呀,香黛方才咒骂的那些全都不作数的。诚请保佑冯婶她老人家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这位大人果然是和善的,除了身材魁梧吓人了些,跟邻居家的小娘子也没什么不一样。最关键的是这位总捕大人看起来很有油水。 陶香黛想着经办总捕大人的喜礼,便格外用心的将现在的两桩事情办妥。首先便是选人。 一回到牙行,陶香黛便巴巴的选起人来。那些人见她满面春风喜色,便问起是哪个高门大户要买人。当她们从陶香黛口中听到天门总捕的名号时,便齐刷刷的退后了几步。甚至有几个小丫头红着眼眶向她讨起饶来。 陶香黛的面色变了变,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那几个小丫头,笑笑道:“你们以为自己都是什么?从来就只有主家挑你们,哪里有你们挑主家的份儿。”她拿抽出绢帕来按了按了额头,轻描淡写的向那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几个的规矩还不大好,这般去了主家定要砸我招牌的。” 说罢她便唤了几个人进来,“送她们几个回顾师傅那里,重新学一学规矩本事。” 进来的几人听命立刻上前来带人,那几个小丫头顿时面色惨白,连连认错。她们这些人年纪越小越容易被好主家选上,如今叫她们回去重学规矩本事,便又是要白白的耗着年纪。 陶香黛却是不耐烦听她们讨饶,挥挥手便直接叫人将她们送了走。 剩余的人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陶香黛麻利的选了两组人出来准备明日让婠婠挑选。就在她摇着绢帕心情大好的转身离开时,一个干瘦瘦的小丫头忽然冲过来跪在了她的面前。 “陶姐姐请将小妹也加进去,小妹虽生的不好看可小妹手是最巧的。求求您了。”说着那小丫头扬起脸来,用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陶香黛,又祈求的唤了一声,“陶姐姐。” 陶香黛好生头痛。说起这小妹来除了生的太过瘦削,其他样样都是好的。只是每逢有人选中她,她便会央求人家将她那哥哥也一同买走。当初她自卖自身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一条。 为此陶香黛整治了她几十次,可那些手段用下去根本就没有起到半分的作用。这兄妹俩的身世经历也着实是可怜,太狠的手她也总也下不去。她都打算要留下她自用了,只当行善积德。没想到今日这小丫头又来了这么一出。 太明白她的处境,陶香黛只得无奈的道:“那你跟着第二批人,若是明大人选不中第一批,自有你的机会。” 那小丫头心中明白,通常是没有哪位买家会从第二批里选人的。但她也见好就收,很是知足的谢过了陶香黛。 第三十五章 选人 陶香黛是个有本事的。此时才刚过完年节,买市卖市都还冷清着,她便在一日的功夫里将婠婠交托的那部分东西卖出大半,共得了一百三十贯钱。她按行市抽成一下子便得了七贯余。 这是陶香黛第一次这样做中人,毕竟数遍了汴京城也没谁能像婠婠一样很是放心让她将东西直接带走去卖。这钱赚的省力痛快,她便越发想要巴住婠婠这块肥肉。 即便是拿不下经办喜礼一事,可那位总捕大人的手中还有一块鸡蛋大的赤血玉呢。那样的宝物经了谁的手卖出,谁那手上便是满满的油膏。攥上一把就能哗哗的流成银子。 更何况再过半年这位名捕大人便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现在巴住了她,便是巴住了未来定北侯府的生意。虽说似定北侯府这般的门第有需要牙人的事务一般都是寻官牙的。可要买人卖人他们往往就不怎么喜欢在官牙里挑。 陶香黛将那七贯余钱装进了腰包。抬眼看看已过午时,便早早的准备起香茗茶果,嘱咐人将牙行上下打扫的更加干净,静等着婠婠前来。 黄昏时分,婠婠果然到了。一进门便直入主题。陶香黛早就准备妥帖,一拍手便有两队小丫头垂着首鱼贯而入,整整齐齐的站了几排。 婠婠与陶香黛都在屋子里,而那些小丫头却是立在院子中。院子很大,便显得这人数有些稀少。 婠婠一愣,她觉得这么大的牙行不该只有这些人才对。“就这些?” 陶香黛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些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过的,明大人竟一个也看不入眼吗。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误会。陶香黛是位称职而专业的牙婆,她这样事先挑选一遍实在是为客人省心节时着想。人数历来就是这样的,既不会多的叫客人眼花缭乱,也不会少的令客人觉得没有选择的快感。可是婠婠的心理却有些不同,她最喜欢多,多多益善。她觉得多了才好挑选到合乎心意的。 陶香黛略有忐忑的唤了第二批人来,两批人同时站在院中倒也显得有一点规模了。婠婠立在门口看去,只见那些小丫头一排排似小春葱样水灵,只是却都塌着肩膀,将头垂的极低,好似在努力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唯独一个干瘦的小丫头格外显眼,她虽然也垂着头,但那身姿却是立的极挺拔,挺拔的几乎就要踮起脚来,通身上下都透着股子精神抖擞的劲儿。 婠婠出了屋门,径直走到那小丫头面前问道:“她们都躲不及,怎么你就偏反着来?” 这小丫头便就是昨日苦求陶香黛的那个小妹了,她向婠婠福了一礼方才回道:“回明大人,许是因为小妹比较难卖,所以小妹才珍惜每一次机会。” 这理由听得婠婠好生新奇,“为什么难卖,莫不是你比较笨?” 小妹面上有些急,忙解释道:“小妹不敢说自己是最聪明的,但小妹是最勤快好学的。小妹敢说针凿女红、洒扫侍花,小妹样样皆是这里最优秀的那个。” 婠婠又问道:“那梳发弄妆你可会?” 小妹不知道这位总捕大人缘何会问起梳发弄妆,但还是很快的回道:“尤擅。” 婠婠打量了小妹一圈,转头向陶香黛看去,没等开口问起陶香黛便走过来解释道:“撇去相貌,小妹的确是样样优秀。只是小妹这孩子死拧了一个条件:若想买她,便就要连同她的哥哥一起买了。她那哥哥脾性也倒是好,只是样貌委实吓人。” 婠婠道:“我觉得这小丫头很好,将她哥哥唤来见见。” 陶香黛略有踌躇,小心的试探道:“小妹这孩子生的清秀,可她那哥哥却貌若恶鬼,大人?” 婠婠几曾怕过恶鬼,什么样的恶鬼她没见过,就是她自己都曾能幻化做恶鬼模样。于是她挥挥手,“只管叫来。” 陶香黛见状哪里还敢多劝,直接命其余的小丫头先退下了,叫人去唤了小妹的哥哥来。 不多时前去唤人的那位便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青年男子。婠婠细细一看,心中顿时一片啧啧。丑!是真丑。恶鬼都要比他俊俏三分。 小妹紧张的大气不敢出,那青年更是努力的将自己那张脸埋进双肩中。 陶香黛更比这兄妹俩紧张,心中暗骂自己昨日的心软。万一这位不高兴了可该怎么办。她悄然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的婠婠,只见婠婠的面色不见一丝惊恐,只是看了那青年片刻,而后问道:“会养马吗?” 那青年身形一顿,紧跟着连连躬身道:“会!大人,小的会养马,还会养牛、养驴、耕地、瓦屋、篾片、木工。” 陶香黛见他有些脱形失礼便轻咳一声,那青年顿时不敢出声了。 陶香黛干笑着向前道:“这孩子叫阿弃,倒也是个全才。” 婠婠点点头,问道:“什么来历?” 陶香黛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小妹兄妹俩的来历,心中顿时一喜忙不迭的解释道:“说来可怜,阿弃自一出生便因为这副样貌被村人排斥,他的父母只好将他养在村外废庙中。后来小妹出世,她们母亲难产去了,没过两年她们父亲也生了重疾撒手人寰。小妹便被说成了克亲,无人敢养她。 村人不容这兄妹俩,阿弃便抱着小妹一路讨饭为生。就在几年前,小妹跑到我这里来。” 剩下的话陶香黛没有说。那年是她初做牙人,闻听小妹说不要一分卖身银子只求每日多匀一碗饭给她哥哥活命。便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喜滋滋的将这两兄妹都收下了。没想到脏到不辨容貌的阿弃洗干净了后会是这般模样。这事儿算是她牙人生涯中的第一耻,着实给她上了一课叫她在日后越发谨慎小心。 “那就他们了。挑厨娘罢。” 一句话将陶香黛从回忆中拉回,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婠婠,见她转身走回到屋中端起茶盏来慢慢的喝着,心中不由一片佩服。 果然是总捕大人。这胆气!见了阿弃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去。 随即陶香黛欢喜起来,两兄妹能卖出去,她这原本认定的赔钱买卖便转做了赚钱买卖。细细一想,这些年两兄妹自知难卖,唯恐给她添堵素日里什么活计都是抢着做的。算下来还是她赚了。 小妹与阿弃更是喜不自胜,连连的叩头道谢。还是陶香黛一个眼神杀过去,这两人方才收敛情绪,激动的立到了一旁去。 选厨娘却是麻烦些,需得每人做出道拿手菜来叫婠婠尝过。幸好厨娘的人数不比小丫头们多,只是十几位罢了。 婠婠看了看,见摆上来的大多都是清淡素雅的菜品,只有三样菜烧的不浓不淡,两厢得宜。 明婠婠是蜀中人,口味偏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婠婠心中明白,那些做出清淡菜品的厨娘与方才那些缩着脖子的小丫头一样,都是不乐意被选中的。婠婠也不乐意挑个心有不愿的人回去,平白叫自己堵心。 于是她便摒弃了那些清淡菜品,只尝了尝那三道浓淡适宜的菜,从中选出了最喜欢的一道。 陶香黛指了指最首的那道菜品,“大人,那道菜便是那位擅调理的厨娘所做。” 婠婠摇了摇头,指着自己选出的那盘菜道:“就这位。合契书、算银子。” 陶香黛再次呆愣了,就这样!就不见见人了? 到底她是个十分专业的牙人,虽然心中讶异还是飞快的合了契书,算了银子。又将婠婠托卖的那些东西列了单子,清算了一次银钱。待一切交接妥当,三位奴仆排做一溜,婠婠方才看清自己选的那位厨娘是何等模样。只见她十分年轻,比小妹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喜庆的脸庞,浑圆的身材。 婠婠看了看自己选的人。唔,胖的胖,瘦的瘦,丑的丑。 第三十六章 名字 婠婠的院子是两进院,外院狭长,一面立着垂花门,另一面则是宅院门与倒座房。林砚当初修缮时将那院门左面的两间倒座房修成了杂物库房,右面的那一排空着,只做出了暖炕,可以充作杂物间也可以住人。 婠婠便将阿弃安排在了那空着的一间倒座房中。至于小妹和那位胖厨娘则住内院的耳房。 这餐的暮食仍是冯婶准备下的,冯婶拉着见了婠婠买回来的这三个人很是有话要说,但犹疑再三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她拉着小妹与胖厨娘细细的嘱托了一番,这才向婠婠正式辞行。 婠婠将回来路上买的一包礼物交于了冯婶,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外。再回来时只见那胖厨娘一脸的纠结。 婠婠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胖厨娘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碍着规矩一直憋着,此刻见婠婠发问立刻连珠炮样吐了出来。她双目圆瞪,一双手在饭桌上点成一片纷舞的残影,“这菜的颜色一看便是火候过了,这汤里竟没有搁咸笋,这腌菜应该再放些香醋麻油拌上一拌才是。” 胖厨娘一口气说完,转身向着婠婠福身道:“还是让奴婢来补救一下,不然奴婢受不了。” 婠婠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选了位一根筋的厨娘。她本不想多费功夫,但见胖厨娘这副纠结的模样便笑了笑道:“那你动手罢。” 胖厨娘的神色立刻一松,足下生风的忙活起来,那一举手一投足充分的叫婠婠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灵活的胖子。 婠婠没有回到正房,她坐在厨间一面嗑瓜子一面饶有兴趣的看着胖厨娘忙活着,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一路还没问,你叫什么?” 提到名字胖厨娘便有些得意了,要知道在牙行那些待卖的奴仆中有正经名字的委实没有几个。比起小妹和阿弃这样根本不算名字的名字,她还是有个正经名字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面上带着十分的骄傲回道:“回大人,奴婢叫锅铲。” 婠婠一口瓜子险些喷出来。 锅铲也知道自己这名字好笑了些,便有些扭捏的解释道:“师父带的徒弟太多,轮到我们这一批人他没了耐心起名字,就从厨间物什里挑了名字给我们。” 锅铲虽然为自己这个师父赐予的正经名字感到骄傲,但她内心其实也不喜欢锅铲这个名字。不过她一向也没有太在乎,反正被主家买走后会有新的、好听的名字的。 锅铲怎么也没想到,她那骄傲的神情让婠婠以为她是很喜欢这名字的。婠婠又想到“古人”都是尊师重道的,便就点点头道:“既然这名字是你师父给的,那就继续叫锅铲罢。” 锅铲立刻就呆滞了,嘴角垂了又垂最终还是认了命,福身道了声“是。”便欲哭无泪的埋头到油盐酱醋中去了。 锅铲的神情婠婠半点没有瞧见,她自觉是位很人性化的好主子,带着一抹圣母的微笑转向了小妹,“你这名字可是父母给的?” 小妹福身道:“回大人,小妹这名字也不算是名字,只是爹爹和哥哥一直这样叫。哥哥的名字则是因为他一出生便被弃养在村外,故大家都换他阿弃。” 婠婠摩拳擦掌起来,“那我给你们起个新名字可好?” 小妹立刻又一福身道:“大人肯赐名,奴婢与哥哥自是欢喜感激。” 婠婠觉得这小丫头举止似乎有些敏感紧张,想想她的身世便也释然了。这毛病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她重新将心神放回到取名字这件事上来。好歹她也是苦读过无数部小说话本,自认取个名字还是很能有些水平的。 她想了片刻,道:“便叫金莺好了,金子的金,黄莺的莺。你哥哥就叫做招财。” 金莺面色激动,跪拜道:“多谢大人赐名,奴婢去唤哥哥来拜谢大人。” 婠婠道:“这个不急,你先起来。待会儿送暮食给你哥哥时再告诉他不迟。” 金莺再拜过了这才起身来。锅铲在一旁听得好想哭,金莺这名字实在好听,就是招财也比锅铲像个名字啊。 锅铲怨念归怨念,手下的功夫还是十分认真的。 婠婠素日觉得冯婶的手艺便是很好吃了,不想经锅铲这样一折腾那味道便上升了数个层次。只是婠婠很不习惯金莺与锅铲立在一旁伺候,便叫她们自去盛了饭吃,且从此后都不必伺候着。两人自是欢喜。 婠婠在饭厅用餐,锅铲自回厨间饱餐,金莺则是端了饭菜出去外院给哥哥送饭。锅铲的脑筋单纯一顿饭吃的开心,除了琢磨明日吃什么外什么也不想。金莺兄妹俩却是想的极多。 这位大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凶残,相反规矩还十分的宽和。兄妹俩觉得幸运,同时又不敢很快的放松下来。现在该做招财的阿弃压低了声音,再三的嘱咐妹妹万万要小心伺候,不可惹怒了总捕大人。这世上有两幅面孔的人何其之多,惹怒了总捕大人许她就露出了凶残的面孔来。 这兄妹俩完全不知道,婠婠的耳力好到了什么程度。 正在吞着汤的婠婠听得很是开怀,她最喜欢的就是前主那赫赫凶名。这开怀并没有持续多久,婠婠的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那样一个彪悍的妹子怎么就会自杀了呢。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具身体带着的麻烦不仅仅只有那只沉香匣。或许隐藏在未知中的那个秘密更加的棘手麻烦。 婠婠怔了片刻,忽然很是豪气的仰起脖颈将剩余的半盆汤倒进了肚腹。已经被那鬼差忽悠了,如今也没后悔药吃。况且这个时空有男神啊。为了男神,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带着这股豪气,婠婠泡过羊奶浴便拥着香软的被子睡了。梦中与那大头鬼差大战了三百回合,又与她家男神花前月下的数了半宿星星。这一梦当真是忙碌。 第二日天还没亮婠婠便听得院中有人轻手蹑脚的走动着。拉开门便见小丫头金莺与厨娘锅铲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婠婠呵了口气搓搓手便依着明二爷的嘱咐在院中习练起刀法来。她从不是什么勤快人,可是这刀法却不得不练。毕竟身处在一个高危职业,多一分力量便是多一分保障。因而婠婠练得十分之认真。 锅铲与金莺是外行,除了觉得好看外最大的触动便是真切的意识到这位主人的不同之处。金莺心中颤颤,再三告诫自己定要小心再小心的侍奉这位大人。锅铲想的却单纯,她只是在思索:通常武人食量大,好肉食。女子食量小,好素食。如今这情况该怎么算? 金莺一面做事一面注意着婠婠的动静,见她抹着汗往屋中走时立即捧了盆热水并一应物什洗漱物什跟上前去。“大人晨安。昨夜剩了些羊奶可要加进净面水中?” 见婠婠点头,金莺便立刻那一应的物什里找出了羊奶加进盆里。 婠婠洗漱过后由金莺梳透了一头浓厚的乌发。金莺还是有些细微的紧张,小心翼翼的瞄着镜中的婠婠问道:“大人,今日要梳什么发髻?” 梳什么发髻?只要不是像她以往那样绑个马尾就行。这一点上婠婠很好商量。 “随你就是。” 金莺暗暗吞了口唾沫,抖着胆子仔细的观察了婠婠的脸型五官,之后才轻着手劲梳了个婠婠从未见过的发型出来。 这发型很是少女系,又带着七分的飒爽。刚好遮掉了她的缺点,凸显了她的优点。婠婠左看又看都很是满意。 金莺拉开一旁的妆匣,却见里面的首饰极为稀少。她犹豫再三才挑出一对小巧的步摇簪在婠婠的头上。 婠婠也注意到了,这对小步摇只是这妆匣中最合适这发型的而已。首饰这东西,前主几乎没有,她也并没有买上多少。再想到明二爷那身装扮,婠婠便道:“过了十五坊市都会开门了罢?” 金莺道:“回大人,过了初十差不多所有铺子就都开张了。” 婠婠点点头,想着过了初十便好生的买上些东西回来。 第三十七章 玫瑰酒糖 朝食锅铲准备的白粥、牛肉饼并一碟子小腌菜。婠婠吃的饱足舒畅,顶着美美的新发型往天门上值去了。 一众锦衣捕快们皆都怀疑自己眼花了,为什么竟觉得总捕大人今日有些像女孩子了呢,且还带了几分好看。 他们的新奇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条消息给炸成了陀螺,再无心思去八卦婠婠的变化。——城郊天禄寺倒塌,伤人无数。 天禄寺自先皇时期建起,由朝廷出资并监造,历来香火鼎盛。素日里皇亲国戚、官宦清贵皆往那里去上香礼佛。今日没有朝会,往那去的人也便更多。 传回消息的是负责盯右卫上将军的锦衣捕快。整个天门登时忙碌了起来,小部分人赶往天禄寺去探查情况、帮忙救人,大部分人则开始着手调查起来。这样大的事情,若延圣帝问起天门却拿不出什么有实质的消息,那可就悲催了。 婠婠在第一时间呈递了密折,派了轻功最好的捕快送进宫去。消息简陋不怕,怕的就是这消息不是从作为天子耳目的天门传到延圣帝耳中,而是通过其他途径。所以,她要抢这个时间抢这个先机。 能想到这一点,婠婠很有些洋洋自得。虽然她没多少心机城府,但是好歹她也曾经是打败过整个部门,得到唯一那个升职加薪名额的人物。——虽然,整个部门里除了她外全是一心技术的呆宅。 延圣帝看了密折当即震怒,下令严查。 当婠婠终于将今日身在天禄寺中与准备往天禄寺去的人员名单并伤亡名单一并呈递给延圣帝时,已是半夜。 其他事情也非一时片刻能够查清的,婠婠便先回家去休息。走到自家门前却见招财正提着一盏灯笼坐在那里。这时辰整条街巷都是漆黑的,唯独那灯笼在寒风中忽明忽暗的晃悠着,映照着招财那张脸,顿时叫婠婠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这画面,这气氛,跟鬼界何其相似。 招财见到婠婠的影子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躬着身为她提灯照路,“大人,您回来了。今日定北侯府来了一位小哥儿,说是奉了世子之命来送东西给大人。” 婠婠脚步一顿,双目锃锃亮的瞧向了他,“东西呢?” 招财被她这一问双腿很是一抖,手中的灯笼也颤了起来,“回,回大人。东西锅铲收着呢。” 话音未落,招财便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瞧,眼前哪里还有婠婠的影子。冷风呼啸着吹过街巷,灯笼中的烛火摇摇晃晃的闪烁着。此刻的招财十分疑心自己方才是见了鬼。 他甩着颤抖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回到院中,看那垂花门大开着,婠婠正从厨间抱了只盒子往正房跳去。 嗯,的确是“跳”去。虽然动作怪异了些,但那是总捕大人,是有影子的总捕大人没错。 招财松了口气,先是安抚着自己:这世上是没有鬼怪的。而后他又自嘲起来:若是有,也该是自己才对。自己还在这里怕个什么!他摇摇头,上前去关好了垂花门和院门,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婠婠抱着那只沉甸甸的小盒子雀跃回卧房中,揣着满心的小激动和小遐想,小心翼翼的打了开。见到里面的东西方才明白为何这盒子会在锅铲那里收着而不是被金莺收起。 这里面放的是满满的一盒糖。散发着花果和酒精的香味。 金莺端了一碗姜汤进来,福身道:“天气寒,大人还请先用碗热热的汤水才好。” 婠婠“嗯”了一声,问道:“送东西来的人可说了什么?” 金莺回道:“回大人。送东西来的那位小哥说,他们家世子特意送这玫瑰酒糖来以答谢大人所赠的那朵吉运花。” 原来是答谢礼物。 也是,如今她这一副容貌和一身的凶名,哪里会有男子向她赠礼传情。不过,这总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玫瑰酒糖,好歹也是跟玫瑰沾了边啊。婠婠捏起一颗糖来,因为脑海中的一通yy,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那神情看的金莺很是一寒。 金莺默默的退出屋外,在寒冷的空气中狠狠的甩了甩头。堂堂总捕大人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花痴的神态,看错了,定然是看错了。一定是她这两日太过紧张所致。 金莺轻着步子备好了洗澡水和羊奶,向着犹在翘着嘴角发怔的婠婠道:“大人,奴婢侍候您沐浴。” 婠婠小心的放下手中的盒子,道:“我习惯自己洗。你去休息罢,明日再收拾就是。” 金莺福身应了“是”便退了出去。她回到耳房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坐在黑暗中透过窗纸注意着外面的灯光。 整座院子,此刻只有婠婠房间的灯还亮着。那光影映在窗纸上,染出了一片暖暖的颜色。静静的冬夜里,屋子里一片暖烘烘的,金莺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暖洋洋起来。 那盒子糖婠婠本想抱着睡,又恐怕温度太高被暖化了。放回到厨房又觉得不舍。思来想去还是放到肚子里最是安全妥帖。 每颗糖仅有指头大小,颗颗圆润光滑。咬一小口下去,桃子的甜香便在牙齿散开。再咬一口,便淌出了玫瑰甜酒。玫瑰和桃子的味道意外的契合,再加上那一分酒香,让婠婠仿佛嗅到了恋爱的味道。 婠婠吃了两颗便舍不得再吃。她合上了盒盖,在屋子里寻了半响终于找到了个妥当安全的地方,珍而重之的将糖放好。只用棉帕子包了一颗放在枕边。想想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取了一只茶盏来擦净将那颗糖放进去包好,才又放到了枕边去。 吹了灯,婠婠在玫瑰酒糖的甜香里沉入了梦乡。 耳房中,金莺看着婠婠房中的灯火灭了才脱鞋上到榻上去,在锅铲的酣眠声中睡去。 新月如钩,寒风朔朔。 城郊的天禄寺半面废墟,半面灯火通明。 距天禄寺一里处的密林中,几道黑影先后蹿出向着不同方向无声的飞去。 天禄寺中最明亮的那处高阁中,一名锦衣捕快坐在大开的窗子上打了个响指,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来,“五路人马,单数。掏钱!” 阁楼中的另外两名锦衣捕快互视一眼,一个痛快的掏了块银角子丢给窗上的那位。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则有些不情愿,掏了碎银子出来握在手中,犹不服气的道:“怎么会是五路人马,朝里明明就只有那两位。” 窗上坐着的那锦衣捕快立刻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同时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跳下窗子无声的道:“不要命了,那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这年纪小些的锦衣捕快亦觉口快失言,缩了缩脖子手中的银钱交了出来。 半响的安静后,这小捕快忍不住找话题道:“两位前辈,你们说这好好的寺院怎么就塌了一半呢?查探了这半日竟是毫无线索。” 先前痛快掏钱的那位锦衣捕快摇摇头道:“不知道。你也不用去费那脑子。” 小捕快听了,顿时面露疑惑。 赢了钱的那位锦衣捕快一把搭在了他的肩上,“新来的,跟哥哥来看。”他将手指向了高阁下的那许多人影,继续说道:“看到没有。查案的有京都府衙,监督的有大理寺。咱们的任务不是查案。” 小捕快呆呆的问道:“捕快不查案?那咱们在这里干什么?” “锦衣捕快查案,可查的不是这种案子。”赢钱捕快笑出了两派白白的牙齿,再次将手指指向了高阁之下,“今日,咱们的任务就是盯人。” 第三十八章 说的好像你没挨骂似得 延圣帝的怒火在这许多人无眠的一夜间又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京都府衙在同时查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天门呈报有五路人马曾出没在天禄寺附近,一切都让延圣帝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延圣帝疑神疑鬼的直接后果就是天门的工作量成倍的增长起来,婠婠忙的接连几日都未能休息。事情却越查越是复杂。 最初的两条线索在搜到几具尸身后中断。紧接着流言四起,具说燕王血脉不纯,不该被委以重用。天禄寺之塌乃为上天警示。追溯流言竟是牵扯到了晋王。 再接下去便更加的精彩起来。中断的线索又重新接起,且越摸查线索便越多。楚王、魏王甚是低调的秦王都被牵扯了进来。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其中,越来越多的线索出现,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至正月十三那日,京都府衙又摸出了一条线索。在经天门的配合深查下牵出数年前的一宗悬案,继续顺藤扯去竟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傍晚时分,婠婠例行将这一日的进展呈奏上去。不想半夜便收到了延圣帝的一通斥责。所有线索皆被骂做无中生有,牵强附会。严命天门好生整顿思过。 京都府衙同样收到了延圣帝的斥责。在第二日京都府衙的人往天禄寺去重新开始查,这一次居然用了一日便结了案。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天降警示。不过是因为建筑本身出现了问题。 天禄寺倒塌影响本就不小,又加上这几日掀起的轩然风浪,这宗案结的格外迅速凌厉。不管是当年参与监造、建造的,还是如今负责修缮维护的,一律没能逃过。 对于宋人来说,正月十五上元节远比除夕过的盛大隆重。 汴梁城中处处飘展着彩旗、锦帛,竹木搭的棚楼上悬挂着各式的花灯。从天明起便有卖艺人表演起各种娱乐节目,杂技、蹴鞠、猴戏、灯谜奇巧百端,目不暇接。 就在这浓烈的节日气氛中,京都府衙与大理寺接连抄了十数家,数十人论罪、近三百人被牵连入狱。其中最教人唏嘘的便是那有将作世家之称的殷家。自唐时起殷家便连出了数名将作大匠。本朝的将作监中也有近半数人出自殷家。 这样一个传奇大族一日间便从云端跌入了尘泥。大半的汴京百姓在唏嘘过后皆又投入到了节日的狂欢中。还有一部分百姓堵在了往京都府牢狱的路上,向着那些新被押入的罪人投掷石泄愤。 此刻的皇宫之中,延圣帝亦是在掷石泄愤。只不过他投掷的对象乃是一池的薄冰。一块一块的石子自许内侍的手中递到延圣帝的手里,又一块一块的落入冰池,击破冰面砸起串串细碎的冰屑。 待延圣帝掷出一身薄汗终于停下手时,许内侍奉上了一块棉巾。延圣帝接过来擦了擦汗,而后握着那棉巾望着一池的碎冰默了许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老了,却还并不糊涂。他看得清楚,天禄寺一案中有多方势力下了手将水搅浑,都欲借机攀咬对手。对此他并不意外,原本他也是想借此平衡、打压一下那几方势力。可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竟会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他很清楚元后与此事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这分明是有人制作伪证有意牵扯。 会是谁,目的又会是什么? 延圣帝的第一想法便是有人借机想牵出当年那件事来。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么,最可能的可能便是有人想要借此打压秦王。这些日子他对秦王施恩不少,想来是有人要掐灭这个苗头。再联想起最初时同样被牵涉进来燕王。延圣帝越发的笃定起来。 真相若是如此,怀疑的对象也就只有那俩。 许内侍垂着眼奉上一杯热茶。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延圣帝,此刻观延圣帝的神情他便知道此刻这位心中不仅是怒,更多的乃是悲意。他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并不出一言劝慰,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递上一盏粥水、一件斗篷。 随着日头的西移,延圣帝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他起身来换了衣服,同时面上也换了一副神情。乘着小辇往宫门处行去。 今日上元佳节。循例,他要登上宣德楼去与民同乐。 夜幕垂临,汴梁城真正的热闹起来。 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喧嚣热闹中,婠婠带着金莺游走其间。她一手缩在斗篷中,一手捏着只热腾腾的羊肉包子往口中送去。 在她身后,金莺同样捧着一只羊肉包子,却是一脸的犹豫纠结。按说她是伺候大人逛街的,断断不该在这时候吃东西。可是这是大人叫她吃的。那她到底吃还是不吃? 婠婠的眼睛一直很忙碌,压根没有注意到金莺的纠结。她一路走一路买,见了成衣店和首饰铺便进去逛逛,看中了什么依旧叫店家转日送上门去。见了心仪的吃食也要买上两份来。一份自己吃,一份分给同行的金莺。 于是金莺手中不断的增加着各类的小食。这跟她预想的逛街画面实在是不一样。她想想的画面是替她家总捕大人拎着各种货物。唔,就像对面走来的那位别人家的丫鬟一样。现实却是,她捧了满手的吃食,还都是大人买给她吃的。 金莺偷眼望着婠婠的背影,心中猜测:莫非是大人嫌她太瘦? 食物的香气不断的撩拨在鼻端。金莺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必要吃个丰盈体面,叫大人带出去不丢面子才是。于是乎,金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消灭起手中的食物来。 那些食物滑下肚腹化作一团团的暖意,令她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逛过了几条街后,婠婠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山棚前。山棚上立着许多身姿曼妙的舞姬,衣裙迎风,飘然若仙。这却并不是吸引婠婠之处,她关注的是自棚上淌下的水瀑。 