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女神传》 第一章 愿圣火送异端以永眠 凛冬的风吹拂在柯西莫的脸上,让他的神智更加沉静,理性更加洞彻,视野更加清晰,他将铭印了科西嘉之日魔纹的束身法袍的衣领提了提,想将罗萨城冬日的寒意全部挡在身体之外。 今年是他主修启蒙学宫罗萨人魔源史学的第三个年头,他也跟着导师在全国各地探索和发掘罗萨人遗址大概有两年的时光了,但是他的体质从未有过好转,所以他外出的时候一直套着这身样式颇为老土的紫色法袍,哪怕会因为更加凸显臃肿的身体与短小的四肢而被同学们嘲笑为“侏儒”或者“土豆”,但是为了能维持身体的健全和意识的清晰,他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25号,柯西莫·贝塞留斯,”听到广场前的扩音台上响起播报,传入柯西莫的耳朵里,“请入场。” 柯西莫·贝塞留斯·维特利乌斯,这是他的全名,柯西莫是他的本名,贝塞留斯是他拥有八百年历史的贵族家族名,而维特利乌斯则是他的本家名,贝塞留斯家族在七百年八十年前的红门之变就分裂成为了三支,维特利乌斯是他那位只入主罗赛城当了一年共治皇帝的先祖名字,作为“本家名”用来和贝塞留斯的另外两家进行区分。 在众人轻蔑的目光下,柯西莫硬着头皮斜过身,压低本就矮小的身体,低下头,连声说着抱歉,挤进簇拥喧嚣的同学之中,明明只是不到二十米的一方狭窄空间,这十几步柯西莫却觉得漫长到像是走了十几年。 没有人愿意为柯西莫这样的“侏儒”主动让路,他身材矮小,明明已经19岁了,却才刚刚过一米五,和学龄前的孩童没什么差别,而且他那张脸上挤着赘肉,额前淡红色的头发稀疏,还长着麻子,没人会喜欢他这样毫无美感的外表,他更跟家族记载中那位“狮子般勇武、神明般俊秀、乌尔班大山般伟岸”的先祖皇帝维特利乌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难怪不止一次有人怀疑他是父亲的私生子。 就算柯西莫就读的是启蒙学宫的魔源史学——完全和体格与实力没有任何关系的文化学科,他也相当清楚,他这样的外表和体魄是不会被任何人所喜爱和认可的。 身后有人重重地一推,朝前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侏儒,要走就走快点,别碍我们的眼。”柯西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加快脚步继续朝会试场走去。 他根本不想回头去看谁在侮辱他,能进入启蒙学宫和他一同等候在这里参加毕业答辩的同学,都是背后有深厚家世的人物,哪怕他同样出身名门贝塞留斯,但是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乌尔善·贝塞留斯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而他难产而死的母亲更不可能死而复生来保护他,他谁都得罪不起,毫无势力和实力的他就更不要去想毫无意义的报复了。 如果柯西莫在哪一天突然暴毙,父亲表面上虽然是要哀悼一下,但私下肯定是要拍手称快的,柯西莫还有三个哥哥,每一个都比他更适合当继承人、联姻对象、培养对象,他的存在无关紧要,他引以为豪的知识、理智和心性在权力、地位和魔源面前一文不值。 “他能拿到多少分呢?” “听说他似乎准备了很久很久,要发布一篇大文章呢。” “说不定要不了十分钟就会被赶出来……” 身后同学们的议论让柯西莫攥紧了拳头 面无表情地无视身边的同学们轻蔑而淡漠的目光,法袍上站着灰尘和泥土的柯西莫一个人走进大普林利会试堂。 穿过半圆形的石拱正门,进入一条狭长光洁的大理石正道上,两侧镀着暗沉金纹的魔质灯闪烁着稳定而幽蓝的光辉,他经过一座披挂着紫色托加、手持莲花手杖的老者雕像,老者的原型是启蒙学宫建校的三原柱之一,旧帝政时代有“魔源大百科全书”之称的大普林利,这间会试堂正是以这位老人的名字命名的。 他对着雕像抬起头,张开五指,蕴含最新魔导科技的老者雕像双眼活人般看向他,先扫描了视网膜,随后是五指的指纹,最后确认的是他的灵魂特质。雕像对柯西莫发出冰冷的声音,带着经过魔导处理的人工痕迹: “编号ER89PT25的柯西莫·贝塞留斯·维特利乌斯,您的身份已经被确认,请确保您没有夹带任何魔能终端、小抄、记忆水晶灯等和考试有关或无关的物品,一旦被发现舞弊,根据第二罗萨共和国相关规定,您将被终身取消应试资格……” 柯西莫当然确定他不可能作弊,魔源史学是他唯一有自信的领域,如果在这个领域他都还要作弊,那他恐怕就真的如同父亲、亲人、同学眼中的形象一样,是个在任何领域都不可能有建树的废物了。 炼金魔像继续念诵着冗长无趣的考试须知,柯西莫在人生大大小小无数次考试中早就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珠,因为魔纹运转的法袍提供给他的热量让他稍微感觉到一点安心,他深呼吸数次,觉得胸腔内的心脏似乎也正在砰砰狂跳,因为他清楚即将面临的这场考试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会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启蒙学宫第368届全校三年级论文综合答辩”是每一个启蒙学宫的学生在入校的第三年都必须参加的一场重要考试,学生在三年级必须用一整年的时间准备一篇至少有三万字的学年综合大论文,在每年年底的12月28号携带这篇论文同时面对由本校学院长、审判官、学生导师、政治审查官和相关领域的首席教授共同组成的五人导师组展开答辩。 答辩的过程分为概述、论证、总结、询问和评分五个环节,答辩后导师组会给一个综合评分,作为以后该生毕业进入第二罗萨共和国社会各界的查询个人档案之后的首要参考,一个大学生的质量不只在于他所就读的学校学历,更和这场答辩所得到的评分息息相关,如果在这场答辩中表现优秀或者论述的主题具有开创性,更不乏直接被推荐加入国家研究总署和五大法师塔的先例。 柯西莫对于自己这次的论文答辩相当有信心,他有把握能够一鸣惊人,因为他已经尽心准备了三个月之久,一整年的时间都埋在各大图书馆和档案馆里,他觉得这一次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具有开创性、突破性和历史性的,而且找到的铁证确凿到令人无法争辩,今天之后这篇论文或许不只会局限于这座大学之内,更会以启蒙学宫为中心,在魔源学相关的各种专业杂志和刊物上都会广泛流传,并在社会上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但是唯一的问题,只是他怀疑这次论文的结论可能会太过于冲击大家的常识了,就算在提倡开明、包容、共存和理性的现代,同样会被所有人驳斥为绝对的异端思想,但是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导师一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虽然不一定认同你的观点,但我发誓用生命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存在即合理,既然他发现了,他就必须说出来。 他的结论是—— 八百五十二年前的旧帝国时代末期,引导整个罗萨帝国由元首帝制转为神权共和体制的那位被称为“猩红的奥古斯塔”“血月女神”“深暗之女”的蓓尔嘉·雅赫维·奥古斯塔,至今仍然被本国官方政府奉为守护神灵的伟大存在,她的真实身份…… 其实是一只继承无形者欧顿邪神之血的吸血鬼真祖。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一点,连他一个学生在一年之内都能从典籍和历史文献中发掘出来的真相,为什么过去从未有过任何学者先他一步发现这样的事实。 两个小时后。 启蒙学宫驻校首席审判官阿尔方索·图特宣判前启蒙学宫学员柯西莫·贝塞留斯·维特利乌斯为“弃绝神灵、背叛祖国、污蔑家族、辱没母校、唾弃传统的绝对异端”,柯西莫被在场五位听证导师团一致投票认可为异端,在咨询了他的父亲乌尔善议员的意见并获得其同意之后,柯西莫在启蒙学宫的“救主蓓尔嘉大广场”被处以火刑,免于审判,立即执行。 这是近十年来第二罗萨共和国进行的第一次火刑,在当今时代竟然还会举行这种“野蛮残暴毫无人性”的火刑,显然这会是一场国际范围的新闻,在国内外都获得了广泛关注,但是当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在魔网终端、显影镜、灵声轮里知晓了柯西莫所坚持的究竟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观点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对审判官阁下的处理方式表示了认可和赞同。 毕竟我们共和国那轮不朽的血月、伟大的奥古斯塔、唯一的护国女神蓓尔嘉冕下,至尊至圣至力至德的她,怎么可能和那群早已被灭族灭种灭姓的卑贱吸血鬼,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呢? 柯西莫敢污蔑蓓尔嘉是吸血鬼,就是在污蔑共和国存在的基础,污蔑所有现代罗萨人和他们的祖先,在污蔑他自己血脉里所流淌的血液,难道我们高贵光荣的罗萨帝国,一直被一群吸血鬼在暗中把控了千年之久?何等荒谬的阴谋论啊,这种论点,还不如那些声称阿萨辛教派、自由石匠委员会、玫瑰十字修士会和图尔曼德鲁伊特基金会共同组成的“秘密共治会”正暗中操控全世界的阴谋家们的言论更令人信服呢。 这样可鄙可笑的疯子,他脑内那根深蒂固的异端思想,也只能用灼热的圣火,才能让他陷入永恒的平静了吧。 第二章 她自高天坠落 柯西莫最后的知觉里,只剩下了审判官平静而死板的宣告声,以诸神、国家和公民的名义,这个一直天真地坚持自己观点正确性的年轻人被剥光了衣服只剩下遮羞布,手脚被铁钉钉在数百年前曾烧死无数狼人、女巫、灵修者、预言家和狂信者的十字木桩上,他被竖立在堆满柴木又泼上燃油的高台上,启蒙学宫的启示大钟一次次轰鸣,审判官用悲悯且轻蔑的眼神最后看了他一眼,举起火把,朝柴堆掷出。 “在这种时代,还能有幸亲手烧死异端,真是再荣幸不过的事。”柯西莫觉得审判官最后凝视他的那狂热而兴奋的眼神仿佛正在说着这样的话,进入共和国时代之后,异端审判官们的地位一落千丈,野蛮残酷的异端审判发生的机会越来越少,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将自己烧死,对于这位审判官大概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吧。 自东方吹来的风在一瞬间助长了火势,刺骨的灼痛逼得柯西莫不由地扬起了头,死死地看着天空,他根本无法相信如此恐怖的惨叫是他喊出来的,他最后的意识,看到头顶的天空丝丝缕缕的云汇聚又消散,时而形状像长枪、忽而又变成怒目的狮子、虔诚的信徒、盛开的百合花、虬曲的黑蛇……眼前的世界在因高温产生的幻觉中扭曲,随后一寸寸坠入黑暗,柯西莫觉得他身体正越来越轻盈,要脱离这具早就被他憎恶鄙夷摒弃过无数次的腐朽肉身,他缓缓地漂浮,那焦灼之感不再刺痛,竟然变得有点温暖、有些舒适。 恍若重新回归母亲的胎盘。 无尽的黑暗,安静、漫长又甜蜜到像是永恒,原来这就是死吗?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或许也不错。 滴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突兀地听到有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一滴水声,逐渐延绵成数之不尽的水声,像是某处突然飘起一阵小雨淅淅沥沥,雨滴落在地上,荡起一波又一波广大的回声,柯西莫犹如置身极空旷的某座洞穴,还在向更深沉的深渊坠落。 已经失去身体概念的柯西莫,现在所能观测到的,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猩红色世界。 世界的中央,有一轮血红色的满月心脏一般在跳动与震荡,战栗出不可思议的伟大权威,凝聚犹如实质的力量攒聚成为遮天蔽日的红云,红云再汇聚成雨滴,血雨朝荒芜已久的人世坠落,而柯西莫现在只是从天而降的无数雨滴中微不足道的一点,任凭命运的狂风骤雨吹拂不定,只能漫无目的地朝那个没有任何人可以预知的目的地陨落。 柯西莫将要坠入血月照耀下的深红海洋却还没有融入海洋前的那微妙的一个刹那,他感应到最高处的血月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突兀地浮现,似乎是个女孩,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疲惫、讥讽又哀伤,她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他的耳畔: “原来我就是你。” 滴答,最后一滴水声,然后万籁俱寂,柯西莫融入那片血色的海洋。 他的意识在海洋中继续朝下沉沦,他觉得这片海洋温柔、平静但又包容一切,这一次他又拥有了“身体”的感觉,他觉得整个血之海洋的暗流全部正在朝他的身体汇聚而来,然后有一个“人”的雏形正在缓缓形成,在这种近乎全知的奇特“视野”里,他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这具属于他的新身体是如何汲取着一整片猩红的海洋,凝聚成型的。 一个婴儿,抱着膝盖静静的沉睡,随着呼吸的起伏,汲取着整片海洋的养分,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一岁、三岁、六岁、十岁…… 一直长到接近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的时候,终于停止了生长,因为一整个深红海洋的力量,已经全部被她吸干,曾经在他眼中广袤无边的海洋,现在竟然汇聚成为一块暗红色的肉卵,少女正在肉卵中以婴儿般的姿势抱着膝盖沉睡。 这是何等美丽的少女啊,简直就是神明最得意的造物,汇聚着造化所能带到人间的一切美好特质,她微眯的双眼是玫瑰抽芽般绽出诱人的鲜红、她的肌肤犹如象牙般明净、她银白的秀发恍如新雪般灿烂,她的全身都正被血色的月光所缠绕和包裹,每一分都吻合最苛刻的美学理论,天使的清纯、魔鬼的魅惑、圣人的纯粹和异端的癫狂竟然矛盾又统一地在这一具不可思议的肉身中闪现。 柯西莫当然认得她的脸,这是过去自己曾无数次在教堂、书本、油画和祭祀中看到的脸,现代的神学家、美学家、艺术家、政治家、神秘学家、炼金家等无数人都会在每天成千上万次地瞻仰、膜拜、谈论、亵渎和畏惧这张脸。 这是蓓尔嘉·雅赫维·奥古斯塔的脸,虽然和印象中的她要年轻和几岁,但是柯西莫确定,这就是罗萨人唯一信奉的那位至高女神“血月”蓓尔嘉的脸。 柯西莫没有任何征兆地“坠”入蓓尔嘉的身体里。 柯西莫突兀地意识到了一个这样的事实——原来他就是蓓尔嘉。 孕育着注定领导下一个人类纪元的新时代女神蓓尔嘉的神之卵,脱离了超宇宙的始源法则海洋,在命运神则的指引下,击穿了位面界壁,自三重天堂突入,摧枯拉朽地贯穿了三层天界,从神域坠入人间,无数神祗、恶魔、圣灵和贤者都在为她的诞生而嗟叹战栗兴奋惶恐。 女神降世的那一天被后世称为新月历元年,在那一天,从罗萨帝国最西的弃绝沙漠到最东的奥拉曼海峡,所有人都看到有一颗血色的妖星自天际尽头一闪而过,悍然降临人世。 流星所陨落的尽头,似乎正是帝国北境图尔曼行省最北方的边境,名为沃顿黑森林的所在。 罗萨帝国皇帝亚历山大·雅赫维·奥古斯都所统率的五个兵团总计四万六千人,正和突破图尔曼防线的十三万哥顿人,即将展开一场盛大的会战。 