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神棍》 第一章·被雷劈是真的会死人 杨也有两件事想不通。 第一件,杨也被雷劈了。 准确地说,是他站在七怀河畔,一边抠脚丫子一边等人的时候被雷劈了。 晴空万里无云的正午,一道雷光就像条小蛇一样从天上甩了下来,迅速落在杨也的头顶上。 动作之快,连一旁柳树上呱噪了一个上午的蝉都没被惊着。 杨也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被雷劈了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抽,浑身又麻又木,然后视线和意识一起慢慢变得模糊。 杨也想不通,对于他这样,只差把“普通”两个字写在脑门上的普通人来说,到底有什么值得老天爷专门劈一道雷下来,只为了干死他? 难道是他身上隐藏了什么逆天的能力?被雷一劈,就能立刻激发潜能,然后成为一名超级英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算不错。杨也YY地想到,如果他成了闪电侠,每天光是发电都能赚进流水般的银子。一旦谁惹他不爽,他还能掐断对方的电源,以作报复。 只是,这样的YY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他嗅到了一股烤肉烧糊的气味。 不必多说,超级英雄当然不会把自己烤糊。 杨也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这样一路爽到底的剧本永远到不了他的手上。 死就死吧,眼一闭不就过去了。 杨也这样想着,就彻底放松了身体,正要闭上眼睛,就看见一抹蓝色的影子轻飘飘地朝他飘了过来。 像一块古代仕女的披帛,在风中飘来荡去。又像是被风吹落的蝴蝶,又轻又颤。 此刻,杨也似乎连身上的痛都察觉不到了。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盯着那抹蓝色的影子,想把它看清楚。 蓝色的影子慢腾腾地飘到杨也面前,看轮廓,应该是个女人。因为男人没有这样圆润饱满的胸脯。 只是,杨也依然看不清她的脸。 她撑着一把素白的伞,伞沿压得很低,只露出了半截下巴。 难不成黑白无常是女人? 可是这身工作服的颜色好像有点不大对。 “你是哪位勾魂使者?” 这句话是杨也在心里说的,因为他这时候根本来不及张嘴。 蓝衣女人就突然躬身下来,手指轻轻地落在杨也的胸口上。宽大的袖口拂过杨也的脸庞,带来一股清冷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香,又清又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苦。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突然压了下来,仿佛要直接贯穿杨也的胸膛。 杨也痛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女人却突然开口说话。 “珍重。” 这女人的声音真好听。 就像山泉水溅在石头上,泠泠作响,似玉如珠,只是太冷了些。 这是杨也想不通的第一件事。 至于第二件事,杨也轻轻侧了下头,目光在这病房里环绕了一圈,然后落在一个老头的身上。 老头的年纪看起来不小,应该在70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 这样的年纪就算不是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也该是驼背抖脚咳老痰才对。可是他偏偏穿了一身裁剪合体、布料光滑的黑色燕尾服。领口打着领结,胸前的衣袋里放着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就连头上的白毛都一丝不苟地全梳到了脑后。 即使已经和这老头相处了两个小时又十七分钟,杨也还是无法适应这老头身上的装束。 卖保险的都不如他穿得正式。 老头似乎察觉到杨也在看着自己,他笑眯眯地走到病床边,双手交叠在身前,轻声问道,“刚刚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杨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不买保险,我有社保了。” 老头的眼神明显顿了顿,似乎不明白“社保”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老头继续和杨也对话。 他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后,杨也才稍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你说,我已经死了。” 老头眯起双眼,笑容十分和蔼地点了点头。 杨也手指一僵,看着老头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傻比。 “我信了你……的邪!” 老头并不说话,脸上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看起来就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神棍,只差一个摊位就能在哪儿摇头晃脑地说“茅山正宗,不准不要钱”! 杨也正欲揭竿而起,大喊一句“打倒封建迷信”,脑海里就突然传来了“滴”的一声。 “系统发现宿主……” 杨也挺起的腰杆一下子就僵住,正要进行的下一个动作也瞬间卡住。 “宿主登陆中……” “登陆成功!欢迎您进入灵师系统!” 杨也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老头,僵住的身体猛地一晃,只听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咔嚓!” “……去它喵的红烧排骨,我二十二年的老腰!” 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后,脑袋里就又传来声音了。 “主菜单界面生成中……” “什么鬼?”杨也抬起头,满腹的疑惑还没有说出口,一个透明的菜单界面就突然跳了出来,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杨也伸手过去晃了晃,才确定这个菜单界面是真的。 “现在全息投影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杨也扫了那老头一眼。 老头也回看了杨也一眼,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算了,点进去看看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杨也便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个透明的操作界面上。 上面有两个灰色的小框框,看起来好像是可以点的。 【任务大厅】 【装备库】 好像有点意思,不过【任务大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领取任务的地方? 杨也伸手点了点【任务大厅】,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不信邪,连着点了好几次,又把剩下的那个选框也点了,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该不会死机了吧。”杨也自言自语地道,目光在操作界面上扫了一圈儿,就看见左上角挂着一个圆形的头像,旁边还写着一个名字——杨也。 不用说,那个头像里的照片就是杨也本人。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拍过如此帅气的证件照,尤其是在身份证证件照的衬托下。 轻轻点一下自己的头像,一个透明的弹框就立马弹了出来。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如果菜鸟也算一种称号的话……) 等级:(等级为0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0 都没有) 生命值:30/100 灵力值:(一阵清风吹裤裆,空蛋蛋) …… 没想到这个系统还是个嘴炮。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生命值是什么鬼?只有30/100的生命值,在常年玩游戏的杨也眼里,就意味他随时都可能把血掉干净,然后立马伸腿瞪眼。 杨也的目光落在个人状态的最后一行,那里有一个蓝色的小框。 【缔结契约】 看见这四个字后,杨也就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指,然后轻轻一点,一个清晰的电子音就再度响起。 “欢迎宿主与灵师系统缔结契约!” 这是杨也第二次听见“灵师系统”这个名字,他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一连串的信息就像汹涌澎湃的海水一样,猛地灌进他的大脑里。 被迫接受信息的过程并不爽快,就像你好端端地走在街上,却被迎面走来的人一手指戳中了鼻孔,而且对方的手指还要在你的鼻孔里用力搅上一搅。 杨也捧着脑袋沉默了半晌,才总算明白过来这个“灵师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之前的那道晴天霹雳真的把杨也劈死了。 是这个系统及时进入了杨也的体内,才勉强保住了杨也的生命体征。但是系统的能量有限,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杨也想要继续活下去,或者想要活得更长久一些,就必须按照系统的指示去做。 接受【任务大厅】里发布的任务,完成任务后,就能获得生命值。 至于那些任务是什么……大概就是和各种各样的灵打交道。 没错,就是灵。 系统特意说明,世间万物皆能成灵,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都有其灵性。就连死物都能聚灵化灵。 和这些灵打交道的人,被称为灵师。 而与系统缔结契约的杨也,自然也成为了一名灵师。 杨也忍不住愣了愣。 “你觉得怎么样?”一旁的老头再度开口。 杨也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认识到一个真理。” 老头似乎是来了兴致,“哦,什么真理?” 杨也:“原来,被雷劈是真的会死人。” 第二章?这玩意儿也能成精? “那你又是什么人?”杨也看向老头,“或者说,你丫不是人?” “我确实不是人。”老头笑眯眯地点头,“既然你和系统缔结了契约,那我今后就是你的随从了。” 没想到系统居然还附送这种新手礼包,不过他一个老头能拿来干嘛?又不是36D大长腿。 杨也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你叫什么名字?”光叫他那个老头,好像也不算个事儿。 老头的目光轻轻落在地上,杨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我是楠木之灵。” 嘿,这老头说话倒有意思,总是答非所问。 杨也脑子一转,便干脆拍手道,“我看你年纪比我大,我就给你个尊称……大表哥,怎么样?” 老头笑眯眯地点头应下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的特殊含义。 杨也也露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虽然眼前这一切看起来确实很匪夷所思,但是好歹他还活着。活着就是好啊。 杨也伸了个懒腰,再用力吸了一口气,本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没想吸了一嘴的消毒水气味。 他才发觉自己还在医院里。 杨也再度打量了一下这间病房,居然是豪华单人间! 就他那张余额不到六千的银行卡,肯定支付不起这样的病房! 杨也扭了下脖子,将目光放在大表哥的身上,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作为我的随从,大表哥你是不是该去解决一下医院的账单问题。” 大表哥十分爽快地转身离开病房。 杨也咧嘴一笑,便一屁股坐回病床上,轻轻一动意念,透明的系统界面就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第二次打开主界面,杨也就立马发现了不同。 【任务大厅】和【装备库】两个选框已经变作了浅蓝色。 现在应该可以点开了吧。 杨也最感兴趣的当然就是【装备库】,只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装备的【装备库】简直鸡肋。 杨也随即点开了【任务大厅】,一个新的界面立马跳转出来,上面有两个选项【是】和【否】。 电子音再次上线,提醒杨也,“是否接受第一个任务?” 杨也没想到第一个任务居然来得这么快,他略想了想,便选择了接受。 透明的界面上缓缓出现了一段文字,当杨也看清楚那段文字后,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新手任务】 完成时间:两个小时 任务奖励:生命值+5、灵力值+10 灵体自述:我本应该出现在男女互补的地方,为人类伟大的计划生育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现在我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虚度光阴!谁来救救我!——【来自一枚小衣服的自述】 任务内容:床垫下有一枚***,请帮助它完成使命! 【若未及时完成,则扣除与奖励相等的生命值、灵力值】 “……” 杨也差点把自己的眼珠都给瞪出来,辣眼睛,太辣眼睛了。 没想到这TT也有成精的一天! 还有那个自述是什么鬼!神他喵的“一枚小衣服”!作为一枚TT,心里就不能有点13数?小衣服这么可爱的形容词是用在你身上的吗! 这都是什么奇葩任务! 早就做好了要拯救世界的准备,还以为要给什么惊天大任务,只差连尿不湿都带上了,系统却给了这么一个任务。 吐槽归吐槽,杨也还是掀起了床垫,顺利地发现了那枚戏精套套。 那是一枚还未开封的套套,包装得十分高大上,看起来价格应该不便宜。 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这种豪华单人病房内,会有没有用过的TT? 杨也拾起那枚TT,忍不住就要在大脑里飙起岛国牌照的车,大表哥的声音就突然在门口响起。 “医院的账单已经结清了。” 杨也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夸一夸大表哥,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传来“滴”的一声,来短信了。 打开短信一看,杨也一个激动差点把手里的TT捏爆。 “您的尾号3527卡,3月26日16点30?POS支出(消费)5350元,余额25元。【某某银行】” 杨也抬头看向大表哥。 “我擦,你刷的我的卡!” “是的,帮您解决生活上的事务和问题,是我分内的事。”大表哥笑眯眯地道。 杨也:“……” 大表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用谢我。” 杨也:“……我,谢谢您全家,这特喵是我三个月的伙食费!” 大表哥语气谦虚:“不用谢,真的不用谢。” 杨也:“……” 得嘞,刚开学就没了伙食费。 杨也叹了口气,然后再度把目光聚焦在手里的TT上。 没了伙食费,大不了去做兼职就是了。可是这破任务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做请帮助它完成使命?套套还能有什么使命?杨也在心里吐槽,他这么纯洁滴人,系统怎么安排的任务? 杨也看了一眼旁边的大表哥,“你可别跟我说,系统安排的任务都是这么惊天动地。” 大表哥也看了杨也一眼,脸上挂着迷之微笑,“系统安排的任务都是随机……” 然后他眼神一转,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杨也手里的套套上。 “至于您这个任务,我觉得,应该是人品问题。” 杨也:“……” 会不会聊天!啪!友谊的小狗死了! 离开医院后,杨也就直接往学校走去,现在他全身上下只剩下银行卡里的25元巨款,当然是打不了车,只能坐11路公交回去。 幸好杨也就读的燕京理工大学距离这家医院并不远,走路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至于大表哥,他说要去准备一些东西,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杨也求之不得,免得大表哥跟着他去了学校,舍友说不定会以为他真的做起了卖保险的兼职。 杨也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学校,可是那枚该死的套套,他还没有处理好! 如果不是担心被当做变态,杨也真想直接站在大街上大喊一句,免费发送***! 杨也万般无聊地在学校里转悠了半天,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距离任务结束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系统已经提醒过杨也两次了。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杨也,甚至差点直接把这枚该死的套套丢掉。系统及时制止了杨也,并亮起了小红灯,警告杨也说,这种行为属于破坏规则,一旦做了,就要倒扣双倍奖励的生命值。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杨也还是乖乖地收敛了爪子,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 在最后五分钟的时候,杨也甚至苦着脸想,要不要牺牲一下自己。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胜利的曙光终于出现了。 “嘿,老三,你咋在这儿!” 是同寝室的老二,关胜军! 江湖人送外号“情场小王子”!不仅是寝室里著名的老司机,同时也是远近驰名的种子大王! 杨也一把拉过关胜军,掏出那枚该死的套套,然后嘿嘿一笑,深藏功与名。 “老二,这个你肯定需要。” 第三章 ? 嘿,你有时间捡屎吗 杨也把那枚套套拍在关胜军的手心里。 关胜军愣了愣,然后一脸严肃地道,“老三,你这样不正确啊,这是在逼我犯错误啊。新学期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送如此大礼……” 杨也斜了他一眼,“别装逼了,晚饭时间出校门,又穿得人模狗样,涂脂抹粉的,肯定是约了女朋友见面。” 关胜军双手一拱,“还是三爷眼睛毒,那就多谢了!” 关胜军收起那枚套套,冲杨也摆了摆手,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 关胜军前脚刚走,杨也这边的系统就立马发来了贺电。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新手任务!” “请宿主领取任务奖励!” 杨也左顾右盼了一番,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系统的界面,点击领取了这次任务的奖励。 【生命值+5】 【灵力值+10】 增加了生命值好像也没什么感觉,杨也挥了挥手臂,身体并没有变强壮多少。 莫得意思,真是莫得意思。 至于那个灵力值,难道是能感应天地灵气的东西?感觉还挺玄幻的,要不闭眼感受一下,说不定能感受到周围汹涌澎湃的灵力。 杨也闭上眼,呆站在角落里感受了半天,除了感觉到自己额外傻比之外,就没有其他感觉了。 “去你个红烧排骨糖醋鱼!” 难道这些奖励只是个单纯的数值?半点加成效果都没有? 还是说,这些东西必须得累积到一定的数量才能产生效果? 杨也叹了口气,要是大表哥在就好了,好歹还能问问他。 夕阳西垂,杨也伸手弹了下旁边花圃里种着的栀子花,转身走向学校的食堂。 杨也走得很快,因为他担心二食堂的糖醋排骨留不到见他最后一面。 所以他也没听见,小小的花圃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哎呦我去,这大傻子居然弹我!懂不懂怜香惜玉!” 一阵清风拂过,栀子花在风里轻轻摇了摇身体,沐浴在一片橘色的夕阳里,安静而无暇。 吃饱喝足后,杨也正打算回到宿舍,打两把游戏放松一下心情,系统就非常准时地发出声音了。仿佛是督促学生的学习闹钟,一刻多余的休息时间都不肯给。 “任务大厅有新任务发布!” 杨也只好在餐厅里挑了一个角落位置重新坐下,然后点开了【任务大厅】。幸好这东西只有他看得见。 【任务】 完成时间:两个小时 任务奖励:生命值+5、灵力值+10 灵体自述: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只用了一次就堵住了我的嘴!难道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诅咒那个魂淡便秘!——【一位正经搬运工的自述】 任务内容:找到那个制造马桶“拥堵”的人,谴责他教育他,帮助他知错就改。 “……” 杨也呆若木鸡。 如果杨也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次任务的内容就是疏通马桶!而且是说服别人来疏通马桶! 这系统是有毒吧! 别人捡了系统都是各种牛逼闪闪的技能挨个叠加傍身,怎么轮到他的时候,就变成“教育”别人捡屎了? 得了一个奇葩系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它…… 完成任务的时限依然是两个小时,杨也知道时间紧张,他应该马上行动了。可关键是,他该怎样做,才能说服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去疏通马桶! 而且还是在自己认识这个人的情况下。 杨也一路走一路想,等他到了自习室门口,方法还是没想出来。 他把差一点就迈进自习室的脚收回来,正琢磨着解决方法,就见这次的任务对象朝自己迎面走来。 他就是隔壁寝室的学霸,李天泽。 李天泽抱着一摞书,正打算换一个僻静点的自习室,没想才走到门口就看见杨也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犹豫不决。 “没想到你也有来自习室的一天,难得。” 杨也虽然不是什么远近驰名的学渣,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把游戏玩的死宅,所以自习室这种地方,杨也是第一次来。 李天泽随意地和杨也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开,杨也却一直挡在门口,不肯挪开。 “额……” 杨也看了一眼李天泽,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嘿,你有时间捡屎吗?” “什么?”李天泽愣了愣,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反应过来。 杨也还在看着李天泽,等着他的回答。 这时候,李天泽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仿佛是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很有律感。 “我有《时间简史》。” 紧接着一阵香风袭来,仿佛是日光照拂下的百花丛里吹来暖暖的风,又香又柔。熏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步入了杨也的视线。 杨也看过去,疑惑地道,“你有时间捡屎?”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一说出这句话,杨也就马上后悔了。 因为他对面居然站着一位活生生的大美女。 如果带着一位大美女去男厕所疏通厕所,恐怕隔天他就会上校园网的头条。 而且,那马桶也不是她堵的,这个任务不能交到她手上。不然,受惩罚的可是他! 杨也正欲开口拒绝她,一句“就算你有时间,你也不能捡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对方轻轻往前迈了一步,然后递过来一本书。 杨也低头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偌大的四个字,《时间简史》。 “我去……” 这特喵的居然是一本书,什么跟什么! 杨也呆了半晌,迟迟没有接过那本书。 对方还以为杨也是害羞了。 她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看起来就像雪白的珍珠一样光彩夺目。 “这本书我刚好看完。” 杨也这才伸手接过那本书,然后扯出一个笑脸冲对方道谢。 他总不能说,不,我说的是捡屎,不是简史…… “流芳,咱们该走了。”有几个女孩围了过来,然后簇拥着她离去。 杨也抬起头,突然发现这个自习室周围围了不少人。 其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刚刚那个远去的背影上。 然后小声地讨论着。 “刚刚那个就是谢流芳?果然很美啊……” “可惜来迟了,不能和大美女坐在同一间自习室!” 遗憾的声音此起彼伏,唯独两个人除外。 杨也拉着李天泽朝外走,李天泽对杨也的行为很是不解。 “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李天泽指了指杨也手里的书。 杨也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遍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奇葩的书名。 然后看着李天泽道,“我说是捡屎,不是这本书。” 李天泽一脸懵逼,“啥?” 杨也一本正经地道,“第三阶梯教室那边的厕所,马桶是你堵的吧。” 李天泽大吃一惊,“我去,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第四章?来,张嘴喝鸡汤 杨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天泽作为一个闻名全校的学霸,会对疏通厕所这件事感到害羞。 同样的,李天泽也不明白,为什么杨也作为一个普通学生,要逼着他去厕所里通马桶!虽然那个马桶确实是他弄堵的…… 但是李天泽不得不去,因为杨也手上握着他的把柄。 在自习室门口的时候,杨也一边露出奸诈的笑容,一边伸手拍着李天泽的肩膀。仿佛中学时代的教导主任附身,笑容魔力无限,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李天泽忍不住腿软。 “你要是不去通马桶,我就把你去我们寝室拷资源的事捅到校内网上去!” 这句话直击李天泽的要害,他平时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好学生模样,谁知道他一次就要拷几百个G的资源? 这对于极要面子的李天泽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可是,这一次几百个G的资源量……难不成他有好几个腰子? 杨也想到这里,忍不住冲李天泽嘿嘿一笑。 李天泽额头上的冷汗马上就滚下来了,“算你狠!” 带上口罩后,李天泽才敢靠近马桶,只是那味道往上一飘,李天泽就忍不住要打退堂鼓了。 隔间外的杨也轻轻咳了一声,李天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 李天泽在差点被熏吐的情况下奋斗了整整五分钟才搞定了马桶。随后传来一声顺畅的冲水声,正式宣告了这只马桶已经得救。 但是,杨也并没有得到系统的通知,这说明,任务还没有结束。 李天泽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口罩一拉,就开始大口喘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杨也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过去,心里的炉子一烧,一锅鸡汤便要新鲜出炉了。 李天泽还在大口吸气,“这是我渡过的,最漫长的五分钟!” 杨也并没有接话,李天泽抬起头看了杨也一眼。 杨也目光清亮,却似有千万斤重。虽然不言不语,李天泽却有些不敢接他的目光。 “你自己尚且觉得漫长难熬,那其他人呢。”杨也难得这么文绉绉的说话。 李天泽虽然不太适应,却反应很快,“那又怎么样!清洁工是有拿工资的!” “而且,如果没有我们,那清洁工怎么工作?我们这是制造工作机会!”这句话,李天泽说得理直气壮,只是他依然不敢正视杨也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李天泽总觉得有点心虚,这种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而且是面对着一个远远不如他优秀的学渣,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杨也并没有急着反驳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反问,“如果今后有人给你的工作制造了额外的麻烦,你也能用刚刚那句话说服自己吗?” 李天泽愣了愣,一时无法接话。 当然不能!他和那些人怎么一样!而且他绝对不会遇见那种情况! 李天泽再度看向杨也,杨也眼神无比平静,但是他想要反驳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也遇见了这种情况呢? 李天泽忍不住更加心虚了。 但是他是什么人?他可是以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燕京理大的顶级学霸,从小到大就没有他认错的份! 李天泽想到这里,便努力地挺起胸膛,下巴仰得高高的,尽量直视杨也的目光。 杨也此刻无暇顾及李天泽,他心里想的全是同一个问题,为什么系统还没有给他发通知?难道是刚刚的鸡汤熬得不够浓? 真是为难死他这个美少男了,早知道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多看看微信朋友圈,那里可全是鸡汤大户! 杨也的目光落在了别处,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已经把系统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好几遍了。 而杨也这副平静的表情落在李天泽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李天泽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跳脚的无赖,除了为自己辩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杨也平平淡淡的模样,则更加衬托出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李天泽不愿意再继续待在门口嗅着来自WC的芳香,又或许是他不想让人误会,他们两个成年男子夜晚在此出没,是在进行着不可告人的某种交易,甚至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 反正李天泽想要离开这里了,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错了!” 然后不等杨也反应,就急忙大步离去。 杨也站在原地,直到听见系统发出了“滴”的一声,才露出胜利的笑容。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请宿主领取任务奖励!” 领取了奖励后,杨也正欲离开。突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声音轻得不像从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仿佛只是被风吹过来的一样,只在杨也的耳边匆匆一拂,就立马消失不见。 那个声音说,“谢谢你。” 杨也愣了愣,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果然,这个鸡汤不能熬太久,把自己都熬晕了。” 刚得到系统,就完成了两个任务。杨也都想给自己发几朵小红花了! 只是他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系统很快又发来了消息。 “叮……有新任务发布!” “我去你个麻辣火锅水煮鱼!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杨也不明白,为什么系统要给一个新手频发任务。他只知道,当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就连校园里成群结队撒欢的野猫都溜回了自家的窝。只有他还在艰苦奋斗。 杨也来不及洗漱就感应到了床铺的召唤,两脚一蹬,把鞋一脱,就摔进了被窝。 一夜无梦,杨也只觉得浑身无比舒畅,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被一股极其强烈的气味唤醒。 像是发霉的豆腐,又像是藏在床底捂了一年半载的臭袜子突然之间重见天日。恨不得一股脑地把浑身的味道都散发出来。 杨也猛地睁开双眼,只来得及大喊一句,“四爷该洗袜子了!” 一张老脸就立刻映入眼帘。 笑眯眯地,又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滑稽感。 杨也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西装革履的大表哥就递上了手里的一块帕子。 “您该洗漱了。” 杨也正要探出手,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就突然一起冒了出来。就像大表哥背后猛然长出了几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脑袋一晃一晃的。 “三爷就是牛逼!” 第五章?总有刁民要害朕 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大表哥复杂的关系,于是他干脆闭口不言。 这样一来,反而助长了寝室三人组的YY热情。 他们一路从私生子猜到了做小三,最后干脆认为杨也是隐藏的富二代。 而大表哥此行的目的,更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想。 大表哥说他已经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买了一座房产,他就是来接杨也搬过去的。 寝室的老大平常最佩服有钱人,于是他立马握住了杨也的手。 “好小子!藏得够深!” 虽然这个消息杨也也是刚刚才知道,但是逼还是要装下去。 于是他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行,还行。” 迅速将东西打包好后,杨也便带着大表哥匆匆离开寝室大楼。 杨也的脚步很快,但是一路上,还是获得了不少目光。 一个气质不错,穿着谈吐皆不凡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校园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引人注目的事情了。更何况,大表哥此刻还像一个贴身管家一样,一本正经地跟在杨也身后,手里还提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行李箱。 杨也此刻则无比地庆幸,他拒绝了寝室逗逼三人组送他离开的请求。有他们三个在,恐怕会更引人注目。 终于走到了校门口,杨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声音隔得有点远,但是杨也听得很清楚,那是个女孩的声音,而且叫的就是他的名字。 杨也扭头看去,却刚好正面迎上了一大片阳光。一阵目眩感就猛然袭来,杨也连忙晃了下头,视线才重新恢复正常。但是,这也错过了最佳的回应时间。 一个娇小的身影跟随着又急又重的脚步声移动过来。 身影还没站稳,嗓门就率先打开了,像一顶机关枪,对着杨也一阵扫射。 “刚刚我喊你呢!你聋啦?装什么大爷!” “前天你不是说要在七怀河边上,向我们家云舒表白嘛,怎么半路就溜了?” “还是你知道自己是癞蛤蟆一只,配不上天鹅……那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在对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后,杨也才看清对方的脸,并认出对方是谁。 眼前这个个头娇小,皮肤白皙。长了一张圆脸,画着当下最流行的韩式一字眉,涂着咬唇妆的小美女正是江云舒的闺蜜宫莉莉。 至于江云舒是何许人也,杨也仔细想了一下。 江云舒是燕京理大出了名的美女,走在路上回头率绝对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她不仅长得美,而且家境优渥,父母共同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 这样的女人,怎么说也是顶级女神了。按理说,杨也当然是不会和这样的女神扯上关系的。 可是很不巧,杨也的父母和江云舒的父母曾经是关系要好的高中同学。所以,杨也父母在世的时候,杨也和江云舒总会时不时地见一面。 双方父母曾经还有要撮合两人的意思,在江云舒大闹了一场后告吹。杨也虽然也会欣赏美好的事物,但是他也没有兴趣去讨好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所以,在父母去世后,杨也就再也没有见过江云舒了,就算偶尔去拜访江云舒的父母,都是特意挑选江云舒不在的日子去。 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考进了同一所大学。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燕京理大的校园足够大,大学三年的时间,杨也根本没碰见过江云舒几次。 这些事情都是杨也在一瞬间全部想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现在有点头晕目眩,但是大脑却意外地清醒。 至于刚才宫莉莉说的事情,杨也此刻猜想,那应该是个阴谋。 杨也那天会去七怀河,是因为有同学专门约了他去打球,集合地点就是七怀河。 现在想来,应该是有人故意约了自己过去,然后再告诉江云舒,杨也要对她表白。 如果不是那天杨也突然被雷劈了,恐怕,他会被闻风赶来的同学嘲笑得体无完肤。 杨也的目光越过宫莉莉,然后落在了远处了一片花圃旁。 一个苗条的身影正站在一簇美人蕉旁,她身上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手里提着浅棕色的手提包,整个人氤氲在一大片阳光里,几乎快和背后的阳光融为一体。杨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就是江云舒。 杨也在想,要不要解释一下,他那天并没有约她,也没有想要表白的意思?不过仔细一想,便也算了。有些事情越描越黑,还不如置之不理,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淡忘了。 宫莉莉见杨也出神了,顿时很不高兴。 她和男生说话的时候,可从来没遇见这种情况,难道是因为今天江云舒没有站在她身边的缘故? 宫莉莉顺着杨也的目光看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杨也居然还对江云舒念念不忘。 “傻看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云舒为什么要离你这么远?” “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杨也收回目光,什么话也不说,直接转身离去。 大表哥微微一笑,也提着行李大步离去。 宫莉莉知道自己是被无视了,气得脸颊煞白,怒气冲冲地喊道,“杨也!我劝你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江云舒是你配得上的吗!” 这一句话,顿时吸引了周围大片的目光。 一时间,几乎所有校门口的人都停住了脚步,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去的杨也。 江云舒这几个字的杀伤力确实很大。 直到杨也走出校门,还有人望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宫莉莉见状,满意地拍了下手,下巴一扬,就转身朝江云舒那边走去。 杨也刚在校门口站住脚,大表哥就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并大方地表示,杨也不必担心车钱。 杨也颇为意外,“我以为,以你精明抠门的程度,大概会拉一辆驴车过来托行李。” 大表哥眯起眼睛,笑着道,“驴车的租金,可比坐出租车贵。” 杨也:“……” 从踏入新住所的那一刻起,杨也就知道,大表哥不是个好人。 燕京城区二环,胡同,四合院子。这随便拿一条出去都足够售房小哥吹嘘一整天了,更何况三个条件加在一起。 这是什么?这特喵的就是豪宅。 杨也忍不住哼了一声。 大表哥把行李收拾好后给杨也倒了一杯水,“这房子您还满意吗?” 杨也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然后眯起双眼看着大表哥。 “你丫这么有钱,还好意思坑我的钱?” 杨也一直为那五千三百五十元耿耿于怀,那可是他辛苦了一个暑假才攒起来的生活费! 大表哥依旧笑嘻嘻的。 杨也继续说道,“果然是越有钱越抠!你们这些剥削阶级就该被打倒……” 杨也义正言辞的长篇大论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突然卡壳了。 他只觉得头一阵嗡嗡响,身子猛地一晃,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如果这时候他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的话,那么这将是他的临终遗言。 “总有刁民要害朕,大表哥你居然下毒……” 第六章?咸鱼不能翻身,死鱼可以 “朕留下的那二十五块钱遗产,你一毛钱都休想得到!” 杨也躺在地上,说出这么一句话。 一张老脸就突然凑了过来,虽然视线模糊,却还是能勉强看得清楚。 大表哥把杨也扶起来坐好。 杨也才发觉,自己除了头有点晕,视线有点模糊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感受。 真是奇了怪了,杨也把目光移向大表哥,正欲开口说话,就突然看见眼前的大表哥突然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虚影状,然后开始粘贴复制,一晃就成了四个。 “喝杯水也能喝醉了?”杨也用力地晃了一下头,顿觉视线清晰了不少。 再看向大表哥,这回终于不再有重影了。只是,大表哥头上多出来的进度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鬼? 难不成又眼花了? 再次用力地晃了一下头,大表哥头上的进度条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显得更加清晰了。 那根进度条是绿色的,几乎快满贯了,同时散发着十分温和的浅绿色光芒,看起来生机勃勃。 杨也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一直静默的系统就突然发出了提示音。 “恭喜宿主获得称号!” “控灵师!” “恭喜宿主升级!” “一品二等!” 这一连串的声音把杨也震得晕晕乎乎的,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系统查看自己的个人属性。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控灵师 等级:一品二等 生命值:49/100 灵力值:50/200 杨也清清楚楚地看见称号和等级两个地方写着,控灵师和一品二等。 而且系统还非常贴心地对称号和等级做出了解释。 “首先恭喜宿主获得灵师称号,正式成为一名控灵师。” “获得了称号,就能接到更为高级的任务。” 杨也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系统能给出是什么高级任务?难不成从疏通学校的厕所升级为疏通迪拜帆船酒店的厕所?嗯,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很“高级”了。 “成为灵师就能开启灵识功能,灵识能察觉一切有灵物体的灵力大小。灵力的大小通常和寿元、运势、修为高低有关。” 杨也看到这里,忍不住瞄了一眼大表哥头顶的绿色进度条,看来大表哥的修为还蛮高的啊。然后他迅速收回目光,继续往下看。 “控灵师是灵师的一种,具有操控灵体和捕捉灵体的能力,几乎是所有灵体的克星。” “当然,控灵师也是最容易得到的灵师称号(PS:宿主没有什么好嘚瑟的)” “所有的灵师都分为了九品七等,一品最低,一等最差,以此类推。” “再次PS:所以宿主现在依然是菜鸟。” 杨也看得满脸黑线,我摔!这是什么鬼系统!连续两个PS也太骚了吧! 暗暗地把系统按在地上摩擦了几次后,杨也才再次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属性,然后马上发现了不同。 杨也记得很清楚,刚绑定系统的那天,自己的生命值是30/100。到现在为止,一共接了四个任务,每个任务的奖励是5个生命值。 也就是说加上四个任务奖励的二十个生命,现在自己应该有50个生命值才对。可是系统显示的却是49/100,凭空少了一个。 而获得系统的时间刚好是一天。 杨也猜想,每过一天,自己就要消耗掉一个生命值。那就说明,现在他只有49天的寿命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看来得尽快做任务才是,多积累生命值才是当务之急! 杨也的目光继续往下移,就发现灵力值那里的数值也发生了变化。而且同样是不合理的变化。 每个任务奖励的灵力值是10个,四个任务就是40个。可是杨也现在却有了50个灵力值,平白多了10个数值! 真是有趣,生命值是消耗板块,灵力值却是增长板块。 杨也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对面的大表哥。 大表哥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只是他头顶散发着绿色光芒,这就让杨也有点不忍直视了。 大表哥见杨也表情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似乎顿时就产生了好奇。 “您这是怎么了?” 杨也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大表哥散发着绿光的脑袋上移开,“没什么,只是获得了称号,顺便升了级。” 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 大表哥却愣了愣,然后瞳孔瞬间放大,似乎是很惊诧的样子。不过他还算稳得住,很快就恢复的情绪。 “您获得了什么称号,什么等级?” 大表哥难得这样连续追问,杨也觉得有点奇怪。 倒不是因为系统说明里的PS影响了杨也的心情,而是杨也自己也觉得这没什么值得讨论。不过是一个初级的等级罢了,单拎出来说不定还扛不了打,装比都装不下去。 “控灵师,一品二等。” 一说出这句话,杨也就立马后悔了。 因为大表哥听了这句话后,就直勾勾地盯着杨也看,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杨也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我不好这口……” 大表哥这眼神也太gay里gay气了。 听了这话,大表哥才瞬间恢复了正常。杨也心有余悸地转身朝外走去。 按照刚刚系统的说明,现在杨也成了控灵师,就同步开启了灵识。灵识能察觉一切有灵物体的灵力大小。灵力的大小通常和寿元、运势、修为高低有关。 那不就和天眼差不多了吗?如果这个功能可以运用在人的身上…… 杨也想到此处,十分期待地搓了搓手。如果可以的话,那他还是做个P的兼职!直接在门口摆摊算命好了! 似乎已经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朝自己招手了! 半晌后,大表哥从四合院里出来,就看见杨也站在路边盯着路上的行人看,一边看一边嘿嘿笑。 大表哥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人类了。 他走到杨也身边,“您这是在看什么?” 杨也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表情,严肃道,“从现在开始,叫我先生。” 大表哥一脸茫然。 杨也嘿嘿一笑,“我当然是在看白花花的银子,粉扑扑的票子。” “没想到,这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 大表哥更加茫然了,“咸鱼怎么翻身?” 杨也看了他一眼,“咸鱼不能翻身,死鱼可以。” 第七章?想死啊,门都没有!(1)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快,不过是四月初,燕京城就已经热起来了。 李大帅站在太阳底下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再抬眼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槐树,叶子已经长得很茂盛了,还冒出了许多小花苞。估计再有个几天就要开花了。 李大帅拽紧了手里的一叠彩票,继续往前走出。 他记得,在槐花胡同里有一家福利彩票,他就是在那儿买的彩票。 这是他花光了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下的彩票,等同是他最后翻身的希望。 公司债台高筑后,他借遍了所有的亲友,直到借无可借,能抵押的都抵押,却还是填不上那个大窟窿。 就在上个礼拜,结婚五年的妻子和他离了婚。那天,妻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那一纸离婚协议放在李大帅面前,然后默声离去。 李大帅坐在小出租屋的破沙发上,看着那纸离婚协议,一看就是一个上午,最后还是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离婚协议寄出去后,李大帅想了无数种自杀的方式。 他想上吊,可是出租屋里没有可以悬挂绳索的地方。李大帅冥思苦想了半天,结下皮带,挂在窗户的安全栏上,然后用力地勒紧皮带,想把自己勒死。 没想到,他才刚被勒出半根舌头,皮带就突然断了。李大帅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上撞起一个大包,疼了半天。 李大帅十分生气,他想起十元店的那个老板曾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皮带用上两年都绝对坏不了。真TM的扯淡! 李大帅歇了歇,便想割脉,他找遍了整个屋子,却发现自己连一把水果刀都有不起。毕竟自从他破产后,每日都是吃泡面度日,哪里还有闲钱买其他东西。 不由地长叹一声,没想到穷人连死都死不起。 后来他又想到跳楼,偏偏他住的又是一楼。幸亏这栋楼还算高,一共有十八层。可是这在这种关键时候,楼里的电梯却突然坏了。李大帅只好从顺着楼梯爬到十八楼的天台。 从十八楼跳下去,应该能死得透透的吧。可是他才刚在天台上迈出一只脚就被一个大妈喝住了。 他以为大妈是要劝说他莫轻生,没想到大妈却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嗓门奇大,震得李大帅耳朵嗡嗡直响。 原来这里是大妈专门抢占下来的地盘,用作晒被子的。大妈眼看着李大帅一脚踩了上去,留下一枚黑脚印,大妈自然气得暴跳如雷。 大妈的战斗力十足,从天台一路骂到楼下。 李大帅便决定换一个死法,他想来想去,从兜里摸出了最后一笔钱,不如用这笔钱买瓶安眠药。吃完后往床上一躺,就算死也是在睡梦中死去,全无痛苦。 于是李大帅便揣着钱上路了。 买药的路途,李大帅也走得很不顺利。一连走了好几家药店,居然都没有买到药。他想不通,安眠药这种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畅销了? 李大帅顶着烈日,看着路上的车来车往,甚至想过要不干脆直接冲进车流里被车撞死算了。可是转念一想,这种死法岂不是平白害了人家车主。 李大帅狠不下这个心,自己要死也没理由连累别人,于是继续往前走,寻找药店。 然后他就在一个胡同口滑了一脚,胡同口有点僻静,并没有看见行人。李大帅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点惋惜,这一跤为什么没有摔死自己。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见胡同口的牌子,上面写着槐花胡同。 胡同里满满地种着一棵棵槐树,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地堆在枝头,将两旁延伸出来的青色屋檐全都遮挡住。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落在地上便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李大帅便不由地在胡同口站住了脚步。 他眯起双眼往胡同里看去,胡同口很安静,没有人,只有一只老猫爬在地上晒太阳。 目光再往前移,李大帅就轻轻皱起了眉。 胡同里,有一家奇怪的店铺,门口种着两株高大的槐树,店铺后面是个极为宽敞的四合院子。 仔细看了两眼,并不能看出来这是家什么店铺。 一个穿着灰蓝格子衬衣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挂一块牌子。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块牌子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既然开了店铺,挂了招牌,又何为一个字都没有? 李大帅虽然心生好奇,却还是没有走过去,他现在还需要继续奋斗在自杀的道路上,不能被别的事情阻碍了脚步。 于是他转身,刚迈出一只脚,左手手腕就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就像针扎上去一样。 李大帅连忙低头一看,手腕上只有那只母亲留给他的佛珠手串,除此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 李大帅心里正觉得奇怪呢,就听见胡同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们俩悠着点,别随便抖叶子下来,我还想给客人留下点好印象呢。”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李大帅回头一看,却是刚刚那个挂牌子的年轻人。可是他在和谁说话呢?店铺门口,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李大帅不由地多看了那里两眼,那个年轻人便又在说话了。 “我去,你们还敢笑话我没客人!” “信不信我马上就拉一个客人过来!” 然后那年轻人脑袋一转,就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李大帅。 李大帅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年轻人莫不是个傻子吧。他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对方就开口叫住他了。 “嘿,兄弟。” 李大帅偷偷瞄他。 对方嘿嘿一笑,“想不想算一卦。” 李大帅正欲开口拒绝,说自己身无分文。 那年轻人就道,“这一卦,我送你。” 李大帅愣了愣,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传来玉石冰凉的触感,李大帅只觉得大脑无比清醒,然后他便点了点头。 而这时候,店铺门口的两棵槐树在阳光下轻轻地舒展开枝叶。 “诶,你说他不是人类吗?为什么能听见我们说话?”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脾气不太好,居然还凶人家,不喜欢他……” “哈哈,你居然不喜欢他?他长得还算好看,总比隔壁那个没事喜欢穿条红内裤在院子里唱戏的老头好多了吧。” “那倒是,如果是这小哥穿红内裤,说不定还有点看头。” 杨也站在两棵槐树的中间,轻轻咳了一声。 “我擦,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做树灵的自觉?你们是两棵槐树,没事讨论什么红内裤!你们又不能穿!” 其中一棵槐树愉快地抖了抖树枝,“那么你愿意穿红内裤给我们看看嘛?” 杨也:“滚粗。” 第八章·想死啊,门都没有!(2) 杨也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李大帅,“进来罢。” 杨也抬脚走进店里,李大帅在门口稍作犹豫也走了进去。 店铺很干净,不仅是一尘不染的干净,更是空无一物的干净。没错,这就是一间空屋子。 李大帅立马就有点后悔了。 杨也却十分随意地拉开屋里的一扇后门,先拖了两张椅子出来,然后又拖了张桌子出来。 “新店开张,还没收拾好。” 李大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猛然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老头。身上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领口扎着领结,头上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李大帅有些吃惊,这屋子也不大,他却在屋子里待了半晌后才发现对方。 李大帅便多看了对方几眼,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是一般的老头。他虽然年纪很大了,双眼却依然温和有神,就像重山密林中涓涓流淌的山河,不知来源却能清心静心。再加上他嘴角挂着的和蔼的微笑,李大帅瞬间在脑海里冒出一个词“高人”! 看来这家店的主人应该就是他了。 李大帅便连忙朝对方鞠了一躬,“大师!” 空气骤然安静了几秒,然后自李大帅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师在这儿。” 杨也坐在椅子上,轻轻敲了敲桌面。 李大帅猛然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依然站在角落里的老头。 老头轻轻点了点头,“我只是先生的随从而已。” 李大帅看了看一股高人范儿的老头,然后再扭头看了看年纪尚轻,一股子大学生味儿的杨也,硬生生地把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然后走向杨也,在他面前坐下。 李大帅暗自将杨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终究还是不太相信,一个毛头小子能懂什么卜卦测命。 而且杨也的表情看起来也太过随意了一些。 李大帅正想找个借口开溜,杨也就发话了,“上茶。” 然后,接下的场景差点没让李大帅把自己的眼珠给瞪出来。 在他印象里,高人喝茶就算不用什么紫砂茶壶,好歹也会用瓷杯吧。可是大表哥却端来了一只白色的大水杯,正面印着一只咧嘴笑的小黄人。 更重要的是,居然只有一杯茶! 李大帅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了,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杨也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又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对面的李大帅。 李大帅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忙,就先走了!”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杨也懒洋洋地抬起下巴,轻飘飘地丢出两句话。 “什么要紧的事?” “你该不会还想着要自杀吧?” 李大帅听闻,浑身一震,一个没稳住,差点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 竟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你怎么知道我要自杀?” 杨也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骤然消失,双眼平静地看着李大帅。 “我还知道,你今天尝试过很多死法。上吊、割腕、跳楼……只是都没成。” “你兜里揣着的一百块钱,是留着买安眠药的吧。” 这样平静无波的声音落在李大帅耳里,却丝毫不能平复他的内心,反而让他震惊不已。 就像有人拿着一面鼓在他耳边狠狠地敲着,每敲一下,他的心脏就狠狠地跳动一下,只差没从嘴里直接跳出来了! 杨也轻轻摇着头,仿佛真的在可惜什么,“可惜,你一连走了五家药店,都没有安眠药卖给你。” “看来,你是死不成了。” 李大帅双脚一软,就重重地跌回椅子上。 “你……”他看着杨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杨也依然平静地看着李大帅,“你知道你为什么死不了吗?” 李大帅木然地摇了摇头。 杨也的目光落在李大帅的左手手腕上,“因为有人不想你死。” 李大帅双眼骤然一亮,“是谁?” 他成了现在这样,已经算得上众叛亲离了,还有谁会记挂着他? 杨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这样说,“你左手手腕上的佛珠手串不错。” 李大帅就像突然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他用右手护着那串佛珠手串。 “这个……不怎值钱……” 李大帅说的这是实话,虽然这也是玉石做的,可是材质十分便宜,就是地摊货的水平。只是它意义贵重,是李大帅母亲留下来的,所以李大帅一直很珍视。 杨也却依然伸出了手,语气难得的正经平和。 “我只是借来看看。” 李大帅这才犹犹豫豫地取下那串佛珠递给杨也。 玉石的手感微微泛凉,就像把手放在溪水里一样,让人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杨也仔细看了看它,有一点走神。 整个过程,李大帅都紧紧盯着杨也。 杨也却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自杀的人需要在寒冰地狱服刑三百年才能转世轮回。” 这句话不像是在质问李大帅,也不像是在和大表哥对话。 李大帅乍然听了这句话,不由地大惊失色,“什么?” 虽然他不信这些,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不由得他不信…… 杨也却把佛珠还给了李大帅。 “李大帅,别再想着自杀了。你是死不了的。” 李大帅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惊讶,为什么杨也能知道他的名字了。 他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只是杨也这句话立马让他重回现实,让他想起他失败的人生。 “如果能活着,又有谁想死。” 这是大实话,杨也知道他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去劝说一个拼命想要自杀的人,可是今天他却必须要挽救李大帅的生命。 因为这是他的任务。 杨也便索性省去了那些弯弯道道。 “那我就给你指条明路。” 杨也看向李大帅,李大帅头顶的灵力值是正常人指数的一倍,但是颜色泛红,是大凶的征兆。这代表着,李大帅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应该经历的劫数。如果能安全渡过,李大帅此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如果渡不过,就是万劫不复了。 李大帅却对杨也的话提不起多少兴趣,他知道杨也有本事,绝非凡人,否则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事情。 但是,李大帅并不认为自己目前的困局能够被轻易解开。 “李大帅。”杨也叫他。 李大帅看向杨也,杨也表情严肃。 “如果局面扭转,出现一线生机,你能保证,坚持不懈不论多苦多累都要扭转败局吗?” 这么正式严肃的问题,李大帅也不免被感染了几分,不由地挺起了背脊。 心里默默道,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有本事帮助我?难道他在燕京城有什么顶级人脉?亦或者他有什么成功秘诀要传授给自己? 还是他能帮自己搞定银行贷款的问题? 再不济,如果他身怀绝世武功,能为自己抵挡住凶神恶煞的讨债公司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此处,李大帅不禁热血沸腾。难道他真的遇见世外高人了!他要翻身逆袭了!? 李大帅便重重地点了下头,“我能!” 杨也坐在李大帅对面,露出一个世外高人偶遇能传授绝世武功的天才徒弟时才会露出来的欣慰笑容。 “好,我就给你指条明路!” 杨也拿起桌上的笔纸,刷刷刷地写下一行字,然后把纸条递给李大帅。 李大帅手掌微颤,心中有一种情绪在汹涌在澎湃,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燃烧吧!汉子!”。 他郑重地打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串数字…… 而接下来杨也的一句话,就像一只大手,瞬间将他从50高温的热带拉入了零下40度的冰雪荒原。 “不用走太远,就在这个胡同里。出店门,左手边直走三百米就能看见。” 李大帅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看见什么?” 杨也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当然是福利彩票!” 李大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呆坐了半天没反应。 难道……杨也所谓的指条明路,就是让他去买彩票? 李大帅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简直比天上直接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他的概率还要小。 不过,李大帅转念一想,既然杨也算命算得那么准,那么这几个号码应该都是会中的吧!不然杨也干嘛要写这么多号码? 所以,这几个号码应该都是中奖号码! 李大帅在心里重重地点了下头。 杨也就再次嘱咐道,“记得要把这几个号码都买下来。” “这么多号码都买下来了,总得中一个吧……应该会中一个的。”杨也自言自语道。 李大帅瞪着眼睛看向杨也,一脸不可置信,杨也却说得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杨也发觉李大帅在看着自己,便又开口催他。 “快去,彩票费自付。” “一百块钱应该够了……” 第九章·不过,尾生抱柱(1) 李大帅从回忆里抽出思绪,拽紧了手里的彩票,今天就是开奖的日子了。 没想到,他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居然是几张彩票。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不管是成是败,都是他一人在扛在受。 李大帅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强行打起精神,朝那家福利彩票走去。 路上的那只老猫依然趴在一大片阳光里,睡得很是沉稳。 再次路过那家无名店铺的时候,李大帅稍微放慢了脚步,往店铺门口望了几眼,不由地有点吃惊。 才一天的时间,店铺门口就排起了队伍?虽然排队的人不多,却也很让人吃惊了。 李大帅没有看见杨也,应该是被人群挡住了。 他便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店铺外面的太阳虽然很大,可是店里却一点都不热。 虽然不热,杨也却还是拿了把折扇在轻轻地摇着。 昨天他就发现了一件事,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大师。一位真正的大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大师,这可不太好。所以,他决定给自己增加一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鉴于他的存款太少,无法购买太过昂贵的道具,所以他便选择了这把折扇。 来自隔壁胡同的杂货铺,十块钱一把,物美价廉,值得拥有。 唯一有些尴尬的就是,扇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玉树临风”。 虽然杨也知道自己长得帅,可是直接这样写出来就显得有点招摇了,年轻人嘛,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所以杨也摇扇子的时候,都是把背面无字的那一面对向外面。 