婠婠好奇至极,在众人皆围在棚前观赏舞蹈时,她挤过人群转到了山棚后面。这才看清棚后安置着一架复杂的木质装置,正轱辘辘的将水绞上山棚顶端。 金莺拼了命的挤才没有被挤丢,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大人在找什么?” 婠婠想说实话,又觉得堂堂总捕大人没见过这等机关说出去丢人,便改口道:“人多气闷,这里人少空气好。” 话音一落,便有人插话道:“明大人好兴致,挨了官家一通斥责,居然还有心情出来赏灯。” 这独特的语调,婠婠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必是那位阴沉沉的地门总督使。婠婠猜想这位定是与前主有些不对付,否则难以解释他每次见了她都话里有刺的行为。 婠婠转回身看了看,只见那位俊美的地门总督使穿着一身玄衣,在灯火下的照映下那皮肤好似上等白玉一般。 婠婠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这样好看的一副皮囊,主人却偏生是个阴沉古怪的人,每每说话还总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地门总督使见她摇头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唇角一弯说道:“倒是难得见明大人失意哀叹。” 婠婠又是摇摇头,这次却是一面摇头一面啧啧出声,“说的好像你没挨骂似得。” 第三十九章 灯火阑珊处 俊美的总督使大人顿时噎住了。延圣帝不过是在婠婠的折子上批复了一篇斥责之言,而他却因为地门暗卫在天禄寺倒塌时未能护住那几位皇族,而被延圣帝指着鼻子怒骂了一通。 两相比较起来,还是他更加没脸一些。 眼看婠婠便要啧着嘴从身边擦过,这位总督使终于回过了神来。不对呀,他过来出言刺激的目的不是要比没更没脸,他的目的是比试啊,比试! 他的性格古怪,在他心中比试切磋那是关系亲近的人才可以做的。而他与明婠婠的关系不但不算亲近,还很有些僵。他一直想要打败她一次挽回许多年前被她击败而扫落的面子。可是性格使然他无法如当初的明婠婠一样,不管不顾的直接出手。 不能直接出手,不愿意提切磋,他还是有别的法子的。比如专挑扎她心的话来说。这一招屡试屡爽,然而他也屡战屡败,屡败屡勇。 今日他又使出这招,没想到居然就不灵了,非但不灵对方还反过来扎了他的心。不,不止是扎心,还扎了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地门总督使转过身,蹭蹭两步拦在了婠婠身前,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出手。” 婠婠一怔。这,这,这这脸色!这架势!这分明是要约架啊。 凭她唯一会的那一招刀法能打的赢堂堂地门总督使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婠婠好想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没看到这个人。她看着面前这直戳戳的如一颗钉子样纹丝不动的总督使大人,只觉胸中一阵郁闷。 不知怎么的,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想起了无名楼中那条叫她暗笑了半刻钟的信息。再看眼前这人,心中便是一阵赞叹:真是难为他还能站的这样笔直。 想到这里婠婠脑中灵光一闪,她大大方方的摇头拒绝了对方的约架,而后补上了一句:“我不与有伤的人动武。待你养好再说罢。” 养好什么她有意没说,只是意有所知的将视线移下瞄了他一眼。而后带着金莺绕过他,甩开步子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总督使大人再次感觉到:扎心了!扎脸了! 前几日他在家练功,一拳击碎了木桩。天知道那崩飞的木块怎么就三撞两撞的刺进了他的左腿和臀。 这种私密事她是如何知道的,答案不言而喻。他神经质的向着四下望了望。人是如此多,根本发现不了哪个是天门的眼线。而他又万分能确定一直以来没有人在跟踪他。 接着他意识到天门的盯人方式不仅只有跟踪盯梢。他们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使用捕快的手段,比如从他丢过的垃圾上推断出他这一日都做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舒服。此时此刻他才理解了,为什么许多朝臣远远见到明婠婠都会退避开。那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在她面前总会有一种没有穿衣服样的感觉,全无隐私可言。 怎么办!以后他也不想再正面与她打交道了。 这位地门总督使凌乱了片刻,转回头望着婠婠消失的方向,拢在袖中的手慢慢的收紧成拳。眼前比起与天门总捕一较高低,更加紧要的是他在延圣帝心中的地位。 天门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如此之细致,便就说明延圣帝是不信任他的。作为皇家暗卫的头领,不被天子信任那是如何一件危险的事情。 地门总督使垂下了眼帘,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心思便如身侧的那水轱辘般,一刻不停的转动起来。 婠婠完全不知道她的话对地门总督使起到了一种怎样的影响,也不知道她此刻在金莺的心中已然又换了种形象。在金莺的认知中,唯有说书先生所讲的英雄大侠才会因为对方有伤而不动手教训。 这是何其的磊落,何其的胸襟! 金莺目光炯炯的看着婠婠的背影,只觉得世人皆眼瞎。她家大人哪里是个凶神夜叉,她家大人分明就是位英雄人物。跟说书先生说的一模一样。 而婠婠已经完全忘却了这支小插曲,一路的吃吃逛逛,好不快活。 在一个面具摊前,婠婠发现一路上对什么都没露出多少热忱的金莺拿着只面具满眼的欣喜,却是又恋恋不舍的放下了。 婠婠今日给招财和锅铲都放了假,各发了一串铜钱叫他们自去玩耍赏灯。因为买衣饰需要金莺参考,她便将金莺带在了身边。锅铲揣了铜钱欢欢喜喜的跟出了门,招财却因为那副面貌不愿出门而留在了家中。 此时见到金莺这副神情,婠婠自然猜得到她心里的想法,便出钱来买下那张面具递给了她,“我这边没什么事了,回去寻你哥哥出来玩罢。” 金莺一怔,随即酸着眼眶向婠婠福身下去,“奴婢多谢大人。” 这一声大人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礼貌而好奇的打量了婠婠一番皆又转了回去。 婠婠拉着金莺快步离了这里,至一处角落停下道:“以后唤我大娘子就好,快些去罢。” 金莺心中对于婠婠的惧怕已消了大半,此刻两股没有颤颤,声音也没有抖抖。竟是很自然的福身道了声,“是,大娘子。奴婢晓得了。”而后,后退了几步便转身去了。 婠婠看着金莺欢天喜地的消失在人群中,先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的欢喜,而后又不由得有些落寞起来。 换了一个时空,她也依旧是一个人。连翘虽对她好,却总是带着股敬崇,并没有寻常朋友的亲密。至于这一世终于有了的亲人,几天的相处里她确是觉出了那种曾梦寐以求的温暖,可终究时间太短了些。短的好像一场梦境,短的她还来不及与明二爷熟悉起来。 婠婠信步游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穹窿之上忽而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婠婠立在街角处,仰面看着天穹中不断绽放的烟花。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举着鱼龙灯的队伍伴着乐声舞过,掀起又一阵的欢笑喧嚣。 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了一盏孔明灯,徐徐的飞上天空与那烟花繁星相映成景。不多时,又是一盏盏的孔明灯乘风而起,渐渐挤走了烟花,霸住整个天穹。 恰好一叫卖孔明灯的小贩正从婠婠的身畔走过,婠婠便也买了一盏来,最大的那种。 婠婠寻了处僻静的所在将灯燃了起来。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放孔明灯,她觉得放这样的灯总是要在上面写些什么来许愿的。于是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竹笔,很是思量了一会儿。 她的愿望着实太多,这灯仿佛写不下的样子。 想了片刻后,婠婠提起手来,笔走龙蛇的在灯面上写下了几个大字:诸事顺遂。 这种竹笔是特制的,空心的竹管里灌满了墨汁,用一件机括阻隔着。使用时只需拔开盖子,轻轻旋转笔上的机括那墨汁便会渗入到笔头中。这笔是锦衣捕快们必备的,通常用来记录消息。所以机括也就调整的很小,用来书写小字最是合宜。 可是婠婠此时要写大字,就索性将那机括掰到最大。墨汁有些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她写字的速度便更加的快了些。 四个大字写完婠婠收起竹笔来,小心的将那硕大的孔明灯放上了天空。 她并不知道,在她做这些时,不远处的石桥上凤卿城正望向了她。 此刻她的身侧是一棵老树,树上仅挂了两三只兔子灯。身前是被灯火照映出点点微光的一河薄冰。 那地方很是僻静。扶着孔明灯的女子立在老树下,就好像一幅画卷。 凤卿城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位总捕大人的五官还是十分精致的。许是那孔明灯中的火光映照,许是那环境太过入画,他竟生出股错觉来,树下那人仿佛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位,而是另一个他从不认识的女子。 不过这个错觉在他的目光上移到那盏正缓缓而起的孔明灯时便立即随风消散了去。 瞧那灯上字迹,若脱缰之野马,似癫狂之游龙。一笔而下,好生的淋漓霸气。 字如其人,果然这还是那位总捕大人。 第四十章 莫非 都发现她变美了? 婠婠并不知道她家男神曾经在上元夜里凝视过她,三天的花灯会后她的日子照常的过着。每日晨起吃一颗玫瑰酒糖,认真的习练那一招刀法,而后出门去上值。 朝中暗流汹涌,婠婠浑不在意。她只管认真做好延圣帝交代的事情,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看八卦、看刚猛的小哥哥,闲来想想男神、想想到底买匹马来代步还是弄辆马车。 这样惬意而规律的生活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婠婠下了值,才走出门便见原本的晴空不知何时转成了一片密布的彤云,看起来马上便要下雨。 她脚步一转,快步的往天门府衙深处行去。 明婠婠曾住过的那间宿舍并没有旁人入住,有时候忙的太晚她仍然会去那里休息。那间屋子也就一直是属于明婠婠的。婠婠上次留宿天门时曾在桌子底下扫出了一把油纸伞。 她到那间屋子里拿出伞时,刚好雨丝开始垂落下来,夹杂着零星的雪沫子,笼罩在天地之间。 婠婠撑开伞悠哉哉的开始往家走。这把伞格外的宽大,将雨丝都隔绝了去。婠婠躲在伞下好不惬意,连这雨丝都觉出了几分美感来。 雨幕中偶然有几名锦衣捕快快步的跑过,见了她如往常样驻足行礼。婠婠笑着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赶紧回去避雨。 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婠婠缓步走过,几名锦衣捕快看清了她伞上所绘制的纹样时,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一股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些都发生在婠婠的背后,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依旧还是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悠哉哉的赏看着雨景。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天门,穿街过巷。 暮色中,她头顶那把油纸伞上绘着的纹样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那上面绘的是一丛白茅草。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正是下值换班的时辰,婠婠遇上了几张熟面孔。往常这种情况都是互相一点头,或者对方向她遥行一礼便就过去了。今日婠婠却发现他们在行过礼后还在不住的转头看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他们都发现自己变美了! 这些日子她练功不辍,那本来已经开始柔软下去的肌肉又结实了起来。意外的是结实归结实,那线条却是渐渐变得适宜好看。她的皮肤更是好上了许多,加上金莺那一双巧手,她正一日比一日的好看着。 想来,种种的努力付出已积累成了一种比较明显的效果。所以这些人才会频频的注目。 婠婠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腰杆也就不由的更加挺拔起来,颇有些自得之意。 在她走过一座酒楼时,楼上那正开了窗子赏雨作诗的中年文士忽然顿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忽然就轻笑起来。 与他同坐的人不解,纷纷出言问询。这文士也不做声,只是用眼神向下示意一番。这些人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人忽然就惊呼起来,“这是。” 他赶紧收住了话头,与同坐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亦是轻笑起来。 此刻酒楼中坐着的客人并不多,只这临窗的两桌。他们这一发笑整层楼里就都是笑声。片刻后有人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出言询问的是一位衣着讲究的少年,他正用手中的折扇推开雅间的门,向外探出大半身子来望向他们。 窗边立刻有人起身来向他拱手道:“原来是姚小将军,在下等扰了小将军的兴。” 被称作姚小将军的少年看了看他,面上一片迷茫显然是不认得此人。不过他也不深问,这满京城认得他的多了,他难道还要全认识不成。姚姓少年有些不耐与他们客套。他性子急躁便就自己甩开步子来走到另一扇窗前,推开窗子探头去看。 “不过一个撑伞女子,有甚好笑!” 先前那人见他如此作态倒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的道:“小将军再仔细看看那是谁?” 姚姓少年又看了看,迟疑的说道:“那是,明总捕?” 那人颇有些卖弄的解释道:“这其中有个典故,小将军许是未曾听人说过。” 话到此处,窗前的众人又是一番笑声,这次的笑声里带着的嘲弄之意更浓了一些。有人摇头的晃脑的念了起来,“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念罢了,他站起身来,手臂轻轻抬起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这白茅可。” 这人才刚吐出四个字来,便被一只横空飞来酒壶砸在了后脑。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砸趴,一张脸不当不正恰恰好埋进了桌上的鱼汤里。 这人很是恼火,抬起头来甩着满脸的汤汁怒喝道:“哪个偷袭?” 回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他抹了把脸,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正从雅间中走出,一双桃花眼向他斜睨过来,“自己趴回去,还是等小爷再打一次?” 这声音很是好听,满脸鱼汤的汉子敢发誓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然而这好听的声音并没有传达给他半分的愉悦,相反还叫他如同吃了黄莲。无法,他只得委委屈屈的趴回到桌上,将脸重新埋进鱼汤里。 姚姓少年更加纳闷起来,然而比起纳闷此刻他脸上更多的是兴奋,忍不住连连拍手道:“有趣,有趣!恒之哥哥这招实在有趣。” 凤卿城唇角一弯并没有说什么。他越过姚姓少年走到那桌人跟前,“谁先笑的?” 不用谁回答,诸人的目光一齐将最先笑出来的那人给卖了。那人拱拱手正想说什么就觉眼前一花,脸部遭受到重力的锤击,脑袋一阵发懵半面身体险些落下楼去。待他重新稳住身形,一张嘴话还没出口两颗门牙便先落了下来。 有人在一旁急急说道:“凤世子,这位乃是楚王府的参知。” 他说这话时,凤卿城像是完全没听到般自顾自的跃下窗子,施展着轻功穿过雨帘掠向了婠婠。 不提楚王还罢,一提楚王姚姓少年便不爽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位姚姓少年唯一的姐姐嫁了秦王做正妃。他,就是那个因为小舅子之战而被自己阿爹打了个半死的可怜的秦王小舅子。 他这心里可憋着火儿呢。楚王的小舅子打不得,楚王的参知总能打。这位参知刚刚可是嘲笑了朝廷命官,送来门来的把柄,再不出手那就是个棒槌。 姚姓少年精神一震,虎虎生风的在这酒楼中施展开了拳脚。 第四十一章 长长韭韭 一队金吾卫披着蓑衣自前方行来,一道破空之声自身后迫近。 本能的婠婠选择转回身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里她的戒备化作云散烟消。她看到她家男神正穿过雨幕踏风而来。衣衫翻舞,墨发轻扬,那卓绝的风采令人移不开眼。 凤卿城见到迎面而来的那队金吾卫,原本要停下的脚步便继续飞掠起来,道了声“先随我来。”长臂一伸便拉住了婠婠的手腕。 这是婠婠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与第一次的噪杂的环境不同。这样好听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那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婠婠的脑袋瞬间空了,随着他一路疾行穿过雨帘,闪进路边的一间小店铺中。 凤卿城松开了她的手,心中连叫幸运。——幸好这位信了他,没有当街出手。 这是一家伞铺,铺子里正坐着位老者,见他们进来便起身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巧小店的伞都卖光了。” 铺子很小,小的不用特意看就能看清这里面的所有物件。桌子上分明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 老者见凤卿城的目光落在那伞上便解释道:“这把伞是做好了的,只是画伞的师傅今日不在。若是旁的颜色直接这样用也无妨,只是客官您看这把伞是素白的,不吉利。” 凤卿城笑着指了指桌上凌乱摆放着的工具,道:“笔墨都是全的,小爷自己来画。就要这把。” 说着他手一扬,将一块碎银子丢到了老者的怀里。 老者笑呵呵的道:“如此,便让客官二十钱。” 凤卿城却是摆摆手,“不必找了。”他走到那桌子前,选了一支笔拿在手中,转过头来向着婠婠问道:“要画什么?” 婠婠此刻正在收拢手中的雨伞,听他忽然这样发问心中不由一阵激动。问她要画什么,莫不是要画把伞来送她? 婠婠唇角翘起,道:“都好。” 男神画什么她都喜欢的。 凤卿城听了却是略有纠结,都好这样回答等于没有回答。他提着笔犹豫了片刻,蘸了些青绿的颜色在那伞上画了两朵硕大的韭菜花。 既是要送她用的,还是画上个她喜欢的图案才好。随身带着韭菜花去参加宫宴,想来她是喜欢这种花朵的。 凤卿城刷刷画好两朵韭菜花,觉得伞面犹空,便又飞起两笔画了两道弯弯的曲线充作花枝。这下子伞面便十分的漂亮且有些意境了。 他那两道花枝画的随性飘逸,因为弯曲有了两处重合。这看在婠婠眼中便是两朵互相交缠的韭菜花。 韭菜花啊,长长的韭菜花,还是相互交缠的韭菜花。虽然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但婠婠还是联想到了长长韭韭,这伞上的岂不就是长长久久的交缠。 这可真是。 丰富的内心戏让婠婠的唇角抑不住的上扬起来,几颗白的过分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伞画好,由那老者上过两层桐油后交予了凤卿城。凤卿城直接转递到到了婠婠手中。看着婠婠面上那越发开心的神情,凤卿城心中越发的肯定:明总捕果然是很喜欢韭菜花啊。 凤卿城看了看被婠婠竖在墙角的那把伞,说道:“那把伞,还是不要再用了。” “好。” 婠婠回答的如此之快,叫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的凤卿城好不适应。他看着拿着新伞满脸欢喜的婠婠,忽然就觉得这位也不是那么的凶蛮。倒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莫非是因为失魂症? 那把绘着白茅的伞不用便不用,但毕竟那是原主的东西,婠婠还是好生的拿了起来。要出门时凤卿城自她手中接过了那把绘着白茅的伞,婠婠以为他是要用,却没想到他只是替她拿着而已并没有撑起来的意思。 凤卿城跟在婠婠身侧,拿着把合拢的伞走的相当从容,仿佛那雨丝并不存在般。 在雨幕中走了几步,婠婠觉得有些纳闷。她家男神这是有淋雨的癖好,还是在故意勾搭她? 又走了几步,婠婠将脚步一横靠近了凤卿城。那两朵硕大而飘逸的韭菜花便也罩在了凤卿城的头顶。只是他的身量高出了婠婠许多,婠婠的手臂要抬高起来才不至让伞碰到他的头顶。 站的近了婠婠才发现,这身高差,当真是适合壁咚、树咚各种咚。 凤卿城对于她这个举动很是意外,转念一想明婠婠其人很是讲义,又不并不拘泥礼法。做出这样的举动似乎也并不奇怪。他之所以用了似乎这个词汇,那是因为他内心也觉得这个解释并不很能讲得通。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凤卿城也只是怔了一下便接过了举伞的任务。 两人就这么同打着一把伞,并肩走在了暮色雨帘中。 婠婠的脚步依旧平缓,神情也有些木木的。因为她所有的精力此刻全部都集中在内心。她的心中正有一个小人儿在甩着胳膊狂舞。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一定是那个大头鬼差良心发现,给她开启了玛丽苏光环了。 就在婠婠心中的小人舞的正癫狂时,她听到凤卿城在身侧清咳了一声,而后颇有些谄媚嫌疑的说道:“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不管信不信都不能揍我。” 这语气,这内容。 男神的画风瞬间崩裂啊。婠婠停住脚步,有些呆愣的看向了凤卿城。唔,崩裂了画风的男神也是很好看,还有一点萌萌哒。 凤卿城看她这副诡异的表情,实在是猜不明白她的想法。不过即便是她会动手,这该提醒的他也总要提醒。不说她在有意无意间帮过他两次,就是因着两人今后的关系,那些话他也是要说的。 “那伞,你曾赠给展笑风。但他又还给了你。” 凤卿城见婠婠面上并无变化,又进一步的提醒道:“白茅每在诗经中出现都与男女情事有关。” 这提醒已然很是明白了。所以是明婠婠曾经用这把伞向展笑风告白,然后被拒绝了。怪不得这伞会被丢在桌底的角落,角度还是那样的奇异。 呃,刚刚她居然打着这把伞在街上招摇了那么久。连男神都知道的如此详细,想来这事在京都是广为流传的。虽然她和前主是两个魂,但是在别人看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还真是。 婠婠才意识到尴尬,忽然又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蹿上心头,“你刚叫我什么?” 凤卿城笑的更加讨好起来,一声“姐”唤的也更甜了几分。用这一招讨好同辈女子,屡试不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凤卿城自觉先唤上一声姐,她总不至于出手揍人的。 这称呼好生扎心。婠婠嘴角一垂,“我们的八字是一样的。你唤我名字就好。” 凤卿城知道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甚至是同一个时辰所生。但这跟他敬称她一声姐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叫她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讨她开心就好。 凤卿城从善如流,笑着唤道:“婠婠。”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笑容,就这样在她的身边唤了一声“婠婠”。当真是酥的不要不要的。 婠婠有些僵硬的转回头,重新迈开了步子。在她内心的烟火放完、狂舞的小人儿恢复平静时,熟悉的家门已在眼前。 凤卿城将那把绘着白茅的伞交还给她,嬉笑着道了告辞便就施展轻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婠婠盯着他远去的方向,颇有些回不过神。她还没说什么呢,还没跟男神聊聊人生谈谈理想,拉近、升华一下关系呢。 这路怎么就这么短。 婠婠撑着飘逸的韭菜花伞立在雨中,心中暗怪自己丢人,这一路竟然就这么默然的走过来了。白白浪费了机会、白白浪费了时光。就是不谈些什么,这时间用来好好的欣赏男神也是好的啊。 再有下次定不能再如此的没出息。要把握机会,要主动出击。 对哒,主动出击。这般的美人儿,难道还指望他对自己也一见倾心?拉倒,必须要靠撩的! 这世上没有撩不到手的小哥哥,只有不肯努力撩的懒妹子。 婠婠在雨中给自己狂打了几针鸡血,而后信心满满、气势昂昂的转回身去推门进家。直到用过暮食,泡过羊奶浴,躺倒床榻上准备入睡时,婠婠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啦噜,她家男神今天送她回家啦! 于是,婠婠失眠了。 第四十二章 要搞事情的姚小将军 第二日婠婠带着两个黑眼圈蹲在院中,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练刀。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选个什么路线来撩男神才好。是霸道总裁风格直接有效些,还是阳光暖女风格更适合男神些。 就在她想得出神时忽听院门处有人说话。招财每天都比她起得早,一起身来就会开了外院的门一面清扫外院与门前的地面,一面等那对送奶羊的小兄妹来。 此时与他说话的人声音有几分熟悉,在打听到此处住的依旧是她时便说道:“劳小哥传报一声,江湖听雨阁风媒方唐,求见明大娘子。” 是那轻功漂亮牙齿雪白的小哥哥来送江湖八卦! 婠婠起身来走到外面唤那方唐进来用杯茶,方唐倒也没有推辞拱手道了谢便跟进了院中。 方唐先将一卷厚厚的江湖风云录交给婠婠,这才捧起了茶碗来。 婠婠略翻了翻,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第四种定法,要价几何?” 方唐答道:“比明大娘子现在所定的这种多一倍之数。” 婠婠又问道:“现在改订可还来得及?” 方唐笑道:“随时都可以改。” 婠婠自钱袋子中抽出了一张银票,“烦请将我叔父那份改了。” “大娘子客气。”方唐收了银票,手脚麻利的改好了定契,将定契与找回的银子一并递予了婠婠。 婠婠拿了定契却将银子又推给了方唐,“这些银子请转交给为我叔父送风云录的那位风媒。” 方唐笑的爽朗,道:“明大娘子这是有事要我们办?” 婠婠点头,“确是有事要烦劳你们。这事只怕也只有你们能办到。我有些东西想要交给我叔父,只是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明大娘子说的不错。我们听雨阁的风媒遍布江湖,无论人在何处,听雨阁都会在第一时间将风云卷送上。这江湖上鲜少有谁的行踪,是我们不知道的。”方唐说罢将那些银子又推了回来。 “试问江湖上有谁没受明二爷的恩惠照顾。风云卷是听雨阁的,我们做不得主,故而这账目银钱历来算的清楚。可这脚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总能做主。能为明二爷和明大娘子效些薄力,是我等的荣幸。这银子万万不能收。” 说这话时方唐面上一片诚挚,不见一丝一毫的客套虚伪。 婠婠对他的印象便更好了许多。不收钱好啊,这位小哥哥的良心可真是大大的不错。 省了部分钱,婠婠的心情一片灿烂。她唤金莺将早先整理好的小包裹取了出来交给方唐。那里面装了两套春衫,一双靴并一条刻了明二爷名字的蹀躞带。东西不是很多,所以那包裹并不很大,更没多少重量。 方唐将那包裹放入的随身箱笼,再次谢过了婠婠热茶便告辞而去。 解决了一件事情,婠婠心头轻松了些。还有一件久积未办的事,便是去打听明婠婠的过往八卦。经历了昨日的尴尬,她感觉到这件事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婠婠一面算着自己的闲暇时间,一面取了颗玫瑰酒糖出来,吃完了便往天门上值去了。 近来八大名捕都在外奔忙,左右两位副总捕一位镇日守在牢中刑供,一位往大理寺去襄助。无名楼中就只有婠婠一人,她便寻了个隐蔽又舒适的角落堂而皇之的在上值时间补起眠来。 在婠婠睡的香沉时,同样兴奋到一夜无眠的姚南辰姚小将军却是精神抖擞,如同打了鸡血般戳在自家的厅堂中等待着。 昨日的一通拳脚施展的痛快,这让他身上的每根筋骨都舒展无比。一夜的时间里,他在兴奋中翻查了律典,捡着有用的那几条背了个滚瓜烂熟。只等着京都府衙来人传他。 打了个楚王府知事并一群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这不能叫他将心中的浊气出尽。他要学习那些御史,从这知事身上入手,好好的怼一怼楚王。这一次,他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 谁叫那楚王妃几次三番的惹他家长姐生闷气,谁叫那连俊彦仗着楚王的势嚣张。 姚南辰觉得他活了十几年,唯有今日装了满腹的条理文章,那锦绣而富有逻辑的措辞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儿,几欲喷薄而出。 可是他眼看着日头升高了又渐渐向西斜落,却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传唤。他急得很,打发了个小厮出去打听。 那小厮十分的机灵稳妥,打听到今日根本无人往京都府衙告状后,又特意往御史们爱去的地方转了两圈,发现似乎并没人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小厮觉得有些奇怪,就往昨日那酒楼里走了一遭。这就让他又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酒楼的掌柜等人口风一致的很,皆说昨日只是有几位大人醉酒跌下了楼梯,并没有谁在此逞凶斗殴。 小厮将探听到的情况细细的回报给了姚南辰。姚南辰听了很是有些发懵,在犹带着几分寒凉的风中戳了许久,他才隐隐约约的猜到些门道。 昨日那事是因那楚王府知事嘲笑明总捕而起,若说有谁最不希望这事情闹大,定然就是那楚王府知事。京都之中嘲笑明婠婠的人不在少数,可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还没谁有那个胆子敢叫她知道。 所以那些人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便是楚王知道了,他也是会尽力遮掩此事。 姚南辰的脑袋破天荒的好使了一次,可他却并没有洋洋自得。他现在憋气的很,整整一夜的准备又加这一日的反复酝酿,胸臆中的那股气势高涨到喷薄欲出。叫他就这么生生的憋回去,怎么能够! 姚南辰的脾气上来了,一拍桌案便往外走去。 山不就爷,爷去就山。 就在他撸着袖子冲到大门前时,他家阿爹辅国大将军姚归远恰好回来。见他这阵仗便知这货是要去作事儿。于是老将军铁臂一振,轻而易举便将自家的熊儿子给拎了回来。 