从深不可测的黑森林内蝗虫一般源源不断涌出的哥顿人,按着部族挥动着兽皮旗各自为战,骑着各种颜色的马匹,挥动着短剑、刀刃、枪矛、狼牙棒和木棍等等乱七八糟的武器,有人批轻甲有人穿兽皮衣、有人套长裤有人挂短裙,有人脑后长辫乱舞有人光头上满是刀疤,万马齐喑之时大地仿佛都在震颤,黑森林的上空烟尘被卷带冲霄而起,一排排的头颅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楚,黑色的头发红色的头发灰色的头发金色的头发此起彼伏,叫嚷着粗鲁而含糊不清的北境蛮语,冲锋没有任何章法和阵型。 每一个蛮族的眼中都沸腾着焦灼的杀意、贪婪和悍不畏死的疯狂,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他们身后的黑森林里他们的家人、妻儿、父母正翘首以盼,又一个凛冬将至,如果不能凿穿前方的罗萨人兵团杀入图尔曼内陆掠夺粮食、财物和各种生活必需品,不事农耕的他们这个冬天就得在黑森林里吃雪吃树皮吃土吃人。 所以他们没有回头路,只能冲锋。 而他们面前的是严阵以待的罗萨人,整齐的淡红色甲胄和圆顶尖盔,披挂着血红色披风的百夫长们异口同声地吹哨发令,咚,方阵最前列的近五千重装步兵整齐划一地朝前推动方形塔盾,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动作井然有序犹如一人。 哥顿人首先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蝎子弩手仰天抛射的箭雨和标枪手掷出的精铜标枪,密密麻麻的刺勾箭一旦命中要拔出就会带出一大块血肉,而膂力惊人的标枪一旦命中往往会将一条直线上的数人射下马来,最前方的蛮族人们不少只来得及耀武扬威地叫出几声便被射翻下马,接着连人带马被之后的大军踩碎,第一波齐射就至少带走了数百名蛮族骑兵的性命,而老道的蛮子则会附身贴在马背上快马加鞭,更有不少脸部、肩头或者小腹中箭的蛮子反而凶性大发,冲的更疯。 眨眼间,最前方的蛮族骑兵已经和最前方的塔盾阵列冲撞在一起,他们有的命令马儿高跳想要跳过盾墙,有的在马背扬弓想要将阵后的罗萨人射死,更有怪力的哥顿人直接挥动巨锤、狼牙棒要直接将罗萨人的塔盾砸烂。 此起彼伏的哨声再度清楚地在罗萨方阵里响起,随着百夫长们的第二次下令,塔盾兵们都将大盾四十五度斜举护住上半身格挡蛮人的箭矢和冲撞,而塔盾兵的身后一群行动灵敏的轻装步兵从阵中探出身来,动作整齐划一的双手握着双刃短剑朝前狠狠挥去,目标却不是蛮人们,而是他们战马的马蹄! 一击斩下马蹄之后,轻装步兵们纷纷退回盾后,重装步兵将塔盾重新放下,紧随其后,上千把长枪同时被他们从盾阵之后送出,树立成钢铁的森林! 下一秒,钢铁森林变成穿插着无数血肉模糊的尸骸和残肢的死亡森林,有的长枪上连着穿了数名掉落马背的蛮族骑兵,而侥幸躲过枪阵又成功在地上站稳的蛮人们则会被再一次钻出盾阵的轻装步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断脖子,而更幸运的凿穿盾阵杀入阵内之人则要同时面对四面八方短剑、匕首、刺剑和弯刀的攻击…… “呜——!”凄厉苍凉的战号声响起,那是方阵最后方皇帝亚历山大亲自任命的总司令科尔布罗发出正式接战的命令,紧随其后的还要令人热血沸腾的战鼓声咚咚咚咚敲得让人心脏都要爆炸,被装备最精良的黑甲近卫军团护卫的皇帝方阵最中央有一座移动的指挥塔楼,由最坚固的萨尔孙金属铸就,塔楼的顶部,传令兵们挥舞着各种颜色的旗帜对庞大的罗萨方阵各个方向发出指挥官复杂而冷静的命令。 第三章 沃顿黑森林会战 一身华丽的烈焰红心战甲的皇帝亚历山大·雅赫维正和第一近卫军团军团长、图尔曼远征军总司令、他的发小科尔布罗·希尔蓝并肩站在塔楼内被三层金属铁壁包裹的指挥室内,两人围着巨大的战争沙盘站在两侧,每过五分钟会有传令兵进来报道新的战况并听取科尔布罗的命令,这里正是驱使整个庞大军团不断运行的头脑。 “已经开始了吗?”今年才22岁的年轻皇帝眼神清澈、表情平静,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攥成了拳头,皇帝有一头灿金的头发和钻蓝色的漂亮眼睛,凝视他的双眼总会让人想到浩瀚无垠的蓝天,他好像随时都在走神,世上好像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东西一般。 “罗萨人展开冲锋的时机比预计中的要早一些,可是有些不对,冲进‘口袋’内的只有不到十万人,”科尔布罗不断移动着沙盘上象征着各部兵力的铜人,罗萨人是红色的兵人,蛮族是蓝色的兵人。铁灰色的双眼死死地凝视着沙盘,像是世界上除了这座沙盘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这位比皇帝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名将脸型坚毅,似乎是因为思虑过多,年纪轻轻就有些秃顶,所以总戴着将军头盔遮住棕色的头发,他不掩饰眉宇间的忧色,“那就证明哥顿人至少藏了三万人。”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哥顿人也会保存战力了?”皇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听说有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最近整合了黑森林哥顿人十二部落与上图尔曼的六大部落,统合了黑森林内最大的三股势力,被俘获的蛮族人都说她‘残忍如狼却又灵动如鹿’,相信她是神赐黑森林的王女。”科尔布罗看似随意地说。 “她叫什么来着?”亚历山大漫不经心地问。 “好像是叫利姬娅,哥顿人都称她‘银狼之女’,银狼可是图尔曼旧日诸神的化身之一,对她的评价确实很高。” “我们罗萨皇帝同样是神灵的后代,等到我把她剥光了绑在铜牛上在凯旋仪式上展示的时候,”皇帝恶狠狠地笑道,“我会为元老院的朋友们介绍她的名字的,首都的‘玫瑰花开’也会欢迎她这样的银狼女儿来为最高贵的罗萨人岔开双腿。” 科尔布罗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没有说话。 面对着蛮族的万骑冲锋,原本熔铸一体的罗萨人方阵开始朝三个方向井然有序地推进和分离,像是黑色潮水中的三块坚固的礁石,而左翼、中翼右翼三大战场又开始在交战中细分成无数的小战场。但罗萨人不管被蛮族骑兵分成了多少段,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结成阵列,或圆形或八边形或方形的各种阵列由百人队、中队和大队按着各自的番号组成,统统按照重装步兵最外、枪矛手中端、轻装步兵游击、弓弩手屹立中央的标准阵势排列,罗萨人正遵循着指挥官的意志将蛮族的大军一寸寸分割、包围,最后缓缓蚕食,纹丝不乱。 接战大约一个小时后,源源不断从黑森林冲出的蛮族骑兵似乎终于全部冲入了战阵,而战场上罗萨人的中翼已经几乎被蛮族以人命凿穿,战场的中部变成了一片以血肉和钢铁铺就的猩红海洋。罗萨人开始朝左翼和右翼井然有序地收缩,如果从高处俯瞰,可以看到罗萨人的方阵已经组成了一个还没有封口的“口袋”,近十万的蛮族骑兵正在这个“口袋”里横冲直撞,由于罗萨人都向两侧收缩,甚至有不少找不到敌人的蛮族人马自己相撞将同胞踩死。 “准备收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科尔布罗果断地下令。 “但是那雪藏的几万蛮子……”皇帝略显担忧地说。 “但是如果继续拖下去,我们的‘网’就要被鱼儿们冲破了,士兵们也到了极限,必须收网。” 传令兵朝右挥舞深紫色的旗帜。 按照命令出动的是罗萨人一直守候在主力方阵之后的山坡上的四千图尔曼奔雷轻骑,在十年之前他们都是蛮族,但是在当时的卡尔卡拉皇帝将图尔曼内陆的塞留客平原划归他们的领地之后,他们加入了罗萨军阵成为了罗萨人的精骑,他们的家眷则开始了崭新的农耕生活,如今同样守护着后方新家乡的他们面对曾经的同胞同样不会在挥刀时有丝毫迟疑。 奔雷轻骑沿着巨大的方阵右翼一路奔驰,他们清一色举着淡紫色的团牌皮圆盾和镰状钩刃,经过数年的训练他们如今既保持了蛮族的特色也拥有了罗萨人的军纪,现在他们的目标是截断蛮族人的后路,将“口袋”彻底合上,有蛮族人发现了罗萨人的用意,几名哥顿人的族长惊慌地招呼部下们朝后突围,但是混乱的战局中一团乱麻的哥顿人们根本不可能有统一的指挥。 从各个方向,罗萨人朝着战阵中央缓慢而坚定地推进,战场开始不断收缩,网内的蛮人们开始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杀,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泻。有人对旧神开始祈祷,有人从马背摔下嚎啕大哭,有人开始自相残杀,有人跪地想要求饶,有人眼神疯狂要做最后的挣扎,有人割下脑后的发辫想作为纪念品留给家人……包围网内乱象丛生,哥顿人似乎败局已定。 罗萨人一开始就打算要用四万人包围十万人。 “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蛮子们恐怕至少十年才能缓过元气来,这样我们就为北境又争取了宝贵的十年和平。”亚历山大声音沉重地说。 “这样我们才能腾出力量来应付东方、西方与国内的敌人,”科尔布罗冷冷地说,“但是先要救出乌尔比安老师。” “没错,乌尔比安老师……”皇帝轻叹一声,“没有他的指引,我们就是两匹脱缰的野马,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帝国将走向何方。” 传令兵又一次冲入,贴着科尔布罗的耳畔低语,科尔布罗脸色一变,古怪的眼神看向沙盘的后方。 “发生什么了?” “我们终于知道剩下的那几万蛮子的动向了,”科尔布罗一拳狠狠砸在沙盘上:“银狼之女,呵,真的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么一手。” “嗷呜——!”激昂尖锐的狼嚎从黑森林深处飘荡而起,随后森林再一次震颤起来,无数暗红色的眼睛从森林的黑暗中浮现。 最先冲出黑色森林的是一头三人多高、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色的巨狼,巨狼用似乎拥有和人类一般智慧的双眼冷冷地看着罗萨人收缩的战阵,狼背上端坐的,是一位同样身披银白色狼皮的娇小少女,她的脸藏在狼首之下,看不清面容,但是只披挂贴身甲胄的轻甲下暴露出细嫩的手足都套着金色的手环和脚环,哥顿人用身上敌人尾指骨的数量象征着这人勇武的程度,而这位少女胸前佩戴的是至少由数百人尾指骨组成的项链。 银狼之女利姬娅终于出现,根据科尔布罗得到的情报,这位看似娇小羸弱的少女至少拥有超越者的实力,这意味着她在全大陆都是能排名前五十以内的强大存在,她体内无疑沸腾着旧神的古血。 少女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拔出两把骨质长刀,一狼当先朝着罗萨人后翼收缩的骑兵包围圈展开冲锋,紧跟着银狼之女冲出黑森林的,是成千上万脸上纹着各种图腾、身披兽皮、手持骨刀的狼骑兵,都驾驭着只在北图尔曼栖息的冰原狼,嗷嗷怪叫着杀向罗萨人。 这都是最先栖息在黑森林深处的古图尔曼人,他们向来不愿意和任何其他异族接触和合作,但是不知道银狼之女究竟是如何说服他们的,现在古图尔曼人的狼骑兵竟然与哥顿人一并合作南下达成与罗萨人作战的联盟,而与世无争的孤山旧神先知竟然也代表两名旧神支持利姬娅树立的新政权,曾经是一团散沙的北境蛮族现在所共建的新王国名叫图尔曼联合王国。 第四章 蓓尔嘉改变了一场战役的结局 银狼之女最先和罗萨人封锁“口袋”的奔雷轻骑接触,少女刚刚杀入战阵就直接跳下白狼王的脊背,她的身形鬼魅一般穿梭在千军万马之间,根本没有人能捕捉到她行动的轨迹,和她错身而过的所有罗萨骑兵和战士,都会在下一个瞬间连人带马被斩为两段,她简直就是一团血肉的旋风,两把短小的骨刀在她手中就能卷出惊涛骇浪,而看似凶狠的白狼王只是跟在少女的身后,将从她手中侥幸逃生的士兵咬断喉咙。 银狼之女利姬娅的实力简直让人怀疑她似乎将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 数个呼吸的功夫,少女仅仅凭借自身的实力便将罗萨人的包围圈凿出一个大口子,她的身后,是数十骑的残尸铺成的血肉之路,披着白狼皮的少女现在已经变成了血狼皮,少女莲花般的赤足踏在尸山血海之上,抬起头娇美的脸蛋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她对着科尔布罗和皇帝所在的塔楼天真地微笑,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直到这时,银狼之女所率领的狼骑兵们才杀入战阵,无数狼骑兵从少女的身体两侧杀入战场,而利姬娅也在一眨眼的功夫消失无踪。 罗萨人刚刚合上的口袋再一次被强行凿开,兵力上的绝对劣势让他们正在失去战略上的绝对优势,被包围的哥顿人欢呼着和北图尔曼人汇合,然后两支蛮族的联军又像流水一般开始冲击罗萨人的战阵,这一次似乎轮到罗萨人们被无孔不入的蛮族骑兵包围了,狼骑兵编队甚至开始逼近罗萨人的指挥塔楼。 而血肉的风暴再一次出现,神出鬼没的利姬娅旋转着手中的两把骨刀,塔盾被割裂、方阵被碾碎、重甲被一刀两半,所有逼近她身周十米范围之内的罗萨人都会在一瞬间被绞碎,仍然没有人能看清她究竟是如何出刀的,但是她确实正不可遏制地逼近着皇帝所在的塔楼,现在她距离亚历山大·雅赫维所在的近卫军塔楼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了。 “亚历山大·雅赫维,”扬眉面朝着屹立不倒的合金塔楼,少女第一次说话,虽然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超越者的源力加持之下,能清楚地在在场所有人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温软甜美,吐出的竟然是略带野蛮气息的罗萨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我来杀你了。” 十几名枪矛兵在一位怒目圆瞪的黑甲军官带领下近乎疯狂地朝她包围而来,但是她只是挥出新月般的一刀,所有的武器连带着冲锋的阵列一并被斩断,但是那名黑甲的英武军官却仍然没有后退。 “嘭!”清脆的响声,军官高举举着一面圆形的巨大盾牌、盾牌上的纹章是一道淡金色的月桂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咆哮的军官竟然用这面盾牌挡下了银狼之女的一击,然后他携带着山岳一般的悍然威势,明明是一个人冲锋却像是一个军团在冲锋。 太阳般耀眼的盾牌撞向银狼之女,利姬娅微微皱眉,第一次收起两把骨刀不得不将骨刀架在胸前回防。 一记狠狠地盾击惊涛骇浪般拍打在少女娇小的身体上,少女被余势直接震退数十米,双脚深深踩进地下,狼皮下暗红色的秀发乱舞,她紧咬的嘴角出现一丝血痕。 “哼,终于来了一个能打的,”倒握两把骨刀,利姬娅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举起月桂巨盾的英武骑士,“报上你的名字。” 咚,将圆盾重重砸在地上,英姿勃发的骑士身后鲜红的披风迎风乱舞,戴着狮型头盔的他黑发黑瞳,脸部的线条犹如钢铁一般坚硬,从腰间拔出那把深黑色的罗萨短剑,用短剑的剑背狠狠地敲打着盾牌,“皇帝之盾、御前亲卫,马克西姆鲁斯·维尔蓝在此,野蛮人,想要刺杀我们敬爱的皇帝,你要先问过我的盾和剑。” “利姬娅,在北境的边荒,你如此轻的年纪,能攀登到超越者的极境,确实难能可贵,”皇帝和科尔布罗不知何时已经攀登到了塔楼的顶端,在华盖和帘帐之下,皇帝富有磁性的声音飘扬在半空,“但是请不要忘记,黑日之下,我们罗萨人的超越者同样不会畏惧任何强者,你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那也要我先试试再说。”