坐在杨也对面的男子年纪和杨也差不多,只是他双眼乌青,黑眼圈堪比大熊猫,所以看起来很颓,显得要苍老些。 他此刻一脸愁苦,“大师,你能不能给我算一算,我啥时候能有桃花运?” 他脸一红,“我都23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妈都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此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也摇晃着手里的扇子,看向这名男子头顶的灵力。 一般情况下,灵师能看见的人类灵力都是魂魄强弱的映射,普通人群里很少能见到修行者,所以这种情况下,灵力的强弱就只和寿命、运势有关了。 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子的灵力指数并不太好,颜色泛青,显然是身体衰弱,魂魄过虚的体现。 杨也便道,“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要桃花运,就要多晒晒太阳,多运动,还有就是……要戒撸。” 男子听了这话,脸颊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地道,“我可是正经人……从来没看过什么岛国动作片,更别提什么撸了,听都没听说过……” 周围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杨也顿了顿,才知道对方会错意了。 口亨,他这么纯洁的人也只是知道一个***小泽老师而已!在他这个大师面前还装什么纯洁。 “我的意思是,别TM的熬夜打游戏撸啊撸的!” 排队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意了,正打算羞愧地夺门而出,兜里的手机就传来了“滴”的一声。 他连忙拿出手机看,顿时大声欢呼了出来,然后一把就把手机凑到杨也面前。 “大师!你可真灵!我的桃花运这就来了!女神给我发短信了!” 杨也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一句话——你是个好人。 杨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算哪门子的桃花运?可是眼看对面的男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杨也也不忍心说什么。毕竟这好歹也算是在夸人……? 扫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正好是中午两点,时间差不多了。 杨也便轻轻敲了敲桌子,正捧着手机高兴的男子就扭头看向杨也。 “新店开张期间,咨询费五五折,一共五百。” 男子爽快地掏了钱,然后高兴地离去。 杨也收了红票票,心情也算不错。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还在排队的人群道,“每天营业时间只有两个小时,现在时间到了。还想算卦的,可以明天赶早。” 排队的人都有点不情愿和可惜,眼看就要排到自己了,店却关门了。而且看刚刚那小子的反应,好像确实挺灵的。 杨也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又加了一句,“明天是最后一天的优惠活动了,以后还想来就需要预约了。” 人群便又是一阵议论。 不一会人群就散了,大表哥端了杯茶过来。 杨也接过一看,是青花瓷的茶盏,心里便默默地点头了。 “不错,这个可比昨天那个符合我的气质。” 大表哥似乎对那些排队的人有点好奇,“先生是从哪里招来这些人的?” 杨也喝了口茶,“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可是21世纪,要善用科技的力量。” 然后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坐下,“在网上发点帖子,预热一下,自然就能吸引到目光。人嘛都有好奇心的。” 大表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也放下茶杯,突然感觉屋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清凉了,就像身处竹林溪畔,风吹送爽,说不出的平和清新。 “你来了。” “可惜,你这段时间为了给李大帅挡煞,消耗了不少灵力,不然你还是能幻化出人形的。” 杨也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这样对着空气说话,要是有人突然进来,一定会以为他是煞笔。 只是来的这个灵,就是他这次任务的主顾,杨也肯定是要热情一点,主动搭话的。 对方只有一个要求,保住李大帅的命,打消他自杀的念头。只要顺利完成任务,杨也就能获得20个生命值,外加40个灵力值。 这次的任务奖励,杨也还挺满意的。 而且系统发派的任务终于不再是疏通厕所之类的了,这让杨也感到十分欣慰。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羽毛一样,轻若无物。 而且是个女子的声音。 “我拦不了他几次了。”听起来格外的虚弱。 杨也的眼神猛然落在屋里的某处,然后抬起手掌,掌心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这是系统自动传授的基础灵术,在获得控灵师称号的那天,他就会了。 这是识灵术,能够迅速分辨出灵体的来历和修为高低。 杨也有些吃惊,“你竟然虚弱成这样了。” 对方没有答话。 杨也便默默地收回了手掌。 她就是李大帅手上戴着的那串佛珠。 在佛前供奉了七十多年,每日受香火经文熏陶,幻化成灵。后又独自修炼了两百多年。足足三百年的修为,现在不仅虚弱得连人形都幻不了,甚至于灵体将散。 如果只是挡煞和阻止李大帅自杀,根本不至于虚弱成现在这样。 杨也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想为他改运。” 第十章·不过,尾生抱柱(2) 杨也才刚说完话,没等对方回答,屋外就传来了急冲冲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欢呼雀跃的叫喊。 “大师!大师!” 李大帅像一头发狂的狍子,直直地冲进屋子,脚下生风,差点把杨也摆着门口的花瓶给撞飞了。 杨也瞪起眼睛,连忙伸出手,死死地盯着那只花瓶,眼看它渐渐稳了才收回手。 好小子,这花瓶是他一道在杂货铺买的,比扇子贵了十五块钱呢! 要是撞坏了,就让李大帅照原样赔三个! 杨也斜了李大帅一眼,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李大帅浑然不觉,只是连忙一把抓住杨也的手,一脸的情绪激动,热泪盈眶。仿佛是刚从产房里抱了孩子,然后就冲出来和接生医生握手的产妇家属。 一边用力摇晃着手,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 “大师……不愧是大师……” “我……我……” 杨也扫了李大帅一眼,“你中了?” 李大帅用力地点头,“没错!” 杨也皱眉,心想,他看起来这么高兴,该不会那几个号全中了吧? 那可不太好办,中彩票这种事全靠的运气。杨也强行为李大帅推算中奖号码这种事情本来就属于破坏自然界规则。如果李大帅真的中了,就属于强行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运气,是会遭受一定反噬的。 本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杨也是要提前和李大帅说清楚的。但是,已经有人提前为李大帅承受了这一切,说了也无益,而且那人也不让杨也说。 如果李大帅只中一张那还好办,要是全中了,那人不一定能受得住。 于是,杨也追问道,“中了几张?” 李大帅兴高采烈地伸出两根手指,“我统共买了二十张……”然后又曲下其中一根手指,“中了一张!” “三百万!” 杨也点了点头,一张那还好,虽然数额好像稍大了一点。 李大帅乐了半天,才勉强把情绪平复下来,只是他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 李大帅和杨也面对面坐下,等杨也喝了一杯茶,他才缓缓叹了口气出来。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仿佛这几天,就已经过了一辈子。 李大帅很难想象,如果那天在胡同口,他没有因为一时好奇而稍作停留,或者杨也没有突然出现叫住他的话。他现在会怎么样? 大概早已凉透了吧。 就像李大帅之前说的,能活的话,没有谁是想死的。 这三百万虽然无法填补他的债务,却也能暂时堵住讨债公司的嘴,为他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李大帅抬起头,看着杨也。他觉得他应该认认真真地对杨也道谢,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杨也挽救了他的命,人的命可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绝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谢就能轻易报答的。 可是李大帅还是轻声地道了谢。 “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大帅的表情太过正经,亦或是杨也不太习惯接受这么正式的道谢。他轻轻咳了一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这才觉得不是那么奇怪了。 “我告辞了。”李大帅坐了半晌,才站起来和杨也告别。 这时候的他已经和昨天截然不同了,也许是经过了一番磨砺,这时候的李大帅看起来更加沉着冷静,不似当时的浮躁。 李大帅沉声道,“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 杨也轻轻摇头,却没有说话。 他从头到尾只办了一件事,就是在那家福利彩票里询问出票机的灵,哪几个号码有机会中奖。 甚至没有费多少力气。 李大帅要谢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李大帅的眼神却很坚定,他道了谢,正欲转身离去,却又突然收住了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杨也,微微张开嘴,像是要询问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眼底有些迷茫。 他应该是忘了什么事情,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太重要。 李大帅终究还是没想起来。 杨也看向李大帅,他头顶的灵力已经重新焕发了生机,而且看起来更加饱满强大,是普通人的好几倍。看来,他已经改运成功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他真的长大了。”好像有点欣慰,又好像有点感概,但是更多的却是遗憾。 她在遗憾什么? 杨也还在想着这个问题,李大帅就已经离开了。 杨也再次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大表哥过来要换茶水,杨也却轻轻摆了摆手。 这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屋外的阳光从西边的窗户斜了进来,轻轻地落在屋里,刚好洒在杨也的脚下。 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像温热的炭火炉子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燃烧着。有些温度却又不至于太过炙热,十分的恰到好处。 就连这阳光的颜色都是暖暖的橘黄色,让人一看,就觉得暖到心里。 杨也的目光落在一片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里正在缓缓升腾起一片浅浅的金光。 杨也知道,她活不成了。 金光里,一双白色的布鞋率先幻化出来,接着是雪白的衣裳,乌黑的长发。 然后,杨也便看见她的脸。 她长得并不算美,却因为在佛前成灵的缘故,自带一股空灵气质,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舒心顺畅,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香气。 杨也看见她的身子在慢慢地变淡变淡,直到杨也透过她的身躯看见了后面的屋墙。 良久,杨也才开口说话。 “没想到,第一次看见你,就是你散灵的时候。”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对杨也露出一个笑,仿佛这世上再无任何哀事。 杨也想起刚刚李大帅离去前的模样,“你刚刚也看到了,他这一劫,算是渡过了。” 可是这句话一说出口,杨也便觉得心里有点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他自己却说不上来。 她依然安静地站着,只是对着杨也轻轻点了点头。 杨也想,她这时候应该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杨也心里有个疑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她是灵,而且是有着三百年修为的灵。为什么要插手一个普通人的事?以至于如今修为尽毁,灵识散尽。 杨也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知道散灵意味着什么吗?” “人死之后尚有魂魄,可是对于灵体而言,灵识一散,就什么都没有了,连一根头发丝都留不下来。” 这才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诞生过,也不会有人记得。 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杨也看向她,便发现她的脚开始消失在一片浅金色的星芒里,然后是她的手,她的身躯。 浅金色的星芒就像火花一样飞散出去,在阳光里打了几个转儿就马上消失不见。 夕阳已经坠落到天边了,阳光的颜色看起来更加浅淡。 李大帅再次踏上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第一次发现,原来傍晚的天空是这么的美,美得让人心生沉醉。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过呢? 李大帅继续大步朝前走去,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自行车突然蹿了出来,呼啦着一阵风声从他身前迅速骑过,风拂过他的脸,好像有点凉。 他连忙收住脚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好像忘了什么事,好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可是,他到底忘了什么事? 路口的绿灯骤亮,行人匆匆地穿过马路,李大帅却没有挪动脚步。 突然他的左手手腕一阵刺痛,就像那天在槐花胡同口一样。 李大帅便猛然转身,急忙往回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回去。 可是他才跑了几步,左手手腕便又传来了一阵刺痛。他连忙低头一看,就见那串佛珠骤然断裂开。一颗颗的佛珠就像从天上落下来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远远地滚在地上。 杨也站在屋里没有动,直到角落里的浅金色星芒全都飞散在夕阳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空气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被风吹到他的耳边。 “谢谢你。” 空气中的檀香香气也跟着消失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恭喜宿主获得任务奖励。” 第十一章·不过,尾生抱柱(3) 一串佛珠为什么会突然有了意识? 她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突然一日睁开了朦朦胧胧的双眼,闻得一阵檀香扑鼻,眼前尽是雾气缭绕的香炉。 香案前的佛像慈悲而庄重,香案之下尽是低头叩拜的男女,僧人静静地盘腿坐在一旁,手里的小木槌轻轻地敲在榆木制成的木鱼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虽然她只能看见这一方天地,但是诵经的声音和檀木的香气能让她觉得舒心。 香案前的佛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日复一日都是一个模样。可是香案前的善男信女却从来都不一样,他们所求的事也不一样。 她有时候觉得闷了,也会忍不住开口说话,可是那些人好像并不能听见。她也不觉得气馁,依然会不停地说话。 日出日落时分,寺里的铜钟就会传来响声,伴着山风传来,偶尔还会沾星带露。就像是在山里绕了一圈才送到她耳边一样,她觉得惬意极了。 她不知人间是怎么计算时间的,她只记得她在佛前渡过了三千二百一十六个日出日落。 佛前的香案渐渐暗淡了色泽,掉了朱漆。香案上的香烛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寥寥无几。 唯有那名每日诵经的小和尚还在。她看不见来烧香拜佛的男女,有时觉得无趣了,便会在小和尚耳边念念叨叨。她知道小和尚听不见,但是她总要打发打发时间。 有时候她也会故意逗一逗他,轻轻地吹一口气,便能叫屋外的雪花飘进内堂来。小和尚被那雪花洒了一身,却依然不敢关闭堂门,直到雪花在他的肩头融化,打湿了僧衣。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日落时分,小和尚结束了诵经的课业,慢腾腾地收起了木鱼,却没有急着离去。 他走到香案前,凝视着那串佛珠,许久没有说话。 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故意又吹了一口气,屋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进来,落了一地。 她看见有一片雪花落在他尚未干透的僧衣上,她正想再吹一口气,帮他拂去那片雪花。 就见他突然躬身下来,周围的檀香气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你竟真的成灵了。” 说完,小和尚便转身走开,他穿过厅堂的时候屋外的雪花还在飞洒着,不一会儿就再度落满了他的肩头,盖住了那片尚未融化的雪花。 她愣了愣,突然觉得欢喜。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后来的日子,她便愈发大胆了。 她会在他要穿过厅堂大门的时候突然关上木门,轻轻夹住他的僧袍。也会在偶尔将屋梁上的小蜘蛛骗下来,在他的肩头上爬来爬去。 他从来不恼,仿佛是对着一个顽皮的孩子,极其地耐心。 不过她也不是一直都在作弄他。 一日,他依然坐在厅堂里诵经,屋外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日的雨真的好大,就算她没有吹气,那雨依然落进屋来,打湿了一大片青石地板。 眼看就要到日落时分了,她略算了算,他穿过寺院回到厢房去大概要花费半柱香的时间,那可是要淋雨的。 她想起饭堂的角落里搁着一把无人用的油纸伞,她便费力地抽出灵识往饭堂那里赶去。 用灵识载实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在路上几次三番托不住那支伞,掉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伞送到厅堂的门口,他便已经站起身,准备要走了。 他自然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凭空多出的一把油纸伞。 他撑起那把伞,却见那伞上破了四五个大窟窿。 原是把破伞,怪不得无人认领。 她很气馁,屋外的雨还是那样大,一把破伞又有什么用。 厅堂里吹起了呜呜的风,像是她在赌气一般。 他却将经书揣进了僧衣里,贴身放好。然后撑起那把破伞,一声不吭地走进了雨幕里。 那时候她便想,他可真是个傻子。 屋外的夕阳和日出每日都会照进屋来,小和尚也慢慢地拔高了身量。 他慢慢地长高,长大。然后笔直的背脊又一点点地弯曲,手里的木鱼也越敲越慢。 直到他的脸颊上爬满了皱纹,下巴的胡须也变成了雪白色。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和尚会渐渐地变了样子。 相反的,她的意识却好像越来越强大了。 又是一年雨季。 她安静地待在香案上,听着他在诵经。他的声音很慢很慢,敲木鱼的声音也是一下一下的。 她有些昏昏欲睡,屋外的雨声稀稀拉拉的。 她听见他在念《金刚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她猛然地惊醒。 睁开眼,看见他倒在了地上,苍老的手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小木槌。 她突然觉得害怕,她想去扶起她,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手? 她努力地想要过去,非常地努力,可是她还是没能抓住他。 他躺在地上,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仿佛拼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成功地脱离了那串佛珠。 她看见自己幻化出了双手和双脚,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衫和裙子,漆黑的头发长长的直垂地板。 屋外突然涌进了很多僧人,他们将他扶起来,然后说,他已经圆寂了。 她知道她和这小和尚一起待了一万六千多个日出日落。 可是她不知道圆寂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圆寂就是死了。 可惜他没能看见她的样子。 再后来,山上的寺庙渐渐被荒草掩盖,被拆掉。 她又睡进了那串佛珠里,从此,人世间又渡过了多少个日出日落和她再没什么干系。 不知多少年后,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声音清澈,带着蓬勃的朝气,而且十分的耳熟,就像曾经在哪里听过一样。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双眼,一如三百年前的那个清晨,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一样。 一张男孩清秀的脸凑到她眼前。 男孩双眼如溪水一般透亮。 “妈,这个是你送给我的?” 她突然就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个小和尚。 一日盛暑,蝉在外头吵叫个不停,她也无力作弄他,只是慢腾腾地和他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她说,她要是能幻化成形,一定要让他瞧一瞧自己的样子。也算是报答他每日诵经,助她聚灵的功劳。 他并不答话,依旧敲了许久的木鱼。 在她要睡着的时候,才轻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快要阖上双眼,却还是回了一句。 那就说定了。 所以,如今,他们真的又见面了。 第十二章·不过,尾生抱柱(4) 杨也刚读取了那串佛珠的记忆,李大帅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捧佛珠,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似乎跑得急了,说话的时候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忘了一件事……” 杨也挑了下眉毛,轻轻摇开手里的一把折扇,“你忘了什么?” 李大帅吸了一口气,张开嘴正欲说话,却突然愣了愣,整个人一下就颓了下去。对啊,他到底忘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李大帅垂下脑袋看着手里的那捧佛珠。 杨也看了他一眼,“既然不记得了,那就回去罢。” 说完便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往后走。 大表哥为杨也拉开了门,杨也正要抬脚离开,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 “等一下!” 杨也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身后传来李大帅的声音。 “我……我好像答应了谁一件事。” 窗外的夕阳已经快要坠入地平线了,阳光只在窗户口洒下了一小片,连带着这屋里的光线都跟着暗淡朦胧了起来。 李大帅的声音有些迷茫又有些气馁。 “可是,我不记得我答应了谁。也不记得答应的是什么事。” 杨也微微抬起下巴,手里折扇骤然一合。 “那也很难得了。” 李大帅不太懂杨也这句话的意思,却突然瞥见屋子的角落里,一块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正缓缓地升腾起一片浅色的金光。 李大帅瞪大了双眼,可是他却不觉得害怕,他看着那里,眼见那片金光里慢慢地虚幻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就像倒映在水中的倒影一样虚幻轻盈,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戳就能戳破,让人不由地放轻了心思,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对方好像也看见了他。 他看见她冲他轻轻一笑,乌黑的长发在那片金光里拂动着。 他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人一样喜悦。 然后她的身子一晃,原本虚幻的身躯,就马上散开,就像被风吹散的花瓣,跟着那片金光化作了点点星芒,然后消失在最后一抹夕阳里。 李大帅想往前跨一步,却没有抬出脚,他愣在原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又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什么。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刚刚那张脸出现得太突然了,又离开得太快。李大帅此刻还没有缓过神来,仿佛就连刚刚的那一切他都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别处,杨也还站在那扇门的面前。 李大帅看着杨也的背影,突然发问。 “那是什么?” 杨也想了想,才回答他,“不过,尾生抱柱罢。” 说完就抬脚离开,大表哥看向李大帅,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大帅呆呆地走出屋子,看着大表哥将店门关上。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屋檐下的招牌,上面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字。 “尾生抱柱。”李大帅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独自在门口呆站了半晌,直到晚风吹来,他觉得脸上凉凉的,这才转身离去。 李大帅刚走开,一辆全新的雷克萨斯就在路边缓缓停下了。 车窗摇下来后,一张带着书生气的脸探了出来,却是之前见过的李天泽。 李天泽先是看了看远去的李大帅,然后自言自语道,“李大帅不是破产了嘛,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这里?” 接着他抬头看了看路边的那家店,刚刚李大帅可在这儿站了好一会。 可是这家店的招牌上却半个字也没写,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李天泽顿时就有些好奇了。 前些日子李大帅去找舅舅贷款的时候,那张脸苦得,即使隔了老远,他都能闻着那苦味。怎么今天一看,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虽然刚刚的神情稍微有点呆,可是李天泽看得出来,这时候的李大帅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大帅了。 李天泽正出神呢,身后突然就有人出声了。 后排座位探出一张脑袋来,“您觉得这车怎么样?” 李天泽被人猛然打断了思路,显得不是很高兴,便随意地摆了摆手,“不怎么样,车头太大。” 刚刚说话的人愣了一愣,一张脸马上苦了起来,却又不敢说什么抱怨的话,免得得罪了眼前的大主顾。 他们可陪着李天泽试了一整天的车了,从早上到现在黄昏,别说吃饭了,就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试过的车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李天泽居然就没有一辆是看得上的? 难道李天泽是嫌弃这款车太便宜了?可是上头已经有人吩咐过了,不能卖给他超过五百万的车。说他还是学生,开太贵的车太招摇,不太好。五百万以下的便宜货倒是可以卖给他。 五百万以下的便宜货,这句话真是槽点无数。好像他家的钱多得烧不完似的!可是这是大主顾的要求,车行还是要照办的。 于是那人仔细地脑海里搜寻了一下适合的车,然后连忙整理好了表情,重新堆上满脸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您试试奥迪R8Spyder?价格200万左右,外形也够漂亮……” 话还没说完,李天泽就插话道,“那好,就要那个。” “嗯?”说话的人还没有把车子介绍完毕,李天泽就已经敲定了。 他愣了愣,正想问问李天泽,需不需要试驾,就听见李天泽在喃喃自语。 “两百万的车,我还没试过,不知道开起来是什么感觉……”语气里居然带着雀跃欲试的好奇。 车里的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好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富二代! “走吧。”李天泽最后看了一眼那家店铺,然后缓缓地升起了车窗。 四合院子里,杨也正在查看这次任务的奖励。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控灵师 等级:一品二等 生命值:67/100 灵力值:110/200 杨也看了一下自己的属性,感到颇为意外。这次任务奖励的灵力值是40个,加上原有的50个灵力值,现在应该有90个才对。可是眼下却凭空多了20个,这就有点奇怪了。 正好大表哥端了晚饭过来,杨也便问大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大表哥揭开罩着晚餐的银色金属罩,一只手背在身后,活脱脱一个穿越而来的上世纪英国老管家。 “我觉得,应该是先生完成的任务超过了预期值,获得了委托灵体的感恩,所以才能得到额外的奖励。” 看来,当时他突发奇想留住了那串佛珠的一缕灵识,让两人见了一面。也不算全无收获。 杨也看着餐盘里满满的黑色臭豆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把银色叉子,叉起一块臭豆腐来吃。 “下次吃臭豆腐伤心凉粉啥的,就别给我刀叉了,整双筷子最好。” “是的,先生。”大表哥轻轻躬身点头。 傍晚的风穿堂而过,带来淡淡的凉意和槐树叶子清新的气味。 尾生抱柱这个典故出自《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大概意思就是,一个叫尾生的男子和一名女子约定好时间在桥梁下见面。时间到了,女子未来,桥梁下却涨起了大水。尾生却不愿背弃约定离去,依旧抱着柱子等在那里,于是被水淹死。 这个故事,杨也以前不懂,不喜欢。现在依然不喜欢,却好像懂了一点。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穿山过海,披星戴月而来。在时间里沉淀,在岁月里静默。为了一个承诺,一个约定,可以为之付出所有。 就算饮尽了孟婆汤,踏过了十方城,渡过了忘川水,依然还会记得。 杨也想,这世上总还是需要这样的人。告诉我们,约定可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且值得守护。 第十三章·爱像松紧带,天长地久绷不坏 杨也睡了一个好觉,起了个早。 先去【任务大厅】里转了一圈儿,系统还没有发派新任务出来。 吃过早饭,杨也吩咐大表哥留下来看店,他要回学校去办理一个实习证明,这样就不用每天回去上课了。 大四的学生出校门去找实习工作,也算是提早适应社会了,只要别被骗了,学校还是挺支持的。 所以,杨也办理的过程十分顺利。他正琢磨着办好手续后,和寝室的哥们儿去哪儿搓一顿,就听见办公室外头一阵乱糟糟的。 然后狭小的办公室内就陆陆续续涌进了一大批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走在人群中央的是两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美女,一个身材高挑,一个身材娇小。 身材高挑的那个五官无可挑剔,眉长而鼻高,眼大而带有神韵。下巴微尖,肌肤很白,脖颈修长优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淡的优雅气质。走路的时候背脊笔直,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是纹丝不动。 只是她的表情略有冷淡,眼神疏离,不论是看向谁都只是轻轻地瞥一眼,仿佛对方并不值得她正视。 至于身材娇小的那个,就是属于比较常见的美女了。肤色正常,妆容精致,五官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眼睛比较灵动,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杨也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两,正是离开校园之前匆匆见过一面的江云舒和宫莉莉。没想到,偌大的一个燕京理工校园,他居然能在几天之内遇见她们两次。 这种缘分还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杨也只是随意地扫了她们一眼,就立马挪开了目光。 江云舒和宫莉莉当然也一眼就看见了杨也。江云舒依然冷淡,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仿佛并不是很待见杨也,一直冷漠的表情很难得地显露了些许情绪。只是这股情绪很快地又被她压下去了。 宫莉莉倒是多看了杨也两眼,然后眼珠一转,便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办理手续的老师终于盖好了印章,然后把东西递给了杨也。杨也轻轻点头致谢,正欲伸手去拿,突然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娇笑,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传来,一只女人的手就突然伸了过来,接过了那份文件。 杨也微微皱眉看去,就见宫莉莉正拿着文件,饶有兴趣地翻看着。 “哎呀!” 宫莉莉突然伸手捂住了红彤彤的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 她骤然拔高了音量,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她的表演,“杨也,原来你找的实习工作就是在咖啡馆当服务生啊!” 宫莉莉一惊一乍的模样,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看过来。 不过,那些男男女女似乎并不在意杨也找的实习工作是什么,他们更在意的是杨也这个名字。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了几秒,便响起了不少议论纷纷的声音。 江云舒听了那些话,脸便又冷了几分。 杨也懒得理会那些大舌头,便看着宫莉莉,伸出了手,“还我。” 宫莉莉这才十分嫌弃地将东西丢进了杨也的怀里,像是在丢什么垃圾一样,丢完还不忘拍了拍手。 杨也拿了东西正要离开,就听宫莉莉又在一旁开腔了。 “云舒啊,你们家的公司最近不是也在招实习生嘛,好歹你也和杨也认识,怎么不给他介绍一下工作岗位呢?” 说完又瞥了杨也一眼,“哪有大学生去做咖啡馆服务员的道理……” 杨也突然觉得这宫莉莉似乎话里有话。 果然,宫莉莉这两句话一说完,人群就立马沸腾了。 有人忍不住问江云舒,“云舒,你和这个人认识啊?” 说完还不忘将杨也上下一遍打量,目光还特意在杨也的旧T恤衫和打折款运动鞋上多看了两眼。 江云舒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她张了张嘴,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们不……” 杨也便轻轻侧头,“是上一辈的交情,我和江同学,不熟。” 说完,杨也就绕过这群人,离开了办公室。 见杨也走远了,有好事者追问道,“不是说,这小子前段时间还对云舒死缠烂打来着……” 宫莉莉不屑地撇了撇嘴,“吊丝总是喜欢YY高高在上的女神,这有什么好稀奇……” 江云舒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好了,赶紧办正事。” 杨也离开了学校办公大楼,正打算往男生宿舍楼走去,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便调头走向了女生宿舍大楼。 没想到,才走到女生宿舍大楼下面,就碰上了一场好戏。 那里已经围了不少围观群众,杨也本来是想直接绕过去的,可是围观的人群实在太多,几乎把路给堵死了,杨也只好站在外面观望一下情况。 突然,围观群众里爆发出一记大喝。 “开始了!快闪开!” 话音未落,人群就一下散开了,而且散开得非常整齐,就像桌子上码放整齐的麻将,在道路上自动劈开了一个大圆圈。而杨也自然而然地就看见了圆圈里的被围观对象。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看起来和杨也差不多的年纪,皮肤有点糙,看得出来他一定经常熬夜。 而这时候,他正站在一张桌子前摆弄着一只大西瓜。 杨也觉得有点奇怪,不就是一只大西瓜嘛,有什么好围观的。他还是赶紧去办自己的正经事要紧。 于是他往前迈出一只脚,正打算走向女生宿舍楼。一只手臂就突然伸了出来,拦住了他。 “不想死就别往前走!” 是一个戴着同样黑框眼镜的胖子,他煞有其事地警告杨也,仿佛前方真的有什么威胁。 杨也虽然不明白一只西瓜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他突然有些好奇了,于是他收回了脚,将目光投向那只大西瓜,和大西瓜的主人。 ******,穿着白大褂的男子从兜里摸出了一大包的橡皮筋,然后郑重地拿出一根橡皮筋,撑开后勒在了西瓜上。 杨也皱起了眉毛,然后男子又拿出了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一根一根地全勒在了西瓜上。 更奇葩的是,周围的围观群众居然还在一根一根地数着数目,嗓音之洪亮,声音之整齐,恐怕就连上课点名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七百七十八,七百七十九,七百八十……” 杨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太阳底下的草地,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七百八十一……” 突然,杨也耳边传来“嘣”的一声,就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 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杨也扭头一看,就见桌子上的那只大西瓜就像被人开了一枪一样,突然炸开了,鲜红色的瓜肉炸了一地。 只是,刚刚站在桌子旁边给西瓜上演捆绑游戏的眼镜男怎么不见了? 杨也赶忙用目光在周围一阵搜索,终于在桌子下发现了他。 他躺在地上,额头上还贴着一块西瓜的碎块,应该是西瓜炸开的时候被砸中了。 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用尽了力气大喊道,“陈澄!我对你的爱就像这松紧带,天长地久,怎么折腾都绷不坏!” 杨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TM居然是在告白! 刚刚拦住杨也的,戴着眼镜的胖子突然凑到杨也身边,笑嘻嘻地问道,“这表白,浪漫吧。” 语气十分得意。 杨也愣了愣,“浪漫……” 胖子就笑得看不见眼睛,“那是当然,我们可是化学系的汉子!” 第十四章·握了个烫手山芋 杨也不明白,不就是勒爆了一只西瓜,这和化学系有什么关系? 不过,接下来的一切就妥妥地告诉杨也,这确实是一场来自化学系的表白。 眼镜男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抹掉额头上的西瓜残渣,然后对着女生宿舍楼喊道,“陈澄!ZnSO4+Mg=Zn+MgSO4!!!” 楼下的人群里乍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只有杨也一脸懵逼,没错,只有他没听懂。 杨也便转脸看向一旁的小胖。 小胖便十分耐心地开始翻译了。 “这个是个化学置换反应方程式,镁的金属活动性比锌强,就能置换锌……” 杨也:“说得简单点。” 小胖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儿闷骚又带了点得意,“你的镁夺走了我的锌……” 杨也差点要竖起大拇指了,没想到表白还能这么玩。不过,杨也有个疑问没有说出口,这种化学方程式的表白方法,恐怕一般人不懂吧。 而且杨也记得,化学系的女生好像不住这栋楼。 突然,宿舍楼里爆发出一记怒吼。 紧接着,“哗啦”一声,杨也就眼睁睁看着一大盆水从天而降,狠狠地落在了眼镜男的身上,目标之精准,落地之潇洒,杨也从没见过。 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杨也也愣住了。 “徐九阳!别再来烦老娘!” 楼上传来一个女孩愤怒的声音。 眼镜男,也就是徐九阳,抬手扶正了被那盆水冲歪的眼镜,又从嘴里喷了口刚刚灌进去的水。然后抬头看向楼上,看起来居然颇为高兴。 “陈澄,你终于出来了!” 楼上的女孩扎着两只马尾,额头上的齐刘海看起来非常减龄,再加上她那双堪比二次元动漫人物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即使现在她气得脸颊鼓鼓,表情也凶凶的,可是她看起来还是要多萌就多萌。 让杨也一下子就想起了正在发怒的未足月的小奶猫。 不过这个女孩看起来貌似十分眼熟的样子。 陈澄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指着楼下的徐九阳,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表情依旧奶凶奶凶的,“我出来除了要给你泼一盆水,让你冷静冷静之外。还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徐九阳自动忽略了陈澄十分不爽的表情,而只关注到了陈澄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语气十分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表白成功了。 陈澄一手拿着那只空脸盆,一只手叉在腰上,挺起胸膛,下巴一扬,就这样说道,“我根本不懂什么化学方程式!你刚刚的表白我一句都没懂!” 说完她又冲楼下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表情十足的幸灾乐祸。 徐九阳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正想开口说话,楼上的陈澄就突然盯住了楼下的某个地方,然后小手一指,就开口问道,“你!你是借书的那个人!” 杨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楼上的陈澄正是那天和谢流芳在一起的女孩。 只是那时候,杨也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完成任务上,连谢流芳他都没怎么注意,所以也没有太注意到站在谢流芳身边的女孩。 杨也便冲陈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手里的书。 陈澄歪了下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便冲楼下喊道,“你等一下!” 然后小身板一转,就“哒哒哒”地朝楼下跑来了。 她朝杨也跑来的时候头上的两只马尾不停地左摇右晃,就像小白兔跳起来时会不住晃荡的两只大耳朵。 “你来还书啊。” 陈澄在杨也面前站住,还歪了下脑袋,仔细地打量着杨也,眼神一点都不避讳,似乎对杨也挺感兴趣的。 被一个女生盯着,杨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一个很萌的女生外加一群男人盯着,杨也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陈澄应该在学校里人气颇高,自从她从楼上跑下来后,周围男生的眼神大半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当陈澄开始和杨也说话后,那些看向陈澄的目光便又全都转到了杨也的身上。 杨也想,他还是赶紧闪人比较好。于是他直接把手里的书递给陈澄。 “我是来还书的,麻烦你帮我还给谢同学,顺便帮我说一声谢谢。” 陈澄正要抬起白白细细的手腕,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赶紧又收回了手。 “这样不太好啊,我觉得你还是亲自把书还给流芳比较好。” 说完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也,仿佛杨也此刻不答应,就是欺负人了。 杨也正在想着该怎么回应,周围的吃瓜群众就突然一下子沸腾了。 大家的目光全都从杨也和陈澄的身上挪开,尽数落在了那本书上。看得杨也手掌发麻,如果他们的眼神是刀子的话,杨也猜想此刻他的手早就已经断成无数节了。 不就是一本书嘛,杨也觉得奇怪,他们学校的学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学了,竟然能盯着一本书看得眼睛发直。就算是看金子看银子也不过如此吧。 周围的空气谜一样的安静。 陈澄也不肯接过那本书,杨也只好轻咳了一声,然后问陈澄,“谢同学在学校吗?” 这句话一出,吃瓜群众的眼神就齐刷刷地挪向了陈澄,不过陈澄显然是习惯了这种目光的。她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笑得十分的甜美,小小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流芳家里有急事,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暂时不在学校。” 陈澄眼里散发出狡黠的光,“你可以等她回来了,再亲手把书还给她。” 话音刚落,吃瓜群众的目光便又齐刷刷地挪向杨也。 杨也便只好默默地收回那本书,仿佛在手里握了个烫手山芋一样不自在。 “那好吧……谢谢陈同学。” 陈澄笑得眯起了一双大眼睛,“客气!” 这边的谈话似乎进行得很顺利,那边的徐九阳却有点不顺气了。 徐九阳见陈澄跑下来了,却不跟自己说话,本来就不太开心。没想到陈澄却转脸和另一个小子开始搭话,而且语气态度比对他好多了。 徐九阳忍不住也多看了杨也两眼,然后抱怨道,“这小子有什么好的。” 小胖突然插话进来,“哪儿都挺好的啊。” 徐九阳扭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一脸的不可思议。 “哪儿好了?哪儿好了?” 小胖扭头将徐九阳上下一阵打量,“起码比你长得好看。” 徐九阳仿佛被噎了一口,脸憋的通红,“这……这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小胖拍了拍徐九阳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还是有机会的。” 徐九阳眼里顿时燃起了生的希望,“什么机会!” 小胖一本正经,“去思密达国整个容什么的。” 徐九阳:“……求求你别安慰我了。” 第十五章·竹马远去(1) 那本《时间简史》是暂时还不了了,杨也约了寝室的几个逗比去搓了顿火锅,临近傍晚才赶回槐花胡同。 胡同口的那只老猫还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夕阳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它身上落下一片斑斑点点的光芒。 杨也路过它的时候,它难得动弹了一下,慢腾腾地抬起脑袋,黑漆漆的眼珠往杨也身上转了一圈。仿佛是一个久经世故的老头,正在懒洋洋地打量着刚出道的愣头青。带了点从容又带了点对年轻人淡淡的不屑。 “嘿,你这猫倒有意思。”杨也便蹲下来,伸手想要撸一撸猫头。 那只老猫却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扭了扭身子,就懒洋洋地转身离去,只留给杨也一个硕大的猫PP。粗粗的黑色尾巴在夕阳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背影要多嚣张就多嚣张。 “该不会成精了吧。” 杨也默默地开启灵识去看老猫的灵力值,却发现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猫,灵力值也很弱,显然是活不了几年了。 杨也便转身回去,店铺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株槐树在那里耍嘴皮子,如果它们有嘴的话。 “刚刚那小姑娘多漂亮啊,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把她留下来了!” “哼,你一天别净想着泡漂亮姑娘!就你那B样,小心被当成树精一把火烧了!” “得了吧,你丫就承认了吧,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帅!” “傻了吧唧的,看看你的头顶,都快秃了,帅个铲铲!”说话的槐树抖了抖自己茂密的树叶,似乎十分得意。 “你丫别学SC人说话!”另一只株槐树的树叶确实要稍微稀疏一点。 “那你别学北方人说话!” “你给我闭嘴!” “闭啥嘴,我们是树灵,有嘴没嘴你心里没点13数?” “……” 杨也为了避免自己被战火牵连,只好赶紧闪进店里。大表哥正在擦桌子,见了杨也,便连忙端来一盏茶。 杨也喝了口茶水,“今天没有客人上门吗?” 大表哥笑着摇了摇头,“一个都没有。” 杨也扫了一眼店铺外空荡荡的街道,“看来,还是我们这儿的地气不够旺啊。” 本来还想着靠这个识灵的能力发家致富呢,可是没有客人上门,该去哪里找银子?而且,就连系统都一整天没有动静了。 难道是因为店铺没有打开名气? 看来,得好好琢磨琢磨,怎样打开店铺的名气才行。 杨也正想着店铺的生死存亡大计,就突然听见屋外的两株槐树同时尖叫了起来。 “有漂亮姑娘来啦!” 杨也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正缓缓推着一个轮椅从店铺外走过。 杨也愣了愣,推着轮椅的那个人就恰好侧头,看见了杨也,她便也跟着愣住了。 “杨也?” “谢流芳?” 两人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杨也却觉得有点奇怪,他和谢流芳平时并无交际,甚至根本不认识。杨也不像谢流芳,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名字人尽皆知。谢流芳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那天在自习室门口借书,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谢流芳当时好像也没有问他的名字。 不过,杨也并未来得及将这个问题细想,就被人打断了思路。然后这个问题就被抛之脑后了。 大表哥从杨也身后站出来,朝门外轻轻鞠躬,做了个请的手势。 “客人请进来细谈。” 此话一出,不仅屋外的谢流芳一下子愣住了,就连屋里的杨也都愣住了。大表哥这揽客的手段必须给满分!不过对方是自己的同学,而且还是女同学,等下就不好狮子大开口了。杨也有点苦恼。 谢流芳有些意外地将店铺一阵打量,发现店铺的招牌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然后她又看向杨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这样站了半晌,还是杨也发话让她进来,她这才推着轮椅进来了。 谢流芳推着轮椅进屋了,杨也这才注意到轮椅上坐着的人。 说实话,杨也有点惊讶,因为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 几乎生机尽断,灵力枯竭。 那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估计只在二十岁出头,似乎比杨也还要小上几岁。 她安静地坐在轮椅里,看起来静谧极了,一动不动,让人很难察觉她的存在。而她也好像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仿佛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到她。 她的皮肤很白很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像白纸一样。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头上戴着一只白色的珍珠发箍。珍珠本来应该是带着光泽的珠子,却在她惨白的肌肤的衬托下显得黯淡无光。 就像她一样,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将死的气息,再也发不出任何光泽。 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缓缓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她看向杨也,轻轻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谢流芳发现两人正在眼神交流,便赶紧回过神来,向杨也介绍这个女孩。 “这是我表妹,叫姜颜。” 谢流芳伸手轻轻顺着姜颜脑后的长发,就像在安抚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动作异常轻柔。 杨也微微躬身,轻声和姜颜打招呼,“你好,我叫杨也,是你表姐的大学同学。” 姜颜勾起颜色暗淡的嘴唇,再次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她张开嘴,似乎是想和杨也打招呼。 “你……好……”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流芳连忙弯下腰,看着姜颜微微摇头,“他知道你的心意了,别说话,要听医生的话。” 说完又轻轻摸了摸姜颜的头,像在安抚小孩一样。 “乖。” 谢流芳的表情十分温柔,窗外的夕阳落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她的侧脸就像上好的玉石,在夕阳光里散发出浅浅的光泽,看起来温暖而无暇。 只是她的眼神却完全不一样,她轻轻颤动着睫毛,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情绪。 半晌,谢流芳似乎是调整好了情绪,她抬起头,看向杨也,眼神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你这家店是卖什么的?” 杨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大表哥都叫她们进来了。 “不卖什么,我这儿是专门推测运势、凶吉,占卜未来的。” 谢流芳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到好奇。 “你会算命?” 杨也笑了笑,“你不信?”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太过普通了,别说是谢流芳了,就算是寝室的那几个逗比见了指不定也是不信的。不认为他是神棍就已经很不错了。 谢流芳也笑了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太意外了。” 说完,谢流芳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突然往杨也面前迈了一大步。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杨也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带着暖意像花香一样。 杨也吓了一跳,正欲后退一步,谢流芳就说话了。 “那你能帮我表妹算一算吗?” 第十六章·竹马远去(2) 人绝望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杨也不太清楚,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他最近见过的最绝望的人大概就是李大帅了。李大帅在改运之前可是一直想着要自杀,拦都拦不住。 这世上有的绝望分很多种,有些人如果绝望到了一种地步,就会求死。 可是对于那些求生的人来说,绝望却只会让人更痛苦。他们不想死,拼命地求生,却依然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对于有些人来说,若无希望了,死是解脱,可是对于想求生的人来说,死是绝望中的绝望。 他们努力地要摆脱死亡的绝望,可是人怎能轻易摆脱?他们连最后的解脱都没有,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绝望都会一直笼罩着他们。 无能无力是最让人痛苦的。 于是杨也又想起了刚刚的那个问题。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大概会抓住任何一切看起来像救命稻草的东西,无论有多离谱,或是多荒谬。又或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已经退无可退。 就像眼前的她们,居然会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场虚无缥缈的占卜上。杨也却无法说什么,因为他不能轻易拒绝别人的希望。 杨也把目光落在姜颜的头顶上。 其实就算不查看姜颜的灵力值,也能大概猜到,她活不了几天了。 姜颜头顶的灵力值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点小小的灰色光点在她头顶闪烁着,就像将要燃尽的烛火,轻轻吹一口气就能熄灭。 “怎样?”谢流芳忍不住问道。 杨也沉默了。 谢流芳便不敢再问了。 杨也看向姜颜,却发现姜颜也在看着自己。 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失落,没有意外,也没有绝望。她就和刚刚进来这屋子时一样。 她轻轻对杨也露出一个笑,似乎是在说“谢谢”。 谢流芳突然问杨也,“难道就没有什么祛除邪祟的法术和驱散阴气的方法……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的吗?” 此刻谢流芳正定定地盯着杨也看,仿佛紧紧绷着一根弦,弦上的箭随时都会发射出去。只是,这箭头对准的是她自己。 杨也顿了顿,“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谢流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顿时起了一片水雾,似乎有眼泪了。可是她一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姜颜在谢流芳背后,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谢流芳的背。 谢流芳眼里的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她却轻轻扬了扬下巴,将眼泪逼了回去。 杨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有点不太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伤心。 不过,有句话他没说出口。 姜颜是命中注定要死的,生机已断,任何茅山秘术都救不了。 谢流芳收拾好情绪后,便要带着姜颜回去。 她今天带着姜颜出来转转,没想到就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杨也送她们到胡同口,看着两人上了一辆黑色的大头车,谢流芳摇下车窗和杨也挥手说再见。 杨也也摆了摆手,转身走开不过几步的距离,系统就突然发出了“滴”的一声。 新的任务内容立马就灌进了杨也的大脑,要不了一秒钟的时候,杨也就已经看完了任务内容。 在心里骂了一句系统坑爹后,杨也便连忙转身往回走。谢流芳她们的车子还没走远,杨也连忙朝车子挥手。 “稍等!” 车子停住后,车窗再次被摇下来。杨也走过去,努力地摆出一副十分正经的表情,轻咳了一声。 “嗯,你表妹家里,最近有什么脏东西没有。” 谢流芳愣了愣,然后扭头看向姜颜。 姜颜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杨也继续问道,“那最近家里有什么怪事没有?” 姜颜细想了想,似乎真的想起了什么,她看向谢流芳,“搬……搬家……” 谢流芳恍然大悟,便对杨也道,“最近,我小姨和小姨夫好像是有点怪,连着搬了几次家。” 说是搬家,其实就从从一栋别墅换到另一栋别墅罢了。姜颜连手指都不用动一下,就能在当天睡进新家。 不过,一连好几周都在换房子,确实是有点奇怪。 难道是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谢流芳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她又扭头看向杨也,杨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杨也真的能掐会算,而且算得这么准。 杨也一手背在身后,做足了仙风道骨的模样,然后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做出一个捻胡须的动作。 “我果然没有算错。” 杨也看向谢流芳,“你表妹家里,应该是有恶灵作祟。” 谢流芳已经完全被杨也惊呆了,她可从来没遇上过什么茅山道长降妖除魔,难道如今她竟然可以赶上一场直播? 坐在谢流芳身侧的姜颜倒是在仔细地打量杨也,并且对杨也捻胡须的那个动作感到很好奇。 谢流芳便立马邀请杨也上车。 司机为杨也拉开了车门,然后才回到驾驶座上。 直到杨也坐进去,司机的目光还是无法从杨也脸上移开。 杨也便只好又轻轻咳了一声,司机才赶紧踩上了油门。 今天接到的这个任务,杨也自己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委托灵体居然是一只发箍,没错,就是姜颜头上的那只发箍。 杨也悄悄地从后视镜上看了看后排座的姜颜。顺便问问委托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系统的任务内容描述得实在太简单了。杨也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细节。只是,姜颜头上的那只发箍就跟睡死了一样,任凭杨也叫了它半天,它也不应。 杨也只好又翻了一遍任务内容,上面只有一句话。没错,特喵的居然只有一句话。这就是为什么,杨也刚刚能反应那么快,立马转身叫住谢流芳她们。 任务内容里这样写道,“姜家有恶灵,灭了它丫!” 还真是简单粗暴。 一没说是什么样的恶灵,灵力是高是低,杨也敌不敌得过。二也没说前因后果,有没有什么顾忌。 而且这句话还自带一股京腔,难道那只发箍还有燕京户口? “我没有燕京户口,但是,我是在燕京城里诞生的。” 车里突然响起了细细小小的声音,倒把杨也吓了一跳。 那只小发箍终于开腔了。 “你丫刚刚咋不说话!”杨也为自己刚刚一个人的独幕剧表演耿耿于怀。 小发箍赶紧嘘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小声点,不要吵着我的主人!” 杨也愣了愣,一扭头就发现姜颜躺在谢流芳怀里睡着了。 “我擦,她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的!”杨也吐槽道。 小发箍哼了一口气,“万一你是个大嘴巴,一激动就张嘴出声了咋办。” 杨也指着自己,“你觉得我看起来是那么蠢的人吗?” 小发箍似乎真的盯着杨也看了一会儿,“你看起好像没有那么蠢。” “但是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小发箍一点都不介意把杨也气死,“而且聪明人都是会发光的,你丫会吗?” 说着,杨也就透过后视镜看见姜颜头顶的小发箍上迅速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 惹不起真是惹不起。 杨也:“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丫搬一棵橘子树!” 第十七章·竹马远去(3) 到了姜颜家后,杨也才见识到什么叫豪宅。 院子大得可以跑马就不说了,还自带私人飞机停机场,更别提别墅大门打开后,那一排排站在花园里的女仆了。 杨也不禁想点燃一支烟,虽然他并不会抽烟,但是此情此景,确实太过装逼。让杨也想起了玛丽苏偶像剧里的画面。唯一不同的是,杨也身处的一个性转情节,霸道总裁不是他,而他才是那个穷比草根女主。 只是,杨也觉得有些好奇,那些小女仆们怎么一个个都站在了院子里。而且脖子伸得老长,全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杨也也跟着看了过去,就发现那栋华丽丽的别墅门窗紧闭,根本看不出什么。 小女仆们却依然死盯着那里不放,而且眼神中的恐惧略胜过好奇。 谢流芳推着姜颜过来,她们两人看起来都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谢流芳替姜颜开口问道。 女仆们听见声音,连忙就散开了一条路。一个老管家模样的老头才从人群里急匆匆跑了过来。 原来这万花丛中还藏着一点绿。 这老管家身材不高,而那些小女仆个个都身材高挑,难怪他一站在里面就马上淹没在花海里。 “这……”老管家有些惊诧又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人,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流芳并非蠢人,她一看老管家这副样子,再看那紧闭的屋门,哪里还有猜不到的。 怪不得今天小姨他们居然会同意让姜颜出门散散心。以前他们可是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时都紧盯姜颜,不敢让姜颜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半步。 果然是要故意支开她们两,然后再办一些不能说的事。至于是什么事情,谢流芳稍稍留意了一下那些女仆的表情,再联想起刚刚杨也说的话,就立马猜到了七八分。 谢流芳立马掉头看向杨也,眼神带了一些恳求。 杨也便上前来,老管家连忙伸手拦住他。 “这位先生是……”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和谢大小姐有点交情,可是老管家依然不敢放行。毕竟东家发了话,今天一定要把事办成,谁都不能放进去。免得惊扰了里面的东西。 “让他进去。”杨也第一次听见谢流芳用这种语气说话,语气坚定,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感觉。咬字十分清楚,更有种不容拒绝的压力。 杨也扫了一眼老管家,就见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老管家默默地抬头看向谢流芳,便不自觉地让开了。 杨也便大步走向门口。 谢流芳给了姜颜一个眼神,便小心地跟在杨也身后。老管家拦不住,只好也硬着头皮过去了。 杨也才在屋门口站住脚,就听见屋里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然后是一阵铜铃的响声传来。 紧接着就是男子神神叨叨的念叨。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呔!