姚南辰见状知道这桩事情是搞不成了,可又吞不回那酝酿许久的气势,于是一路被拖行着,一路慷慨激昂着将满腔子的锦绣措辞都喷了出来。向姚大将军申辩着。 那阵仗,好像姚大将军并不是在阻止自家熊孩子出去惹事,而是在阻止着一位正气凛然、刚直不阿的好少年前去为国除害般。 姚归远甚是惊悚,他再三确认了自己儿子没有被冒充、没有被鬼怪上身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缩着脖子跟在一边的小厮。 那小厮两腿一抖,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姚归远听了将眼帘一垂,端起茶碗来慢慢的撇起茶沫。在这几息的功夫里,他心中迅速的翻滚过许多思量。 辅国大将军这职位属武散官,品阶虽高并无实权。这是弊处也是利处,端看如何把握行事。 近来秦王才刚有些抬头,便接连收到受到晋王、楚王两派的打压。他这做岳丈的无力给女儿女婿铺路,可眼前这事若是利用好了便能好好的给楚王那条路挖出几个坑来。 从前他总忍气吞声,可如今局势不同,这个坑他必须得挖,挖的同时还得努力再多扔几块绊脚石进去。 想到此处,姚归远将茶碗一摔,喝了声,“大胆!” 姚南辰听得一抖,却在这一瞬间将脖子梗的直直的。似他姚小将军这般人物,就是挨打也是讲究个格调、风骨的。 在他做好挨揍的准备时,却听他家阿爹义愤填膺骂道:“好个猖狂小人,竟连一品重臣都敢嘲骂。他这是对谁不满!” 姚小将军呆住了,接着被他家阿爹三两句话重新燃起了胸臆中的那股气势。 姚归远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儿子,阿爹支持你。” 姚小将军一点头,重新以气势昂昂的姿态冲出了家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姚归远姚大将军踱回到圈椅旁坐了下来,悠哉哉的用起了茶。 拥有一个盛名在外的熊儿子,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人无废,端看用人者的安排。姚大将军颇有些自得,端着茶碗,轻拍着膝盖摇头晃脑的哼起了一段《借东风》。 ——————荐书—————— 劫后余生的她只想好好呆在青衙,为生者平冤,让亡者安息,仵为尸言!——《仵言》 第四十三章 陈年八卦和新鲜八卦 自延圣帝赐婚之后,凤卿城便被定北侯老夫人严加的管束起来。直到除夕夜方又开始放他出来活动。这一个月里他倒是没惹什么祸事,这让定北侯老夫人很是欣慰,却叫京都百姓们颇不适应起来。 这京都没了凤卿城不时搞出来的热闹,好像就变了一种味道似得,总觉的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今日,随着京都府衙升堂鼓响,京都再一次的有了新鲜热闹事儿。 这一次的热闹是由姚小将军掀开的。开篇就很新奇,姚小将军打了人还反过来到京都府衙去告那挨了打的。那挨打的也有趣,明明鼻青脸肿还碎了一嘴了牙,竟还死活不承认是姚小将军打了他。 随着堂上的审问,一众围在府衙前观热闹的百姓终于明白了缘由。那位挨打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因为他挨揍的原因是嘲骂了明总捕啊。 汴京百姓看向那位楚王府知事的眼神都变了。嘲骂那凶神夜叉啊,这可真是个拥有着莫大勇气的人物。 在众人无比佩服的目光中,这位知事越发的郁闷起来。他不过就是嘲笑了一下,几曾就成了嘲骂?这性质根本就不一样的。可在那姚小将军的叙述中又并没有捏造事实。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位小将军的段位居然高的很,几句话就将他们的嘲笑合理合据的解读成了嘲骂。 这、这、这就是那群御史也没几个有这本事的啊。 姚小将军此番刷新了自己在汴京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原来小将军不仅拳头好使,那嘴皮子是更加的好使。他在堂上的种种表现,令他成功的与那位总捕大人一同成为了今夜汴京百姓们八卦的主题。 大伙儿的八卦的热情高涨。当婠婠下值特特往热闹处去打算探听、挖掘明婠婠的过往时,她发现她根本不用去主动跟谁套话,那些陈年往事和今日的新鲜事便都源源不绝的、自发的灌入到她耳中来。 比如,明婠婠总爱穿一身紫衣是因为展笑风曾经说过她穿紫衣好看; 比如,明婠婠的那一身肌肉并非是因为自身的武功所致,而是因为展笑风曾夸赞她能够轻易举起石锁头,气概不让须眉儿郎。于是她便天天去举那石锁头,所举的锁头还越来越大; 比如,明婠婠曾系在腕上的那方绢巾原是展笑风的,他曾用它为她包扎伤口; 比如,明婠婠在展笑风离京后买下了他曾住过的宅子,就连雇佣的仆妇都是展笑风曾雇的那位; 再比如,当年明婠婠是如何用那把画了白茅的伞向展笑风示爱,展笑风是如何归还了那伞,昨日她又是如何的撑着那把伞穿街过巷,而后引出了今日这场热闹。 相对于今日京都府衙中的各种细节的描述议论,昨日在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却并不详尽。比起今日姚小将军展现出的新才能,大家更关注的其实还是小将军揍人的细节。 好像戏台上的文戏、武戏一般,好热闹的人通常都是爱武戏多一些。所以大家对于明日案情的进展都抱了十二分的期待。 婠婠坐在汤水摊子旁,将一切都听的详尽,心中渐渐有些发闷。前主的过往与想象之中实在有些不一样。 她默默的喝了两碗红豆汤,之后便向一旁的人打听道:“那个楚王府的知事通不通武艺?” 立刻有人笑着回道:“但凡通点武艺也不会被那姚小将军揍成副猪头模样。”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又有人说道:“那知事与我倒也算相识,实在是个手部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八卦起那知事的过往来历。婠婠起身来付了汤水钱便往京都府衙大牢处走去。 来到京都府衙的大牢前,婠婠直接掏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守门的衙役。这事儿衙役们做的轻车熟路,那领头的守门衙役借着灯笼的光线看了看那银块的成色,带了几分傲慢的道:“是个懂规矩的,要见谁?” “楚王府知事。” 闻听此言那领头的守门衙面色一肃,不由仔细看了看婠婠。这一看不打紧,竟是觉得眼前这位越看越像那位天门总捕。他闭了闭眼,仔仔细细的又打量起婠婠。 虽然变了些模样,可这是明总捕没错。 一众衙役腿一抖纷纷拜下了身,那领头的的守门衙颤着双手将银块举过头顶,“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明大人恕罪。” 婠婠并没有收回那银块,“不好白白叫你们为难,收着喝茶罢。” 领头的的守门衙听了忙道:“不敢,不敢,能为大人排忧乃是小的们的荣幸。” 婠婠不置可否,笑笑道:“带路罢。” 领头的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捧了那块银子引着婠婠去见那楚王府知事。 进到大牢之中婠婠才知道,原来这京都府衙的大牢是分出等级的。那位知事住的是高级的那种,里面有一张木板床,一套桌凳和一张很小的屏风。屏风后放着一只带盖的恭桶。此刻那知事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 这待遇简直不要太好。 婠婠越发的不高兴起来,一转头对那领头的衙役道:“把门开了。” 领头衙役很想说此举不合规矩,但他没有那胆子。只好一刻不敢耽搁的上前去开了牢门。 婠婠拉开门走了进去,踢了踢床角问道:“可是今日关进来的那位楚王府知事。” 那知事有些不耐,眼睛也未睁开的道:“你们京都府衙中竟是不分男狱女牢的吗?” 领头衙役一直垂着头不敢再看婠婠,也就不知道婠婠面上的喜怒。此刻听得这知事如此说,心中唯恐婠婠大怒之余殃及到他们,便忙道:“此人名叫边严冬,正是今日收押进来的楚王府知事。” 说罢,他忍不住偷眼瞄了瞄婠婠,却发现他根本就不能看清婠婠面上的神情。因为婠婠此刻已经动作了起来,她先是抬脚将木床踹翻,接着又是一脚飞起便将滚落在地的边知事给踢上了墙。 边严冬在发觉不对时已然身在空中。他撞上墙又摔下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便想起身来向婠婠告饶。不想婠婠根本就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她一把揪起了他,然后又一拳将他惯倒在地。接下来便是毫不停歇的循环往复。 当婠婠觉得打的够本了,足以给前主和自己出气时,便停下手来整了整衣袖和发型。而后一脸神清气爽的踏出了牢房,向那领头的守门衙役道:“看你是个懂规矩的,就辛苦了。” 婠婠说罢便扬长而去,留这衙役一脸的苦相。明大人将人打成了这般模样,这叫他们如何瞒?难道要说这位知事大人半夜梦游自己将自己摔成了这样不成。 这明大人的银子可真不是好拿的。 领头衙役苦着脸将牢门重新锁好,当他瞥见边知事那副凄惨模样时,忽然觉得比起这位来他实在是幸福的很。 第四十四章 他还为她出了手 揍弱人远比揍弱鬼要爽啊,拳脚击打在皮肉上的触感似乎会上瘾。 当婠婠有了这种体会后,当即便下了决心要越发努力的练功。此番是那楚王府知事不通拳脚,她才能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若是一下次换成个会武功的,她该如何? 所以她必须要变强,她越是强,那么比她弱的人就越是多。下次吃亏的几率也就越小。 人要想活的畅快,就必要付出努力。 于是婠婠第二日便加倍更加倍的努力练刀,用尽了她所能调动的所有脑细胞来琢磨钻研。练罢了功夫,洗漱用餐,在往天门去的路上她还在思索明二爷的嘱咐。他曾说活动木桩终究是死物,还是要找活物来练习才好,不拘是动物还是什么。 婠婠觉得练手这件事是要讲究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找连翘那样的高手喂招显然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一面走一面思考起来,究竟买些什么动物练手才好呢? 老虎她是不敢的,也没有地方去寻。犬的话,不止不敢还有些不忍心。婠婠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种适合的动物,倒是又想起了买马的事情。她早早便让招财去市集上寻那位林砚师傅,却是几次三番都没有遇上。那马棚子也就一直没搭建起来。 婠婠盘算着这几日叫招财去打听下林师傅的住所,若是再寻不到那就只好将就着些,先让招财搭一个来使。 想到此处时婠婠已经走进了天门府衙,她看着习武场那些锦衣捕快,忽然就觉得这些小哥哥是喂招的好对象。身手不低,又不会太高,关键还养眼睛。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毕竟她连武功都忘记的事情不好大肆招摇。于是婠婠仍旧在选择什么动物这一问题上纠结起来。 在婠婠坐在天门府衙中纠结时,汴京城中那些好热闹的百姓已经早早的候在了京都府衙的堂前。 昨日姚南辰来的晚,京都尹见此案涉到了楚王府也有意的只简单询问下案情,便借着天色已晚就退了堂。昨夜里果然收到了楚王府那边递来的话。他亦是知道这种涉及到朝臣和王府的案子越早完结越好。此刻他心中有了底,便就提早升了会儿堂。 姚小将军今日换了一身衣衫,许是夜里休息的好,看着越发的精神起来。那位边知事则就很有看头了,昨日虽鼻青脸肿还碎了一口的牙,但好歹还有个人样儿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一副抽象的模样。 这位边知事上堂来便说昨夜里明总捕进得大牢来,将他打成了这副模样。但是这个说法大家都表示不信。 京都府衙的人表示不相信,就是看到了婠婠出入的那几个衙役也做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来。原因简单,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承认自家府衙中存在什么猫腻。 围观诸人包括姚南辰表示不信,这便是因为明婠婠素来积下的名声了。谁都知道,明婠婠是从不屑与弱者计较的。何况那边严冬竟然说他一再的告饶道歉,明总捕还是不肯罢手。 这如何会是天门那位总捕大人的行事风格。 可这人身上的伤势该如何解释?有人猜测是这人自己弄得,以博取同情,改变案情走向;有人猜测这是京都府衙夜里用了刑;还有人猜测是姚小将军练就了一种神功,打了人伤势不会立刻显现,而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 无论如何,人是在京都府衙大牢出的事,京都尹十分不想诸人继续关注这个问题。便一拍惊堂木详问起了案发的经过。 边严冬如何不知道京都尹的想法,他心中愤然却是也无法。昨夜里他得了楚王的话,今日便不再否认自己曾嘲笑明总捕的事情。但他只能认下嘲笑,而不能顺着那姚小将军认下嘲骂朝廷重臣的罪责。 他此刻配合的回忆起前日的经过,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些一桌而坐的人。当时嘲笑那夜叉的不止他一人,可当日挨揍的主力是他,昨夜里也只有他一人挨了那夜叉的打。 想到此处他越发不忿起来,一股脑将前日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个详细。尤其,重点讲了同桌几人的名姓底细。 除了京都尹关注了这几条信息外,一诸人等关注的却都是另外的细节:原来那日在姚小将军之前,是凤世子先出了手。 凤世子配明总捕,这样的搭配可是令京都百姓好生的八卦了一阵,至今热度仍未消除。大家都在等着看凤世子是如何反抗的,却不想再次等来的消息却是这样。 这婚事凤世子会满意吗?在众人看来,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是他却出手维护了明总捕。于是凤卿城的形象在众人心中稍有了些改变。 虽然那是个只会惹事儿无用的纨绔,但这件事儿做的还是有点爷们儿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渣滓。 姚南辰昨日并没有提到凤卿城,他原是讲义气,想要把事情一肩扛下。此刻听到堂外诸人的议论,觉得这走向也是不错,便就又添油加醋的将那些人如何阴阳怪气,凤卿城如何干脆利落的出手教训给描述了一遍。 此刻,天门府衙外一辆考究的马车停了下来。有内侍往门前来递了名帖。不用去看那名帖,当值的锦衣捕快也知道来的是楚王。虽是知道他也还是做了样子去看了看名帖,而后才道了声“稍等”转身往那习武场上喊了一嗓子,叫来一位锦衣捕快将名帖送到婠婠处。 婠婠猜到楚王是因那边知事的事情来的,却没有想到他会是来给她交代的。 楚王赵子珏素来风评极好,不仅在朝中拥有一批簇拥者,在那些太学生和民间名士中也是人望极高。虽然婠婠总觉得他那凤眼中带了一丝丝的阴冷,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但是他说起话来当真令人如沐春风。猥琐无耻如婠婠,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揪着此事不放。 反正也打过了出了气,婠婠便也就给了楚王十分的面子。自己也落个大度的名声。 楚王笑着提了告辞,走之前留下一盒子点心,却是托她转交给连翘的。 提起连翘,楚王面上的笑容变化了些,令婠婠觉得比起方才那八面玲珑的王爷,此刻的他只是一位丈夫,一位姐夫,“阿翘已经许久没来过王府,这阵子更是连家也没回。小王实在受不过王妃的磨,只好来求明大人,多少给阿翘放些水,叫她去见见她姐姐。” 近来连翘确实很忙碌,忙的连婠婠都没见过她几次。认真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沐休过了。婠婠想着也确是该叫人家回去享享天伦,便就应了下来。又亲自送楚王出了门。 大半日的时光消磨过去,到了下值的时辰婠婠依旧是往那热闹处去听八卦。虽是应了楚王不再追究此事,但她还是想要知道案情的进展。 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去京都府衙询问,那当然是京都尹的话远不如汴京百姓们说的精彩。 好热闹的汴京百姓们果然有在八卦案情,只是关于案情的讨论少之又少,仅仅能拼凑出楚王今日亲自往天门去道歉,又往京都府衙来自行担了束下不严的责任。 在京都府衙下了判决,边知事与那一众人等挨过了杖刑和掌嘴之刑后,楚王带走了边知事。听说是请了最好跌打大夫去给那知事医治。 相对于对案情本身的讨论和对楚王的夸赞,诸人更多的是在讨论凤卿城。 婠婠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她家男神不只是提醒了她、送了她一把新伞,他还为她出了手。 第四十四章 他还为她出了手 揍弱人远比揍弱鬼要爽啊,拳脚击打在皮肉上的触感似乎会上瘾。 当婠婠有了这种体会后,当即便下了决心要越发努力的练功。此番是那楚王府知事不通拳脚,她才能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若是一下次换成个会武功的,她该如何? 所以她必须要变强,她越是强,那么比她弱的人就越是多。下次吃亏的几率也就越小。 人要想活的畅快,就必要付出努力。 于是婠婠第二日便加倍更加倍的努力练刀,用尽了她所能调动的所有脑细胞来琢磨钻研。练罢了功夫,洗漱用餐,在往天门去的路上她还在思索明二爷的嘱咐。他曾说活动木桩终究是死物,还是要找活物来练习才好,不拘是动物还是什么。 婠婠觉得练手这件事是要讲究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找连翘那样的高手喂招显然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一面走一面思考起来,究竟买些什么动物练手才好呢? 老虎她是不敢的,也没有地方去寻。犬的话,不止不敢还有些不忍心。婠婠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种适合的动物,倒是又想起了买马的事情。她早早便让招财去市集上寻那位林砚师傅,却是几次三番都没有遇上。那马棚子也就一直没搭建起来。 婠婠盘算着这几日叫招财去打听下林师傅的住所,若是再寻不到那就只好将就着些,先让招财搭一个来使。 想到此处时婠婠已经走进了天门府衙,她看着习武场那些锦衣捕快,忽然就觉得这些小哥哥是喂招的好对象。身手不低,又不会太高,关键还养眼睛。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毕竟她连武功都忘记的事情不好大肆招摇。于是婠婠仍旧在选择什么动物这一问题上纠结起来。 在婠婠坐在天门府衙中纠结时,汴京城中那些好热闹的百姓已经早早的候在了京都府衙的堂前。 昨日姚南辰来的晚,京都尹见此案涉到了楚王府也有意的只简单询问下案情,便借着天色已晚就退了堂。昨夜里果然收到了楚王府那边递来的话。他亦是知道这种涉及到朝臣和王府的案子越早完结越好。此刻他心中有了底,便就提早升了会儿堂。 姚小将军今日换了一身衣衫,许是夜里休息的好,看着越发的精神起来。那位边知事则就很有看头了,昨日虽鼻青脸肿还碎了一口的牙,但好歹还有个人样儿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一副抽象的模样。 这位边知事上堂来便说昨夜里明总捕进得大牢来,将他打成了这副模样。但是这个说法大家都表示不信。 京都府衙的人表示不相信,就是看到了婠婠出入的那几个衙役也做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来。原因简单,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承认自家府衙中存在什么猫腻。 围观诸人包括姚南辰表示不信,这便是因为明婠婠素来积下的名声了。谁都知道,明婠婠是从不屑与弱者计较的。何况那边严冬竟然说他一再的告饶道歉,明总捕还是不肯罢手。 这如何会是天门那位总捕大人的行事风格。 可这人身上的伤势该如何解释?有人猜测是这人自己弄得,以博取同情,改变案情走向;有人猜测这是京都府衙夜里用了刑;还有人猜测是姚小将军练就了一种神功,打了人伤势不会立刻显现,而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 无论如何,人是在京都府衙大牢出的事,京都尹十分不想诸人继续关注这个问题。便一拍惊堂木详问起了案发的经过。 边严冬如何不知道京都尹的想法,他心中愤然却是也无法。昨夜里他得了楚王的话,今日便不再否认自己曾嘲笑明总捕的事情。但他只能认下嘲笑,而不能顺着那姚小将军认下嘲骂朝廷重臣的罪责。 他此刻配合的回忆起前日的经过,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些一桌而坐的人。当时嘲笑那夜叉的不止他一人,可当日挨揍的主力是他,昨夜里也只有他一人挨了那夜叉的打。 想到此处他越发不忿起来,一股脑将前日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个详细。尤其,重点讲了同桌几人的名姓底细。 除了京都尹关注了这几条信息外,一诸人等关注的却都是另外的细节:原来那日在姚小将军之前,是凤世子先出了手。 凤世子配明总捕,这样的搭配可是令京都百姓好生的八卦了一阵,至今热度仍未消除。大家都在等着看凤世子是如何反抗的,却不想再次等来的消息却是这样。 这婚事凤世子会满意吗?在众人看来,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是他却出手维护了明总捕。于是凤卿城的形象在众人心中稍有了些改变。 虽然那是个只会惹事儿无用的纨绔,但这件事儿做的还是有点爷们儿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渣滓。 姚南辰昨日并没有提到凤卿城,他原是讲义气,想要把事情一肩扛下。此刻听到堂外诸人的议论,觉得这走向也是不错,便就又添油加醋的将那些人如何阴阳怪气,凤卿城如何干脆利落的出手教训给描述了一遍。 此刻,天门府衙外一辆考究的马车停了下来。有内侍往门前来递了名帖。不用去看那名帖,当值的锦衣捕快也知道来的是楚王。虽是知道他也还是做了样子去看了看名帖,而后才道了声“稍等”转身往那习武场上喊了一嗓子,叫来一位锦衣捕快将名帖送到婠婠处。 婠婠猜到楚王是因那边知事的事情来的,却没有想到他会是来给她交代的。 楚王赵子珏素来风评极好,不仅在朝中拥有一批簇拥者,在那些太学生和民间名士中也是人望极高。虽然婠婠总觉得他那凤眼中带了一丝丝的阴冷,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但是他说起话来当真令人如沐春风。猥琐无耻如婠婠,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揪着此事不放。 反正也打过了出了气,婠婠便也就给了楚王十分的面子。自己也落个大度的名声。 楚王笑着提了告辞,走之前留下一盒子点心,却是托她转交给连翘的。 提起连翘,楚王面上的笑容变化了些,令婠婠觉得比起方才那八面玲珑的王爷,此刻的他只是一位丈夫,一位姐夫,“阿翘已经许久没来过王府,这阵子更是连家也没回。小王实在受不过王妃的磨,只好来求明大人,多少给阿翘放些水,叫她去见见她姐姐。” 近来连翘确实很忙碌,忙的连婠婠都没见过她几次。认真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沐休过了。婠婠想着也确是该叫人家回去享享天伦,便就应了下来。又亲自送楚王出了门。 大半日的时光消磨过去,到了下值的时辰婠婠依旧是往那热闹处去听八卦。虽是应了楚王不再追究此事,但她还是想要知道案情的进展。 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去京都府衙询问,那当然是京都尹的话远不如汴京百姓们说的精彩。 好热闹的汴京百姓们果然有在八卦案情,只是关于案情的讨论少之又少,仅仅能拼凑出楚王今日亲自往天门去道歉,又往京都府衙来自行担了束下不严的责任。 在京都府衙下了判决,边知事与那一众人等挨过了杖刑和掌嘴之刑后,楚王带走了边知事。听说是请了最好跌打大夫去给那知事医治。 相对于对案情本身的讨论和对楚王的夸赞,诸人更多的是在讨论凤卿城。 婠婠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她家男神不只是提醒了她、送了她一把新伞,他还为她出了手。 第四十五章 流言的几种操作方式 事情的进展再一次证明了汴京百姓的八卦热情和八卦能力。 那日凤世子曾亲手画了把伞送给明总捕,两个人还一同撑伞同行的事情很快就被挖掘了出来。一时间种种说法猜测层出不穷。但无论如何猜测,凤卿城的形象是的的确确的好转了那么一点点。 对一个自己不可能满意的未婚妻,一个当众爆打过自己的未婚妻。遇上那种情况,他竟没有与那些人一同嘲弄她,也没有袖手在一旁看笑话,而是出手维护还细心的送了把新伞。 这样的行为,实在也难得。到底是定北侯与忠烈夫人的孩子,虽然人混蛋还废物,但好歹心胸足够阔,行事也够爷们儿。 本是姚小将军与楚王府知事的一场官司,却就导致了这么一种意外的结果,这令襄和县主颇觉措手不及。 几个月前,她终于狠下了心要将凤卿城毁的更彻底些,可一次两次的出手全都意外落了空。就是素日里那些小手段也总在阴差阳错间被化解。如今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竟又让他的名声好转。 他这次也是出手打了人,却没有谁来指责他,反倒还赢得一片叫好。就是一向厌恶他动手打人的老夫人也佯不不知,既不夸他更不罚他。 襄和县主心中的愤恨越发的浓炙起来,她讨厌这种不在控制内的人和事。就像是当年那个忽然出现的云氏,那个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局面。 明明之前的十几年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脱出了控制? 襄和县主闭目静思,将最近几月的事情逐一的想了一遍。她发现似乎多数事情都是因为那明总捕而生出了变数。她不服运数一说却也相信运数。如此一想,她对于婠婠和凤卿城这桩婚事便更不乐起来。 有圣旨在,劝散的可能难之又难。可难并不等同于不可行。 明总捕送一朵韭菜花,凤卿城便换下琉璃桃花。这件事尚可理解为凤卿城惧怕于明总捕,不敢违逆。可眼前的这一桩事却就令人寻不到缘由了。仔细回想,自赐婚旨意传到,凤卿城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也并没有做出抗拒的行为。 襄和县主虽不知缘由,却也了解凤卿城的脾性。知道这种情况从他身上入手拆散是不可能的了。令延圣帝主动收回旨意也是难以操作。相对来说,从那位总捕大人身上入手似乎更简单易行些。 襄和县主立即着手安排。即便最后拆不散,她也要在明总捕的心里埋个疙瘩。云氏令她一生不幸,她如何能叫她的儿子如意和顺的过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凤卿城维护婠婠这一八卦热度的消退,京都又起了一则新的八卦。——那惹事的边知事被清出了楚王府。 据传那边知事跟了楚王多年,更为楚王立下过许多功劳。 据传,边知事曾哭求楚王,请他不要将自己赶走。但楚王依旧是将他赶了出去。 这些八卦很快被传走了样子,楚王的形象渐渐向着一个无情无义的方向奔去。对此楚王很是恼怒。他的确是送走了边严冬,但他是好生的说了缘由,赠银送车的着人将他送回了老家。 他明明将事情做的完满,京中却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楚王最大的优势便是朝中的人缘和在名士学子间的声望。那背后之人是想要利用此事来抹黑他,即便无法令一众名士学子对他寒心,也多少会影响他收拢人才的计划。 楚王下了大力气去查溯留言的出处,很容易就查到了最开始的源头。地点是一家中端的酒肆,人物是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那两个书生都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可却并没有人认识他们,且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出现。 手段并不多么的复杂高明,却简单好用。 楚王也没有再执着此事,而是立刻开始控制流言。澄清,总会令人觉得欲盖弥彰。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平息,而平息一场流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转移众人的视线。 传流言的主力是汴京百姓,这些人最喜欢关注还是风月八卦。那么如今的京都中,还有哪一对比凤世子与明总捕更能吸引众人的视线呢。 很快,在楚王的推动下新的八卦被投放到京都的大街小巷。再没有几个人去关注边严冬事情。大家都在传着凤卿城与明婠婠曾经有过的互动。 有人说:凤世子曾特意打听过明总捕的喜好,听闻她好酒喜甜食就巴巴的送了一盒子玫瑰酒糖去; 有人说:初一宫宴时,明总捕随手赠了一朵韭菜花给凤世子,凤世子很是欢喜的戴在了头上。那一日许多官贵都见到了凤卿城在招摇那朵韭菜花,看起来好像是很喜欢。 凤卿城虽然是个绣花大枕头,但是他的品味却一直都是雅贵的。他会喜欢韭菜花这种东西?这事越是思量,便越觉得其中有些不为人知故事啊。 一时间,汴京城百姓们都在发挥着推断力、开动着想象力,努力的拼凑着线索,寻找着真相。 官家为什么会下这道惊掉众人眼珠的赐婚旨意呢?听说在那日,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曾进宫去,好像是要求官家给凤世子赐婚。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诡异的可能:莫不是凤世子对明总捕怀了爱慕之心,故才央了老祖母进宫去求官家赐婚! 有那好事官贵还向当日拟旨的王老翰林打听过情况。王老翰林考虑的多,他想要护住自家元娘的名声,又想要维护一下定北侯府的名声。那日定北侯老夫人逼求他将元娘嫁与凤世子的事情是断不能说的。思来想去,顺着流言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于是王老翰林报以一笑,同时传达了个十分值得玩味的眼神。他什么也没有说,但这副做派却令问话的这位认定那些流言是真的。 凤卿城的形象再次变化了,从心胸开阔行事爷们儿变作了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喜好。 什么喜好?受虐呗! 在赐婚之前,凤卿城与明总捕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在清风楼上,明总捕揍了他一顿还将他扔下了楼。 果然啊,纨绔的喜好非常人能够理解。 当这流言传到云安云小郎君耳中,云小郎君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己。最后他出门来亲自添油加醋,扭曲事实。又传出一条“铁证”来。 凤世子为何总避着明总捕,那是因为他对明总捕一见钟情,而当时的明总捕心有所系,凤世子只好就处处躲避,以为不相见就可断了心中所念。但是不见又是忍不住的想念,于是之后的这些年里,凤世子极尽其能的闯祸,想要再吸引一下明总捕的目光。 直到明总捕出了意外,患上了失魂症。凤世子这才敢谋求佳人。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桩桩件件的事情差不多都能够合上缝、对上号。比如,为什么之前每到凤世子议亲,他都会好巧不巧的闯出点祸事将亲事搅黄。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了牵念之人啊。 于是乎,凤卿城的形象再再一次的变化了。——那不过就是个别扭又矛盾,幼稚又痴情的傻孩子罢了。咳还是个受虐狂。 在这些铺天盖地的八卦流言中,婠婠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的。虽然她也很是兴奋很是飘悠,但脑袋还没糊掉。无论是从感觉还是从理智出发,她都能确定她家男神不会是如传言中的那样。 