身形消失再闪现,披狼皮的少女再一次和提巨盾的骑士碰撞在一起,她在一眨眼上百次的试探和突袭全部被皇盾骑士密不透风的防御格挡招架,而韦赛利昂的剑却总会像毒蛇一般在利姬娅最薄弱最疏于防备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刺出,很快就算以利姬娅的实力在这样的攻击节奏下也开始脱力,但是冷静且勇武的皇盾骑士却没有一点懈怠和疲惫的迹象。 “陛下,我们恐怕要撤退了,”从传令官口中报来的一个个消息让科尔布罗的表情越来越沉重,“这一次是我指挥的疏漏,返回罗萨之后,可以将我治罪来抚慰失望和士兵、堵住元老院和贵族们的嘴。” “这不是你的错,科尔布罗,”亚历山大苦笑着摇头,“用四万人在蛮族的主场迎战他们接近十四万人的兵力,而且我们还面对的是利姬娅这样的敌人,换任何人放在你的位置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不论如何,输了就是输了,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科尔布罗认真地说。 “我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究竟要如何从那铁桶一般的七大家和我那两个麻木不仁的叔叔那里挖出金币和兵力,”皇帝的眼神越变越冷,“乌尔比安老师也不在身边,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再失去你了,科尔布罗。” “回到罗萨之后我会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下,反正士兵和民众对我们雅赫维的不满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一些也无所谓,皇帝是终身制,那些家伙真想弹劾我或者换掉我,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仿佛没有看到科尔布罗突然变化的表情,亚历山大·雅赫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明明战局还在僵持状态,他却已经开始思考退路。 “陛下,或许战局还有转机……”科尔布罗将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头,指着天空。 皇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什么?” “旧日诸神呐,这是你们对我们的惩罚吗?!” “初火之神,请告诉我这究竟预示的是什么样的真理……” “这一定是神发怒了,神发怒了!” “这难道是老天在告诉我说……家里的她会为我生下一个血淋淋的儿子吗?” “天空在流血!” 交战双方的兵士,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交战,像是第一次仰望星空的稚童一般,一同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 北境深灰色的荒凉天野,整片天空堆砌的云海被一道利剑一般的霞光划过,那是一颗血红色的妖星拖出的长长的尾巴坠入人间,尾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荧光,缠绕着那颗血色的妖星,有成百上千极光一般的彩带在摇曳。 “那颗星星,似乎是活的,要海潮一般的强大源力在其内涌现,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简直是神灵……”皇盾和银狼之女也短暂地停下了交锋,马克西姆鲁斯若有所思地说着,宁静而深邃的眼睛看向脸色突然苍白的银狼之女利姬娅,“它似乎往你家里坠去了呢。” “该死!”银狼之女直接看也不看皇帝的塔楼和面无表情的皇帝之盾,低头一吹口哨,遍体鳞伤的白狼王已经朝她奔来,她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跨过层层叠叠的罗萨人战阵,追逐着血色妖星所坠落的方向。 “轰!”妖星轰然坠地,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让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手中的武器都被震脱了手掉在地上,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神迹降世的景象。 血色的妖星,掉在了黑森林的中部,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一瞬间,随后是席卷天地的恐怖宏音,一圈肉眼可见的源力冲击波在上百米的高空,花朵般绽放,然后崩解,让天空都在那短暂的一刻失去的颜色,当即就有离爆炸最近的数百名士兵直接被晃瞎了眼睛,捂着流血的眼睛轨道在地嚎哭。 等到世界重现光彩的时刻,劫后余生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不分蛮族和罗萨人,在这没有任何前兆突兀现世的天灾面前,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面对着庞大到令人蛰伏的未知只能战栗和绝望,他们呆呆地看着黑森林的方向。 整个黑森林几乎都在血红色的火焰里燃烧,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硫磺和火星充盈了整个天空,焦烟堆积成了一座将倾的巨塔,高达数百丈,似乎随时都要朝交战的人们倒下将交战的十几万人通通碾碎。 所有的哥顿人和古图尔曼人似乎都丧失了战意,他们近乎痴狂地看着天际的妖星,最终喃喃自语着没人能听懂的蛮族古语,有人就地跪下来对旧日诸神唱出祷词,就连被罗萨人趁机拽下坐骑砍倒都浑然不觉的样子。 因为燃烧的一整座黑森林里,还躲藏着他们曾经发誓用生命守护的家人、友人和亲人,现在他们似乎都将和这片黑森林一同燃烧在妖星所带来的神罚天火之下,蛮族们发誓用生命和武力去捍卫的一切,似乎都正在他们眼前消亡,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明明是白昼,与太阳并肩的位置,不知何时,却悄悄有一轮猩红的弯月挂在了天边,淡漠而平静地俯瞰着人世所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似乎都和她无关,但这一切都将因她而改变。 第五章 八百年前的天空 新神降临人世的时候,她所乘坐的是一枚卵。 颜色如玫瑰般鲜红的卵一半是拥有生命的血肉、另一半则是材质不明的金属,流动着似乎永不褪色的夺目华光,完美的圆型镌刻着星空一般的神代铭文,仿佛诠释着最古老而最深奥的真理,其边缘探出成千上万半透明的虫状触须蠕动不止,其半径大约有两米。 卵总是三层的构造,最外层的表壳最坚固,从超宇宙穿越次元坠落的时候与空气、能量和时空震荡的剧烈摩擦让表壳满是裂痕、焦痕和不知名锐器留下的伤口。表壳外探出的触须会源源不断地汲取四周所能取得的一切能量,将能量以极高的效率吸收、转化、分配并加以再利用,同时还会像航海家的指南针一般在超宇宙里探明未知的方向。而那些神秘的铭文似乎本身就是一个更加高级的文明对于能量运用的一种公式,铭文具有内在的魔力回路,让一切能量的运行在卵最外层就形成了几乎完美的闭合循环——探明方位、前往特定区域、抽取能量、并以获得的能量为动力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日后蓓尔嘉回想起她诞生初期的这次旅行的时候,她明白她的卵在超宇宙中的行进轨迹绝对是早已被谋划好的,每在卵能量即将耗尽的时候总会恰到好处地造访另一个富有丰富能量的空间或者位面,然后还能以此为基础继续进行下一次地跃迁,一直到她来到现在这个“穆世界”,其背后必然是有人为操控的痕迹,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在某个更加高位且未知的存在意志的影响下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卵的第二层则是充盈着近乎实质化精神力量的虚质层,在这里精神力竟然会丰富到凝结成为液体的海洋,颜色则是漂亮而富有生命活力的玫瑰色。与看上去安静的表象不同,这片精神之海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微小意志在其内展开决死的交锋和争斗。弱小的结为联盟共同抵御强大者,强大者不断吞噬弱小者以谋求与更强者进行同台竞技的资格,赤色海洋的每一滴雨水都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意志,他们时刻都在互相争夺、厮杀、战斗和毁灭。从高天坠入人世的漫长时光里,这些红色的雨滴其生灭如同恒河沙数,历经了成千上万年的文明嬗变,再不可思议的历史故事在“卵世界”里都曾经上演过。 诞生后的蓓尔嘉在脑中还存留有模糊的记忆,她能确认如此的事实:曾经的那个“他”,柯西莫·贝塞留斯,作为万千灵魂雨滴的一员,也曾在卵世界里历经千百万年的厮杀,或许是因为柯西莫曾经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类而存在过,最后,他成为了卵世界漫长战争中唯一的胜者,因而“他”能作为卵最里层的新神之躯的主人接管全身,第二层卵世界中所上演的一切同样是为人所规划好的,最完美的身体只有最强大的灵魂才能接管,而强大的灵魂只有通过这样你死我活的角斗才能选拔出来。 自一开始发生在卵上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最外层的护膜提供养分、动力和保护,第二层的深红海洋孕育出强悍且独立的灵魂,第三层的核心胎室孕育出纯洁且完美的“圣婴”。 最初注入卵内的应该只是一抹无形之物,炼金术中衍生一切的“始源之息”,至尊的初火上帝在火焰中锤炼世界所使用的最后一口悲叹之气,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之中的造物之气被某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以更加不可思议的手段进行人为保存,用这颗“卵”作为承载的容器,然后在距离现在这个物质位面遥远到不可思议距离的超宇宙,像是投掷铁饼一般将它掷出,卵在跨越超宇宙以光年计的漫长距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发生蜕变和进化。蓓尔嘉为什么会是现在的蓓尔嘉,她的身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身体,她为什么会拥有如今的特质和神力,蓓尔嘉也只能依靠过去她还作为柯西莫所拥有的属于学者的理性和思考力来猜测和想象。 卵最初经过的应该是超宇宙中掌管“处子和至阴之力”的伊势塔星域,伊势塔在人世的星象理论中象征着蜷缩在幽邃深渊最底层的那股幽暗而纯粹的阴性力量,伊势塔的祭司们相信这里住着永夜的女士,在世界的终末她会将万物的秩序带入不可预知的混沌,让整个人世在永夜的深邃中沉沦进蒙昧的无知。星辰的力量渗入万物产生变化的手段缓慢、微妙且悄无声息,但是一旦发生就绝对不会改变,因而蓓尔嘉在形象上会变成“永恒的少女”。少女看护着阴性星象中象征自身纯粹性的贞洁,守贞的少女受孕是再常见不过的星象特征,女孩因而能和神灵的意志保持同步而通达深不可测的宇宙。 伊势塔之后,卵造访的是图尔曼神话中月狼王所居住的“科斯莫之狼”星域,在人间的角度仰望,“科斯莫之狼”的形状是一只巨狼口衔弯月,狼代表着整个宇宙涌动且活跃着的毁灭意志,而弯月代表着宇宙中永恒不变的真理——残缺。古图尔曼人相信万事万物都是残缺的,残缺是科斯莫之狼带给所有物质的不变特性,科斯莫之狼咬下了真理之月的一半,因而本应该完美无瑕的世界上所生存的一切生物都拥有了缺陷和不圆满,而因为这样的缺陷,所有的生灵都必将迎来他们所命中注定的结局——毁灭。残缺和毁灭,正是蓓尔嘉的血月神格所拥有的最本质的两个特征。 降临人世之前最后经过的那片星域,还是一片至今人类文明所从未观测到的未知领域。很多遥远的星域光芒璀璨,而这片离人界最近的星域却晦暗不明,一直到近代仍没有被任何天文家和星象家所观测到。这片未见之星的形状大概类似一颗被长枪贯穿的心脏,心脏状的中央区域应该是一片黑洞,正在不断的塌陷和扩张,要将星域周围的一切通通吞噬和绞碎。这片未见的星域赠给了蓓尔嘉她的第三个特质,她必须源源不断地汲取其他生命的源能和本质,才能让自身的神力和位格继续成长和进化,而承载生命力的最佳载体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命的血液。 因而蓓尔嘉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吸血鬼。 那时孕育着蓓尔嘉的妖星划过正在交战的罗萨皇帝和图尔曼蛮人头顶的天空,似乎是在“科斯莫之狼”星力的牵引下,蓓尔嘉朝着科斯莫信仰最根深蒂固的图尔曼沃顿黑森林坠落而去,在黑森林腹地的中部成功着陆,着陆的那一个瞬间,自高天开始顺应重力下降所积累的强大势能被一口气释放出来,卵为了保护自身其表面所铭刻的古神文为了保护卵内的主人也会最后一次最大限度地运转,将卵内所积累的所有能量一次性朝大地倾泻以抵消朝卵本身反震而来的强大冲击力。 第一次震荡引起了整个罗萨帝国北境连通图尔曼蛮疆的一次规模庞大地震,地震之强烈,竟然一直到西境鲁坦行省的埃罗列港口都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海啸,当时出港的十几条商船被这阵毫无前兆的海啸所击翻,西海岸的所有大港几乎都封闭了三天。 而第二次能量冲击对于历史的影响才是决定性的,因为当时几乎所有图尔曼人的家眷和亲属全部藏身在这片林区,而他们全部都在能量冲击的影响范围之内。于是地狱般的景象就此上演,林区至少有二十万的图尔曼人和哥顿人因为超宇宙辐射的影响成为了残疾、疯子、瞎子、聋子,一副可怕的末世景象就地上演。“红色的烟冲霄升起堆砌成为魔鬼的堡垒,以至极的愤怒和憎恶将那硫磺与火尽数投注于野蛮人的广袤林区,这是罗萨众神对我们的赐福,北境蛮族的丧钟。”当时随军出征的书记官贝塞留斯在他的日记中如此写道。 最靠近爆炸中心的他们,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死去,就像后世禁咒爆发的战场一般。百草凋零、万物枯萎、黑色的死神漫步在光天化日之下,残存的能量痕迹和辐射终年不会消散,刚刚鲜活的肉体尽数糜烂焚烧。幸存下来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身体正发生着更可怕的事,在超宇宙的能量散射下,他们连生命本质都会开始畸变,一种被称为“眷族”的全新种群很有可能就会在这种噩梦般的环境中诞生…… 爆炸的最核心,方圆数百米的巨大焦黑深坑,深坑周围有一圈圈血红的能量结晶长成千奇百怪的晶体森林,还有碳化的树木和动物尸骸以各种古怪的姿势永远凝结,中央的区域,那颗来自超宇宙的巨大肉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噗嗤一声脆响,一具美好的肉身挣扎着从肉卵里挣脱,全身浸透着暗红色溶液的少女从她的周身扯下肉膜、胎管和各种最博学的生物学家也无法判别其用途的外部器官。 苍白的娇小身体纤细而精美,她一步步婴儿学步般蹒跚前行,脸上是迷惘而惶恐的表情,她的身体周围还缠绕着白色的热汽滋滋作响,她的身后,银白色的长发质地犹如最上等的绸缎般一直垂到地上,又让人想到一对雪白的羽翅,一开始的僵硬和不自然再走出几步就变成了灵动轻盈,她走在地上就像是在踏空漂浮般。 她的头顶,明明是晴空万里的白天,却有成百上千流转的暗红色极光将滚滚层云通通染上猩红,血月与大日并肩闪耀在天空的左右两侧,爆炸和地震卷起的尘埃和灰烬弥漫穹野,简直是神话中末日里才有的景象。 蓓尔嘉呆呆地凝望着荒诞扭曲又绚烂到梦境里都不会出现的天空,自言自语着喃喃:“这就是……八百年前的天空吗?” 