何方妖孽!还不快速速现身!” “否则定要你形神俱灭!” “……” 声音很大,似乎将那两扇门都震动得微微发颤。 而且门内还不停地传来乒呤乓啷的响声,似乎打斗得异常激烈。 谢流芳站在杨也的身后,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话。顿时有些害怕,她转脸看向杨也,目露担忧。 跟着过来的老管家则是差点从门口的阶梯上混下去。 不过他好歹也是有年纪有身份的,而且现在还有外人在场,他可不能出丑。他连忙扶住门口的大理石门柱,将身子稳住了。 虽然差点就出丑了,但是老管家还是能原谅自己的。毕竟这种邪气儿的事不是谁都能稳得住不打颤?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就遇见这么一次了。 老管家扭头去看杨也,心想,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莫不要被吓着了。 谁知,杨也居然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整个人好好的站在门口,只是微微侧了下头,目光落在那两扇门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老管家顿时觉得脸有些发热,他默默站直了背脊。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想到这小子还是和胆儿肥的。 杨也仔细感受了一下,这屋里确实有灵体存在过的痕迹。只是并不明显,显然,这个灵体很善于隐藏。 大表哥曾经对杨也提起过,控灵师对于灵体来说,无疑是克星般的存在。如果不是灵体的脑袋长在屁股上了,一般来说,只要控灵师亮出身份,灵体都会自觉地散退。 如果大表哥说的话靠谱的话,这倒省去很多麻烦了。 无论是什么灵体,聚灵化灵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杨也打不过对方也没啥,反正他可以撒腿就跑。如果打得过,那就不好办了。万一下手没轻没重,把对方打死了了咋办。 现在杨也虽然分辨不出这只灵的灵力是高是低。但是他能感觉出来,这灵不算什么恶灵,如果真是恶灵,这栋屋子早就阴气冲天了。 于是,杨也悄悄问小发箍,这灵的实力怎么样。 小发箍却嫌弃杨也太啰嗦。 “你丫进去不就知道了!” 杨也忍不住又道,“你该不会没和它交过手吧!” 小发箍显得十分委屈,“人家只是一只小发箍,灵识也不强,怎么敢硬刚!连偷偷摸摸地偷袭都不敢,万一我死了,我的主人怎么办!” “我这么如花似玉……” 杨也满脸黑线。 然后伸出手,一把推开的面前的两扇门。 屋里正念叨在兴头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这恶灵有何冤屈……” 屋里站着两个身穿道袍,手执铃铛和桃木剑的道士突然齐齐住了嘴,然后一同扭头看向门口的人。 屋里遍地都是黄色的符纸,还有不少糯米洒了一地。 一对中年夫妇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臂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见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也一同看向了门口。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的安静。 突然,屋里传来“噗”的一声,不知是谁放了个屁。 然后,杨也就看见其中一个道士的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一大片白色的烟雾。 就像有人放了个烟雾弹一样,这股带着莫名气体的烟雾立马就在屋里散开了。 大家同时愣了几秒,就见另一个道士突然跳脚,原地蹦了起来,手里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放屁的那个道士头上。 “现在是放烟雾的时候嘛!教了你多少遍!要等鬼上身的时候再放!” “制造气氛你懂不懂!” 被打的道士十分委屈,“师傅,我实在憋不住了……” 第十八章·竹马远去(4) 杨也站在门外轻咳了一声,屋里的人这才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放屁的那个道士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二十多岁的样子。他扶了扶被自家师傅打歪的帽子,率先朝杨也这边看了过来。 然后才是那个老道士,他捏了一把胡须,将杨也上下一阵打量,“你这小子,居然破了我的阵法!” 说着还特意看了眼角落里的那对夫妇,“本来差点就抓住了!” 那夫妻俩顿时有些急了,当他们看见门口还站着谢流芳的时候,就显得更急了,一时间连杨也是谁都顾不上。 “流芳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他们夫妻俩也是不愿意待的,可是那道士却说留一两个生人在场会更好抓恶灵。他们留下来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是他们并不想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谢流芳却看向杨也,“小姨,小姨夫。” “这是我特意请来的大师。” 谢流芳特意将大师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一些。 道士师徒两就骤然警惕了起来,看向杨也的眼神就更加不客气了。 杨也心想,该轮到他上场装逼了。 于是他往前迈了一步,努力地摆出一副高人姿态,“没错,我就是来驱灵的。” 角落里的姜家夫妻俩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将杨也上下一阵打量。 杨也穿着半旧的t桖衫,脚踩一双大众品牌运动员,下巴连半根胡子都没有。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哪里像大师了。 这时候,杨也已经暗暗用自己的灵识在屋里搜索那只灵了。 至于那两个道士,杨也在屋外的时候只感觉到了一股属于灵体的灵气。而这两个道士则只是半点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而已,不然他也不会随便打开门进来。 姜家夫妻俩发现杨也好像并不害怕,反而很淡定,身上有些超乎年龄的沉稳。一旁的谢流芳也目光坚定,他们夫妻俩一时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个解决办法。 屋里这东西太缠人,还是赶快送走的好。 只是他们夫妻俩还没开腔,后边的小道士就和他师傅说悄悄话了。 “师傅,我跟你说个悄悄话。”小道士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大家距离并不算远,谁也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见。 姜家夫妻便看了过去。 老道士在心里暗骂了句傻缺,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道,“有话就直说。” 小道士得了师傅的令,只好道,“那人除了长得还算过去以外也没啥优势了。” “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像师傅你一把年纪了。” “而且,他连装备都没有,不像我们……”小道士颇为得意地抖了抖道袍,然后丢给杨也一个示威般的眼神。 老道士差点又蹦起来暴打这个二缺徒弟的脑袋,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徒弟的话貌似有几分道理。 一个毛头小子,才出道几天?他可是从几岁开始就跟着上一代师父了,见过的花招比他吃的大米还多,怕个啥? 而且这世上哪里有多少恶灵,就算有,他们也没那么好的运气碰上。他就不信,这小子能干得过他。 老道士又捏了把胡须,看向一旁的姜家夫妻俩。本来要他们两留下来观看,就是想故意吓吓他们,好乘机哄抬价钱的。如今有一个毛头小子送上来当样板,做对比,衬托出他的厉害。说不定又能再多敲上一笔,他何乐而不为呢。 老道士就做足了样子,先骂一骂自家徒弟,“小山,说什么呢。” “为师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不能以貌取人。” 然后又笑眯眯地看向杨也,“这位年轻人看起来精神饱满,福光满堂,一看就是有为青年。” “只是,这恶灵非同一般,你要小心些。”老道士叹了口气,“年轻人要历练也是可以的,你便来试试罢,我在一旁看着,也好做个应对。” 老道士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不仅将他自己摆在了较高的位置上,也恰当地捧了捧杨也,如果杨也失败了,他还能出来救场,显示得自己更加牛掰,如果杨也勉强能应付,那也侧面说明了他的眼光不错,有了个下场的台阶。 不过,老道士都开口了。姜家夫妇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而且让杨也试试在他们看来也不错,起码多了一条手段。这老道是熟人推荐来的,听说很是有些本事。实在不行,也有他兜底。于是,姜家夫妇就把目光投向了杨也。 “那就有劳了,酬劳方面,你可以放心。” 杨也笑了笑,慢腾腾抬起手来,似乎想做什么。老道士也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老道士只期盼着杨也能赶紧动手,然后他再出声指出杨也的错误,然后耍个小把戏,把这“恶灵”给收了,趁机踩一踩杨也,这逼装好了,钱就能翻倍地滚来。 想到此处,老道士似乎更加高兴了,他笑得眯起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杨也的动作。 可杨也的手抬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他扭头看向老道士,似乎有些顾虑。 “刚才道长说,您做法做到一半就被我打断了。” 老道士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杨也就接着说道,“这阵法不能随意停啊,不然不仅会遭受反噬,说不定还会使那恶灵更加凶恶。” 这话一出,姜家夫妇顿时就不淡定了,谢流芳也面露难色。 姜家夫妇连忙追问,“那该怎么办?” 老道士突然盯着杨也,就见杨也慢条斯理地瞥了自己一眼。 “那只好请道长继续做法了,希望能压一压这恶灵,不然,如果我鲁莽出手,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那可不行!”姜家夫妇连忙摇头,然后看向老道士,“道长,还请您继续做法!压制这恶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道士也无法拒绝了。 他只得恨恨地看了杨也一眼,然后才慢腾腾地又抬起了手里的桃木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那好吧,就让我替这年轻人先压制住恶灵,再让他出手。” 这老道还是贼心不死啊,一直惦记着要让杨也出丑。 第十九章?竹马远去(5) 杨也递给谢流芳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然后才站到一旁,专心地看这老道士表演。 既然这屋里的灵算不得什么恶灵,处理起来,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那老道士扫了自家的徒弟小山一眼,然后用力地晃荡了一下手里的铜铃,小山一个激灵就站直了身体,然后也开始晃荡铜铃。 屋里响起整齐的铜铃响声,老道士另一只手里的桃木剑“唰唰”几下耍了几个漂亮的剑花,然后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语速又快又急,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他在念叨啥。 姜家夫妇连忙跑到门边,和杨也、谢流芳他们站在一起。 老道士悄悄扫了杨也一眼,然后袖子一抖,就见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丢了出去。那东西在空气里滚了两下,就马上燃烧了起来,冒出淡淡的蓝色火花。 姜家夫妇俱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各自的手。 谢流芳乍然见了那火花也是有点被惊着了,可是待她回过神来,再看了一眼,便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只是她并没有吭声。 老道士见自己的手段起了点效果,顿时有些得意,他大张旗鼓地从袖子里再丢了好几个东西出去。就见屋里好几处都燃起了蓝色的火花。只是那火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一会儿就熄灭了。不过,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也足够扎眼了。 老道士看向杨也,他估摸着,杨也这个年纪的人估计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这几下已经够吓唬他了。 没想到,他却看见杨也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脸上并无半点惊讶。见老道士看了过来,还特意对老道士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老道士顿时有些生气了,他就不信了,他一个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还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这小子想和他抢生意,门儿都没有! 于是老道士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了眼睛,下巴的胡子微微一抖,就从怀里摸出几张黄底描朱砂的符纸出来。 小山本来是站在老道士身侧的,当他看见那几张符纸后,就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跟了老道士好几年,知道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老道士放大的时候,他还是躲远一些比较好,也能避一避,免得伤及无辜。 而这时候的杨也已经将自己的灵识布满整座屋子了,他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还能察觉到一丝那只灵体的灵气,可是当他进屋后,却完全感觉不到那只灵了。就好像那只灵凭空消失了一样。 杨也猜测,如果不是那只灵已经开溜了,那就是它还是有几年道行的,所以才能把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 杨也默默地搜寻着那只灵,并未注意身边的人。 老道士已经读好大招的进度条了,他手里的桃木剑突然挥舞了起来,然后撒出一把黄色的符纸飞向半空中,桃木剑再往前一刺一挑,就轻而易举地将那几张符纸全都串在了桃木剑上。 “若不想毁掉多年道行,就快快现身!” 老道士煞有其事地突然将桃木剑对准了某个方向,嘴里念念有词,好像那里真的站了一个人。 姜家夫妇看那老道士对着一片空气说话就已经觉得非常渗人了,没想到接下来老道士就在原地再度耍起了剑,好像正在和什么人搏斗一般。 “你既然如此固执,那就休怪老道我不客气了!” 说完那老道士漂亮地翻了个身,迅速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银色的珠子朝前方的大理石地板上狠狠砸去。空气中传来“嘭”的一声响声,就见那块地儿上冒出了一大片白色的雾气,且久久不散。 老道士喘了口气,转身对姜家夫妇说道,“这恶灵十分凶残,我与它讲和,它不听,非要害人性命!” 姜家夫妇顿时急了,却又不敢大声说话,“那可怎么办才好!” 老道士看了他们一眼,“老道我只好使出独家秘术来对付它了。” 姜家夫妇连连点头,“道长请!我们愿意支付双倍酬劳!” 老道士眼神一喜,却还是十分淡定地摆了下手,“祛除邪祟本来就是贫道的天职。” 然后提起手里的桃木剑,大喝了一句,“妖孽受死!”就冲进那片白色雾气里。 小山站在一旁,十分得意地看了杨也一眼。 “我师傅好歹也有几十年降妖伏魔的经验了,哪里是你这毛头小子能比的!” 那片白色雾气里发出了十分激烈的打斗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老道士一个人在“喝喝哈哈”的声音。不过也够吓唬人了。 姜家夫妇吓得脸色发白,还要护着门口,不让姜颜过来看。他们现在倒是十分庆幸,幸亏没有让杨也先上,就这阵仗,万一杨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他们的罪过? 谢流芳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盯着那片白雾看,不知在想什么。 杨也很淡定地站在一旁看,此刻也只差一只瓜,他就能好好的做个吃瓜群众了。 老道士越打越激烈,眼看就要进入高潮阶段,突然,一阵狂风从楼上吹了下来,一路上掀翻了好几只花瓶,直直地吹到门口来。风里泛着一股冷气,就像从地底下吹来的一样,让人浑身发冷。 姜家夫妇一下子就僵住了,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浑身发抖,“来了,来了,它过来了……” 谢流芳站在门口,眼看着那阵风吹起了她的头发。谢流芳被这风吹得险些站不住脚,幸亏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宽厚的手掌稳稳地将她的手臂托住。 谢流芳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杨也走到她面前挡住,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手臂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男子温热的体温。 杨也轻声道,“别怕。” 谢流芳突然就垂下了下巴,觉得耳尖莫名的有些发热。 那阵风见杨也挡住了门口,便顺势一收,在门口打了个转儿,直接奔向了那老道。 老道士突然遍体发凉,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呼”,他忍不住往外喊道,“小山,你又放屁了!” 小山莫名其妙地挠了下脑袋,他放屁哪里能掀起这么大的风,而且还没味儿? “我没有啊!” 突然老道士背后一阵发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冒了出来。 “糟了,难道我老道真给遇上了!” 老道猛地一转身,就看见一大片青黑色的雾气朝他迎面袭来,其中还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他甚至在那团雾气隐隐看见了一张脸!! 完了,完了,这下子怕是要交代了……老道手脚一麻,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这时候,一只手掌轻飘飘地地挥了过来,从他眼前滑过,然后飘到那团青黑色的雾气上。 手掌心骤然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那片青黑色的雾气一碰到那些白色光晕,就像见光就散的水汽一样,在空气中消失得干干净净,风声骤然就停了。 老道士眨了下眼睛,就见那只手掌又轻飘飘地收了回去。 老道士跟着手掌的运动轨迹看去,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顿时表情一僵,惊讶得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居然是这毛头小子! 第二十章·竹马远去(6) 老道士看着杨也,突然觉得脸有点臊,正琢磨着自己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就乍然听见谢流芳喊了一句,“小心!又来了!” 他赶紧扭头一看,果然又瞥见了一股青黑色的雾气朝着他们席卷而来,似乎势头更比刚才。 一阵冷风贴着地板“嗖嗖”地朝上吹来,似乎要把人的脸皮都给吹掉了。 老道士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就见杨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老道士连忙开口叫道,“这东西可……” 厉害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道士就看见杨也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周围包裹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手掌往空中一抓,一收,就猛然探入了那片青黑色的雾气里。然后杨也抬起头看向那片雾气,似乎抓住了什么。 老道士紧紧地盯着那儿,那片雾气在杨也的手掌周围慢慢地扭曲、变形,然后化成了一个薄薄的青黑色人影。而杨也手掌抓着的地方,正是它的脖子。 那人影挣扎了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 老道士原本不大的双眼立马就瞪得老大,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姜家屋子里的东西居然是真的!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而且这阴嗖嗖的感觉,哪里是变戏法?他刚刚居然和一只真正的恶灵打了交道!想起刚刚的那阵冷风,再瞄一眼这扭曲的人形影子,老道士只觉得后背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天都消不下去。 谢流芳身边的姜家夫妇差点当场晕厥了过去,连看都不敢往那边看。这么诡异的画面,他们有生之年也只见过这一次罢了。 “大师,快收了这东西!”姜家夫妇的声音在发着抖。 杨也没有开腔,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被自己困住的灵。 周围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老道士站在一旁,腿有些发抖。他先是在心里骂了两句当初给他介绍这个活的人,然后又在心里庆幸自己没事。 他此刻距离杨也非常近,现场除了杨也,没有谁能比他看得更清楚的了。其他人都怕,他当然也怕,毕竟那团扭曲的青黑色人形几乎就在他眼前,可是,他挪不开腿啊!他现在两腿发僵,能站住脚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再多动一下。 他也只能默默祈祷,杨也一定要死死地抓住了那玩意,千万别松手。 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背脊。吓得他差点当场落下一地鸡皮疙瘩。 扭头一看,却是傻徒弟小山的脸,立马又把浑身的鸡皮疙瘩收了起来。 小山凑到老道士身边,“师傅,这是什么魔术,居然跟真的一样。”一边说还一边往杨也那边走,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这该不会是特效做的吧……” 小山看看了那青黑色的人影,然后回头问老道。 老道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真的,你丫个傻……”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青黑色人影默默地抬起了手臂,周围顿起一阵冷风,吹得小山帽子都歪了。半晌风才停了,小山眼睛一瞪,再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就直挺挺地朝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居然晕了。 老道士默默撇开头,“真TM丢人。” 杨也就开腔了,“别乱吓人。” 青黑色人影这才放下了手臂。 老道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真是神了,这小子还能指挥这恶灵? 杨也轻声道,“你别乱跑,我这就松开你。” 姜家夫妇听了顿时十分着急,连忙喊道,“小师傅,别!” 谢流芳也出声道,“这东西恐怕不安全……” 可是那青黑色人影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也就真的松开了手掌,姜家夫妇连忙一齐朝后退了一步,就连挪不开脚的老道士都赶紧闪到了一边。 那青黑色的人影却突然一虚一晃,就在空中化成了一颗青色的小光球。杨也手掌一翻,那小圆球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杨也手心里了。 杨也托着那光球走到姜家夫妇面前。 小光球在杨也手心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比起刚才,似乎温和了不少。可是姜家夫妇还是有些害怕,不怎么敢上前来和杨也说话,只敢隔得远远地说话。 “这东西,是被小师傅您收服了吗?” 杨也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怕,这东西不伤人。” 然后杨也手掌往身后一翻,那颗小光球就被他收起来了。 再也看不见小光球后,姜家夫妇这才算放心下来。一直被拦在门外的姜颜焦急地露出半边脑袋,绕过老管家的身体朝屋里看。 “爸妈,到底是怎么了……” 姜颜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 杨也看向姜颜,突然察觉到那颗小光球的灵力有些许波动。 姜家夫妇连忙走到女儿身边,安慰她,“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看着父母没事,姜颜才稍稍放心,只是父母并不愿意多谈刚刚的事,她也不好强问。她似乎有些累了,姜家夫妇便招手让一名女仆过来,把姜颜送回房间去休息。 姜颜走后,姜家夫妇才请杨也在客厅坐下。 老道士还站在门口,似乎大家都很默契地忘了他的存在。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且他那小徒弟还躺在地上。老道士轻轻踢了小徒弟一脚,居然没把他踢醒,老道士正打算加大脚力,就听见杨也的声音突然响起。 “道长也过来坐吧。” 老道士只好干笑一声,在杨也身边坐下。 谢流芳给管家使了一个眼神,管家便招呼几个人过来,把地上的小道士抬到了一张沙发上。 姜家夫妇相望一眼,丈夫姜庆山眼看妻子并不太愿意谈起这件事,他便整理了下语言开口了。 姜庆山看向杨也,“这说起来也是件怪事。” 姜家大宅原来是在东边城郊的,那里山清水秀,许多富豪都在那块地有房产。他们姜家也不例外。 姜庆山记得很清楚,姜家大宅门口有一株槐树,听说是很有些年头的,但是具体有多少年了没人知道。只知道在房子还没修起来的时候那棵树就在那儿了。原本姜庆山是打算砍了那棵树的,可是那时候姜庆山刚结婚不到一年,妻子邱华云又刚怀孕。邱华云说那棵树既然有些年头了,说不定蕴含了天地灵气,留下它就当为孩子积福气了。 姜庆山觉得妻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就把树留下来了。 后来也没什么,孩子平安地出生,长大。一直都平安无事。直到两个礼拜前,不知怎么的,一切就都变了。 姜庆山眼神木然,语调也变得森然起来,似乎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棵树,那棵树……居然自己挪动了位置……” “它居然自己移动到了后院去!” 姜庆山猛地睁大双眼看着杨也,“它成妖精了,成妖精了……” 杨也轻轻皱起眉头。 第二十一章·竹马远去(7) 第二十一章·竹马远去(7) 姜庆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 “我们把那棵树砍了,第二天,他又会重新长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们把树砍了,再把树根挖掉,扔得远远的。但只要一夜的时间,它又自己跑了回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树,真的是妖精。” “后来……” “……我们只好把它烧掉。” “烧了整整一天,才烧干净。” 姜庆山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目光落在地板上,声音有些发颤。 “可是,它还是回来了。” 杨也知道,大火是烧不死它的。它是有道行的灵,只要灵不灭,身躯毁灭了还能再长出来。 只是杨也觉得好奇,一般的灵如果被这样砍了又砍,烧了又烧,恐怕早就怨气冲天了。灵的怨气如果太重且无法消散,就很容易化成怨灵。 怨灵不比一般的灵,怨灵身上的阴气很重,还含有戾气。戾气最是伤人,还会破坏人的运势和当地的风水。 可是姜家的这树灵,脾气倒是挺好的。 刚刚老道士在屋子里折腾了那么久,它也没有现身。如果不是老道一直纠缠不休,又说了些恐吓的话,恐怕它也不会出来。 此刻老道士在一旁听姜庆山说话听得很认真,“这么说,那只恶灵是树妖?” 姜庆山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就是那棵槐树!” 老道士吸了口气,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思虑了片刻,“我这里倒有个方法可以杀了这树妖!” 杨也扫了他一眼。 “找到那棵树的树根,在全阳时,用红绳绑住在桃树的树枝上,用阳火焚烧。” “必成。”老道士话里很有把握。 没想到这老道士还是有些知识,这个手段用来对付树妖是可行。但是,树灵和妖可不同。更何况树生于大地,只要大地还在,灵识不灭,再用阳火来焚烧都没用。灵还是能依赖大地再次长出本体。 可是妖就不同了,妖是物化之精怪。本体没有了,自然是会元气大伤,严重者说不定还会死去。因为妖就是依赖本体幻化修行的,本体非常重要。 妖和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老道士也是被姜庆山的话给误导了,姜庆山认为那棵槐树成妖精了,老道士也就跟着这样认为。 老道士的方法用来对付树灵并没有什么用处。 姜庆山不清楚这些门门道道,只急于除掉那只树灵,以保家宅平安。突然听见老道士有办法,自然喜不自胜。正要点头答应下来,就看见杨也看了过来。 “它都干了些什么?” 杨也还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虽然早在他抓住树灵的那一瞬间,任务就宣告终结了,他也获得了奖励。但是杨也可没兴趣大开杀戒。 最好的方法还是要找到症结所在,不然这件事也完结不了。他只会抓灵,可不会封印。老道士的方法也杀不了它,等他们一离开,说不定这灵又会回到姜家来。那之前费的力气就算白做了。 姜庆山仔细想了想最近这段时间姜家大宅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全家都很惧怕这棵树,除了并不知情的女儿。 如果不是因为那棵树,他们也不会反复搬家了。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那棵树到底做了什么事,姜庆山却不怎说得上来。 “它……自己跑到了后院去,如果不是我们发现了,就要吓着我女儿了。” 姜颜身体不好,根本经不住吓,姜庆山很庆幸他及时挖走了那棵树。不然,女儿早上醒来一推开窗户不就看见了? “它……”姜庆山似乎认真想了很久。 “它还在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故意吓人!” 姜庆山想起那段时间,几乎家里的佣人都被吓着过,都说有一团青色影子在屋子里飘来飘去。而且他们搬一次家,它就立马跟着也搬一次家,简直阴魂不散。 杨也轻声问,“就这样?” 姜庆山似乎觉得哪里怪怪的,“是,就这样……” 老道士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这么说来,这树妖好像也没有什么害人之心……” 姜庆山沉默不语,周围顿时陷入了沉寂。 突然,一旁的沙发上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声。杨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那里睡觉打呼噜。 老道士愣了愣,然后低声骂了句,“朽木不可雕也!”便抬起脚,狠狠地踢了沙发上的小山一脚。 小山被老道士一脚踹下了沙发,在地毯上打了个滚才悠悠醒来。他半眯着双眼,似乎还没从熟睡中缓过过来,“开……开饭了?” “来碗油泼面,多放点辣子和葱……” 老道士轻咳了一声提醒他。 小山却揉了下眼睛,打着哈欠道,“师傅你嗓子咋了,我昨晚就说那酒太烈,伤喉咙,你还不信……” 老道士连忙重重地咳了一声,并朝他使眼色,这小子再说下去,就要把自己老底都给掀了! 小山这才看见周围坐着一群人,顿时就清醒了,连忙扶正了帽子,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老道士身后。 杨也看向姜庆山,“这东西,我就先带走了。”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姜庆山夫妇连忙也站起来,姜庆山和杨也握手,真挚地道谢,“谢谢小师傅出手相救!” 谢流芳也站起来,“我送你。” 杨也点了下头,谢流芳就送杨也出门了。 姜庆山夫妇转身往书房走去,似乎要商量什么事情。 管家连忙跟上谢流芳,这大厅顿时就空下来了,只留下那老道士和他的徒弟站在原地。 得,又没人理会他们了。老道士在心里吐槽,这种冷场待遇,他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 小山左顾右盼的一番,“这些人可说散就散了。” 他才刚醒来,啥事儿都不知道呢。于是他转脸看向自己的师傅。 老道士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要有点尴尬的,可是周围也没其他人了,他就算想表现出一点尴尬的情绪都没人看。索性就自己往外走。 师徒两往门外走去,老道士想起刚刚自己这徒弟的表现,显得十分的不满意。 “你还真是傻得冒泡,业务能力不强就算了,居然连看人眼色都不会?” 小山十分委屈,“师傅,那是你暗示得不够明显。你没事咳嗽斜眼干嘛,谁能知道你想说啥?又不是羊癫疯发了……” 老道士举起拳头,“你还学会顶嘴了?” 小山头一缩,“师傅,你要是早这样暗示,我还能看不出您的意思吗?” 老道士恨铁不成钢,“这TM叫明示,不叫暗示!” 第二十二章·竹马远去(8) 杨也在大门口站住脚,姜家司机稳稳地把车停在杨也身边。 “回去吧。”杨也看向谢流芳。 谢流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跟着过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连忙会意,“杨先生,请上车。”他为杨也拉开车门,然后顺便轻声说,“报酬会汇入您的账户。” 杨也点了下头,并未出声。 像姜家这样的人家,要获得他的账户并不是件难事。正好,反正他也背不下他的银行卡账号。 正要抬脚上车,就突然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刚刚送姜颜上楼的那名女仆。 “刘伯,小姐让我问问,今天有没有她的信?”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很着急。 老管家刘伯还没来得及回答,谢流芳就立马看向了那名女仆,表情显然不是很高兴。 小女仆缩了缩脖子。 刘伯就皱起了眉,仔细想了想,“今天到的信件一共有十一封,其中并没有寄给小姐的。” 小女仆点了下头,表情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今天又没有啊……”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谢流芳看向她,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小女仆便大步离开了。 杨也坐进车子里,司机发动车子。车子在大门口轻轻打了个转儿,就远远地开走。杨也突然感觉那槐树灵的灵气有了一丝波动。 杨也回到槐花胡同时天早已黑了。路过白天那只老猫晒太阳的地方时,突然听见一声“喵”叫从头顶上传来。杨也抬头一看,就见那只老猫正站在屋檐上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隐隐发光,就像会变色的玻璃珠子。 它抬起下巴在空气中嗅了嗅气味,然后又“喵”叫了一声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杨也愣了愣,就看见它直奔自己的怀里而来。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闪躲,杨也就感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落进了自己怀里,一垂下巴,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 它往杨也怀里拱了拱,然后小脑袋便四处嗅来嗅去,不知道是在干嘛。 杨也心里觉得奇怪,这只猫平常可是高傲得很,从来都是看给看不给撸……咳咳,杨也想到这里忍不住顿了一下,他刚刚这句形容词好像有点古怪…… 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两声,尖尖的小耳朵竖起来还动了动。杨也便伸手摸了把它的肚子,摸到了一团肥肉。 “喵~”“呼噜~”它似乎觉得很舒服。 杨也便又趁机撸了两把猫头,头顶的树叶就突然传来“飒飒”的响声,抬头一看却是晚风把树叶吹动了。 怀里的猫便“喵喵”叫了两声,然后跳离杨也的怀抱,稳稳地落在地上。 杨也看向它,它却抬头看了看夜空,然后身子一转,就扭着大屁股离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杨也不得其解,便索性回家去了。 杨也一进店铺,就看见大表哥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只差一只苍蝇拍就能完美诠释这家店是有多么冷清。 大表哥站起来,看了杨也一眼,便轻轻一笑,“先生今天还带了客人。” 杨也知道大表哥道行不浅,所以也并不好奇大表哥居然能看出那只树灵在他身上。他在店里坐下,然后直接打开系统,查看自己的属性变化。 他觉得自己的属性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他还没看见具体的数值。但是他能感觉得出来,就是今天在姜家抓住那只槐树之灵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冒出了这种感觉。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控灵师 等级:一品四等 生命值:86/100 灵力值:130/200 果然没有感受错,属性确实发生了变化,等级已经提升了两个等级。等级提升的速度很让人满意,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装备库】还是无法开启。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好东西,真的很让人好奇。不过,就目前来说更让杨也好奇的是,当生命值满了以后,自己的属性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不过,这个问题大表哥说不定会知道。杨也正打算张嘴问,就突然想起那棵槐树之灵还在自己身上。系统的事情还是不要让第三人知道比较好。于是他暂时压下了好奇心,手掌往后背一番,心念一动,就把那只树灵握在了手心里。 杨也看了看手心里的小光球,“你能幻成人形吗?”他还是不太习惯对着空气或者对着一只会发光的小球说话。 此刻他还没有识别这棵槐树的灵力大小。毕竟,识灵术不仅能获得灵体的全部信息,还能获得它的记忆。这棵槐树之灵不是他的客户,他也不好随意读取别人的资料。 手心里的小光球传来丝丝清凉的感觉,杨也便将它轻轻往空中一抛,就见它在半空中悬浮着,身周开始散发出幽幽的青色光芒。然后一点一点地幻化出一个青色的人形。 额……虽然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是颇为诡异,但是总比他对着空气或者对着一颗球说话强多了。 “你为什么要在姜家吓人?” 青色的人影似乎垂下了头,半晌才传出一个清亮的男声,“我并没有想吓唬谁。” 杨也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没有开腔。 “我只是……”声音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我只是想帮她。” 杨也愣了下,“帮谁?” 是姜家人? 杨也突然想起姜庆山说的话,他说这棵槐树曾经自己移动到后院去。而姜颜房间的窗户就正对那里,只要一打开窗户就能看见这棵槐树。 难道它要帮的人是姜颜? 槐树清亮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低沉,“我知道她快死了。” 杨也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之前的李大帅。 难道它想救她? 杨也便道,“姜颜是必死的人,你救不了她。” 青色人影沉默了。 杨也也没有继续说话,良久,才又听见槐树的声音轻飘飘地飘了过来。 “我知道。” “我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帮她实现心愿。” “如果可以的话。” 然后杨也就听见系统的声音。 “【任务大厅】有新任务发布!” 第二十三章·青梅凋谢(1) 她是它看着长大的。 她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 它记得,她小时候不过是个圆圆滚滚的小肉团子,白白的,粉嫩嫩的。喜欢在树上爬来爬去,任是谁说她都无用。 它还记得她和他自小就认识,但是它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它只能大概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那时她六岁,手脚小小的,脸蛋圆圆的,穿着小裙子,一个人在园子里玩耍。 它也在园子里,悄悄舒展开枝叶。天空中的太阳很大,阳光充足,落下来的时候带着一丝丝炽热。按照人类的说法,这个时候应该是夏天。 它抖了抖叶子,然后发现自己身上开满了白色的槐花。它昏睡了一整个冬天和春天,直到今日才醒来,并未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开花了。 它正出神,就发觉身上痒痒的。略一低头,就看见一双小孩儿的手掌不知何时竟攀上了它的身躯。 她十分费力地往树上爬,一双白白胖胖的小脚丫在树下扑腾着,努力了半晌才勉强够着一根树枝。 树枝被她抓住了,轻轻在空中一晃,就有纷纷扬扬的槐花从树枝上落下来。她仰起小脸,雪白的花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花瓣便被拂落在地。 “你别怕,我只摘一朵。”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尖粉嫩粉嫩的,就像刚刚被吹落下去的槐花花瓣。 它愣了愣,心想,她怎和它说话?难道这小女娃知道它是树灵? 她露出一个笑容,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奶香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接着她扶住一支树枝,慢慢地在树上站起来,然后握紧了那支树枝,朝一片槐花丛里探出了手。 小小的手掌轻轻捻住一支花,一折,便摘了一朵槐花在手里。 她抓住那支花,笑着拍了拍槐树的树干,“谢谢你送我花。” 说完就要下树去,短短的脚从树枝上伸下来,却一直没有碰到地面。她有些着急了,小短腿“呼哧呼哧”地扑腾着,脸蛋都憋得通红。 它突然有点想笑,便悄悄地放低了树枝,她的脚丫差一些就要碰到地面了,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男孩朗朗的声音。 “你胆子真大。” 她扭过头去,便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一片鸢尾花边上。 鸢尾花开得真好啊,浅紫色的花在阳光下张开了翅膀一样的花瓣,柔软的,轻盈的,就像会发光一样。 她扑了两下脚丫,“我下不去了。” 他站在那片鸢尾花前面,抬起眼睛看她。 她坐在槐树的树枝上,雪白的脚丫从粉色的裙子里伸出来,在一片葱荣的绿色里晃呀晃的,整个人白得晃眼。 她撅着嘴看他,他便站不住了。 他走到树下,抬起头,朝她伸出手。 “我拉你下来。”语气多少有些无奈。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笑,眼珠黑得发亮。 他抓住她小小的手,轻轻一拉一托,它只看见她小小的额头上带着细细的汗珠,粉色的裙摆在一大片绿色的槐树叶子中间划过,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就像突然飞过花丛的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它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蝴蝶就要飞走了。 然后一大片白色的槐花从树枝上散落下来,她就稳稳地站在地上了。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雪白的槐花。 “快回去吧。”他不似她欢脱调皮,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着。 她重重点了点头,他看向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似乎是在用眼神示意她松开。她却晃了晃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槐花,然后又笑了。 他愣了下,便挪开了目光,两人握着手往回走。 它看着他们离开,夏日的阳光又烈又浓,落在他们身上犹如洒上了一层金粉,明亮又好看。 它在想,如果它刚刚再把树枝放低一些,她就能自己下树了。 她却突然在一片金光里回头,冲它挥了挥手里的槐花。 这一年的夏日过得格外长。 它觉得人类长得太快了。 它只不过睡了一个冬天,她就长高了半个头。它再多数了几个冬日,她就变了样子。 它不记年月,只知道,突然一日她就长大了。 她长高了,手脚变得修长纤细,头发也长至腰际。她圆圆的脸蛋渐渐瘦了,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她的眼睛变得更加好看更加漆黑,在阳光底下发着柔柔的光,笑起来的时候笑容直达眼底。 她在树下扎了个秋千,常常过来玩耍。 他偶尔也会来,两人一起坐在秋千上,偶尔看着天空发呆,或是说悄悄话。 这种时候它才觉得他们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依然和小时候一眼活泼,喜欢撒娇,喜欢捉弄他。 他也和小时候一样,话少,目光深沉,却很纵容她。 它记得她最喜欢躲在树后偷偷吓他,虽然每次总能被他识破,并不能吓着她。她却依然十分热衷于这种游戏。他也不生气,似乎是在刻意纵容。 它还记得,一日初晨,他和她一起坐在树下看书。他看书时异常安静,并不说话。她却恰好相反,嗓音轻轻柔柔,语调软软地,就把书上的字念出来了。 它不知道人类的文字,所以既不认识那字也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 只听见她在轻声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然后她附耳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他正要翻开一页书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它看见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就连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它觉得有些奇怪,以为他是热了,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似乎真的有些炽热。 便轻轻扇动树枝送来一阵清风。 风将一片树叶吹落在书页上,他一直盯着那本书,连眼角都没抬一下,像没看见那片树叶一样。 他僵了半晌,才动了动手指,终于翻过了一页书。那片槐叶就被压在书里了。 他盯着书本看,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 “嗯。” 它觉得他的耳尖似乎更红了。 她便笑了起来,初夏的风将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直响。 它看见她的笑容,犹如金光盛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第二十三章·青梅凋谢(2) 后来,它便很少看见他。 他从原来的几日来一次慢慢地变作十几日来一次,一个月来一次。 再后来,槐树下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它以为他只是忘了,总有一日,他会记起来的。 她好像也在等他,坐在槐树下的秋千上,雪白的脚丫子在裙子底下晃呀晃呀,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偶尔也会站起来,爬到树上去摘槐花,然后坐在树枝上发呆。只是现在,好像再也没有人会站在树下说她胆子大了,也不会有人在树下朝她伸出手。 她在树下坐了三十六日,每次有人过来,它总是第一个看过去。 这三十六日里,它一共看见了十七个人,其中并没有他。 第三十七日,他没有来,她也没有来。 它站在太阳底下,抖了抖绿色的枝叶,落下一大片白色的槐花跌在地上。它想,它应该去看看。 它便轻身一跃,从树上落了下来,跌在地上化成了一阵柔柔的风。轻轻一扬,便朝外面飞去。 这是它第一次离开那棵树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它好像感觉到了风,太阳底下的风原来是这样的,有些热,又带了些绵绵的感觉。 可是它来不及感受其他的,因为它看见他了。 他站在路边,穿着纯白色的衬衣,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和以前看起来一模一样,并没有多少变化。 它松了口气,正想顺着那阵风落下来,就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远远地跑来。 来的人是她。 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粉色连衣裙,纤细的双腿在努力地奔跑着,长长的头发被风吹乱,在脑后飞舞着。她的脸颊很红,胸口用力地起伏着,看得出来,她跑得很着急。 她离他还很远,她朝他挥手,似乎担心他看不见她。 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朝他喊,“温长君!等等我!” 他原本笔直的背脊就显得有些僵硬了,他紧闭着双唇,眼神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沉了。 她还在奔跑,以为是他没有听见,便又大喊了几句。 “等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它顺着那阵风落在了一株杏树上,树上开着粉色的小花。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路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女人。 女人提着两只行李箱,走向那辆出租车。他上前去帮忙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然后把行李放进去。 女人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赶紧走,真是晦气地儿!” 女人上了车,他伸手拍去行李箱上的灰尘。 她离他还是很远,她加快了脚步,跑得跄跄踉踉。 “等一下!”她似乎很着急。 他用力地合上后备箱的盖子,然后拉开了车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她,嘴唇轻轻发颤,还是坐进车里。 “等一下……”她又加快了脚步,却脚下一滑,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手里有个小盒子摔了出去。那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一摔就摔开了,里面的玻璃小珠子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她挣扎着站起来,手臂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远远看去红了一片。 它顿时急了,连忙从杏树上下来,带起一阵风。杏树上的杏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它来到她身边,带来了一大片粉色的杏花。 它还未来得及仔细瞧瞧她的伤口,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就靠过来了。 他捡起地上的东西递给她,“你怎么还是这样冒失。” 她抬起头看他,眼底冒起一片水雾,嘴角却挂上了笑容。 “这是给你的。” 他握着那只盒子站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风将杏花吹了过来,漫天洒落。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他。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略低了低头,一滴晶莹的水珠便落在了地上,滚进泥土里,立马就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很温和。 “等下次杏花开的时候吧,我们能一起吃杏子。” 她吸了吸鼻子,“杏花好看,可是杏子酸得很。” 他便笑了。 它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空气中传来杏花的气味,带着花香和午后阳光的气味,温暖极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不得而知。它只知道,从那天以后,她又焕发了生机。 她每日都会看门口的信箱,有了信,便会欢呼雀跃。拿着信到树下来,坐在秋千上荡着脚丫,轻声地念着信。 它知道,那是他写来的信。 他说他回到了老家,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山像青色的玉石一样鲜亮好看,水像透明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春天会开很多很多花,夏天的柳枝又细又长,秋天的螃蟹肥美鲜香,冬天的雪花积如银妆。 她看了信,觉得那样美的地方就像天堂一样。 可是他只说好的,却不说哪里不好,是不是害怕她担心?她便写信问他,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她等了二十五日,终于等到了回信。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他说,那里样样都好,只是没有她,便觉得再好也是无趣。 它看见她羞红了脸,在树下快乐地转了个圈儿,长长的裙摆舒展开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再后来,它看见雪花堆满它的枝头,雪化开,枝头再次长出新芽。新芽变作绿叶,然后开出洁白的槐花。 然后花叶落尽,又是一场大雪盖满枝头。 他的信件来得越来越迟,从半个月一次变作一个月,再从一个月变作两个月。最后,她往往要等上一整年,才能拿到他的信件。 他写的字依然很少,从前他还会讲些自己的事,可是最近几年的信件却都只是在问候她过得怎么样。 直到有一次,她忍不住先写了信给他。一个月后,信件却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邮差说,地址上没有这个人。 然后,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它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一次看见他的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三年前了吧。 他应该不会再写信来了,它这样想。 只是,她依然会每日去查看信箱。有人笑话她,现在这个时代为什么还要写信。她却回答得很认真,“因为写信才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如果身体不好或者心情不好,她只要一看字迹,就能立马发现。这是他们两之间的小秘密。 第二十四章·青梅凋谢(3) 杨也收回了贴在它头上的手掌,掌心的白光也慢慢地暗淡下去。 这次任务的报酬十分优厚,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得70个生命值,100个灵力值。当然,相对应的,任务难度也比平常高了不少。 槐树之灵的要求很简单,帮助姜颜完成心愿。而姜颜的心愿也很简单,她希望在自己死前知道温长君的消息。 这让杨也感到颇为意外,姜颜最后的心愿居然不是要和温长君见面,而是知道他的消息。仅此而已? 不过这个任务棘手的地方在于,杨也该怎样找温长君。 姜家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和财力,杨也是不得而知的。但是谢家,杨也还是有所耳闻。 谢流芳在燕京理工大的校园里虽然表现得十分低调,但是她本人太过瞩目,所以关于她的消息还是传得到处都是。 杨也记得之前有好事者跟他提过,燕京一半以上的豪宅房产都是谢家的生意,而这只不过是谢家其中一部分生意而已。以此推测,姜家能和谢家做姻亲,实力应该也不容小觑。 可是这几年来,谢家和姜家都没有找到温长君的下落,这就让人纳闷了。温长君居然隐藏得这么好? 杨也一无人脉而无钱脉,全国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完全就是大海捞针。如果他没出国那还好,要是出国了,那就不是大海捞针了,而是大海里捞汗毛。 所以在出发去找温长君之前,他得先去看一看姜颜,如果能看到温长君给姜颜寄的信,说不准会有点线索。 槐树之灵化作一颗小光球再度飞入杨也的掌心。杨也站在店门口,看了看天空。 大表哥也抬头望了望天,“先生在看什么?” 杨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夜黑风高天,好时候。” “嘿。”杨也不知在和谁说话,“等下你要掩护好我。” 他手里的小光球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似乎是在点头答应。然后他便抬脚走出了店铺,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胡同里。 大表哥还站在店铺门口,却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屋檐,高大的槐树枝在屋檐前轻轻晃动着枝叶。 大表哥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才转身进屋。 杨也再次站在姜家别墅的外面,只不过这一次和白天稍有不同,这次他站在了围墙外面,而且周围一片静默,只能听见树叶在夜风中传来“沙沙”的响声。 杨也抬手指了指围墙里面,一颗青色的小光球就立马从他身上飘出来,落在了他的脚边。然后绕着他的脚轻轻往上一转,就在地上带起了一阵风。 随后杨也身子朝上一飘,就稳稳地落在了围墙上。 他拨开茂密的树叶,看见了里面的姜家别墅,已经半夜时分了,居然还是灯火通明的模样。 杨也抬手指向一棵靠近别墅的高大榕树,小光球就绕着杨也转了一圈儿,将杨也带着飞了过去。速度极快极稳,杨也只听见耳边“呼呼”地吹过一阵风,自己就已经落在榕树的树枝上。 他在树枝上坐好,透过层层叠叠枝叶朝下看,别墅的窗户半掩着,杨也灵识充沛,即使屋里的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并不打算听的,只是刚一落下来,就听见屋里的人提起了“温长君”这三个字。杨也便坐下来仔细听了。 屋里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自不必说,当然是姜家夫妇,而另外一个则是谢流芳。这就让杨也感到颇为意外了,看来谢流芳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谢流芳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虽然努力克制着,却还是让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温长君此人不必再去理会!无耻小人而已!” 姜庆山低低地叹了口气,杨也便又听见谢流芳冷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就算让他来了又能怎样,只会白白让阿颜伤心罢了……” 谢流芳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似乎是在调整情绪,半晌才再度开口,声音微微发颤,“……阿颜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她为这种人伤心……” 姜颜的母亲邱华云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带着低低的哭腔,“就是因为她……”到底没忍心说出那几个字,“所以才不想她抱有遗憾……” 谢流芳便不再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也坐在榕树上,也陷入了沉默。 他没想到,原来温长君早就被他们找到了。只是这中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姜家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两人见上一面。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温长君为什么会连一封信都不愿意再写了? 杨也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就突然听见姜庆山发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沙哑,似乎连续几夜没有睡觉,嗓子已然熬坏了。 “打电话给他,就说,不论他提什么条件,我们都愿意接受。” 屋里安静了许久,杨也才感觉谢流芳动了起来,然后传来了电话“嘟嘟”地响声。 半晌,电话接通了。 谢流芳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温长君,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女人甜美的声音。 “长君,你的电话。” 女人的声音很年轻,语气似在撒娇。 谢流芳握着电话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然后指尖泛白,手背的青筋突起。 屋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将这屋里的气氛衬托得更加安静。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是疲惫的男声。 “什么事。” 谢流芳又吸了一口气,“温长君,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她顿了顿,略抬了抬下巴,又眨了下眼睛,似乎是在逼眼泪倒回去。 “只要,你肯来见她一面。”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嘻嘻的笑声。 温长君沉默了片刻,“不必了。”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谢流芳始料未及,“为什么?” 温长君语气平缓,“我懒得走这么一趟。” 谢流芳将手里的电话握得更紧了,“可是,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温长君轻轻笑了一声,“上次是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 谢流芳顿时急了,连忙追问,“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电话那头隐隐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催促他。 他便这样说道,“不必了,我没兴趣。”说着便要挂电话了。 谢流芳瞪大了双眼,“等等!” “那……她怎么办……” 温长君的声音放得很轻,“这样啊,那你就说我死了吧。”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谢流芳听着耳边传来“嘟嘟”断线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杨也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然后抬头看向楼上。 “你冷静一点。”夜里呼呼的风声顿时小了不少。 “送我上去。”杨也轻声说。 第二十六章·青梅凋谢(4) 杨也乘着风,顺势落在了窗台上。 姜颜竟然忘了关窗户,夜风将窗台上的轻纱吹动,屋里的一只珍珠发箍就突然尖叫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居然还把它带来!” 小发箍显然很生气,声音又尖又厉。 杨也坐在窗台上,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别激动。” 小发箍这才压低了声音,“你来干嘛!” 杨也摊开手,“受人所托。” 小发箍似乎不敢相信,“它?” 杨也便不再废话,抬手往屋里的梳妆台一指,一阵轻轻柔柔的风就吹了过去,然后将上面的一只木盒子送到杨也手边。 掂了掂,居然还挺沉。 没想到就这几年,他们居然就通了这么多信件。 小发箍见自己主人的东西被拿走了,顿时很着急。 “快把东西还回来!小颜每天早上都要看的!” 然后它一着急,就从梳妆台上跌了下来,落在地上。幸亏地上有地毯,不然它就要摔碎了。 杨也让槐树之灵把它重新送上梳妆台,“别急,我看完就还回去。” 小发箍又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杨也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果然堆着满满当当的信件。 “我要去找一个人。” 小发箍:“谁?” 杨也的目光落进盒子里,却不由地愣了愣,半晌才轻声道,“温长君。” 木盒子里确实有很多信件,杨也仔细地看了每一封信的信封,也仔细地数了一遍。一共有四百一十六封,其中七十六封是同一个笔迹,剩下的三百四十封是另一个笔迹,而且一个女孩的笔迹。 她为他写了三百四十封信,竟没有一封寄出去。 杨也捏起其中一封信,上面写着字迹娟秀的地址,信封上已被磨起了毛边,不知被它的主人拿起来看过多少次。 “今天我可以寄出去了吗?”信封里传来小小细细的声音,轻若无物。 杨也有些惊诧,这只是一封信,看邮票和日期,左不过就是这一年前写的。仅一年的时间,这封信居然就有了灵。 可是这灵太弱太小,它几乎没有意识,只有一股执念,所以它也只说了那一句话。 杨也的手里冒出一层浅浅的白光,轻轻将那封信包裹住。 然后他就看见这封信看见的东西了。 杨也看见了姜颜坐在书桌前,抵着头写东西,桌上堆满了信纸和信封,地上全是丢弃的信纸。 她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字,觉得写得不好了,就重新换一张信纸继续写。 杨也看见地上的信纸,字迹依然娟秀,却显得有点虚浮无力。 她突然咳了起来,她连忙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浑身咳得直发抖。房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似是有人在问她怎么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克制住了咳声,然后和门外的人说话。 门外的人离开后,她终于拿起了那张信纸。 再郑重地提起笔,手指却一直在发抖,她努力地稳住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每一笔都下得很重,要很久才能写下一个字。 杨也看见她从日出写到日落,再从日落写到深夜。直到第二天,阳光照进窗台来,她才写完那封信。 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几乎合不拢。她费力地叠好信纸装入信封,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信封。 这时候,杨也才听见她说的话。 “我等你去看他。” 然后这封信便上路了。 先被送到邮局,然后上了飞机,下了飞机又上了邮车。一路跋山涉水,最终落在了邮差的自行车前篮上。 邮差骑着车,绕过一条小溪,碾过几块鹅卵石,将那封信颠了一颠,才停在一户人家面前。 门上的油漆剥落得不成样子,就连门口的石阶上都长满了青草。 邮差轻轻叩响了大门,无人应他。 邮差加重了手里的动作,又朝门里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应他。 良久,隔壁的院门被打开,一个磕着瓜子的女人钻出了脑袋。 “别囔了,这家人早搬走了。” 邮差握着那封信,“搬去哪儿了?” 女人将瓜子皮吐出来,“我哪里知道。” 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杨也收回了目光,手里的信封发出细细小小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能寄出去?” 杨也再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然后把那封信揣进衣兜里。 “我们该走了。” 窗台上空无一物,只有那片轻纱在轻轻拂动,风吹过来将窗户关上,梳妆台上的小发箍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第二天,太阳刚升到半空中,槐花胡同里就开来了一辆车。车子刚往里面开了一百多米就被一辆三轮脚踏车拦住。车子摁了几声喇叭,脚踏车上的人却无动于衷。 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来冲脚踏车上的大爷喊道,“别挡在路中间!你快闪开让我过去!” 大爷回头看了那司机一眼,“不行。”回答得很是干净利落。 “嘿,你这老头真不识抬举,非要我动粗是吧!”司机示威般地卷起了袖子。 大爷冷哼了一声,“搬家中,不管谁来,一概不让。” 司机望了一眼那架破三轮车,车上躺着几只乌色的木箱子。可是周围却半个人都没有,搬家也不至于只搬这点东西,而且还看不见搬家的人。 司机顿觉自己被耍了,“你丫快闪开!” 大爷便干脆开始闭目养神了,全当没有听见。 司机火冒三丈,正要拉开车门,就听车子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好了,我自己下去走吧,反正也不远。” 说完就拉开车门下来了,却是李天泽。 李天泽大步往前走去,那个大爷还好端端地坐在三轮车上。 李天泽望了眼这大爷停的位置,居然是家面积颇大的四合院,门上的朱漆显然刚刚粉刷过,十分鲜亮好看。 李天泽想起自己要办的正事,便转身朝前走去,没有多加理会。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家古怪的店铺前。 店铺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奇怪的是,这块招牌上却半个字也没有。 他往门里望了望,却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擦桌子。 老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扭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李天泽便连忙站直了身子。 老头走过来,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笑容十分和蔼。 “您有什么事吗?” 李天泽清了清嗓子,“你是这儿的老板?” 老板?大表哥想起今早杨也离开前说的话,便轻轻摇了头。 “老板出远门了。” 李天泽颇为意外,“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表哥又摇了摇头,“也许三五天,也许一个月。” 杨也就是这样吩咐的。 李天泽皱眉,这是什么鬼?三五天和一个月差得也太多了吧。那件事可耽误不得。 他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大表哥,“请转告你们老板,我这里有单生意想请他做。” 第二十七章·青梅凋谢(5) 陵州QH县栖霞村十里铺一十七号。 先过小溪,溪水很浅,徒步也能过去,溪水最深处也只及膝盖。水底的鹅卵石很漂亮,被溪水打磨得发亮,阳光透过清清浅浅的溪水照射下来,波光一粼,就亮得人睁不开眼。 过了小溪,再绕过一株大柳树。树上挂满了又细又长的柳条。 然后就能看见一大片车矢菊种在地上,也不知是自己长出来的还是有人特意种的。长势极好。 槐树之灵轻声说,“就是这儿。” 杨也走上前去,轻轻推了下门扉,门未锁,一推就推开了。 里面的野草长得很好,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杨也走到屋子边透过窗户往里看。里面除了一些大件家具外空无一物。 它发出疑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 杨也的灵识布满整座屋子,然后再往周围散开,“附近的灵一定知道温长君去了哪里。” 这是杨也想到的最快的方法。 不一会儿,杨也便发现了附近有灵力波动。他走出屋子,来到那棵柳树下。 柳条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然后落了几片叶子下来。杨也伸手接住一片。 这棵柳树早就发现杨也的不同了。 杨也把玩着手里的柳叶,直接开口问它,“温长君去哪儿了?” 这棵柳树的灵识很薄弱,似乎是刚刚聚灵成功不久的。所以它的记性也不太好,它站在太阳底下,似乎是想了很久。 “他往那边去了,沿着路一个人走了很久。” 柳树落下一片树叶,往北边吹去,为杨也指了方向。 杨也点了点头,向柳树道了谢,然后朝北边抬脚走去。没走几步,柳树突然在后面出声,“你们要对他好一点。” 杨也扭头看向那棵柳树,沉默了片刻,“好。” 那棵柳树说得没错,确实是沿着路走了很久。 杨也一路走来,问了一块路边的大石头,又问了躺在水沟里纳凉的一只旧皮球,这才找到了温长君去的地方。 温长君居然并未远离家乡,他只是从一个村子换到了另一个村子罢了。难怪找不到他,谁能知道他还在这附近? 进了村子,又问了村口那株上了年纪的大榕树,杨也这才走到一户人家屋前。 门口挂了个大招牌,上面写着乌龙客栈,正厅里有几个背包客正在填写入住资料。原来这是一家旅馆。 杨也走过去,手掌在背后摊开,槐树之灵就十分乖觉地化作一颗小光球落在他的手心里。 杨也收拢手掌,正想着自己是该开门见山直抒来意,还是假装自己也是一名游客,然后暗中观察? 就突然听见一个甜美的嗓音在和自己说话,“你好,是住店吗?” 杨也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人站在柜台边。 她的五官并不出众,肌肤却很水润光泽,双眼温柔,看人的时候就像一汪春水一样,柔而清新。 就像江南水乡的姑娘。 对方见杨也并不答话,以为他没听清,便又再问了一句,语气依然柔和,“你好,是来住店的吗?” 这下杨也想起她是谁了,她就是那天晚上,替温长君接电话的女人。声音语气和现在一模一样。看来,温长君确实是在这里。 杨也便走到柜台边,“是的,我住店,给我一间采光好的。” 女人轻轻笑了笑,“我们这儿的房间采光都很好。” 说着便拿出笔和入住单给杨也填写。 杨也写得很慢,女人也不着急,而是掉头和一旁的背包客说话。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很沉很稳。女人似乎认出了这个脚步声是属于谁的,她抬头朝楼梯上看。 就见一个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慢慢地走了下来。 他穿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白衬衣,双眼目视前方,气色并不是很好,感觉像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但是他的脚步很是稳健,显得一点都不疲惫。 “季蓉。”男子走了过来,嗓音清亮,就像盛夏的溪水一样沁人心脾。 他和柜台边的女人说话,语气很是平淡,“我出去走走。” 季蓉愣了愣,却似乎有点着急,她连忙往前迈了一大步,从柜台边走了过来,张嘴正要说话,男子就轻轻抬了下手。 “我一会儿就回来。” 季蓉只好合上了嘴,默默点了头。 男子便转身离去。 杨也将填写好的单子递给她,其中一只手的手掌默默翻在背后。 那颗小光球在他手心不安地跳动。 “这附近有什么可逛的吗?”杨也付了房钱,随意一问。 季蓉回过神来,说了几个地方。杨也便笑着也转身出去了。 小光球依然在他手心躁动不安,“就是他,就是他。” 杨也在一片日光下微微抬眼朝前方看去,便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沿着河边走。 杨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靠近了他。 “这位先生,请等一等。”杨也突然出声。 前方清瘦的身影脚步一收,站在一片树荫里微微侧头,“什么事?” 他虽然不认识杨也,可是眼神里并无戒备,依然淡漠无神。 杨也咧嘴一笑,用了一个无比烂俗的招数,“我看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扫了杨也一眼,语气淡然冷漠,“没有。” 然后他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小光球从杨也手心飘出来,“我们别废话了,现在就去把他带走!” 小光球的情绪颇为激动。 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温长君的背影。 这时候,杨也突然觉得兜里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发烫。他想起了那封信,于是连忙将它拿了出来,却见信封上散发着点点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小光球很是诧异。 杨也就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再次看向前方的温长君,就见温长君突然在河边顿住了脚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小光球没有得到杨也的回应,便再次追问。 杨也捏了捏手里的信封,“姜颜快不行了。” 小光球听了就要往前飘,杨也伸手抓住它。“别激动。” 杨也收好小光球,“我去问他。” 第二十八章·青梅凋谢(6) 谢流芳从来不喜欢等人,不论是谁,她都不喜欢等。 以前她总是以为是她放得开,对谁都能做到毫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不屑一顾地说,我不会等你,一秒钟都不会。 可是现在,她才觉得,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不等人,是因为她怕。她害怕被辜负,害怕自己等的那个人会不来。在她看来,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比等待更让人觉得痛苦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等的人会在什么时候来,如果还怀有期望,等待便是甜的。可如果怀有期望的时间太长了,期望就会变成失望,等待就是苦的。 等待,漫长而无期。 谢流芳知道她不敢等,因为她害怕。 可是,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不论被磨砺了多久,依然怀有期望。只是这样的人,谢流芳不希望是自己。 有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窗台上的白纱吹动。谢流芳站在门口,抬起手轻轻叩响了门。 姜颜坐在窗边,听见有人叩门,便轻轻回头。 谢流芳看着她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的脸很白很白,白得毫无生气,如果不是一双黑色的眼睛还在轻轻转动,她看上去就和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看见谢流芳过来,显得很高兴,轻轻扯开嘴角,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就像被风吹落的柳絮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再度飞走。 谢流芳艰难地往前迈了几步,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 “你怎么在这儿吹风?” 她黑漆漆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窗户外面。一片鸢尾花的花圃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信箱。 谢流芳微微抬起下巴,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压抑着情绪。 “……你别等了……” 她抬起下巴看着谢流芳,眼睛大大的。 谢流芳略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会帮你留意的。”终究还是不忍敲碎她的梦想。 她苍白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再次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表姐,可是……我想看着……” 谢流芳便不再说话,这时候,别墅外面传来自行车喇叭的声音。谢流芳抬头往窗外看去,就看见邮差骑着车,车轮滴溜溜地转动着,绕过路口的那株杏树,朝姜家骑了过来。 姜颜的手掌立马抓住椅子的扶手,正打算站起来。谢流芳连忙摁住她的手,姜颜扬起削瘦的脸颊看她,睫毛微微颤抖着。 “我去看看。”谢流芳安抚她,却觉得她的手似乎更加冰冷了,而且抖得厉害。 “你没事吗?”谢流芳低声问她,眼神很是担忧。 她轻轻摇头,目光一直看着外面,谢流芳心领神会,便松开她的手转身朝房门外走。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轻轻眨了下眼睛,似乎觉得眼睛有点模糊了。 谢流芳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屋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她心里猛然一惊,扭头一看,就见姜颜已经倒在地上了。 姜颜想,她大概就要死了吧。 她看见白色的轻纱在窗台上拂动,太阳从窗外照了进来,空气中隐隐传来鸢尾花的气味。 可是她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中她看见谢流芳哭着扑了过来,然后她就被揽进一个柔软温香的怀抱,慢慢闭上了双眼。 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只可惜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河边的柳树在风中拂动着长长的柳枝,杨也看见温长君在一株柳树下停住了脚步,目光愣愣地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模样十分出神。杨也走近了,他都没有察觉。 “温长君。”杨也叫他。 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杨也,很诧异杨也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杨也却没有给他表达疑惑的时间。 “这是有人要给你的。”杨也拿出了那封信。 温长君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似乎盯着看了许久,可是他并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我知道了,谢谢。”温长君的语气依然很是平稳。 那颗小光球便又开始躁动了,它干脆化作了一个透明的身影站在温长君身边。 “你答应过她要回去的。”小光球质问他。 “你居然连答应了别人的事都做不了。” “既然做不了,为什么还要答应!” 温长君的眼神淡漠而疏离,他看不见它,当然也听不见它的话。 他看向杨也,“你请回吧。” 说完就转身,继续沿着河边慢慢走。 小光球怒气冲冲地追上去,河边突然起了大风。 “她只是想要一个回信,哪怕你只写一句话。” 温长君依然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小光球紧紧追着他,风将地上的落叶吹起。 “她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杨也突然出声叫住温长君,“她还在等你的回信。” 温长君终于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良久,杨也听见他这样说,“那麻烦你转告她一句,就说我很好,她不用记挂。”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小光球没有追上去。 杨也捏着手里那封信也没有动。然后手里的那封信突然开始发烫,再然后,杨也便看见无数的星光从信封上飘散出来,落在空气里连一秒的时间都持续不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光球发现了杨也的异样,它飞了过来,声音急切,“怎么了?” 杨也盯着手里的信封看,直到最后一点星光消失在阳光底下。 “姜颜死了。” 河边骤然吹起一阵狂风,地上的落叶全部被风吹到了半空中,然后再像大雪一样落了下来。 柳树的柳条在风中乱舞,空气中传来柳叶清新的气味和风的呜呜声。 小光球不见了踪影,风却还在吹。 杨也抬头看向前方,发现温长君居然还没走。他站在原地,轻轻弯了腰,不知是怎么了。 杨也发觉手里的信封摸起来很是冰凉,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信封。 这封信的灵来源于姜颜的执念,执念愈强,灵就会跟着壮大。如果这灵突然散了,那就说明,拥有执念的人不在了。 现在它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了。 第二十九章·青梅凋谢(7) 杨也回到燕京已经是三天后了。 店铺依然冷清,大表哥将桌子擦了又擦,那张檀木桌子干净得发亮。杨也想,是不是该给大表哥买只苍蝇拍,免得他太无聊。 大表哥凑了过来,递给杨也一张名片。 杨也将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忍不住有点想吐槽,这特喵算什么名片,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就啥都没有。真是太没诚意了。 杨也将名片丢给大表哥,端起茶杯喝水,“没兴趣。” 大表哥接住名片,笑眯眯地说,“我看那人衣着不凡,应该报酬颇丰。” 杨也一听,便又抽回了名片,一本正经得像个宣读誓词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助人为乐是一种美好品德。我们应该持续发扬。” “回头联系一下。”杨也吩咐大表哥。 然后杨也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这次的任务并不算成功,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做成。那这种任务该怎么办? 打开系统一看,系统也没有取消这个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也同样规定了完成时间,现在距离时限只有三天了。 这就意味着,再不完成任务,就要扣除双倍的惩罚。真是坑爹! 杨也按耐住想要再次把系统摁在地上摩擦摩擦的冲动,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毕竟生命值关乎自己的存活时间,少一天都是血亏,更别说倒扣双倍了! 可是,现在这个任务还要怎么做? 杨也仔细想了想,那槐树之灵是任务的发起人,如果他取消了任务,应该就没事了。 不过就小光球现在这个状态,这个方法不一定可行。 如果还有其他方法呢…… 杨也还在出神,就突然听见屋外的两棵槐树突然叫了起来,“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杨也抬头朝屋外看去,就见一阵大风突然平地而起,风将门口的两棵槐树摇得“唰唰”直响,并落下一大片树叶下来。 然后便是一股十分熟悉的灵力逼近了屋子。 杨也站起身来,轻轻皱起眉。 “你怎么了?” 一颗青色的小光球从屋外飘了进来,落在杨也面前悬浮在半空中。 杨也能明显感觉到它的灵力削弱了不少。 “任务还没有办成。”小光球轻声和杨也说话。 杨也刚好也在为这件事苦恼,他正想开口问小光球愿不愿意取消这个任务,毕竟这个任务现在也做不了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小光球这样说,“你帮我救她。” 杨也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小光球便又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帮我救她。” 杨也这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但是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神奇的副本区,怎么遇见的灵一个比一个更叼炸天? 前一个灵,那串佛珠,开口就是要救人性命,救了命还不算,居然还要替人改运。搞得几百年修为说没了就没了。 杨也原以为不会再有比这更大胆的灵了,没想到遇见的第二个灵,这棵槐树,一张嘴就是要救活一个死人。 死人是能随便救的吗?这已经不是违反自然规则这么简单的事了。 而且对方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他又不是地府判官,手里大笔一挥就能勾去生死。 杨也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小光球飘到杨也面前,一上一下地忽闪着。 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没有其他办法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求谁。” 杨也呼了口气出来,他能理解对方走投无路的境地,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救活一个死人。难不成要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拿上道具直冲地府,砸了阎王殿直接带走魂魄让死人还阳? 可他也不是孙悟空,既没有那个武力值,也没有那么大后台。 “活死人肉白骨这事儿,我真的不会。”杨也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而且……”杨也看着那颗小光球,略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姜颜已经死了三天,恐怕她的魂魄……”那个词该怎么说来着,是喝孟婆汤还是上奈何桥? 一旁的大表哥就轻声说道,“死了三天的生魂,已经要上渡船了。” 杨也扭头看向大表哥,一副,“小样你怎么懂这么多”的表情。 小光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青光,“她没走。” “什么?”杨也愣了愣,然后突然好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却不敢确定。 “她还没走。”小光球重复道,“她还在身体里。” 杨也眼神定定地看着小光球,“你强行用灵力把她束在身体里了?” 小光球没有回答,自然就是默认了。 “你可真是胆大。”杨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强行束住生魂,这可比改命严重多了。 “你会遭天谴的。”杨也问他,“你知道吗?” “你能帮我救她吗?”小光球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杨也轻轻摇头,“我只是一个灵师,我不会起死回生。” 姜颜已经死了,难道小光球还想再把它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更何况,杨也真的不会做。 屋里的空气骤然沉重了起来,杨也便站起来往四合院子里走。小光球跟着他飞了过去,园子里种着一株高高的辛夷,开满了白色的花,却没有半片叶子,白色的花开在细长的树枝上,仿佛枯骨生出了花。 “这件事,只有灵师才能做。”小光球飞到杨也眼前,态度十分坚决。 杨也皱起眉,“我怎么不知道。” 小光球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我已经打听好了,只有灵师才能办到……” 它的语气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像在薄薄的冰片上铺满了玉石,让人不忍打碎。 “你是灵师,你可以把我的灵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杨也沉默不语,小光球继续说着。 “灵力能作为牵制魂魄的力量,将魂魄继续留在人的体内,这样一来,和死而复生也没什么差别了。” 小光球发着光,在杨也面前悬浮着,等着杨也回答。 杨也沉默了良久,只听见园子里的辛夷被风吹得“沙沙”直响,他才回过神来。 “你是要我帮你把修为渡给她?” 小光球回到,“是的。” 杨也想了想,“可是你知道吗,你的修为太低,若把灵力渡给了她,你必然活不了。” 小光球继续回到,“我知道。” 第三十章·郎骑竹马来(1) 这不是杨也第一次看见尸体。 姜家夫妇坐在病床边,邱华云拉着女儿冰冷的手,姜庆山默默地垂着头,两人都没有说话。谢流芳站在病房外,双眼熬得通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又过来催促了,尸体不能一直留在病房里,就算姜家是这家医院的大股东也不行。 谢流芳知道,她都知道,可是她说不出口。 邱华云说,女儿的身体没有臭只是有些冷了,怎么能说她已经死了。 谢流芳深呼了一口气,正打算进去,走廊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扭头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却不由地一愣。 “你,怎么来了……” 杨也走过来,站在病房门口,目光先是落在谢流芳憔悴的脸上,然后再移向病房内。 “我有话和他们说。” 谢流芳扭头看了看屋里,半晌后轻轻推开了门。 杨也抬脚进去,病房的门就再次关上,她站在外面,透过门上厚厚的玻璃看向里面。病房的隔音效果极好,她听不清杨也到底和小姨、小姨夫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杨也动了动嘴,好像只说了一句话,小姨和小姨夫就激动得差点跪下。杨也迅速抬手拦住了他们,然后朝门外看了一眼。 姜家夫妇一起抬头朝门外看去,就刚好看见谢流芳站在门外。 谢流芳顿时有种偷窥被抓了个正着的窘迫感,她正想挪开脚步,就突然看见小姨朝自己招了招手。 谢流芳推门进去,小姨就十分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有救了,有救了……” 她激动得只能说出这几个字,谢流芳有些迷惑,便把目光投向姜庆山。 “杨大师能救小颜。”姜庆山嘴唇发抖地说出这句话。 谢流芳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响,然后整个人就呆在原地了。她看向杨也,满脸的不可思议。 杨也见姜家夫妇这么激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是对是错。 他只得再次提醒他们,“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姜家夫妇和谢流芳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杨也。 杨也继续说道,“我只能为她续命,不能救她的命。” 姜家夫妇就像被人强行拉回现实的入梦者,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不少,虽然还是很激动,却没有刚才那么兴奋了。 谢流芳则更是一头雾水的状态,“续命?续命多久?” 她突然回过神来,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杨也慢慢地抬起手掌,“三天。” 谢流芳瞪大了双眼,刚才所有的热情仿佛都被一盆冷水淋头浇下给浇灭了。 杨也的手心渐渐冒起一片浅浅的白光,虽然是为姜颜续命,但是现在姜颜已死,他还是需要征求姜家人的意见。如果姜家人觉得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会太过痛苦,那么他也没法继续下去。 “你们接受吗?” 姜家夫妇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谢流芳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病房内一片安静。 良久,才听见谢流芳开口说话。 “当然接受,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我们也会很开心。” 姜颜去得太突然了,匆匆送到医院甚至来不及抢救就死在了病床上。姜庆山夫妇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冰冷的尸体,不能见最后一面,才是最痛苦的。 姜家夫妇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谢流芳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了。 杨也想了想,最后再说了一句,“我只能尽力,却不一定会成功。” 他并不想给他们太多的希望,希望越高,失望了才会越痛苦。 姜家夫妇和谢流芳看着杨也同时点了下头,杨也便把手掌轻轻靠在了姜颜惨白的额头上,浅浅的白光慢慢地从杨也的手里冒出来,再朝她的身体各处流淌而去。 如何用灵力束缚生魂,再支撑生魂停留在人的身体里。这个方法,杨也并不懂。系统中也没有明确的记载。 可是小光球却一再强调,这是只有灵师才会的法术。如果灵师也做不到,那就没人能做到了。 杨也只好去问大表哥,没想到,这个问题大表哥也不是特别清楚。他只是措辞模糊地告诉杨也,灵师分为好几种,而其中一种灵师确实有这种本事。但是那种灵师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了。大表哥说,他唯一一次见过那种灵师还是在他刚刚聚灵成功的时候。不过,也因为他那时候才刚刚聚灵成功,所以灵识薄弱,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 杨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一件年代多么久远的事情,大表哥的年纪有多大,恐怕十根手指再加上十根脚趾都数不过来。他刚刚聚灵成功的时候,恐怕不会是秦始皇刚登基那会儿吧,说不定更早。 就大表哥那段话,简直可以在末尾再加上一个印章——此事无史可考,莫要当真。 不过,为了避免完成不了任务倒扣奖励,杨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试一试。 他仔细想了想,如果他能先把自己的灵力导入姜颜的体内,控制住她的魂魄,然后再引导着小光球的灵力进去。他就能指挥自己的灵力带着小光球的灵力融入姜颜的魂魄了。这样说不定能行。 否则,直接把小光球的灵力渡给姜颜,恐怕普通人的肉体是扛不住的。 杨也尽量让自己的灵力显得柔和一些,先在姜颜的体内游走几圈,感觉姜颜的魂魄不是那么排斥他了,才慢慢地接近了魂魄,将魂魄束住。 听大表哥说,人死之后的前几日,魂魄才刚离体,是没有什么意识的,这时候还是生魂。生魂只会凭本能反应离开肉体,往地府去。如果生魂迟迟不去,或是突然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成了鬼,这时候才需要地府阴差来勾魂引路。 所以这个时候的生魂只要注意不让它溜了,都是挺好对付的。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杨也便又抬起另一只手掌,一片青色的光芒在他掌心爆起,然后渐渐温和下来。他缓缓移动手掌,将那片青色光芒从姜颜的头顶注入下去。 谢流芳在一旁看着,不由地看呆了,她盯着那片青色光芒,表情略有诧异,不知想起了什么。 那片青色光芒十分温顺地顺着杨也的手掌移动,从头顶一路移动到脚底,然后再往回走。这样来来回回了几次,那片青色光芒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下去,完美地融入了姜颜的身体内。 杨也收回手掌,掌心的白光渐消。 病房外吹来一阵风,略有些凉,杨也闻到了一股槐树叶子的气味,抬头朝窗外看去,却没有看见槐树。 姜家夫妇和谢流芳却突然扑到了病床上,杨也听见耳边传来欣喜的哭声。 第三十章·郎骑竹马来(2) 杨也不知道强行扭转生死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姜家夫妇现在看起来很开心,谢流芳也很欣慰。而对于姜颜来说,她多了三天的时间,起码能和这个世界做一个告别,少留些遗憾。 不等姜家夫妇反应过来,杨也就离开了。 小光球的灵力接近枯竭,在杨也的手心安静地躺着,只剩下一个会发光的浅青色小点。 “我知道他来了。”小光球声音细细小小的。 “我看着他们长大,他们的气息,我都很熟悉。” 杨也想起那天的事,小光球知道了姜颜的死讯,便立马离开了陵州。他本来也是要走的,却在离开前看见了温长君。 温长君并没走远,他站在河边,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弯着腰,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杨也便走过去,就见温长君捂着胸口,一躬身,就吐了口血在地上。 不只是杨也愣了愣,就连温长君也愣了愣。他似乎也很意外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呕血,他伸出手指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看向杨也。 “她……”温长君只说了一个字,杨也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杨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如此魔幻主义的剧情。原来有的人是真的会心意相通。杨也虽然没有告诉温长君姜颜的情况,可是他居然能感觉到。 那说明温长君心里是有姜颜的,可是,这几年他为什么不现身,竟连一封信也不肯写。 看来,事情确实并不简单。杨也突然觉得温长君隐瞒了什么,他突发奇想,想看一看温长君的灵力值。 他默默开启灵识看向温长君的头顶,没想到,温长君头顶的灵力值却几乎快宣告枯竭。 可是,温长君看起来并不像重病将死的人,这说明他本不是该死的人。 杨也的灵识默默地绕着温长君转了几圈,然后发现温长君的灵力值很奇怪,就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抽走了一大块,魂魄异常的衰弱,几乎快撑不住他的身体。 普通人的灵力具有温养魂魄的作用,灵力的强弱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此人是阴气盛还是阳气盛。活人当然是阳气盛,可是如果灵力不够,魂魄衰竭,就会导致阳气锐减,阴气过盛。 什么人才会阴气过盛?当然是死人。 现在的温长君,阴气旺盛得快和死人差不多了。 按照志怪小说的说法,就是有东西吸取了温长君的阳气,而且是几乎快吸干了,完全不给活命的机会。 杨也心下一惊,便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温长君的手臂,一片浅浅的白光从他手心冒了出来,将温长君的手臂包裹住。 温长君还未反应过来,突然就觉得手臂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低头一看,就见手臂上冒起了一缕一缕的乌色轻烟。 “你遇见过什么东西。”杨也问他。 温长君此刻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纯粹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问题,“什么……” 杨也手里继续发力,温长君痛得皱起眉毛。 “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东西。” 温长君努力地回想,“三年前,我家来了一个奇怪的租客,穿着红衣服……” 他用力晃了下头,似乎再也想不起更多的东西了。 杨也松开手,手掌心的白光慢慢淡了下去。 温长君拉起自己的袖子,就发现手臂上有一道黑色的手指印,看起来细细长长的,似乎比一般女人的手指还要细长,不太像是人的手指印。 “这是什么……” 杨也将手背在身后,“这是那个东西留下来的。” 温长君抬头看向杨也,并不明白杨也在说什么。 “什么东西?” 杨也整理了下语言,“你是不是从三年前就开始身体变差,和重症病人差不多。” 温长君很意外为什么杨也会知道,“是的,而且去医院检查,怎么也查不出病因……”只能看着身体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比绝症病人更痛苦,在无知和绝望中慢慢等死,一等就是三年。不过,最近温长君隐隐感觉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杨也默默点了下头,看来他猜得不错。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吸取了温长君的灵力,才导致他的魂魄受伤衰竭至此。不过有一点杨也颇为好奇,就温长君体内残留的这一点点灵力值来看,当时那东西应该是想把温长君的灵力全部吸干净的,但是为什么它没吸完就突然收手了? 如果不是温长君体内还残留着那点儿灵力,恐怕他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不可能还勉强支撑到现在。不过,就现在看来,他也离死不远了。魂魄衰竭得太厉害,迟早是要离体的。 “她……”温长君捂着胸口,“是不是……” 杨也这时候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温长君会不现身了,他应该是担心自己挨不了多长时间。至于为什么不写信,杨也想起之前姜颜说过,她和温长君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一切他们都太熟悉了。身体如何,心情好不好,只要看过字迹他们都会了然于胸,藏是藏不住的。 所以姜颜才会在自己病得不是那么重之前努力地写一封看起来“正常”的信件寄给温长君。后来病重时期写的信件她就不敢寄出去了,只能小心地收藏在盒子里。 杨也拿出那封信递给温长君,他不知道温长君看不看得出来,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现在姜颜死了,温长君也命不久矣,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干脆便先把信给他。 温长君展开信纸,信纸上的内容并不多,他却看得很慢,似乎是将每个字都仔细看过了。 杨也没有走开,站在河边看着河面。风将河边柳树的叶子吹下来,叶子在风里打了几个转儿,然后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细细的涟漪。 温长君真的看得很慢,柳树的叶子一直在落,杨也等得无聊,便开始数那些落下来的叶子。一直到他数到七十八片叶子的时候,温长君才终于看完了信。 “她……”温长君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居然病得这么重了。” “写这封信,写得很辛苦吧。”温长君低声细语,像是在和谁说话一样。 杨也伸手抓住一片落下来的柳叶,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向温长君。 他居然能通过一封信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第三十一章·郎骑竹马来(3) 第三十三章·郎骑竹马来(4) 姜颜的时间并不多,只有三天。 温长君说,他只是想最后见一见她,不需要一天的时间,也不需要半天的时间,只要一会儿就好。他想,姜颜一定也是这样的想的。他请杨也帮忙转告。 第二天,杨也去见了姜颜。这是她续命的第二天,此刻的姜颜体内灵力充沛,魂魄的状态也很好,她看起来很精神。 她看见杨也来了,显得很高兴。 她向杨也道谢,谢谢杨也给了她多活三天的机会。杨也摆了摆手,想说这其实并不全是他的功劳,可是他没说出口。 想来想去,还是先把正事办了比较好。 “温长君来了。” 窗外吹来凉凉的风,好像有人在园子里裁剪草坪,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青草气味。 姜颜站了起来,阳光从窗户外打了进来,在她身后化作一片光晕,她笑得眯起了眼睛。杨也看见她往前迈了两步,似乎是想马上冲下楼去,却还是收住了脚步。 她看向杨也,声音甜甜的,像空气中会散发甜香的花朵。 “他在等我对吗……” 听了这句话,杨也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温长君之前会那样说了。他确实是在等她,他在等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他在等她告别这个世界,然后最后留下一点时间,他和她见面。那才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杨也便点了点头,“是的,他在等你。” 姜颜歪了下头,双眼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线。 接下来的时间,杨也就比较清闲了。他坐在店里,终于拿上了一只苍蝇拍,在一尘不染,除他之外不见半个人影的屋子里寻找苍蝇的踪迹。 他真的有点好奇,大表哥怎么跟个百科全书一样懂得这么多。难道系统是特意挑选的大表哥? “所以,你到底活了多长时间?”杨也看着大表哥脸上密密的皱纹。 大表哥笑眯眯地认真想了想,“记不得了。” 杨也敲了一下手里的苍蝇拍,点了下头,表情认真,“那确实年纪很大了。” 杨也和大表哥在闲聊,温长君也没闲着,他坐在院子里很久了,一直在低头忙碌,不知道在忙什么。 杨也突然想起温长君被吸取灵力那件事。 “吸取温长君灵力的东西,是妖还是鬼?” 这种只在志怪小说里见过的事情,在杨也看来,也算不得太匪夷所思。毕竟如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已经够玄幻的了。谁能想象得到,如今的他是一个死人,只能依靠着系统提供的能量过活。虽然系统的能量体系看起来也很迷。 大表哥看着杨也,说话的语气十足像电视剧里不是避世隐居就是放大装逼的得道高人。 “都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某种灵。” 杨也难得露出一副一心求学的好学生模样,“什么灵?” 大表哥露出一个蜜汁微笑,似乎是觉得刚刚的比装得不够给力,“你以后就会知道,现在知道也没什么用处。” 幸亏他说的不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然杨也就要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摄像机了。 不过,杨也对大表哥的解释并不满意,“你……” 他挑了下眉毛,“该不会也不知道吧。” 大表哥的笑容僵了僵,然后露出一个更加正经的神情,“天机不可泄露。” 杨也嘿嘿一笑。 姜颜续命的第三天,傍晚。杨也正坐在店里打瞌睡,耳边就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她来了!” 杨也清醒了过来,略一低眉,就看见一颗青灰色的小光点从门口的槐树树枝上飞下来,傍晚的光线在枝头会聚成一片橙红色的微光,将周围照得朦朦胧胧的。 温长君居然从院子里出来了,杨也还没来得及叫他。 他慢慢地走到门口,就看见她站在门外,两株高大的槐树立在两旁,碧绿色的树叶在傍晚阳光的照拂下显出半透明的模样,叶片上脉络清晰,色泽金莹剔透。 她感觉有人靠近,便转过头来。 他往前走着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她看向他,他也看向她。 头顶的树叶传来“飒飒”的声音,空气中尽是槐树叶子清新的气味。 她突然笑了起来,就像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笑容好似初生的早霞,光芒万丈。 天黑下来了,今日的槐花胡同格外安静。亦或是这里从前就是这样安静,只是杨也没仔细注意过。 槐树下放着一只长椅,温长君和姜颜就坐在那里,他们一起坐在树下,看着天空发呆,然后说话。好像就和小时候一样,大多时候都是姜颜在说话,温长君偶尔应几句。 杨也转到院子里去,坐在辛夷树下吹风,他觉得他吃得停饱,不想再继续吃狗粮了。只是他的灵识已经遍布了整个屋子,就算他不刻意去感受,温长君他们的一举一动,杨也还是能知道。 他伸了个懒腰,便发现地上摆了只箱子,他记得这院子里原来好像是没这东西的。大概是温长君带来的吧。 杨也只看了那箱子一眼,散出去的灵识就已经看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他发四,他绝对没有刻意偷窥,这是明窥。 箱子里装着满满的草编小蜻蜓,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区别只是有些看起来新一些,有些看起来老旧一些。老旧的那些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做的。 难道是做给姜颜的,可是为什么不拿出去给她看呢?杨也不太懂他们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槐树下,温长君从兜里摸出一只草编成的小蜻蜓给姜颜。 姜颜很惊讶,温长君以前并不会做这些小玩意儿。 温长君说,这是他在老家乡下学会的,有时候日子无趣了,总得学点什么东西打发时间。 姜颜将那只青色的小蜻蜓放在手心里托着,“为什么要编小蜻蜓呢。” 温长君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它和你长得有些像。” “我学了很久,才学会。”温长君看着姜颜,“本来想把以前做的都给你看看。” “可是,后来一想,我已经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姜颜笑了起来,“我也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 第三十四章·郎骑竹马来(5) 温长君在教姜颜编蜻蜓,姜颜并不擅于制作这些小玩意儿,她学得很慢,可是她很有耐心,手里的动作又慢又稳,一点都不着急。就像她这辈子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来学这个一样。 温长君也不着急,姜颜学得慢,他教得也很慢。他耐心地告诉姜颜该怎样择草,什么样的草最适合编小东西。编的时候又该怎样绕才不会把草弄焉。 他还说,有些编草高手甚至能用细细长长的草编织出人的画像,而且极其相似,堪比画艺大师。姜颜觉得很神奇,只可惜不能见一见。她感概,不知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她没见过的事物。 温长君笑她,“这世上好玩有趣的东西太多,人一辈子能见几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时间太长太长,生命又太短太短,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姜颜就这样跟着温长君一起继续编蜻蜓,直到漆黑的天空慢慢变作灰色,路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开始熄灭,风从胡同口吹来,带着淡淡的馒头气味,是很纯粹的小麦面香。 天要亮了。 姜颜抬起手,手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心里躺着一只碧绿的蜻蜓。 “瞧,我做好了。” 她看着温长君笑,“你的那只呢?” 温长君也摊开自己的手心,他这只蜻蜓比她那只稍微大一些,也更加工整好看。他将自己的手靠拢她的手,两只一大一小的蜻蜓轻轻挨在了一起。 姜颜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她缩了缩身子,把头靠在温长君肩上。 “你是不是累了。”温长君语气很轻很柔,就像春日里初生的新芽一样柔软。 姜颜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嘴角勾起一个笑。 “你知道我这三天都做了什么嘛。”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话,纤细的脚丫在长长的裙子下面轻轻地晃呀晃呀。 “第一天,我去了以前读书的学校。” “小学里都是一群孩子,上课的时候,都会一本正经地把手臂叠在一起放在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看。下了课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在操场上你追我,我追你。” “然后我还去了中学,我记得我们是一个中学的,你比我大了两岁,我读初中部的时候你刚好要升学。你生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总有女生要找你请教问题,不论是低年级的还是高年级的。” 姜颜说到此处有些得意地笑,像是在炫耀自己最珍贵的珍宝。 “我从不找你问问题,反正,我要是考得不好了,你总会自己来找我补课的。” 温长君伸手轻轻摸着她长长的头发。 姜颜继续说道,“第二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带着表姐,还有爸妈,先是去了游乐场。那个游乐场我早就想去了,可是爸妈说那里人多不安全,如果我非要去,他们就会把那里的人清空,然后找人看着我。而且有些东西还不准我玩。” “为这事我可生气了。”她像小时候一样撅起嘴,“没有人的游乐场还算什么游乐场,自己玩着也是无趣。” “不过这次,他们就不敢拂我的意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玩了一遍……” 姜颜抬起下巴,额头轻轻蹭了蹭温长君的脖子,“你不知道,原来表姐的胆子很小的,她平常看起来倒是威信十足……可是她不敢进鬼屋,和我一起进去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姜颜笑得眯起了双眼,“出来后,明明吓得出了满头的汗,我问她怕不怕,她还偏说不怕……” “还有爸妈,他们也玩得很开心。他们两可喜欢旋转木马了,来来回回坐了好几次,还一起拍了很多合照。” 两株槐树在蒙蒙的天光里抖了抖树枝,落下一大片叶子下来。 姜颜的声音越来越小。 “第三天,我去了以前我去过的很多地方。” “因为我怕……”姜颜握住了温长君的手,“我怕我会忘了。” 空气中传来树叶被风吹落的声音,良久,温长君才开口道,“忘了,也没什么。” “你已经去过了。” 姜颜靠在他的肩上,脸白得跟纸一样,她扯起一个笑,“是啊,反正我已经去过了,也不算亏。” 然后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就像困了一样,似乎有些睁不开眼。 “我有些困了。” 其中一棵槐树上突然飞出一颗小小的青灰色光点,它在他们头顶飞着,然后轻轻落在一支葱绿的树枝上,渐渐幻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就像小时候看着他们一样,它坐在树上,稍稍一低头,就能看见他们。 温长君对姜颜说,“你可真是傻。” 姜颜努力地睁开眼睛,“你看出来了?”语气并不惊讶。 温长君笑着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君字写得不太对。” 姜颜也笑了,“你以为我就没看穿你。” 温长君也不惊讶,“是吗?” 姜颜的声音很轻很轻,语速也很慢,就像努力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来。 “你一直不给我写信,是不是怕我看出来。” 温长君垂眸看着她,她轻轻抬起下巴,两人都没有说话。头顶的槐叶传来清新的气味。恍惚间,它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的画面。 他坐在树下安静地看书,身上的衬衣白如银雪。 她悄悄地从背后走过来,折了一支槐花在手里,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挠他痒痒。他没有理会她的恶作剧,她便在他身边坐下,夏天的风从蓝蓝的天上飘下来,路过园子里开得很盛的鸢尾花,又轻轻沾了沾它茂密的枝叶,然后才吹拂在他们脸上。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轻轻地念着上面的内容。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念到此处就突然顿住了,小小的脸蛋朝他身边靠去,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他握着自己的书,视线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半晌也未翻过一页书去。 过了很久,他才出声,“我们住的这儿不是长干里。” 她便笑了,笑声清亮婉转,像夏日里浅浅流淌的溪水。 杨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便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却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脸上躺着一朵洁白的槐花。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正想叫一声大表哥,就突然发现地上全是槐花。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对。 杨也朝屋外走去,温长君和姜颜还好好地靠在一起,背影看起来很是安静。 杨也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发现胡同里的槐树竟在这一夜之间落尽了槐花。 白色的槐花铺满了地板,整个胡同雪白一片。 后来杨也才知道,那天整个燕京城的槐树都落尽了槐花。 而从此,那棵槐树不再开花,因为看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三十五章·没有最,只有更 葬礼很简单,没有通知太多的人。过程也非常顺利,只是姜颜和温长君的手一直握着分不开。 温家人根本联系不上,他们只好将两人合葬在一起。 当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是夏天的太阳,但是阳光一点都不刺眼,空气中吹来微凉的风,天空中连一朵云都没有。 草地上的露珠还没干,杨也慢慢地朝墓地走过去,不一会儿就沾湿了鞋子。 杨也看见黑色的棺木慢腾腾地放进墓穴里,有人在旁边轻声念着一些句子。姜家夫妇安静地站着,表情很平静。 谢流芳站在墓碑前,轻轻放下一束白色雏菊。 杨也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在周围看了一圈,确实有几株槐树,但是在这槐花应该开花的季节,却没有开出半朵花来。 杨也一株一株地找,终于在一株槐树上发现了一点白。他走过去,拨开绿色的叶子,便发现树上开着一枝槐花,洁白得像雪一样。 他折下那枝槐花,朝墓地走去,站在墓穴旁吟唱句子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拿起了铁锹,铲起一抷土,正要往墓穴里填。 杨也就走了过来,手掌一松,那枝槐花就落进墓穴里,轻轻跌在黑色的棺木上,白得鲜亮。空气中隐隐传来清新的槐叶气味,铁锹探了过来,一翻身,黄色的泥土就纷纷洒洒地落在棺木上,不一会儿就盖住了那枝槐花。 空气中的槐叶气味渐渐被阳光温暖的气息掩住,然后消失不见。 杨也和姜家夫妇一起往墓地外走,姜家夫妇说他们打算去国外生活一段时间。 杨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世界如此之大,多看看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事物,也许会开阔心境。 而且他们夫妻两的灵力值非常旺盛,可见寿元很长。 草地上的露珠慢慢地被阳光蒸发在空气里,杨也收回了在姜家夫妇身上转悠的灵识,然后突然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也许……” 姜家夫妇一起看向杨也,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许,你们和她还有缘分。” 姜家夫妇愣了愣,杨也便不再多说,他摆了摆手,“祝你们一路顺风,我先走了。” 杨也走到路边,却发现大表哥站在路边正等着他。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 大表哥笑了笑,身后一片空荡,“那位出租车司机不愿久等,除非我们加钱。” 杨也便点了点头,“那我们往前走走,重新打一辆车。” 说着就要朝前走,大表哥却没动,而是朝他身后望了望。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谢流芳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杨也问她。 她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挪开脚,往前走两步。 杨也就突然回头和大表哥说了一句话,大表哥便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杨也接过那本书朝她走过来。 “真是不好意思,借了这么久。”杨也把书还给她,而且这本书他根本没看过。现在他是一看见这本书,就能想起“捡屎”,真是罪过罪过。 谢流芳稍愣了下,才慢腾腾地接过那本书。 杨也看她好像没有别的事了,“这个地儿不太好打车,我就先走了。” 谢流芳微微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杨也就转身走开了。 “好……”谢流芳看着杨也的背影,终于挤出了一个字。 杨也和大表哥顺着路边走,一边走一边寻找可以坐的出租车。 “先生怎么知道,那位姑娘是来拿书的。”大表哥这句话虽然是在问杨也,但是半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带。 杨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她不来拿书,还能来干嘛?” 难不成要问他现在几点? 大表哥看着杨也,露出一个蜜汁微笑。 杨也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去!” “难道她……” 大表哥露出欣慰的笑。 杨也一脸懊悔,“难道她是来问我有没有吃饭的……亏大了!” 大表哥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两人在路上走了快半个钟头才打到了车,回到市区后已经过了中午饭点,杨也正琢磨着要去哪里吃点好吃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杨也拿起手机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是槐花胡同的杨先生吗?” 对方的语气带着一股公事公干的气息。杨也也跟着正经了起来,“咳,我就是。” “您好,之前有人在您哪里留了一张名片您还记得吗?” 名片?难道是那张除了电话号码就毛都没有的奇怪名片? 大表哥还特意说明过,那是一笔大生意,应该能赚点钱。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联系过来了,本来是打算这几天就联系他们的,可是谁知会被耽误下来了。 “嗯,说吧,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骤然一沉,“杨先生,我的东家家里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想请您来帮忙看一看。报酬绝对会让您满意。” 然后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听了那地址的名字后,杨也毅然决定马上动身。 那是燕京最大的五星级酒店,看来是时候好好搓一顿免费的午餐了。 杨也带着大表哥一起去,虽然大表哥不需要吃饭也能活得很好,但是杨也却认为,一个人吃怎么能有两个人吃来得划算? 杨也到了以后直接把那张名片交给前台,就有工作人员送他上楼去。 这家酒店的名字颇为拗口,叫啥切若思。这名字真的是不太好听,但是它的名气却很大。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家酒店太过装比。 要说这酒店怎么个装比法,来过酒店的人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停不下来,但是杨也是第一次来,自然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这家酒店的每一间客房的门把手、水龙头、马桶都是镀金的。每一位客户在入住当天都能免费获得一只价值近一万的软妹币掌上电脑。客户可以用这台掌上电脑操控酒店住房内的水电系统和安全系统,还能叫客房服务,拨打紧急电话。 当然,这都不是最牛比的,最牛比的是,只要是这家酒店的VIP客户,你想要什么服务,只要不违法犯纪,酒店都能满足你。之前就此还上过一次新闻头条,该酒店的某VIP客户订购了出国旅游的机票,但是当天遇上机场大雪无法起飞。他便申请了酒店的VIP服务。酒店在当天调动私人飞机,先送他去了附近的城市,然后再用私人专机送他到达了目的地。而该客户的目的地是南极,听说他是想去南极看企鹅。 对此,杨也只能说,没有最牛比,只有更牛比。 第一章·让我看看是谁在装比 事实证明,这家号称最装比的豪华酒店确实没有让杨也失望。 酒店前台的接待员将杨也和大表哥带到了酒店的最顶层,那里有一个面积硕大的餐厅,而杨也不仅是第一个到达那里的人,同时也是那里唯一的一个客人,大表哥不吃东西,因此已被杨也剔除了客人名单。 餐厅里除了吃的就是吃的,看样子应该是自助餐厅。杨也看着那满满都是食物的餐桌,然后夹起一块卤肘子,咬上一口,是又嫩又软,嚼完之后还能满嘴留香,就像在牙缝里卡着一大块肉一样,香气始终挥之不去。 杨也独自吃了半晌,打了三个饱嗝,然后才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开始闭目养神,大表哥丝毫不为美食所诱惑,一动不动地站在杨也身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杨也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听见大厅里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他并不打算睁开眼睛,因为来人气势汹汹,且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友好。 “怎的一个人都没有。”说话的人是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穿着姜黄色的马褂,手里拿着一把大折扇,说话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手里的折扇。 “我看是怕了吧。”马褂男身后冒出来一个背着双肩背包的年轻人,嘴角爆着一颗硕大的痘痘。说话时眼珠左右一顿张望。 马褂男扭了下脖子,音量又拔高了几分,“怕?修道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会怕这些小虾米?” 年轻人立马笑着道,“他们又不像师傅您有真才实学,怎呢不怕。” 马褂轻咳了一声,对这解释颇为满意,却还是摇着扇子道,“这话就不对了,能到这儿来的,哪位不是行业翘楚。” 年轻人嘿嘿一笑,正要继续说话,就听后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师徒两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留着白色长胡须的老头拄着根拐杖慢慢吞吞地走过来。 年轻人立马拱手道,“师伯也来了。” 马褂男便收起手里的折扇狠狠地敲了一下年轻人的脑袋,“混小子刚刚胡说什么,让你师伯听见,还以为你这小子不敬长辈!” 年轻人立马会意,连连道歉,“刚刚的话绝对不是针对师伯您。” 胡须老头神态自若,似乎已经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 “年轻人,难免浮躁。才出道几年就敢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了,殊不知,姜是老的辣。刀也是越磨越利。” 胡须老头越过师徒两往前走去,将四处打量了一番,“你还年轻,说话做事要小心。”这句话到不知是对那师徒两中的谁说的。 马褂男的脸色顿时不是很好看。 这倒是苦了带他们上来的接待员,齐齐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胡须老头看了周围一圈,“怎的就来了我们两位?” 接待员赶紧抬起头,目光在大厅内一阵搜寻,半晌才发现躺在角落里默不作声闭目养神的杨也。 “这里还有一位杨师傅,他早来了一会儿。” 话音刚落,就见那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那边,然后落在大表哥身上。 大表哥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不自在,他反而露出了一个极有礼貌的微笑。笑容既不会显得太亲切而没有逼格,又不会太疏离显得太高冷。而且还自带了一股神秘感,让人看不穿也看不懂。 那三人只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升起一个名词叫“高人”。 胡须老头到底是经验丰富,他立马就稳住了,率先走向大表哥,伸出了手,“杨师傅你好,不知道你是哪个门派的修道人,我是苍梧山的。” 大表哥依然笑着,却没有伸出手,胡须老头就在心里想,这人装比装得可真彻底,握个手还要这么高冷? 他正想着收回自己的手,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突然从大表哥身后窜了出来。紧接着伸出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掌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顺着那双手往上一看,却看见了一张大约二十岁出头的脸。居然这么年轻?搞什么鬼?这小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刚怎么没看见他? 不过年纪这么小能干什么?恐怕也就是来骗吃骗喝的吧。胡须老头略有不屑地垂了下眼角。 “原来是苍梧山的,真是幸会幸会。”杨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你们该不会也是苍梧山的吧。”杨也看向远处的师徒两。 大厅内一阵安静,半晌,那小徒弟才开腔道,“是,我们是一门……” 杨也笑得更加亲切了,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真是有缘啊有缘。” 什么叫做有缘有缘?小徒弟听了这句话顿时很是惊讶,“怎么,难道你也是苍梧山的?”可是他怎么没见过他? 说完就连忙掉头看向自己的师傅,可是自己的师傅也是一脸懵逼。也是他赶紧去看大师伯,可是大师伯也是十分茫然。 大师伯将杨也上下一阵打量,似乎是在回忆和推测,“难道你是咱们掌门的最后一任关门弟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辈分可就在他们之上了,他们几个都给给他问好才对。 杨也笑容依旧亲切,“掌门的最后一任关门弟子是不是年纪在二十岁出头?” 三人连忙点头。 杨也又道,“他是不是从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人又是一顿点头。 这回马褂男憋不住了,直接问道,“难道就是你?” 三人都十分期待地看着杨也。 杨也笑眯眯地道,“当然,不是我。” 三人三脸懵逼。 “不是你,你刚刚问得那么起劲?”马褂男问道。 “不是你,你在哪儿点头说什么有缘有缘?”小徒弟这样问道。 “不是你……”胡须老头顿了顿才找到自己能说的话,刚刚的质问就那么两句,居然还被那师徒两抢走了,“……你瞎参掺和啥!” 杨也摊开手表示委屈,“因为你们认错了人,我才能知道对方和我条件相似啊。” “而且刚刚我说有缘是说你们三真有缘,能一起做同门师兄弟,还一起来了这儿送人头。” 三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啥?” “送啥?” 