那么到底,他是为什么没有抗拒那道赐婚旨,又是为了什么出手护着她。 婠婠不是善于闷着胡思乱想的人,她决定去当面问一问答案。当然,问答案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与男神聊天说话,刷刷好感。 第四十五章 流言的几种操作方式 事情的进展再一次证明了汴京百姓的八卦热情和八卦能力。 那日凤世子曾亲手画了把伞送给明总捕,两个人还一同撑伞同行的事情很快就被挖掘了出来。一时间种种说法猜测层出不穷。但无论如何猜测,凤卿城的形象是的的确确的好转了那么一点点。 对一个自己不可能满意的未婚妻,一个当众爆打过自己的未婚妻。遇上那种情况,他竟没有与那些人一同嘲弄她,也没有袖手在一旁看笑话,而是出手维护还细心的送了把新伞。 这样的行为,实在也难得。到底是定北侯与忠烈夫人的孩子,虽然人混蛋还废物,但好歹心胸足够阔,行事也够爷们儿。 本是姚小将军与楚王府知事的一场官司,却就导致了这么一种意外的结果,这令襄和县主颇觉措手不及。 几个月前,她终于狠下了心要将凤卿城毁的更彻底些,可一次两次的出手全都意外落了空。就是素日里那些小手段也总在阴差阳错间被化解。如今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竟又让他的名声好转。 他这次也是出手打了人,却没有谁来指责他,反倒还赢得一片叫好。就是一向厌恶他动手打人的老夫人也佯不不知,既不夸他更不罚他。 襄和县主心中的愤恨越发的浓炙起来,她讨厌这种不在控制内的人和事。就像是当年那个忽然出现的云氏,那个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局面。 明明之前的十几年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脱出了控制? 襄和县主闭目静思,将最近几月的事情逐一的想了一遍。她发现似乎多数事情都是因为那明总捕而生出了变数。她不服运数一说却也相信运数。如此一想,她对于婠婠和凤卿城这桩婚事便更不乐起来。 有圣旨在,劝散的可能难之又难。可难并不等同于不可行。 明总捕送一朵韭菜花,凤卿城便换下琉璃桃花。这件事尚可理解为凤卿城惧怕于明总捕,不敢违逆。可眼前的这一桩事却就令人寻不到缘由了。仔细回想,自赐婚旨意传到,凤卿城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也并没有做出抗拒的行为。 襄和县主虽不知缘由,却也了解凤卿城的脾性。知道这种情况从他身上入手拆散是不可能的了。令延圣帝主动收回旨意也是难以操作。相对来说,从那位总捕大人身上入手似乎更简单易行些。 襄和县主立即着手安排。即便最后拆不散,她也要在明总捕的心里埋个疙瘩。云氏令她一生不幸,她如何能叫她的儿子如意和顺的过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凤卿城维护婠婠这一八卦热度的消退,京都又起了一则新的八卦。——那惹事的边知事被清出了楚王府。 据传那边知事跟了楚王多年,更为楚王立下过许多功劳。 据传,边知事曾哭求楚王,请他不要将自己赶走。但楚王依旧是将他赶了出去。 这些八卦很快被传走了样子,楚王的形象渐渐向着一个无情无义的方向奔去。对此楚王很是恼怒。他的确是送走了边严冬,但他是好生的说了缘由,赠银送车的着人将他送回了老家。 他明明将事情做的完满,京中却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楚王最大的优势便是朝中的人缘和在名士学子间的声望。那背后之人是想要利用此事来抹黑他,即便无法令一众名士学子对他寒心,也多少会影响他收拢人才的计划。 楚王下了大力气去查溯留言的出处,很容易就查到了最开始的源头。地点是一家中端的酒肆,人物是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那两个书生都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可却并没有人认识他们,且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出现。 手段并不多么的复杂高明,却简单好用。 楚王也没有再执着此事,而是立刻开始控制流言。澄清,总会令人觉得欲盖弥彰。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平息,而平息一场流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转移众人的视线。 传流言的主力是汴京百姓,这些人最喜欢关注还是风月八卦。那么如今的京都中,还有哪一对比凤世子与明总捕更能吸引众人的视线呢。 很快,在楚王的推动下新的八卦被投放到京都的大街小巷。再没有几个人去关注边严冬事情。大家都在传着凤卿城与明婠婠曾经有过的互动。 有人说:凤世子曾特意打听过明总捕的喜好,听闻她好酒喜甜食就巴巴的送了一盒子玫瑰酒糖去; 有人说:初一宫宴时,明总捕随手赠了一朵韭菜花给凤世子,凤世子很是欢喜的戴在了头上。那一日许多官贵都见到了凤卿城在招摇那朵韭菜花,看起来好像是很喜欢。 凤卿城虽然是个绣花大枕头,但是他的品味却一直都是雅贵的。他会喜欢韭菜花这种东西?这事越是思量,便越觉得其中有些不为人知故事啊。 一时间,汴京城百姓们都在发挥着推断力、开动着想象力,努力的拼凑着线索,寻找着真相。 官家为什么会下这道惊掉众人眼珠的赐婚旨意呢?听说在那日,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曾进宫去,好像是要求官家给凤世子赐婚。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诡异的可能:莫不是凤世子对明总捕怀了爱慕之心,故才央了老祖母进宫去求官家赐婚! 有那好事官贵还向当日拟旨的王老翰林打听过情况。王老翰林考虑的多,他想要护住自家元娘的名声,又想要维护一下定北侯府的名声。那日定北侯老夫人逼求他将元娘嫁与凤世子的事情是断不能说的。思来想去,顺着流言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于是王老翰林报以一笑,同时传达了个十分值得玩味的眼神。他什么也没有说,但这副做派却令问话的这位认定那些流言是真的。 凤卿城的形象再次变化了,从心胸开阔行事爷们儿变作了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喜好。 什么喜好?受虐呗! 在赐婚之前,凤卿城与明总捕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在清风楼上,明总捕揍了他一顿还将他扔下了楼。 果然啊,纨绔的喜好非常人能够理解。 当这流言传到云安云小郎君耳中,云小郎君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己。最后他出门来亲自添油加醋,扭曲事实。又传出一条“铁证”来。 凤世子为何总避着明总捕,那是因为他对明总捕一见钟情,而当时的明总捕心有所系,凤世子只好就处处躲避,以为不相见就可断了心中所念。但是不见又是忍不住的想念,于是之后的这些年里,凤世子极尽其能的闯祸,想要再吸引一下明总捕的目光。 直到明总捕出了意外,患上了失魂症。凤世子这才敢谋求佳人。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桩桩件件的事情差不多都能够合上缝、对上号。比如,为什么之前每到凤世子议亲,他都会好巧不巧的闯出点祸事将亲事搅黄。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了牵念之人啊。 于是乎,凤卿城的形象再再一次的变化了。——那不过就是个别扭又矛盾,幼稚又痴情的傻孩子罢了。咳还是个受虐狂。 在这些铺天盖地的八卦流言中,婠婠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的。虽然她也很是兴奋很是飘悠,但脑袋还没糊掉。无论是从感觉还是从理智出发,她都能确定她家男神不会是如传言中的那样。 那么到底,他是为什么没有抗拒那道赐婚旨,又是为了什么出手护着她。 婠婠不是善于闷着胡思乱想的人,她决定去当面问一问答案。当然,问答案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与男神聊天说话,刷刷好感。 第四十六章 不愿回家的连翘 婠婠趴在无名楼的窗子上,正在盘算着要如何去寻凤卿城时便见连翘往这边走来。 看她的样子也并不很匆忙,婠婠便唤住了她,“翘儿啊,除了那几位需要你盯着,最近可有什么事?” 依旧是那将儿字完全化进翘字中的叫法。连翘停住脚步,行过礼后方才又仰起头来看向她,“回大人,属下最近在帮右副总捕查访核对些旧年的卷宗。大人可是有吩咐?” “右副总捕?是天禄寺的那件事。”婠婠有些不解,那件案子是归大理寺和刑部联管,天门只需配合提供些旧年的资料信息。江少廷一人坐镇此事便已足够,完全没必要再加一个名捕进去。更何况做的还是查访核对这样的琐碎事。 婠婠不由问道:“那案子有变化?” 连翘回道:“没有。” 婠婠听罢笑着道:“既然近日无事,便沐休罢。将你误下的那些沐休时间都补回来,回家去好好的待几日。” “大人?”连翘一愣,随即郑重行礼,“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她如此一问叫婠婠好生迷茫,“没有。只是叫你回家去陪陪父母家人。” 连翘舒了口气,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大人忘记了。属下进天门就是不想要待在连府。” 这样的回答实在出乎婠婠的预料,更出乎她的想象。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守在家人身边。须知道,这世上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家人,想要陪也无从可陪。 婠婠看她面上神情不对,便道:“上来说话。” 连翘应了声“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跃上了顶楼,从那窗子处进到屋中。 婠婠倒了一碗热茶给她,说道:“前几日楚王来央我,要你回家去看看。还留了一盒子点心给你。” 连翘叹了一声,道:“属下是个庶女,属下的阿娘出身乡野又不得宠,在连府里日子很是难挨。当年属下是偷偷逃出连府,比武台上斗没了半条命才得入天门。想的只是博一个品阶,好将阿娘接出来。 可没想到,在属下养好伤、通过了天训,终于能拿着一块七品锦衣捕快的令牌回连府时,属下竟就成了连夫人的记名嫡女。就在属下考进天门的那一日,他们开了祠堂。 属下与连府的情分不过就是一个阿娘而已。楚王。”连翘顿了顿,面上的苦意更重了几分,“楚王也好,楚王妃也好,早年里与属下都只是做做面子情分罢了。 直到大人被官家钦点为天门总捕,他们便渐渐对属下显示出亲近。想要通过属下来接近大人。” 婠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连翘不回去是不想楚王一党借着她与自己搭上关系。可从前她也是回家的,只是最近才开始躲避。看起来是最近这段时间楚王一党有了什么计划。 以她如今的官阶,不想回去就直接说不回去也不会如何,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分明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做,还偏偏要搞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来充作借口。 她是在顾忌她的阿娘罢。 婠婠想了想,问道:“楚王有什么计划?” 连翘摇摇头,“还不知道,他们最近有些反常,总是催属下邀大人往连府赴宴。一次两次挡的多了属下的阿娘毕竟还在连府。” 婠婠纳闷道:“你们用你阿娘威胁你为他们做事?” 连翘苦笑道:“他们若真如此做,属下倒求之不得。天门是天子耳目,他们若威胁属下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做事,属下便可一状告到官家那里。 可如今,他们只是要借着属下来邀约大人吃顿宴。官员之间邀约赴宴、互有节礼来往也都是常情,算不得犯忌。可谁知道他们会在其中设下个什么圈套。大人如今这情况,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婠婠好生感动,这姑娘竟默默的为她扛了这许久的麻烦事。 婠婠拍了拍她的肩,很干脆的道:“你回家去看你阿娘罢。” 连翘一愣,便听婠婠又说道:“多简单个事儿。我都失魂症了,从前咱们关系再好,如今也都忘了。你去跟他们说,咱们不熟。” 连翘愣愣的看着婠婠,“可是属下几次三番的往大人那里去过,还留了几回饭。这如何要说不熟。” 婠婠道:“我来说不就成了。” 连翘的眼眸中泛起股深深的愧疚。大人护她无数次,她却一次也护不住大人。这麻烦事本是由她带来,她解决不得到最后竟又是大人来解了这个围。 连翘有些闷闷的,半响后说道:“属下真是无能。” 婠婠笑道:“说什么呢。赶紧回去看看你阿娘罢。” 连翘起身来道了退,走下楼去才一打开门便见到一名锦衣捕快端着只碗向着这边奔来。连翘有意在无名楼外等了一会儿,那锦衣捕快走近后行礼道:“坎捕大人安好。属下来的真是凑巧,劳您将这个送进去给总捕大人。也省的属下在这儿等着。” 连翘看那碗中放了两颗酒蒸蛋,便有些紧张的回头往楼上望了望,见婠婠并没有探出头来便挥手示意那锦衣捕快赶紧离开。 正在那锦衣捕快一脸不解时,婠婠从窗口探出头来,“是什么东西?” 那锦衣捕快看了连翘一眼,略一犹豫还是如实说道:“大人安好。这是给大人的酒蒸蛋。” 婠婠只有一餐午饭在天门食堂中用,如今这时候却已是日头西沉。便问道:“这是谁打赌输了请客呢?” 那锦衣捕快解释道:“每年花朝节给大人蒸上两颗酒蒸蛋,这是展大人还在时吩咐的。明日花朝节沐休,大人如今不住天门,这蛋便提前给大人送来。” 明日是花朝节! 婠婠拍拍脑门,近日沉迷八卦她竟是没有注意到花朝节将至。今年花朝节她家男神要行加冠之礼。 这么一刷好感、刷存在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那锦衣捕快见婠婠一副若有所思,先前连翘又曾有过暗示,他便有些忐忑起来,“大人?” 婠婠回神道:“替我谢过食堂的几位,你们都有心了。今后就不做这个了,不搞特殊。” 那锦衣捕快有些怔楞,“可这是展大人自掏的腰包。两锭银子呢,大人就是吃个几十年也吃不完。” 婠婠心中有事,也不愿为这两颗鸡蛋多费心神,便道:“你替我吃了罢。——翘儿啊,你先回来我有事问你。” 连翘示意那呆呵呵的锦衣捕快拿了蛋快走,自己则转回了无名楼。婠婠却没等在楼上,而是走下来迎着连翘便问道:“翘儿,男子加冠该送些什么才好。” 连翘再一次觉出那种雷劈了的感觉。 不过大人这次竟是一点没有在意那两颗酒蒸蛋。连翘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羡慕起婠婠来。原来患上失魂症,可以是这样一件好事情。从前那些蚀入骨髓的人和事,就这样了无痕迹的从心头眼底消失。再不会为此难过上半分。 第四十六章 不愿回家的连翘 婠婠趴在无名楼的窗子上,正在盘算着要如何去寻凤卿城时便见连翘往这边走来。 看她的样子也并不很匆忙,婠婠便唤住了她,“翘儿啊,除了那几位需要你盯着,最近可有什么事?” 依旧是那将儿字完全化进翘字中的叫法。连翘停住脚步,行过礼后方才又仰起头来看向她,“回大人,属下最近在帮右副总捕查访核对些旧年的卷宗。大人可是有吩咐?” “右副总捕?是天禄寺的那件事。”婠婠有些不解,那件案子是归大理寺和刑部联管,天门只需配合提供些旧年的资料信息。江少廷一人坐镇此事便已足够,完全没必要再加一个名捕进去。更何况做的还是查访核对这样的琐碎事。 婠婠不由问道:“那案子有变化?” 连翘回道:“没有。” 婠婠听罢笑着道:“既然近日无事,便沐休罢。将你误下的那些沐休时间都补回来,回家去好好的待几日。” “大人?”连翘一愣,随即郑重行礼,“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她如此一问叫婠婠好生迷茫,“没有。只是叫你回家去陪陪父母家人。” 连翘舒了口气,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大人忘记了。属下进天门就是不想要待在连府。” 这样的回答实在出乎婠婠的预料,更出乎她的想象。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守在家人身边。须知道,这世上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家人,想要陪也无从可陪。 婠婠看她面上神情不对,便道:“上来说话。” 连翘应了声“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跃上了顶楼,从那窗子处进到屋中。 婠婠倒了一碗热茶给她,说道:“前几日楚王来央我,要你回家去看看。还留了一盒子点心给你。” 连翘叹了一声,道:“属下是个庶女,属下的阿娘出身乡野又不得宠,在连府里日子很是难挨。当年属下是偷偷逃出连府,比武台上斗没了半条命才得入天门。想的只是博一个品阶,好将阿娘接出来。 可没想到,在属下养好伤、通过了天训,终于能拿着一块七品锦衣捕快的令牌回连府时,属下竟就成了连夫人的记名嫡女。就在属下考进天门的那一日,他们开了祠堂。 属下与连府的情分不过就是一个阿娘而已。楚王。”连翘顿了顿,面上的苦意更重了几分,“楚王也好,楚王妃也好,早年里与属下都只是做做面子情分罢了。 直到大人被官家钦点为天门总捕,他们便渐渐对属下显示出亲近。想要通过属下来接近大人。” 婠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连翘不回去是不想楚王一党借着她与自己搭上关系。可从前她也是回家的,只是最近才开始躲避。看起来是最近这段时间楚王一党有了什么计划。 以她如今的官阶,不想回去就直接说不回去也不会如何,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分明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做,还偏偏要搞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来充作借口。 她是在顾忌她的阿娘罢。 婠婠想了想,问道:“楚王有什么计划?” 连翘摇摇头,“还不知道,他们最近有些反常,总是催属下邀大人往连府赴宴。一次两次挡的多了属下的阿娘毕竟还在连府。” 婠婠纳闷道:“你们用你阿娘威胁你为他们做事?” 连翘苦笑道:“他们若真如此做,属下倒求之不得。天门是天子耳目,他们若威胁属下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做事,属下便可一状告到官家那里。 可如今,他们只是要借着属下来邀约大人吃顿宴。官员之间邀约赴宴、互有节礼来往也都是常情,算不得犯忌。可谁知道他们会在其中设下个什么圈套。大人如今这情况,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婠婠好生感动,这姑娘竟默默的为她扛了这许久的麻烦事。 婠婠拍了拍她的肩,很干脆的道:“你回家去看你阿娘罢。” 连翘一愣,便听婠婠又说道:“多简单个事儿。我都失魂症了,从前咱们关系再好,如今也都忘了。你去跟他们说,咱们不熟。” 连翘愣愣的看着婠婠,“可是属下几次三番的往大人那里去过,还留了几回饭。这如何要说不熟。” 婠婠道:“我来说不就成了。” 连翘的眼眸中泛起股深深的愧疚。大人护她无数次,她却一次也护不住大人。这麻烦事本是由她带来,她解决不得到最后竟又是大人来解了这个围。 连翘有些闷闷的,半响后说道:“属下真是无能。” 婠婠笑道:“说什么呢。赶紧回去看看你阿娘罢。” 连翘起身来道了退,走下楼去才一打开门便见到一名锦衣捕快端着只碗向着这边奔来。连翘有意在无名楼外等了一会儿,那锦衣捕快走近后行礼道:“坎捕大人安好。属下来的真是凑巧,劳您将这个送进去给总捕大人。也省的属下在这儿等着。” 连翘看那碗中放了两颗酒蒸蛋,便有些紧张的回头往楼上望了望,见婠婠并没有探出头来便挥手示意那锦衣捕快赶紧离开。 正在那锦衣捕快一脸不解时,婠婠从窗口探出头来,“是什么东西?” 那锦衣捕快看了连翘一眼,略一犹豫还是如实说道:“大人安好。这是给大人的酒蒸蛋。” 婠婠只有一餐午饭在天门食堂中用,如今这时候却已是日头西沉。便问道:“这是谁打赌输了请客呢?” 那锦衣捕快解释道:“每年花朝节给大人蒸上两颗酒蒸蛋,这是展大人还在时吩咐的。明日花朝节沐休,大人如今不住天门,这蛋便提前给大人送来。” 明日是花朝节! 婠婠拍拍脑门,近日沉迷八卦她竟是没有注意到花朝节将至。今年花朝节她家男神要行加冠之礼。 这么一刷好感、刷存在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那锦衣捕快见婠婠一副若有所思,先前连翘又曾有过暗示,他便有些忐忑起来,“大人?” 婠婠回神道:“替我谢过食堂的几位,你们都有心了。今后就不做这个了,不搞特殊。” 那锦衣捕快有些怔楞,“可这是展大人自掏的腰包。两锭银子呢,大人就是吃个几十年也吃不完。” 婠婠心中有事,也不愿为这两颗鸡蛋多费心神,便道:“你替我吃了罢。——翘儿啊,你先回来我有事问你。” 连翘示意那呆呵呵的锦衣捕快拿了蛋快走,自己则转回了无名楼。婠婠却没等在楼上,而是走下来迎着连翘便问道:“翘儿,男子加冠该送些什么才好。” 连翘再一次觉出那种雷劈了的感觉。 不过大人这次竟是一点没有在意那两颗酒蒸蛋。连翘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羡慕起婠婠来。原来患上失魂症,可以是这样一件好事情。从前那些蚀入骨髓的人和事,就这样了无痕迹的从心头眼底消失。再不会为此难过上半分。 第四十七章 礼物 送礼物这种事情最容易刷好感。投其所好,攻其七寸,更能事半功倍。 打听凤卿城喜欢什么并不困难,问题是婠婠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若是按照连翘所说的,准备上一份中规中矩的礼物倒还是很来得及。 但婠婠没有就此放弃,下值之后便往各大店铺里走了一趟。这些店铺的主要客户便是那些官贵世家子。从这里打听到凤卿城的喜好,即刻买了,容易又便利。只是她没有料想到,她家男神的喜好是当真的广泛。 什么新奇买什么,什么最贵要什么。据说许多次还是买了便当场砸掉,就为了听一个响、斗一个乐。 婠婠听得咋舌。她家男神城会玩。 走了几家铺子后,婠婠终有了头绪。——皆说男神擅骑射。依照他那传言中的性子,若不喜欢怕是不能有这个“擅”字的评价。所以婠婠得出了结论,她家男神喜欢弓马骑射。 如此就送一只扳指,既实用又别有意义。 婠婠走回到最大的那家首饰铺,直接问掌柜有无凤卿城定下的扳指。她刚刚才从这间铺子里为明二爷置办了几件饰物,此刻折回来那掌柜也还是殷勤。 这几日来为凤卿城置办礼物的人不在少数,这位掌柜立刻便露出一副了解的笑容来,亲自取出了几只扳指出来给婠婠看。“可是也要买扳指送于凤世子做贺礼。这些扳指的尺寸都合凤世子戴。用料、做工样样上乘。” 婠婠听得一个“也”字,心中更是坚定了主意。投其所好的多了,她送的礼物要在投其所好的同时更特别些,那样才能引起男神注意。 婠婠向那掌柜要了纸墨,随意拿起只扳指沾上墨往那纸上一扣便就得了一个墨圈。 那掌柜看的发懵,“客人,您这是?” 婠婠取了棉帕将那扳指擦干净放回,又小心的折好那张印着墨圈的纸。“你们这里可有工匠?” 这位掌柜很有些年资,在这京都见过的奇怪事儿也多了,此刻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什么,转而顺着婠婠的问话道:“自然是有工匠的。我们这里的金器师傅是满汴京里最顶尖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师傅们皆都不在铺中,未知客人是想定制些什么?” 婠婠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找位玉器师傅请教。” 掌柜听了面上的笑容不变,略一思索说道:“若是玉器师傅铺中倒还有一位,我叫人唤他出来。” 掌柜说罢将婠婠引至楼上的清净雅间中,道了声“自便”后折回到楼下。不多时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上得楼来,向婠婠见礼道:“可是贵客要见小的?” 婠婠见他年纪实在是大,便起身来还礼,“老人家是玉器师傅?” 老者回答道:“小的自十二起便做玉器,虚过了这几十年。虽不成大师,倒也敢自称一声玉器师傅。” 婠婠请他落了座,也不多言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请教老师傅,要如何做一只玉石扳指?” 老者一怔,答道:“要看具体是何种材料,材料不同工艺之上就有些微的不同。” 婠婠道:“赤血玉。” 扳指这东西多是用整料子雕做,拼接的很是少见。足以抠出颗扳指的赤血玉,那是何其的珍贵罕有!老者的面色很是变化了一番,却也是没有多问什么,“赤血玉硬度极高,仅次于金刚石。用这种料子做扳指,要费些功夫。” 婠婠的身体向桌上倾了倾,问道:“老师傅,咱们打个商量。您将做赤血玉扳指的技艺工序教我,我付您银钱。如何?” 手艺人吃的是这碗手艺饭,通常他们对自家的技艺都看的紧张。婠婠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不想碰了巧,这位老师傅膝下无子,辛苦教授的徒弟亦亡于急症。他的年纪也实在是大,靠着手艺吃饭日益艰难,再收个徒弟也着实困难。 如今他做什么都要比从前要慢,所以每日他都要比别的匠人多留上些时间。东家怜他孤老,没有辞退他。他怎好意思误了东家的活计。只是这日子终究不能长久。此刻有人要买他的技艺诀窍,他求之不得。于是这位老者痛痛快快的寻了纸笔来,“六十贯钱,小的便将这技艺工序授于贵客。” 这价钱婠婠听得肉痛,想了想觉得也值得。便掏出一张银票并一块银锭交予那老者。老者接过来验看一番,见都是真的,心中便有些恍惚起来,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 他很是尽心的将那工序技法写予婠婠,一面写一面细细的解释着。关键的步骤还画了图样。最后又写下自己的住址,向婠婠道若有任何不解可随时去找他。 婠婠心满意足的收好那叠手稿,又放了一把铜板予那老者喝茶,道了声谢后便下到一楼去了。 这老者看着手中的钱银狠狠的捏了自己一下。当感觉到疼痛后,他激动不已的向着四面神佛谢起了恩。今日这位客人古怪,怕是哪路的神佛在可怜他呢。 楼下的柜台处,这店铺的掌柜同样也觉得这位客人古怪。这些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可是跑到首饰铺来买工具的,这还当真是第一回遇上。 铺子有自己的作坊,工具多了去了。这钱不赚白不赚。掌柜当即取了一套来卖予的婠婠。看着她欢欢喜喜抱着自去的背影,这掌柜很是纳闷了一会儿,转身上到楼上去寻那老匠人探问缘由去了。 婠婠出了这间铺子,仍按照连翘所的指点,买了些中规中矩的礼物。做扳指很需要些时日,况婠婠思来想去觉得这样的礼物还是单独送比较好。明天那样的日子,定北侯府的礼物恐怕要堆成小山。男神不一定能看到的。 回去的路上婠婠随手捡了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准备用来练手。返回家中后先是问了招财今日有无人来送请帖,却意外得到了个否定的答案。 按说定北侯府世子加冠,该要提前几日就遍洒请帖的。婠婠却是到了今日都没有收到帖子。细想想花朝节也是自己的生辰,以她的品阶和如今与凤卿城的关系,自己的生辰不在家中过反而跑去定北侯府。好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婠婠想着许是这里面有什么礼节,便也没有在意。照就用餐泡浴,到点安睡。 第二日她起的甚晚。 醒来后望着窗格子上爬上的日光很是纠结了一阵,没收到请帖的话,那买好的礼物送还是不送?想了一阵她将被子蒙上了头,这时空的礼节好生麻烦,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待醒来再想罢。 朦胧间婠婠听得外面有人叩门与招财交谈,言语间提到了定北侯府世子。婠婠赶紧起来,穿上衣服简单的挽了挽头发便开门走出去。 金莺捧着一应的洗漱物什迎上前来。未等她行礼,婠婠就已经风一样的越过她往门外行去。 门外立着两个年轻的小厮,一个正与招财说着话,另一个则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立在一旁。见到婠婠出来两人利利索索的行礼问安,先前与招财说话的那个小厮双手高捧,呈上一封红帖子。口中犹还说着讨喜的话语。 “小的们贺大人福寿,愿大人花灿金萱活百岁、萱花挺秀耀宝婺。——小的们赶着大早来送寿礼,免误了大人赴宴的时间。” 这小厮说罢,另一名小厮牵着马上前来道:“此为我家世子特特寻来的奔霄名驹,我家世子说似此宝马良驹唯真英雄方能匹配。” 真、英、雄! 虽然好话谁都爱听,但是被男神夸做英雄到底是有些不对劲儿啊。 婠婠抽着额角将那红帖子打开,却里面只四个疏朗挺拔的大字:遥贺芳辰。 这不是请帖!那方才他们说得什么赴宴? 随即婠婠想到:这帖上莫不是男神的字迹?! 第四十七章 礼物 送礼物这种事情最容易刷好感。投其所好,攻其七寸,更能事半功倍。 打听凤卿城喜欢什么并不困难,问题是婠婠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若是按照连翘所说的,准备上一份中规中矩的礼物倒还是很来得及。 但婠婠没有就此放弃,下值之后便往各大店铺里走了一趟。这些店铺的主要客户便是那些官贵世家子。从这里打听到凤卿城的喜好,即刻买了,容易又便利。只是她没有料想到,她家男神的喜好是当真的广泛。 什么新奇买什么,什么最贵要什么。据说许多次还是买了便当场砸掉,就为了听一个响、斗一个乐。 婠婠听得咋舌。她家男神城会玩。 走了几家铺子后,婠婠终有了头绪。——皆说男神擅骑射。依照他那传言中的性子,若不喜欢怕是不能有这个“擅”字的评价。所以婠婠得出了结论,她家男神喜欢弓马骑射。 如此就送一只扳指,既实用又别有意义。 婠婠走回到最大的那家首饰铺,直接问掌柜有无凤卿城定下的扳指。她刚刚才从这间铺子里为明二爷置办了几件饰物,此刻折回来那掌柜也还是殷勤。 这几日来为凤卿城置办礼物的人不在少数,这位掌柜立刻便露出一副了解的笑容来,亲自取出了几只扳指出来给婠婠看。“可是也要买扳指送于凤世子做贺礼。这些扳指的尺寸都合凤世子戴。用料、做工样样上乘。” 婠婠听得一个“也”字,心中更是坚定了主意。投其所好的多了,她送的礼物要在投其所好的同时更特别些,那样才能引起男神注意。 婠婠向那掌柜要了纸墨,随意拿起只扳指沾上墨往那纸上一扣便就得了一个墨圈。 那掌柜看的发懵,“客人,您这是?” 婠婠取了棉帕将那扳指擦干净放回,又小心的折好那张印着墨圈的纸。“你们这里可有工匠?” 这位掌柜很有些年资,在这京都见过的奇怪事儿也多了,此刻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什么,转而顺着婠婠的问话道:“自然是有工匠的。我们这里的金器师傅是满汴京里最顶尖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师傅们皆都不在铺中,未知客人是想定制些什么?” 婠婠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找位玉器师傅请教。” 掌柜听了面上的笑容不变,略一思索说道:“若是玉器师傅铺中倒还有一位,我叫人唤他出来。” 掌柜说罢将婠婠引至楼上的清净雅间中,道了声“自便”后折回到楼下。不多时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上得楼来,向婠婠见礼道:“可是贵客要见小的?” 婠婠见他年纪实在是大,便起身来还礼,“老人家是玉器师傅?” 老者回答道:“小的自十二起便做玉器,虚过了这几十年。虽不成大师,倒也敢自称一声玉器师傅。” 婠婠请他落了座,也不多言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请教老师傅,要如何做一只玉石扳指?” 