第六章 蓓尔嘉会见两位北境旧神 如果现在她真的就是血月女神蓓尔嘉,那么她第一次降临人间的日子,无疑正是是八百年前的“黑森林大捷”之日,女神的首次现世就证明她依旧眷顾的是当时唯一的霸权帝国罗萨帝国,就算罗萨帝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衰亡中期,在东方、北方、西方都有大敌环伺,她仍然为当时的帝国皇帝亚历山大带来了三十年从未有过的大捷——四万军团士兵击败十四万图尔曼蛮族。 年幼的女神艰难地跋涉出了她诞生的深坑,现在她的身后血红色的晶体已经蔓延长成了肃穆庄严的接天堡垒,还属于人类的羞耻心让她抱着自己的身体遮住羞处,虽然并不寒冷,但是在神意的命令下,暗红色的超宇宙之力在她的体表凝结,勉强结成几块结晶笼罩住了她的私处,能量这种无形无质的事物,最多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指望它们能随意地转化凝聚成物质,至少以现在的蓓尔嘉之力是做不到的。 蓓尔嘉弥漫天地四极的通达超感知,感应到了未知而磅礴的两股巨大意志的关注,两股意志水乳交融般缠绕又扭曲,几乎融入了蓓尔嘉脚下的大地、身边的山脉、呼吸的空气、滋生的万灵,祂们仿佛就是森林本身,正如蓓尔嘉最先感应到了祂们,祂们也同时意识到了蓓尔嘉的存在。 “呀,呀,呀……”这个世界首先迎接蓓尔嘉的却是凄厉的寒鸦叫声,顺着声音看向某棵枯死的巨木,深黑的树干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巨树的最顶端,斜插云霄的一根标枪般的枝头,不知何时,伫立着一只寒鸦,身体是明亮的银色,两眼恍若水银。 而巨树树冠之下,比人大腿还要粗的树根一旁,一只巨狼悄无声息地钻出,全身是璀璨的金,周身毛发飘摇。 两只异兽都有三只眼睛,眼中的智慧远胜蓓尔嘉还是柯西莫时所见的任何人类,弥漫着太古一般的荒凉和寂寥,具足神性。 “你们是……?”蓓尔嘉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口吐人言,还是流行在罗萨人口中的兰帝文,声音细腻而娇嫩,说什么都像在撒娇,她确实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声音。根据她已知的情报,就算在八百年前,和现代语法几乎没有变化的罗萨官方兰帝文就已经是当时世界上的通用语言了,从最南方的盛夏群岛商人到最北方的图尔曼蛮族,他们中的有识之士都以精通兰帝文为博学和有文化的标志,所以蓓尔嘉并不担心会有沟通的问题。 蓓尔嘉当然知道这两只寒鸦所代表的是何等强大而古老的两股意志,就算祂们真的不懂兰帝文,照样能通过心灵感应理解她的意思。 “我们是这片森林中诞生的最初的神灵,曾经我们有三个,如今却只剩下了两个,至今我们仍然护佑着罗萨人口中北境所有的森林、山川、河流和生命,”金狼果然口吐人言,是沙哑如金石摩擦的男声,“吾乃莱茵的阿尔文,是荒野之神、狩猎之神、自由之神。” “我们鼓动着森林中的生长一切,让我们的子民穷尽一切手段去反抗罗萨人的暴政,因为我们清楚,一旦罗萨人的十字架树立了北境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这样的‘旧神’就再无立足之地,”银鸦说,“吾乃鬼眼深坑的伊尔雯,是洞穴之神、巫术之神、黄昏之神。” “黑森林的阿尔文与伊尔雯么?两位尊贵的北境旧神,你们的大名我早有耳闻,”蓓尔嘉不卑不亢地回答,她当然在未来的“古籍”中看到过随着图尔曼蛮族一同消亡的两位蛮族旧神的名字,祂们是北境最古老的神灵,但是现在祂们的信仰正在消退,祂们的魔力正在散去,祂们在时代变革的交界点苟延残喘,“如今出现在我的眼前,请问你们的目的是……?” 相传上万年远在图尔曼人定居北境之前,就有三位是古神后裔的巫师居住在黑森林在最深处,他们分别是一男两女,是兄妹也是夫妻,他们钻研着与森林沟通和融合的古老巫术,是最初的“德鲁伊特”,分别掌控着图尔曼的荒野、洞穴和森林三个领域。三名德鲁伊特的势力根深蒂固,人类的势力无法侵入森林,想要在黑森林定居,人类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同。于是人类的古英雄圣图尔曼定计,走遍世界的边荒,寻访到两样神器,赠送给林中的三神:永不沉默的金笛提卡和永不沉没的银舟图伽。 三位黑巫师只有两样神器,如何分配就成了问题,于是三位曾经亲密无间的黑巫师自相残杀。只活下了大哥阿尔文和小妹伊尔雯,他们合作将二姐沙尔芠灌醉,然后将沙尔芠的灵魂封入一只麋鹿的体内,将沙尔芠的身体切碎成了十三瓣分而食之。阿尔文得到了金笛,伊尔雯乘坐着银舟,但是祂们注定失去了更多。活下的两兄妹将一半的黑森林让给了英雄图尔曼和他的子民,与图尔曼订立血之盟誓的祂们成为了图尔曼人的守护神,将蕴含力量的狼血和鸦眼分享给了图尔曼人与哥顿人,因而图尔曼人也拥有了驾驭群狼的狼血战士,哥顿人有了鸦眼的德鲁伊特。 “很久很久,没有新的神灵降临这个世界了,这是注定将要改变这个世界既定格局的大事,作为最初的见证人,我们当然有必要与您在此相会。”金狼听声音并不像传说中阿尔文的形象那般愚昧暴躁和昏庸,反而冷静、理智且吐字清晰。 “早在数年之前,战栗的森林就已经在预言的图景中昭示了你的降临,作为血月之女的蓓尔嘉,你降生在图尔曼,却给整个图尔曼的子民带来了覆亡,然后你将取代我们的地位,成为北境供奉的新神……”银鸦伊尔雯的声音虽然忧伤,但是却并不怀有恶意,“这是早已被确定的命运,我们不抗拒,我们会接受。万事万物都有终结之日,神灵同样不例外。” “你们竟然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毁灭?”蓓尔嘉实在无法相信这两位神灵会看得这么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神灵呢?她觉得这背后必有阴谋。 “我们已经驻世了上万年之久,就算以神灵的生命周期,我们也算是相当长寿的存在,如今我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们已经没有遗憾……”金狼缓缓地走进蓓尔嘉,那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既像是老人又像是孩童,从枯死的枝头洒落的阳光流淌在他漂亮的毛皮之上,蓓尔嘉相较它伟岸的身躯还是太过于娇小,像个婴儿般稚弱,阿尔文凑到蓓尔嘉身边,似乎正在嗅着什么。 “更何况我的姐姐早已用她的生命向我们证明,以个体的意志去反抗宿命,只会迎来更加悲惨且残酷的结局。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们永远只能在权衡中选择那个相对能够接受的答案,所以我们选择你。”银鸦轻盈地停在金狼的肩头,啄食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第七章 蓓尔嘉知晓“大欺骗者”终将降临 “两位既然能如此欣然地接受毁灭,完成和我权力的交接,那么现在显灵在我的面前,又是为了什么呢?”蓓尔嘉有些困惑,如果这两尊旧神不是来违反天命把她这刚刚诞生的新神扼杀在萌芽状态的话,那他们的目的又能是什么呢?蓓尔嘉记得清清楚楚,在她已知的未来历史中,不久的将来,拥有新国教的罗萨帝国会将图尔曼这两尊旧神的信仰通通作为邪教异端扼杀,所有信仰旧日诸神之人都会上异端审判官的火刑架。在立场上她和北境两名旧神之间是毋庸置疑的仇敌,神灵为了争夺信仰和地位而战,是再天经地义的事了。 “蓓尔嘉,我们是来警告你的,在北境更北的某处,你还有另一位大敌正在成长,祂也觊觎着北境的信仰,”金狼阿尔文转过身,最后深深看了蓓尔嘉一眼,“比起那个混乱无序的存在,我们更希望是由你来接管我们钟爱的北境,因为祂所代表的是纯粹的混乱、恶意、疯狂和死亡,祂是大欺骗者、大僭越者、大寂灭者。” “你还有时间,但是你的时间并不足够,很快那个存在就将带领祂堕落而扭曲的势力南下进犯图尔曼,凿穿图尔曼之后祂的目标便是北境、高加尔兰、内罗萨。我们会用尽一切努力将祂拖在图尔曼,而你必须用我们所争取的时间尽快地成长,直到你强大到能和那个存在抗衡的程度之后才能与祂全面开战,大部分的神祗在现在的时代力量都在衰退,你是现存的秩序众神中仅剩的希望。”银鸦笃定地做出预言,仿佛是因为她的忧伤,穿过林间的风声都像在哭泣。 “我或许知道你们所说的大敌是哪位,”知晓未来历史的蓓尔嘉心头有自己的猜测,如果未来她要面对的是那尊被唤作“大欺骗者”的邪神,她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我也早就打算去准备应对未来的那一战,但是还是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会谨记在心。” “绝不要小觑你的‘大敌’,现在祂虽然和你一样势弱,但是不久的将来祂的势力将如野火般烧遍整个世界,任何旧日的神灵都不可能遏制祂的成长。”阿尔文转身,背影消失在图尔曼森林的林间阴影。 “去罗萨吧,继承初火之神的衣钵,加封成为新的罗萨主神,扶植风雨飘摇的罗萨帝国并培育你自己的势力,那样你才能与‘大敌’有一战之力。我们虽然能看见部分的未来,但是我们所见证的只是支离破碎的残像,你的命运终将由你自己来决断。”伊尔雯振翅,只是几次挥动羽翅,她的身体就在阳光下化作无数落叶消散。 两名神秘而古老的旧神来得毫无预兆,走得干净利落,留下了荒诞且空洞的预言,带着晦涩莫名的目的,语言就像是风,刮起拥有着力量,熄灭没有痕迹,但是蓓尔嘉的心底,已经有某些事物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既然他们似乎没有恶意,还声称早已认命,蓓尔嘉现在也懒得想太多,虽然知道未来历史的模糊脉络,知道在另一个时空名为血月的蓓尔嘉崛起的轨迹,她打算姑且按照着她已知的历史去走。不管得出的未来和她已知的未来是暗暗相合还是大相径庭,她全部接受,反正她现在孑然一身,上一世死的荒唐可笑,这一世也生的莫名其妙,既没有什么执念也没有什么追求,走一步看一步吧。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黑森林,还没走出她诞生的陨石坑几步,正在熟悉着自己新身体的蓓尔嘉再一次看到了预料之外的人。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吧?”骑着白狼王、全身沐浴着尤有余温的鲜血,披挂着狼皮掩盖她的娇小身体和绝美的脸孔,手脚佩戴金环、胸前是尾指骨项链,简朴到近乎简陋的兽皮衣物勒出她美好而富有活力的身躯,只是现在的她全身是伤口——背上扎着数根箭头发黑的羽箭,嘴角还在流血,两眼的眼眶发黑,用粗布简单包扎的小腹还能看到一处深到可以看见内脏的利器刺伤。 蓓尔嘉当然认得此人,在后世的诗篇、文献和小说中,她一直作为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矛盾形象所探讨和研究,她代表着那早已被罗萨文明同化的古老而蒙昧的图尔曼文化。 图尔曼的末代女王,用狼皮掩盖她难以服众的女性美貌和特征,少女以超越者的强大实力带领着本来人心散乱的图尔曼人有可能在正面战场上打赢罗萨人,却因为“妖星降世”遭遇了失败,还被部下背叛。之后她立即转换了阵营和立场倒向了罗萨人,不顾同胞的诅咒和谩骂,为了种族的延续甚至还和两代的罗萨统治者产生过暧昧关系,最后在罗萨内战中因为支持错误的一方失败,以极具悲剧色彩的结局死去,她的尸体还被挂在凯旋仪式的金鹰旗杆游行过罗萨城,她的子女通通死在战乱之中…… 银狼之女利姬娅·艾维娜·图尔曼尼库斯,毫不掩饰她眼中的忌惮和憎恶,捂着小腹的伤口一瘸一拐地艰难朝蓓尔嘉走来,每走一步身后都滴落血迹,蓓尔嘉当然能感受到现在银狼之女并不算丰满的坚挺胸部里所涌动的强烈情绪来自何方,但是蓓尔嘉不会后悔,更不想道歉。 “没错,都是我干的,真的很抱歉。”蓓尔嘉笑得灿烂,但是她花朵一般的笑容里没有任何道歉的悔意,她深红的双眼里反而涌动的是戏谑。 利姬娅输掉了决定她种族命运的一场战争,她所发誓守护的族人和亲人现在也在战乱和天灾中纷纷受伤、死去,她所建立的那个图尔曼联合王国政权刚刚稳定的局势眨眼间就摇摇欲坠、分崩离析。 这全部都是因为蓓尔嘉的降生。 “我要宰了你。”咬牙切齿的银狼女王,完全失去了理智,拔出了她那两把据说是银鸦阿尔文叼给她的巫骨双刃,不顾全身的伤势提起最后垂死的源力,她有把握下一刻就把眼前这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娇美少女碾碎,因为她是图尔曼部族中唯二的超越者——超越人类极限之人,单独面对再强大的存在她都有信心一战,她的伤势不会让她衰弱,反而会让她变得更加危险。 她冲向面无表情的蓓尔嘉,双刃划出两道寒芒。 第八章 利姬娅的图尔曼王国是这样分崩离析的 对于艾维娜的利姬娅来说,从沃顿会战之后的这两天她简直活在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从那颗天杀的妖星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了她费尽心思整合的哥顿与图尔曼联军必将溃败,她那愚蠢而又迷信的同胞们和大众一样信奉着预兆和启示。诸如日食和月食象征王者和皇帝的陨落、流星象征着大人物被刺杀、森林中出现的不同的异常生物各有各的预兆。优秀的指挥官们常常运用这种士兵们的迷信,达成有利于战争的目的。 诸如在战前买通祭司为出征人为造出吉兆、事先往水中的鱼肚里塞一卷莎草纸再假惺惺地挖出当着全军诵读、圈养一群白鸽在出征的前夜放入天空、收买演员伪装成先知宣告胜利的必然性……不管贵族和将军们相信与否,反正民众和士兵都信着这样的兆头,所以这都是必要的准备。而当那颗血色的妖星坠入图尔曼和哥顿人的故乡黑森林腹地而不是罗萨人的营帐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这预示着大图尔曼联军的覆灭和败亡。 首先是狼骑兵的坐骑们纷纷因为异象受惊,将它们的主人甩下背,逃往黑森林的方向要回归它们母亲的怀抱;接着是数个大部落的族长率先在护卫的带领下逃走;最后是毫无任何秩序的大规模溃败,悍勇的蛮族士兵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孩子一般扭头就跑,互相碰撞、践踏、咒骂、哭喊,将自己毫无防御的后背暴露给士气大振的罗萨人,那一天蛮族们又想起了罗萨人曾经带给他们的恐惧。过去发生在罗萨和蛮族间的无数次战争都证明了这样的事实:只要罗萨人的人数超过一万,他们就有信心面对任何强大的对手而不落败,不论对方是五万人、十万人、或者二十万,能打败罗萨的永远只有罗萨自己。 作为黑森林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王,还成功整合了上黑森林的古图尔曼和下黑森林的哥顿人众多错综复杂的势力,利姬娅今年的年纪虽然才22岁,她却绝对不缺乏任何优秀的统治者所应该具备的眼光、格局和决断力,她当然看得出来,就算溃败到这种地步、大后方也几乎被天灾完全一锅端掉,但是图尔曼仍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图尔曼的主力成功保存了下来,沃顿会战看上去虽然打得惨烈悲壮无比,无数的图尔曼人和哥顿人倒在罗萨人的兵团阵列之前,但是在交战进入中期的时候,大部分图尔曼人和哥顿人抓住妖星坠落的机会成功逃回了黑森林,而作为核心的三大部落的族长们更是毫发无损,他们的名字分别是西塞河的无畏者屋科塔威亚、图尔曼孤山的先知古尔雅、哥顿的烈焰心王迪奥多西,黑森林的主力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利姬娅清楚只要重新鼓动起这三人,他们的威望仍然能发动接近十万的兵力与罗萨人鏖战到底。 罗萨人这次的胜利也绝对不轻松,利姬娅非常清楚,如今罗萨人的兵力是何等的捉襟见肘。