杨也清了清嗓子,“这里信号不太好……我说的是送人头。” 杨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脖子上这个。” 三人依然盯着杨也看。 杨也便道,“简单点说,就是送死。” 三人又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啥!” 杨也皱眉,“这家酒店该换个信号好点的信号塔了。” 这时候,大厅里的灯骤然一黑,一股阴冷又夹杂着厚重无比的腥气的风突然贴着地板吹了过来。那两名站在一旁看戏的接待员突然齐齐尖叫了一声,然后就飞速地朝楼下跑去,速度非常之快,堪比百米冲刺,就算杨也没看过去,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 那阵风的速度也很快,一下子就吹到杨也脚下,一路上还掀翻了好几张桌子。 空气中的腥气更加浓郁了,像是无数的死鱼堆积在太阳底下发酵出来的臭气。 那三位还呆在原地,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直到黑暗中传来牙齿在地板上重重划过的“刺啦刺啦”地响声。 黑暗中才爆发出了第二次尖叫声,一样的尖锐刺耳,只是这次比刚刚更大更难听。 接着杨也便听见了“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地朝楼下移动。 “有鬼啊!” “别拉我!” “死老头!松爪!” 然后就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抱成了一大团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杨也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走电梯。” 第二章·给大佬递茶(1) 大厅里的阴风还在嗖嗖地吹,贴着地板朝上吹,还特意绕着人转了两圈,冷气逼人,就像是北极突然打了个喷嚏。 杨也在黑暗的大厅里一阵摸索,显得十分突兀,就像半夜起床尿尿,然后半眯着眼睛在客厅里寻找灯的开关。端得是气定神闲,好像这泡尿憋得一点都不着急,膀胱格外的给力。 空气中传来浓郁的腥臭和古怪的声音。 就像是一只浑身腐烂的大鱼张开了巨大的嘴巴趴在地上迅速地摩擦着前进,尖锐的牙齿在地板上划来划去,发出刺耳的“刺啦刺啦”声。 而这时候,杨也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黑暗中的“刺啦”声就更加尖锐了,风声也越来越大,那股腥臭气直直地朝杨也吹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张大了嘴嗷叫着示威。警告杨也千万别轻举妄动。 “真鸡儿黑。” 杨也吐槽了一句,然后手掌轻轻在墙壁上摁下去。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大厅里的灯就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光线照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反射出了更加刺眼的白光,大厅里顿时亮如白昼。 那股冷飕飕的风还在吹,“刺啦刺啦”的声音也没停下来。 杨也拍了拍手,目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儿,就落在一张被掀翻的餐桌下。 “我看见你了,别躲。” 说完就大步朝那里走去。 楼下的大厅里,几个衣冠不整的人正靠在楼梯边,抬头朝楼上望。 “那小子怎么不跑?”马褂男问道。 胡须老头盯着楼上看没有开腔。 “吓……吓傻了吧,瞧瞧他,刚刚那傻……了吧唧的样子,连……连跑都不会跑”痘痘男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回到。 马褂男扭头看向自家的徒弟,突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然后伸出了两只手掌,左手是横放的三根手指,右手是竖起的两根手指,“这是什么?” 痘痘男晃了下头,声音依旧结结巴巴的,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这是三……二……” 马褂男再次抬起手给了他一下,“这是二B,你个二B。” 然后他再次做出刚刚的那个手势,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次痘痘男学乖了,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师傅说,“这次不会错,这是二B!” 马褂男又给了他一下,“这是剪刀和布,你个傻子!” 痘痘男捧着自己的脑袋显得非常委屈。 楼上依然是阴风阵阵,可是楼下却屁事都没有。三人都不敢上去,只好站在楼梯下继续朝上面望。 望了半天,脖子都有些酸了,可楼上还是不见其他动静,可是没有人带头,他们谁都不好先把头放下来歇歇。 胡须老头看了看马褂男,马褂男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一交汇,顿时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马褂男突然出声,“刚刚那妖孽阴气太重,恐怕并非凡品。” 说完就顺理成章地放下了脖子,掉头看向胡须老头。 胡须老头也顺便放下了脖子,看向了他,“没错,这东西恐怕不好对付。” 只剩下痘痘男孩仰着脖子继续看着楼上,一脸研究。 大厅里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马褂男第一个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一批酒店的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马褂男立马认出了这带头的年轻人正是他们这次的大主顾,于是他连忙整理衣服,顺便狠狠踢了自家徒弟一脚。 然后正打算上前一步和那年轻人说话,就见胡须老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率先和年轻人握上了手,手里的拐杖如同摆设。 “李先生。” 李天泽听了两名工作人员的话,就立马赶过来了。楼上的那个东西十分厉害,酒店为了生意着想不得不去想办法祛除它,但是,要是因此出了什么事故或者人命,那就不好了。 他也很担心,所以急忙赶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才走过来就看见两位大师站在楼梯下。 “季师傅,刘师傅。” 李天泽看了看他们,发现他们除了衣服有点不太整洁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之前被吓着的工作人员比起来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正好奇着,突然就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怎么只有你们几位?那位杨师傅呢?” 三人齐齐愣了愣,然后默默朝楼上看去。 李天泽顿时脸色大变,楼上隐隐传来呼啸的风声和“刺啦刺啦”的古怪声音,腥臭之味更是直逼在场每个人的鼻孔。 “这位杨师傅居然在上面!”李天泽往前迈了一大步,却还是没敢上去,只能站在楼梯口焦急地朝楼上望。 “这可糟了!” 他想起之前那几个被救出来的工作人员,抬去医院的路上就跟疯了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心里便一阵懊悔。当初就不该听李大帅乱吹牛,他说什么自己都信。世界上哪有那么神的人?算什么都准?恐怕不是李大帅太单纯被骗了,就是那个什么所谓的杨师傅是个极其厉害的神棍,才能把李大帅忽悠得团团转。 楼上不停地传来可怕又古怪的声音,而且似乎是在示威一般,声音越来越大,那飘下来的腥臭气更是熏得人想要作呕。 李天泽在楼下急得团团转,“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种情况报警也是无用的,而且多进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受伤害,李天泽也不敢拿其他人的安危冒险。 马褂男见了这状况,便轻咳了一声,“年轻人,总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倒是难为李先生你两头为难了。” 胡须老头也不甘示弱,“那东西非常凶猛,我生平所见的最厉害的妖孽都比不过它,这年轻人怕是凶多吉少。” 李天泽听了这话,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听其他人说,这杨师傅算命神乎其神,还有改命的手段,我才……”如果不是听了李大帅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李天泽很是后悔,楼上那小子不会是要凉了吧。 痘痘男连忙接话,“我师傅和师伯可是有名的高手,连他们两都不能制服那妖孽,更别说楼上那小白脸了!” 话音刚落,楼上就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马褂男三人更是齐齐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大家十分默契地抬头朝楼上看去,就看见楼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李天泽叹了口气,“大家别怕,灯亮起来了,就代表那东西玩够了,要走了,再等一下风声停了,我们就可以上去……” 他顿了顿,“……抬人。” 马褂男三人齐齐摇了摇头,然后不停地朝楼上张望,他们似乎已经能够看见杨也被抬下来的凄惨模样了。 第三章·给大佬递茶(2) 杨也朝前走了两步,就在一只被啃了一半的大猪蹄子旁边停下脚步。 他略垂了垂下巴,目光在大猪蹄子边上扫了一圈儿,就发现了一只半旧的小风扇。 有点儿像那种剧组专用的便携式小风扇,十分的小巧玲珑,看起来还没有杨也的手掌大。可是它的力气却不小。 不知是谁打开了小风扇的开关,它安静地立在大猪蹄子的旁边,“呼啦呼啦”地吹着风。 那风吹得越远,风力就越大,还卷起了地上的一大片海鲜,传来浓郁的腥气。 杨也拿起那个小风扇,耳边尽是嗖嗖的冷风在吹。 “节约用电知不知道,又不热,瞎吹个什么。”说着,就轻轻摁下了风扇的电源开关。大厅里前一秒还在呼啸着示威的风声一下子就停了。 李天泽站在楼下,朝楼梯上望去。 楼上的风声骤然就停了,只剩下牙齿划拉在地上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李天泽摆了个手势,就有工作人员抬着医用担架过来了。 马褂男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楼梯上看,密切关注着楼上的动静。 楼上大厅,杨也把那只半旧的小风扇放在一张餐桌上,然后继续往前走。 才往前走了几步,他便又停了下来。 大厅里那个古怪的声音还没停止,而且变更更加清晰,就像在耳边一样。 杨也一低头,就看见一只大头鱼张大了嘴巴躺在自己脚边,尾巴不停地左右摆动,好像是想要前进却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仔细一看,却是它张大的嘴巴里伸出了两颗长长的尖牙,尖牙齐齐插入了木质的地板里,所以它就卡在了那里,半天动弹不得。 杨也抓住大头鱼的鱼头,用力一拔,才将它拔出来。 大厅里古怪的声音骤然就停了。 周围即刻恢复了正常,和杨也刚来的时候模样差不多,光线明亮,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而且一片安静祥和,再也听不见任何古怪的声音。除了餐桌有些凌乱外,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这烤瓷牙做得很漂亮。”杨也轻轻弹了一下大头鱼的牙齿,发出清脆的响声,“哟,还挺脆。” 大头鱼使劲地扭动了几下,杨也就听见大厅中央,倒了几张餐桌的地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小老鼠在偷偷摸摸地穿行。 杨也便掂了掂手里的大头鱼,然后朝传来声音的地方对了对焦,一个瞄准,就用力地把手里的大头鱼丢了出来。那姿势,标准得像参加奥运会的标枪选手。 大头鱼张大了嘴巴,牙齿在灯光下白得发亮,然后迅速地朝前飞了出去,由于速度太快,它的嘴巴甚至被空气挤压得有些变形。 “嘭!” 大头鱼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在光滑的地板上转了好几个圈,从餐桌下面滑了出来。 接着,杨也听见餐桌下面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咩~”,又好像是“喵呜~”。然后一只像缩小版的玩具毛绒狗狗的东西就从餐桌下滑了出来,粉红色的舌头拖在地上拖得老长,双眼晕晕乎乎地睁着,似乎被砸得不轻。 杨也走过去,抓住那只毛绒玩具的尾巴就把它提了起来。 这时候,杨也才把它看清楚了。 “我去,这就是传闻中的饕餮字灵?” 杨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还没有自己手掌心大的东西。 “确定不是毛绒玩具?”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饕餮字灵努力地扑腾了几下毛茸茸的小短腿,然后朝杨也一阵呲牙咧嘴,露出一排细细小小的牙齿,活脱脱一只没有断奶的小奶狗模样。 “嗷~~”它瞪大了圆圆嘿嘿的眼睛,身上白色的绒毛竖起,像是在示威一样。 杨也抬起手掌,掌心冒出一阵白色的光芒。 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然后像在给小奶狗顺毛一样,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来回抚摸。 它的小前腿用力一瞪,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在杨也的手掌里睡着了,像一只等待出售的毛绒玩具。 楼上大厅里一片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李天泽站在楼梯下紧张地朝上望。抬着担架的工作人员小声地问他要不要上去。 李天泽没有回答,他紧锁眉头,似乎是在犹豫,又有点担忧。 这时候,一直站在的马褂男就突然眼珠一转,开腔了,“不如,就让我先做个法,保你们上去平安无事。” 抬着担架的两名工作人员立马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连连点头,“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马褂男就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背脊,双手掐出一个法决,就开始念念有词了。然后再瞧瞧拿眼睛瞄了自家徒弟一眼。 痘痘男马上领悟过来,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明黄色的护身符,给那两个工作人员一人分了一个。 “这是师傅做过法的,妖魔无法近身……” 李天泽再往楼上望了一眼,“这种时候别坐电梯了,走楼梯安全点……”然后扭头示意那两名工作人员上去。 两名工作人员赶紧收了护身符,“阿弥陀佛,如来佛祖上帝耶稣保佑我们……” 两人就抬着担架走上楼梯了。 李天泽等人皆一脸紧张地看着楼上,这时候楼梯旁边的电梯突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电梯到了以后的“滴”声,在这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瞩目。 大家齐刷刷地扭头看去,就见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然后从电梯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衬衣和帆布鞋的年轻男子,年纪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脸的大学生模样。 而这个人手里拿着一只不足手掌大的毛绒玩具,一脸的气定神闲。 大厅里的人顿时就呆住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杨也捧着毛绒玩具走出电梯,便看见一大群人围在楼梯边上。 “你们干嘛?” 他往上看了一圈儿,发现有两个酒店工作人员抬着担架正在往楼上赶,但是好像被什么事惊着了,动作卡顿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动作。 “担架?”杨也觉得好奇,“你们要上去抬谁?” 难道楼上还有其他人? 那两名抬着担架的工作人员嘴巴长得大大的,两脸懵逼,然后手掌一松,担架就华丽丽地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发出巨大的声音。 大厅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瞬间跟通了电一样开启了声音。 “你居然没事!” “……见鬼了!” “是我瞎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 当然,其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李天泽几乎是喊破音了,“握草!杨也!你怎么在这儿!” 杨也一脸淡定地看着那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担架,这才有点看明白了。 “这担架是用来抬我的?”他指了指自己。 众人异口同声,“当然是你!” “你到底怎么下来的?” 杨也指了指身后的电梯,“走电梯下来的。” 众人绝倒在地。 第四章·给大佬递茶(3) 大厅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就见那电梯里再次走出一个人来,这次是个头发花白却精气神十足的老头。那老头往杨也身后一站,也不说话,一副管家的模样。 李天泽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杨也跟前,指着杨也,一边将他上下一阵打量,一边道,“你怎么在这儿!” 其实李天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这种时候从楼上下来,又刚好姓杨,除了是李大帅介绍的那位大师外,还能是谁? 可是他真的不敢相信,杨也在他眼里根本就和降妖除魔的大师扯不上半点关系。 在他眼里,往远一点说,杨也还是那个只会在宿舍抠脚打游戏的学渣宅男。除了上体育课的时候能顺利跑个三千米不当场晕倒之外,他浑身上下简直再找不出半个优点了。 往近一点说,杨也不过是个会在厕所外面把他堵着,让他去疏通厕所的正义少年。除却嘴巴能说会道,又眼神犀利这两条,好像再没什么特别的了。 李天泽就想仰天长啸,问一句,杨也什么时候成了一修道高人了! 杨也指了指楼上,“有人让我来抓一只扰乱公共安全秩序的小东西。” 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又看了李天泽一眼,“叫我来的人原来是你。” 李天泽盯着杨也看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这家酒店是我家的。” 杨也将李天泽上下一阵打量,然后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很符合你的气质。” 其他人已经看不下去两人的闲扯了。 马褂男三人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口问杨也。 “你怎么没事?” “那东西没把你怎么着?” “到底怎么回事?” 李天泽也紧接着反应过来还有正事没办。 “对了,上面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杨也,一脸不可思议,“……你是唯一一个啥事儿都没有,还能自己从上面走下来的……” “你知道吗……之前在上面被吓着的员工和其他驱魔大师可都是被抬下来的,运气最好的也是自己从上面滚下来的。” 听了这句话,马褂男和胡须老头都十分尴尬地咳了一声。 痘痘男却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自己的师傅,大声道,“那我们运气也算好的了……” 马褂男和胡须老头立马瞪向他。 杨也轻轻皱起眉,“有人伤亡吗?” 如果有人伤亡,那这小东西就算留下业障了,修行之路等于断了一大半。 李天泽连连摇头,“没有,真出了人员伤亡的大事,这酒店还怎么做下去。” 毕竟现在是信息时代,但凡有点事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更别说这种大事了。 “只是被吓得不轻,不敢再来……还有人摔着撞着受了点轻伤。” 杨也便轻轻弹了一下手掌里爬着的那只毛绒玩具,“你到是精明,知道不能随意伤人性命。” 小东西被弹了一下,睡眠就被打扰了,它“哼~”了一声,然后两只前爪往前一推,两只后腿往后一伸,就安安稳稳地在杨也的手心趴下,软乎乎的肚皮贴着杨也的手心,继续睡着了。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杨也手里这么神奇可爱的小东西。 “这是啥玩意?” 杨也摸了摸它的头,语气很是平稳,就像是在说自家养的小宠物一样,“它就是楼上那个。” “啥!”李天泽惊讶地叫出声。 马褂男三人就齐齐看向杨也的手掌。 “楼上那么大动静,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惹出来的?”马褂男不太信。 胡须老头捋了把胡子,眯起眼睛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刚刚大家都没在楼上。” 这意思就是在说杨也弄虚作假了,反正刚刚楼上也没第三者在场,也只能任由杨也说了。 李天泽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那只小东西看,怎么看都不觉得像。这小东西毛茸茸软乎乎的,可爱得像一只没断奶的小奶狗,哪里像会吓人的妖怪了? 痘痘男走了过来,伸出手指轻轻戳在它的脑袋上,“这简直就是毛绒玩具。” 杨也看了他一眼,“别看它个子小,力气倒大得很,吃得还多。” 李天泽听了这句话,突然就抬头看向杨也,似乎一下子就信了七八分。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痘痘男开始作死了。 痘痘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突然加重了手指的力度,重重地戳了戳那小东西的脑袋,“就它?能有多厉害?” “该不会是从你侄女的书包上取下来的毛绒挂饰吧。”痘痘男的语气满是嘲讽。 然后一直闭着眼睡觉的小东西就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像是一个狡黠的小屁孩,想到了什么坏主意要作弄人了。 痘痘男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撤走,小东西就突然张大了嘴,“嗷~”地叫了一声,一排细细长长的牙齿就突然上下一碰,一下子就咬住了痘痘的手指。 “啊!松……松口!”痘痘男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拼命的开始往外拔自己的手指。 马褂男和胡须老头一下子就呆住了,两人正要上前一步,就突然看见杨也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小东西。 “松嘴。”杨也轻轻飘飘地道。 “嗷呜~~”小东西这才松开了嘴,还不忘朝痘痘男叫了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的。 痘痘男捧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感觉一阵冷风贴着地板就吹了过来,大得吓人,直直地朝他们三人身上吹去,仿佛他们是种在大厅里的树,而那阵风此刻就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一样。 这风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虽然只吹他们三人,可是其他人多少也受到了影响,大家都有些睁不开眼。等李天泽再次睁开眼时,风已经停了。 他看向前面,就见三个衣冠不整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衣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蹂躏过一样,几乎快碎成了破布条。 三人齐齐朝李天泽弓手,眼神呆滞,“我们告辞了。” 李天泽愣了愣,就见他们三人各自相望一眼,然后就迅速朝外跑去,不到片刻就不见人影。 “额……”李天泽一时词穷。 “所以,这个……”李天泽看了看那只还好好地趴在杨也手心的小东西,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它。 “到底是啥?” 杨也笑了笑,“它,其实就是字灵。” “不过。”杨也略顿了顿,继续说道,“它的来历要稍微特殊一点,它是饕餮二字的字灵。” 第五章·给大佬递茶(4) “饕餮?”李天泽虽然是一枚学霸,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古代神话故事了如指掌。他现在也只能想起来,这饕餮好像是龙之子。 “是不是龙生九子的其中一子?” 不过,传闻中的饕餮好像是一种凶兽,长得一定很凶猛。眼前这只好像……李天泽仔细地打量了那只小东西几眼。 眼前这只小东西似乎只有凶萌…… 杨也却轻轻摇了摇头,“饕餮并不是龙之子。” “最早关于饕餮身份的记载文献是《左传》。” “《左传》中记载饕餮是缙云氏的儿子,龙生九子只是民间传说。” 杨也一边摸着小东西的脑袋一边说话,李天泽则是有些目瞪口呆,杨也什么变得这么博学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学渣吗? “可是,它也太……”李天泽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小东西哪里像饕餮了? 杨也点了点头,“没错,它确实不是饕餮。” “《山海经》记载,饕餮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听到“食人”这两个字,李天泽忍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幸亏这小东西不是饕餮。 杨也说完就把手里的小东西提了起来,这下小东西就彻底醒了,十分不爽快地蹬了一下四只小短腿,然后发出“哼哼~~”的声音。 “至于它,只是饕餮两字的字灵,虽然沾染了一些饕餮的习性……”杨也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它的小肚子,小肚子圆鼓鼓的,“比较贪吃,但是和饕餮还是不同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酒店顶层的餐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却还摆着满满的食物。那些食物,一看就不是为人准备的。 去楼上的人才几个,就算加上大表哥也不过五个人,怎么可能吃下那么多东西。就算这家酒店够土豪,也不会这么铺张浪费。那些食物的量足够抵得上一所中学的午餐量了。 当时杨也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饱餐一顿后就开始闭目养神。说是闭目养神,其实是暗自铺开灵识寻找楼上有没有其他生物的痕迹。 这才察觉到楼上确实有一只灵。 不过,字灵这种灵,杨也还是第一次遇上。而且这个字灵也不是普通的字灵,它是饕餮的字灵,就一定会有几分像饕餮。 饕餮可是上古凶兽,杨也虽然只听说过,没见过。却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饕餮生性残暴,见什么吃什么。所以作为饕餮字灵的小东西虽然还比较弱小,却也能一张嘴就吃下几千人的饭量了。 杨也只能先把马褂男他们吓走,不然万一那小东西突然发起狂来,他不一定能顾得上别人。 李天泽听了杨也的话,就显得更加迷惑了。这已经是李天泽第二次听见杨也在说“字灵”这两个字了。 “所以这个字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也想了想,这样解释道,“简单来说,字的灵魂,你可以这么理解。” 毕竟灵的来历太复杂,杨也懒得解释那么多。 “这样……”李天泽突然接受了这么多信息,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杨也则抓着那只小东西,手里的白光一盛,就将那只小东西包裹在内,不消片刻,就有一个手指那么长的小毛绒玩具从白光中落下来,跌在杨也的手心里。 李天泽看着杨也,不由地瞪起了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也掂了掂手里的小东西,现在它已经被杨也收敛了周身灵气,化成了一只毛绒玩具,暂时不会有什么攻击性了。 “那,现在就好了?”李天泽犹犹豫豫地问,这小东西他可是不敢小瞧了。不说别的,就它刚刚吓唬马褂男他们三个的那副阵仗,就足够普通人心惊胆战的了。 杨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现在它暂时是不会兴风作浪了,可是,找不到它诞生的地方,这件事情还是不好办。” 李天泽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杨也就再解释得更明白一点,“我们如果不把它还回去,它继续流窜在外面还是会惹事。” “总不能让你我养着它吧。”反正杨也是不敢养它,一顿一头牛都不够它吃,谁养得起? 李天泽也连连摆手,“不能不能……” 想要知道这小东西的来历,最容易的方法当然就是直接读取小东西的记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小东西才刚孵化出来不久,又或是它走得太远,忘记了回家的路,杨也读出来的记忆竟然也是断断续续的。根本看不见多少完整的画面。 他只能隐隐看见一条蜿蜒的山路,山上一片青翠,云雾缭绕。然后就看不见其他的了。 只好先从这家酒店查起,这小东西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在这里。 李天泽找来酒店的工作人员一一盘问。 大家都说,酒店开始出现怪事是在半个多月前,刚开始是在大厨房。总会无缘无故地丢失食材,因为丢失的量不多,也没查出什么,所以大家并没多做关注。然后就是酒店的其他地方,经常会有客人听见古怪的声音,半夜的时候还会有什么东西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再后来,这小东西就胃口大了,常常将自助餐厅里的食物席卷一空,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真的出大篓子了。 问了半天好像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李天泽看向杨也,杨也便问厨房的管事。 “厨房开始丢食材是什么时候的事。” 管事想了想,“是我们刚进新货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有一个富豪包下酒店的一层,要给儿子做满月酒,他对食材很挑剔,甚至直接点名要哪里的食材。所以那天我们的食材都是刚从外地空运回来的顶级货。” 杨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外地运来的?是什么地方?” 如果杨也没有猜错,这小东西怕是和那批食材一起运进酒店来的。否则,不可能那么巧出现在同一天。如果它是从其他地方来的,那么一路上一定会惹出不少事,可是周围却很风平浪静,这就说明,它一定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厨房管事挠了下头,仔细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 “是玉衡山!” 杨也点了点头,那估计八九不离十了。他从小东西记忆里看见的也是一座山。 “那就去玉衡山瞧瞧。” 第六章·忆昔东坡老(1) “啧啧……年轻人哟,就是胆儿肥。”坐在门口长板凳上的大妈朝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然后把眼神落在屋前的三个人身上。 “你们真滴就不怕死?” 大妈的眼神先是滴溜溜地在杨也和李天泽的身上转了一圈儿,面露可惜。然后又转到旁边的大表哥身上,便立马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然后又丢了一颗瓜子在嘴里。 李天泽一脸的正气凛然,“怕什么,我们这儿可有位大师!”说着还十分得意地摊开双手指了指杨也。 杨也轻咳了一声,问道,“这山上真的闹鬼闹得这么凶?” 大妈见杨也长得眉清目秀,心下喜欢,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把就把大表哥给挤开,“可不是……” “你们瞅瞅咱们这地界儿……”大妈抬手朝四周指去,所见之处俱是山清水秀,一片自然祥和。 “本来也是个旅游开发区,山好水好的,这山上又有个道观,香火旺盛,来旅游的人是一拨接着一拨。” 李天泽将周围打量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在周围围观的村民身上,村民身后的房屋都十分破旧,有点像八九十年代老电影里的乡下。“风景是不错,就是你们这村子旧了点,破了点……” 大妈白了李天泽一眼,“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李天泽连忙缩了缩脖子,不再插嘴。 大妈又笑嘻嘻地看着杨也道,“咱们这村子也不是现在才变成这样的。” “十年前,咱们这儿确实人气旺盛,连带着村子都富裕了起来,大家不用出远门去打工,只需要在村子里做点小买卖,招待来旅游的游客就能赚上不少的钱。” “只可惜……”大妈叹了口气,“就是十年前,这山上突然就开始闹鬼了……” 大妈似乎陷入了回忆的状态,她朝远处的玉衡山上望去。 这时候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可是玉衡山的山顶上却氤氲着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那雾气遮天蔽日的,几乎快把整个山顶都遮挡住了,只能隐隐看见山顶上茂盛的植被从白雾中透出点点绿色。 “刚开始只是有人会在山上迷路,不管是第一次来的游客还是经常在山上走动的村民,都会无缘无故地在山上迷路……” “山上的雾气很浓很密,就算是大夏天也不会有散开的时候。接着,就有人听见女人的哭声,低低沉沉的,就像在你耳边哭……可是你在周围根本看不到别人,无论你走到哪儿,哭声都在……” 李天泽突然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好像就连头顶的阳光都变得没有温度了。 大妈继续说道,“后来,有人在山上看见了一个女人……” “她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长长的裙子在前面走着,走得很慢,走得很好看……迷路的人都能看见她。” 大妈突然看向李天泽,语气在那一刹那似乎变得阴森起来,不知是不是在故意吓唬李天泽。 “迷路的人看见了她,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他们追着她,在后面问她,‘小姑娘,你知道出去的路怎么走吗?’……” 大妈说得绘声绘色,活像在听有声电影,李天泽仿佛已经能在眼前看见画面了。 “山上的雾气在这种时候好像变得更浓了,周围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但是你却会觉得突然地冷,就像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突然靠了过来,冷气一丝一丝地从你的脚底蹿上来,你刚打了个哆嗦,往前一看……” “诶,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就停下来站在你面前了。” 大妈突然伸手指着前方,李天泽吓了一大跳,立马扭头朝身后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大妈继续说着,杨也却暗自看了大表哥一眼,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见她停下来了,肯定是要去问她怎么走出去的。” “你走过去,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她却动也不动。你一着急,就一下子走到她面前去……” 大妈突然停顿了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李天泽,嘴角似乎含着笑,“你看向她,却发现,站在你面前依然还是她的背,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裙子,你就是看不见她的脸……” 李天泽终于忍不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了。杨也就突然开腔了。 “大妈,别乱吓唬人了。这难道不是某部恐怖片里的情节嘛。” 这时候,大妈才重新露出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又朝杨也身边挤了挤,“哎哟,你这个小帅哥,倒是眼光毒得狠嘞。” 李天泽连忙晃了下头,随即反应过来,“大妈!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吓唬我!” 大妈十分无辜地挤眉弄眼,“年轻人哟,一点都不懂得感恩……我这是在劝你们回头是岸。” 说着还抬手指了指那座山,“这山上,去不得。” 李天泽经过刚刚那一番吓唬,似乎开始觉得那山上的传闻也不是那么可信了,说不定也是有人在乱吓唬人? “我这位朋友,手段厉害着,怎么会怕!” 大妈看向杨也,“看不出来,小帅哥还会驱魔啊。” “只是……”大妈摊开手,“这山上本来就一座道观,道观里的道士也是我们这儿很有名的高人……” 李天泽似乎来了点兴趣,“哦?那他抓住了?” 大妈看向李天泽,扯出一个奇怪的笑,“他啊……” “死了,死在山上咯。” 大妈的语气既轻描淡写又带了点古怪的遗憾。 李天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扭头看向杨也。 而此时杨也正在盯着远处的那座山发呆。 杨也知道这个大妈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玉衡山上闹鬼应该是真的,因为杨也已经感觉到了自那山上传来的一股阴气,十足的浓郁。说明那山上的鬼应该是厉鬼。 杨也此刻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山,第一,他只是个灵师,不是什么捉鬼天师。别说是厉鬼了,就是普通的鬼他都不会对付。虽然他没正式和鬼交过手,不过也正是如此,所以他没有经验。第二,这山上有座道观杨也是知道的,毕竟玉衡山这里确实名气颇大,而山上道观里的道长,听说确实是高人。如果连他都不行,那杨也怎么敢硬刚? 李天泽问道,“咱们还去吗?” 杨也想了想,半晌没有回应。 大妈就笑嘻嘻地抬起手里的一只箩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蘑菇。 “这可是咱们玉衡山的特产,纯正的野味,也只有住在山脚下的我们村才有。前段时间还有个大酒店专门来收过哩!你们也来点?” 杨也正想说,干脆买点蘑菇走人算了。系统就突然发出了提示音。 “【任务大厅】有新任务发布哦~” 这种时候发布的任务,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多半和这玉衡山有关系! 杨也闭了闭眼,系统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总有一天要把你丫磨成绣花针! 第七章·忆昔东坡老(2) 【任务】 完成时间:十天 任务奖励:生命值+100、灵力值+120 灵体自述:无 任务内容:送她回乡 杨也迅速过了一遍系统发布的新任务。这任务内容简直没得吐槽了,送她回乡,她是谁?回哪个乡? 不过,杨也仔细想了想,联系了一下之前大妈讲的玉衡山的女鬼,便能猜个大概了。 “去你个糖醋排骨……”系统简直就是在玩…… 跟厉鬼打交道是能玩的吗?死在厉鬼手里还算运气好的,要是死后魂魄走得慢,一个不小心化作了厉鬼怨气的一部分,那简直就是连投胎都别想了。 这种任务是给美少男做的吗?杨也现在总算清楚自己在系统心目中的定位了。关键是这个任务还无法拒绝,这才是最蛋疼的地方。 杨也正思索着该怎么办,系统便又“叮咚”一声发出提示音了。 “PS:委托灵体将要散灵,还请宿主在天黑前尽快上山寻找它,否则将流失重要线索!” “靠!你玩我!”杨也忍不住在心里将系统再次摁在地上反复摩擦了几遍。 既然有重要线索你丫不直接给出来,兜什么圈子! 杨也觉得这个任务怎么看都充满了浓浓的套路感! 这时候,杨也才发觉到了大表哥的好处。就大表哥头顶那块绿得发光的灵力值来看,他一定是个高手,带上他应该能勉强应付山上的厉鬼吧…… 时间不多了,杨也决定带着大表哥即刻上山。李天泽就留在村子里,免得出了事不好交代。 杨也临走前和那名嗑瓜子的大妈说话,“就麻烦您照顾一下他了。” “如果可以,尽量保他平安无事。”杨也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大妈一眼,眼神颇为奇怪,好像在和对方用眼神交流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反正李天泽是看不太懂。更让他看不懂的是大妈也同样地回了杨也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什么鬼! 杨也带上大表哥朝山上走去,李天泽还不忘垂死挣扎一番,“杨也带上我……!”只是他才刚往前冲了一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就突然晃了晃,好像电视屏幕的信号突然断了一样。等信号再次接上的时候,杨也他们就已经消失在李天泽的视线里了。 虽然这时候是正午,头顶的太阳确实也很大,光线十分充足。即使这山路上的树林茂密,足以遮天蔽日,太阳的光线依然会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杨也和大表哥一前一后地在路上走着,一脚踩下去除了满满落地的腐叶之外,还有浅金色的光斑。 眼前一片初夏阳光和煦,风林平静的优美景象。可是杨也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他在这山路上走着,仿佛置身深秋之夜,不仅没有感觉到半丝温度,甚至还觉得有些冷意。这股冷意不是从某个地方传来的,而像是笼罩在整座山上,仿佛整座山都浸泡在了浮着冰块的冷水里。 杨也一边朝山上走,一边铺开灵识寻找灵体的痕迹。 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可是眼前这条山路还是很长,周围的树长得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熟悉这里的人一定分辨不清路。杨也想了想,便伸手撕下一片衣角绑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当做是记号。 又往前走了半晌,他既没有看见路的尽头,也没有看见其他的建筑物,甚至就连那棵被绑了布条的树都没瞧见。这就很难分清楚,到底是在原地踏步还是越走越远了。 头顶的太阳居然已经悄悄西斜了,周围好像越来越冷了,阳光也变得很淡很淡。 如果天黑了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继续停留在这片树林里是很危险的事情。 大表哥倒是十分淡定,脸上依旧挂着令人蛋疼的和蔼笑容,甚至主动问杨也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杨也扭头看向大表哥,正欲吐槽,这附近哪里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没想到一回头,就愣了愣。他的目光越过大表哥,落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大表哥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跟着扭头看去,就见那棵树的树枝上绑着一根布条,和杨也衣裳的材质色泽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杨也朝周围看去,树林里一片安静,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他豁然释放出体内的灵力,灵力卷着灵识像潮水一样朝四周推开。 然后树林里突然吹起了一阵狂风,像是突然被挤出来的一样,又快又急,“嗖嗖”两声,迅速从杨也耳边吹过。头顶的树枝用力地摆动了几下,落下一大片叶子。 只这么一下子,不等树叶落在地上,风就骤然停了。 杨也的目光突然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周围不见半点阳光。只能透过树林的缝隙看见一片小小的灰暗的天空。而杨也目光所在地,是整片树林最暗的地方。 “走吧,我找到那个小东西了。”杨也扭头朝反方向走去。 杨也果然在天黑前找到了委托灵体,只是杨也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这委托灵体居然如此奇葩…… 不过,杨也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他的委托灵体里有套套,有马桶,有手串,有发箍,还有大槐树。再来几个奇葩,就能集齐龙珠,召唤奇葩战斗机了。 他慢慢地蹲下来,盯着地上的一只板砖看,默默地叹了口气。 套套都能成精,凭什么板砖就不能?网络上有一大批搬砖群众,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只板砖是属于谁的? 不过,系统说得没错,这只板砖的确快要散灵了。 它的灵识已经薄弱到,即使杨也靠近了它,也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只板砖上盖满了落叶,一层又一层地堆积在一起,旧的腐烂了,又迅速盖上一层新的。由此可见,它应该待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杨也把它拿起来,清理干净。然后在它灵识将散的时候,读取了它的记忆。 半晌后,杨也睁开眼睛,那只板砖安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它的灵已经散干净了,杨也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你放心。” 第七章·忆昔东坡老(3) 杨也将那块板砖就地掩埋了,然后再带着大表哥继续往山上走。 这山上的道观应该还在,找到道观,起码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天色似乎比刚刚更暗了一些,天空变作沉沉的灰色,光线薄得几乎看不见,就像落下一片灰色的沙尘一样,原本翠绿的树林被这昏暗的天光染成了老照片一样,就像被洗褪色了。 树林里静得很,连风声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咯吱”声。 这时候,似乎道路明了了,往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样子,终于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道路两旁再也不是一模一样的树林了,而是多了很多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花,隐隐透出生机。 “终于要走出去了。”杨也望了望前方,感叹了一句。 大表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依然笑着,杨也突然觉得一股冷气从四周飘来。 头顶的树枝传来一阵杂乱的“沙沙”响声,杨也下意识地抬头,就见那片树叶在灰色的天空下用力地摇晃着,而那片暗绿色的树叶中赫然挂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过这是一张男人的脸。 双眼死死盯着杨也。 杨也猛然收回目光,朝身后看去,就见路上风景突然就发生了变化,道路两旁依然是那片走了许久才走出来的小树林。一阵风从树林深处吹来,贴着地面,卷起一大片的落叶。 落叶铺天盖地而来,扰乱了杨也的视线。 同时有一股冷气伴着落叶,猛烈地朝杨也袭来。大表哥站在杨也身边,嘴角依旧挂着笑,杨也轻轻皱起眉头。 那一大片落叶吹拂到杨也的面前,然后再纷纷扬扬地落下。透过树叶的间隙,杨也才看清了前面的景象。 一个人影正站在距离杨也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 穿着长长的白色裙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头发长直脚踝,只差一点就要垂在地上。 身影纤细孱弱,看样子是个女人。 杨也看着她,没有说话。周围的风似乎还在吹,树叶“沙沙”的响声一直未停,但是杨也似乎察觉不到风吹的感觉,只是觉得周围越来越凉。 突然,一旁的树林里急匆匆地穿过一个什么东西。杨也闻声抬头看去,那里却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个白色女人的背影不知何时居然移动了一下,现在距离自己大概只有十步之遥了。 这样的距离非常近,近得杨也似乎能闻到她身上传来一种古怪的香气。 就像有什么肉搁在太阳底下,阳光烈得很,那东西却渐渐开始腐烂了。可是没等腐烂的气味传出来,就有人不停地洒了香料上去,一层又一层。 那些香料和肉一起在阳光下腐烂,散发出腐败又膏腴的浓烈香气。 杨也默默地背过一只手在自己身后,随时准备释放灵力,做好防御。 那个女人却开始说话了。 “下山的路怎么走,你知道吗?”声音很冷很冷,像是从深深的潭底传来的一样。却又带了点异于常人的妩媚,蛊惑人心一般的腔调。 杨也猜想,那些在山上迷路的人,多半就是这样落入死亡陷阱的。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就这一瞬间的晃神,那白衣女人就一下子闪到他面前来了,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那股怪异的香气更加浓烈了。 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这女人,毕竟他的控灵术只对付过灵,没有对付过鬼。干脆让大表哥出手,似乎要更保险一点。 “大……”扭过头去,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一双冷冰冰的手就突然伸了过来,对准了杨也的脖子。 而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大表哥更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去你个麻辣小龙虾!” 杨也反应迅速,连忙侧开脖子,及时保住了喉咙。 可是却护不住其他地方了,才侧开脖子,就明显感觉到一双冷冰冰硬邦邦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肩头,然后“呲啦”一声划破了衣裳,长长的指甲直接戳在皮肤上,眼看就要掐入肉里。 “呵呵……”一股腐肉的臭气突然袭来,杨也一抬眼,就看见那个女人的头靠了过来,距离自己的脸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她长长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怨不得大妈要说前后都一样。 杨也迅速抬起手掌,奋力地调动起浑身的灵力,在掌心迸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然后重重地劈在女人的手臂上。 “啊!”女人惨叫一声,白色的身影就一下子闪开了,并迅速朝树林的黑暗处退去。虽然她退的速度极快,可是杨也还是看见那女人的手臂上冒起了阵阵乌色的烟雾。 随着那女人后退的身影,周围的景物也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就像刚做好特效的电影片段正在覆盖特效一样,树林里灰色的场景一点点地褪去,露出了树叶原本鲜亮的眼色。 灰色的天空也一点点变作了靓丽的蓝色,阳光重新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了下来,落在杨也的身上。杨也微微眯起了双眼,周围的冷气顿消,他也终于感觉到了温度。 “先生,你怎么了?”大表哥从一棵树下跑了过来,杨也朝那棵树上看去,就看见树上飘着一根布条,正是从他衣裳上撕扯下来的。 大表哥表情略有严肃,“我才刚绑好布条,你就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不说,跟失神了一样。” 杨也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还是日正当空,和他们刚上山的时候一样。 “我刚刚,进入了那只厉鬼的思维结界。” 大表哥点了点头,“怪不得刚刚突然阴气加重,你没事吧?” 杨也轻轻摇头,“看来,这只厉鬼比我们想象中更厉害。” 杨也轻轻搓了搓手指,那里似乎还沾着一些泥土。不过,他确实已经找到那只委托灵体,并且把它的本体掩埋了。 如果不是那只板砖的灵突然出现,并和自己做了简短的交流,他不一定能一直保持清醒。 杨也转身朝山上看去,隐隐能看见道路的尽头,有着一座风格古朴的建筑物。 “这回是真的要到了。” 第九章·忆昔东坡老(4) 这座道观看起年代已久,屋檐因为长期的风吹雨打而长满了青苔和各色的野草,远远看去青绿一片。那绿色十分浓郁,就像未化开的绿色染料直接涂抹在了屋檐上,在阳光下泛着碧波一样的光泽,看起来既色泽浓重又不失几分靓丽活泼。 道观正门口种着一株西府海棠,此时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这株西府海棠也不负盛情。几乎每一簇枝叶都开满了粉白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地叠在一起,粉扑扑地连成一大片缀在枝头,再朝外延伸开去。就像在青绿色的屋檐下撑开了一把粉色的花伞。 杨也走过去,正欲抬手敲门,就发现道观的门并未关上,只是虚掩着。 先释放出灵识朝周围铺开,再和大表哥交换了个眼神,杨也这才推开门朝道观里走。 道观里很安静,不闻人声,也不闻虫声,只是偶尔能听见风在道观外吹过,轻轻地摇晃着道观门口那株海棠树的花枝。柔软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互相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再把香气送进道观里来。 海棠花的气味很淡很淡,还不足以掩盖这道观里的香火气息。 道观并不算大,不一会儿,杨也就走到正堂了。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这整座道观都安静得像死去一般,除了正堂的那股气息,再也没有半个活人了。 道观的大堂正门大开,阳光从屋檐下倾斜进来,洒在神像前的一片青石地砖上。杨也往前迈了两步,脚踩在一块地砖上,抬头朝神像上看去。 道观里供奉的是三清祖师,神像前燃着一鼎香炉,正袅袅地冒着轻烟,香气清雅而绵长,带着一股大自然的清新气味,不知道是什么香料。 “小友来了。”一道温和而有力的声音突然从正堂的一侧传来,杨也早就察觉到那里有人,当然不会害怕。 他扭过头去,就见正堂的左侧铺了一张竹席,竹席上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前端坐着一个束着发髻,身穿青松色道袍的清俊中年男子。 “请坐。”男子冲杨也轻轻点头,笑容和蔼又带股着道家独有的云淡风轻的自在感。 杨也便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走过去在男子对面坐下。 他难道就是大妈口中说的那位高人了,不过他居然没死,可是这里为什么又半个人都没有了?杨也还未来得及发出疑问。 男子便又和大表哥说话,“这位先生不坐?” 大表哥并不迟疑,便也笑眯眯地走过来坐下了。 男子抬起手掌,臂弯里靠着一支雪白的拂尘。他指着案上,“请。” “山中有异障,道观中只剩我一人了,多有怠慢。请两位见谅。” 这也没什么,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住的地方有啥不安全的因素,他也得脚底抹油溜了。 杨也低头一看,案上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两只茶杯,里面注满了淡黄色的茶水,还在徐徐地冒着热气。 他记得清楚,刚刚看见的时候,这张长案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杨也端起茶杯,手心的灵力绕着茶杯转悠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便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香似花香,却又没有花香的甜腻浓郁,反而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清新和淡雅。 “如何?”男子看着杨也,轻声问道。 杨也点了点头,“比芙蕖更雅致,比秋菊更清心。” 大表哥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没说话。 男子笑了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男子的脸庞上。 “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男子的笑容十分和煦,似乎比窗外落进来的阳光更加温和,“那女子是积年的厉鬼,怨气太重,连地府都入不了。又在这山上伤了人命,便再无投胎机会,无论如何都是渡化不了的。” 杨也轻轻挑了下眉,却没有接话。听这道长的意思,他和那女鬼早就交过手了,而且还试过渡化那个女鬼,可惜没有成功? 男子继续说,语气十分轻慢缓和,“可是,若不渡化她,她就会继续在这山上害人。” “多害一人,她的戾气和怨气就会更加一分,再要对付她,就更难了。” 这相当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不渡她,她会继续害人。继续害人就会增强她的力量,就更加渡化不了。而且,就像这位道长说的,厉鬼如果能轻易就被渡化,就不叫厉鬼了。 而且就系统发布的任务来看,如果不渡化了这只厉鬼,杨也也是没办法带她走的。 所以,如何渡化她,就成了一个难题。 杨也正思索着,然后眼神往下轻轻一瞟,就突然看见了案上的茶杯。他刚刚喝得一干二净的那杯茶,此刻居然又再度盈满了茶水。刚刚明明没看见道长加茶水来着…… “小友你并非常人吧。”男子笑吟吟地看着杨也,“你和那厉鬼交过手,还险胜了她一筹。” 杨也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惊讶为什么这道长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吐槽,道长也知道刚刚他只是险胜而已,那还有什么好单独拎出来说的,连比都装不了。 “贫道这里有个可行方法,说不定可以化解那厉鬼的怨气,还这玉衡山一个清静。” 男子看着杨也,眼底含笑,“不知小友可否愿意帮我。” 有个可行的方法……说不定可以……杨也已经不想吐槽这位道长的措辞了。反正不管这个方法有多烂,杨也为了完成任务也是得试试的,毕竟他可不懂如何渡化厉鬼。可是道长就不能麻烦你说得肯定一点,多给一点信心嘛…… “……道长请说。”杨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起码大表哥还在,两人联手应该能勉强应付那只厉鬼。 道长做了个请的手势,指着案上的茶杯。 杨也便只好端起茶杯再灌一口。 道长说,“我施法设下结界,由小友你来引那厉鬼入结界。你有三天时间在那结界里渡化她。” “只是我法力不够,结界只能容纳你和那厉鬼两人。” “噗~”杨也一个没忍住,就喷了一口茶水出来。 “什么鬼!” 要他做诱饵去引女鬼就算了,还要他和那只女鬼在结界里待上三天,而且还是独处! 还有没有点公德心!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嘛!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犯罪! “不知,小友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道长的笑容依然和煦好看,杨也却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略顿了顿,才按耐住暴躁的内心,“当然……可以。” 然后把茶杯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十章·曾吟陌上花(1) 引那只厉鬼进入结界的过程并不复杂。 厉鬼之所以是厉鬼,按照道长的说法,就是死于非命,或死前怨气太深,魂魄无法进入地府轮回。便一直停留在人间,然后以怨力伤人杀人,将自己的痛苦强加于别人从而发泄怨气。 所以厉鬼会伤人。 因此,引出厉鬼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出去溜达一圈,让她看见你。厉鬼是很难抑制自己不去伤人的,就算是陷阱,她也不一定会避开。 当天,天色暗下来后,杨也便走出道观,在道观外面转了一圈儿。不消多久,夜空里就突然刮起大风,紧接着,杨也便又闻到了那种气味。这次的气味似乎和白天稍有不同,香料的气味更加浓烈了,好像是在特意掩盖什么。 杨也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便迅速闪回道观里。可是那股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她开始追逐杨也了,这时候正是把她拖入结界的好时候。 在进入结界之前,道长特意叮嘱了杨也。虽然在这结界内那女鬼的力量会被削弱,伤不了杨也的性命,但是依然还是比较危险的。要杨也千万小心。 杨也偷偷问大表哥,如果他被厉鬼杀死在结界里该怎么办? 大表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先生您不是早就死了吗。” 杨也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对,他怎么忘了。他早就死了,正是因为他死了,系统才会乘虚而入,并且发给他这些奇葩任务。 这么一想,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不少了。 杨也一脚踏入结界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伸手去摸兜里的那只缩小版毛绒玩具,还未来得及问这只字灵是不是这道观里的,就突然脚下一滑,直接摔进结界里。 第一日。 杨也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好像有很多很多人在说话。 他眼睛一斜,就看见一群又一群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每个人都是那么鲜活,是活生生立在他眼前的人。笑的声音是真的,就连走路时扬起的灰尘都是真的。 杨也咳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躺在道观的门口。而那些说说笑笑的男男女女都是来道观里进香的。 头顶传来“沙沙”的响声,杨也还未抬起头,就看见大片的粉色海棠花从他的头顶落了下来。纷纷洒洒,花瓣又薄又轻,在空气中旋转着缓慢落下来,太阳光直射过来,那花瓣就像透明的一样。 杨也愣了愣,就听身后传来孩子的笑声。他急忙侧头转身,就见两个孩子从树上跳了下来,相互追逐着朝远处跑去。 杨也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十分柔软,触感真实。 这真的只是结界? 不过,眼下需要赶紧把正事办好。那只厉鬼也入了结界,只是不知道她掉落在什么地方。必须得赶紧找到她。 杨也抬起头,目光在人群里一阵搜寻,从他面前掠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虽然没有见过女鬼的脸,可是只要能看见她,杨也一定能认出来。 杨也在道观外找了一圈没找到她,便直接绕进道观里去。 山下的大妈说得不错,这座道观确实香火旺盛。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来上香或者参拜游玩的游客。可是这些人里,并没有她的脸。 杨也绕到道观后面,那里比前面正堂安静不少,游客也少了很多。 难道那厉鬼没落在道观附近?那就不太好找了,这玉衡山可大着呢。不如试着铺开灵识看看? 杨也正要动作,身后就突然传来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扭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端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只签筒,而他手里正捏着一只签。 “这只签……” 年轻道士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杨也立马就认出这名年轻道士是谁了,这不就是年轻了十岁的道观道长嘛。 正要抬脚过去,另一个声音又轻飘飘地落进耳里。 “怎么?”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背对着杨也,亭亭玉立地站在年轻道士面前。 她的头发很长,直垂到腰间。发质十分漂亮,漆黑如墨,又光滑柔顺。站在太阳下的时候,阳光洒上去,那头发就像会发光的丝绸一样亮眼。 杨也便站定了脚,专心地朝那边看去。 “这签不好?”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这……”年轻道士一时就说不出话来了,应该是在思索什么。 “雪儿……”回廊上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年轻男子,一边越过人流朝这边奔走,一边高声呼喊。 女人微微往那边侧了下头,便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不等那道士解出签来,就猛然转身。长长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裙子一起在阳光下旋转开,就像在太阳底下乍然绽开了两朵花,一黑一白,色彩并不绚丽却无故地让人移不开眼。 “雪儿!别走!”年轻男子急忙绕过迎面走来的一对母子,然后朝这边奔来。 名叫雪儿的女人却并未停留脚步,雪白的脚踝从长长的白色裙摆里探出来,就要从花坛边走开。脚踝上的红绳末端系着一只银色的小铃铛在轻轻摇晃着。 花坛里的青草正长得茂盛,上面落满了粉白色的海棠花。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 杨也看见她长长的裙摆从青草旁掠过,裙摆下雪白的脚踝轻轻与那片青草擦肩而过。红绳上的银色铃铛轻轻撞上了一株青草,发出“叮铃”的响声,然后将青草上沾着的海棠花瓣撞落下来,跌进泥里。 虽然没有看见这个雪儿的脸,但是杨也有种感觉,这个雪儿就是那个女鬼。 雪儿大步朝道观外走去,那名男子紧追其后。 而年轻的道士依然还捏着那只签,似乎并未察觉求签的人已经走远了。他此刻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乎一下子想通了这只签的含义。 “这只签是凶签!你要赶紧离开这里回家去……” 说完,年轻的道士抬起了头,却发现面前一片空荡荡。没有半个人。 杨也轻轻皱眉,然后转身也走出了道观。 第十一章·曾吟陌上花(2) 追出道观的时候,雪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能勉强看见追着雪儿出来的那名年轻男子在人群里快速地穿梭。 杨也跟着那名男子走,两人就像怄气的小情侣,越跑越远,直到两人都跑不动了,男子才慌乱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雪儿。 “周清远!”雪儿生气地扭过头,瞪着那名男子,“松开手!” 周清远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似乎是刚才跑得急了,此刻还没怎么缓过来,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不……不放……死也不放……” 雪儿便去掰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周清远终于缓过气来了。 雪儿掰不开他的手,索性便放弃了,“这话你得问你妈。” 周清远皱起眉头,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家老妈之间有什么矛盾冲突。 雪儿一边回忆一边和他说话,“你妈刚刚跟我说了,让我清明别回去,留在你们这儿。”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毛病的,周清远正要说话,雪儿就继续开口了。 “我说,下一年的清明也许行,但是今年是我外公十年死祭。我妈老早就叮嘱我,今年清明得趁早回去。” “我已经答应了我妈,怎么能反悔。” 周清远依然皱眉,不知是不是在酝酿该反击什么话。 雪儿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个略有疲惫的笑,似乎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可笑。 “可是你妈却对我破口大骂,说我不拿你家的事当回事。” “她说,还没进门就这么不听长辈的话,以后进门了那还得了……” 雪儿看着周清远,“你妈也知道我还没嫁给你呢,凭什么对我张口就骂。” 周清远也自知理亏,却还是不太想拂了老妈的面子,便硬是辩解道,“我妈就是因为拿你当自己人,才会强烈要求你也留下来一起祭祖嘛……” “她说话就是冲了点,你别放在心上……” 雪儿没有说话,周清远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就别回去了……” 说完,空气顿时安静了几秒,雪儿看了周清远一眼,然后突然转身朝山下走去。 周清远连忙又追了过去,“你怎么不说话?” 他一边追着雪儿跑,一边说话,“我妈这个人,只要你别呛她,她态度都还可以……” 雪儿突然停下脚步,周清远也急忙刹住车,才没有撞上她。 “你的意思是……”雪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清远,“是我的态度有问题?” 周清远愣了两秒,才连忙反应过来,“不是,我……” 雪儿就更加生气了,急匆匆地朝山下走去,任凭周清远怎么说话,她都不回头。 杨也站在后面,一脸懵逼的看着吵架的小情侣。 然后暗地吐槽,想不到,原来谈恋爱是这么复杂的事情。 两人在树林里越走越远,一个拼命走,一个拼命追,从日正当空追到了日照西斜。当他们再度停下来的时候,就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迷失了下山的方向。 玉衡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他们也不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只是过来求签问卦的,哪里能认识这么复杂的山路。 他们现在处的位置应该离山下还远,周围的树木十分茂密,高大的树木几乎要遮天蔽日,明明还是傍晚,看起来却跟夜晚没有多少差别。傍晚的阳光很浅很薄,先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再落下来,根本照不亮周围的环境。就像在昏黄的环境里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只能勉强视物,想要看清远处的东西就比较困难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寻找出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山风呼啸着吹来,不断地晃动树林里的树枝,发出刺耳的响声。林子里静得可怕,似乎除了风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咱们原路返回吧……”雪儿有点担忧,夜里山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野兽,还不如回道观里去比较安全。 与雪儿的担忧相比,周清远倒是显得很开心,似乎是在高兴雪儿终于和他说话了。 两人转身往回走,杨也跟着他们,估摸着如果走得快,大概半个小时也就能走出这片树林了。 山风渐大,地上的落叶也被卷了起来,然后再“沙沙”地落下。树林里似乎连虫鸟的声音都听不见。雪儿有些警惕地看着周围。 周清远跟在雪儿身后,走得稍微有点慢,还在不住地喋喋不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让雪儿好好和他母亲沟通,不要争吵之类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雪儿表现得比较警惕,所以杨也也跟着警惕了起来。 这种偏僻的山中树林,周围又半个人都没有,还正好是太阳落山的时候。确实很值得让人警惕。 突然,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堆积的落叶上。 杨也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小树丛轻轻晃了晃树枝。 雪儿似乎也听见了,她伸手扯了下周清远,“快走。” 周清远正说到激动处,便道,“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是,为了以后咱们两能顺利结婚……” 雪儿的眼睛死死盯住树林里的某个地方,然后抬头瞪了下周清远,“别说了!快走!” 然后拉着周清远就要往前跑,这时候树林里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风将地上的落叶都卷了起来,不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杨也心中警铃大响,下意识地抬头冲雪儿他们喊道,“快跑!” 雪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拉住周清远就撒腿跑。可是她才往前跑了两步,就突然停住了脚。 三双灰扑扑,占满泥土的男式鞋子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愣了愣,一抬头,就看见了三张面孔狰狞的陌生男子面孔,周围酒气熏天。 接下来的场景就像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的电视剧,充满了信号不好的雪花和断断续续的线条。 杨也看见有人抡起了一块砖头,先砸了周清远一下,然后雪儿尖叫了一声。周清远头上便冒出红色的血花。 周清远看见自己头上冒出了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雪儿被他们抓住,朝一旁的矮树丛里拖。 她雪白的裙子从地上擦过,沾上一大片泥土。她伸出手拼命地在地上一顿乱抓,可是一路上都是些落叶,她什么都抓不住。 “周清远!救我!”她扑腾着手,雪白的手臂被地面摩擦出长长的伤口,染出一片血色。 周清远站了起来,捡起地上那块沾了血的板砖,正要冲上去,抓着她双脚往后拖的人就齐齐抬头朝他冷笑了一声。 周清远抹了把额头上的血,那三个人笑得既嘲讽又冷血,他一下子就愣在原地了。 “周清远……”雪儿一边挣扎一边叫他。 杨也一个箭步冲上去,想伸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穿过雪儿的手臂。然后再看着她被拖进了矮树丛里。 周清远捏着手里板砖,忍不住发起抖来。 矮树丛里传来男子的笑声,周清远突然晃了下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 雪儿的手掌紧紧扣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插入泥土里,她依然挣扎着要逃离,手指擦破冒出鲜红的血和漆黑的土壤混合在一起。 “周清远……”雪儿叫他。 周清远看了看手里的板砖,还是不敢上前。 一个男人便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雪儿的头上。红色的血就像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水在她头顶汇聚成河,然后再顺着额头流下来。 “啊……”周清远终于清醒过来,他猛然转身,大叫着跑开,手里的砖头跌了下来,压弯了一片野草。 雪儿的头重重地撞在地面上,双眼死死盯着周清远离去的背影,血液顺着额头淌下来,再滑进她的眼睛里。 矮树丛里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杨也眼里骤然冒出凌冽的光,他抬起手掌,就要冲过去。 眼前的一切却像被打碎的镜子,突然破裂开来,然后轰然倒地,碎成一片。 第十二章·曾吟陌上花(3) 杨也觉得此刻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古怪的世界,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是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模样。 随着他眼前的这块镜子破碎了,接着就有越来越多的镜子开始破碎。 镜子大块大块地破裂开,然后跌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没有镜子的地方就变成了漆黑一片,那种黑和普通的黑色是不一样的。 眼前的黑色好像是能吞噬万物的黑色,伸出手探过去,仿佛能瞬间将手掌淹没于黑暗。 杨也脚下踩着一大片破碎的玻璃,周围的阴气猛然高涨,可是他并没有看见那只厉鬼的身影,直到最后一片镜子碎开了,周围完全陷入黑暗后,那股浓烈的阴气才骤然一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日。 黑暗里传来铃铛摇晃的声音,刚开始隔得很远很远,就像从山的那边传来。山风摇曳着铃铛,载着声音,一路跋山涉水,越草披花,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才将声音送到杨也耳边。 然后声音就越来越近了。 周围的黑暗就像被什么东西破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叮铃叮铃” 铃铛声音好像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杨也往那里迈了一步,那个口子就骤然被拉大,然后周围的黑暗就像一块漆黑的幕布,一下子就被拉开,甚至传来了幕布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 刺眼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射来,来得十分突然,那阵阵的铃铛声也越来越近了,近得就像再耳边敲响的一样。 杨也略闭了闭眼才适应了这种光线,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还未看清前方的路,就有什么东西被风吹着迅速朝他迎面吹来。 空气中传来“唰唰”的声音,像风翻过无数片书页的声音。 杨也一抬头,就看见无数的冥钱和纸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落下来,白茫茫的铺了一地。 前方传来挽歌低声吟唱的声音。 “月渺渺,道长长,有所思,在故乡。” 穿着素白麻衣的人群低垂着头,抬着棺木,缓慢地朝前走去。纸花被风吹动,扑飞着从他们眼前滑过,所有人却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没有人看见一样。 队伍的正前方有一名中年女子,手里捧着一张黑白相框,慢腾腾地往前放移动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就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走出这么一步似的。 杨也朝她手里捧着的相框看去,照片上的人是雪儿。虽然是黑白照片,可是她依然笑得灿烂,仿佛就站在你眼前对着你笑一样,那一瞬间就连照片都像被染成了彩色的。 杨也站在路中央没有动,队伍慢腾腾地继续往前移动,就像没有看见杨也一样。 白色纸花和冥钱依然不停地从空中飘落下来,那首挽歌还在继续唱着,杨也却不知道是谁在唱。因为队伍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张开嘴的。 “穿我衣,梳我发,白杨萧,荒草芒,抬我身,招我魂,送远乡……” 抱着遗像的中年女子朝杨也迎面走来,却没有和杨也想象中一样,从他身体中穿过。而是重重地撞上了他。 杨也愣了愣,那名中年女子却依然面无表情,她抱着遗像,和杨也檫身而过。白花花的冥钱在他们之间不停落下,中年女子捧着遗像继续朝前走去。 杨也站在原地,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白色纸花,看着白色的送葬队伍挨个从自己面前走过。 抬着黑色棺木的人继续抬着棺木却没有停下来。 黑色的棺木似乎并不沉重,可是抬着棺木的人每一脚却下得十分的用力,在铺满落叶和白色纸花的地面上踩下一个又一个痕迹清晰的脚印。 眼看棺木离杨也越来越近了,杨也却纹丝不动。 漆黑的棺木板直面朝杨也撞来,马上就要撞上了,眼前的一切就像突然化作一片黑色的轻烟,在路上扭曲了几下,便立马散开,然后消失不见。 杨也朝道路前方望去。 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她身材格外的纤细,就像在秋风中生长起来的细芦苇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打折弯曲。 杨也注意到,她的头发只垂到了腰间。 “每一天,我都会经历一次这些痛苦。”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冰河里积年不化的沉冰一样冰冷坚硬。 “十年,3650天,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 她的身影猛然一晃,便往前闪了一大段距离。 杨也看见她的头发在那一瞬间生长起来,现在已经垂到大腿了。 “不仅是死前的痛苦,就连死后也是一样。” 她突然抬手指向杨也身后。 杨也扭头看去,就见刚刚送葬的队伍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继续抬着棺木慢腾腾地朝前移动。 “嘭!” 漆黑的棺木突然在抬棺人的肩头炸开,棺板四分五裂,露出了空荡荡的里面。棺木里居然只放了一套衣物,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一阵刺骨的冷风突然朝杨也袭来,速度很快,风力很大。 杨也扭过头去,地上的树叶发狂般地从地上卷起。 她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距离她不过一掌的距离。 她的头发迅速生长着,立马就垂到了脚踝处。 “甚至连尸骨都不能回乡。” 她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汩汩的鲜血,就像汇聚在一起的小溪流一样,慢慢地淌进她的眼睛里。 “你居然敢说,你要渡化我。” 杨也看着她,周围狂风大作。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再继续杀人,你就只能沉入忘川河中,化作忘川戾气的一部分,永生永世不能离开忘川。” “那又怎样。”她扭了下脖子,鲜血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落进眼里,再从眼里滑了出来,淌进她的嘴里。 “那样……” 杨也双手背在身后,稳稳地站在一片狂风中。 “你就再也不能回乡了。” “你胡说!” 她突然抬起手掌原本平整的指甲骤然生长起来,尖锐得像动物的指甲一样,然后她手掌一翻,就要朝杨也的脖子上刺去。 杨也轻轻抬眼看着她,手掌迅速从后背探出来,掌心爆起一团刺目的白光,再往前一推手掌,她刚探过来的手就一下子卡顿住了,鲜血从她的指甲缝里不断地流淌出来。 然后杨也看见周围的景物突然扭曲了起来,就像正在拧干水的抹布一样,疯狂地扭曲在一起,再重重地朝地下落去。 第十三章·曾吟陌上花(4) 第三日。 杨也眼前看见的是一大片油菜花田。 似乎是刚刚下过雨的样子,油菜花被雨水洗刷得非常干净,鹅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摇晃着细细的枝叶,颜色又明又亮。比刚出生的小鸭子的绒毛还要明媚好看。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香气,杨也往前踏了一步,地上的泥土还未干,带来十分柔软的触感。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路旁的油菜花轻轻晃了一晃,便从花丛中飞出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 它扑闪着翅膀,轻轻沾了沾一朵鹅黄色的花朵,然后再振翅朝更高的地方飞去。 杨也抬起手掌,看着它从指间拂过,身影轻盈地飞向蓝天,在阳光下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鹅黄色的油菜花在蓝天下翻滚成一片浮动的波浪,杨也抬头看去,就见一群孩子拨开成片的油彩花,一蹦一跳地走上田埂来。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他们都在领口系着鲜红的红领巾,一边背诵着诗词,一边欢声笑语。 杨也站在田埂上没有动,那群小孩朝他迎面走来,而后发现了他。 乡村小镇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孩子们似乎都有点好奇,他们围着杨也,七嘴八舌地问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来做什么。 大家都在问他,只有一个小女孩好好地站在田埂上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杨也,一阵打量。 “我见过你。”小女孩歪了下头,田埂旁长得高高的油菜花轻轻碰到了她的马尾。 杨也看向她,她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是吗?”杨也笑了,“你在哪里见过我?” 她转了转眼珠,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才晃了下脑袋。脑袋两边的马尾轻轻地左右摇摆,和田埂旁的油菜花撞来撞去。 “我记不得了……” 周围的孩子发出一阵哄笑,然后又嬉笑着远远跑开。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杨也问她。 她指了指周围,“出哪里?村子吗?” 杨也没有说话,她就默认自己猜对了。 “走吧,我家就住在村口。”她往前奔了两步,背后的小书包轻轻跃起。 “你叫什么名字?”杨也跟在她身后,慢腾腾地朝大路上走。 太阳的光很大,照下来落在旁边的油菜花上便亮得有些晃眼。她折了一朵花在手里把玩,“我叫雪儿,大雪的雪。” 杨也点了点头。 他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这明明只是一个结界,结界里呈现出来的人物和景象都是雪儿生前的印象。其实都是假的,不过是记忆的折射罢了,所以杨也能看见,能听到,却不能参与其中,也不能改变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地方却有些不同。在这里,场景里的人能看见杨也了,还能和杨也做交流。 而且这些都太真实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是雪儿记忆。雪儿在道长的结界里布下了她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杨也才能参与到这个世界中来,因为这是雪儿的世界,杨也所经历的就是她所经历的。 又或者说…… “诶!”有人突然叫他。 雪儿伸手推了推杨也,“我家到了……” 杨也抬眼看去,就看见路旁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平房。院门是用竹子编成的,院墙的脚下种着一株牵牛花,也许是之前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此时的牵牛花开得很好。 牵牛花的花藤缠着竹子编成的院门,一路往前爬,直到冒出去头了还在往外探。一朵朵浅紫色的小花开在深绿色的花藤上,生机蓬勃。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院门出来。是个衣着简单的妇人,她应该是听见声音了,所以出来看看。 杨也认识她,她就是之前送葬队伍里捧着雪儿遗像的女人。 “妈!”雪儿双眼一亮,便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这位是……”女人摸了摸雪儿的头,然后看向杨也,眼中稍有警惕。 “这是来咱们村玩儿的,迷路了出不去呢!”雪儿抢在杨也开口前说话了。 女人眼中的警惕这才消了一些。 她抬手指向左边的大路,“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再走个十多分钟差不多就能出村子了。” 杨也点了点头,“谢谢。” 他正要转身走开,就突然听见雪儿在问,“妈,咱家的灯修好了没?” 女人愣了下,“没,你大舅不在家,这几天你写作业恐怕还得继续用蜡烛了……” 雪儿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下去了,似乎很不开心,“蜡烛多伤眼睛啊……” 杨也便一下子收住了脚步,他想了想,才转身道,“那个,我会修灯……” 以前在老家,灯泡坏了都是自己动手修的,杨也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雪儿家的灯他也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就搞定了。 伸手拽了拽从房顶上垂下来的灯泡开关,屋里就立马亮起了橘黄色的暖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杨也环视了屋子一圈,觉得这个幻境真的做的太逼真了。 “太好了!”雪儿高兴地露出一排细细小小的牙齿,笑容十分灿烂。 雪儿的母亲也很高兴,她看了看杨也,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半晌才轻声和杨也说话,语气很是不好意思。 “谢谢你……不如一起吃个饭吧……”这句话说得十分小心翼翼。 杨也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她会用如此小心的语气。 雪儿家一共就两间平房,一间做了卧室,另一间就得拿来做饭吃饭。房间的面积并不大,按道理说一间小房子同时用作厨房和客厅应该会显得很拥挤。可是杨也眼前看见的一切并不拥挤,反而显得十分宽敞和空荡。 屋里的东西很少,只需一眼就能扫个干净。除了一个灶台,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屋里就只剩下一张大木柜子了。十分的简单。 雪儿拉开椅子让杨也坐下,然后又跑去灶台边帮母亲端菜。 菜是早就做好的,放在锅里用灶里的余热保温,端出来的时候还十分烫手。 雪儿端着一碗苦瓜炒蛋跑了过来,嘴里喊着“烫!烫!”然后赶紧放下碗,就伸出手去捏着耳垂。 雪儿母亲端来一盘炒白菜,雪儿便赶紧放下了手去拿碗筷。 “不知道今天有客人……你别嫌弃……”雪儿母亲显得十分窘迫。 杨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窘迫,所以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这两盘菜足够母女俩吃了。 雪儿端着碗坐下,眼睛一看到那碗苦瓜炒蛋就开始放光。 雪儿母亲拿起筷子在碗里夹起一块黄澄澄的鸡蛋给她。 “快吃吧,吃了好做作业。” 杨也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却突然想起他现在所处的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他吃下的菜会是什么东西? 他朝对面的母女两看去,却见她们吃得非常香甜。 杨也愣了愣,低眉看向桌上,那碗苦瓜炒蛋里大半都是苦瓜,只能看见零星的几块鸡蛋。可是那苦瓜绿得鲜亮,鸡蛋也色彩明媚,看起来倒是很有食欲。而旁边的另一道炒白菜看起来就更漂亮了,菜杆白如雪云,叶子鲜翠如玉。 杨也想了想,还是夹了一片苦瓜到碗里。 第十四章·曾吟陌上花(5) 雪儿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把一大碗饭扫了个干净,桌子上的菜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她就端起碗给母亲看。 “我吃饱啦!”她露出一个笑容,双眼闪亮如星辰,嘴角还沾着一颗洁白的饭粒。 雪儿母亲愣了下,伸手为她擦去嘴角的饭粒。然后把目光落在那两盘菜上,似乎正想说什么,雪儿就已经飞快地放下碗筷,朝房间里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喊,“我做做作业啦,妈妈你多吃点……” 杨也夹着那片苦瓜迟迟没有吃下去,雪儿母亲望向杨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不一会儿,杨也就听见一阵急乱的脚步又“踏踏踏”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雪儿的红领巾在胸口翻飞着。 她跑到母亲面前站着,小小的身板站得笔直。她伸出手来,看着母亲道,“妈!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便摊开了手掌,掌心躺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 母亲明显愣了下,然后她抬起下巴看着雪儿小小圆圆的脸蛋,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这是哪儿来的……”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似乎是刻意放得这么低这么轻的,就像躺在雪儿手心里的东西并不是一张五块钱纸币,而是一只饱满洁白的蒲公英。只要她稍不留意,这枝蒲公英的种子就会被吹散。 雪儿并没有看出母亲的不同,她歪了下脑袋,雪白的脸颊在此刻突然变得粉扑扑的。 “这个啊,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捡的……” 母亲看着雪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声音微微颤抖,“怎么又是在路上捡的……” 雪儿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然后努力地挺直背脊,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是啊,我运气好嘛!” “拿给妈妈放进小罐子里!下个月交电费!”雪儿往前探了探手掌,笑得眯起了双眼。 母亲的睫毛抖得很厉害,她略顿了顿才伸出手去拿起那张五块钱。 雪儿见母亲拿了钱,便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去了。 杨也看向雪儿母亲,他明显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抖了抖,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币摊开在手心里,努力地抹平上面的皱褶。 吃完饭,夕阳就已经坠到天边了,窗外一片橙色。杨也要出村子去,他不知道走出村子是不是就能走出幻境,但是他也无事可做了。 雪儿在母亲那里拿了五毛钱去村头的小卖部买盐巴,便蹦蹦跳跳地跟着杨也一道走。 她在前面走着,杨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 走了大约五分钟,雪儿就在一条水沟边停下了脚步。她猛然扭头看着后边,水沟边长着一株高高的海棠花树,树枝延伸出去,生长得翠翠葱葱,几乎快挡住了半边的路。雪儿站在这边,往后面看,家的方向就正好被挡住了。 她甩了甩长长的马尾,然后蹲在水沟边,伸手往下探。 杨也停住了脚步站在路边看着她,头顶的海棠花一朵一朵地开在枝头,粉扑扑的一片,十分好看。雪儿在水沟里摸索了半天,然后又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嘘”了一声,“别告诉我妈。” 杨也才轻轻点了头,就看见雪儿从水沟里拉起一只胀鼓鼓的篮球那么大的塑料口袋。她喘了口气,口袋轻轻撞在地面上,发出脆脆的金属声。 “看!”她炫耀似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这些天捡的可乐瓶子,小卖部专门要回收,一个两毛钱呢!” 她说完还不忘站在海棠树下悄悄探出头去,朝家的方向望去,见那里没有人影这才放心下来,继续笑嘻嘻地看着手里的可乐瓶子。 一只只的可乐瓶子在她手里轻轻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就像被清风拨弄的风铃。 杨也想起她刚刚在家里交给她妈妈的五块钱。 “刚刚那五块钱,不是你捡的吧。” 雪儿眨了下眼睛,“当然不是……”说着她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可是不那么说的话,妈妈是不会收的……” 雪儿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海棠树,一朵朵粉色的花开在绿油油的枝叶之间,清新得像诗人刚提笔写下的诗句。 “我爸不要我们了,是我妈把我带大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悲伤都没有,只有深深怜惜,“妈妈身体不好,白天打零工,晚上还要做小手工挣钱。” 杨也看向她,她也正好扭头看向杨也。 她目光清亮而坚定,“除了好好读书,我还得再做点什么。” 杨也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就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瓶,“走吧,再晚一点,小卖部就要关门啦……” 说着就提着那袋东西奔奔跳跳地朝前方跑去,两只马尾在脑袋上左右摇摆。夕阳在她面前坠入地平线。 杨也站在海棠树下扭过头,就看见雪儿母亲正站在门口朝这边看。她看见杨也看了过来,便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她只是看着杨也,目露恳求。 那一瞬间,杨也就立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轻轻点了点头。 雪儿母亲也点了点头,眼神一直看着前方那个小小的背影,双眼亮如一汪快要溢出的池水。 杨也站在路边,雪儿从小卖部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他。 “你怎么还没走?”雪儿有些惊讶。 杨也看着她,安静了两秒,突然这样问,“我往哪里走?” 雪儿把钱装进兜里,莫名其妙地望了杨也一眼,“我哪儿知道?” 然后她气呼呼地就要往回走,杨也站在原地,又问她,“这里是哪里?” 雪儿往前迈了两步然后停下来,猛然转身,胸口的红领巾在风中飞扬着,夕阳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天中没有半点太阳光线,视线开始有些昏暗。 “这里是我的家乡!棠山村!” 杨也一手背在身后,轻轻挑了下眉毛,“是吗?我看着不太像。” 雪儿突然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眼睛瞪着杨也,“就是!这就是我的家乡!哪里不像了!”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大风,将道路两边的油菜花吹得东倒西歪。 杨也纹丝不动,“那你记得这村子外面是什么吗?” 雪儿连忙喊了起来,“当然记得!村子外面……村子外面……”她好像十分紧张,不住地东张西望。她记不起来了,真的记不起来了。 “村子外面有什么……村子外面有什么……”雪儿双手紧握成拳,双眼胡乱地瞄着周围,浑身发抖,似恐惧又似癫狂地一直重复这句话。 杨也背在身后的手掌慢慢地聚集着灵力。 “你记不得村子外面是什么……是因为你死得太久,做荒魂野鬼的时间一长,为人的大部分记忆自然会被消磨掉。” 雪儿猛然抬头看着杨也,双眼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胡说八道!” 周围的风力在这一瞬间暴涨。 杨也的声音轻飘飘地从风里传来,“这里不是你的家乡。” “只是你靠怨力建造出来的幻境。” “醒一醒吧。” 刚说完这句话,杨也就看见雪儿体内突然爆出一大片黑气,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然后真正的雪儿,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从那团黑气里走出来。 她周围黑气缭绕,杨也看不清她的脸。 “你想死吗!” 一股浓郁的腐臭气从那团黑气里卷了出来,像刀刃一样在地上划下重重的划痕,就像要把这块大地切割开一样。 杨也迅速抬起背在身后的手掌,掌中的白光汇聚成球,朝前方砸去。 空气中传来“嘭”的一声,然后风声骤然就停了。 杨也再度抬眼看去,雪儿已经消失在这条路上。 第十五章·曾吟陌上花(6) 周围的场景就像被水冲淡的油彩画,慢慢地被冲刷干净然后露出里面的真容。 这里依然是玉衡山上的那片树林,可是时间却有点不太对。周围一片漆黑,仿佛如临深夜。杨也抬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看见了一大片黑漆漆的天空,竟然真的是夜晚了。可是今夜却连月亮也看不见,没有月光,周围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分辨不清模样和色泽。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草地上迅速前进。 杨也往前迈了一步,眼前的场景就豁然被拉开了,他看见几个男子抬着一个人在夜间的树林里穿行。 他们似乎对这附近很熟悉,即使没有月光,他们也走得很快很稳。他们一直走到树林的尽头才停下了脚步。 杨也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他们手里抬着的是雪儿,她垂着脑袋,额头的血液已经凝固,结成了一大片血痂。她的双眼紧闭,手臂垂下来轻轻地左右晃动,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难道她是死在这儿? 杨也往前迈了一步,就看见那几个人轻轻晃起了手臂,雪儿就像被放在了秋千上一样,整个人往前荡去。 杨也突然觉得不太对,就听黑夜里传来物体划破空气的风声。 杨也一抬眼就看见雪儿被他们几个抛了出去,树林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雪儿落进那片黑暗里,雪白的裙摆在黑暗里像风一样轻轻划过,然后她便立马消失不见。 杨也大步冲了过来,眼前的黑暗就突然搅动了起来,像被风吹开的烟雾一样散去。然后落进一大片阳光进来。 杨也这下明白了,雪儿是想让杨也看见她死去的惨状。好让杨也明白,厉鬼的怨气是度化不了的。 杨也收住脚步,目光落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 那里堆满了落叶,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落叶一层一层地堆积下来,腐烂了一层又掩盖上新的一层。 雪儿就躺在那里,双眼依然紧闭,可是她的腿却被摔断了。 杨也抬起头,头顶的阳光十分刺眼,叫人睁不开眼。杨也看了半晌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一个山崖下面,山崖上面就是那片小树林。刚刚他看见的那几个人,应该是想毁尸灭迹,所以把雪儿丢到这下面来了。 难怪雪儿的家人没有找到她的尸骨,隔着一座这么陡峭的山崖,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尸骨无法回乡安葬,魂魄就会一直盘旋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日复一日地重复死前的场景。十年那么长的时间,足以让雪儿因此积累强大的怨力了。 杨也叹了口气,就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是软体动物贴着地面摩擦着向前爬行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见躺在地上的雪儿突然动了起来。 她居然没死。 杨也愣了愣,便看见她伸手往前抓去,用手臂作为支撑,不断摩擦着地面,缓慢前进。 她的腿摔断了,所以只能在地上爬行。断了的腿因为剧烈的运动,重新撕裂了伤口,鲜血又流了出来,慢慢地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杨也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雪儿从他面前爬过,奋力地往悬崖边上爬去。 她爬了很久很久,才勉强来到悬崖边。她抬起头朝上望去,悬崖高高地立在天边,天空是很蓝很蓝的颜色,天空中连一朵云都没有。真是一个好天气。 她慢腾腾地伸出手去抓悬崖边上的一颗小树苗,大概是想借着力爬上去。 可是那棵小树苗太小太小了,根本承受不住她,只拉了一下,小树苗便被拉断了。 远处传来的风将地上落叶卷起来的声音。 然后一股冷气逼了过来,接着,杨也就听见了雪儿的声音。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杨也没有说话。 “我是饿死的。”雪儿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我被饿了整整半个月。” “前七天,我还有力气吃树根树皮,吃草吃叶子。” “从第八天起,我却连张嘴去吃叶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爬不上去,只能待在这里,看着上面高高的悬崖。” “然后越来越饿,越来越饿。” “饿到最后,我已经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 “然后,我就死了。” 杨也看见一阵大风贴着地面朝自己吹来,卷来了一大片落叶扑在他脸上。 他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悬崖下的雪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雪儿死后,她的尸体渐渐苍白,然后头发和指甲不断地生长,直到尸体腐烂前,她的头发已经比她的身体还要长了。 “我想问你,你要怎样渡我。” 地上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并发出“咔擦咔擦”关节移动的声音。 雪儿扭了下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杨也。 “其实。”杨也轻声说,“我并不会渡化厉鬼。” 一阵狂风突然从雪儿的脚底吹上来,她长长的头发在阳光中疯狂地舞动。她猛地对上杨也的眼睛,抬起一只手正要掐住杨也的脖子。 杨也就突然这样说,“你死后,尸体的头发和指甲依然不停地生长,是因为你死前怨气难消。” “对吗。”杨也这句话似乎是在问她,可是语气里却一点疑问的感觉都没有。 雪儿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长长的指甲只差一点就要碰到杨也的脖子。 “哈哈哈……” 雪儿的身体没有动,可是她的头却突兀地往前探了过来,距离杨也非常的竟,就像突然被拉长了脖子一样。 她裂开嘴发出怪异的笑声,鲜血从她的牙齿缝里流了出来,将她整张嘴染得鲜红。 “你知道什么事情比死亡更痛苦吗?” 她依然笑着,鲜血从她的嘴角滑了出来。 “他没有救我。” “他就这样走了。” 杨也看着她,这一刻的她似乎有点不同,周身的怨气在那一刻乍然收敛了起来。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 只是好端端地站在杨也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我亲眼看见他走了。” 第十六章·曾吟陌上花(7) 雪儿突然大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自己死了这么多年却还在执着那件事,还是在笑其他的。 这笑声异常的尖锐刺耳,直破云霄。 一大群乌鸦被这声音惊着,扑闪着翅膀从林子里飞出来,飞向高高的蓝天。 杨也看着她,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可惜还是什么。 雪儿停了笑声,脖子一歪,面无表情地盯着杨也。 “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是在可怜我?” 杨也摇头,“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雪儿问他。 杨也双眼平静,语气轻飘飘的。有叶子从树上落了下来,从他眼前划过。 “我在可惜,你没看见他。” 雪儿双眼突地变大,她扭动着脖子,身体里传来骨骼扭动的怪异响声。 “你说什么……” 杨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周清远回来救你了。” 周围突然刮来狂躁的风,夹杂着冷冽无比的阴冷之气。那风就像刀片一样,所到之处树断草折,土崩瓦解。 雪儿的头发在一瞬间生长起来,速度很快,立马就长长地拖在地上了。 “你胡说八道。”这几个字就像是夹着冰块一样,森冷之气扑面而来。 雪儿的双眼死死盯着杨也。 “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差你一个!” 她再度抬起手掌,指甲在一瞬间长得奇长无比,指尖直直对着杨也的心脏戳去。 杨也这才算真的领教到厉鬼到底有多难度化了,自从进了这个幻境,对方要杀他的次数至少也有三次了。虽然在进来之前,道长一再强调厉鬼伤不了他的性命。可是,就那九阴白骨爪似的指甲,被挠一下估计也够呛。 眼看对方的指甲就要戳过来了,杨也猛地一个侧身,勉强躲了过去。雪儿手掌一翻,指甲就调转了方向,继续朝杨也身上划去。 杨也此刻无比地想要吐槽系统,给这种糟心的任务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提供点什么保命的手段。什么咒语、武器、攻击术法之类的东西,从始至终就没出现过。 搞得现在,就算体内的灵力充盈,也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确实有些捉鸡。 杨也迅速抬起两只手掌,掌心冒出亮眼的白光。两只手掌一前一后地夹击雪儿的手臂。 雪儿的手臂就立马僵住了,不过,杨也明显能感觉到,他并不能牵制住她太长的时间。此刻她的怨气已经爆发到了顶点,力量比之前强大多了。 雪儿眼看这只手臂抽不出来了,便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掌,长长的指甲对着杨也的眼睛戳去。 杨也牵制住她的手掌不动,抬起一条腿,就狠狠踢了雪儿一脚。这一脚也灌注了不少的灵力,雪儿吃了个闷痛,身体一晃,半边身体就要垮下去。 杨也连忙抽出一只手掌,迅速地绕到雪儿身后,手掌中的白光比刚才更亮了。 “别动。”发着白光的手掌停留在雪儿的头顶上,距离雪儿的头顶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就算你是魂魄,我这一掌下去,你不形神俱灭也会半死不活。” 雪儿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那你动手吧。” “做鬼的日子,比做人的日子更加漫长。” 杨也却缓缓地收起了手掌,雪儿抬起头看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快三分之二的脸。她的肌肤白得像纸张,双眼却黑得像墨水。 她还没来得及问杨也为什么不动手灭了她的魂魄,杨也就抬起手掌,迅速注给她一段记忆。 雪儿没有睁开眼睛,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听见有人在朝这边奔跑,脚步很急,呼吸声很重。 头顶的树叶在风中传来“沙沙”的响声,草虫里跳出了一只蚱蜢在轻轻鸣叫,地上的野草也被来人的裤脚擦过,发出细细的声音。 可这一切都没有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引人注意。 好熟悉的脚步声,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了。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握着一块板砖,大步疾驰地朝这边奔走过来。 她看见汗水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冲刷了额头凝固的血迹,变成红色的小溪,慢慢地绕过他的眉尾,再从下巴上滑落下来。 他跑得太急太快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他的脸,他就已经从她身前匆匆掠过。 带起了一阵带着血液和汗水气味的风。 她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挪动身体。 直到后面传来他的声音。 他喊道,“雪儿,雪儿,你在哪里?”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风里传来砖头敲碎头盖骨的声音。 她连忙转过身去,大风从她身后吹来,将她长长的黑发吹起。她张开了嘴,想叫他的名字。 就看见他站在一片草地上,身子一歪,便重重摔在地上。头上渗出大量的血液,不一会儿就染红了那片草地。 她愣在原地,半晌才发出声音。 “周清远,我在这里。” 当雪儿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片树林里了。 她站在一棵海棠树下,枝头的海棠花开得十分茂盛,枝头延伸得长长,粉色的花朵或是开在一旁青色的屋檐下,又或是开在幽蓝幽蓝的天空下,粉扑扑的好看极了。 她慢腾腾地抬起头看了看那棵海棠,月光从树枝上落下来,洒下斑驳的影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依然盯着头顶的天空看,声音轻飘飘的,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杨也站在道观门口,身影被这月光拉得长长的。海棠花的气味在夜里似乎显得更加沉谧浓烈了,他吸了吸鼻子,只觉花香扑鼻。 “现在是2018年,再过两天就是清明了。” 雪儿垂下头来,夜里吹来柔柔凉凉的夜风,将一朵海棠花从枝头吹落下来。她伸出手去,想接住那朵花,它却直直地穿过她的手掌,落在了地上。 “我居然死了这么久了。” 雪儿的声音十分平静,“这尘世的一切,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了。” “他们并没有过错,只是白白为你的怨气买了单,搭上了性命。” 雪儿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愤怒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道德楷模?” 第十七章·我今归故里(1) “我应该不能投胎吧。”雪儿看着地上的落花,仔细地打量着,就像挪不开眼一样。 “你伤人性命,有罪在身。”杨也对地府的规矩了解不多,知道的零星信息还是来自于和大表哥的偶尔闲聊。“地府会给你相应的惩罚。” 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人帮雪儿超度之前枉死的人,雪儿入了地府也只能做忘川河里的死灵。她杀了太多人。不过现在的情况,杨也就不太清楚了。 “这样也挺好。”雪儿轻声道。 杨也站在道观口没有再说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道观太安静了,静得一点人气都没有。夜深深而月沉沉,山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道观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亮的一方天地。 杨也突然想起那只饕餮字灵,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这道观里的。道观现在只剩下道长一人,难道这小东西是那道长的? 可是,字灵向来最有灵性,怎么会不识主人?在道观里的时候,那小东西连哼都没哼一声。莫不是睡死过去了? 这个可能性倒是有的,杨也伸手进裤兜里摸索它,寻找了半天却没有找着。 糟糕,该不会是落在山里了吧。杨也记得他一直将那小东西放在兜里,从没动过它,怎么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要是真的丢了,杨也只能为这玉衡山默哀三秒了。就它那品性,不把这山都给吃了就算它收敛了。 小东西暂时找不到了,可是正经事还是要做的。 杨也从另一个裤兜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色符纸。这是道长在他进结界前给他的,听说是可以送魂魄入地府的符纸,免得有些魂魄做游魂野鬼久了连去地府的路都找不着。 道长说,如果厉鬼在杨也的面前消散了怨气,那么最适合渡厉鬼入地府的人就是他。而且,渡化厉鬼也是一件有功德的事情,对杨也有莫大的好处,所以才把这符纸交给了他。 杨也想起当时道长的神情,虽然一副淡然悠远的样子,可是那笑眯眯的双眼和循循善诱的语气,不得不让杨也怀疑,道长只是不想自己动手罢了。 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杨也不知道,但是坏处绝对是有的,起码没有谁愿意面对一只厉鬼,即使这只厉鬼已经磨平爪子和獠牙。虽说现在是消散了怨气,可是谁知道靠不靠得住?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出了结界,大表哥正在道观里。这也能令杨也稍稍安心,没有战斗技法,确实很难和厉鬼动手还不落下风。 只希望系统这磨人的小妖精以后别再派发这种和鬼鬼神神打交道的任务了。 “他……”雪儿抬头看向杨也,轻轻张开了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投胎了么……” 杨也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雪儿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脸,“死了十年,也该投胎了吧。”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杨也抬头望了眼天空,这时候天空的颜色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深了。天边甚至变作的深蓝色,并且隐隐发着浅光,似乎有什么十分亮堂的东西正要从那边升起。 “你该走了。” 雪儿听了这句话,慢腾腾地抬起头,也看着天空。 “如果入了地府,我会看见他吗?” 山风吹拂过海棠花的树枝,然后再从她的脸颊旁边拂过,她鬓边小小细细的碎发轻轻舞动着。天边似乎有什么光落了过来,洒在她的脸上,这一刻,似乎她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杨也抬起手掌,灵力迅速地注入那张符纸。 黄色的符纸飞舞着落在她的身上,泛起一道微弱的黄色光芒。 她的身影在棠树下渐渐虚化透明。 杨也收回手掌,最后望了一眼天边,“也许吧,地府也是很大的。” 远处传来鸡鸣的声音,幽蓝的天空就像乍然破裂的蓝色光球,一道明晃晃的光芒从破裂的缝里照射出来,落在海棠树上。 树上的花就像在一夜之间被渲染上一层金粉,光亮而明媚,望之悦然。 她的身影在树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落在了杨也耳里。 “谢谢你渡我。”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温暖的阳光落在肩上,温柔而缱倦。 杨也深吸了一口来自早晨的空气,空气中带着清新的露水气味和淡淡的花香。 不远处传来鸟儿扑飞翅膀和虫鸣的声音,杨也转身轻轻推开道观的大门,刚要抬脚进去,却突然愣了一愣。 难道结界中的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不同?怎么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道观就完全变了样子。 他看了眼手掌上的灰尘,然后朝道观里看去,道观和他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遍地杂草不说,就连地板都爬满了青苔。看起来荒废已久了不说,而且周围还安静得不行。仿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难道还没有出结界?那大表哥和道长呢? 杨也急匆匆地朝道观的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门大开着,阳光从窗户里洒落进去,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杨也脚步不停,两步就迈了进去。 一进去后他便松了口气,大表哥和道长还面对面坐着呢,和他进入结界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大表哥听见了脚步声就立马掉头看了过来,可是道长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而且双眼紧闭。 这情况似乎不太妙,杨也再跨两大步走过去。 长案上还摆着两只小茶杯,其中一只茶杯艳色光亮,看起来和新的一样。另一只茶杯却色泽暗沉且布满了灰尘,就像已经放了很久。而这张长案,也满是尘埃。 杨也低眉看了一眼,两只茶杯都是空的。 “这是怎么回事?” 大表哥把目光落在对面的道长身上,他看起安静祥和,就像雕塑一般。 “他死了?”杨也有些不能接受,道长也没有入结界去,没有和那厉鬼正面冲突,怎么就突然死了。 大表哥没有回答他。 这时候,杨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裤兜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并且在不停地蠕动,似乎在急着要冲出来。 难道是那只饕餮字灵? 连忙伸手进裤兜一掏一看,就见一只小小的玩具狗模样的小东西在手掌里挣扎着要朝道长身上冲,一边扑腾着短短小小的四肢,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杨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愣神,手里的小东西就一越而起,稳稳地落进了道长的怀里。 它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主人了,它抬起小小的脑袋先是轻轻蹭了蹭主人的手,见主人并不伸手摸它,便又轻轻地在道长的怀里蹭了蹭。 可是它的主人依然没有理它。 它有些急了,一个劲地在道长的怀里拱来拱去,像一个急着博取主人欢心的小淘气。小小的爪子扑在道长的手臂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努力地往他怀里钻,小小短短的尾巴因为着急而在屁股后面不停地摇晃着。 “哼哼哼……”它试图唤醒自己的主人。 杨也站在一旁,阳光从窗外落进来洒在道长的身上,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毫无血色。 “你的主人死了。”杨也对它说。 “哼!”它猛然扭头看向杨也,然后继续在主人怀里拱来拱去。 此刻杨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之前那只字灵没有发现自己的主人。因为他之前进入的道观是道长死前设下的结界,而他看见的道长也只是道长死后的最后一点念而已。 第十八章·我今归故里(2) 杨也心情有些复杂,他在一旁蹲下,看着安详死去的道长。饕餮字灵在道长怀里拱了半天,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它扬起小小的脑袋,黑漆漆的眼睛里泛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 杨也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正要摸一摸小家伙的脑袋,就见道长怀里滑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纸张。 难道是道长留下的书信? 杨也微微一愣,便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是非常清隽飘逸的字迹。 “小友: 生死本人生常事,无所避无可逃,即使是修道之人亦然。生死与我来说,不过有无躯壳罢了。 我这一生虽然只有三十六年,却也过得随心自在,没有多少憾事。 唯一的憾事,便是十年前的那日。 我常想,若是当初我能及早解出那签文,也许这玉衡山上就不会有厉鬼,也不会有那么多冤死之人。 忘川水太长,怨鬼太多又该怎样渡河? 说到底,我也欠了她,应当还。 她化成厉鬼,在这玉衡山上杀人夺命。我虽有道行,却无法化解她的心结,无法度化她。我只能为她超度那些冤死的人,为她减轻业障。 在未推算出小友要来之前,我确实毫无办法。不过,小友你异于常人,说不定能有度化她的机会。 我遂以毕生修为设下结界。若小友能成功度化她,这也不失功德一件。若没有成功,这结界也能保小友无损,并送小友离开。这一切便算作你我的一道缘。 只是小友你无辜被我牵扯进来,也是我的罪过。 我知小友非常人,本想送小友一卦,算作赔罪之礼,没想我道行不足,竟无法为小友起卦。 我大胆猜测,小友命数必定另有玄机,非我等能随意推算。 最后恳求小友一事,如若方便,替我照看那只字灵。 祝好。玉阳拜别,后会无期。” 杨也看完了信,便小心将信折叠好。没想到,玉阳道长功力居然这么深厚,那个结界不仅杨也没有觉得不对劲,就连雪儿那种厉鬼都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那个结界太强大,所以才消耗了玉阳道长的所有修为,甚至他的生命。 玉阳自认对不起雪儿,所以才选择用一生生命换来度化雪儿的机会。 信中还说到,那些冤死在雪儿手里的冤魂,玉阳已经替雪儿超度了。 杨也看向大表哥,“超度冤死的冤魂,雪儿能否有投胎的机会?” 大表哥也看向杨也,似乎是在认真打量他,“需要先入火狱服刑五百年,五百年后,地府也许会安排投胎的机会。” 这样也好,既能赎清她自己造下的孽,也能有投胎做人的机会。总比永生永世待在忘川水底下强得多。 起码玉阳道长不算白费了力气。 大表哥突然问杨也,“你同情她?” 杨也回过神来,然后轻轻摇头,“我同情的是无辜死去的雪儿,不是化作厉鬼胡乱杀人的雪儿。” 大表哥没有说话,依然看着杨也,双眼微微眯起,依然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我只是不想这世间的善意被轻易辜负。”杨也不想玉阳道长用命换来一个不太圆满的结局。 杨也把目光重新落在玉阳道长的身上,饕餮字灵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即使主人死去,那份安全感却依然还在,小家伙睡得很熟。 从前,杨也并不太明白“道”是什么。可是今天,他却好像懂了那么一点。 全心全力地去做一件事,不论成败都不怨天地,不怒他人。这好像也算“道”的一种。 至于玉阳道长最后说的那段话,杨也并没有问大表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大表哥不会解释给他听的。毕竟从一开始,大表哥就在隐瞒他自己的身份。 “我们把玉阳道长安葬了吧。”杨也站起身来,并看了眼玉阳道长怀里的饕餮字灵。 他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把它拿了起来,小家伙睡得很熟。杨也便把它放回自己兜里了,毕竟玉阳道长已经请他照顾这小家伙了。那就不好把这小家伙和玉阳一起葬了。 字灵如果久不吸纳灵气,会生命衰竭的,还是让它留在外头比较好。 大表哥也站起来,两人正要去扶玉阳道长的尸体。 杨也伸出去的手臂就一下子顿住了,“我好像感觉有人上山了。” 大表哥扭头看向他,并没有说话。 “而且来的人还不少……”杨也轻轻皱起眉毛,眼前似乎出现了朦朦胧胧的画面,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杨也依然看见了,“好像是一群年轻的小道士……” 这也太奇怪了,虽然因为灵力充沛的原因,杨也的灵识一直都比较强大,可以感应周围的环境变化。可是今天这样似乎有点夸张,他居然能感知到来人的模样,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大表哥盯着杨也看,嘴角似乎隐隐有些上扬。 杨也猛然扭头看向大表哥,大表哥的表情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大表哥,你感觉到了没?” 大表哥点了下头,“是的,先生,您感应得没错。那群人应该快到道观门口了。” 于是两人齐齐朝道观门口望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大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一群平均年纪约在十八十九的年轻小道士就出现在了道观门口。 他们都穿着青色的道袍,各个气喘吁吁,显然是一大早就往山上赶的。这一路又走得很急,所以累成了这样。 只是他们居然敢一大早就赶路上山,而且面上全无惧色。这山上可是有着十年的厉鬼,他们难道不怕?还是他们早就知道,这厉鬼会在今日被渡走? 他们进来道观后,率先看见的就是杨也。不知为何,他们一看见杨也,就纷纷取出了白色的布带系在腰上,然后齐齐地大步迈进正堂来。 “师傅,徒儿们回来了。” 年轻的小道士们双眼通红,朝着玉阳道长的尸身重重跪下,然后齐齐磕头。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良久,杨也看向玉阳道长,轻声道,“道长,殓你的人来了。” 第十九章·我今归故里(3) 杨也没去过道观后面,听说那里有一大片的海棠树,花开之时犹如天上蔓延万里的烟霞。 殓好了道长的尸骨,再运至道观后面安葬。 杨也这才见到了那片烟霞似的花海,传闻不假,这片花海确实很美。 “多谢先生。” 杨也还站在一株海棠树下发呆,道长的大弟子就走过来对杨也道谢了。 “谢我什么?” 也许是和道长在一起久了,那小道士竟也有几分像道长,说话时不急不慢,神情泰然自若。 “谢先生助我师傅渡人。” 杨也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然后转身朝道观外走去。 杨也猜想,道长应该是把一切都算好的。提前遣散了徒弟们下山,免得他们道行太浅反而有害。所以,不用杨也多说什么,他们就什么都知道。 饕餮字灵和道长的那封信一起躺在他怀里。 如果道长卜卦真的这么准,那么信里最后一段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命数就无法推算出来呢?难道是因为他死过一次的原因? 杨也抬头朝前望去,就见大表哥正站在路上等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制的盒子。 “走吧。”杨也接过那只木盒子,“我们去把她殓了。” 杨也跟随记忆中的方向朝树林里走去,将雪儿的尸骨收在木盒子里。距离任务完成的规定时间还有几天,杨也便也不着急着赶路。 下山后,杨也朝村子里走去,李天泽还在村子里等着他。 再次走进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感觉似乎和上一次有所不同。小村子依然破旧荒凉,可是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 上次进村子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喧闹的人声,可是这次却只能听见虫鸣鸟叫的声音了。半点人声都听不见。 杨也托着木盒子大步朝村子里走去,大表哥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半晌,都不见村子里有半个人影。就像这村子一下子被搬空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杨也才听见某个屋子里传出了细细的鼾声。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耳边的鼾声就变得更大更清晰了。 而杨也也看见了屋里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李天泽,于是抬脚走进去,正打算开口叫醒他,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杨也转身一看,就见之前在村子里见过的花痴大妈正挎着一个小竹篮,慢腾腾地走过来。 这时候的大妈气质跟之前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大妈真的只是一个偶尔跳跳广场舞、然后再替家里孩子去人民广场相相亲的普通大妈,那么眼前的这个大妈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灵气,好像一下子连跳广场舞时该先迈哪只腿都不知道了。虽然是大妈身上还穿着那件土里土气的大花袄子。 “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大妈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并没有走进屋里来。 杨也点了点头,大妈并非人类,这并不难猜。人类身上是不会有那么浓郁的灵气的,而且大妈身上灵气带着一股空幽之气,显然是地灵之类的生物。 只是没想到,玉衡山也不算什么名山,更没有什么天地灵脉,居然也会孕育出地灵出来。虽然这只地灵的修为不高。 大妈笑了笑,眼神慢慢地从杨也的身上移动到大表哥的身上。虽然大表哥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可是大妈还是注意到他了,并且特意多看了几眼。 “这村子里的人早就搬走了。不过,现在山上的厉鬼已除,等这玉衡山再焕生机,过不了多久,人就会慢慢回来的。” 大妈说着便抬起头望了望远处的玉衡山,“我也能回家去了。” 杨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地灵?” 大妈点了点头,“很显然,我是。” 杨也又问,“那你要修炼多久才能成为地仙?” 大妈突然大笑了两声,这时候她看起来才有些像第一次见面时的大妈,“我只能勉强化形,道行太浅,想要成地仙,恐怕还得好百年……” 大妈话语里似乎并不遗憾。 杨也有些意外,居然要这么久……地灵想要成仙尚且这么困难,普通人应该会更难吧。 不知道灵师,算不算修道。 “带上你的小朋友走吧……”大妈摆弄着手里的篮子,然后抬眼看向杨也,似乎有话要说。 “你的气息……”大妈突然这样说,“有些古怪。” 杨也忍不住一愣,难道大妈看出他是灵师? “你和我之前见过的灵师都不太一样。”大妈丢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马上消失在屋前。 杨也觉得最近遇到的怪事是越来越多了。 一脚踹在桌腿上,李天泽就猛晃了一下身子,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咋了!地震了?!” 李天泽瞪大了眼睛朝四周望去,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杨也和大表哥。他顿时一个激动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李天泽吐槽到,“咱们快走吧!这儿的人可古怪了!整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唱歌跳舞,过得跟原始人一样!” 说着就要往外冲,杨也轻轻摇了摇头,就和大表哥一起朝外走去。 “诶!你们没事吧!山上的厉鬼搞定了?”李天泽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要问一问此行的正事,“那小东西还回去了?” 杨也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厉鬼已经超度了,至于那小东西,暂时是还不回去了。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什么!”李天泽一蹦三丈高,“你还要带着它回去?” 杨也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总不能放着它在外头流浪,那样只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李天泽想劝说杨也把饕餮字灵丢下,却又突然想起那只字灵可能在杨也身上,还是不要让它听见比较好。于是乖乖住了嘴。 三人慢腾腾地朝村子外走,李天泽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村子里的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杨也没有回答,李天泽就干脆扭头看向杨也,正打算继续追问,就突然发现杨也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子。 “这是什么?做得还蛮精致的。”李天泽说着还伸手摸了一把,一副很好奇的模样。 