老者一怔,答道:“要看具体是何种材料,材料不同工艺之上就有些微的不同。” 婠婠道:“赤血玉。” 扳指这东西多是用整料子雕做,拼接的很是少见。足以抠出颗扳指的赤血玉,那是何其的珍贵罕有!老者的面色很是变化了一番,却也是没有多问什么,“赤血玉硬度极高,仅次于金刚石。用这种料子做扳指,要费些功夫。” 婠婠的身体向桌上倾了倾,问道:“老师傅,咱们打个商量。您将做赤血玉扳指的技艺工序教我,我付您银钱。如何?” 手艺人吃的是这碗手艺饭,通常他们对自家的技艺都看的紧张。婠婠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不想碰了巧,这位老师傅膝下无子,辛苦教授的徒弟亦亡于急症。他的年纪也实在是大,靠着手艺吃饭日益艰难,再收个徒弟也着实困难。 如今他做什么都要比从前要慢,所以每日他都要比别的匠人多留上些时间。东家怜他孤老,没有辞退他。他怎好意思误了东家的活计。只是这日子终究不能长久。此刻有人要买他的技艺诀窍,他求之不得。于是这位老者痛痛快快的寻了纸笔来,“六十贯钱,小的便将这技艺工序授于贵客。” 这价钱婠婠听得肉痛,想了想觉得也值得。便掏出一张银票并一块银锭交予那老者。老者接过来验看一番,见都是真的,心中便有些恍惚起来,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 他很是尽心的将那工序技法写予婠婠,一面写一面细细的解释着。关键的步骤还画了图样。最后又写下自己的住址,向婠婠道若有任何不解可随时去找他。 婠婠心满意足的收好那叠手稿,又放了一把铜板予那老者喝茶,道了声谢后便下到一楼去了。 这老者看着手中的钱银狠狠的捏了自己一下。当感觉到疼痛后,他激动不已的向着四面神佛谢起了恩。今日这位客人古怪,怕是哪路的神佛在可怜他呢。 楼下的柜台处,这店铺的掌柜同样也觉得这位客人古怪。这些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可是跑到首饰铺来买工具的,这还当真是第一回遇上。 铺子有自己的作坊,工具多了去了。这钱不赚白不赚。掌柜当即取了一套来卖予的婠婠。看着她欢欢喜喜抱着自去的背影,这掌柜很是纳闷了一会儿,转身上到楼上去寻那老匠人探问缘由去了。 婠婠出了这间铺子,仍按照连翘所的指点,买了些中规中矩的礼物。做扳指很需要些时日,况婠婠思来想去觉得这样的礼物还是单独送比较好。明天那样的日子,定北侯府的礼物恐怕要堆成小山。男神不一定能看到的。 回去的路上婠婠随手捡了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准备用来练手。返回家中后先是问了招财今日有无人来送请帖,却意外得到了个否定的答案。 按说定北侯府世子加冠,该要提前几日就遍洒请帖的。婠婠却是到了今日都没有收到帖子。细想想花朝节也是自己的生辰,以她的品阶和如今与凤卿城的关系,自己的生辰不在家中过反而跑去定北侯府。好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婠婠想着许是这里面有什么礼节,便也没有在意。照就用餐泡浴,到点安睡。 第二日她起的甚晚。 醒来后望着窗格子上爬上的日光很是纠结了一阵,没收到请帖的话,那买好的礼物送还是不送?想了一阵她将被子蒙上了头,这时空的礼节好生麻烦,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待醒来再想罢。 朦胧间婠婠听得外面有人叩门与招财交谈,言语间提到了定北侯府世子。婠婠赶紧起来,穿上衣服简单的挽了挽头发便开门走出去。 金莺捧着一应的洗漱物什迎上前来。未等她行礼,婠婠就已经风一样的越过她往门外行去。 门外立着两个年轻的小厮,一个正与招财说着话,另一个则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立在一旁。见到婠婠出来两人利利索索的行礼问安,先前与招财说话的那个小厮双手高捧,呈上一封红帖子。口中犹还说着讨喜的话语。 “小的们贺大人福寿,愿大人花灿金萱活百岁、萱花挺秀耀宝婺。——小的们赶着大早来送寿礼,免误了大人赴宴的时间。” 这小厮说罢,另一名小厮牵着马上前来道:“此为我家世子特特寻来的奔霄名驹,我家世子说似此宝马良驹唯真英雄方能匹配。” 真、英、雄! 虽然好话谁都爱听,但是被男神夸做英雄到底是有些不对劲儿啊。 婠婠抽着额角将那红帖子打开,却里面只四个疏朗挺拔的大字:遥贺芳辰。 这不是请帖!那方才他们说得什么赴宴? 随即婠婠想到:这帖上莫不是男神的字迹?! 第四十八章 清奇的升级旨意 知道今日也是婠婠生辰的人也就都知道她是不会来定北侯府的。 但去不去是一回事,帖子发没发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襄和县主是想小小的使些手段,在婠婠心里种点不快。小手段不起眼,但累积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还有另一点就是送没送帖子这种事情通常是不会有人拿上台面来计较的。 她是万万没想到,凤卿城居然会派人去送礼物,也没想到那位明总捕会不按套路的把没收到帖子的事情拿出来问了问,更加的没想到凤卿城从那两个小厮处听了消息后,当即便跑过来问她。 当着一众的客人,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问她为何没有给明总捕送帖子。襄和县主觉得有些晕了。这一刻,连她都有些相信起京都之中盛传火热的那些流言。 莫非他真的暗自思慕那夜叉! 不、不、不,她是了解这个儿子的。她能够确定他对那夜叉并无什么思慕之心。许是他惧怕那夜叉,唯恐此刻得罪了她,婚后的日子不好过。 襄和县主要的就是令他不好过,但此刻这事情已然抖到了众人面前,这小手段也就不能再用。她便笑着安抚起凤卿城,“都已经成了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帖子遍发满朝,怎会少了谁的。” 说着她伸出手理了理凤卿城的衣袍,“瞧你急的,娘这便去问问,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办事不利惹了咱们恒之。” 又是这样一副溺儿慈母的形象,轻易的就化解了问题。反过来还将凤卿城的无理取闹,不成体统衬托的更加明显。 凤卿城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去了那双桃花瞳中的情绪。他跑来当面问那帖子的事情,也不是抱了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她添添堵而已。帖子没有发到,这是主母的失礼过失。他只要将事情掀出来,自然会有人拿着这个来做文章给她添堵。比如那位栖霞郡主。 目的达到他便也就做出一副听话模样,不再继续追问。 不过有一点是襄和县主和凤卿城都没有想到的。这次因为那些流言众人想的不再是凤卿城是如何的不成体统,不顾礼仪。他们难得统一的在想:嚄,今日没来的人可不止是那位总捕大人。为何凤世子独独要问她,还是这样急冲冲的跑来问。看起来那些流言并非捕风捉影啊。 就连捏造事实,参与制造流言的云小郎君也有些发懵了。不过很快他便转了念头,凤大郎这货是生怕得罪了那位,防止今后过上天天挨揍的日子罢。 唔,这才是凤大郎嘛。痴情公子这等形象,明眼人一看就是编来取笑他的。谁信谁傻子啊。 云小郎君满脸得意的从一众“傻子”间穿过,来到凤卿城的身旁打算再插上几刀,好好取笑一番。未等开口便听门外有下人报道:“夫人、世子,有圣旨到。” 定北侯府沉寂多年,除了年前的那道赐婚旨意延圣帝也没再有过什么恩旨。众人皆以为此番凤卿城的加冠礼也是不会有旨意赐下的。毕竟,能叫延圣帝因小娘子、小郎君的及笄、加冠礼而赐旨示恩的,就只有那些令延圣帝极为重视的人家。而如今定北侯府横看竖看都不属于这个行列。但今日竟然就有旨意到了。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边厢襄和县主利利落落的设好香案,请了老夫人来领着一大家人在前厅恭闻旨意。 对于旨意的内容,多数人都猜测是示恩的旨意。无非就是几句褒奖勉励,外加一些赏赐。然这旨意中并没有褒奖勉励,而是字字句句的在教训凤卿城。便有人想:这定北侯府莫不是要倒霉?还是延圣帝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捊夺了凤卿城的世子位? 在各自不同的猜测中,宣旨大臣将那一篇长长的教训念了下来。他偷偷的换了口长气,才又将圣旨的最后几句念完,“着袭父爵定北侯,领昭武校尉。望汝勤勉用功,修德修行。勿堕家风,勿负朕意。” 这最后几句简直就是反转。按照常理来说,训斥过后不是该惩罚一通的吗!怎么这最后竟是恩袭旨意。虽然这行文套路与寻常的袭爵恩旨不同,但这着实就是一道袭爵恩旨。不止是恩旨袭爵,还赐了官位。 昭武校尉乃正六品的武散官。可这散官也是官位,与单单一个爵位还是不同的。现实点说这爵位不过是代表了荣耀,拿了它便能受朝廷恩养而已。官位就不同了,实权肥差也好,清闲散官也罢,总是在朝中有话语权的。这是一张进入到官场的资格券。有了它,才有更多的可能。 当然,在众人眼中这位新晋侯爷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纵有了这资格券也没什么“更多的可能”可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开始思考起这旨意的深意。 若这旨意不是针对凤卿城的,那便是要通过这旨意达到些旁的目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与最近渐渐展露头角的那位秦王有关。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切不言说,脸上皆都作出副欢喜面孔向凤卿城恭贺。襄和县主如吞了苍蝇,却也只能做出一副既欢喜又欣慰激动的样子,一边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一边安排着诸多的事宜。 加冠礼与袭爵两件喜事合二为一,便有许许多多的事宜要变动安排。襄和县主既累又呕,偏还要维持着溺爱儿子的慈母人设。心中那股呕意便越发的浓起来,简直呕到了吐血。 就在此时,她见到栖霞郡主穿越过人群,双目炯炯、足下生风的向着这边走来。 襄和县主几乎要压不住情绪,为了不崩裂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设,她只得假装忙碌转身便躲。她需要安静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可栖霞郡主如何会放过她。她是最看不得旁人夸赞襄和县主的,这会子众人皆交口称赞襄和县主,她就偏要在这个时候借着定北侯府没给明总捕下请帖的事情好好撕一撕襄和县主的皮。 她都想好了,先要嘲笑定北侯府办事疏忽,襄和县主这主母做的不称职。然后她还要把一顶给未来儿媳使下马威的帽子扣到襄和县主的头上。 词儿都想好了,如何能叫目标躲了去! 于是两位贵夫人就这样在人群中玩起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你追我赶。不仅要维持速度,还要维持姿态仪容。难度绝非一般。 第四十八章 清奇的升级旨意 知道今日也是婠婠生辰的人也就都知道她是不会来定北侯府的。 但去不去是一回事,帖子发没发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襄和县主是想小小的使些手段,在婠婠心里种点不快。小手段不起眼,但累积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还有另一点就是送没送帖子这种事情通常是不会有人拿上台面来计较的。 她是万万没想到,凤卿城居然会派人去送礼物,也没想到那位明总捕会不按套路的把没收到帖子的事情拿出来问了问,更加的没想到凤卿城从那两个小厮处听了消息后,当即便跑过来问她。 当着一众的客人,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问她为何没有给明总捕送帖子。襄和县主觉得有些晕了。这一刻,连她都有些相信起京都之中盛传火热的那些流言。 莫非他真的暗自思慕那夜叉! 不、不、不,她是了解这个儿子的。她能够确定他对那夜叉并无什么思慕之心。许是他惧怕那夜叉,唯恐此刻得罪了她,婚后的日子不好过。 襄和县主要的就是令他不好过,但此刻这事情已然抖到了众人面前,这小手段也就不能再用。她便笑着安抚起凤卿城,“都已经成了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帖子遍发满朝,怎会少了谁的。” 说着她伸出手理了理凤卿城的衣袍,“瞧你急的,娘这便去问问,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办事不利惹了咱们恒之。” 又是这样一副溺儿慈母的形象,轻易的就化解了问题。反过来还将凤卿城的无理取闹,不成体统衬托的更加明显。 凤卿城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去了那双桃花瞳中的情绪。他跑来当面问那帖子的事情,也不是抱了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她添添堵而已。帖子没有发到,这是主母的失礼过失。他只要将事情掀出来,自然会有人拿着这个来做文章给她添堵。比如那位栖霞郡主。 目的达到他便也就做出一副听话模样,不再继续追问。 不过有一点是襄和县主和凤卿城都没有想到的。这次因为那些流言众人想的不再是凤卿城是如何的不成体统,不顾礼仪。他们难得统一的在想:嚄,今日没来的人可不止是那位总捕大人。为何凤世子独独要问她,还是这样急冲冲的跑来问。看起来那些流言并非捕风捉影啊。 就连捏造事实,参与制造流言的云小郎君也有些发懵了。不过很快他便转了念头,凤大郎这货是生怕得罪了那位,防止今后过上天天挨揍的日子罢。 唔,这才是凤大郎嘛。痴情公子这等形象,明眼人一看就是编来取笑他的。谁信谁傻子啊。 云小郎君满脸得意的从一众“傻子”间穿过,来到凤卿城的身旁打算再插上几刀,好好取笑一番。未等开口便听门外有下人报道:“夫人、世子,有圣旨到。” 定北侯府沉寂多年,除了年前的那道赐婚旨意延圣帝也没再有过什么恩旨。众人皆以为此番凤卿城的加冠礼也是不会有旨意赐下的。毕竟,能叫延圣帝因小娘子、小郎君的及笄、加冠礼而赐旨示恩的,就只有那些令延圣帝极为重视的人家。而如今定北侯府横看竖看都不属于这个行列。但今日竟然就有旨意到了。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边厢襄和县主利利落落的设好香案,请了老夫人来领着一大家人在前厅恭闻旨意。 对于旨意的内容,多数人都猜测是示恩的旨意。无非就是几句褒奖勉励,外加一些赏赐。然这旨意中并没有褒奖勉励,而是字字句句的在教训凤卿城。便有人想:这定北侯府莫不是要倒霉?还是延圣帝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捊夺了凤卿城的世子位? 在各自不同的猜测中,宣旨大臣将那一篇长长的教训念了下来。他偷偷的换了口长气,才又将圣旨的最后几句念完,“着袭父爵定北侯,领昭武校尉。望汝勤勉用功,修德修行。勿堕家风,勿负朕意。” 这最后几句简直就是反转。按照常理来说,训斥过后不是该惩罚一通的吗!怎么这最后竟是恩袭旨意。虽然这行文套路与寻常的袭爵恩旨不同,但这着实就是一道袭爵恩旨。不止是恩旨袭爵,还赐了官位。 昭武校尉乃正六品的武散官。可这散官也是官位,与单单一个爵位还是不同的。现实点说这爵位不过是代表了荣耀,拿了它便能受朝廷恩养而已。官位就不同了,实权肥差也好,清闲散官也罢,总是在朝中有话语权的。这是一张进入到官场的资格券。有了它,才有更多的可能。 当然,在众人眼中这位新晋侯爷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纵有了这资格券也没什么“更多的可能”可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开始思考起这旨意的深意。 若这旨意不是针对凤卿城的,那便是要通过这旨意达到些旁的目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与最近渐渐展露头角的那位秦王有关。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切不言说,脸上皆都作出副欢喜面孔向凤卿城恭贺。襄和县主如吞了苍蝇,却也只能做出一副既欢喜又欣慰激动的样子,一边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一边安排着诸多的事宜。 加冠礼与袭爵两件喜事合二为一,便有许许多多的事宜要变动安排。襄和县主既累又呕,偏还要维持着溺爱儿子的慈母人设。心中那股呕意便越发的浓起来,简直呕到了吐血。 就在此时,她见到栖霞郡主穿越过人群,双目炯炯、足下生风的向着这边走来。 襄和县主几乎要压不住情绪,为了不崩裂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设,她只得假装忙碌转身便躲。她需要安静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可栖霞郡主如何会放过她。她是最看不得旁人夸赞襄和县主的,这会子众人皆交口称赞襄和县主,她就偏要在这个时候借着定北侯府没给明总捕下请帖的事情好好撕一撕襄和县主的皮。 她都想好了,先要嘲笑定北侯府办事疏忽,襄和县主这主母做的不称职。然后她还要把一顶给未来儿媳使下马威的帽子扣到襄和县主的头上。 词儿都想好了,如何能叫目标躲了去! 于是两位贵夫人就这样在人群中玩起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你追我赶。不仅要维持速度,还要维持姿态仪容。难度绝非一般。 第四十九章 吃你家炊饼啦? 就在定北侯府上演着各种热闹时,婠婠从锅铲手里接过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上面躺着两只胖乎乎白嫩嫩的溏心荷包蛋。 以这具身体的力气托着只砂锅吃饭,完全不在话下。婠婠捧着那一砂锅的汤饼蹲在垂花门的门台上,望着拴在外院的那匹白马一阵的出神。 这时空里马的价格并不便宜。尤其这匹马,单看颜值就觉得贵。所以换算一下,她家男神这等于是送了她一辆豪车啊。好大手笔! 婠婠这次是真的想问一问她家男神究竟是如何想的。莫非京都之中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那样的话,她家男神钟情的岂不是前主? 这可如何是好! 婠婠一面想着一面吃着,不知不觉间竟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全部吞了下去。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撑得几乎直不起腰。她扶着门框站起身来,转回身来见锅铲正在内院里颠着新炒出锅的瓜子。 锅铲的瓜子与街上卖的那些稍有不同。她是先用盐巴和香料煮过,晒干后再行炒制。香味独特,嗑多少也不会腻味。 婠婠将那砂锅放在一旁,向锅铲道:“给我装上一袋子来。我出去走走,消化消化肚里的食儿。你把这些弄完了也和金莺出去玩一玩罢。” 锅铲“嗳”了一声,收了那砂锅进去洗了。再找出婠婠用来装零食的袋子,满满的装上一袋给婠婠。她从头到尾就没好奇过,她家大娘子为何要带着零食去消化食儿。非但没好奇,她还很是贴心的装了一小葫芦果子酒给婠婠带着解渴。 婠婠统统接过来,捧着肚子向外走去。行到外院时吩咐招财道:“今日再去寻一次林师傅,若实在寻不到你就直接买些材料回来,自己先搭一个棚子用着。还有喂马的草料什么的,你都看着采买些。银钱去问金莺支取。办完事儿若还有闲余时间,你也去玩玩罢。” 招财唯唯诺诺的应了,并无多言。心中却是狠狠的下了次决心,暗道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林师傅。就是死等,也得把他等回家。 婠婠前脚出门,招财便去问金莺支取银钱。金莺见他眼中的那股执拗,便道:“哥你等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 招财道:“我自己去就好,你同锅铲去玩,今日是花朝节。” 金莺摇摇头,问道:“哥你两次都没寻到林师傅,有没有打听过他去了哪里?” 招财道:“问过了,他邻居说他出门出再没回来,许是到了远处做工。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金莺追问道:“可往别处去打听了?” 招财摇摇,“没有。” 金莺道:“所以这次还是我陪哥哥去,说不定我能打听出些什么来。咱们两个人办事也快些。” 招财想想觉得妹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就应了。 几人先后出门不提。婠婠此刻走在街上,节日的气氛扑面萦身。 百花争望的花朝节景象存在于温暖湿润的南方。此刻汴京的花儿多还有没开,扑蝶会,斗草会这般热闹事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汴京人打马、泛舟、拈香祈福一样将这没有什么花的花朝节过得惬意热闹。 郊外,草色青青,烟柳新绿。那颜色淡淡的好似水墨晕染,令人望之心愉。 漫长寒冷的冬日即将过去,万物都正复苏着。汴京百姓们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要迎接春日的到来,今日郊外的人倒比城中还要多。放眼望去,处处绣车盈路,骏马缓驰。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官贵百姓,此时都在享受着节日的热闹。 婠婠走到城外来那一砂锅汤饼也消化了大半。此刻已是午后,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郊外的人不减反多,节日活动也进行的越发多样。远远近近的笑声交杂着诗赋小曲,让这风显得越发温软起来。 婠婠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见到前方一株老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布带、符牌、福袋等物什,红艳艳的迎风招展着,好似那老树盛放开了一冠的红花。不知是哪个臂力弱的抛不上去福袋,竟立了把梯子在树下。 婠婠走的路长,这会子也有些累了。见那老树枝干苍劲很是粗壮结实的样子,便顺着梯子爬上树去,寻了个且高且安稳的枝桠坐下。磕着瓜子,喝着小酒,随便往哪里一望便是一道绝佳的风景。呼吸一口空气都会觉得格外的甘甜欢喜。 婠婠惬意的很,在她磕掉半把瓜子后,听得远处似有人提到了她家男神的名号。婠婠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那些声音入耳便就更清晰了些。 “我亲耳听到的岂会有错。” “你是亲耳听到了凤世子说这话?” “那倒不是,我是听一群婆子说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却是听我五哥哥说的。不过他也是道听途说,并未亲耳听到凤世子如此说过。” “那你五哥又是听谁说的?” “一群士子书生。” “这个倒是有些可信。凤世子若真的拿那位明大人打赌,对赌的必是那群郎君们。那些人里中哪个不识的几个士子书生。” “你们这些小娘子,一个个的可知道现在你们正议论的已不是什么挂空名的世子。人家如今是正正经经的定北侯,还领了个官位呢。” “管他是世子还是侯爷,这般拿人打赌当真可耻、可恶。” “我倒觉得这事儿不可信。凤世子,嗯,不对那位凤侯爷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拿明大人打赌。除非他是挨揍没挨够。” 接着便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有人边笑便道:“听说正是因为有人笑他被未婚妻揍过,他才誓了这个赌局要那位明大人似痴情于展大人那般痴情与他。当真笑话,笑的我肚子好痛。” 嬉笑间这群小娘子们已经很靠近这棵老树。跟在她们身后的仆妇丫头们手里各捧着些红彤彤的物件,看起来像是要过来抛袋子祈福。 婠婠坐的高,看清这群小娘子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小娘子。其中一个穿杏色衣裙的走的大步流星,浑身都带着股风。 在前面这群小娘子走到树下时,那杏色衣裙的小娘子也追了上来。不等站定便怒气冲冲的道:“你们都胡说什么!我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一名头插珍珠小钗的小娘子出来行了福礼,缓声道:“原来是凤二娘子,我们不过好奇议论几句,失礼之处还请凤二娘子莫。” 不等她说完话,凤颂娘便打断道:“确是失礼!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如市井愚妇般造传流言。” 一红衣小娘子怒火顿起的拉回那头插珍珠小钗的,以比凤颂娘更大的嗓门说道:“谁都知道你那大哥哥就是个纨绔。纨绔的品行岂有保障。要我们不拿你大哥哥来取笑,也得他自己不是个笑话才行。” 凤颂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却是每个字都极有力度的说道:“纵然我大哥哥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也不会做那样的赌局。” 红衣小娘子反倒笑起来,“你那大哥哥大夏天里堆个冰屋子吃拨霞锅,为了赌田中有几个兔子窝便毁了人家一片田。似如此的纨绔行径,怕是数上几个日夜都数不完。此等纨绔子,视律法如无物、视百姓如草芥。肆意妄为,不知德行” 红衣小娘子越说越是激昂,词句越渐工整骈俪,竟就做起一篇讨伐纨绔的檄文来。 凤颂娘是没有这等文采本事的,听得对方不时的提上一句纨绔,后面跟着的讨伐谴责之句也越发的激烈起来。她终是忍不了了,怒容满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纨绔怎么了!吃你家炊饼啦?” 第四十九章 吃你家炊饼啦? 就在定北侯府上演着各种热闹时,婠婠从锅铲手里接过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上面躺着两只胖乎乎白嫩嫩的溏心荷包蛋。 以这具身体的力气托着只砂锅吃饭,完全不在话下。婠婠捧着那一砂锅的汤饼蹲在垂花门的门台上,望着拴在外院的那匹白马一阵的出神。 这时空里马的价格并不便宜。尤其这匹马,单看颜值就觉得贵。所以换算一下,她家男神这等于是送了她一辆豪车啊。好大手笔! 婠婠这次是真的想问一问她家男神究竟是如何想的。莫非京都之中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那样的话,她家男神钟情的岂不是前主? 这可如何是好! 婠婠一面想着一面吃着,不知不觉间竟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全部吞了下去。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撑得几乎直不起腰。她扶着门框站起身来,转回身来见锅铲正在内院里颠着新炒出锅的瓜子。 锅铲的瓜子与街上卖的那些稍有不同。她是先用盐巴和香料煮过,晒干后再行炒制。香味独特,嗑多少也不会腻味。 婠婠将那砂锅放在一旁,向锅铲道:“给我装上一袋子来。我出去走走,消化消化肚里的食儿。你把这些弄完了也和金莺出去玩一玩罢。” 锅铲“嗳”了一声,收了那砂锅进去洗了。再找出婠婠用来装零食的袋子,满满的装上一袋给婠婠。她从头到尾就没好奇过,她家大娘子为何要带着零食去消化食儿。非但没好奇,她还很是贴心的装了一小葫芦果子酒给婠婠带着解渴。 婠婠统统接过来,捧着肚子向外走去。行到外院时吩咐招财道:“今日再去寻一次林师傅,若实在寻不到你就直接买些材料回来,自己先搭一个棚子用着。还有喂马的草料什么的,你都看着采买些。银钱去问金莺支取。办完事儿若还有闲余时间,你也去玩玩罢。” 招财唯唯诺诺的应了,并无多言。心中却是狠狠的下了次决心,暗道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林师傅。就是死等,也得把他等回家。 婠婠前脚出门,招财便去问金莺支取银钱。金莺见他眼中的那股执拗,便道:“哥你等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 招财道:“我自己去就好,你同锅铲去玩,今日是花朝节。” 金莺摇摇头,问道:“哥你两次都没寻到林师傅,有没有打听过他去了哪里?” 招财道:“问过了,他邻居说他出门出再没回来,许是到了远处做工。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金莺追问道:“可往别处去打听了?” 招财摇摇,“没有。” 金莺道:“所以这次还是我陪哥哥去,说不定我能打听出些什么来。咱们两个人办事也快些。” 招财想想觉得妹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就应了。 几人先后出门不提。婠婠此刻走在街上,节日的气氛扑面萦身。 百花争望的花朝节景象存在于温暖湿润的南方。此刻汴京的花儿多还有没开,扑蝶会,斗草会这般热闹事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汴京人打马、泛舟、拈香祈福一样将这没有什么花的花朝节过得惬意热闹。 郊外,草色青青,烟柳新绿。那颜色淡淡的好似水墨晕染,令人望之心愉。 漫长寒冷的冬日即将过去,万物都正复苏着。汴京百姓们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要迎接春日的到来,今日郊外的人倒比城中还要多。放眼望去,处处绣车盈路,骏马缓驰。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官贵百姓,此时都在享受着节日的热闹。 婠婠走到城外来那一砂锅汤饼也消化了大半。此刻已是午后,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郊外的人不减反多,节日活动也进行的越发多样。远远近近的笑声交杂着诗赋小曲,让这风显得越发温软起来。 婠婠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见到前方一株老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布带、符牌、福袋等物什,红艳艳的迎风招展着,好似那老树盛放开了一冠的红花。不知是哪个臂力弱的抛不上去福袋,竟立了把梯子在树下。 婠婠走的路长,这会子也有些累了。见那老树枝干苍劲很是粗壮结实的样子,便顺着梯子爬上树去,寻了个且高且安稳的枝桠坐下。磕着瓜子,喝着小酒,随便往哪里一望便是一道绝佳的风景。呼吸一口空气都会觉得格外的甘甜欢喜。 婠婠惬意的很,在她磕掉半把瓜子后,听得远处似有人提到了她家男神的名号。婠婠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那些声音入耳便就更清晰了些。 “我亲耳听到的岂会有错。” “你是亲耳听到了凤世子说这话?” “那倒不是,我是听一群婆子说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却是听我五哥哥说的。不过他也是道听途说,并未亲耳听到凤世子如此说过。” “那你五哥又是听谁说的?” “一群士子书生。” “这个倒是有些可信。凤世子若真的拿那位明大人打赌,对赌的必是那群郎君们。那些人里中哪个不识的几个士子书生。” “你们这些小娘子,一个个的可知道现在你们正议论的已不是什么挂空名的世子。人家如今是正正经经的定北侯,还领了个官位呢。” “管他是世子还是侯爷,这般拿人打赌当真可耻、可恶。” “我倒觉得这事儿不可信。凤世子,嗯,不对那位凤侯爷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拿明大人打赌。