这四万人都是亚历山大皇帝几乎将内罗萨的临时兵全部征召才凑出来的,会战时顶在前面的虽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是等到会战进入中期,那些新兵的缺陷和胆怯全都一览无遗,有新兵因为逃跑被百人长斩首、有预备兵甚至不能扛住哥顿人的一次冲锋、还有不少新兵的结阵七零八落,反而将统帅科尔布罗的布阵给打乱…… 而在狼骑兵奇袭杀出追杀奔雷轻骑的时候,利姬娅甚至第一次看到百战不败的罗萨人有在正面战场上被击败的可能,而她本人更是杀到了距离罗萨皇帝只有三百步的距离!利姬娅敢说,如果没有那个乌龟壳一般坚固的骑士拦路,她甚至有可能摘下罗萨皇帝的脑袋献给北境旧神! 逃入黑森林的第一天在纷乱和喧嚣中度过,利姬娅首先要重新整合她的部下和族人,还要率领部众前往中部图尔曼的陨石灾区灭火、拯救族人、领导祭祀们对陨石坑祈祷请求平息“神灵的愤怒”。同时她和三位麾下的族长重新建立了联系,三位族长都在做和她相同的事,竭尽自己的力量试图稳住图尔曼的局势,将一片混乱的黑森林重新镇压下来,将各自的势力统统收拢。仅仅这一天,黑森林的内乱里就有至少三千人被杀掉,大多数是蛮族因为恐惧和疯狂而产生的“内耗”,蛮族自相残杀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令利姬娅感到幸运的是,似乎是出于谨慎,罗萨人没有兵贯神速地杀入黑森林,如果亚历山大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识的话,他甚至有可能在这第一天就将命途多舛的图尔曼人和哥顿人彻底打到不得翻身。 但是战后第二天发生的事瞬间让利姬娅的一切希望全部落空。 第二天的夜晚,利姬娅作为图尔曼联合王国的“共治女王”,受到屋科塔威亚、古尔雅和迪奥多西三位族长的邀请,参加一场目的为“探讨王国应当何去何从”的晚宴,为了争取三位曾经发誓对她效忠如今却态度暧昧的族长的支持,利姬娅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赴宴,事到如今,她还坚信只要争取了这三人,她就还有卷土重来带领图尔曼王国崛起的机会。 宴会上,银狼之女面对三位族长和他们的部下发出慷慨激昂的演说,她劝说同胞们不要执迷于那毫无意义的天象,伟大的旧神仍然会守护祂们最钟爱的子民,罗萨人强大外表下的虚弱已经在昨天的会战上一览无遗,困难打不倒分享狼血的图尔曼人和拥有鸦眼的哥顿人,每一次挫败,我们不会绝望,反而将以更加强大的势头再起。 一言说罢,满堂喝彩,所有人都叫着银狼之女的名字,仿佛她还是他们所信奉的女王,旧神最宠爱的女儿,林中双神的血裔艾维娜家族的最后一人。 然而哥顿王迪奥多西敬给利姬娅的却是一杯毒酒,这位英俊冷酷的年轻王者曾经跪在利姬娅的膝盖下向她求婚,对她说出缠绵而风趣的情话,眼中燃烧的是火焰一般的欲望,心高气傲的利姬娅却拒绝了他。现在他的欲望只酿成了一杯冷到骨子里的毒酒,豪爽大气的利姬娅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却看不到迪奥多西眼底蠕动的恶意,利姬娅的白狼王也贪图美酒的甘甜,舔着它的女主人的手臂,利姬娅还笑吟吟地喂了她的坐骑半杯酒。 确认利姬娅饮下毒酒之后,接着是象征着图尔曼神权的孤山神谕者古尔雅上前,用他尖锐而富有煽动性的嗓音向脸色惨白的利姬娅发难。他说利姬娅的父亲拥有罗萨血统,她本就是拥有罗萨人肮脏血脉的杂种,她竟然敢假传阿尔文和伊尔雯的旨意声称自己是神之后裔,用诡计欺骗了白狼王诱导它献出了宝贵的忠诚,还带领艾维娜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弃族重返图尔曼妄图攫取女王的权柄,现在神已经用妖星揭示了祂们的愤怒,她竟然还要负隅顽抗无敌的罗萨人,要带给整个黑森林彻底的覆灭,古尔雅宣称利姬娅是假神谕者、被图尔曼放逐之人、哥顿人之宿敌,他不承认利姬娅政权的合法性。 话音刚落,白狼王已经毒素发作,抽搐着瘫倒在地,曾经统御图尔曼群狼的狼王现在却像一只野狗一般吐着白沫哀鸣着死在主人的怀里,那一夜整座黑森林的天空都回响着群狼的哀嚎,极度的痛楚让利姬娅几乎说不出话,毒血从她的嘴角流出。 最后是图尔曼的第一勇士,据说曾经以龙血沐浴的屋科塔威亚,他是图尔曼第二位超越者,在战场上未曾全力出手的他,现在却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的镰状刃,脑后灰白的长辫甩动,“我们要将你捉住,献给罗萨的皇帝,这样他会将图尔曼长城之内的绿山平原划给我们居住,我们能作为罗萨的子民继续生存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不要怪我,为了部族,你的牺牲我们会铭记。” 三位图尔曼和哥顿的首领原来早已在暗中下了决断。 第九章 蓓尔嘉第一次品尝‘禁果\’ 然而利姬娅不愧是利姬娅,她的血管里的确流淌着图尔曼旧神最纯净的血脉,在饮下有剧毒的拜耳科草的毒酒、被哥顿王的精锐武士暗算、最后还被屋科塔威亚追杀的状况下,她仍然强行杀出了一条血路。因毒药发作而奄奄一息的她一个人逃出了图尔曼的女王营帐,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图尔曼一望无际的黑森林深处,树枝和锋利的石块划破她娇嫩的肌肤和细腻的脚丫她仍浑然不觉,平日心爱的发卡、指环和项链丢失了她也浑然不知,利箭从她的身边飞过射在树干上,追兵高举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女王遁入黑森林的暗影中,曾经发誓效忠她的蛮族狼卫们现在开始不计一切代价地搜捕她。不知是因为怜悯还是因为忌惮,第一次出手没能拿下她的屋科塔威亚并没有加入搜捕他的队伍,利姬娅成功逃离了同胞的追杀。 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利姬娅看到飘摇不定的视野中,有一只金色的狼用理智而淡漠的目光静默地凝望着她,不顾全身的伤口灼痛,她明白这是她的先祖,那位时而化身金色巨狼时而变成吹笛少年的阿尔文正指引着她,于是她也如奔狼一般穿行在深夜的黑森林中,头顶为她照出前路的是淡红的血色月光,她尊贵的血统开始缓慢的发挥作用,将毒素排出、将伤口愈合、将痛楚抚平,黑森林正用它广袤的意志安慰着祂们最钟爱的女儿,仿佛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弃了她而祂们仍然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利姬娅穿过的森林里。她看到有一整个部落因为妖星的辐射都在病痛中哀嚎挣扎,全身糜烂、缓慢地等待不可避免的死亡;她看到荒废的村落被劫灰淹没,焦黑的母亲尸体到死都还将她的孩子揽在怀里;她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哥顿人和图尔曼人抬着战死者的尸体做葬礼的祭祀,火堆的黑烟冲天而起,古老的颂词空旷幽凉;她还看到黑森林在那棵天杀的妖星影响下正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萎,狼群疯狂地朝远离妖星的方向迁徙、一群群黑色的鸟儿升上半空、蛇在落叶堆中痛苦挣扎出种种扭曲而不祥的轨迹、麋鹿用头撞死在枯死的树干上…… 利姬娅知道,现在发生在图尔曼的一切异常,全部是因为那颗该死的妖星选择了图尔曼,她降临在了图尔曼,所以这一切才会发生,正是那颗星星,在某种意义上夺走了她现在用尽全力所建立的一切。 追随着永远在远处的那头金狼的幻影奔向星陨之处的那个晚上,利姬娅的脑袋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要查清现在所发生在黑森林的一切,她必须让使图尔曼覆亡的那个罪魁祸首得到应得的报复,她必须复仇! 然后她看见了从星陨之坑里蹒跚地爬出的蓓尔嘉,刚看到她的时候,那完美到让利姬娅自惭形愧的少女,她如新生儿一般几乎完全是赤着全身,月亮般银白的长发随风摇摆在脑后,睁着无辜而澄澈的猩红大眼睛,正仰头和穿行在图尔曼的风诉说着什么,她的声音清脆而动人,宛如绝世的歌者,穿行在荒凉的黑森林仿佛闪着光的珍珠,很难想象有这种比最甜美的黄鹂还要悦耳的嗓音的女孩,会是将整个图尔曼王国带到这种凄惨地步的罪魁祸首,但是利姬娅的直觉告诉她,她复仇的对象就是这个人。 “没错,全都是我干的,真的很抱歉。”于是眯眼笑嘻嘻说出这种话的蓓尔嘉,她将双手负在身后半弯着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像和闺蜜谈论着心仪男孩的甜美少女一般纯真动人,一颦一笑中不掩绝世风华,明明看年纪她绝对是远未成年的少女,但是有这种令一切人都会不由自主为之倾倒蛰伏的动人魅力的她,大概只能是女神吧? 然而她灿烂的笑容里没有悔恨也没有悲伤,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诞生”已经给这个世界造成了多么巨大的伤害和影响,仿佛已经发生的一切都完全和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冷漠而平静地站在次元之外观测把玩操控着一切的棋手或者局外人,她没有任何正常人类应该有的道德和良知,她不愿也不想为任何罪行负责或者赎罪。 这样的超然和淡漠让利姬娅愤怒,接着是茫然,最后是恐惧,仿佛被冒犯的幼狼要展现她的獠牙,她拔出了从小一直精心护养在身边巫骨双刃,传说中这两把刀里有被两位旧神分食的沙尔芠的两节脊椎骨,蕴藏着最深沉最古老的憎恨和怨毒之力,任何被这两把刀割出的伤口都永不愈合,旧神的邪恶力量会对伤者的意志产生不可避免的阴暗影响,用这两把刀,作为超越者的利姬娅甚至能短暂地突破空间的局限以超出任何人类认知的速度展开行动。 “我要宰了你。”话音刚落,利姬娅的双刀已经刺向了蓓尔嘉,劈开空气、斩裂空间,直奔它们命定的目标,蓓尔嘉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一切。左手的骨刀捅入蓓尔嘉的小腹,右手的骨刀割开蓓尔嘉的喉咙,蓓尔嘉如同拥抱情人般倒在利姬娅的怀里,时而质地如水银时而明亮如太阳的血液溅了利姬娅全身,利姬娅闻到蓓尔嘉身上那股美酒般让人迷醉又恨不得独占的甜香,她觉得复仇的快感几乎要让她疯掉,蓓尔嘉迷迷糊糊地眯着眼,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利姬娅这时才意识到了异常,她觉得她刺进去的仿佛只是一具空壳或者玩偶,里面既没有热量也没有活力,靠着她的蓓尔嘉,鼻孔里既没有呼吸胸腔里也没有心跳,她眯着的眼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蓓尔嘉的双手如同灵活的蛇一般扣住了利姬娅的身体,一股利姬娅根本不可能抵抗的神秘力量笼罩了她的全身。 “你要做什么?!”利姬娅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想挣开蓓尔嘉的拥抱,蓓尔嘉却把她抱的更紧,利姬娅的刀刺得更深,但是脖子、小腹和胸口全是血的蓓尔嘉却浑然不觉痛苦的模样。 “有点饿了呢,”利姬娅只听到蓓尔嘉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说着这种无头无尾的话,这一次是她瘫倒在全身是血的蓓尔嘉的怀里,蓓尔嘉像是安慰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背,利姬娅看到喉管被切开的蓓尔嘉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于是利姬娅看到蓓尔嘉笑吟吟张开她细嫩的嘴唇,凑到她的脖子旁,粉红的可爱小舌调侃般地舔着自己脖子上的嫩肉,又湿润又温暖带着毫不掩饰的暧昧味道,像是在寻找那个部位更加方便下口更加甜蜜多汁,然后她才看到蓓尔嘉的嘴角,上颚和下颚,四枚在月光下反射出暗红的漂亮色泽的虎牙,突然变长变尖,蓓尔嘉眼中诱人的酒红色蔓延开来。 蓓尔嘉一口咬在利姬娅的脖子上,闭着眼如同第一次咬住母亲胸膛的婴儿一般吮吸,雪白又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仿佛是因为羞涩而浮现灵动的绯红,利姬娅一开始似乎挣扎着想要推开蓓尔嘉,最后她的双手脱力,两把满怀着恨意和憎恶的骨刀无力地掉落在地,她的脑中陷入一片昏沉又蒙昧的空白,她只能发出不知道是痛苦还是享受的一声声婉转的呻吟,然后她彻底瘫倒在蓓尔嘉甜香味的怀抱里。 她沉沦在蓓尔嘉眼底猩红的深渊中,一千个盛开的曼陀罗在她的眼中旋转,她永劫不复,她不得超生。 第十章 蓓尔嘉篡夺旧神之血 用尽过去十几年短暂生命中所培育出的全部意志和努力,蓓尔嘉才遏制住了她永无止境的渴血欲望,她将任凭施为的利姬娅推出怀中,利姬娅软倒在地两眼迷离惺忪,蓓尔嘉也脚下一颤一屁股坐在图尔曼冰冷坚固的大地上,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淡淡的晕红,她砸吧着嘴里那仍旧化不开的鲜甜滋味,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干嘴角的血液,又用手臂擦干脸颊沾上的血,将挡住额头的碎发通通揽在脑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蓓尔嘉脖子、胸腔的伤口就以全部在涌动的血能中自行愈合,对于凡人致死的伤口对于她根本只是被虫子蛰了一下,她现在的身体构造和常人完全不同,任何人类的要害部位对于她都没有意义。 蓓尔嘉这才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随着刚刚吸入体内的甜美血液在全身蔓延开来,她感受到了极度富有生命力的源力在她的体内燃烧和滋生,她仿佛听到一阵阵幽凉的狼嚎在耳畔响起,是那种她只要趴在地上就能够变成奔狼的奇特感觉。 远古的德鲁伊特面朝新月,月亮的尺寸会随着人间潮汐和星体的方位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阴晴圆缺,而德鲁伊特体内的血液同样也会因为月亮而潮涨潮落,每当“潮水”攀升到最高的位置的时候,来自阿尔文的远古呼唤会突然而至,于是沉睡的旧神之血会被唤醒,人会变化形体成为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所拥有的模样,有学者认为这是返祖的退化,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进化,现在蓓尔嘉篡夺了利姬娅的旧神血统,于是蓓尔嘉觉得,她也能做到那些太古的德鲁伊特所做到的事。 蓓尔嘉在地上轻轻一个打滚,血红的月光下,细密的狼毛就在她的全身上下滋生,她小巧的耳朵伸长变成了长着绒毛的尖利兽耳,她的尾椎骨后长出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她细嫩的四肢变成了有白净爪子的四足……一个眨眼,就这样浑然天成,蓓尔嘉完成了最古老的德鲁伊特才能做到的易形仪式,她变成了一只全身毛发都是毫无杂质之银色的小巧幼狼,虽然是幼狼,但是仍然比她本来的身体大上三倍以上,月光的力量流动在这头神异的幼狼身边,听从她的意志任凭她发号施令。 幼狼用它淡红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倒在一旁因为失血而昏迷的利姬娅,她用嘴叼着利姬娅用来遮面的白色狼皮,蓓尔嘉用舌头舔干利姬娅沾满尘埃和淤血的脸颊,月光下暴露出利姬娅的真容,那是一张和她如今所做功绩并不相配的稚嫩脸庞,昏迷后显得宁静而美好,她的头发鲜红如火,略微超出清秀又说不上惊艳的脸蛋有些婴儿肥,肌肤因为长久的征战显得有些粗糙,但是更显野性的魅力,面对完全失去意识没有防备的利姬娅,如今的蓓尔嘉却并没有淫邪的念头,因为她感觉自己已经和这些人类完全成为了两种生命形态,人并不会对脚边的蚂蚁产生欲望。 