杨也顿了顿脚步,“这是那只厉鬼的尸骨。” “……”李天泽还摸着木盒子的手一僵,就像只抽风的鸡爪子,一边抽搐一边往自己身边缩。 “杨也,你丫真是奇葩……” 第二十章·卉木正光华 杨也没说为什么他要送厉鬼的尸骨回乡安葬,李天泽也不敢问,反正他是不敢跟着杨也去的。想想一路上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身边都躺着一盒子尸骨,浑身都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酒店的事情解决了,我也得回去跟老爹备报一声。”李天泽站得离杨也老远,一边说话还不忘一边拿着纸巾使劲地搓着自己的手,一想到刚刚自己还伸手摸过那只盒子,他就恨不得把手搓秃噜皮了。 “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杨也点了点头,送尸骨回乡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也没想过要让李天泽跟着。 杨也转身伸手招下一辆出租车,正要上车,李天泽就突然开口叫住他。 “杨也……” “什么事?”杨也拉开了车门,扭头看向李天泽。 李天泽却半天没再说话,“没事,你一路顺风。” 杨也坐进车子里,大概也能猜到李天泽刚刚想说什么。他应该是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抓鬼驱灵的本事。 杨也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去机场。” 出租车司机发动了车子,车窗外的树荫迅速从车子上掠过,洒下斑驳的光影。杨也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地灵的话。 地灵是伴随天地灵气而诞生的生物,对灵力最是敏感,所以她能察觉出自己是灵师,杨也并不觉得奇怪。可是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自己的气息和其他灵师的不同? 这一点,杨也想不通,因为除了他自己,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灵师。可是地灵的话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就是,这个世上还是有其他灵师的存在的。 起码就目前看来,这不算一个坏消息。 起码不会太孤单。 杨也扭头看向窗外,开始闭目养神。 听说,人一旦死去,就会开始忘记为人时的记忆。 最先开始忘记的就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然后就会开始忘记自己是在哪里,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事。接着就会忘记回家的路,就算没有入地府,渡忘川,也会慢慢地忘记家乡的模样。 如果没有入地府,而是留在人间做了游魂野鬼,那么为人的记忆就会慢慢地被消磨掉。直到有一天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会变成荒魂,日复一日地在人间游荡,无所无终。 如果说忘川会让人忘记生前的一切,那么游荡在人间的魂,则是被日复一日的光阴消磨了记忆。这比一下忘记了所以的记忆更加痛苦。 刚开始你还能记得,但是你终究会忘记,一天忘记一点,直到有一天,什么都记不起来。 所以杨也很是惊讶,雪儿居然能把棠山村记得这么清楚,即使她忘记了回家的路,忘记了死前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她依然记得家乡的模样。 在她的记忆里,家乡是一个永远开满了油菜花的地方。不算很美,也不算大。小路蜿蜿蜒蜒,远山绵延起伏,山雾轻轻地罩在山头,偶尔能听见小鸟从头顶飞过的声音。它们扑闪着翅膀飞向远方,迎接下一个春天。 杨也是第一次来棠山村,可他却知道雪儿的家在哪里。 一切都和雪儿的幻境一模一样。 进了村子后,率先看见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天空蓝蓝地低垂下来,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顺着进村的大路一直往前走,会路过一只慢悠悠转动的水碾,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月,上头爬满了青苔,却还是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再往前走,便是那棵海棠树了,它还开着花,和幻境里一样好看。 路过海棠树,再走一段距离,就是雪儿的家了。 还是那个小院子,那两间小平房,院门上的喇叭花还在开着,和幻境里的颜色一样,是浅浅的紫色,好看极了。 杨也还未抬手敲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他看见雪儿的母亲了,她穿着素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一碗饲料正在院子里洒着,几只小鸡仔围在她的脚下,哄抢成一团。 她看起来比幻境里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可是她的眼神还和十年前一样,坚毅而温良。 她洒了一会儿饲料,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正打算转身进屋去,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杨也。 “你好……”她愣了半晌,目光温和而疑惑的落在杨也的身上。 她仔细地打量着杨也,就像在打量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杨也也愣住了。 她手里还拿着那碗饲料,慢慢地移动脚步朝院门口走来。在草地上觅食的小鸡仔们扭动着鹅黄色的小身子,紧跟着她的脚步。 她走到院门口站住脚,目光还放在杨也身上。 “年轻人……”她突然这样说,“你看起来很面熟。” 杨也突地想起了那个幻境里,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站在院门外看着一对母女。 如今这个场面,似乎似曾相识。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情难以用常理来解释。 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晃眼,却好像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她的身侧。女孩身上的白色衣裙洁白无瑕,有着长长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 女孩看向她,眼神和她一样坚毅而温良。 她突然浑身一震,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扭头看向自己身边,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那里和原来一样,只有一棵小小的柳树,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依然紧紧地盯着那里,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似的。 杨也看见女孩伸出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鬓边。 初夏的风慢悠悠地吹来,带着阳光和油菜花的气味,将她鬓边银色的头发吹起。 她突然红了眼眶,伸手轻轻摸着自己的鬓角,看着前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笑着。 女孩也看着她,轻轻地露出笑容。 然后杨也看见女孩的身躯慢慢地变作透明,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手依然贴在自己的鬓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另一个的气息。 杨也捧着手里的木盒子,抬起头看了看天,天空中的阳光将纯白的云朵衬托得更加轻盈可爱,风轻轻地从天边吹来,天上的云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似乎连这风也不忍打扰。 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 第二十一章·有猫拿PP怼我 终于完成了“有史以来”历时最长的任务,好歹可以先松口气了。 以前几次完成任务的时候,系统也会发出提示音,可是杨也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感到这么畅快。 只希望以后系统能安排些正经点的任务,别再这么看得起他了,他也不可再跟那些神神鬼鬼的家伙打交道。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请宿主领取奖励!” 杨也在候机大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十分期待地搓了搓手,然后点开了系统的操作版面。 这一次的任务奖励十分丰厚,生命值+100、灵力值+120,这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任务奖励。不知道能不能借此提升一个等级起来! 领取奖励后再点开个人属性,果然就发现了变化。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控灵师 等级:一品六等 生命值:180/200 灵力值:250/300 这个变化令人十分满意,控灵师的等级直接提升了两等,现在距离升级到二品控灵师只剩下一个小等级了。看来,接下来只需要再接一两个小任务,就可以达成小目标了。 杨也十分期待,升级为二品控灵师后,他的能力会发生哪些变化。 机场广播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甜美的声音,“飞往燕京的U88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还未登机的旅客……” 杨也正要招呼坐在一旁的大表哥登机,系统就突然传来了一个提示音“滴”。 “宿主提前四天完成了任务,并获得委托灵体的额外感恩。” 杨也正要抬起来的屁股就又坐了回去。 “恭喜宿主获得此次任务的特殊奖励!” 然后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仿佛在那一刹那间,就立马被拖入了另一个时空一样。周围的声音都听不见,就连燥热的空气也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周围的人匆匆走过,杨也却好好地坐在位子上,什么都感觉不到。 接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阀门被打开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挤者滚了出来,杨也下意识地一抬手,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小东西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掉落下来,滚在了他的手心里。 杨也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周围的一切就立马恢复了正常,鼎沸的声音和远远传来的广播声,远处飞机起飞的轰鸣声都慢慢地涌进耳朵里。空气也再次燥热起来。 低头一看,却见手心里躺着一块黑漆漆的碎片。体积很小,还没有杨也手心的一半大。 杨也把它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上面似乎雕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可是杨也看不清那是什么花纹。不知道是因为经历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残缺得太厉害了,反正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这小东西的质地,摸起来非常坚硬冰冷,应该是某种特殊金属。轻轻敲一敲还能发出清脆如玉的响声。 大表哥还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杨也捏着那块碎片问他,“这东西你认识吗?” 大表哥慢腾腾地从报纸里抬起头,先看了眼杨也,然后才把目光落在那块碎片上。 目光深沉而认真,仔细看了半晌才复抬起头来,“我知道。” 杨也顿时眼睛一亮,还欲再问,大表哥就又开口了。 “这是一块破铁片。” 杨也:“……” 刚开始杨也以为大表哥是在耍他,于是又在登机时连问了好几次,可是大表哥是真的不知道。 也对,就一块破碎片,还没有一个手掌心大,谁能认出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系统这磨人的小妖精,居然也不说这破碎片是拿来干什么用的!简直气人! 回到燕京已经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了,槐花胡同口的馒头铺子还没关门,杨也便连忙上前去买了两个大白馒头。 大表哥看了眼杨也手里的白面馒头,笑眯眯地道,“先生您吃这个?” 杨也正要张开嘴一口咬在那馒头上,见大表哥突然这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护犊子地把两个馒头往自己嘴边送,然后还不忘冲馒头铺的老板道,“老板,给他两个!” “好勒!”老板一把掀起蒸笼的盖子,热腾腾的白烟从锅里升起,飞向高高的天空,几乎要将整个铺子都笼罩住。 大表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多出来的两个馒头,一时竟有些语塞。 他愣了半晌,才问杨也,“这几单生意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我以为您会去吃点什么好吃的。” 杨也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似乎觉得大表哥说得颇有道理,于是问道,“我账户上有多少钱?” 说着还把耳朵凑到大表哥嘴边,大表哥十分会意,便低声说了一个数字。 杨也瞪起双眼,盯着大表哥看了半天。 “有没有搞错!” “忙活了这么久!却只够在汤臣一品买个客厅!” 大表哥皱起眉,似乎不太懂汤臣一品是什么?不过杨也那气呼呼的表情似乎提醒了他,那个什么汤什么品的东西应该很贵。 于是他低声问,“他们家的汤,好喝吗?” 杨也扭头看向大表哥,静默了三秒,然后才整理好了表情。 “难喝,难喝至极。” 说完就啃着馒头往回走。 大表哥仔细一琢磨,觉得人类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既然那么难喝,怎么还卖得那么贵? 也许是真的饿了,还没走到家门口,杨也就已经把手里的馒头啃了个精光。 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正要推开门进去,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就突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蹿了出来,一下子扑在了杨也的脚上。 杨也低头一看,却是之前一直在胡同口睡懒觉的大猫咪。 它此刻看得来似乎比平常更加懒洋洋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夕阳的作用。它半眯着双眼,圆嘟嘟的脑袋微微一抬,小鼻子朝空中嗅了嗅,嘴巴边的几根胡须就在轻轻地上下摇动了。 “喵呜~~” 它发出温柔的叫声,和平常那副孤傲的模样好像有点不同。 杨也心情不错,便弯下身子,伸出手正要摸摸头的头。隔壁的一座四合院就发出了门被拉开的声音。 接着,从门里飘出一句话来,轻飘飘的又软绵绵的,就像四月燕京城的柳絮,不用风吹,就能自己飘起来。 “回来把。” 然后那只猫就猛地一个转身,肥大的PP立马就怼向了杨也,示威似的用力扭一扭,便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第二十二章·一个锤子 杨也站起来看着那只大喵扭着屁股,大摇大摆地朝一旁的四合院子里走去。 心想,这只大喵一定快成精了。每次看着它都觉得在看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油条。 大表哥慢腾腾地走过来,“先生在看什么?” 杨也伸手摩挲着下巴,看着那只猫扭身钻进了门缝里,大屁股却卡在门缝上过不去,使劲扭动了半天才勉强挤进了去。 他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芒,“猫PP。” “嗯?”大表哥抬头扫了一眼那只大肥猫,然后扭头看向杨也,“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杨也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如此肥腻,一定不好吃。” 说完就转身朝自家院子里走。 大表哥微微皱眉,又望了一眼隔壁的四合院子,然后才跟着回去。 第二天,杨也本来打算睡个懒觉的,谁知今天的燕京城似乎格外的嘈杂,天还未亮,各种声音就在他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扫地的声音,胡同外馒头铺子拉开铁门的声音,赶早市的人声,自行车车轱辘在地板上滚过的声音。全都一股脑传了进来,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装了个信号接收器一样。 天亮后,他才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头挡住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院门就突然被敲响了。且敲门的声音奇大,就像有人拿了个铁锤在砸门一样。 不一会儿,院门里响起脚步声,随即有人拉开了门。 即使杨也打算装死继续睡觉,可是他还是听见了门口的人在和大表哥说话,而且听得异常清楚。 接着,就是两个声音清晰的脚步匆匆从院子里走来,然后该死的敲门声就又响起来了。实在是睡不着了,就只好起床去开门。门才刚拉开,站在门外的李天泽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了。 “你猜我来是干嘛的!”李天泽一只手背在身后,假装神秘地咳了一声。 杨也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一歪,就靠在了门框上。 “我猜……你是来送锤子的。” 李天泽愣了下,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藏在自己身后东西,然后再把目光放在杨也身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 杨也听了这话也颇为意外,他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李天泽敲门太用力了。没想到,这丫真的带了个锤子过来! 于是他连忙检查自己的房门,“李天泽,这可是古董门!要是被砸坏了,你就照原价赔!” 李天泽不明所以,“我刚刚敲门也没多用力……” 仔细查看了半天也没有在古董门上发现半点缝隙,杨也这才放下心来。 李天泽连忙递上了他手里的“锤子”。 搞了半天,原来就是一张请柬,只不过它的造型独特,有点像一把小铁锤。 李天泽有点不好意思,“我老爸就是这个审美,这请柬是他亲自设计的……” 杨也打开请柬一看,居然是一张酒会的邀请函。而举办酒会的地点就是那家曾经被饕餮字灵席卷过的切若思酒店。 这张请柬除了造型上有些奇葩外,内容上也颇为奇葩。杨也将请柬从头到尾翻看了个遍,却不知道这个酒会是要干嘛?请柬上只写了时间和地点,然后就啥都没有了。 李天泽就在一旁解释道,“酒店的小怪物没了,我爸觉得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杨也点了点头,好吧,反正土豪们举办酒会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过,他并不是很想去这个酒会。一来,他只认识李天泽一个人,去了也是无聊。二来,他一向对这种酒会不太感兴趣。还不如在家睡大觉。 李天泽似乎看出来杨也不太乐意,便神秘兮兮地道,“酒会当天有惊喜人物到场哦~” 惊喜人物?什么鬼?杨也一脸懵逼,李天泽却难得笑得这么猥琐。 “而且,到时候我爸肯定要在几个好朋友的圈子里聊一聊酒店的事,你在场,不就正好给你做了免费的广告嘛。” 这句话倒是直中红心了。杨也现在最发愁的两件事,第一件系统派发的任务千万要正常点。第二件,就是这店里糟糕的生意。 作为一个世俗中人,总还是需要吃饭睡觉的。这赚钱的机会,当然也不能错过。 “那好,到时候我一定去。”酒会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李天泽便赶回去处理事情。 一大早就起来说话,现在是半点瞌睡也没有了。杨也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做了个广播体操,当做锻炼。 大表哥神出鬼没的,不知何时出门买了早饭回来。他放下手里的油条豆浆,然后看向杨也,嘴角挂着笑。 “先生这是做什么?” 杨也的动作未停,表情专注,“雏鹰起飞。” “什么?”大表哥难得露出了一脸迷惑的表情。 杨也做完了最后一个步骤,呼了口气出来,然后朝桌子边上走来。抓起桌上的油条啃了一口,“这是第二套广播体操,全国普及的……”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咽下口中的食物,继续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忘记了你年纪这么大,学的应该不是第二套广播体操。” 大表哥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他就算年纪不大也不可能学广播体操,他可不是人类…… 杨也迅速啃完了一根油条,然后眼神在这周围扫了一圈,拿起桌上的另一根油条,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 大表哥似乎有话要说,没想到却被杨也抢先了一步,“哪里怪?” 杨也一张嘴就啃了一大半手里的油条,“我感觉……我最近的灵识感应比以前强了很多……” 或者说,不止是强了很多,而是强了太多。从前可没试过能用灵识看清距离很远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而且还能听清别人说话的内容。 如果说,以前的灵识只是小灵通的信号接受功能,那么现在的灵识就是当代最新款智能手机的接受功能。就算跑到深山老林里,一脚踩进天坑,还是能接受到从远处传来的信号波。 “而且这种感觉……我在去玉衡山之前就有了。”杨也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只是在完成了玉衡山上的那个任务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 大表哥脸的笑容依旧,“也许是因为您的灵力增长太快了。” 杨也有些疑惑,“这样?” 大表哥没有再回答。 第二十三章·欲渡河无船(1) 杨也想,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也说不定。最近的灵力值确实增长得比较快,不过睡了一觉,灵力值就又涨了不少。就像在睡梦中也能吸收天地灵气一样。 杨也吃完了早饭,正打算回屋去补个回笼觉,院门就再次被叩响。这一次,他不必开门也能用灵识察觉出门口敲门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大表哥过去拉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她还抬着手,似乎是还要准备敲门,未来得及收回手。手背上尽是冻疮留下的疤痕,看着异常的苍老粗糙。 见门突然被打开了,老妇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厚底的老布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请问,您有什么事?”大表哥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语气甚是温和。 老妇人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得开,她慢慢收回抬着的手掌,手指微微发着抖。 “俺是来问个路的……”她声音放得很低,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见而已。 此时还早,槐花胡同又向来僻静,路上半个人都没有,难怪她会来敲门。 大表哥笑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老妇人就颤巍巍地伸手去掏自己随身背着的小破包,她一边打开小破包,一边和大表哥说话。 小破包上打着一个大大的结,显然里面一定装着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结打得不算复杂,可是老妇人却解了半天也没解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急了。 “俺就是想问问……”老妇人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动,在她耳边拂来拂去。 大表哥并不着急,可是老妇人却显得很焦急,她抓住包包上的结,用力扯了半晌,才勉强打开了包包。 “您给瞧瞧……”老妇人从包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字条,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双手努力地往前探了探,然后才把字条递到大表哥面前。 “这个地方是在哪儿啊……”老妇人努力眯起了双眼盯着字条看,苍老的手掌奋力地抚平字条上的皱褶,语气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大表哥看了看那张字条,轻轻皱起眉毛。 “那个……”老妇人万分紧张地抬起了头,双眼几乎快眯成了一条线,苍老的脸上带着满是希翼的试探,“俺不是什么坏人……俺就是来找人的……” “您瞧瞧,认识这个地儿不?” 大表哥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顿了半晌,才将字条还给老妇人。 “我们这儿就是槐花胡同。” 老妇人原本眯起的双眼一瞬间张开了不少,她欣喜若狂地往前迈了两步。门口的石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她只往上踩了一步就及时抽出了自己的理智,强迫自己收住了脚,满是灰尘的蓝色老布鞋轻轻搓了搓地,似乎有些踌躇。 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看着大表哥,“对!俺就是要来槐花胡同!” 她应该是不识字的,否则胡同口那么大的路牌她不会看不见。 她又举起了手里的字条,白色的皱巴巴的字条被她紧紧捏着一头,另一头在空气中被风轻轻吹动。 “那这个地儿是哪儿?” 大表哥看着老妇人,轻声说,“这儿是槐花胡同没错,可是我们这儿没有467号。” 老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连忙用力摇头,“不可能……我这上面写着的就是槐花胡同467号!怎么可能没有!” 她似乎是真的不信,一边用力摇头,一边皱起眉毛。 杨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表哥看向杨也,然后后退了一步。 杨也走下石阶,轻声和那老妇人说话,“婆婆,槐花胡同真的没有467号。” 老妇人猛地低下头,不知脸上是何神情,身体微微发抖,没有说话。 她只是捏着那张字条,身体虽然佝偻着,却站得很稳,就像荒漠里扎根已久的白杨,丝毫不受北风的影响。 杨也又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其他人也许知道也说不准。” 老妇人这才重新重新抬起头看向杨也,浑浊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是沾染过阳光的露珠。 她紧紧抓着那张字条,先小心地将字条折叠好,然后再郑重地放回包里,重新把结打好。 道了谢后,老妇人才转身离开,挨个敲开路旁的门。 杨也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大表哥问他,“槐花胡同好像是没有467号。” 虽然他们搬来的时间不长,可是这里的环境他们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杨也望了望天,太阳已经高升了。 “她许是要找什么重要的人,目标很是坚定。就算我们说没有,她依然会挨家挨户地敲门问的。那倒不如给她一个念想。” “而且,我们搬来的时间并不长,也许之前这里是有467号的也说不准。” 大表哥扭头看向杨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该睡个回笼觉了。”杨也伸了个懒腰往回走,才走了几步,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我去,这谁?一大早的就打电话过来?” 大表哥满脸疑问,抬头望了望天,分明已经日上三竿快到午饭时间了。哪里还是一大早? 不过大表哥并未来得把话说出口,因为杨也一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后,表情就立马变得严肃。 “徐阿姨好。”杨也难得说话这么乖巧,就像一个上台领取年度三好学生的乖宝宝。 “什么?吃午饭?”杨也语气未变,可是眉头都快打成一个结了。 “现在去吗?”杨也点了下头,眼底多少有些无奈,“好的,我这就出门。” 挂掉电话后,杨也就直接朝屋里走去,并开始洗漱换衣服。 “先生要去哪儿?”大表哥感觉到了,杨也似乎并不乐意出门。 杨也穿好了衣服,语气淡淡地道,“去一个长辈家里。” 大表哥脸上重新露出往日的那种笑容,“您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这里的。” 杨也扫了大表哥一眼,带上手机就往屋外走。 刚走两步,大表哥就突然叫住了他,他转身过去,大表哥就将一个东西丢给他。 居然是那个饕餮字灵的小玩偶。 “我才不要带着这吃货。” 大表哥笑眯眯地道,“您还是亲自看着它比较好,没有您的气息包裹它,它会很容易被发现的。” 杨也抬起眉毛,眼神怪怪地看了一眼大表哥,然后才收下了那只小吃货。 “好,我走了。” 第二十四章·欲渡河无船(2) 杨也此刻非常后悔,为什么他要听信大表哥的忽悠,把一个大麻烦带在自己身边。 脚边隐隐传来小奶狗发怒似的“呜呜”声,座位前方的司机一边转动着手里的方向盘,一边跟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共虾米,我亲庆,蹄顶哎仙驴……共虾米,你爱娃,千千万万年……” 杨也低头看向自己脚边,一只巴掌大小,毛茸茸软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毛绒玩具的小东西正趴在他的鞋子上,张嘴咬住他的裤脚。嘴里发着奶声奶气的“呜呜”声,一边蹬着四只小蹄子,一边用力晃着脑袋,不断扯着裤脚。 “你丫刚刚已经吃了两只鸭腿、一个猪蹄、外加三笼小笼包!你还想吃多少?!”杨也尽量压低了声音,并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裤脚,拽了半天,小东西的牙齿还卡在裤脚上不愿意张开嘴。 杨也瞪起双眼,努力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看着它,“吃太多食物,是会被吃掉的!” “呜呜呼~~”小东西仿佛听不懂一样,它还在奋力地摇晃着脑袋,扯着杨也的裤脚,似是在发泄什么。 杨也只好抬起腿,用力地甩了甩脚。没想到这小东西牙口甚好,叼住了就绝不松口。任由杨也怎么甩,它都紧紧地咬着裤脚上的那点布料,四只小蹄子在空中一顿乱蹬,小小的毛茸茸的尾巴很是警惕地在小屁屁上竖着。 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杨也连忙放下了脚。 司机扭头看向杨也,“清风小区到了!” 杨也付了车钱,乘着司机找零的空隙一把抓住了裤脚上吊着的小东西,直接把它扯了下来。当然,这样做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一些代价。下了车后,杨也就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裤脚上破了一个大口子。 “你个……”杨也拎起手里的小东西,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它。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词来,“你个饭缸!” 这么能吃,连裤脚都不放过,说它是饭桶都委屈它了。只有饭缸这么尊贵的气质才能与它匹配。 小饭缸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杨也看,嘴巴迅速地嚼动了几下,就把从杨也裤脚上撕扯下来的布料咽进了肚子里。 “好了,别再乱造作,不然我就把你封印起来。” 杨也警告了它一句,才将它化成了拇指大小的小吊坠,装进了裤兜里。 也许是扯了杨也的裤脚,成功地发泄了今天没有吃饱的不爽情绪,此刻小饭缸躺在杨也裤兜里显得十分安静。 杨也抬脚朝面前的小区走去。 这个清风小区,杨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在父母未去世前,杨也跟随父母来过几次,那时候年纪还小,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所以并没有意识到那些落在自己和家人身上的目光有什么不同。 只是偶尔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区的工作人员总是喜欢打量他们一家人,目光怪异得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有小区的其他住户,为什么总是喜欢询问他们一家人是来干嘛的,说话的神情像取笑,又像怜悯。那种眼神,杨也记得他曾经在电视里见过,比如某某慈善晚会,又或者是某某捐助中心的新闻采访。 那时候年纪小,并不在意这种目光,所以只是觉得奇怪,并不会深究。后面慢慢长大了,才懂得,那是来自另一个阶层的俯视和同情。虽然杨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地方。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父母去世,杨也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至于为什么不来了,原因很简单。他并不想来自讨没趣。 现在会来,也是因为徐阿姨亲自打电话让他过来吃饭。那是他父母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杨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 和小区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就拨通了江家的电话。 工作人员的态度很好,因为这个小区是这一带最贵的小区,住的都是身价不菲的人。 可是接电话的人态度就十分敷衍且不耐了。杨也听得出这是江云舒的声音。 “嗯,既然他已经来了,你就放他进来吧。” 江云舒不等工作人员回应,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工作人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放杨也进了小区。 杨也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江家的别墅,他才刚靠近别墅,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高挑身影。 江云舒穿着一条杏色绣着银色星空的纱织长裙,和雪白的上衣。柔顺的长发整齐地批在脑后,头上戴着一只银色镶钻的发箍。 她安静地站在门口,身体绷得笔直,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杨也一走了过来,她便立即转身拉开了大门,然后朝屋里走去。 “人来了。” 看样子她并不是自愿来门口等杨也的。 杨也觉得有些尴尬,难道江云舒的母亲徐阿姨还在想着要撮合两人?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是这样的。难怪江云舒会这么不乐意。 杨也轻轻皱起眉头,看来他应该想个方法让徐阿姨打消这个念头。不然他和江云舒之间只会越来越尴尬,而且他本人也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相亲”场合。 杨也打定主意后便抬脚走进屋里去,一股饭菜的香气就立马从厨房的方向飘了过来。是水煮肉片的气味,这是杨也最喜欢的菜。 紧接着一个亲切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了出来,“小也来啦,先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杨也心头一暖,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才朝客厅走去。 江家的阿姨给杨也倒了一杯水,江云舒坐在杨也对面的沙发上,翻看着手里的一本时尚杂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全当没有看见杨也。 杨也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喝水。 江家阿姨见情况不对,也不敢在客厅里待着,倒完水就连忙转身进了厨房去帮忙。客厅里就显得更安静了,似乎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江云舒不耐烦地换了个坐姿,眼睛偷偷朝杨也这边斜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欲渡河无船(3) 杨也虽然没有一直盯着江云舒看,但是他灵力充沛,自然是能清楚地感知对方的一举一动。 再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用多费脑子,就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多半是想解释一下徐阿姨的做法。很明显,徐阿姨要撮合两人的心是藏也藏不住。江云舒自不必多说,她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而杨也本人也不喜欢这种生硬的撮合。 他和江云舒从小就认识了,如果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杨也早就动心了,不可能等到今天。 女孩子到底要脸皮薄些,这种话也不方便说。杨也想,倒不如他主动开口,免得两人继续这么尴尬下去。 只是江云舒这时候却突然开口了,出于礼貌,杨也不好打断她的话。 “那个……”江云舒看向杨也,脸上的情绪冷漠而忽视,这是她一贯的表情。只是此刻她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抬起下巴,先开了个话头,然后继续整理语言。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随和,以免给对方留下不必要的念想。但是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刻薄,免得对方以为她仗势欺人。 她只是单纯地想告诉杨也一个事实,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从根本上来说就不适合。 江云舒放下手里的时尚杂志,目光落在杨也端着的水杯上。 “你觉得这个水怎么样?” 杨也愣了下,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既然对方问得认真,他当然也得认真回答。 “不错。”杨也点了点头,“比一般的水更加清冽透亮,喝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回甘。” 江云舒也愣了下,似乎对杨也的点评颇为意外。 “想不到你还挺会喝的……”江云舒看了杨也一眼,双手轻轻的交叠在腿上,手掌白皙细腻得像牛乳。 “这是专程从高山上运下来的山泉水,外面买不到。每年光是运输费用就是几十万。” 这时候,杨也才有些懂了她到底要说什么。 江云舒再把目光落在杨也手里的透明水杯上,语气又轻又缓,不经意间透露出高高在上的科普意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好水,也是需要好的水杯来装。这不是玻璃杯,而是水晶制成的杯子,是巴宝莉为顶级客户私人定制的款式,根本不对外出售。” 杨也看了眼江云舒,并没有说话。以江家的财力,能获得这些东西,他并不意外。 江云舒歪靠在沙发上,似乎这种时候她才回归自己最自然最舒服的状态。 “你坐着的这个沙发来自意大利的一个私人手工作坊,他们之前一直为欧洲皇室服务。” 江云舒也端起桌上的水杯喝水。长长的指甲保养得异常精美。 她喝了一口水,然后盯着手里的水杯看。 “上次,有个亲戚来我家拜访。他很喜欢这个杯子,我妈就送了他一个。” “可是,没过几天他又把杯子还了回来。”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虽然有了水晶做成的杯子,可是他家里喝的水却是连放进热水壶里烧开后都会起水垢的。家里的沙发是用了十二年的老沙发,吃饭的餐桌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货……” 说到这里,江云舒似有若无地扫了杨也一眼,语气轻飘飘的。 “他说,他的条件配不上那个水晶杯。那个杯子的存在只是在提醒他,他的人生有多么贫瘠。” 话说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杨也轻轻一笑,其实他觉得江云舒没有必要去说那么多话,铺垫那么多东西来表达她的意思。 “水晶杯只需要好好地放在精致的红木家具上就行了。” 杨也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眼神平静无锋,就像春天蜿蜒流淌的小溪流,又静又平,绵延百里看不清来源也摸不清去路。 不知为何,江云舒此刻却有点不太舒服。她盯着杨也看,似乎是想透过杨也脸上的“面具”看见他的狼狈和卑微。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杨也居然变得这么捉摸不透了。 江云舒挺直背脊,脸上再度挂起冷漠高贵的神情,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她。 “好了,孩子们,可以吃饭了!” 温柔的声音和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杨也站起来过去帮忙,江云舒只好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你江叔叔有急事出门去了,所以今天没在家。” 徐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杨也。 杨也把一盘热腾腾的菜放在餐桌上,略有可惜地道,“我可好久没有看见江叔叔了。” 三个人坐下来开始吃饭,徐阿姨一边给杨也夹菜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本来说好了今天在家一起吃饭了……谁知道一个生意伙伴突然打了电话过来,他就脸色一变,急匆匆出去了。” 江云舒皱起眉头,有些担心地问,“是哪个生意伙伴?该不会是刘叔叔吧?” 徐阿姨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江云舒手里的筷子一顿,“难道是环宇的那个案子出了问题……” 徐阿姨打断她,“好了,这些事也得等你爸回来了才知道,现在就别瞎想了,先吃饭……” 吃完饭后,杨也又被留下来坐了一会儿,徐阿姨十分热情地和杨也聊天。在聊天过程中,杨也就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徐阿姨会突然叫他过来吃饭了。 徐阿姨从江云舒口中知道了杨也正在一家咖啡馆工作,她很心疼杨也没有一个好工作,所以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让杨也到江家的公司来工作。 杨也自然很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工作机会。且不说他现在已经小有存款衣食无忧,他身上还有系统那个磨人的小妖精。系统发任务可都是不管时间不管地点的,而且还限定完成时间。所以杨也是注定不能做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的。 杨也拒绝得坚定,徐阿姨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江云舒在一旁听着,看着杨也的神情就更加奇怪了。 第二十六章·欲渡河无船(4) 大家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江云舒许是觉得太无聊了,就找了个借口要出门。 “刚刚的鲍鱼还不错,我再去买点儿回来,爸爸晚上也能尝一尝……” 说着,江云舒便站了起来,拿起包包和车钥匙就要出门。徐阿姨连忙扫了杨也一眼,杨也顿觉不妙。 就听见徐阿姨这样说,“你一个人怎么去,海产市场可远着呢……” 江云舒只觉得徐阿姨是不想放她出门,便耐心说服道,“阿姨没有驾照,司机一早就送爸爸走了,肯定只有我去买了……” “我开车去,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徐阿姨又扫了一眼杨也,且不断地用眼神暗示杨也。 “你一个人去也挺无聊的,没人作伴……” 这时候江云舒总算明白过来了,她正要张嘴拒绝,却已经来不及了。徐阿姨一把拽起杨也,就把杨也推到她面前。 “小也,你就帮阿姨一个忙,和云舒一起去吧,也好让人放心。” 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只说让杨也帮忙,不给杨也拒绝的机会。杨也要是拒绝了,岂不是显得他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了。 杨也只好点了点头,“好……” 现在也只有先答应了,等下出了小区,不跟着江云舒去就行了。 江云舒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自然是不会对自己的母亲发脾气,所以这火气就只有发在杨也身上了。 她冷冷地扫了杨也一眼,“走吧。” 徐阿姨没注意到自己女儿冷淡的态度,还在为自己刚刚给两个年轻人留下了独自相处的空间而感到高兴。 “你们别急着赶路,好好挑……” 江云舒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朝外走去。 杨也和徐阿姨说了再见,然后也慢腾腾地穿过客厅。 客厅的一边是厨房,这是杨也第二次路过厨房。这时候的厨房十分安静,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在里面做饭,又或许是这次路过的时候杨也没有特别关注的事情。所以他此刻有点心无旁骛,耳听八方的感觉。 他隐隐听见厨房里传来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回家。” 杨也愣了愣,一下子就收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厨房的门上。可是他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铺开灵识扫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任何灵体的痕迹,一丝一毫都没有。 可是刚刚他确实听见了一个声音,为什么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呢?杨也正好奇着,徐阿姨就过来了。 “小也,快去吧,云舒等着你呢。” 杨也便只有作罢,匆匆朝外走去。 徐阿姨看着杨也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才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堆着一些海产品的外壳,她收拾了一会儿,将那些外壳全都装进了垃圾袋里,再交给了家里的阿姨。阿姨带着垃圾袋出去,朝外面的垃圾桶走去。 江云舒已经把车子开到门口了,杨也正想给江云舒说他不会跟着去。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就突然又飘到了他的耳朵里,和刚才一模一样。 “回家。” 杨也立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阿姨提着垃圾袋站在了垃圾桶边上。杨也看见阿姨打开垃圾桶的盖子,手里的黑色垃圾袋重重地丢进垃圾桶里。海产品的外壳互相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海上吹来的风拨动了贝壳制成的风铃。 杨也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已经能嗅到扑面而来的海风的味道了。 “【任务大厅】有新任务发布!” 杨也点开了系统新发布的任务,然后扭头看向车里的江云舒,轻轻拉开了车门。 江云舒见杨也坐了进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抬脚一踩油门,车子就迅速地开出了小区。 海产市场确实离江家的屋子很远,江云舒驱车开了许久还没到。杨也和江云舒也没什么可聊的,车子上一直很安静。杨也盯着车外的风景发呆,突然江云舒急急刹了车。 杨也抬头朝前方看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跌在了地上。 江云舒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吓得当场呆住了,一时间连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杨也连忙下车去看,地上只有一个紧急刹车留下的黑色轮胎痕迹,并没有半点血迹。老妇人坐在地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她只是有些不方便爬起来。 杨也连忙过去扶起她,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老妇人低头查看自己的破包包,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受伤。 这时候,杨也才发现老妇人的包包十分眼熟。 “您好……”杨也低头看向老妇人,声音放得很轻,“您是……” 老妇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包包,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后才笑眯眯地抬起了头,挥着手掌道,“没得事没得事……” “俺没事……”居然是今早敲门问过地址的那个老妇人。 杨也有些意外,一天之内能遇见两次,这个缘分确实有些奇妙。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这大马路上来,这附近离槐花胡同还是挺远的。不过现在还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虽然老妇人一直强调她没有受伤,杨也却还是不太放心,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又在路上跌了一跤,万一有个什么事情该怎么办?而且,看样子,老人家还是独自一个人出的远门。 老人家笑得很是慈祥,并用手拍了拍自己腿上的灰,“没事,俺没事……” 她指着江云舒的车子道,“也不该怪这女娃,是我走得急了,没有仔细看路,她没有撞着俺,是俺自己摔着的……” 她解释得很详细,语气也很亲切,显然是不想让杨也他们有心理负担。 这时候,江云舒急忙从车子上下来了。她连连道歉,并执意要带老人去医院。老人拗不过,便同意了。 杨也扶着老人上了车,并看了看时间,看来今天是去不了海产市场了。 江云舒发动车子,驱车赶往附近的一家私人医院。 第二十七章·欲渡河无船(5) 在医院做了一番检查,老人家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十分健朗。 江云舒想让老人家留院观察几天,可是老人家不同意,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必须马上动身离开。 杨也有些好奇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事情,可是这到底是别人的私事,他并没有多问,而且老人家也不愿意细说。杨也就和江云舒一起扶着老人出医院。 老人家很高兴,略有感慨地说,“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啊……” 杨也轻轻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江云舒显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有些红。 “本来也不是你们撞着我……”老人家笑眯眯地拍了拍杨也和江云舒的手,眼角的皱纹跟随着双眼眯起的动作皱成了一团。傍晚的夕阳从天边洒了下来,金灿灿黄澄澄的一片,那阳光落在老人家的脸上。此刻她虽然笑得看不见双眼,可是杨也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比这夕阳更加温和好看。 “听您的口音,是从鲁东来的?”杨也忍不住对这样的老人产生了亲切的情谊。 老人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从鲁东过来走了快一个月……” 江云舒看了过来,有些意外地道,“鲁东离燕京也不算很远,您怎么走了那么久?难道真的是走过来的?” 江云舒的语气有些不敢置信,毕竟现在这个年代交通如此发达。就算是为了省钱,做绿皮火车也不至于要在路上赶一个月的时间。 “哪里能走过来啊……”老人家笑得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不少,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晚辈可爱的调侃,“你这傻孩子……我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也许是因为和杨也两人有些投缘,又或许是一路走来太过劳累,很难像现在这样找个人慢悠悠地说话。杨也扶着老人家在医院里慢腾腾地走着,这一路来说了不少她从鲁东到燕京的经历。 “我们那儿有些偏僻,不太好坐车出来。先是在隔壁村长那儿借了驴车往镇上赶。早上天刚亮,我就揣了两大馒头在怀里,把东西装好,然后去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我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我总得先看看我那刚买来的小鸡仔……” 她笑眯眯地说着,神情专注,脸上散发着温柔的光。 “我揣着那两大馒头,上了驴车。村长家那小子坐在前头,手里的皮鞭一甩,那驴子嗷叫了一声,车轱辘往前一滚,我就在后头颠了两下。” “驴车走得还算快,我倒也不怕颠,车子上铺了厚厚的垫子。我就想着,能快点到镇子上就好,可是那小伙在前面赶路,我也不能催他……我是急着办事,可人家也是来帮我的,人得感恩呐……” “到了镇子上,天都擦黑了。小伙把我送到车站里去,临上车前,小伙站在车窗外朝我挥手。我也冲他挥手,挥了两下才想起来,哎呦,我这儿怀里还揣着两大馒头呢!” “赶紧就把馒头拿出来,从窗户口递出去给他。小伙还不肯接,我就笑他,‘你可是我瞧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我给你拿过多少吃的?现在还介意这两馒头?’他才接了过去,一张嘴就咬掉了一大半。” “我就说这孩子一定饿了……”老人家笑着挥了挥手,仿佛当时那个倔强的小孩此刻还站在她面前。 “那天在镇子上坐的那车老大了,和电视机里的车子一样,车上卖票的小姑娘管那叫长途大巴……小姑娘人可好了,我刚上车她就问我晕不晕车,哎呦,我咋会晕车?这大巴车虽然大,可是我也不至于一见着大家伙就犯晕。我给姑娘说,我不晕不晕。姑娘还是让我坐在前面,说这样方便她照看我……” “车子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咯……小姑娘问我是到哪里去,我说那是去赶火车的,小姑娘连忙又带着我去了公交车站,告诉我在哪个站下车。可是我不识字,不认识站啊……哎呦,我这个老麻烦……车上的一小伙子人也不错,他说他帮我看着站,到了火车站他就叫我。” 老人家似乎已经说到兴头上了,杨也和江云舒也不忍打扰她,便在医院的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 “到了火车站后,我就拿着身份证去买票……这可儿闹了不少笑话,我就不仔细说了……可惜的是那时候直达燕京的票刚好买完了,我偏还急着赶路,售票员就说,要不给我找另一条路线去燕京吧,虽然绕了点,好歹不用在车站那儿干等着,我说这办法好,就赶紧买了票。” “我买好了票,根本是要马上进站的,可是这时候,一个小毛孩突然拉住了我。” 老人家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那孩子可怜的哟,穿得破破烂烂的,小脸脏兮兮的,那手腕还没有高粱杆粗……可怜,太可怜了。” “他说他实在饿得慌,问我能不能给他买点吃的。我哪能拒绝啊,他就扶着我朝一个馒头铺走了过去……那馒头说实在的,一点都不实在,不如我们那儿的馒头,差得老远了……可是那小孩一直抓着我的包说饿,我就给他买了几个,好歹先填填肚子。” “小孩拿了馒头就要走,我突然想起来我包里还有一把零钱,不如就给了他,省得他再饿……可是我刚把手伸进包里,那小孩就一溜烟跑了,我在后面喊他,孩子,快,奶奶这儿还有些零钱,你拿去买馒头吃,他也不理我。” 江云舒听到这里立马就皱起了眉毛,她张开嘴正要说话,杨也就看向她,并轻轻摇了摇头。 “那后来呢?”杨也轻声问道。 老人家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满都温暖的光芒,就像阳光下沉甸甸的金黄稻谷,带着充实的幸福感。 “我在包里摸了一阵,却啥都没摸到……我那装着钱和车票的塑料袋子不见了……你们说我这儿记性,是在哪儿丢的我都记不得了。可是我当时还是着急啊,我这儿马上就要上车了,却没有车票没有钱,我咋出门啊……” “我想,我这儿车票丢了,应该是可以补的吧?我就又去了卖票的地儿,那售票员还记得我嘞,她问我是咋丢的,我就说是和装钱的带子一起丢的,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咋丢的我也记不清咯……那售票员愣了半晌,然后才笑着跟我说,让我稍等一会儿。” “我就在售票大厅等着,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售票员从柜台里出来了。” “他把一叠钱和票放在我手心里,那票我肯定是会收着的,可是那钱我咋能收?我不收钱,售票员就急了,说我一个人出远门咋能不带钱呢?我说我好手好脚的,就算是捡点破烂来卖钱也不能白拿他们的钱呐……” “售票员就对我说,火车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票丢了再来补票,火车站是要给一些补贴的,他悄咪咪地跟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运气好,给赶上了,以后可就没有了。” 这时候,老人家突然顿了顿,然后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杨也和江云舒,笑容更加和蔼慈祥,就像面前一个固执而可爱的晚辈,无奈于他的固执却又欣赏他的可爱。 “这孩子,还当我不知道哩……这世上哪有白拿钱的道理,我自己弄丢的票,没有道理还要别人来补贴我。” “我知道拒绝不了,那索性就收下吧,我记着他的名字,心想,我回来的时候一定把这个钱还上……” “所以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杨也看着老人轻轻点了点头,也露出一个笑容,“是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第二十八章·欲归家无人(1) 老人家说了很多的话,杨也看见太阳从西边一点一点地坠下去,染红了天边的一大片云朵。橙红色的夕阳洒下光芒,那光就像轻纱一样,轻轻地盖在大地上。 长椅边上伫立着一株葱绿的桑树,叶子在夕阳光下绿得明晃晃的,像会发光的宝石一样。 杨也忍不住多看了那株桑树两眼,就听见江云舒问老人家,“您来燕京做什么呢?” 杨也微微低头看向老人。 老人轻轻眯起双眼,嘴角泛起一个笑容。她笑得看不见双眼,不知眼里的情愫,可是那笑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哗啦啦飞过枝头的一群白鸽,既引人注目却又不会太过喧嚣,显得格外的圣洁平和。让人不由地放轻了呼吸,垂下了脑袋,仔细地听她说。 她说,“俺是来接俺孩子回家的。” 她的语气轻快而满足,就像下一秒她的孩子就能站在她面前一样。 江云舒也不免被这种情绪感染了,轻轻露出一个笑,“这样啊……” 老人家抬头望了望天,夕阳已经完全坠入天际了,天就要黑了。她连忙站起来,“天不早了,俺要走了……” 江云舒忙道,“我送您吧……” 老人摆了摆手,“姑娘你人好,可是我还能动哩,这也不算远,我自己能成……你们去忙吧……” 老人很是坚持,杨也只好扶着她去了公交车站。等老人上了车,车子走远后,江云舒才想起杨也还站在一旁。 她盯着杨也看,表情有些僵,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正要说什么。杨也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并朝江云舒挥手,“我先回去了,再见。” 江云舒只来得及点了点头,杨也便拉开出租车的车门离开了。 江云舒觉得今天这个经历还是有点魔幻的,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撞着人,只是今天来不及买鲍鱼,只有等第二天再去海产市场了,便也开车走了。 杨也回到了槐花胡同,便又想起那个拿着小纸条在胡同里问路的老人家。 她说了那么多的话,却始终没有说起,为什么她从鲁东走到燕京会花掉一个月的时间。 她没有说,可是杨也却能猜到七七八八。 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地方,她是不是找到了那个地方。 杨也坐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呆,正想着出神,耳边就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响声。扭头一看,就看见一个白白圆圆又毛茸茸的小屁屁正使劲地撅着,小小短短的尾巴翘着,四只小蹄子蹬在地上,小脑袋奋力地朝食盆里凑,嘴里不停地发出声响。 吃得很是起劲的样子。 杨也叹了口气,随即又恶狠狠地威胁道,“小饭缸你必须得减肥!” 小饭缸“哼哼”了两声,似乎对减肥这两个字并不感冒。 杨也又道,“吃吧吃吧,长膘了好宰了吃。” 这时候小饭缸才猛地停下了嘴里的动作,扭头看着杨也,嘴巴上还沾了一圈儿的饭粒,巴掌大的小脑袋轻轻扭动了一下,双眼又大又水灵的。 大表哥又从厨房端了些吃的来给小饭缸,它便立马忘记了刚刚的一切,屁股一撅,又开始“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小饭缸?”大表哥问杨也,“这是给它取的名字?” 杨也指了指那坨扭动的白色的毛茸茸的不明生物,“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搭它的气质?” 大表哥似乎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名字确实,形象生动……” 他走到杨也身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杨也就突然抬头看向了角落里的院墙。大表哥随即跟着抬眼看去,却见那里一片安静。 院墙高高地围在那里,隔断了这里和隔壁四合院子的空间。 隔壁四合院子似乎很安静,连带着这儿也变得安静了起来,空气中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初夏的季节,月亮高高地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中,月色很是朦胧,像是在周围骤然涌起了一大片朦朦胧胧的薄色烟雾,院墙上从隔壁探进来的一支海棠在这片月色渐渐模糊的模样,变成了一大片浅粉色的雾气。 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轻轻地晃动了院墙上的那支海棠,周围的朦胧月色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散去,比刚刚突然涌起的时候还要快上许多。 空气中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声。 杨也听见一阵细不可闻的铃铛声从耳边滑过,然后一下子滑入了地底,就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大表哥轻声和杨也说话,“隔壁遣人来说过,最近他们要装修,可能会比较吵。” 杨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确实吵。” 说完就抬脚朝屋里走去,大表哥站在原地轻轻露出一个笑。 小饭缸见杨也走了,便连忙抬起了头,小蹄子往前轻轻迈了一步,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食盆里未吃完的食物,顿了两秒钟才又抬起了四只小蹄子,迅速跟上了杨也的身影。 第二天,杨也就自己赶往海产市场,小饭缸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从玉衡山上下来后,它就非常喜欢粘着杨也。杨也只好带着它一起去了。 从拿到系统的那一天杨也就知道,这个系统绝对是个坑比,只是他没想到系统会这么坑。 拿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套套成精也就算了,第二任务是马桶成精他也不想说什么,原以为经过之前的那几个任务,系统会正常一点,可是他错了。 坑比就是坑比,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坑比的属性。 眼前这个任务,说它坑比,好像又有点骚,说它骚嘛,好像又有点坑……所以,总结起来,这就是一个又坑又骚的任务。 这个任务的委托灵体因为经过长途跋涉,灵力已经很薄弱了,一跟系统建立了委托关系后,该灵体就马上进入了失联状态。 所以,杨也想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就必须自己去联系这个委托灵体。而且不能擅自取消任务,因为系统已经接受该灵体的委托了。如果取消任务,杨也还是需要接受惩罚,倒扣灵力值和生命值…… 当然,这还不算最坑的,也不算最骚的。 虽然委托灵体在委托了任务的第一秒就陷入了失联,但是系统还是检测到了委托灵体的基本信息。 这个委托灵体是来自海产市场的一只大扇贝! 也就是说,如果杨也不赶快找到它,它就会被搬上餐桌,变成了一只蒜蓉扇贝,然后任务宣告失败,杨也就要面临惩罚。 更可怕的是,这些信息,是系统今天才说出来的! 杨也此刻已经不能好好管理自己表情了,没想到系统又放出了一个更骚的信息。 由于该委托灵体已经失联了,所以,系统初步断定,该灵体应该是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进入了休眠状态。进入休眠状态的灵体,由于灵力微弱,灵师是很难用灵识勘测到它的位置的。 所以,杨也想要找到这名委托灵体,就需要在海产市场里挨个寻找,挨个询问…… 就问你这个操作够不够骚。 在海产市场里,随便抓起一只大扇贝就要开问,“喂,请问你能说话吗?能说人话吗?” 杨也敢肯定,系统一定是在嫉妒他的美貌,所以才故意找了这些奇葩任务来气他。一定是这样的! 第二十九章·欲归家无人(2) 杨也站在一家海产品店前,先伸手轻轻敲了敲装着扇贝的食品柜,然后低声问了一句,“喂,听得见吗?” 连续叫了两声,都没有感知到任何回应,倒是站在不远处的老板扭头过来看了一眼,“小伙子不要再敲了嘞,我这儿木有声控开关……” 杨也连忙道歉,然后闪到了隔壁摊位。 这一次,他觉得他应该低调一点,于是他挑了一块看起来还算新鲜的扇贝,伸手轻轻敲了敲硕大的外壳。