除非他是挨揍没挨够。” 接着便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有人边笑便道:“听说正是因为有人笑他被未婚妻揍过,他才誓了这个赌局要那位明大人似痴情于展大人那般痴情与他。当真笑话,笑的我肚子好痛。” 嬉笑间这群小娘子们已经很靠近这棵老树。跟在她们身后的仆妇丫头们手里各捧着些红彤彤的物件,看起来像是要过来抛袋子祈福。 婠婠坐的高,看清这群小娘子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小娘子。其中一个穿杏色衣裙的走的大步流星,浑身都带着股风。 在前面这群小娘子走到树下时,那杏色衣裙的小娘子也追了上来。不等站定便怒气冲冲的道:“你们都胡说什么!我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一名头插珍珠小钗的小娘子出来行了福礼,缓声道:“原来是凤二娘子,我们不过好奇议论几句,失礼之处还请凤二娘子莫。” 不等她说完话,凤颂娘便打断道:“确是失礼!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如市井愚妇般造传流言。” 一红衣小娘子怒火顿起的拉回那头插珍珠小钗的,以比凤颂娘更大的嗓门说道:“谁都知道你那大哥哥就是个纨绔。纨绔的品行岂有保障。要我们不拿你大哥哥来取笑,也得他自己不是个笑话才行。” 凤颂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却是每个字都极有力度的说道:“纵然我大哥哥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也不会做那样的赌局。” 红衣小娘子反倒笑起来,“你那大哥哥大夏天里堆个冰屋子吃拨霞锅,为了赌田中有几个兔子窝便毁了人家一片田。似如此的纨绔行径,怕是数上几个日夜都数不完。此等纨绔子,视律法如无物、视百姓如草芥。肆意妄为,不知德行” 红衣小娘子越说越是激昂,词句越渐工整骈俪,竟就做起一篇讨伐纨绔的檄文来。 凤颂娘是没有这等文采本事的,听得对方不时的提上一句纨绔,后面跟着的讨伐谴责之句也越发的激烈起来。她终是忍不了了,怒容满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纨绔怎么了!吃你家炊饼啦?” 第五十章 奔跑吧小娘子 红衣小娘子被她这么一怼,顿时语噎。一名着翠衣的小娘子上前拉了拉红衣小娘子的胳膊,而后转身向凤颂娘福了福身道:“背后议人,确是我们的不对。我代大家给凤二娘子道个不是。” 不等她说完,先前那红衣小娘子便一把拉回了她,“道个什么不是。既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她这话冲出口的太快又带着通身的气势,那翠衣小娘子压根就阻止不得。众小娘子背后议人被抓包,本来是羞愧着的。奈何凤颂娘的指责问罪之意太过浓烈。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一来那羞愧便就演变成了一种复杂的羞恼。 于是又有几个小娘子出言助阵,纷纷指责起凤卿城的品行来。仿佛证明了凤卿城品行之劣,她们方才的行为就能掩饰成愤然的说句公道话。算不得失礼失仪。 凤颂娘连一个红衣小娘子都说不过,此刻又哪里说得过她们这一群人。待她们一个个说完,凤颂娘深吸一口,说道:“旁的倒也罢了。那个赌局,你们那个亲眼看到了,还是哪个亲耳听到了?” 一众小娘子面面相觑,很快有人答道:“这汴京城中还有几个不知?总是无风不起浪的。” 凤颂娘道:“那敢问诸位是听哪个说的?可敢拉出来对质!” 那翠衣小娘子犹豫片刻,犹还想息事宁人,“人人都传的事情,要如何找,找哪个?况且,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又怎么会有人开口承认。本是大家顽笑的几句,认真起来竟成了件无头公案。 不如这样,我做东请大家去吃果子茶。借茶陪罪,这事儿就作罢了,二娘子看可好?” 凤颂娘的怒火略消,却是依旧不肯妥协,“既敢说,如何不敢认?究竟是听哪个说的,必要寻来一问。” 有小娘子冷笑起来,“凤二娘子如此执着这一件事,莫不是怕那位信了,挥拳头打上你们侯府去。” 凤颂娘这回是真的恼了,她两手仪态,左手撸起右手的袖子,右手撸起了左手的袖子。 一众小娘子见势纷纷退避。她们这群人都是出身文官之家,眼前这凤二娘子算是出身将门。与凤大娘子不同,这凤二娘子的阿娘出身低微,据说原是军中一十将之妹,不懂得多少规矩礼法,倒是通晓一些武艺。寻常教导女儿,这位凤三夫人教的可不是什么琴棋书画,女红理家,人家是教拳脚的。 红衣小娘子心中有些怕,嘴巴还依旧硬气,“好生野蛮!定北侯府的小娘子竟是不知礼仪的吗!” 她这一句话,凤颂娘似是想起了什么,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众小娘子们面上皆是一阵放松。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向凤颂娘靠近了几步,未说话便先露出了两只酒窝来。“凤家二姐姐,你也莫要生气了。周大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是不会人开口承认的。闹将起来只能是咱们一起没脸。 固然我是怕自己倒霉,可也实打实的是为凤二姐姐着想,伯母她。” 说到此处,这位小娘子有意停顿了一下。见凤颂娘面上果然又多了几分顾虑,便再接再厉的将声音放的更软,带了些许撒娇的央求,“还是算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拉着凤颂娘的胳膊,轻轻的晃了几下。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众人便听身畔的老树之上传来一道声音。“别算了呀,我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只管唤人过来就是。”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那重重叠叠的红布、福袋间竟隐着一道人影。先前没有人抬头去看,也没有人想到居然有人会坐到祈福树上去。冷不丁听到声音传下众人皆是一惊。 这时候一阵风过,吹起一树的垂红,也吹起了婠婠的衣袖,挂在她腰间的小葫芦和那把弯刀一起闪现在众人眼前。 朝中女官不多,明婠婠又是个有些特殊的存在。因此在类似初一宫宴的场合里,一众小娘子们多少都会偷偷的向她注目几分。所以,树下的这些小娘子里有很多人都是能够认出她的。 虽然树上的女子样貌与印象中的明总捕有一些出入,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够认出来的。尤其那把古朴独特的弯刀,任是谁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这话从天门总捕的口中说出来,赋予人们的画面想象就很是不一样了。一瞬间里,诸位小娘子的脑海中出现了各样在她们想象范围中最血腥、最残忍的“方法”。 婠婠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端着情绪,既不霸气也不邪魅。她是向树下伸着脑袋,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随口说了出来。 可是这样更可怕好吗! 诡异的静默中,又是一阵风吹过。一个小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尖叫一声,双手掩了面转身便跑。 这一下子像是热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花,众小娘子纷纷掩了面转身跑走。有用袖子的有用手的,有向南的有往北的,有大步流星的有婀娜扶风的,有失声惊呼的有闷不作声的。 知情的全在奔逃,不知情虽不知缘由但也本能的跟着跑起来。不远处,正在走近的那几位小娘子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她们那惊惶的样子便也都跟着转身飞奔起来。再加上那一众跟着自家娘子飞奔离去的仆妇丫头们。场面之精彩丰富也是难得一见。 婠婠看的目瞪口呆,又好生的迷茫。——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们互怼,这场景她还头一次见呢。正看到上瘾处,怎么就都跑了? 婠婠收回视线,发现树下犹还立着一位小娘子。先前她是甩开步子来追那群小娘子的,跟着她的丫头奴仆都落在后面,此刻也都随着后来的那几个小娘子跑了。 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立在树下。 婠婠好奇的很,“你怎么不跑?” 凤颂娘好想哭。头一个跑开的小娘子编排了这位总捕大人,随后跑开的那些无非是惧怕这位较起真来,当真要调查真相。她们牵扯进来总是不好听。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她们心中都有些惧怕这位凶神夜叉样的人物。 她呢!她家大哥哥的事情还没澄清,万一这位信了,那她更要倒霉的。天知道她是多么的想跑。 那些人遮了脸跑走,事后这位总捕大人不一定能寻到她们。可是她怎么办?就是现在跑了,以后呢?早晚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的。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凤颂娘此刻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了,她向婠婠一福身道:“明大人万福。——颂娘不跑,是因为颂娘没做亏心事。” 婠婠还是很想看热闹,但是旁个都跑了,只剩这未来小姑子。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才好。免得哪处没说好坏了形象,回头这小姑娘到家里跟男神一描述,那就很不好了嘛。 婠婠轻咳一声,指了指立在远处向这边踌躇张望的几个丫头仆从,“那边是你家的丫头罢?快去罢,莫要落了单。” 凤颂娘大松一口气,此刻她什么也来不及想。飞速的再一福身转身便奔离了此处。她并不会什么高超的轻功,但奔行间还是与寻常的小娘子不同。那速度也能称得上如若脱兔了。 婠婠看的惊叹:这练过的跟没练过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悠哉哉的嗑完了手心的一小把瓜子,拍拍手抖抖裙衫便准备下树回家。此时此刻她才发现:那把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给撞倒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明二爷只教了她一招刀法,可还没教她怎么使轻功。 婠婠伸着脖子四下一望,发现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喊个人来竖梯子是不能的了。若要直接跳下去,那是必要摔个四脚朝天的。远处人影摇摇。她喊话他们未必能听到,可她要跳下去,那些人还是能够看清的。 摔个四脚朝天丢点脸倒没什么的,但她武功出了问题这事儿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道的好。 婠婠想了想了又坐回去,从袋子里抓出把瓜子来继续嗑着。 等上一会儿,总有人来的。要是没人来竖梯子,唔,那就等大家都散了,四野无人之际,她再跳下去。 第五十章 奔跑吧小娘子 红衣小娘子被她这么一怼,顿时语噎。一名着翠衣的小娘子上前拉了拉红衣小娘子的胳膊,而后转身向凤颂娘福了福身道:“背后议人,确是我们的不对。我代大家给凤二娘子道个不是。” 不等她说完,先前那红衣小娘子便一把拉回了她,“道个什么不是。既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她这话冲出口的太快又带着通身的气势,那翠衣小娘子压根就阻止不得。众小娘子背后议人被抓包,本来是羞愧着的。奈何凤颂娘的指责问罪之意太过浓烈。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一来那羞愧便就演变成了一种复杂的羞恼。 于是又有几个小娘子出言助阵,纷纷指责起凤卿城的品行来。仿佛证明了凤卿城品行之劣,她们方才的行为就能掩饰成愤然的说句公道话。算不得失礼失仪。 凤颂娘连一个红衣小娘子都说不过,此刻又哪里说得过她们这一群人。待她们一个个说完,凤颂娘深吸一口,说道:“旁的倒也罢了。那个赌局,你们那个亲眼看到了,还是哪个亲耳听到了?” 一众小娘子面面相觑,很快有人答道:“这汴京城中还有几个不知?总是无风不起浪的。” 凤颂娘道:“那敢问诸位是听哪个说的?可敢拉出来对质!” 那翠衣小娘子犹豫片刻,犹还想息事宁人,“人人都传的事情,要如何找,找哪个?况且,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又怎么会有人开口承认。本是大家顽笑的几句,认真起来竟成了件无头公案。 不如这样,我做东请大家去吃果子茶。借茶陪罪,这事儿就作罢了,二娘子看可好?” 凤颂娘的怒火略消,却是依旧不肯妥协,“既敢说,如何不敢认?究竟是听哪个说的,必要寻来一问。” 有小娘子冷笑起来,“凤二娘子如此执着这一件事,莫不是怕那位信了,挥拳头打上你们侯府去。” 凤颂娘这回是真的恼了,她两手仪态,左手撸起右手的袖子,右手撸起了左手的袖子。 一众小娘子见势纷纷退避。她们这群人都是出身文官之家,眼前这凤二娘子算是出身将门。与凤大娘子不同,这凤二娘子的阿娘出身低微,据说原是军中一十将之妹,不懂得多少规矩礼法,倒是通晓一些武艺。寻常教导女儿,这位凤三夫人教的可不是什么琴棋书画,女红理家,人家是教拳脚的。 红衣小娘子心中有些怕,嘴巴还依旧硬气,“好生野蛮!定北侯府的小娘子竟是不知礼仪的吗!” 她这一句话,凤颂娘似是想起了什么,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众小娘子们面上皆是一阵放松。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向凤颂娘靠近了几步,未说话便先露出了两只酒窝来。“凤家二姐姐,你也莫要生气了。周大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是不会人开口承认的。闹将起来只能是咱们一起没脸。 固然我是怕自己倒霉,可也实打实的是为凤二姐姐着想,伯母她。” 说到此处,这位小娘子有意停顿了一下。见凤颂娘面上果然又多了几分顾虑,便再接再厉的将声音放的更软,带了些许撒娇的央求,“还是算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拉着凤颂娘的胳膊,轻轻的晃了几下。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众人便听身畔的老树之上传来一道声音。“别算了呀,我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只管唤人过来就是。”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那重重叠叠的红布、福袋间竟隐着一道人影。先前没有人抬头去看,也没有人想到居然有人会坐到祈福树上去。冷不丁听到声音传下众人皆是一惊。 这时候一阵风过,吹起一树的垂红,也吹起了婠婠的衣袖,挂在她腰间的小葫芦和那把弯刀一起闪现在众人眼前。 朝中女官不多,明婠婠又是个有些特殊的存在。因此在类似初一宫宴的场合里,一众小娘子们多少都会偷偷的向她注目几分。所以,树下的这些小娘子里有很多人都是能够认出她的。 虽然树上的女子样貌与印象中的明总捕有一些出入,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够认出来的。尤其那把古朴独特的弯刀,任是谁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这话从天门总捕的口中说出来,赋予人们的画面想象就很是不一样了。一瞬间里,诸位小娘子的脑海中出现了各样在她们想象范围中最血腥、最残忍的“方法”。 婠婠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端着情绪,既不霸气也不邪魅。她是向树下伸着脑袋,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随口说了出来。 可是这样更可怕好吗! 诡异的静默中,又是一阵风吹过。一个小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尖叫一声,双手掩了面转身便跑。 这一下子像是热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花,众小娘子纷纷掩了面转身跑走。有用袖子的有用手的,有向南的有往北的,有大步流星的有婀娜扶风的,有失声惊呼的有闷不作声的。 知情的全在奔逃,不知情虽不知缘由但也本能的跟着跑起来。不远处,正在走近的那几位小娘子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她们那惊惶的样子便也都跟着转身飞奔起来。再加上那一众跟着自家娘子飞奔离去的仆妇丫头们。场面之精彩丰富也是难得一见。 婠婠看的目瞪口呆,又好生的迷茫。——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们互怼,这场景她还头一次见呢。正看到上瘾处,怎么就都跑了? 婠婠收回视线,发现树下犹还立着一位小娘子。先前她是甩开步子来追那群小娘子的,跟着她的丫头奴仆都落在后面,此刻也都随着后来的那几个小娘子跑了。 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立在树下。 婠婠好奇的很,“你怎么不跑?” 凤颂娘好想哭。头一个跑开的小娘子编排了这位总捕大人,随后跑开的那些无非是惧怕这位较起真来,当真要调查真相。她们牵扯进来总是不好听。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她们心中都有些惧怕这位凶神夜叉样的人物。 她呢!她家大哥哥的事情还没澄清,万一这位信了,那她更要倒霉的。天知道她是多么的想跑。 那些人遮了脸跑走,事后这位总捕大人不一定能寻到她们。可是她怎么办?就是现在跑了,以后呢?早晚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的。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凤颂娘此刻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了,她向婠婠一福身道:“明大人万福。——颂娘不跑,是因为颂娘没做亏心事。” 婠婠还是很想看热闹,但是旁个都跑了,只剩这未来小姑子。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才好。免得哪处没说好坏了形象,回头这小姑娘到家里跟男神一描述,那就很不好了嘛。 婠婠轻咳一声,指了指立在远处向这边踌躇张望的几个丫头仆从,“那边是你家的丫头罢?快去罢,莫要落了单。” 凤颂娘大松一口气,此刻她什么也来不及想。飞速的再一福身转身便奔离了此处。她并不会什么高超的轻功,但奔行间还是与寻常的小娘子不同。那速度也能称得上如若脱兔了。 婠婠看的惊叹:这练过的跟没练过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悠哉哉的嗑完了手心的一小把瓜子,拍拍手抖抖裙衫便准备下树回家。此时此刻她才发现:那把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给撞倒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明二爷只教了她一招刀法,可还没教她怎么使轻功。 婠婠伸着脖子四下一望,发现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喊个人来竖梯子是不能的了。若要直接跳下去,那是必要摔个四脚朝天的。远处人影摇摇。她喊话他们未必能听到,可她要跳下去,那些人还是能够看清的。 摔个四脚朝天丢点脸倒没什么的,但她武功出了问题这事儿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道的好。 婠婠想了想了又坐回去,从袋子里抓出把瓜子来继续嗑着。 等上一会儿,总有人来的。要是没人来竖梯子,唔,那就等大家都散了,四野无人之际,她再跳下去。 第五十一章 连舟水台 花朝日总不乏骑马泛舟的人。林野间徐行的缓马踏出点点青草的芬芳,水面上随波竞流的画舫兰舟飘扬出曲赋声声。 今年的河面与往年不同。一艘艘小舟被木板铁索连接,做成连舟模样横在水面之上。远望去好似一座宽大的浮桥亭台。亭台的四边以绳索固定在河畔的老树之上。长而宽的连舟水台截断了河面,令其它画舫小舟无计可施。 台子上坐了许多的贵公子,欢宴饮酒好不热闹。 岸上,几名小娘子领着一众丫头仆妇飞奔向官道处。各自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敏捷身手跳上自家马车。而后那些马车纷纷的疾驰离去,只留串串烟尘翻滚。 接着又是几个小娘子跑回到自家马车处,再次上演了方才的一幕。 这样奇特的画面引的连舟亭台之上众郎君公子的瞩目。一位蓝衣小郎君饶有兴味的说道:“奇怪,不知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他对面的小郎君立刻道:“待我遣人去探。” “且慢。”蓝衣小郎君制止了他,而后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酒壶,说道:“这转壶玩的无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我们来小赌一场,谁输了谁就独去那边探看情况。可刺激不刺激?” 他指的“那边”并非是小娘子们上车的地方,而是指向了众小娘子奔来的方向。谁也不知道那处究竟发生了何事,才叫人如此惊惶。贸然的独身前往的确是刺激。 可此刻连舟台上的众人都是日子清闲,闲到没事儿找刺激的主儿。于是立刻,一众郎君公子们都应和起来。有人拿了一套白玉骰子出来。众人选择了最简单的比大小,谁摇出来的点数少,谁便算输。 白玉骰盅依次的从众公子手中摇过,最终到了凤卿城手里。 凤卿城自信的很,作为纨绔中的纨绔,摇骰子这游戏他说自己是第二,放眼汴京就没谁敢说自己是第一。这一对骰子他想要双不会出单,想要它们叠起就绝不会散立。 先前摇出三点的那位小郎君都已经开始叫人拿配剑给他,只等凤卿城摇出个结果,赌局结束他便出发。 可是、但是、居然是凤卿城输了。 骰盅离案,两粒珊瑚红珠分别嵌在两颗水头十足的白玉骰子上,一致面向天际,揭示着这场赌局的结果。 云小郎君当先拍起手,“咱们凤侯爷终于输了一次。莫不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此言一出又是几个跟着起哄的。凤卿城一笑什么也没说,一仰颈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而后整个人飞身而起,掠过水面一路跃向那个未知发生了何事的方向。 先前那摇出三点的小郎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说道:“恒之兄这莫非是有意让着我?” 云小郎君也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当面的编排凤大郎,那货居然不解释不反驳。这是默认了“情场得意”!呸,真把自己当痴情种了。 听说过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可没听说过谣言传一千遍也能成真理。 他凤大郎怎么回事难道他云安不知?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云小郎君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揣测出一个可能:那货莫不是以为顺着流言将自己塑造成个痴情种,那夜叉就不忍心动手揍他了? 若真是那样,那他辛苦造谣反倒是帮了凤大郎那货。虽然他是真心的同情他,但是他更真心的要看他笑话啊。 云小郎君好不郁闷纠结。 蓝衣小郎君拿起骰子把玩着,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的向云小郎君凑了过来,“说起赌局,我来之前倒是听过一件事。据传,恒之的‘痴情’是因一场赌局而起。赌的是他可令那位总捕大人如同当年痴情于展笑风一般痴情于他。 请教升平兄,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则新鲜出炉的流言云小郎君还真是不知道。以他对凤卿城的了解,那货虽然是无耻不要脸了些,但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云小郎君敢说这流言是假的。但他却不想这样说,因为他若说这流言是真的,那么后果自然就是凤大郎有很大的可能要挨上一通胖揍。 于是云小朗君很是兴奋的说道:“此事实为。” 一句“千真万确”没出口,云小朗君便顿住了。谎称这流言是真,那么凤卿城是有可能会挨揍。可放眼京都有几个敢同凤卿城叫板?跟他开赌最多的便是他云安。 倘若证明真假的话再从他云安的嘴里说出来,那岂不是令人怀疑赌局的对家就是他?那么十有八九他也逃不过一顿胖揍啊。 如此一想,云小郎君很机智的改了口,“胡扯!” 一旁的诸人皆表现出惊奇,“云小郎君这是在为凤侯爷澄清事实?” “今晨恒之兄新晋成了定北侯,升平兄莫不是碍着这爵位不敢说实话啦?” 云小郎君摆摆手,不恼不怒,反倒是露出了一脸的不忍心。他缓缓的喝了一杯酒,见四周众人皆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他很是享受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小爷倒是巴不得说个‘是’字,好教恒之那货好好的挨上一通打。 只是,实在心有不忍。恒之他哎,罢了罢了。不说了。这世人只知相思苦,却又几人知晓单思更苦。” 他这样一说有人信了,有人却还是不信。那蓝衣的小郎君再次的说道:“升平兄莫不是掩饰?与他做赌那个八成就是升平兄,你这是怕挨打罢?” 被说中心事的云小郎君一阵心绪,却是立刻嗤笑起来,“若真如此,小爷宁可挨一顿揍,也不能输了局。” 众人一想也的确如此。谁都知道云小郎君喜欢给凤大郎下绊子,喜欢看他热闹。为了赢上对方一场,云小郎君可是不计任何成本的。如今云小郎君如此一番作态、言辞,更教众人相信之前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传言。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罢。 这边厢云小郎君享受着众人一脸信服听他胡说八道的美妙滋味。连舟水台之上继续欢饮作乐。 许久之后有方才人说道:“今日咱们设着水舟宴不是要贺恒之得继爵位的吗?”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竟然把主角给支走了!说起来这也过了好大一会子了。凤卿城的轻功好,众人皆知。可那样的好轻功却是至今未返。 可别是出什么事了罢? 一时间众人面色皆变了变,呼奴唤仆的一起往那方向奔去。 第五十一章 连舟水台 花朝日总不乏骑马泛舟的人。林野间徐行的缓马踏出点点青草的芬芳,水面上随波竞流的画舫兰舟飘扬出曲赋声声。 今年的河面与往年不同。一艘艘小舟被木板铁索连接,做成连舟模样横在水面之上。远望去好似一座宽大的浮桥亭台。亭台的四边以绳索固定在河畔的老树之上。长而宽的连舟水台截断了河面,令其它画舫小舟无计可施。 台子上坐了许多的贵公子,欢宴饮酒好不热闹。 岸上,几名小娘子领着一众丫头仆妇飞奔向官道处。各自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敏捷身手跳上自家马车。而后那些马车纷纷的疾驰离去,只留串串烟尘翻滚。 接着又是几个小娘子跑回到自家马车处,再次上演了方才的一幕。 这样奇特的画面引的连舟亭台之上众郎君公子的瞩目。一位蓝衣小郎君饶有兴味的说道:“奇怪,不知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他对面的小郎君立刻道:“待我遣人去探。” “且慢。”蓝衣小郎君制止了他,而后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酒壶,说道:“这转壶玩的无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我们来小赌一场,谁输了谁就独去那边探看情况。可刺激不刺激?” 他指的“那边”并非是小娘子们上车的地方,而是指向了众小娘子奔来的方向。谁也不知道那处究竟发生了何事,才叫人如此惊惶。贸然的独身前往的确是刺激。 可此刻连舟台上的众人都是日子清闲,闲到没事儿找刺激的主儿。于是立刻,一众郎君公子们都应和起来。有人拿了一套白玉骰子出来。众人选择了最简单的比大小,谁摇出来的点数少,谁便算输。 白玉骰盅依次的从众公子手中摇过,最终到了凤卿城手里。 凤卿城自信的很,作为纨绔中的纨绔,摇骰子这游戏他说自己是第二,放眼汴京就没谁敢说自己是第一。这一对骰子他想要双不会出单,想要它们叠起就绝不会散立。 先前摇出三点的那位小郎君都已经开始叫人拿配剑给他,只等凤卿城摇出个结果,赌局结束他便出发。 可是、但是、居然是凤卿城输了。 骰盅离案,两粒珊瑚红珠分别嵌在两颗水头十足的白玉骰子上,一致面向天际,揭示着这场赌局的结果。 云小郎君当先拍起手,“咱们凤侯爷终于输了一次。莫不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此言一出又是几个跟着起哄的。凤卿城一笑什么也没说,一仰颈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而后整个人飞身而起,掠过水面一路跃向那个未知发生了何事的方向。 先前那摇出三点的小郎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说道:“恒之兄这莫非是有意让着我?” 云小郎君也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当面的编排凤大郎,那货居然不解释不反驳。这是默认了“情场得意”!呸,真把自己当痴情种了。 听说过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可没听说过谣言传一千遍也能成真理。 他凤大郎怎么回事难道他云安不知?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云小郎君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揣测出一个可能:那货莫不是以为顺着流言将自己塑造成个痴情种,那夜叉就不忍心动手揍他了? 若真是那样,那他辛苦造谣反倒是帮了凤大郎那货。虽然他是真心的同情他,但是他更真心的要看他笑话啊。 云小郎君好不郁闷纠结。 蓝衣小郎君拿起骰子把玩着,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的向云小郎君凑了过来,“说起赌局,我来之前倒是听过一件事。据传,恒之的‘痴情’是因一场赌局而起。赌的是他可令那位总捕大人如同当年痴情于展笑风一般痴情于他。 请教升平兄,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则新鲜出炉的流言云小郎君还真是不知道。以他对凤卿城的了解,那货虽然是无耻不要脸了些,但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云小郎君敢说这流言是假的。