她又好奇地嗅着利姬娅的味道,狼形态对于气体世界的探索和认知,是过去蓓尔嘉作为人类时所难以经历的奇妙体验。 利姬娅的味道很好闻,甜蜜得像是蜂蜜、浓醇的犹如丁香,这无疑是处子才有的芬芳,这让蓓尔嘉恨不得再一次撕开她的喉咙将她体内剩余的血液都全部吸干,但是蓓尔嘉明白,刚刚她所吸取的血液分量已经足够危及到利姬娅的生命了,至少抽掉了本就失血不少的利姬娅体内三成以上的残余血量,送菜上门的利姬娅现在还没有到让她死的时候,她还有利用价值。 蓓尔嘉叼起利姬娅背上的披风,将利姬娅轻轻放在背上,又将那张狼皮将利姬娅和自己缠在一起,这样利姬娅以一种拥抱的姿势抱着蓓尔嘉的背,蓓尔嘉能感受到她富有活力的温热胸膛前那令人遐思的两点。不知道为何,就算失去了如此之多的血液,利姬娅的生命特征并没有如蓓尔嘉预料中的那样羸弱,甚至蓓尔嘉还能在她的体内感受到一股和自己异常亲和的奇特波动,蓓尔嘉想起自己吸她血液之前溅到她身上的那少部分属于自己的血,在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和利姬娅完成了这种“交换血液”的仪式,蓓尔嘉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是她的直觉隐隐告诉自己——这次是利姬娅赚了,她占了自己的便宜。 于是心底有些恼怒,蓓尔嘉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银色的幼狼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她在图尔曼的林间如一阵风般无声地奔跑,流动的月光追随着她跑过的轨迹,她的步履极轻又极稳健,蓓尔嘉从未体验过这样轻盈强大而富有活力的感觉,她觉得畅快到简直想要放声高歌,礼赞这以一种全新的完美姿态重生的未来,然后不知不觉,无形的月光变成了有形的力量,踏着如丝如缕的血红月华,蓓尔嘉竟然一路奔跑在了半空,重力和空间也无法局限现在的她,她看着身下的一切飞快地缩小,速度不减反赠。 如今只要是血红的月光能照到的大地,她的双眼都能明察秋毫地洞彻一切,她早已确认了此行将要前往的目标,于是她尽情奔跑,不再回头,她的背上,似乎是因为高空的寒意席卷,利姬娅精巧的眉头微皱。 蓓尔嘉要去罗萨人在图尔曼的中央大营帐。 她要将利姬娅献给罗萨的皇帝亚历山大·雅赫维,利姬娅会是她打开通往皇帝之路的一把珍贵的钥匙。 蓓尔嘉打算伪造一个全新的身份,遵循着两位北境旧神的指引,她将以这个身份重新返回八百年前的罗萨城。 沃顿黑森林和罗萨帝国内图尔曼的国境分界线是几乎贯穿整个北境的一条大河,名字叫莱尔河,蛮族要南下劫掠,需要跨越这条河,罗萨人想要北上远征,同样要跨越这条河。 这条河宽近六十罗萨尺,河流湍急、暗礁丛生。蛮族人南下,往往将马匹和行李都绑在竹筏木舟之上,成百上千条小船密密麻麻一涌而下,每次渡河至少有三成的小船都会因为各种缘故翻掉,但是蛮族人不在意死伤,他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南下,因为如果不劫掠,来年冬天他们全都是尸体,再大的损失都是可以接受的;至于罗萨人北渡,往往会建造“舟桥”,将罗萨式的战船沿着莱尔河水流缓的区域排成一线,在船头抛下沉重的锚再用铁索连接船底,然后在一条条小舟上先铺上木板,再铺水泥,最后是平整的石灰岩或者花岗石路面,舟桥宽广而平稳,可以容十几人并肩过河队列不乱,因而罗萨人过河几乎没有损失。 这就是文明与野蛮之间的差距,对于任何罗萨军队,展开远征的同时他们必定会先修建各种基础设施,为了方便补给和支援,他们会在身后铺下罗萨式的大道,连接大道的节点会设置一座座驿站作为中转站,然后在关键性的战略要地,他们则会在大道之上修建罗萨要塞,在被罗萨人占领之后经过数十年,以这些基础设施完善的要塞为中心,往往会发展出一座座布局严谨整齐的城市。 从最新开辟的这条舟桥一直有一条洁白平整的大道延伸到黑森林的边界,这里罗萨人在短短三天内修建了一座可以同时容纳五万人的庞大要塞,武器、工具和补给靠莱茵河的行船运输,而木材和石材则在黑森林就地取材,罗萨的辅助兵们先勘察确定了一座相对拥有战略高地的小丘,然后大道铺上,接着辅助兵们会挖掘壕沟、地基、设立围墙,将莱尔河的河水开凿出一条运河为要塞提供必须的水源,最后再按照各个区域的划分建立军团兵营地、演兵广场、粮仓、指挥营帐和辅助兵营帐,次序严谨、秩序井然,效率和谨慎并重。 这里也是蓓尔嘉此行的目的地。 第十一章 阿萨辛的死亡之吻 今天本应是要塞彻底完工的日子,罗萨大军按照原计划本应在大营休整完毕之后,浩浩荡荡地开进黑森林,摧枯拉朽地将那些闻风而逃的哥顿人、图尔曼人通通杀光。但是统率五个军团的罗萨军总司令科尔布罗·希尔蓝却遇到了作为一个统帅最头疼的事——他的士兵们哗变了。 哗变最先是从第二阿尔巴军团辅助兵中的几个工程队开始的,由几位不满的百夫长带头,他们麾下的士兵纷纷响应,接着焦躁而不安的气息像是狂风般席卷过全军,扩散到第八奔雷军团和第十一鸣鸟军团。科尔布罗甚至怀疑是不是军队内部有野蛮人或者七大家的内奸在暗中煽动,不然士兵们是绝对不会在大胜之后才过两天的现在毫无预兆地哗变的。但是就是这个关键的时刻,就在这个要命的边境,他的士兵们就是义无反顾地哗变要造他的反。 哗变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他们要求补发拖欠两个月的军饷,要求皇帝赐予他们胜利后的奖金,要求指挥官们许可他们大肆劫掠黑森林的蛮子三天三夜。士兵们也是人,他们都要养家糊口,追随皇帝南征北战,两天前的那一战虽然胜利,死伤又惨重到近万人。科尔布罗清楚士兵们心底的压力有多么巨大,而他们应得的东西迟迟没有拿到手,而身边的同僚却又一个个倒下。他们可不想等到战争胜利之后,领取少的可怜的遣散金,或者作为一抔骨灰被送回家去。南征北伐出生入死去作战,回到家还是一贫如洗的平民,没人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亲爱的战友们,我向来相信,坚韧和忠诚是我们罗萨人从古至今具备的传统美德。依靠着你们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我们能挫败数倍于己方的敌人;凭借着你们服从到底的忠诚,我们能如同一人挥动手足般使整个庞大的军队运转。皇帝登基的六年以来,我们平定了西方伪帝的叛乱、挫败了萨尔寻王朝的入侵,今天又即将彻底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方的蛮人。历经漫长的征战,我们伟大的罗萨终于又能看到一丝复兴的曙光,但是在胜利的前夕,作为手臂的你们竟然想要在阵前倒戈,这是明智之举吗?皇帝早已对大家做出承诺,一旦取得胜利,他将穷尽一切可能的手段为大家谋求利益和荣耀,罗萨城正有一场灿烂的凯旋仪式在等待着我们,难道大家如今连我们敬爱的皇帝都不相信了吗?”站在宣讲的高台上,面对着群情激奋的民众,科尔布罗声嘶力竭地振臂高呼。 科尔布罗心底再清楚不过,现在的他根本拿不出赏金,也没有军饷,和野蛮人的作战虽然大获全胜,但是蛮子的骑兵比罗萨人更一贫如洗,基本搜刮不出任何油水。皇帝派了三趟信使去催运军饷的商船,然后噩耗这才传来,本来应该负责提供军饷的费丽翠加莱帆船竟然在莱尔河下游触礁沉没,费丽翠总督正在重新筹备粮饷,但是他们还需要再等至少一个月。皇帝和总司令心急如焚,他们知道自己正坐在一堆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方,随时随地愤怒的士兵们都有可能将他们炸得尸骨无存。但是他们无计可施,他们只能等待。 “我们不要听空洞的承诺,我们要看到真金白银,我们要分享我们应得的胜利成果!”有人在士兵中尖声大叫,科尔布罗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找到声音究竟是从何方传来,于是刚刚有平定的士兵们再一次回应骚动。 “大家会拿到军饷的,但是也请体会到我们的难处,我希望大家能保持可贵的耐心,等待……”科尔布罗的声音在喧嚣的士兵中显得尤其弱小。 “拿不出钱,就放我们去黑森林,我们要亲手把我们的家当从野蛮人手中抢出来!”又有人怒吼,任凭科尔布罗的副官和亲卫们如何制止都遏制不住他们的怒火。 “战友们,出征之前你们就应该清楚,陛下一开始就想将哥顿和图尔曼的蛮族平民们通通迁入下图尔曼,我们士兵的人数严重不足,我们必须开辟新的兵源,所以我们不能将图尔曼的根基彻底毁掉,为了罗萨的复兴,能争取的一切力量现在我们都要争取……”科尔布罗的解释才说到一半,又被愤怒的士兵们打断。 “蛮族不配当我们的战友!” “两年前蛮人才杀光了我的全家,你们现在竟然想收编他们?!” “你们这是引狼入室!” 科尔布罗当然清楚大规模整编蛮族的战略注定不会在广大的民众和士兵中取得支持,虽然罗萨帝国以往的皇帝早有过这么做的传统,但是每一次收编蛮族都会在国内引起强烈的反抗和争议,元老院的议员们更是经常以这种事作为借口弹劾皇帝。虽然科尔布罗也发自内心地认同亚历山大的战略,现在他们能调用的罗萨军团兵太少,他们必须整编蛮族,扶持并同化一支蛮族来对抗更多的蛮族。科尔布罗意识到他有所失言,他不应该将皇帝还在酝酿阶段的战略说给士兵们听,愚昧的大众是无法理解精英们的远视的。但是为时已晚,士兵们的骚动已经压不下去了。 朝前蜂拥的士兵们推搡着涌向临时架起的宣讲台,护卫和副官们都被按倒在地解除武装,科尔布罗站在台上因为宣讲台的摇晃打了个踉跄摔倒在地,身后几位亲兵和奴隶冲过来想要保护他们的主人,然而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已经因为不可遏制的暴怒拔出了短剑,他们挥剑将宣讲台的木质支架砍倒。 倾倒的宣讲台,科尔布罗朝前跌倒,指挥官狼狈不堪地摔下了宣讲台,他即将面对成百上千的暴动士兵,而他身后披挂的金穗边大红指挥官披风异常醒目,情况发展到完全无法收场的地步。 科尔布罗在五六位亲兵的保护下想要冲出人群,但是他忠诚的亲兵们双拳难敌四手,都被蜂拥的士兵们挥拳或用剑背砸倒,科尔布罗被士兵们举起,士兵们架着他的四肢,有人撕扯他的指挥官披风、有人抽出他的佩剑、有人抽下他的军靴、还有人想拔出他爱妻临别时赠给他的婚戒,他将婚戒攥在手心,说什么都不肯让戒指被夺走。 狼狈不堪的指挥官脸上、身上还吃了数记重拳,被人狠狠摔在淤泥地中,还有人用脚践踏他的身体,最后有一位壮汉抓住指挥官的衣领将他狠狠砸向另一边,他的身体撞在倒塌的宣讲台上,他的眼中天旋地转,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始终站不起来,眼冒金星,但是嘴里还在不断地叫着:“战友们,为什么你们的情绪如此激动,你们与其将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不如将它们留给你们的敌人,快放下武器,退开,我是你们的指挥官!” “吃屎的指挥官!”有人往他脸上砸不知道是泥巴还是烂水果的恶臭之物,“我们不想在你的‘指挥’下全家饿死!” “罗萨不需要你这样尸位素餐的贵族!”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咒骂。 “把上位者们都从王座上拉下来,未来是我们平民的纪元!”不知道是谁代替科尔布罗站在宣讲台上继续煽动着士兵。 又有人一脚狠狠踹在科尔布罗的小腹上,刚刚站起半截的科尔布罗再次摔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科尔布罗听到喧嚷而疯狂的士兵中还有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但是却始终能清楚地飘到他的耳朵里,那声音飘忽不定,却正离他越来越近,在喧闹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奄奄一息的指挥官: “啊,山中的至善圣人,他赐我以绿蜂蜜,他向我展示光芒璀璨的圣地拿和萨,世上一切的肉体都会死去,但是拿和萨永不消亡,此时此刻短暂的一生仅仅是稍纵即逝的事物,等到我们做出奉献,我们终会奉献,我们将让拉神满意,我们会荣升拿和萨,与神共享无穷的欢乐和光芒!” 突如其来,在混乱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嘀咕着这种不知所云的话像是摔倒般撞进了科尔布罗的怀里,用他带着病态笑意的一双眼睛深深看着他,这人打扮和普通的罗萨士兵没有任何差别,而夺目的阳光下科尔布罗也根本看不清模糊一团的脸,他抬起断了中指的右手,然后动作极其温柔地朝科尔布罗的胸前按下,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胸膛一般。 听到清脆的机簧弹出声,科尔布罗忽然感觉到右胸一阵冰凉,随后是刺骨的痛苦,滚烫的东西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将他的衣衫浸湿,科尔布罗这时才意识到有人正把某样利器送进他的怀里,那人左手虽然像是在安慰兄弟一般搭在他的肩头,但是他的袖子之下,已经弹出了夺命的利器,利刃是死神的亲吻,带来难以逃避的毁灭。 “罗萨的将军,山中老人托我向您致以问候,你们扩张的越快,毁灭地就越快。”贴着科尔布罗的耳畔,那人对他冷笑着说。 刺客将袖剑送进科尔布罗的怀里之后,就像从黑暗中毫无征兆弹出的毒蛇,只是在致命的关头咬下必杀的一口,接着便飘然远去,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了无痕迹,他那张模糊的脸也淹没在万千士兵的脸庞之中,科尔布罗只能听到刺客始终在哼的那只圣颂般的诡异小调。 “有人刺杀了科尔布罗将军!”陷入狂热的士兵们这时才意识到发生在科尔布罗身上的惨状。 “抓住那个家伙,抓住他!”罗萨人内斗的时候虽然毫不手软,但是一旦面对敌人,他们都会变得意外地团结。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犯下这种罪行!”哗变的士兵们都清楚,如果科尔布罗真的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那么他们断然没有可能得到任何利益,甚至有可能会被治罪。 “该死,那到底是谁?”有人尖声嚎叫。 “是阿萨辛教派,是那群嗑药的疯子!”有人认出科尔布罗胸前的伤口究竟源自何人之手。 科尔布罗在喧嚣而惊恐的人群之中,捂着犹自喷血的胸口,袖剑似乎还带毒,他倚靠着宣讲台的立柱,视野被无数张属于罗萨士兵的脸所环绕,无数张脸缠绕在一起混合成一张狞笑的惨白人面,千变万化却又一团模糊,那似乎就是刺客们一直信奉的千面之神,刺客们相信死神有一千张脸,每一位亡者的脸皮都会被那无相的死神剥下,然后犹如面具般佩戴在脸上,而这正是阿萨辛们对千面之神的侍奉和尊崇。 死神亲吻他的侧脸,将两只纤长的骨爪按在他的侧脸上,刺入他的皮肉,然后将那张血淋淋的脸皮要活生生地剥下。 第十二章 蓓尔嘉进入罗萨人的大营 蓓尔嘉骑着一匹灰白的马儿晃悠悠地造访罗萨人大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因为总不能以狼德鲁伊的姿态或者光着屁股去见罗萨皇帝,蓓尔嘉便去战场边境扫荡了一番暂且做必要的准备,先是找到了一匹大约曾经属于某位蛮族骑兵的野马,那只马儿一直在舔它主人尸体已经开始枯萎的脸,蓓尔嘉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它一眼,它就因为本能的威压和恐惧诚惶诚恐地屈膝下跪表示臣服。这样便有了坐骑。 将银狼之女利姬娅放在马背上,骑着马绕着战场边缘巡视,就算偶有三两成群的蛮族和罗萨人在附近扫荡和交战,蓓尔嘉也能事先感应到他们的方位将他们绕开,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只要蓓尔嘉不想被他们发现,他们就绝不可能发现自己。