但他却不想这样说,因为他若说这流言是真的,那么后果自然就是凤大郎有很大的可能要挨上一通胖揍。 于是云小朗君很是兴奋的说道:“此事实为。” 一句“千真万确”没出口,云小朗君便顿住了。谎称这流言是真,那么凤卿城是有可能会挨揍。可放眼京都有几个敢同凤卿城叫板?跟他开赌最多的便是他云安。 倘若证明真假的话再从他云安的嘴里说出来,那岂不是令人怀疑赌局的对家就是他?那么十有八九他也逃不过一顿胖揍啊。 如此一想,云小郎君很机智的改了口,“胡扯!” 一旁的诸人皆表现出惊奇,“云小郎君这是在为凤侯爷澄清事实?” “今晨恒之兄新晋成了定北侯,升平兄莫不是碍着这爵位不敢说实话啦?” 云小郎君摆摆手,不恼不怒,反倒是露出了一脸的不忍心。他缓缓的喝了一杯酒,见四周众人皆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他很是享受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小爷倒是巴不得说个‘是’字,好教恒之那货好好的挨上一通打。 只是,实在心有不忍。恒之他哎,罢了罢了。不说了。这世人只知相思苦,却又几人知晓单思更苦。” 他这样一说有人信了,有人却还是不信。那蓝衣的小郎君再次的说道:“升平兄莫不是掩饰?与他做赌那个八成就是升平兄,你这是怕挨打罢?” 被说中心事的云小郎君一阵心绪,却是立刻嗤笑起来,“若真如此,小爷宁可挨一顿揍,也不能输了局。” 众人一想也的确如此。谁都知道云小郎君喜欢给凤大郎下绊子,喜欢看他热闹。为了赢上对方一场,云小郎君可是不计任何成本的。如今云小郎君如此一番作态、言辞,更教众人相信之前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传言。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罢。 这边厢云小郎君享受着众人一脸信服听他胡说八道的美妙滋味。连舟水台之上继续欢饮作乐。 许久之后有方才人说道:“今日咱们设着水舟宴不是要贺恒之得继爵位的吗?”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竟然把主角给支走了!说起来这也过了好大一会子了。凤卿城的轻功好,众人皆知。可那样的好轻功却是至今未返。 可别是出什么事了罢? 一时间众人面色皆变了变,呼奴唤仆的一起往那方向奔去。 第五十二章 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 这边厢凤卿城一路飞掠过林野,并无发现任何异状,只远处的祈福树上坐了个姑娘。 有哪家姑娘会坐到树上?且,坐的还是棵祈福树。 凤卿城行的近了些,才发现是那位总捕大人。此刻她正悠着双腿,老神在在的嗑着瓜子。 坐的高,望的远。更何况是男神在出没。这哪里能逃得过婠婠的眼睛。婠婠好生的激动,挥着胳膊向他打起招呼:“凤侯爷。” 这声音洪亮乘着风传的悠远,震落枝头的微尘,惊飞几只新归的燕儿。 婠婠喊罢,便见凤卿城略一偏整方向,眨眼便落身在这老树之前,并一步步的向着树下走来。而他落足的地方离这老树也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 眼看男神走的越来越近,婠婠且懵且激动。啊啊啊,她只是想要打个招呼,怎么男神就过来了呢! 婠婠默默深吸了几大口气。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个话题,可嘴巴一张出口的却是:“嗑不嗑瓜子?” 话一出口,婠婠自己便先惊呆了。这开场还真是婠婠只恨不得此刻有个撤销键在脸前,叫她能撤回重发。 没想到凤卿城却是欣然应声,“好啊。” “好”?男神居然说“好”! 婠婠立刻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出一截地方来给凤卿城。此时的婠婠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男神若是继续不拒绝,那么他就要上树来。上树就先要扶起梯子啊。如此一来,既能与男神亲密接触又可以在不露马脚的情况下竖起梯子。 凤卿城的确是继续的没有拒绝,但是他并没有去竖梯子而是一跃身跳上树来。 婠婠的失望郁闷随着凤卿城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动作而迅速的消弭飞散了。心中的小人在狂甩着双臂呐喊,脑中却没出息的呈现出一片空白。于是词穷无话的婠婠表达激动的唯一方式就是实实在在的抓上一大把瓜子给凤卿城。 远方的游人如欢畅的鱼群,林野间的风轻轻拂过。凤卿城身上飘来淡淡的酒香味,阳光微暖。不知道是不是那果子酒有后劲儿,婠婠觉得有些迷醉。 散着淡淡咸味的瓜子壳被牙齿挤碎,发出“咔”一声脆响。碎裂的瓜子壳偶然落在唇间,口腔中的气流轻轻鼓过,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便就飘落下去。 一时无话,只有那“咔,咔,噗。”“咔,咔,噗。”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着。 画面忽然就滑稽起来。 婠婠很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奇葩构造才让她的语言中枢自发的蹦出那么一句提议来。 好好的情境,嗑个什么瓜子! 懊恼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凤卿城的声音,“此处风光极好。” 脑子依然一片空白的婠婠木木的“嗯”了一声。 那好听如春夜美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婠婠方才可见到一群小娘子跑过去?” 婠婠诚恳的回答道:“哦,你说她们呀。都是被我吓跑的” 闻言,凤卿城一时语噎。他很想笑,但是真笑出来的话会挨揍的。他固不怕区区一通拳脚,但哪个正常人会好好的找揍去。能避免,自然是避免了的好。更何况明婠婠的拳头实在不是素的。 婠婠却是在这一问一答中找回了点思路。又磕掉几粒瓜子后,不急不缓的叙述道:“她们说你拿我做赌。凤二娘子同她们吵,说要找传流言的人对质。那些小娘子说人家都不会开口承认。我就插言说,我有办法叫那些人开口。然后,就都跑了。” 捏起瓜子的手顿在空中,凤卿城转过头来,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做过。” 婠婠点点头,“我信。” 凤卿城一怔。她竟然这样笃定的说信。他这样名声狼藉的人说出来的话,她竟会说信! 许久之后他问道:“婠婠为何如此信我?” 问题出了口,凤卿城才反应了过来。她信的该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的拳头。谁敢拿她做赌呢?但是接下来婠婠的回答再一次颠覆了他的判断。 她说:“相由心生。” 竟是这样清奇的理由。凤卿城的唇角不由得弯起来,“婠婠好眼光。” 接下来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咔,咔,噗。”“咔,咔,噗。” 婠婠这时候才发现凤卿城的手长得也是十分的好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而又不会显得太瘦削嶙峋。如他的容颜一般,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婠婠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正事儿。问道:“你为什么送那些东西给我,上次又为什么帮我?” 凤卿城反问道:“婠婠又是为何送我那朵吉运花?”顿了顿,又道:“我与婠婠想的一样。——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你我总是要相对一生,从此荣辱一体。纵无恩爱情长,好歹我们都要努力的相处融洽。” 原来只是这样。婠婠内心一阵放松,还好不是因为钟情于前主。 男神想要融洽相处,那是再好不过了。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他若存着反抗的心理,那才是麻烦而尴尬。 婠婠心中正在偷笑,耳畔听得凤卿城缓缓的说道:“婠婠,我凤卿城不学无术,好玩成性。但今后我会努力改正,尽量不连累你的官声。” 转过头便见凤卿城正一脸认真诚恳的望着她。婠婠的心噗通通的狂跳起来。 凤卿城要随着秦王的脚步往下走,就不能总以纨绔的形象示人。但也不能立刻就转变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一个理由。如今这婚事就是瞌睡时的枕头。 明婠婠的强悍谁人不知,被她管束回正途也是很自然的。想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切计划都进行的顺利无比,就是那桩隐秘的旧案也有了很大的进展。最近他唯一不顺的便是这新冒头的谣言。制造谣言的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哪个。但他一向不习惯于根据依靠猜测判定事情,这件事总是要查一查才好做出结论和对策。 想到此处凤卿城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他望了望西沉的日头,将剩下的那把瓜子收进了腰间挂着的荷包内。 “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去了。那边船上还有人等我。” 说罢,凤卿城的一只手在树桠上撑了一下,身体便飘离开来。 他若这么走了,哪个给她竖梯子去! 婠婠登时一急,伸出手来想要先拉住他。而凤卿城的身体正在腾向半空,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拽顿时失了平衡。 婠婠这一伸手伸的也是急,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坐在树上。身体就这么不由自主的向着大地坠去。 幸好,凤卿城的轻功是真的好。他只在空中一歪,便迅速的揽住婠婠的腰肢,半空里旋了两个身找回平衡来。稳稳的,轻盈的落下地面去。 四野安静,夕阳在树木间投射出道道橘金色的光束。风一阵阵的吹过,老树上的符牌相击发出木料特有的悦耳声响。 此情此景,若她拥有绝世的容颜,男神许就能对她一见钟情了。婠婠心中微叹,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盯紧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凤卿城。——还是不要多想了,抓紧时间看男神才是。 无论是几年前挨揍那次,还是最近的这两次近距离接触。凤卿城的视线几次撞进过婠婠的眼瞳。但却是第一发现,她的眼瞳中好似有着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第五十二章 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 这边厢凤卿城一路飞掠过林野,并无发现任何异状,只远处的祈福树上坐了个姑娘。 有哪家姑娘会坐到树上?且,坐的还是棵祈福树。 凤卿城行的近了些,才发现是那位总捕大人。此刻她正悠着双腿,老神在在的嗑着瓜子。 坐的高,望的远。更何况是男神在出没。这哪里能逃得过婠婠的眼睛。婠婠好生的激动,挥着胳膊向他打起招呼:“凤侯爷。” 这声音洪亮乘着风传的悠远,震落枝头的微尘,惊飞几只新归的燕儿。 婠婠喊罢,便见凤卿城略一偏整方向,眨眼便落身在这老树之前,并一步步的向着树下走来。而他落足的地方离这老树也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 眼看男神走的越来越近,婠婠且懵且激动。啊啊啊,她只是想要打个招呼,怎么男神就过来了呢! 婠婠默默深吸了几大口气。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个话题,可嘴巴一张出口的却是:“嗑不嗑瓜子?” 话一出口,婠婠自己便先惊呆了。这开场还真是婠婠只恨不得此刻有个撤销键在脸前,叫她能撤回重发。 没想到凤卿城却是欣然应声,“好啊。” “好”?男神居然说“好”! 婠婠立刻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出一截地方来给凤卿城。此时的婠婠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男神若是继续不拒绝,那么他就要上树来。上树就先要扶起梯子啊。如此一来,既能与男神亲密接触又可以在不露马脚的情况下竖起梯子。 凤卿城的确是继续的没有拒绝,但是他并没有去竖梯子而是一跃身跳上树来。 婠婠的失望郁闷随着凤卿城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动作而迅速的消弭飞散了。心中的小人在狂甩着双臂呐喊,脑中却没出息的呈现出一片空白。于是词穷无话的婠婠表达激动的唯一方式就是实实在在的抓上一大把瓜子给凤卿城。 远方的游人如欢畅的鱼群,林野间的风轻轻拂过。凤卿城身上飘来淡淡的酒香味,阳光微暖。不知道是不是那果子酒有后劲儿,婠婠觉得有些迷醉。 散着淡淡咸味的瓜子壳被牙齿挤碎,发出“咔”一声脆响。碎裂的瓜子壳偶然落在唇间,口腔中的气流轻轻鼓过,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便就飘落下去。 一时无话,只有那“咔,咔,噗。”“咔,咔,噗。”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着。 画面忽然就滑稽起来。 婠婠很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奇葩构造才让她的语言中枢自发的蹦出那么一句提议来。 好好的情境,嗑个什么瓜子! 懊恼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凤卿城的声音,“此处风光极好。” 脑子依然一片空白的婠婠木木的“嗯”了一声。 那好听如春夜美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婠婠方才可见到一群小娘子跑过去?” 婠婠诚恳的回答道:“哦,你说她们呀。都是被我吓跑的” 闻言,凤卿城一时语噎。他很想笑,但是真笑出来的话会挨揍的。他固不怕区区一通拳脚,但哪个正常人会好好的找揍去。能避免,自然是避免了的好。更何况明婠婠的拳头实在不是素的。 婠婠却是在这一问一答中找回了点思路。又磕掉几粒瓜子后,不急不缓的叙述道:“她们说你拿我做赌。凤二娘子同她们吵,说要找传流言的人对质。那些小娘子说人家都不会开口承认。我就插言说,我有办法叫那些人开口。然后,就都跑了。” 捏起瓜子的手顿在空中,凤卿城转过头来,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做过。” 婠婠点点头,“我信。” 凤卿城一怔。她竟然这样笃定的说信。他这样名声狼藉的人说出来的话,她竟会说信! 许久之后他问道:“婠婠为何如此信我?” 问题出了口,凤卿城才反应了过来。她信的该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的拳头。谁敢拿她做赌呢?但是接下来婠婠的回答再一次颠覆了他的判断。 她说:“相由心生。” 竟是这样清奇的理由。凤卿城的唇角不由得弯起来,“婠婠好眼光。” 接下来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咔,咔,噗。”“咔,咔,噗。” 婠婠这时候才发现凤卿城的手长得也是十分的好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而又不会显得太瘦削嶙峋。如他的容颜一般,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婠婠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正事儿。问道:“你为什么送那些东西给我,上次又为什么帮我?” 凤卿城反问道:“婠婠又是为何送我那朵吉运花?”顿了顿,又道:“我与婠婠想的一样。——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你我总是要相对一生,从此荣辱一体。纵无恩爱情长,好歹我们都要努力的相处融洽。” 原来只是这样。婠婠内心一阵放松,还好不是因为钟情于前主。 男神想要融洽相处,那是再好不过了。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他若存着反抗的心理,那才是麻烦而尴尬。 婠婠心中正在偷笑,耳畔听得凤卿城缓缓的说道:“婠婠,我凤卿城不学无术,好玩成性。但今后我会努力改正,尽量不连累你的官声。” 转过头便见凤卿城正一脸认真诚恳的望着她。婠婠的心噗通通的狂跳起来。 凤卿城要随着秦王的脚步往下走,就不能总以纨绔的形象示人。但也不能立刻就转变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一个理由。如今这婚事就是瞌睡时的枕头。 明婠婠的强悍谁人不知,被她管束回正途也是很自然的。想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切计划都进行的顺利无比,就是那桩隐秘的旧案也有了很大的进展。最近他唯一不顺的便是这新冒头的谣言。制造谣言的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哪个。但他一向不习惯于根据依靠猜测判定事情,这件事总是要查一查才好做出结论和对策。 想到此处凤卿城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他望了望西沉的日头,将剩下的那把瓜子收进了腰间挂着的荷包内。 “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去了。那边船上还有人等我。” 说罢,凤卿城的一只手在树桠上撑了一下,身体便飘离开来。 他若这么走了,哪个给她竖梯子去! 婠婠登时一急,伸出手来想要先拉住他。而凤卿城的身体正在腾向半空,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拽顿时失了平衡。 婠婠这一伸手伸的也是急,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坐在树上。身体就这么不由自主的向着大地坠去。 幸好,凤卿城的轻功是真的好。他只在空中一歪,便迅速的揽住婠婠的腰肢,半空里旋了两个身找回平衡来。稳稳的,轻盈的落下地面去。 四野安静,夕阳在树木间投射出道道橘金色的光束。风一阵阵的吹过,老树上的符牌相击发出木料特有的悦耳声响。 此情此景,若她拥有绝世的容颜,男神许就能对她一见钟情了。婠婠心中微叹,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盯紧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凤卿城。——还是不要多想了,抓紧时间看男神才是。 无论是几年前挨揍那次,还是最近的这两次近距离接触。凤卿城的视线几次撞进过婠婠的眼瞳。但却是第一发现,她的眼瞳中好似有着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第五十三章 婠婠的智商 凤卿城的一只手臂还揽在婠婠的腰间,他意外的发现这位总捕大人的腰肢居然十分的细。 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合礼法,于是立刻收回手臂来。他自己下意识的望了望这老树的高度,心中很是有些讶异。依照明婠婠的功夫不该是方才的表现才对。 莫不是那失魂症已严重到连轻功也忘记如何使? 正在疑心间,听得婠婠致谢道:“多谢凤侯爷援手。” 凤卿城回神,微微一笑说道:“恒之。” “啊?”婠婠的神情有些呆愣起来。 凤卿城解释道:“我的字” 男神的字她自然是知道的啊。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会儿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就进化了。男神居然被主动要她唤他的字。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难道,是瓜子刷到了好感?不对,不对。不太可能是瓜子。 婠婠甩了甩头,将种种猜测甩出了脑海。管它什么原因,不急在一时知道,回家慢慢去想也不迟。 她望着凤卿城,不由得弯起一个大大笑容,“恒之。” 眼前的总捕大人看上去一脸的傻乎乎。凤卿城此刻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果然是犯病了啊。 重重林木间,一大群人向着这边奔来,却在遥能看清树下的两个人时皆都停住了脚步。 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小郎君有些僵硬的转过了头,满眼崇拜的看向了云小郎君,“升平哥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有此一问的不止是这位郎君。四周诸人,无论是公子郎君,还是仆从护卫,此时一致的将带有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云小郎君。 天地良心,不是他们这群人多么的八卦。实在是那边的那一对儿太过出乎意料。耳听传闻就已觉得新奇,这亲眼见了那便更是刺激。 在众人火热而迫切的目光中,云小郎君满心的懵傻。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造了两个谣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小郎君久久不言,诸人等的不耐纷纷催促、猜测起来。 “升平可还知道些什么,就索性全说出来罢。” “恒之哥哥当真是不讲义气,明明我与他关系更好,怎么云小郎君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对啊,说起来升平兄是如何得知恒之兄的心事?” “我怎么觉得明大人似乎也对恒之有意。” “孟安兄这么一说,我也有此感觉。” “听说那位患了失魂症,脑袋时好时坏的。” “可惜,若那失魂症永远犯下去,恒之兄说不得就能得尝所愿。” “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恒之会痴心于不管痴心于谁,这‘痴情’‘痴心’压根就跟恒之搭不上。” “纵是你不信那些传言,可你看看眼前。你难道没注意刚刚恒之兄的手放在何处。”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进行到此处,众人皆顿了顿,先后的发出片意味不明的单音节来,尾音都拉的长长的,那意味不明中便就又透出了几分意有所指。 接下来诸人集中了火力继续向着云小郎君催问起来。 云小郎君自己尚在云雾中懵着,如何能解答这些人的问题。他实在需要静静的想一想凤大郎那货究竟在卖什么药,可是眼下的环境却嘈杂如夏夜雨后的池塘,叫他无法安静。 在众人不懈的努力催促下,云小郎君终于开了口,他只轻轻的说了一句,“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 此言一出,果然四周就霎时了安静下来。 云小郎君很是得意。看,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够一招解决。这本事凤大郎那货可是没有的。 就在云小郎君暗自得意时,一位公子向着凤卿城与婠婠所在的方向一拱手,扬声喊道:“不打扰两位,我等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喊罢,那位公子便转回身甩开步子飞快的走了。马上就有几位公子紧紧的跟了上去。 反应过来的人全皆跟着转身向回奔去,一面极力的甩着步子一面在心中暗暗揣测:那些小娘子们莫不是也因为八卦那夜叉被听到,所以才那么的仓惶奔逃。 婠婠自然是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不止她听到了凤卿城也听到了。 两人一同望着那边的一群人呼啦啦转身走回去。那一个个的步子迈的是当真的大,不多时的功夫就都走的远了。 这下子凤卿城不必再回那连舟水台处。婠婠是兴奋的。 第一次与男神独处,她在发呆中虚度了。这第二次,眼看着就要定局为在嗑瓜子中虚度。事情又来了个急转弯。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啊。 婠婠立刻出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凤卿城不明白这位怎么就忽然问起这个,却是很快的回答道:“羊肉。” “东肆有一家馆子能做全羊。我请你去吃。” 凤卿城更加的不明白这位的脑回路。总捕大人犯起病来是当真的难以捉摸啊。 “你特意送了我礼物,我却没能送你什么。礼物以后给你补上,这一顿饭作为利息。”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合传言中那位总捕大人的性格。在连舟水台之上凤卿城喝了些酒,用了几口点心,来的时候主食还未上。他现在也当真是有些饿了。便就欣然应道:“好。” 夕阳下,两人隔着七八拳的距离并肩向城中走去。 婠婠微垂着头,看着地面上那两道长长的影子相隔的不远不近。心中暗道着顺利。 这个时空的人都是保守的,一上来就告白什么的容易吓到人啊。所以她还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的好。 婠婠很快的确定的作战方案,接来下自然就是先拉着男神在汴京城中好好地晃一晃。须知道,不看内涵只看颜的小娘子可不止她这一个。眼下京都中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谣言传的正火热。如此好的条件,怎么能不好好的借助一番? 拉着男神晃一晃,再加上官家那一道圣旨。相信那些只看颜的小娘子会彻底的歇了觊觎她家男神的心思。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去分散注意力,可以专心的去打渗透战、打持久战、打突击战。 事实证明,智商这玩意儿婠婠也不是全然的没有。只不过这些仅存的智商全部都用到了撩男人上。 第五十三章 婠婠的智商 凤卿城的一只手臂还揽在婠婠的腰间,他意外的发现这位总捕大人的腰肢居然十分的细。 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合礼法,于是立刻收回手臂来。他自己下意识的望了望这老树的高度,心中很是有些讶异。依照明婠婠的功夫不该是方才的表现才对。 莫不是那失魂症已严重到连轻功也忘记如何使? 正在疑心间,听得婠婠致谢道:“多谢凤侯爷援手。” 凤卿城回神,微微一笑说道:“恒之。” “啊?”婠婠的神情有些呆愣起来。 凤卿城解释道:“我的字” 男神的字她自然是知道的啊。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会儿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就进化了。男神居然被主动要她唤他的字。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难道,是瓜子刷到了好感?不对,不对。不太可能是瓜子。 婠婠甩了甩头,将种种猜测甩出了脑海。管它什么原因,不急在一时知道,回家慢慢去想也不迟。 她望着凤卿城,不由得弯起一个大大笑容,“恒之。” 眼前的总捕大人看上去一脸的傻乎乎。凤卿城此刻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果然是犯病了啊。 重重林木间,一大群人向着这边奔来,却在遥能看清树下的两个人时皆都停住了脚步。 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小郎君有些僵硬的转过了头,满眼崇拜的看向了云小郎君,“升平哥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有此一问的不止是这位郎君。四周诸人,无论是公子郎君,还是仆从护卫,此时一致的将带有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云小郎君。 天地良心,不是他们这群人多么的八卦。实在是那边的那一对儿太过出乎意料。耳听传闻就已觉得新奇,这亲眼见了那便更是刺激。 在众人火热而迫切的目光中,云小郎君满心的懵傻。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造了两个谣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小郎君久久不言,诸人等的不耐纷纷催促、猜测起来。 “升平可还知道些什么,就索性全说出来罢。” “恒之哥哥当真是不讲义气,明明我与他关系更好,怎么云小郎君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对啊,说起来升平兄是如何得知恒之兄的心事?” “我怎么觉得明大人似乎也对恒之有意。” “孟安兄这么一说,我也有此感觉。” “听说那位患了失魂症,脑袋时好时坏的。” “可惜,若那失魂症永远犯下去,恒之兄说不得就能得尝所愿。” “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恒之会痴心于不管痴心于谁,这‘痴情’‘痴心’压根就跟恒之搭不上。” “纵是你不信那些传言,可你看看眼前。你难道没注意刚刚恒之兄的手放在何处。”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进行到此处,众人皆顿了顿,先后的发出片意味不明的单音节来,尾音都拉的长长的,那意味不明中便就又透出了几分意有所指。 接下来诸人集中了火力继续向着云小郎君催问起来。 云小郎君自己尚在云雾中懵着,如何能解答这些人的问题。他实在需要静静的想一想凤大郎那货究竟在卖什么药,可是眼下的环境却嘈杂如夏夜雨后的池塘,叫他无法安静。 在众人不懈的努力催促下,云小郎君终于开了口,他只轻轻的说了一句,“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 此言一出,果然四周就霎时了安静下来。 云小郎君很是得意。看,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够一招解决。这本事凤大郎那货可是没有的。 就在云小郎君暗自得意时,一位公子向着凤卿城与婠婠所在的方向一拱手,扬声喊道:“不打扰两位,我等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喊罢,那位公子便转回身甩开步子飞快的走了。马上就有几位公子紧紧的跟了上去。 反应过来的人全皆跟着转身向回奔去,一面极力的甩着步子一面在心中暗暗揣测:那些小娘子们莫不是也因为八卦那夜叉被听到,所以才那么的仓惶奔逃。 婠婠自然是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不止她听到了凤卿城也听到了。 两人一同望着那边的一群人呼啦啦转身走回去。那一个个的步子迈的是当真的大,不多时的功夫就都走的远了。 这下子凤卿城不必再回那连舟水台处。婠婠是兴奋的。 第一次与男神独处,她在发呆中虚度了。这第二次,眼看着就要定局为在嗑瓜子中虚度。事情又来了个急转弯。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啊。 