然后又随便挑了几具尸体剥下了他们的衣物,图尔曼的蛮子们大多衣衫褴褛,光着膀子甚至光着屁股上阵的也有不少,所以蓓尔嘉还是在几具罗萨人的尸体上搜刮,由于战争进行的太过于仓促,很多罗萨人的尸体都来不及被他们的同胞收殓,蓓尔嘉算是捡了便宜。 先是找了件还算轻便干净的白色短衫,尽管带着一股汗臭味,可总比大部分沾染血液和屎尿的衣服要好,对于罗萨士兵算是贴身的汗衫,但是套在娇小的蓓尔嘉身上却像是一条连衣裙般宽大。 内裤也剥的是一位被一箭穿喉的百夫长的,这位死去的百夫长有和他粗犷外表不相匹配的风骚内在,他穿的内裤竟然是银白的丝织品,还有蜜蜂的绣金花纹,蓓尔嘉套上觉得相当舒适。 在战场上找不到像样的裤子,只好套上一条罗萨人的锁子甲战裙,将束腰往里勒了三圈才束住,战裙由生铁甲片用丝线编织而成,虽然造价低廉但是能提供可靠的防御,套在蓓尔嘉身上就变成了几乎拖到地的长袍,盖住她雪白纤细的大腿和半截小腿,最后才找到了一双皮质军靴,难得没有脚臭。 至于胸衣,呜……揉了揉现在和平板差不多的胸口,蓓尔嘉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遗憾地笑了笑,穿不穿都无所谓呢。 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装扮有多不伦不类,同时为了掩盖她那张漂亮过分的脸蛋,蓓尔嘉又在黑森林里翻出一具似乎是被羽箭一箭穿喉的老妇尸体,这位老妇死前还抓着空空如也的水壶似乎想往自己的嘴里倒水。从尸体上剥下老妇用来遮盖她干瘪肉身的黑色连帽长袍,虽然袍子又旧又破还的带着淡淡的泥土味,但是已经是蓓尔嘉现在能找到的唯一一件能完全遮盖住身体同时还能掩饰容貌的衣服,由于现在她是置身荒凉破败的图尔曼黑森林,所以蓓尔嘉也不能奢求太多,暂时就这样披在身上遮住真容掩盖身份了。 一身神秘而透着腐朽气息的黑袍,在罗萨人大营正门前翻身下马。这座新建的要塞和蓓尔嘉印象中的一样严整恢弘,被宽广坚实的罗萨式大道从中分为两半,壕沟、三重的雄伟围墙和弓箭手驻扎的箭塔将营区重重环绕,大营的正门顶部屹立着罗萨的金鹰旗。 而要塞的正门两侧还立着十几座十字架,十字架上都钉着被俘虏的蛮族人尸体,大部分是健壮悍勇的战士,钉着铁钉的手脚还缠着生锈的铁链,身上大都有拷问和虐待的痕迹,干枯的血迹将十字架染成半黑,有的已经被晒成了干尸,剩下的几人还有气,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呻吟,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天,最恐怖的是还有几张人皮挂在营前,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字架刑和剥皮刑是罗萨最残酷的刑罚之一,他们被钉在这里,显然罗萨是用来向蛮族反抗军杀鸡儆猴的示威,但是在蓓尔嘉眼中毫无意义,凡人的死活并不能让她现在的心有任何触动。 牵着背负昏迷的利姬娅身体的马儿,蓓尔嘉还没朝罗萨营地走出几步,就听到嗖的一声破空。 一根羽箭自正门旁的箭塔上射下,直奔蓓尔嘉的脑袋射来,根本没有留任何余地就想制蓓尔嘉以死地,大概是因为蓓尔嘉现在的打扮和游荡的蛮族没什么差别。但是箭矢在半空就像撞到某些无形的墙一般从中断掉,那是始终蠕动在蓓尔嘉身周的“无形之血”在自行守护它们的主人,罗萨营帐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蓓尔嘉。 “蛮子!再靠近一步,你别想活命。”明明第一箭就想把蓓尔嘉射死的士兵,虽然因为没能射死蓓尔嘉而感到困惑,但是仍然发出毫不掩饰憎恶的威胁,蝎子弩端起,直对着蓓尔嘉,他说出的是蹩脚的图尔曼北境语。 “我不是敌人!”蓓尔嘉举起双手,以再纯正不过的兰帝文高声说,她用源力刻意改变了声音,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历经世事沧桑的老者一般沙哑,她很清楚这些军人绝对会因为她本来的稚嫩声音而看轻她,蓓尔嘉指了指马背后身上仍然盖着白狼皮人事不知的银狼之女,“我还为罗萨带来了他们最渴求的礼物。” “这里竟然还会有懂兰帝文的蛮子?”两名看守正门的卫兵都是右手持着尖矛、左手持方盾的监察兵,他们用怀疑而审视的目光深深扫了一眼蓓尔嘉,蓓尔嘉现在凌乱而诡异的穿着实在和那些有什么穿什么的蛮子太像,哪怕蓓尔嘉的声音是最纯正不过的罗萨腔,他们似乎仍然很难相信蓓尔嘉是罗萨人,“走近一些,让我们看看你送来了什么礼物。” “对于现在的罗萨,这是最珍贵且需要的礼物了,”蓓尔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塔楼上始终指着她身体的蝎子弩,她对着两名卫兵将盖住利姬娅脸的狼皮稍微揭开一点。 “我的弥赛亚啊,这是银狼之女利姬娅?!”两名卫兵同样是参加了不久之前的正面会战的辅助兵,他们显然也对在战场上万军难挡只有皇盾骑士才拦下的这位银狼之女印象深刻,立刻就认出了蓓尔嘉“礼物”的真实身份。 不久前的敌方统帅现在竟然直接被一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当做见面礼要送给罗萨,两名卫兵不敢怠慢,立即通报了长官,很快这个荒唐的消息就传入这个军团地位最高的军团长耳中。 于是十分钟后,蓓尔嘉将利姬娅扛在肩上,成功进入了罗萨人的要塞。罗萨帝国这次出征出动的五个兵团中,蓓尔嘉现在所置身的是第七奥雷良诺兵团。两侧的营帐中她看到的大多是在休整和闲聊的轻装步兵,士兵们眉宇中都压抑着焦虑和不安的气息。 他们的眼神中都暗含焦虑,用淡漠的目光看着被卫兵领进指挥官大帐的蓓尔嘉和两名卫兵,他们都像一座座雕塑般,有人在操练、有人在喂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靠着帐篷、有的躺在地上睡觉、还有人三五成群地围着树桩在打牌赌博,罗萨人的大营里难得呈现出这种毫无几率的散漫模样。 “发生了什么?”蓓尔嘉当然能嗅出罗萨营帐内的不安气息,于是试着和两名眼神冷漠的罗萨卫兵搭话,他们一个看上去是年过三十的老兵、左脸有一道刀疤;另一位则是还没有满二十岁的解放奴隶,还是个说话低声下气的少年,之所以看出他是解放奴隶,因为他的脖子上还有圆形的老鼠烫疤,烫疤上又多了一道以匕首割开的伤口,象征着他不久前才被抹去的奴隶身份。 “和你这样的外人无关。”老兵冷漠地说,“这是我们罗萨人自己的事。” “我自认也是一位血统纯正的罗萨人,要不然您认为我这样的嗓音会是从哪里学来的呢?”蓓尔嘉神态轻松地解释。 “真正的罗萨人向来光明正大地以真面目示人。”老兵冷笑,“罗萨的疆域几乎覆盖整个已知世界,学会罗萨语不能证明任何事。” “每天晚上都会有无数‘光明正大的罗萨人’被割开喉咙,他们的尸体会顺着城市的下水道一直流入台伯河底,”蓓尔嘉话里有话,“是不是罗萨人,向来不是由出身和过去所决定的。” 第十三章 “色雷斯人” “懒得同你理论。”老兵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反正已经传遍了整个罗萨大营,很快消息也会传到图尔曼那边去,”有小麦色皮肤的解放奴隶少年似乎相对好说话一些,“费丽翠人的船不知道是遭了劫匪还是触了暗礁,迟迟不到,我们的军饷被拖了好几个月,现在打了胜仗仍然没赚到油水,所以奔雷军团、阿尔巴军团和鸣鸟军团闹了哗变。科尔布罗将军去安抚他们,结果在暴动中科尔布罗被阿萨辛刺杀,现在生死不知。我们的军团其实也有暴动在被酝酿,但是军团长大人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镇压。” “只是镇压的手段……”新兵脸色发白的咽了一口唾沫,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可真是大事件呀,那科尔布罗将军现在……”蓓尔嘉故作惊愕地说,“山中老人”的阿萨辛组织渗透进罗萨军团其实并不令人奇怪,罗萨人在全国范围通缉阿萨辛教派已经快有十二年了,三代罗萨皇帝对阿萨辛的政策意外地一致,阿萨辛组织和罗萨人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管科尔布罗将军怎样,这场仗我们是一定要打下去的,”年轻的解放奴隶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皇帝陛下的想法也和我们一样,就算科尔布罗将军去世,如果我们现在打退堂鼓,那么我们战友的牺牲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事,再过数年,现在的小蛮子又会长成大蛮子,他们将再一次南下,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身后的同胞们,我们这次出征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事。” “陛下正召集他最高妙的御医贝塞留斯学士,科尔布罗将军同样有着皇盾家族的强大血统,他说不定还有希望熬过这一劫,我们只能这样为他祈祷了,”老兵显然比解放奴隶要冷静的多,“不管我们想不想继续打这场仗,如果失去了科尔布罗,陛下就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他十有八九会选择退兵。因为我们都清楚,光靠陛下一个人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不久前你们在极度的劣势下都能获得天启,得到不可思议的大胜,这证明罗萨是有天佑的,相信科尔布罗将军也能逢凶化吉。”蓓尔嘉当然不会乌鸦嘴,能说好话就说好话。 “呵,比起担心科尔布罗将军,你这不知道是蛮子还是外邦人的老家伙,还是想想马上你该如何应付我们的军团长大人吧,他可不好相处。”年轻人提醒蓓尔嘉,显然他认为蓓尔嘉是走了狗屎运碰巧捡漏抓到了利姬娅,现在谁都清楚不久前利姬娅被部下背叛后重伤脱逃的事。毕竟整个黑森林的图尔曼人和哥顿人都在自相残杀,名义上是在寻找他们的女王,都指责对方的部族杀害了女王,毕竟蛮族内部也是要争一个“正统”地位的。虽然罗萨人自己也因科尔布罗的遇刺状况好不到哪去,但是罗萨人还是乐得看蛮子在黑森林里狗咬狗一嘴毛。 蓓尔嘉被一路带到了被三层围墙环绕的心脏地带,最里面的围墙是坚固伟岸的石墙,因为不久前发生的刺杀防备更加森严,随处都能看到巡视的罗萨兵,本来还有几名亲卫要搜蓓尔嘉的身,但是蓓尔嘉同样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对于古神意志的精妙运用就产生了简单的催眠效果,让这些亲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蓓尔嘉过了岗哨。毕竟蓓尔嘉现在在位格上比大部分普通人类都远远高出不知道多少,这种操控意识和灵魂的小手段在后世的意志魔源学里只是最基础的精神同化,是最基础的魔源学徒都能对普通人做到的事。 但是在魔法还未曾复兴的八百年前,就算是罗萨人也不可能对这种技艺有防备。 躲过搜身的蓓尔嘉终于来到了第七奥雷良诺兵团的军团长营帐,这间营帐比其他营帐都要远远高出一截,营帐是极深的紫色,营帐上还纹有狮首人的凶恶纹章形象,走进营帐甚至感觉这里不像行军的营帐反而更像一座宫殿的内部,燃烧着兽油的银质吊灯将室内照得灯火辉煌,地上铺着狮子皮,墙壁上挂着镀着淡金螺纹花线的八边形盾牌,指挥作战的沙盘、摆满各种信件和地图的办公桌、宽广的武器陈列架陈设着大陆上列国的武器和盾牌。 但是营帐里并没有看到军团长本人,于是两名卫兵又一路将蓓尔嘉引向营帐之后一处十分宽敞的演武场,被栅栏和沟渠围住,演武场里有十几名军人正在操练,对手则是一个人。 准确地说,现在发生在演武场里的不能叫“操练”,而是一边倒的碾压。 “我亲爱的战友们,难道这就是你们的极限了吗?作为罗萨的剑与盾的军团正规军,你们就如此不堪一击?”轻蔑而粗壮的声音,来自演武场最中央一位背对着蓓尔嘉和两名卫兵的巨汉,看背影他至少有两米高,铁塔般的身躯里肌肉和血管涌动着堪称宏伟的强悍勇武,他赤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简单的宽边长裤,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蓓尔嘉看到他苍龙一般的脊背上有数不清的刀疤、抓痕和愈合的裂口,不知道曾经经历了何等残酷的战斗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包围着巨汉的,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轻装士兵,和至少三十位瘫倒在地不断抱着伤口发出痛苦呻吟的普通士兵,似乎他们都是被那位巨汉一个人放倒的。 “再来!我还没尽兴!挥动你们的剑,刺出你们的枪,在暗中递出你们的匕首,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能否伤到我一根毫毛!”巨汉雷霆般的声音还呼啸在演武场之上,蓓尔嘉觉得大地都在震颤。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在壮胆,十几名士兵挥动短剑、弯刀、长枪一齐怒吼着从各种方向冲向两手空空的巨汉,巨汉同样大笑着不退反进一个人冲向十几个人的包围圈。 先有三名几乎没有覆甲的士兵一声高喊,他们同时高举手中的兽皮方盾,这是他们在军中锻炼到炉火纯青的“盾击术”,三人三面盾牌,同时狠狠冲撞在巨汉高墙一般的胸膛之上,想将巨汉撞倒,但是双脚站在地上似乎生根的巨汉一步都没有退,苍劲的大手一挥,三人像是玩具般被甩上半空倒飞十几米摔倒在地,盾牌脱手飞出。 有人跳起,弯刀斩向他的后颈,徒手捉住弯刀,将弯刀掰断;有人挥剑,短剑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根本刺不穿青铜颜色的皮肤,反而剑身自行崩裂;有人竖起长枪咬向他的喉咙,他反而一口咬住枪尖,将枪头咬碎……数不清的各式武器毫不收敛地朝巨汉浑身上下的各处命门招呼,完全是在下死手,但是巨汉的笑声更加爽朗兴奋,根本没有任何躲的意思,不论短剑、弯刀、长枪、箭矢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武器,扎在巨汉的古铜色的皮肤都只能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巨汉的身体以完全不像人类的程度膨胀,没有任何人可以击破他身体坚不可摧的防御。 巨汉双手在头顶抱成锤形,狂笑着将抱起的双拳狠狠砸在地上,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大地再度战栗,沙土尘埃冲霄而起,一圈几乎可以看到形质的冲击波震荡开来,十几人都如断线的风筝般沿着他们冲来的路线重新被冲击波撞了回去,各式各样的武器漫天乱飞,简直像是在下兵器雨。 烟尘散尽,整座演武场站着的人只剩下若无其事的巨汉一人,站在被砸出的土坑中央,只是微微喘息,他扭动身体发出吱嘎吱嘎的骨节鸣颤声,而他的身周,至少有五十人被他放倒,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他脚下被那狠狠的一砸,竟然砸出了一圈半径近十米的大坑,巨汉撇了撇嘴,似乎还不满意,他啧啧地叹息: “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的手下都是一群土鸡瓦狗……” 似乎是感觉到演武场正门处的目光,巨汉猛地回过身,深黑色的锐利双目闪过如电的光芒,一头披散的乱发都是深沉的黑色,他的年纪应该已经过了四十,正值壮年,呼吸都像是巨龙在吐息,下巴留着略显稀疏的络腮胡。 “军团长大人,这就是那位想把银狼之女献给罗萨的黑衣人。”两名卫兵同时用左手敲右肩的甲胄,这是罗萨军中向上级请示的军礼。 “嗯,退下吧。”巨汉摆了摆手,两名卫兵识趣地退向门口。 