婠婠立刻出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凤卿城不明白这位怎么就忽然问起这个,却是很快的回答道:“羊肉。” “东肆有一家馆子能做全羊。我请你去吃。” 凤卿城更加的不明白这位的脑回路。总捕大人犯起病来是当真的难以捉摸啊。 “你特意送了我礼物,我却没能送你什么。礼物以后给你补上,这一顿饭作为利息。”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合传言中那位总捕大人的性格。在连舟水台之上凤卿城喝了些酒,用了几口点心,来的时候主食还未上。他现在也当真是有些饿了。便就欣然应道:“好。” 夕阳下,两人隔着七八拳的距离并肩向城中走去。 婠婠微垂着头,看着地面上那两道长长的影子相隔的不远不近。心中暗道着顺利。 这个时空的人都是保守的,一上来就告白什么的容易吓到人啊。所以她还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的好。 婠婠很快的确定的作战方案,接来下自然就是先拉着男神在汴京城中好好地晃一晃。须知道,不看内涵只看颜的小娘子可不止她这一个。眼下京都中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谣言传的正火热。如此好的条件,怎么能不好好的借助一番? 拉着男神晃一晃,再加上官家那一道圣旨。相信那些只看颜的小娘子会彻底的歇了觊觎她家男神的心思。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去分散注意力,可以专心的去打渗透战、打持久战、打突击战。 事实证明,智商这玩意儿婠婠也不是全然的没有。只不过这些仅存的智商全部都用到了撩男人上。 第五十四章 被调戏的错觉 夜色降临,汴京城中依旧的繁华热闹。 这热闹虽比不得上元夜,比之平时也是很有看头的。 东肆商铺林立,当中一家菜馆临河而建,那靠河一面的窗子皆都大开着,春寒吹不却那馆子里的腾腾热气。 婠婠与凤卿城正坐在其中一扇窗子边。窗外的屋檐上悬着一排灯笼,暖暖的火光照在流水之上,映回一片水光波影投射进窗子。 气氛还是十分的靠谱的。 婠婠点了一整只羊。那实实在在的是一整只,除了桌子正中摆着的烤全羊,还有羊肝羊肠之类烹制的许多菜肴。味道样样都是上佳。两个人一路聊得十分融洽,此时用餐的气氛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说不准会擦出个什么火花。这套路自然而又容易实施,婠婠当然要刻意的制造一个出来。 只是没想到凤卿城这样的贵公子吃饭居然十分有眼力。无论婠婠的筷子伸向哪个方向,他都能预先的避让开。 婠婠努力的好大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贵公子们难道不是一个傲娇且自我为中心的物种吗?怎么吃饭这么礼貌顾人的? 婠婠即刻改变策略,将那全羊身上最为肥美鲜嫩的一块挟到风卿城的盘中。 既然她家男神这样礼貌顾人,那一定会歉让的将这最好吃的一块肉挟回来给她的。挟来挟去的,无意间碰到小手什么的哦吼吼。 然而婠婠的套路又失灵了。她万没想到男神居然微微颌首以示谢意,而后挟起那块肉来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吃了 婠婠泄气的闷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羊肉。她家男神都不按套路走的啊,看来影视剧里的套路全是扯犊子。 就在婠婠在跟羊肉较劲儿时,窗外的河道中划过了一艘小舟。 那船头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些酒菜。桌旁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天门左副总捕关千山。此刻馆子里用餐的人正多,河道中的船只和岸上的游人更是多。双方皆不欲引起过多注意,于是关千山只遥遥的向着这边拱手致意。那小舟便悠悠的过去了。 片刻后,从喧嚣的人声中传到一道低低的男声:“关老哥,那位不是一心痴着展笑风的吗,怎么这。” 话没说完便就戛然断了去,想必是收到了关千山的示意提点。 婠婠就要伸头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八卦。就在此时一道细细的黑影向着这边袭来。 婠婠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下意识就抽出刀来。习练过无数次的招式让那刀华化作一片灿烂无匹的光影。却是转瞬便就消失了。令人觉得方才一刀只是一场短暂于瞬间的幻梦。 血在那弯刀上滑落下去,竟是半滴也未留在刀身之上。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的味道,虽盖不过羊肉的香气却依然无法忽略。 地上新鲜着一片均匀的血迹,血迹中躺着一条被劈做两半的小蛇。从蛇口处劈到尾巴尖,完美而匀称。 虽然横尸的是一条蛇,但四周的食客还是惊呼起来。一名挎着竹篓的汉子呆立在柜台前,眼眶忽然就红起来。他快步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向着四周打着罗圈揖,口中解释个不休。 “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到各位。” “小的只是想挖条蛇来卖,蛇牙是拔了的,伤不了人的。没想到对不住,对不住。” 他这可怜的作态倒是叫人不忍呵责。掌柜立刻过来向众食客道了歉,又向那汉子道:“罢了罢了,你这蛇我买了,快些走罢。” 那汉子却是不肯了,“这蛇内脏都已破裂,做什么都不会好吃的。是我没盖好盖子,这账不该您来担。” 婠婠的注意力先前被明月刀吸引去,此刻回神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场景一时有些无语起来。谁知道那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出手防卫并没有什么错。可这七尺壮汉红着眼眶做出如此一番姿态,倒显得是她作恶了一般。 几道金光在灯影下飞过,准确的落入到那汉子怀里。 众人定睛一瞧却是几颗金瓜子。 凤卿城拿出绢巾来擦着手,眼睛并不往这边看,“少废话,收拾干净赶紧走。” 婠婠的样貌已经变了许多,普通百姓也少有见过明月刀的。是以众人认不出这位就是那凶名在外的天门总捕。倒是凤卿城,汴京城中几人不识? 那汉子这才注意到窗边坐着的是那赫赫有名的纨绔恶霸,他顿时收了声,迅速揣好那几颗金瓜子问掌柜要了清水抹布等物,手脚麻利的清洗起地面来。 婠婠倒是不介意地上的血腥,也并未觉得这汉子有多么的破坏心情。不过男神都开始擦手了,看起来是没胃口继续吃了。主尽客欢,婠婠便叫过掌柜来结了账与凤卿城离了此处。 一出门婠婠便道:“我送你回去。” “啊?”凤卿城忍不住发出了声疑问。他发觉他还是跟不上这位总捕大人的思路。这是今日她第二次说要送他了罢。 他是男人,她是女子。应该他送她才对,怎么就完全倒置了过来? 随即凤卿城觉悟了,之所以男人该送女人是因为强者要保护弱者。他与这位总捕大人间,自然她是强者,他是弱者。 于是身为弱者的凤卿城很自然的接受了强者的保护。 羊肉馆中,那汉子很快的将那片血腥收拾干净。再次向众人致了歉后方才离开了此处。 他在熙熙攘攘中一路穿梭,至一处地形复杂的巷弄七拐八转的转入一间四围僻静的漆黑院落。进了门直接便跪倒在院子中心,垂着头恭声道:“头领,属下已设计试探过,明大人的功夫并未遗忘。” 半响后,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知道了。退下。” 那汉子道了声“是”便就转身出了院子,不多时便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黑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些什么,正在靠近定北侯府的两个人都是不知的。此刻他们心中各自揣了些心思。 将至府门前时,凤卿城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望着婠婠,开口没有道别而是说道:“若是有一日婠婠想起往事,我定会成全。” 他那双桃花眼中反常的呈现出一片认真清明,这为他添了几分光风霁月,让婠婠觉得眼前的男神更加的好看起来。 但她此刻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凤卿城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婠婠听得出来他是在指那展笑风。 婠婠的内心有一些暴躁。 八卦流言这东西真真假假难辨,但前主痴情于展笑风一事却不止是流言为证,那是有迹可循的。展笑风拒绝了前主也是能从周围人的态度里寻到蛛丝马迹的。 想起展笑风给前主定下的那酒蒸蛋,婠婠只想骂人。不接受还要钓着,分明是个渣渣。 那个态度不肯明朗的展渣渣误了前主还阴魂不散来阻她的姻缘!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淡定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暴躁,那样显得心虚不说还会吓到男神。她更加不能顺着男神的话说。 于是婠婠反问道:“那恒之可有心上人?” 凤卿城道:“没有。” 婠婠笑起来,“我却听说你有。” 凤卿城微微一怔。他有心上人,他怎么不知道! 婠婠笑的更加灿烂起来。侯府门前的灯光在她的眼瞳中映出一片璀璨,她的牙齿雪白而整齐,两颗酒窝在颊边陷出片浅浅的影子。 这一刻婠婠的形象从凤卿城对天门总捕的固有印象中剥离了出来。他忽然发觉抛开那些凶名,眼前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些俏皮的姑娘。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道:“不正是我吗?” 说罢了婠婠便转回身扬长而去,只留下凤卿城独自立在微寒的夜风中。 他着实是有些凌乱了。 这姑娘似乎是在和他开玩笑。可他怎么竟有种被调戏的错觉。 第五十四章 被调戏的错觉 夜色降临,汴京城中依旧的繁华热闹。 这热闹虽比不得上元夜,比之平时也是很有看头的。 东肆商铺林立,当中一家菜馆临河而建,那靠河一面的窗子皆都大开着,春寒吹不却那馆子里的腾腾热气。 婠婠与凤卿城正坐在其中一扇窗子边。窗外的屋檐上悬着一排灯笼,暖暖的火光照在流水之上,映回一片水光波影投射进窗子。 气氛还是十分的靠谱的。 婠婠点了一整只羊。那实实在在的是一整只,除了桌子正中摆着的烤全羊,还有羊肝羊肠之类烹制的许多菜肴。味道样样都是上佳。两个人一路聊得十分融洽,此时用餐的气氛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说不准会擦出个什么火花。这套路自然而又容易实施,婠婠当然要刻意的制造一个出来。 只是没想到凤卿城这样的贵公子吃饭居然十分有眼力。无论婠婠的筷子伸向哪个方向,他都能预先的避让开。 婠婠努力的好大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贵公子们难道不是一个傲娇且自我为中心的物种吗?怎么吃饭这么礼貌顾人的? 婠婠即刻改变策略,将那全羊身上最为肥美鲜嫩的一块挟到风卿城的盘中。 既然她家男神这样礼貌顾人,那一定会歉让的将这最好吃的一块肉挟回来给她的。挟来挟去的,无意间碰到小手什么的哦吼吼。 然而婠婠的套路又失灵了。她万没想到男神居然微微颌首以示谢意,而后挟起那块肉来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吃了 婠婠泄气的闷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羊肉。她家男神都不按套路走的啊,看来影视剧里的套路全是扯犊子。 就在婠婠在跟羊肉较劲儿时,窗外的河道中划过了一艘小舟。 那船头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些酒菜。桌旁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天门左副总捕关千山。此刻馆子里用餐的人正多,河道中的船只和岸上的游人更是多。双方皆不欲引起过多注意,于是关千山只遥遥的向着这边拱手致意。那小舟便悠悠的过去了。 片刻后,从喧嚣的人声中传到一道低低的男声:“关老哥,那位不是一心痴着展笑风的吗,怎么这。” 话没说完便就戛然断了去,想必是收到了关千山的示意提点。 婠婠就要伸头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八卦。就在此时一道细细的黑影向着这边袭来。 婠婠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下意识就抽出刀来。习练过无数次的招式让那刀华化作一片灿烂无匹的光影。却是转瞬便就消失了。令人觉得方才一刀只是一场短暂于瞬间的幻梦。 血在那弯刀上滑落下去,竟是半滴也未留在刀身之上。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的味道,虽盖不过羊肉的香气却依然无法忽略。 地上新鲜着一片均匀的血迹,血迹中躺着一条被劈做两半的小蛇。从蛇口处劈到尾巴尖,完美而匀称。 虽然横尸的是一条蛇,但四周的食客还是惊呼起来。一名挎着竹篓的汉子呆立在柜台前,眼眶忽然就红起来。他快步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向着四周打着罗圈揖,口中解释个不休。 “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到各位。” “小的只是想挖条蛇来卖,蛇牙是拔了的,伤不了人的。没想到对不住,对不住。” 他这可怜的作态倒是叫人不忍呵责。掌柜立刻过来向众食客道了歉,又向那汉子道:“罢了罢了,你这蛇我买了,快些走罢。” 那汉子却是不肯了,“这蛇内脏都已破裂,做什么都不会好吃的。是我没盖好盖子,这账不该您来担。” 婠婠的注意力先前被明月刀吸引去,此刻回神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场景一时有些无语起来。谁知道那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出手防卫并没有什么错。可这七尺壮汉红着眼眶做出如此一番姿态,倒显得是她作恶了一般。 几道金光在灯影下飞过,准确的落入到那汉子怀里。 众人定睛一瞧却是几颗金瓜子。 凤卿城拿出绢巾来擦着手,眼睛并不往这边看,“少废话,收拾干净赶紧走。” 婠婠的样貌已经变了许多,普通百姓也少有见过明月刀的。是以众人认不出这位就是那凶名在外的天门总捕。倒是凤卿城,汴京城中几人不识? 那汉子这才注意到窗边坐着的是那赫赫有名的纨绔恶霸,他顿时收了声,迅速揣好那几颗金瓜子问掌柜要了清水抹布等物,手脚麻利的清洗起地面来。 婠婠倒是不介意地上的血腥,也并未觉得这汉子有多么的破坏心情。不过男神都开始擦手了,看起来是没胃口继续吃了。主尽客欢,婠婠便叫过掌柜来结了账与凤卿城离了此处。 一出门婠婠便道:“我送你回去。” “啊?”凤卿城忍不住发出了声疑问。他发觉他还是跟不上这位总捕大人的思路。这是今日她第二次说要送他了罢。 他是男人,她是女子。应该他送她才对,怎么就完全倒置了过来? 随即凤卿城觉悟了,之所以男人该送女人是因为强者要保护弱者。他与这位总捕大人间,自然她是强者,他是弱者。 于是身为弱者的凤卿城很自然的接受了强者的保护。 羊肉馆中,那汉子很快的将那片血腥收拾干净。再次向众人致了歉后方才离开了此处。 他在熙熙攘攘中一路穿梭,至一处地形复杂的巷弄七拐八转的转入一间四围僻静的漆黑院落。进了门直接便跪倒在院子中心,垂着头恭声道:“头领,属下已设计试探过,明大人的功夫并未遗忘。” 半响后,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知道了。退下。” 那汉子道了声“是”便就转身出了院子,不多时便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黑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些什么,正在靠近定北侯府的两个人都是不知的。此刻他们心中各自揣了些心思。 将至府门前时,凤卿城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望着婠婠,开口没有道别而是说道:“若是有一日婠婠想起往事,我定会成全。” 他那双桃花眼中反常的呈现出一片认真清明,这为他添了几分光风霁月,让婠婠觉得眼前的男神更加的好看起来。 但她此刻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凤卿城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婠婠听得出来他是在指那展笑风。 婠婠的内心有一些暴躁。 八卦流言这东西真真假假难辨,但前主痴情于展笑风一事却不止是流言为证,那是有迹可循的。展笑风拒绝了前主也是能从周围人的态度里寻到蛛丝马迹的。 想起展笑风给前主定下的那酒蒸蛋,婠婠只想骂人。不接受还要钓着,分明是个渣渣。 那个态度不肯明朗的展渣渣误了前主还阴魂不散来阻她的姻缘!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淡定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暴躁,那样显得心虚不说还会吓到男神。她更加不能顺着男神的话说。 于是婠婠反问道:“那恒之可有心上人?” 凤卿城道:“没有。” 婠婠笑起来,“我却听说你有。” 凤卿城微微一怔。他有心上人,他怎么不知道! 婠婠笑的更加灿烂起来。侯府门前的灯光在她的眼瞳中映出一片璀璨,她的牙齿雪白而整齐,两颗酒窝在颊边陷出片浅浅的影子。 这一刻婠婠的形象从凤卿城对天门总捕的固有印象中剥离了出来。他忽然发觉抛开那些凶名,眼前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些俏皮的姑娘。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道:“不正是我吗?” 说罢了婠婠便转回身扬长而去,只留下凤卿城独自立在微寒的夜风中。 他着实是有些凌乱了。 这姑娘似乎是在和他开玩笑。可他怎么竟有种被调戏的错觉。 第五十五章 打虎亲兄弟 捅刀父子兵 料峭的春寒中,凤卿城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错觉甩开了去,转身走回府里。 玩笑这种存在很是神奇,有的时候它能够使一段情谊破裂,有的时候又可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比如现在,凤卿城便觉得与婠婠的距离近了起来。从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变作了可以自然的开着玩笑的朋友。 婠婠并不知道她家男神心中的想法。此刻的她正懊恼着,方才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男神该不会以为她是在调戏他? 天地良心,她只是开了个暧昧的玩笑而已。 好,这种程度的玩笑在这个时空里就可以归类到调戏行为了。 这股懊恼迅速的发酵成一团气积在胸臆间。回到家中婠婠捞起那块赤血玉,在狠劲的磋磋磨磨中终于将那团气发泄一空。而后她神清气爽的泡澡睡觉。反正有那圣旨在,男神也跑不了。形象什么的慢慢挽回就是,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又一次,在婠婠的安眠中襄和县主难以入眠。 宁神静气的香丸熏了一颗又一颗,襄和县主仍是觉得心中郁躁。跟栖霞郡主打了半日的机锋,那股烦躁还未退却,新的不如意便又报到眼前。 “那话放出去的极顺利,至午后时分便传遍了京都,也传到了明大人的耳中。只是明大人并未做出什么相应的举动,反倒是与侯爷一同返回城中,还一同去用了暮食,更是有说有笑的送侯爷归府来。” 立在下首的婆子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偷眼看了看襄和县主。隔着袅袅的香雾,只见襄和郡主微合着双眼,面色还算平静。 那婆子便又斟酌的说道:“而且” 襄和县主听不得她这犹豫的尾音,声音里便就带了些不耐,“说!” 那婆子一抖不敢再犹疑半分,快速且语字清晰的吐露道:“奴婢在门前看得清楚,明大人看侯爷的眼神可不大对。那眼珠子亮的,快比得过咱们府前的灯笼了。” 襄和县主猛地张开眼睛。这信息意外至极。她坐直身体,有条不紊的用银制的小镊子夹起炉上正隔火空熏着的香丸、熄灭了炉火。 做着这些时她心中渐渐有了头绪。听闻那位总捕大人对展笑风的爱慕是因容貌而起。那位前任天门总捕襄和县主是见过的,长得确是不错,可比起凤卿城还是差的远。 明总捕会对凤卿城动心,听起来匪夷所思。细细想来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女人若动了心,那便什么也难动摇,何况只是些流言蜚语。但只除了一件事 襄和县主默了片刻,问道:“侯爷如何?” 那婆子回道:“看着侯爷好像是少了那根弦。” 襄和县主点点头,说道:“明日叫张庄头来见我。你且退下罢。” 那婆子应了声“是”便就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襄和县主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这满屋子的熏香味道有些发腻便就起身来开了窗子。微寒的夜风夹着清爽的空气涌进来,令襄和县主顿觉得舒适许多。 侯爷这两个字当真的刺耳。将她心底对凤卿城那一点矛盾和怜惜刺的烟消云散。 凤卿城是长得好看,他生的像那贱妇却也像凤渊。因为那份凤渊的影子,她到底还是下不了手去毁他的容貌。可要毁了他的如意日子,有效的法子可还多得很。 在京都大大小小的暗流中,风一天比一天的暖软起来。京都的柳枝越发的妖娆,嫩绿的叶片开始在春风中招展。桃梨杏树上也笼上了一片淡淡的颜色,走的近了便能发现枝条之上已生出了只只花芽。 春天真正的来了。 那刚刚被汴京百姓遗忘的边知事在这春日里再度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边知事死了。死的有那么一点蹊跷。 他是在回到家乡的第二日里悬梁自尽的。 人都回到了家乡,还高高兴兴的宴请了乡邻。怎么就会在当夜里自尽呢?这并不合常理。但仵作验尸后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与这则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一则流言,说是有人看到护送边知事回乡的那侍卫在走前曾对边知事说了什么,而后边知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侍卫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边知事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最后他泣着泪长笑起来,笑的悲凉绝望。 这流言并没有明确的指出什么。也正因如此它越发的引人遐想起来,——莫非是楚王要他死? 越是了解朝中时局的人便越是如此想。 两位王爷斗得正是难舍难分,天门这块肥肉谁都下了嘴却是谁都没能咬下块好肉来。那可怕的消息网又尽皆掌握在天门总捕一人之手。婠婠这个人就是拉拢不来也万不能得罪。 偏偏边知事行事不慎,又倒霉的很,被人将件不起眼的事情闹成满城风雨。一下子将人得罪了。 楚王要他的性命来给出明总捕一个交代,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在官场比比皆是。 蔫了一段日子的姚小将军再次兴奋起来。他还以为这一场堵没能添的很成功。没想到此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姚小将军左蹿右跳,东传西搅,将这则流言演化的更加可信起来。 辛勤推广流言的姚小将军并不知道,这峰回路转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他家阿爹,辅国大将军姚归远之手。 纷传热闹的流言中,姚老将军坐在家中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儿,愉快的不要不要的。是他命人潜到边严冬家中,趁边严冬酒醉之时将人抱起套进了悬梁索中。 这事儿他做的隐秘,相关证据也销毁的干净。任是谁查也查不出个什么。 姚小将军的大肆宣扬也正是他要的。这年头的人们总是爱把事情想的稍微复杂一些,姚南辰越是这样扑腾,众人反而越不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辅国将军府。 自然,辅国将军府和姚南辰一直留给世人的印象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姚老将军忽然发觉,这种暗地里捅刀子的行为实在是爽的很,叫人隐隐的有种上瘾的感觉。 第五十五章 打虎亲兄弟 捅刀父子兵 料峭的春寒中,凤卿城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错觉甩开了去,转身走回府里。 玩笑这种存在很是神奇,有的时候它能够使一段情谊破裂,有的时候又可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比如现在,凤卿城便觉得与婠婠的距离近了起来。从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变作了可以自然的开着玩笑的朋友。 婠婠并不知道她家男神心中的想法。此刻的她正懊恼着,方才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男神该不会以为她是在调戏他? 天地良心,她只是开了个暧昧的玩笑而已。 好,这种程度的玩笑在这个时空里就可以归类到调戏行为了。 这股懊恼迅速的发酵成一团气积在胸臆间。回到家中婠婠捞起那块赤血玉,在狠劲的磋磋磨磨中终于将那团气发泄一空。而后她神清气爽的泡澡睡觉。反正有那圣旨在,男神也跑不了。形象什么的慢慢挽回就是,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又一次,在婠婠的安眠中襄和县主难以入眠。 宁神静气的香丸熏了一颗又一颗,襄和县主仍是觉得心中郁躁。跟栖霞郡主打了半日的机锋,那股烦躁还未退却,新的不如意便又报到眼前。 “那话放出去的极顺利,至午后时分便传遍了京都,也传到了明大人的耳中。只是明大人并未做出什么相应的举动,反倒是与侯爷一同返回城中,还一同去用了暮食,更是有说有笑的送侯爷归府来。” 立在下首的婆子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偷眼看了看襄和县主。隔着袅袅的香雾,只见襄和郡主微合着双眼,面色还算平静。 那婆子便又斟酌的说道:“而且” 襄和县主听不得她这犹豫的尾音,声音里便就带了些不耐,“说!” 那婆子一抖不敢再犹疑半分,快速且语字清晰的吐露道:“奴婢在门前看得清楚,明大人看侯爷的眼神可不大对。那眼珠子亮的,快比得过咱们府前的灯笼了。” 襄和县主猛地张开眼睛。这信息意外至极。她坐直身体,有条不紊的用银制的小镊子夹起炉上正隔火空熏着的香丸、熄灭了炉火。 做着这些时她心中渐渐有了头绪。听闻那位总捕大人对展笑风的爱慕是因容貌而起。那位前任天门总捕襄和县主是见过的,长得确是不错,可比起凤卿城还是差的远。 明总捕会对凤卿城动心,听起来匪夷所思。细细想来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女人若动了心,那便什么也难动摇,何况只是些流言蜚语。但只除了一件事 襄和县主默了片刻,问道:“侯爷如何?” 那婆子回道:“看着侯爷好像是少了那根弦。” 襄和县主点点头,说道:“明日叫张庄头来见我。你且退下罢。” 那婆子应了声“是”便就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襄和县主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这满屋子的熏香味道有些发腻便就起身来开了窗子。微寒的夜风夹着清爽的空气涌进来,令襄和县主顿觉得舒适许多。 侯爷这两个字当真的刺耳。将她心底对凤卿城那一点矛盾和怜惜刺的烟消云散。 凤卿城是长得好看,他生的像那贱妇却也像凤渊。因为那份凤渊的影子,她到底还是下不了手去毁他的容貌。可要毁了他的如意日子,有效的法子可还多得很。 在京都大大小小的暗流中,风一天比一天的暖软起来。京都的柳枝越发的妖娆,嫩绿的叶片开始在春风中招展。桃梨杏树上也笼上了一片淡淡的颜色,走的近了便能发现枝条之上已生出了只只花芽。 春天真正的来了。 那刚刚被汴京百姓遗忘的边知事在这春日里再度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边知事死了。死的有那么一点蹊跷。 他是在回到家乡的第二日里悬梁自尽的。 人都回到了家乡,还高高兴兴的宴请了乡邻。怎么就会在当夜里自尽呢?这并不合常理。但仵作验尸后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与这则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一则流言,说是有人看到护送边知事回乡的那侍卫在走前曾对边知事说了什么,而后边知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侍卫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边知事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最后他泣着泪长笑起来,笑的悲凉绝望。 这流言并没有明确的指出什么。也正因如此它越发的引人遐想起来,——莫非是楚王要他死? 越是了解朝中时局的人便越是如此想。 两位王爷斗得正是难舍难分,天门这块肥肉谁都下了嘴却是谁都没能咬下块好肉来。那可怕的消息网又尽皆掌握在天门总捕一人之手。婠婠这个人就是拉拢不来也万不能得罪。 偏偏边知事行事不慎,又倒霉的很,被人将件不起眼的事情闹成满城风雨。一下子将人得罪了。 楚王要他的性命来给出明总捕一个交代,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在官场比比皆是。 蔫了一段日子的姚小将军再次兴奋起来。他还以为这一场堵没能添的很成功。没想到此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姚小将军左蹿右跳,东传西搅,将这则流言演化的更加可信起来。 辛勤推广流言的姚小将军并不知道,这峰回路转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他家阿爹,辅国大将军姚归远之手。 纷传热闹的流言中,姚老将军坐在家中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儿,愉快的不要不要的。是他命人潜到边严冬家中,趁边严冬酒醉之时将人抱起套进了悬梁索中。 这事儿他做的隐秘,相关证据也销毁的干净。任是谁查也查不出个什么。 姚小将军的大肆宣扬也正是他要的。这年头的人们总是爱把事情想的稍微复杂一些,姚南辰越是这样扑腾,众人反而越不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辅国将军府。 自然,辅国将军府和姚南辰一直留给世人的印象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姚老将军忽然发觉,这种暗地里捅刀子的行为实在是爽的很,叫人隐隐的有种上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