而巨汉看着仍然肩扛利姬娅的蓓尔嘉,饶有兴趣的样子,戏谑地问:“你这家伙,知道我是谁吗?” “既然我站在了这里拜访阁下,我当然知晓阁下的身份,第七奥雷良诺军团的现役军团长、御前亲卫、‘色雷斯人’——,马克西姆鲁斯·维尔蓝先生,”蓓尔嘉微微躬身,“您果然不愧拥有超越者的实力,您无双的勇武和强悍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希望与您展开一场合作,这将为您带来无上的荣耀。” 第十四章 色雷斯人决定扼杀蓓尔嘉 十三年前先皇卡尔卡拉在远征西南复辟的纳塔基王国的前夕,曾经在罗萨城前对麾下的八个军团进行了一场盛大的检阅仪式,机缘巧合之下他观赏了一次八个军团最精锐士兵之间的比武竞赛,那场竞赛中最终角逐而出的正是同时面对十三名近卫军团士兵仍然能徒手取胜的马克西姆鲁斯,那时他就至少拥有极限者的实力。 由于父辈曾是帝国边境色雷斯行省的解放奴隶,马克西姆鲁斯被同袍们在军中轻蔑地称为“色雷斯人”,这种蔑称和“土包子”没什么差别,但是马克西姆鲁斯从不因为自己是色雷斯人而自卑,反而为之骄傲,“先在站在这里的是我这个色雷斯人,而不是你们这群所谓的正统的罗萨人!”,决赛胜出的色雷斯人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发出宣告。 皇帝并没有因为马克西姆鲁斯的宣言而厌恶他,反而更加欣赏他,“这样的勇士不能埋没在罗萨。”,皇帝记住了色雷斯人的名字和外号,于是自那日后,马克西姆鲁斯的升迁一路坦途。先是成为了奥雷良诺军团的百夫长,两年后是首席百夫长,又过三年成为了鲁坦行省的治安官。之后皇帝在一次晚宴上将色雷斯人介绍给了掌控近卫军团的皇盾家族维尔蓝家族的族长里卡尔·维尔蓝,里卡尔相当欣赏马克西姆鲁斯,将马克西姆鲁斯收为养子,获得“维尔蓝”这个尊贵姓氏的色雷斯人正式晋升贵族阶级。之后马克西姆鲁斯正式成为了七名御前亲卫之一,接着顺理成章地升迁成为奥雷良诺军团的首席大队队长,直到如今亚历山大出征图尔曼的今日,他晋升超越者之后成为了奥雷良诺军团的军团长,掌管庞大的万人军团。 “色雷斯人”的崛起无疑是再励志不过的草根崛起史,从一介解放奴隶到全罗萨最精锐军团之一的军团长,他在短短十几年跨越了很多人数辈都不能翻越的数个阶级,一个国家的阶级始终保持着平稳顺畅的流动性——任何一个平民都有机会爬到最顶端,这就证明这个国家仍然富有生机和希望。 但是当蓓尔嘉亲自面对在历史上享有赫赫声名的“色雷斯人”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复杂、忐忑且有些哀伤的,她清楚马克西姆鲁斯未来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这就像你翻开一本书的扉页的时候,却已经提前看过了结局,有些无趣,却也有些无奈。 “我讨厌暗箭伤人、藏头露尾的鼠辈,我喜欢堂堂正正站在大日之下,去尽情追逐我想要的事物,做我想做的事,”马克西姆鲁斯闷声闷气地说,“如果你想与我合作,就摘下你的兜帽,显露你的真容,道明你的来意,讲清楚你的目的,然后我才会考虑与你合作的可能。” “就算我愿意将抓获银狼之女的功绩赠送给您,您也不愿意考虑和我的合作?”蓓尔嘉试探着问。 “从小到大,我要的功绩、权力和利益都是我用我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打拼下来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要,冒领别人的功劳,对于我就像是乞丐在恳求施舍,这样的嗟来之食,我不屑领受。”马克西姆鲁斯轻蔑地居高临下俯视着蓓尔嘉。 “科尔布罗被阿萨辛刺杀,您应该会感到窃喜吧?”蓓尔嘉话锋一转,却跳到另一个似乎完全没有关联的话题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克西姆鲁斯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摊开的五指又攥成了拳头,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因为莫名的紧张而虬结和扭曲成为一团又一团。 “您虽然被科尔布罗的父亲——里卡尔大公收为养子,但是您在维尔蓝家族始终是外人,您名义上的弟弟科尔布罗·维尔蓝才是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但是您和科尔布罗的关系并不好,比起外表光鲜、内心阴沉的科尔布罗,您更喜欢科尔布罗的弟弟朱利安继承维尔蓝家族,朱利安虽然性格善良真诚,但是同时也懦弱胆小,他是绝不可能正面击败科尔布罗的。但是如果科尔布罗死掉,您就有可能扶持朱利安成为维尔蓝大公,您将顺势成为维尔蓝家族的实际掌控者……”蓓尔嘉虽然声音平平无奇,但是马克西姆鲁斯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我虽然不喜欢科尔布罗,但是我也爱着罗萨,我不会失智到在这种关头去刺杀他。更何况阿萨辛教派是整个罗萨的敌人,我和他们是断无可能有任何瓜葛的,”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般,马克西姆鲁斯竟然开始解释起来。 “作为没有任何血统优势的‘色雷斯人’,您从一介凡夫俗子的始源者一直走到超越人类界限的超越者境界,您只用了不到二十年,而本应是红发棕瞳色雷斯人种的您现在却拥有一头东方的黑发黑瞳,这似乎是食用山中老人的秘药‘绿蜂蜜’的必然征兆,您所出身的色雷斯行省,正是阿萨辛教派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三大行省之一,您私底下信仰的神灵又是和阿萨辛教派的千面之神同根同源的无面者阿卡勒斯……”蓓尔嘉只是平静地说出后世某篇论文的推论,科尔布罗遭遇刺杀这桩历史谜题后人的解释有无数种,“色雷斯人幕后操控”只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而已,但是看现在马克西姆鲁斯的脸色,这似乎正是事实呢。 “无端的污蔑,”马克西姆鲁斯抬起一只拳头,声音越来越冷,直接打断了蓓尔嘉,“但是你知道吗,污蔑也是需要实力的。” 话音刚落,马克西姆鲁斯的拳头已经闪电般朝蓓尔嘉的脑袋轰击过来,他完全是在下死手,作为奥雷良诺的军团长,在自家的阵地出手击毙一个毫无后台、来历神秘的陌生人,没有人有理由说任何闲话。 马克西姆鲁斯最精通的便是猎龙盾击术和色雷斯拳斗术。 他的盾击技巧来自皇盾维尔蓝家族的猎龙盾技——相传维尔蓝家族的先祖贝奥武夫曾经运用这样的盾击术砸碎巨龙的脑袋,正面战场上这样的盾击术有万夫不挡之勇,这也是马克西姆鲁斯“皇帝之盾”称号的由来;而马克西姆鲁斯更鲜为人知的则是他那神鬼莫测的拳斗术,拳斗术似乎源自色雷斯深山某位隐士穷尽一生总结出的精妙战技,将自己的身体用秘药和针对性的锻炼进行反复锤炼,然后铸就“圆满之身”,功成之后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杀人,每一次出击都如同羚羊挂角,可以以各种人类不可能的角度出击杀死敌人,相传山中老人的刺客们也拥有这种诡谲的技巧,其中最精锐的超越者阿萨辛甚至能摘下一根头发作为针头拍进敌人的太阳穴致死于无形。 蓓尔嘉要面对的就是这种专司刺杀的拳斗术,马克西姆鲁斯挥出的左拳中指微微前凸,当头刺向蓓尔嘉的脑袋,这一刺只要命中,蓓尔嘉的脑袋会直接炸成一团血花。 但是这一拳在离蓓尔嘉眉头只有三寸之时不可避免地停了下来,蓓尔嘉的兜帽微微向后被扑面的劲风吹拂,露出她完美无瑕的光洁下巴和在黑暗中闪烁着明亮光芒的淡红眼瞳,马克西姆鲁斯皱眉,他觉得这一拳像是撞进了一团棉花,蓓尔嘉的身周有难以辨析的无形之物在蠕动和盘旋,本能在方寸之间崩解万物的刺拳离它的目标虽然近在咫尺,却像是永世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那是蓓尔嘉的无形血域,无形之血随着幼神的吐息弥漫身周,提供没有死角的防御,血是蓓尔嘉的生命、血是蓓尔嘉的力量,血也是蓓尔嘉的孩子,听从蓓尔嘉的意志,躁动的黯淡无形之血愿意为血月女神去做任何事。 第十五章 以彼之拳破彼之盾 虽然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防御手段,但是既然已经决定出手灭口,马克西姆鲁斯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第一记左拳难以继续突进,接着右腿抬起,一记膝撞直逼蓓尔嘉的小腹,但是膝撞同样像是撞到无形的铁壁,空气中又是一连串破空爆响,但是马克西姆鲁斯的身体悬停半空,还被反震之力弹开,像是在和无形的敌人交锋般,他根本无法突进蓓尔嘉的身周那片诡谲的领域。 马克西姆鲁斯觉得他像是一头撞进了寸步难进的泥潭,蓓尔嘉身周的时空都在悖逆他的意志。 “呵,你不错,”马克西姆鲁斯双脚踩在沙地上,仍然向后被震开近十步的距离,他恶狠狠地凝视着仍然在笑的蓓尔嘉,“但是仅仅如此绝对还不够。” 这一次马克西姆鲁斯直接侧过身,右脚朝前滑去,左脚朝后退,整个身体的重心朝下沉,全身的气势都凝结如一,浑然一体。以他的右肩为盾,摆出龙血盾击的起手式,四周围观的士兵们都用畏惧而震撼的目光看着演武场上交锋的两人,所有人都能听到空气因为军团长蓄势吸气而引起的爆破声,真的像是有一头血气凝结的宏伟巨龙盘踞在马克西姆鲁斯身周,正用它满怀着杀意的暴虐眼神凝视着蓓尔嘉,马克西姆鲁斯的喉咙里响起细长的哼声,真的犹如巨龙在酝酿吐息。 这代表马克西姆鲁斯正将蓓尔嘉看做丝毫不逊色于银狼之女的对手,要施展出他的看家本领猎龙盾技。难道那看上去瘦小娇弱的黑衣人,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超越者了吗?全大陆的超越者总数也不会超过五十人,怎么今天在图尔曼像是不要钱一般的通通全冒了出来? “色雷斯人确实名不虚传,”蓓尔嘉也轻松地鼓着掌,“但是现在的我,似乎强到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极限在哪里了呢。” 幼年神灵应该算是什么阶级?蓓尔嘉并不清楚,但是虽然现在面对的是一位虽然没有拿上他的圣器王盾依然已经能算上全力出手的超越者,但是她仍然感觉毫不吃力呢,或许神的实力阶层根本不能套用凡俗的力量体系来衡量? 空气中炸开一声凄厉的龙吼,那竟然是从马克西姆鲁斯的骨骼正在回响,他整个人已经将重心朝前推进,穿着军靴的双脚踏在地上轰隆隆像是闷雷在滚动,他真的以自己千锤百炼的左肩作为盾牌,直接面朝蓓尔嘉施展出了他看家的盾击术,以他朝蓓尔嘉的这十几米距离,他身体冲撞过的后方竟然短暂地形成了一条真空通路,暴龙的怒吼朝蓓尔嘉当面袭来,她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简直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人形暴龙! 猎龙盾技·龙啸击。 山川倾覆、黑云压顶一般的压迫感,任何面对这一击的正常人都会胆战心惊,下意识想要退。 但是蓓尔嘉不会退,她只是抬起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拳头,大拇指扣住四指,拳头的最前方中指微凸,拧转腰部,轻轻一跃跳入半空,身后黑色长袍随风狂舞,无形之血也顺着她的意志而疯狂运转环绕身周,她将这轻飘飘似乎无处着力的一拳迎着马克西姆鲁斯声势浩大的盾击冲撞送出,没有任何声音和动静,极度寂静中却让马克西姆鲁斯那野兽一般的直觉连连发出警兆。 马克西姆鲁斯看着那不断靠近自己左肩的雪白拳头瞳孔收缩,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愤怒咬住了嘴唇,她怎么敢?马克西姆鲁斯当然认得出她挥出的这一拳,这正是他刚刚用来攻击蓓尔嘉却未能建功的色雷斯斗拳,现在蓓尔嘉竟然托大到这种地步用他的拳头来攻击他的盾击! 蓓尔嘉挥拳,软绵绵像是在对情人撒娇一般无力,虽然拳型是马克西姆鲁斯的斗拳,但是在马克西姆鲁斯眼中徒有其型,蓓尔嘉只是在嘲讽他罢了。 击破万物的拳和抵御万物的盾碰撞在了一起。 全世界的时间仿佛都静止在了那一刻。 砰,仿佛浮上水面的一个气泡炸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后是几乎让所有人耳膜震裂的爆音。 两人之间,尘嚣、气浪冲霄而起,四周的光芒都因为这一次碰撞交击而扭曲。 下一秒,胜负已分。 蓓尔嘉一步没有退,那只小小的拳头对着半空,阳光照在拳头上,更显得那拳头如艺术品般精美。 色雷斯人面色铁青,捂着整条全是鲜血的右臂,再一次被击退数十步的距离,这一次他的整条右手都无力地垂下,不断朝下滴血,似乎受伤不轻,他勉力地站住,仍然挺直腰杆,全身上下的血管都随着他的呼吸凸起又收缩,他强大的身体体质正在疯狂运转修复右手被刺破的血管、筋肉和骨骼,他显然受伤不轻。 蓓尔嘉的刺拳那根微凸的中指直指马克西姆鲁斯的眉心,距离不到五寸,色雷斯人明白蓓尔嘉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不然现在应该是他的脑袋被这一拳给击碎。 蓓尔嘉用色雷斯人的拳击破了色雷斯人的盾。 “你败了,”蓓尔嘉屈指轻弹色雷斯人的眉心,将双手负在身后,神态悠然地收手轻轻退开一步,“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你不是超越者,”色雷斯人的声音微颤,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圣者,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圣者驻世?!” 无数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拔出短剑、长枪、弓弩将蓓尔嘉团团包围,蓓尔嘉仍然一脸灿烂的笑容,她的身后,失去意识的利姬娅被无形之血的力量温柔地捧在半空,保护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们都退下,人数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她真的要杀我,你们拦不住她。”马克西姆鲁斯沉重的声音,她摆了摆手,示意所有士兵都退开。 “但是……军团长!”有几名副官仍然想说什么。 “我说了,都,退,下!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罗萨不需要没有意义的牺牲。我来和她谈。”马克西姆鲁斯的声音不容置疑。 于是几分钟后,宽广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仍以懒洋洋姿态站立的蓓尔嘉和狼狈之极的色雷斯人。 蓓尔嘉一步步走向色雷斯人,每一步都像是敲在马克西姆鲁斯的心脏上,但是马克西姆鲁斯仍然挺直了腰杆,表现出毫无惧色的模样,他的右手却还在发抖,呈现出病态的弯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罗萨,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但是请不要伤害罗萨的士兵和皇帝,我的责任我自己一肩旦下。” “马克西姆鲁斯,我既不关心你究竟是忠于罗萨还是想背叛罗萨,你和阿萨辛教派和科尔布罗之间之间存在什么隐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和你讲讲道理,讲道理的方式用语言也好用拳头也罢都无关紧要,”蓓尔嘉笑得更加狡黠,“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我们终于可以谈谈进一步合作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