摊位的老板正在和一个挑选鲍鱼的老阿姨讨价还价,进行着亲切友好的语言交流。 机不可失,杨也抓起那块扇贝轻声问它,“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静默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便又换了另一只扇贝,再问了一次。连续问了十几次,都没有个结果。杨也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难不成要每个摊位都来一次?那就算弄到太阳落山恐怕也不行。 杨也放下手里的大扇贝,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撤离这家店,换一个战场的时候,一张脸就猝不及防地凑了过来。 是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大叔,他盯着杨也一阵打量,似乎很是好奇。 杨也心里一咯噔,糟糕,莫不是刚刚和大扇贝对话被他听见了?被当成傻子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歪一歪嘴巴装成个傻子迅速离开案发现场,那名大叔就笑眯眯地开口了,“小伙子……你也是道友?” 杨也愣了下,道友?什么道友?难不成这位大叔也看霹雳布袋戏? 杨也正欲张口说话,大叔就神秘兮兮地往杨也身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刚刚从那个摊位挪到这个摊位,是在寻找什么吧……” 杨也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没想到这个大叔居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而且还观察了那么久。 大叔继续说道,“你是在找会说话的贝壳吧……” 这句话就有点出乎杨也的意料了,不过他并未承认,也未否认,而是看着大叔说,“怎么,难不成你见过会说话的贝壳?” 大叔嘿嘿一笑,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仅见过……” 杨也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大叔却拍了拍肚皮,“我还吃过!” 杨也只觉得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冲上了他的脑门,他便下意识地问道,“你居然吃了它!” 杨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大叔没有注意到杨也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颇为得意地说,“这种东西都是成了精的,吃了它就能吃掉它的功力,不然怎么修仙?” 杨也差点当场吐血,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吃一只会说话的大扇贝就能增加修为,这个操作真是优秀! “谁跟你说的!” 大叔一脸认真,“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杨也努力咽下一口气,如果这大叔说的是真的,那他这个任务还怎么做下去!委托灵体的灵力本来就弱,现在本体又被吃了,他还去哪里找那只委托灵体?难道任务就这么被切断了? 大叔笑嘻嘻地又凑过脸来,“所以,你也是来找成了精的扇贝吃?那咱们可以一起找嘛……我今天找了好久都没有再找到了……” 杨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大叔既然能听见灵体的声音,那么他本身应该有着充沛的灵力猜对。于是赶紧铺开灵识去查看这个大叔的灵力值,果然灵力充沛,怪不得能感知到灵体的存在。 只可惜他的灵力虽然充沛可是属性并不好,颜色不正,典型的灵力不纯,所以无法成为灵师。 “你吃掉的那只扇贝,说了什么话?” 杨也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如果被吃掉的扇贝并不是他要找的那只委托灵体呢? 大叔仔细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是一直在念叨什么回家回家的,除了这两个字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估计是想念大海了吧,大叔这样猜想。 杨也愣了下,“回家?” 他想起之前在江家厨房无意中听见的那个声音,也是回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在江家吃的海产品就是从这儿买的,那么,应该是同一批。 可是,回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杨也不太懂。 当时在江家并没有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那么现在海产市场里有这么多扇贝,如果铺开灵识,是不是能察觉到一丝丝呢? 一只扇贝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开口说话的,说不定他们和那只委托灵体有关。 杨也随即铺开了灵识,慢慢地覆盖了整个海产市场。半晌后,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名大叔似乎对修仙很是执着,一直希望杨也和他一起寻找能说话的海产品,然后吃掉,增加“修为”。杨也想,大叔好歹能帮着一起寻找,所以就同意了。 两人挨个摊位地寻找与众不同的海产品。 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中午,杨也终于发现了一只会说话的扇贝,他一把抓起那只大扇贝,不远处的大叔也抓起了一只大扇贝,两人居然同时发现了。 听清楚这两只大扇贝说的话后,杨也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这些会说话的扇贝应该和他要寻找的那只委托灵体有关系。 就像那位大叔说的,这两只扇贝反复只会说那么一句话,而且只有两个字,“回家。” 声音微乎其微,就像快要被扯断的棉线,在风中摇来摆去。 杨也试着将灵识铺在两只大扇贝的身上,检测它们的灵力情况,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它们并不是灵,它们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大扇贝而已,和人类平常吃的扇贝一模一样。它们体内没有灵识的存在,也没有灵力波动,一丝一毫都没有。 可是,它们既不是灵也不是精怪,为什么会说话呢? 杨也将灵识集中起来,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一次这两只扇贝的情况。果然就在它们体内发现了一丝意识,但那不是灵的意识,那是人的意识。 意识薄如蚕丝,已经弱得不能再弱了。 在杨也察觉到的第一瞬间,那股意识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轻飘飘的两个字“回家。” 第三十章·欲归家无人(3) 一只扇贝,为什么会有人的意识呢?这只是普普通通的扇贝,连一丝灵气都没有,它又是如何承载着那股意识从海底到了人间。 杨也不知道。 不过,他也终于耐心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挨个摊位寻找类似的海产品。 从早上寻到日落,几乎走遍了海产市场的每个角落。一共遇见了三百四十五只会说话的海产品。有扇贝,有龙虾,有鱼,有海参。各种各样的,什么类型的海产品都有。它们都是没有灵气的普通生物,不是灵也不是精怪,也只会说那一句话,声音微乎其乎,就像从幽幽的海底传来,穿过几千米深的海水,艰难地朝上方游走。落在他耳里后,就立马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踪影。 这三百四十五只海产品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回家”。 直到杨也找到第三百四十六只海产品的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了那只委托灵体的存在。 它的本体也是一只大扇贝,杨也握着它,努力地用灵识扫描它的身躯,直到很久很久才感觉到它的存在。为什么它会这么虚弱,它虚弱得几乎快不算一个灵了,只有那一丝丝的灵识还残留在体内不肯散去罢了,如果这一丝灵识散去了,它也就是一只普通的扇贝了。 杨也不懂,它到底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那名大叔收集了所有说过话的海产品,因为杨也不和他平分那些海产品,所以他感到很高兴。 杨也将那只大扇贝装好,然后问店家这只扇贝是来自哪里的。 店家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从鲁东的海域打捞起来的。” 杨也道了谢就带着扇贝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小饭缸对那只扇贝很是好奇,一直在那里嗅来嗅去,表情异常的兴奋。 “收起你蠢蠢欲动的口水。”杨也抬手戳了一下小饭缸的头。 小饭缸却扭了下小屁股,抬头看了看杨也,双眼透着不解。不过,既然杨也警告它了,它自然不敢再多动心思。可是它依然不愿挪开,便一直趴在那只大扇贝旁边看着,小屁股轻轻撅着,尾巴翘得高高的,活像一只等待投食的狗子。 它似乎对这只扇贝格外的感兴趣,难道它能察觉到这只扇贝身上的灵气? 回到槐花胡同后,杨也就对大表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不懂,为什么人的意识能够依附在海产品上。这些海产品都是从海里打捞起来的新鲜货,难道是它们在运输的过程中碰见了什么人? “人的执念如果强大到了某种地步,确实是可以脱离人体,依附在其他物体上的……”大表哥低眉看向桌上的那只大扇贝,“有点传递意识的感觉。” 传递意识? 是谁在传递意识?又是传递的什么意识?就那两个字,回家?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获得这只扇贝的记忆,不然他无法知道任务内容是什么。 再仔细地用灵识检查了一遍这只大扇贝,杨也就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只扇贝根本不是灵。 “灵是有自己意识的,不论是多么弱小的灵,都会有自己的意识。” 灵最先会萌发出来,就是因为某个物体突然有了自己意识,然后开始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聚灵化灵。只有这样的,才能被称为灵。 “它没有自己的意识,它只是一股灵识依附的载体而已。” 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依附在这只扇贝上,驱使着扇贝,然后操控着扇贝向系统发出了任务委托。 杨也再检查了一次,“可是我不知道这股灵识是来自哪里的。” 大表哥终于正视了这只扇贝,他盯着这只扇贝看了很久,然后对杨也说,“它身上的灵力带着柔绵之力,涓涓悠长。” “应该和水有关。” 照这么说的话,这只大贝壳身上的灵力应该是和水底某种灵力强大的灵有关系。 大表哥仔细想了想,又这样说道,“它应该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灵力几乎快被消磨掉了,现在很难用识灵术去读取它身上所携带的记忆。那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杨也看向大表哥,大表哥将目光挪向厨房。 杨也心中一咯噔,难不成要把它煮了吃掉? 吃掉之后就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 可是家里的蒜好像没有了,吃扇贝没有蒜怎么能吃得痛快…… 杨也正想着要不要先出门去买点蒜,就听见大表哥说,“尽量给它一个它最舒服的状态,然后再把自己的灵识和它的灵识混在一起,去感知它的感知,那也许就能知道它为何而来。” 杨也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嘴角,“这个方法可行!”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大表哥真是见多识广。 从厨房端来一盆干净的水,然后将大扇贝放进去,慢慢地等它进入状态。 虽然现在它身上的灵力已经很弱了,可是它依然是一只大扇贝,它有最基本的生物意识,只要让他放松下来就好了。 杨也抽出一股灵识,慢慢地进入它的体内,靠近了那股依附在它体内的灵力。 大表哥安静地站在一旁,杨也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此时已是夕阳西垂,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外落了进来,薄薄地铺了一层在杨也身上。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头顶的发丝在金色的阳光里轻轻拂动着,周围静默无声,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只能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沙沙”的响声,好像是许多的树叶叠作了一堆,然后在一阵轻声里摇晃着嫩绿色的身躯,叶尖上带着夕阳的颜色,光色耀目。 接着,那片“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且一层盖过一层。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拨弄着,随着声音的此起彼伏,远方甚至传来了薄薄朦胧的湿气。 杨也轻轻嗅了嗅,一个潮湿且略带咸味的气息就扑进了他的鼻腔。 是海洋的气味。 杨也依然闭着双眼,可是他却感觉自己看见了某些东西。 是水,很多很多的水,透明的,幽深的,晃晃悠悠地朝他的双眼扑来。就像海浪一样,漂浮着水草,游荡着鱼虾。 杨也感觉自己在前进,好像是被水推着行走。 他听见头顶传来船桨划动的声音,伴随着人类的声音。 大风从水面上拂过,将船帆吹得“哗哗”直响,海水一层一层地扑过来,带着冰冰凉凉的触感。他轻轻抬起头,看向高高的水面,一大片阳光穿过水面,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远远地投射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看!”水面上传来人类说话的声音,“好美的大海!” 第三十一章·欲归家无人(4) 杨也感觉“自己”被水推着往前走,海水很深,刺目的阳光穿过深沉的海水投射下来,竟变得温柔缱倦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束阳光,往一大片阴影里滑去。 那片阴影隐藏在深深的海底,幽幽的,不见半点光芒,头顶的阳光似乎半点都穿不透它。那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连水波都没有。 不知为何,杨也突然很想走进那片阴影里去瞧瞧,就好像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可是杨也来不及过去,就听见头顶传来“噗呲”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划破了水面,然后落在了他的面前。 杨也抬眼看去,就见一张湿漉漉的网朝他铺了过来,不等他挣扎,那张网就轻轻往上一收,杨也就混在一堆鱼虾里被带出了水面。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刺目而灼热的阳光再一次落在了杨也身上,可是杨也却觉得非常不适应。他从来没觉得阳光有这么令人不喜过,又烈又热,几乎要把他烤干了。 有人在说话,“啧啧……费了半天力,才捞了这点东西起来……” 一个人靠了过来,宽厚的手掌抓住了杨也,身影投射下来,挡住了大片阳光。杨也能感觉到海风从海面上不停地吹来,将船上的船帆吹得“飒飒”直响。 “这个好,花纹好看。”说话的人将扇贝握在手里,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瘦高,头发漆黑,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沙滩上被海水冲刷了无数次的砂砾,晶莹剔透,还会反射阳光。 “我家小崽一定喜欢。” 他将大扇贝放进一只大木盆里,再往里头注满了水。 杨也望了望头顶蓝色的天空,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艘船并不大,甚至算小的,船上的人也不多,加上那个青年,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太阳大,天空蓝,天上连一朵云也没有。只是风格外的大,小船在海面上轻轻地摇晃着,杨也躺在水盆里,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聊天的内容很简单也很无趣,大家都在埋怨最近可打捞的好东西越来越少了,可是物价却一天比一天高,他们驾驶着小船已经跑得够远了,却也没捞到什么好东西。 有人在建议,是不是该去更远一点的海域,说不动能有点收获。 可是也有人反对,毕竟这艘船太小,万一遇上了大风浪,他们可就死无全尸了。 “都是出海的人了,谁还怕这些。” “你一单身汉倒是爽快,我们可都携家带口的,还不许我们顾忌点儿?” 小船上顿时沉寂了下来,风掀起了一片浪花,那名眼睛亮亮的青年站了起来,开始收网,其他人也陆续过去帮忙。 杨也听见网被拽上船的声音,然后又听见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军……”年纪最大的光头看向那个双眼亮晶晶的青年,声音因为长时间吸食旱烟而有些沙哑,“附近海域还有啥可以捞的地儿?” 小军轻轻抬起下巴,双眼里倒映出一大片金色的阳光,“没有了。” 气氛安静了片刻,然后一个塌鼻子的年轻人猛地站了起来,“娘的!难不成咱们就这样回去?” 见没有人应他,塌鼻子又道,“我知道一个地儿,平常少有人去。” 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小军却轻轻摇头,“你说的那个地儿我知道,那儿太远不说,浪还大……” 这话一出,大家又有些犹豫了,塌鼻子却啐了一口唾沫,“呸!要不是地方远,浪又大,那儿早就挤满了人,还能轮到我们?” 小军正欲说话,塌鼻子就一屁股坐了回去,又气又闷地道,“反正咱们这小渔村的人就是靠海吃饭,靠天吃饭……” “出一次海不容易,绝不能空手回去……” 船舱里一片沉寂。 小军轻轻侧了下头,瞄了眼大木盆里的大扇贝。 那只大扇贝乖乖巧巧地躺在水底,透明晶莹的水在它身上跟随着船身一晃一晃的,扇贝上的波浪花纹清晰又好看,被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就像用画笔画上去的。 “反正都来了!”光头不知何时点上了旱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熄灭了烟头。 他捏了捏外套上的口袋,“去干他一票!总不能白跑一趟!” 然后船只就晃晃悠悠地朝远处划去了。 杨也躺在大木盆里,随着船身晃动的频率跟着晃了起来,微微凉的水不停地扑在他身上,折射出泛着金色的耀眼光泽。 这样的感觉甚是惬意,杨也忍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除了风声和海浪翻滚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其他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被其他声音吵醒。 好像是有人在欢呼,声音尖锐,音调高昂,很是兴奋的样子。不等杨也睁开眼,便又听见奋力拉网的声音。 然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船上,船身轻轻一晃,杨也就睁开了眼。 小军正靠在船沿边上喘着粗气,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 船上很安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然后大家就接二连三地笑了起来。 “你小子乐个屁!连婆娘都没有,赚再多的钱有屁用!”光头笑话塌鼻子。 塌鼻子青年也不恼,“就是因为没有婆娘才乐得慌,有了钱才好娶媳妇儿!” 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瞧他那样,八成是有对象了!” 塌鼻子没有说话,只是舒了口气出来,然后抬起头看着天。 此时的天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海水绵延百里,望也望不到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深蓝色的海水好像和橘红色的天连接在了一起。好像一抬手就能摸到它们一样。 塌鼻子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瞧他乐的,八成是个漂亮姑娘!” 大家哄笑成一团,霞光远远地落了过来,将每个人的脸都染得通红。 塌鼻子难得露出温柔的神情,“在我眼里她就是最漂亮的姑娘!” 小军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然后去拨弄水盆里的大扇贝。 光头掏出旱烟吸了一口,扭头看向小军,“你咋不开腔?” 小军没想到光头会突然问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大家看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想好该怎样说话。 塌鼻子便抢话道,“你也该再找一个了,别的不说,就你家里那崽,才五岁大小,总不能没有妈吧……也不能让你家老娘一个人带着,太累咯……” 小军眼里的光芒微暗,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光头吐了口烟圈出来,双眼微微眯起,“他说得对,你那婆娘嫌你穷,吃不了苦自个跑了,你也就别再惦记着她咯……” 小军动了动嘴角,半晌才微微垂下眼帘,“她要再找好的,也没错……” 船上一时寂静,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杨也突然觉得这风有点不太对,似乎比刚刚大了很多。 第三十二章·欲归家无人(5) 光头灭了烟,“该回去咯……” 然后船便开始返航,大家又热络地开始说话。 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坠入海平面,只在水面上留下一片红色。 一个浪花翻打了过来,船身猛地晃了下,杨也感觉装着大扇贝的木盆也跟着晃了起来,一大片水花拍了过来,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 船只在风里杨帆,朝岸边划去。 杨也听见耳畔传来嘹亮的歌声,带着浓重的乡音,歌词混杂在风声和海浪拍打的声音里,让人听不清楚唱的到底是什么。 只能隐隐听见几个字。 “酒米醇,秫米香……今别十八,当归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歌声直抛云霄,远远地落向大海深处,伴着月光和海浪声此起彼伏。 风越发大了,杨也渐渐地听不见歌声,耳边除了海浪的声音,就只有呼啸的风声。小军急匆匆地跑过来,端起木盆走进船舱,他将木盆放置在桌子下,然后再神色匆匆地跑出船舱。 一个高高的浪花翻打了过来,船身猛地一晃,然后就歪斜了身子。木盆向一旁滑去,重重地撞上了桌脚,盆里的水花溅了出来,打湿了地板。 然后一张照片从桌子上飞了下来,掉进了水盆里。 船舱外传来呼叫声,尖锐刺耳。 杨也仔细地盯着那张照片看,船身晃得太厉害了,杨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勉强看见照片上站着三个人影,一个年轻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又是一个大浪翻打了过来,船身又猛晃了一下,然后彻底倾斜了身子。 杨也看见有海水涌进船舱,船舱外传来呼叫声,却是断断续续的,不停地被风浪盖住了声音。 木盆终于也翻了过来,大扇贝重新落进了海水里。 那张照片也漂浮在了水面上,杨也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下沉,那张照片悬浮在水面上,离他越来越远。他依然紧紧盯着那张照片,然后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照片上的年轻人是小军,他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大小的孩子,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在小军身边,双眼和小军一样明亮。 杨也认得那个老妇人,是曾经去过槐花胡同问路的老人家。 杨也继续下沉,海水幽蓝而深沉。 突然,他身边的海水波动了一下,一只手臂突然探了过来,努力地朝水面上抓去。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那只手掌距离水面上的照片仅仅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可是他没有抓住。 手指轻轻划过一片水波,便继续往下沉,那张照片只是被远远传来的水波轻轻晃荡了一下,便继续漂向更远的地方。 “回家……” 杨也朝身边看去,就看见小军的身体迅速朝水底沉去。 小军的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双眼睁得大大的。 杨也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张照片已经漂得很远了。 听说,死于大海的人类,魂魄是不归地府的。 他们的魂魄会和尸体一样,永远沉入大海,成为海洋的一部分,没有轮回也没有转世。他们将永远留在海底,永生飘荡,无归无所,直到岁月的尽头,如果岁月有尽头的话。 小军的尸体在海底飘得很远,一直朝着深海深处飘去,那里幽深,终年不见阳光,寒冷且生物稀少。 深海深处是一片漆黑,杨也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小军飘了多久,深海海底才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的光亮。 是幽蓝色的光,冷冷的,比这深海海水还要冰冷。带着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穿透任何靠近它的物体。 当那片幽蓝的光线越来越大的时候,杨也终于看清楚了原来那些蓝色的东西,并不是光。而是一只只魂魄。 数也数不清的魂魄在深海里飘荡着,它们没有意识,也没有情绪,只带着生物最本能的反应。 身上泛着幽蓝色的光,身体是透明的,远远看去就像一道光线,没有温度,连最基本人的形状都没有。 新的尸体飘了过来,它们感到很新奇,就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将周围照得很亮。 它们围着尸体,试着触碰尸体。海水里响起古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就像有无数的小鬼在窃窃私语,在这幽深的海底传得很远很远,似乎是落向了更深的海底。 然后,小军的魂魄就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他的魂魄和周围的魂魄都不一样,他的魂魄没有那么冰冷,也不是蓝色的,而是浅浅的白色,和杨也见过的普通魂魄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军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他只是惊诧地抬起头,望了望头顶,然后他发现了悬浮在一旁的一只大扇贝。 杨也看见他的眼里再次焕发出光芒,就像他还没有死一样。 他飘了过去,托起那只大扇贝,然后开始朝上游。 杨也知道,他想回家去。 小军要往上游,那些蓝色的魂魄却十分默契地一拥而上抓住了他。 它们拉住了他,奋力地往下拉扯,他努力地朝上游走,越来越多的蓝色魂魄涌了过来,在小军身边形成了一大片的蓝色光圈。 小军小心地托着那只大贝壳,头一直仰着,望着高高的水面。 蓝色的魂魄聚集得越来越多,渐渐地将小军掩盖住,只有他托着大扇贝的手还露在外面。 更深的海底传来呼啸的风声,那些蓝色的魂魄就突然散开了,就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四分五裂地飞向远处。小军重获自由,便张开双腿,用力一划,朝上方游去。 小军好像游得很快,也游得很努力,可是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依然在深海里,水面依然遥不可及。 更可怕的是,小军的魂魄也渐渐变成了蓝色,刚开始只是浅蓝,接下来颜色逐渐加深。 他的双眼也不再透亮,而是渐渐变得无神,迷茫起来,看起来和深海里的蓝色魂魄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死得太久了,在海水里游荡的时间一长,他就会渐渐变作海底的死灵,意识被消磨掉,然后丢掉了为人的记忆。 可是他依然捧着那只大扇贝,奋力地朝上游走。 一只硕大的海龟从他身边滑过,“你去哪里?” 他双眼空洞,“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回家?”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往上游?” “我要回家。” 大海龟看着小军继续朝上游。 等他游出深海区域后,他就已经变成了海底的死灵,魂魄是幽蓝幽蓝的颜色,泛着浅浅的蓝光。人形模糊,冰冷得可怕。 一只带有灵识的海洋生物从他面前游过,和他搭话。 他却已经听不懂了。 他只是在嘴里念叨着,“回家,回家。” 第三十三章·欲归家无人(6) 路过的鱼虾穿过他的身体,滑向岸边的浅海区。 石缝里长出高高的海草在他身边摇晃,在海水里晃动成波纹的形状。 他路过半人高的珊瑚树,海水穿过他的身躯,再滑过珊瑚树橙红色的枝桠,滑向阳光更盛的地方。 他路过一只正在觅食的海螺,海水“噜噜”地灌进它的壳里,发出悦耳的声音,它悄悄探出脑袋,头上的触角微微抬起,水面上折射下一大片阳光。 他也抬起了头,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回家……” 他伸出手臂去想要触碰头顶的海面,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海水投射下来,就像会发光的的柱石一样好看。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看手掌就要碰到了海面,却在刚刚触及那片阳光的时候突然冒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 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却不肯放手。 他的另一只手捏紧了那只大扇贝,依然奋力地朝水面上游。 终于,他的手臂穿过了那片阳光,接着是他的肩膀,然后是他的头,再然后,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水面。 “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燃烧了起来,杨也看见了一大片的烟雾弥漫在小军的周围。 他的魂魄变得虚晃了起来,颜色也在慢慢变浅,可是他依然在奋力地朝水面上游,好像马上就能看见家了。 他笑了起来,手臂穿过了水面,接触到了阳光。 杨也心中一惊,连忙开口叫他,“别动,你会魂飞魄散的……” 可是他忘了,这些只是记忆罢了。 海底突然涌来一股冰冷的风,杨也低头一看,就看见一大片幽蓝的光影迅速朝这边飘了过来。 蓝色的光影朝上轻轻一推一卷,就拉住了小军的脚。 可是,来不及了。 杨也看见小军笑着投入一片金色的阳光里,然后迅速化成了一阵烟雾,笼罩在水面上。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所以才那么不顾一切。 可是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大扇贝重新跌进了海水里,往下沉。 杨也盯着水面上的那片烟雾看。 阳光很烈,不消片刻,那片烟雾就化成了水雾,然后又消失在水面上。 当阳光再次投射下来的时候,杨也终于看清楚了水面上的情况。 水面上漂浮着一张照片,阳光直直地投射下来,杨也看不清照片上是什么,只能看见那张照片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趋于平静。 扇贝迅速下沉,海底一片幽深,不见阳光。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响声,杨也猛地睁开了双眼,抬头朝窗外看去,窗外的树叶在屋檐下被风吹动,左右摇晃。 大表哥靠近那盆水,看了一眼里面的大扇贝,“它身上的灵力完全没有了。” 杨也回过头来看着大表哥。 大表哥亦抬起头来看着他,“它死了。” 屋檐下的树叶再次传来“沙沙”的响声,屋里安静了两秒,杨也才开口说话。 “我们需要去找那个老人家。” 燕京城很大,人也很多,想在这么多人里找到那个老人家,无异于大海捞针。 杨也想了想,那天在医院门口和老人分开后,她上了一辆公交车。那么去问一问公交车,或许会有点收获。 不敢太耽误时间,杨也迅速去了那个公交车站,挨个地询问那些公交车,终于问出了老人是在哪个站下的车。 是城郊的某个小区,那里鱼龙混杂,人员复杂。老人家去那里干什么? 杨也站在小区门口,望了望小区脏兮兮又堆满生活垃圾的墙角,转身走向一旁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然后和路边的一个拾荒者搭话。 “你要找个老婆子?”拾荒者把手里的那支烟凑到鼻尖下,使劲地嗅了嗅,然后感慨了一句,“真是好烟……” 杨也点了点头,然后把老人家的外貌特征大概讲了一下。 拾荒者点燃了手里的烟,吸了一大口,将那口烟含在嘴里,久久舍不得吐出来,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一串烟圈。 “这样的老婆子,这里不晓得有多少……” 拾荒者搓了搓手,在路边蹲了下来,继续享受手里的烟。 “你得说得再仔细点。” 杨也微微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她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布包,布包上破了三四个洞,都是用蓝粗布打的补丁……” “还有!”杨也猛地想起那张照片,“她的眼睛很亮。” 拾荒者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杨也手里,杨也却没有把手里的烟再递给他。 他咽了咽口水,“她是不是操着一口鲁东口音?” 杨也点了点头,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点线索给忘了。 拾荒者便指了指小区外围的一大片棚户区,“你切那里问一哈……” 杨也便把手里的那盒烟丢给了他,抬脚走进了那片棚户区。 进了棚户区,杨也根本不用多问,只是往里面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她。 她坐在一户人家门口,正在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此刻的太阳很大,微微有些刺目,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却还是仰着头努力地看着小女孩手里的一张纸条。 小女孩的脸蛋红扑扑的,头上扎着两只小马尾,圆圆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纸条,童声清脆着念着上面的字。 “我在那儿过得很好,妈妈你不用担心,没事的时候多烧些纸钱就好了……” 这样奇奇怪怪的话,小女孩却念得字正腔圆,就像上公开课时被老师点名起来朗诵课文一样。 老人家双眼紧紧地眯在一起,却还是有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她一边重重地点头,一边笑着伸手去抹眼角的泪。 小女孩的声音却突然停了,老人慌乱地擦去了眼下的泪痕,急切地问小女孩,“咋不念了?” 小女孩轻轻摇头,“念完啦……” 老人家连忙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纸条看,可是她不懂字,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 只得又哭又笑,“傻小子,怎的和小时候一样,惯会报喜不报忧……” “在水里一定冷得很,怎么不让我给你烧点其他的……” 杨也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拿出零钱给她去买糖吃。小女孩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杨也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家。 老人家未曾察觉有人过来了,她只是擦干了眼泪,努力地抚平那张纸张上的皱褶。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第三十四章·心思不能言(1) 老人家又坐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其他事情来。 “我得再去问问,万一还有别的话要说哩……” 她伸手抓住身后的墙,努力地站了起来,拽着手里的那张纸条,就要往棚户区外走。 然后她一抬脚就看见了杨也。 “你……”老人家认出了杨也,“小伙子,是你啊!” 她来不及和杨也寒暄,她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一直急着往小区里走。杨也便说服她,让自己跟着一块去。 两人进了小区,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往里走。这个小区不算小,走了快五分钟他们才在一座单元楼前停下。 路旁的花圃里乱糟糟的,仅有几株绿色植物还在生长,却不知道多久没有浇过水了,枝叶干枯了大半。且还被某种油腻肮脏的液体泼过,叶子上和枝干上都沾满了一层乌黑的油垢,油垢上又扑上了一层新鲜的土黄色灰尘。 “来,让一让,让一让啊……” 一辆电动车呼啸着一阵风过来,见有人站在路边,却也不减速,直接冲了过来。骑车的人,只是不耐烦地喊了两句,顺便摁了两下喇叭。 杨也扶好老人家往路边靠,等电动车过去了,两人才继续往前走。 单元楼里的墙壁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上面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从租房到办证,甚至还有各种不入流的广告。 楼里没有电梯,杨也只好扶着老人慢慢地朝楼上走。 爬了半晌才爬到五楼,楼上有两间正对着的屋子,房门都是紧闭着的。 “就是这间……”老人家指了指左边的一间屋子,杨也随即上前敲门。 虽然隔着铁门,但是杨也还是听见了从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杨也如今灵力充沛,想要摸清楚屋里的动向简直易如反掌。 “快,有人敲门。”一个嗓子格外沙哑的男人在说话。 屋里传来拖鞋趿拉着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你丫又约了客人?” “都这个点了,哪里会有冤大头上门?”声音沙哑的男人点燃了一支烟。 拖鞋趿拉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要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太婆,我看你怎么办!” “哼,还能怎么办,再宰她一刀呗……” 杨也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哐当”一声传来,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铁门。 一个穿着大裤衩和背心的瘦弱年轻人站在门后往门口望了望,目光落在杨也身上。 “你干嘛的?” 他暗自打量着杨也,普普通通的衬衣,普普通通的裤子和鞋子,就连发型都跟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普通。除了脸还算不错外,好像就没什么值得多注意的了。 大裤衩稍微有点放松,却还是不住地往杨也身后瞟。 杨也没有搭话,大裤衩脖子往前一伸,就看见了站在杨也身后的老人家,顿时脸色一变,就要将门关上。 老人家有些急了,连忙往前迈了两步,凑过来说,“我就是还想再算一卦!您给行行好……” 大裤衩全当没有听见,正要用力关上门,手臂才往前一推,就发现这门突然卡住推不动了。他愣了下,低头一看,就发现一只脚伸了过来,正好抵住了铁门。 再顺着那只脚往上一看,就见杨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大裤衩两只手一齐用力,再狠狠地推了一把铁门,那门却纹丝不动,就像门口卡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握草……”大裤衩神色一慌,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要干啥……”大裤衩一边打量杨也,一边问道。 杨也回头看向老人家,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您在外头稍等,我进去帮您问一问。” 老人家似乎有些犹豫,可是杨也双眼清亮有神,不知怎的,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杨也便转身走进屋里,大裤衩不敢拦他,只得连连后退,那扇铁门也被杨也关上了。 “我去,你搞什么,墨迹了半天……” 一个鸡窝头叼着一根烟拿着本黄色杂志从里屋走出来。 杨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他,大裤衩也跟着收住了脚步。 鸡窝头愣了一下,盯着杨也道,“你谁?” 大裤衩正欲说话,就见一道虚影突然从他眼前晃过,然后不等他开口,杨也就已经闪到鸡窝头面前了。 鸡窝头嘴巴一张,一直叼着的烟就跌在地板上。 杨也抬了抬下巴,看着鸡窝头,语气很是随意,“你是怎么骗的她?” 鸡窝头一脸懵逼,“谁?谁……” 大裤衩双腿发颤,“就是……”他抬手指着门外,“那个被你宰了两道的老太婆!” 鸡窝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居然是那个土里土气的老太婆请来的帮手。 “你想干啥……” 鸡窝头往后退了半步,有些心虚地看着杨也,刚刚杨也那身手确实把他唬住了,他现在说话连声音都平白小了一大半。 “说,你是怎么骗人的。” 杨也总觉得老人家不会无缘无故从鲁东跑到燕京来。 鸡窝头看了一眼大裤衩,大裤衩连连给他使眼色。 “你还不快说!” 鸡窝头咽了咽口水,“我也没干啥……” “就上个月,我去了趟鲁东,跟着一个师兄一起做法事……” “然后就碰上了那老太……”他看了一眼杨也,然后立马改了称谓,“老太太……她说她老是能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什么回家,她觉得是她死在海里的儿子在叮嘱她一定要找到他的尸骨……” “她问我能有啥方法不……” “我哪儿能知道?”鸡窝头眼神闪烁,语气更加心虚了。 “我就一半吊子,还没有我师兄会忽悠人……” “可是她给的酬劳确实不错,我就胡乱给她做了场法事,临走时她管我要联系地址,我怕她发现我骗了她,找上门来讨说法,我就给了个假的……” 怪不得,老人家会千里迢迢来燕京,为了死去的儿子,她自然能踏上这段路程。 “没想到,她居然能找到我这儿来……” 鸡窝头很是懊恼,“也是奇怪了……” 第三十五章·心思不能言(2) 鸡窝头嘟嘟嚷嚷了几句,见杨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便又立马说,“我也不是故意要骗她的……实在是她烦得紧……” 杨也扫了他一眼,他就说不出话了。 这种强词夺理的话杨也并不想听,也不想多浪费时间。 “你刚刚给了她什么?”杨也直切主题。 鸡窝头犹豫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她想问一问该怎么找她儿子的尸骨……可是那死在海里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尸体?” “我不想她再来费事,就随便给她写了张字条……” 后面的话鸡窝头没有再说下去。 杨也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更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鸡窝头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杨也想起刚刚那个老人阅读那张字条的表情。 她以为那是她的孩子,其实是假的。她的孩子早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还能重归人间,也不可能再说出任何一句关怀的话。 “你现在去告诉她……”杨也对那鸡窝头说,“她的孩子,过了奈何桥,渡了忘川水……” 杨也突然想起他通过那只大扇贝看见的画面,一只魂魄即将冲出大海的水面,却在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化成了海面上的水雾。 “……已经轮回转世了。” 鸡窝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杨也要他继续去骗那个老太婆。他虽然没有道行,却还是知道一些事情。死在海里的人是无**回的。 为什么杨也还要他这样说。 “你……”有些话鸡窝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以为杨也会痛打他一顿,然后再在那老太婆的面前拆穿他。 杨也的语气轻飘飘的,“你就这样说吧。” 鸡窝头看着杨也,杨也眼神淡淡地落在其他地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有点念想。” 鸡窝头这才抬脚往门边走去,走了几步,杨也就突然叫住他。 “等一下。” 鸡窝头回头看向杨也,杨也也看向他,“你从她那里拿了多少钱,一并还给她。” 鸡窝头立马苦了脸,张开嘴正要说什么,杨也又道,“不许说漏嘴。” 大裤衩连忙冲鸡窝头努嘴,示意他赶快办事。鸡窝头只好闭嘴,转身拉开了门。 怎样忽悠人,鸡窝头是很专业的。他在外面胡乱说了一通,老人家就信了大半。待他说完后,杨也才带着老人家离开这里。 一路上老人家都显得很高兴,虽然杨也没有看见老人家的表情,但是他听见了老人家的声音。她的语气轻松且愉快,就像一下子放下了心底压着的大石头,是由衷地感到开心。 “投胎了好,投胎了好……”她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那句话。 “重新做人,下辈子,不要再受穷受苦受累……” “下辈子……”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下辈子还是一个好孩子。” 杨也轻轻侧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家。 她似乎是在微笑,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那是一种虔诚的,祝福的笑。她双手轻轻放在胸口,拍着胸口,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杨也看见她的眼角晶莹,嘴角上扬,笑容里仿佛春风拂过,露水沾湿了花瓣。 她在祝福死去的孩子。杨也想,大概他还是能听见她的祝福的吧。 海面上的水雾最终还是会化作雨滴落下来,重归大海。大海还是离这片土地很近很近的。 杨也送老人家去车站,在车子开走前,他将一只花纹漂亮的大贝壳放在老人的手里。 “这是他给孩子的礼物。”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去接过那只大贝壳。她捧着它,就像在捧着一块随时都会碎掉的水晶一样。 她拈起衣袖,将那只大贝壳擦了又擦。 “谢谢……”她向杨也道谢,在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泪水滑进她的嘴角。 杨也看着她,想说一些宽慰对方的话,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死亡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因为人已经死了。不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能面对的只有一具尸体而已,而有些人,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无法看见。 杨也只能对她说一句,“保重。” 火车缓缓地驶出车站,杨也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次的任务结束了,杨也却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高兴。 如果不是这次的任务,他就不会亲眼看见那些事情。 原来,人的执念真的存在,且可以那么深。深到足以让所有路过的生物都沾染上那些执念,即使到最后,那个拥有执念的人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该干些什么。可是心中依然会有那股执念存在,就算那股执念已经被消磨得只剩下两个字。却依然还会存在。 杨也决定去鲁东的海域。 收拾好行李,大表哥就跟着杨也一起上路了。 鲁东的海域并不小,杨也不知道他应该去哪片海域,便只好在出发前仔细地询问了海产市场的一些老板。最后才确定了方向。 他要去的海域是鲁东的胶州。 胶州仅有一片很小的区域临近大海,早年胶州靠海吃饭的人还是很多的,可是近些年来海洋产业开发得越来越多,海里能打捞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对于胶州当地人来说,这片海域已经不能赚钱了。如果想要赚钱,就需要进入更远的海域,可是那样太危险了,有很多很多的人,就是死在远洋海域上。 杨也找到了小军他们出事的那片海域,海岸边上停靠着许多当地渔民的船只。杨也随意找了一户渔民询问,却被告知,最近有许多渔民都在海上出了事故,连尸体都找不到。而杨也说的那片深海领域鲜少有人踏足,是比较危险的地带,一般渔民根本不敢去。可是还是有许多人会去,机会总是和危险并立的。 杨也花钱雇佣了一艘船,他不愿意由陌生人来划船,毕竟他要潜入水底,一旦出了什么事,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如果不雇佣船夫,他也不会划船。 没想到,大表哥就突然开腔说他会划船。 这些杨也就放心了,果断放弃了雇佣船夫。 “没想到大表哥你居然这么多才多艺。” 大表哥这次是难得的不谦虚,“毕竟我吃的盐多。” 第三十六章·心思不能言(3) 杨也铺开灵识探入海底,寻找海里的灵力踪迹。 船在风里轻轻摇晃着,慢悠悠地飘向远方,阳光在水天衔接处闪耀着,蔓延出一大片泛着粼光的色晕。 杨也站在船头,微微低着头,看着水面。浅蓝色的海水在阳光下闪着光,被风吹出阵阵的皱褶,皱褶一圈一圈地扩开,朝远处散去,落向未知的方向。 大表哥将船停在了一片海域上,这里距离岸边很远,海面上还伫立着一大片黑漆漆的礁石,孤零零地站在海面上。浪花随着风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杨也默默地收回了灵识,“这里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灵力。” 虽然很微弱,但是杨也还是能感觉出来。它从深深的海底传来,好像隔得很远很远,就像是黑夜里照亮海面的导航灯,光线微弱却能紧紧锁住所有的目光。 大表哥也走到船沿边上,顺着杨也的目光往海水里看。 杨也弯腰伸手,轻轻掬起一捧水,“你说,我会淹死吗?” 大表哥轻轻动了动脖子,看向杨也,嘴角露出一个笑,“先生早就死了,您忘记了?” 杨也“啪叽”一声将手里的水丢回了水面,站直身体,眼底接下了一片阳光,“我忘记了。” 杨也想了想,便脱下外衫递给大表哥,“我下水去寻小军的尸体。” “如果时间长了……”他突然顿了顿才接着说,“……我还没上来,你就下来寻我。” 大表哥眯起了双眼看着杨也,不知是因为这阳光太刺眼了,还是他不想显露自己眼中的情绪。 “先生为什么要帮她?” “这并不是这次任务的内容。” 杨也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 “她是个母亲。” 杨也不再去想这件事情,而是活动了一下手臂,就躬身跃入水面。 “噗通”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身影就迅速沉入了海底。 因为只学过两个月的游泳课程,所以游泳的技术并不算娴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断地朝海底的某个方向移动而已。移动的速度并不算快,甚至有些偏慢。 杨也这时候才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确实是个死人。 进入水底后,居然连呼吸都不用,半个水泡都没有吐出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一片平稳,没有半点动静。果然是连心跳都没有了,得到这个系统的时间这么长,他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探测自己的心跳。 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可是其他地方却和正常人一模一样。这样的状态算什么呢?算死还是算活?系统的能量是不是都拿来维持肉身不腐败了? 这件事情,之前大表哥就告诉过他,只是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没有正式这个问题罢了。好好活了二十几年,却突然变成这样……虽然还是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可是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突然变了个样子…… 杨也张开嘴想吐一口气出来,却只是平白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海水。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就当自己换了个活法。起码就目前看来,做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被这海水淹死。 普通人即使有潜水装备,也是无法潜入深海海底的。 杨也迅速释然,然后努力地加快了速度。 海底世界确实十分美丽,各类的水母、鱼虾和海藻都在水里蠕动着美丽的身体,越往下走,海洋生物的颜色就愈发鲜艳,模样也越来越奇特。 可是当杨也滑过一片黑漆漆的深海礁石后,眼前的一切就慢慢地变了。 他似乎潜入了深海区,周围的光线越来越弱,渐渐地就连半点光线也看不见了。周围的生物也越来越少。 他小心地越过一片珊瑚丛,一只没有眼睛的扁头丑鱼就猛地从他面前滑过。离他很近很近,就像快要怼到他脸上一样,大大的鱼鳍甚至轻轻地扫过他的额头,带来一阵滑溜溜冰凉凉的触感。 他连忙闪开身子,待那只扁头大鱼游走了,他才继续朝更深的海底游去。 深海区域里看见的生物大都是没有颜色也没有眼睛的,部分生物甚至拥有着透明的身躯,杨也还能透过它们的身体看见肚子里的内脏器官。 越到底下周围就愈加漆黑,如果不是周围的水流还能带给杨也冰凉的触感,杨也甚至会感觉不到自己在海底。 不知又往下游走了多久,杨也终于看见了较为“熟悉”的一幕。 和那只大扇贝看见的画面一模一样。 黑漆漆的海底聚集着一大片幽蓝色的光芒,就像有无数的萤火虫在海底飘荡着,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唯一不同的只是,萤火虫的光芒是温暖的荧黄色,而这些幽蓝色的发光体身上发出的光芒却像带着一种莫名冰冷的情绪,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冰渣子,落在身上的时候甚至会让人忍不住地颤一颤。 那些幽蓝色的魂魄十分灵敏,很快就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它们似乎以为是新的尸体来了,都十分兴奋地朝杨也这边游来。 杨也身边瞬间就聚集了大片蓝色的光影。 它们一游过来就马上发现了杨也的不同,杨也是有温度的,虽然这股温度很微弱,可是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它们是冰,杨也就是光。 一只幽蓝幽蓝的小手突然探了过来,深海里一片安静,那只小手穿过水层,轻轻地落在杨也的手臂上,就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一碰就立刻缩回了手。 然后杨也便听见那只手的主人发出愉悦的声音,它在高兴。 然后就有其他游魂也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地触碰杨也,像是瞧见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它们的触碰,杨也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它们却感觉到了,深海里迅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无数的人在夜里窃窃私语般。杨也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但是杨也能感觉到它们的情绪。 它们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深海里突然传来呼啸的风声,像是从什么空荡荡的山洞里传来的,甚至还夹杂着回音。 它们听见了那个声音,就变得更加小心了起来,然后身体慢慢地朝后飘,但是它们依然舍不得离杨也太远。就像杨也身上有什么它们一直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第三十七章·心思不能言(4) 杨也感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从幽森森黑洞洞的海底传来。 是灵魂的气息,和周围的这些蓝色游魂都不大一样。它不是冰冷的,他好像还带着些许的温度,一丝丝的温度,就像人还活着一样。 杨也双手奋力朝前一划,就朝更深的海底游去。周围的蓝色游魂在他游出去的那一瞬间猛地朝周围散去,齐齐地避开他的身影。 海水很冷很冷,就像万年照不到阳光的冰河河底,上方结着厚厚的冰层,下面是黑漆漆空洞洞的河床。杨也只能顺着那股气息传来的方向滑去,周围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辨认方向的方法就是在这冷冰冰的海底寻找那一丝丝残留的温度。 游走了很久,杨也终于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可是那一丝丝的温度却像即将要被风吹走的柳絮,在这海水里飘忽着,然后越来越弱。 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一片浅浅的幽蓝色光芒,这里的蓝光和上面的那些游魂有些不同,似乎缺少了一点灵力。 杨也双脚朝后一蹬,就奋力地游了过去,然后扑进那片蓝光里。 这片蓝光如水一样温和,半点刺目的感觉也没有,更没有任何的穿透力。柔柔地朝周围散开,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杨也收住脚,稳稳地落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他才发现这些蓝色的光芒是从一种圆形的会发光的珠子身上发出来的。那些珠子就像夜明珠,一颗颗地聚集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围在一张石床上,而那石床上躺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 杨也再次动身,游到石床边上,终于看清楚了上面躺着的人,正是小军。 杨也迅速用灵力扫描了一遍小军的尸体,然后立马发现小军的尸体里居然还残留着一点点的魂魄。那次小军奋力地冲出水面后,魂魄居然没有被完全烧干净。 这是一个意外惊喜,只是这个惊喜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杨也并未来得及做出高兴的表情,他很快就发现小军尸体内残留的那一点点魂魄正在以一种十分迅速的速度消散着。杨也连忙抬手将一股灵力注入小军的尸体里,保护着那一点点的魂魄。 “很意外是不是。” 幽森的海底突然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不知方向,不辨男女。 “魂魄被日光灼烧之后还能有所残留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杨也抬起头来,目光将黑洞洞的四周一一扫过,然后停留在某个方向,看着那里。 那里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就连水波都没有泛起一点来。 “执念这样强大的人,可真有意思。”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话,似乎真的饱含兴致。 “是你留下了他的魂魄?”杨也感觉到了,在小军体内保护着那一缕残魂的灵力和这个声音的主人灵力十分相似。 “他的魂魄残了,你留不住的。”那个声音说这句的时候似乎带了点可惜,却不知到底是在可惜什么。 杨也微微垂下下巴盯着小军的尸体。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可是他的尸体却和活人一样。也许是因为那股魂魄还在他体内的原因,又或许是有谁对他的尸体做了功夫,所以他的尸体并没有腐烂。 不过那个声音说的很对,杨也注入小军体内的灵力确实无法护住他的魂魄。他的魂魄还是在慢慢地朝周围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小军体内。 人已经死了,如果连魂魄都没有,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小军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杨也再度抬起手掌,掌心渐渐冒起一团白光,他将手掌放在小军额头的上方,然后手掌缓慢地下移。掌心的白光仔细小心地从小军的身体上扫过。 杨也打算再试一试当时救姜颜的那个方法。当时姜颜也是一个死人,既然当时能成功地为姜颜锁住魂魄,那么现在将这个方法运用在另一个死人的身上,即使锁不住他的魂魄,就算能让他的魂魄不再散去,也算不错。 半晌过后,杨也才轻轻收回了手掌。 还是不行,姜颜当时的魂魄是完整的,可是现在的小军,魂魄已经残缺得连三魂七魄都不在了。 “你是赋灵师?”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很是疑惑,似乎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判断。 杨也轻轻摇头,“我是控灵师。” “你不是赋灵师,又怎么会使用赋灵术?”那个声音显然不是很信。 这回换做杨也惊讶了,“什么赋灵术?”这个缚住魂魄安定魂魄的手段也能算作是赋灵术? 接着杨也感觉有一股灵力从黑漆漆的海水里飘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再围着他轻飘飘地转了一圈,然后才离开。 “你的灵力和控灵师的灵力不一样……”那个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和赋灵师的也不太一样……” 杨也突然想起在玉衡山下的时候,那个地灵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地灵说,杨也和她见过的灵师不太一样。 “你见过赋灵师?”杨也试探着问。 那个声音似乎离杨也稍微近了一点儿,“见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从海面上路过,那时候我道行很弱,只敢躲在海底,远远地看她一眼。” 如果是见过赋灵师的人说这种怀疑的话,确实值得考量。 “那你也见过控灵师?”杨也又问。 “也见过,大约是六十多年以前……”那个声音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中,语调不觉地放缓放轻,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淡淡的愁苦。就像在吃莲子时无意中咬到了莲子的芯,甜中泛着一丝丝甩也甩不掉的苦。 “那时候,她差点杀了我。” 杨也皱着眉头,“你是这片海域的水中之灵?” “是的。”水灵轻声回答他,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怪不得杨也能感觉到它的灵力带着磅礴的海洋之力。 如果杨也没猜错的话,之前那只扇贝身上的灵力就是这只水灵的。但是杨也不太懂,水灵为什么要帮助小军,甚至还要费力地留下小军的尸体和那缕残魂。 水灵再次开口,打断了杨也的思绪。 “我教你如何重塑他的魂魄。” “你帮我一个忙。” 第三十八章·心思不能言(5) 杨也心里有很多的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只水灵能知晓如何重塑人类的魂魄,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水灵要留下小军的魂魄,难道只是因为当时的一点恻隐之心? 水灵并没有留给他时间思考,而是立马将重塑魂魄的方法交给了他。 “如果你不是赋灵师,你是无法重塑人类魂魄的。”水灵说的这句话似乎有点意味不明。 杨也按照水灵教给他的方法运行体内的灵力,然后将灵力分成两股,其中一股从左手手心出来,慢慢地靠近小军那残魂,并迅速将它逼出来。另一股灵力则从右手手心冒出来,在外面等候着,待那缕残魂出来,就立马将它包裹住。 脱离的肉体的残魂会迅速地消散,散魂的过程总体来说和散灵的过程大同小异。都是从内到外,像一团被石块激起的水花,一瞬间就朝外炸开,然后化作星星点点。 杨也的一股灵力在那缕残魂散开的一瞬间贴了过去,然后灵力化作一丝丝的小缕灵力,和那些分散的残魂交织在一起,慢慢地织成一张网,将那缕残魂稳稳地网住。 残魂的力量根本不大,或者说它没有力量,它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轻飘飘地在空气里四散开去,正是因为它太过缥缈,反而很难抓住它。 杨也已经很努力地将灵力分成了比平常小上十倍的小股灵力,然后用这些细小的灵力去网住那缕残魂。可是杨也对灵力的操控并不算很娴熟,而且那缕残魂太弱小了,哪怕只有一点不小心,它都会立刻从这里消失,所以处理起来格外的费劲。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那缕残魂上,然后继续用自己的灵力来重新织就它。 慢慢地,眼前的景象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起来。 他看见满天的漆黑里开始透露出星星点点的光,然后那些光芒扑在远远的屋脊之上,在山林和屋脊之间渲染出一片微弱的荧光。 然后有一丝丝的夜风从山林上吹来,有点凉却不至于会令人不适,有点像夏日里冒着冷气的冰棍,透着清新的爽意。然后风就渐渐大了起来,穿过你的衣袖和衣襟,扑在身体上,又凉又爽。 远山的树林终于在风中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屋檐下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那光线并不显眼,不比天上的星辰,也不比林间的皎月。它是昏黄色的,似乎还有点摇摇晃晃,照亮的地方并不多,只能在屋檐下铺砌起一层薄薄的微光,甚至不能照亮你走过去的路。 但是你知道那是你要去的方向。 你朝那里走去,脚下的泥土稍微有些柔软,也许是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一脚踩下去,泥土的气味便和青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轻飘飘地传到你的鼻孔里。 再往前走一走,眼前的灯光就便得更亮,扑在脸上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暖意,不知道是不是灶房里的柴火还未熄灭的原因。这样的淡的光,为什么能这么暖。 空气中隐隐传来饭菜的香气,仔细嗅一嗅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菜,只觉得好香好香。 “你回来了?”屋檐下的人朝你招了手招,她的背脊似乎比上一回见面时更加单薄佝偻了一些。 她似乎在笑,“天那么黑,怎么不早点回来。吃饭了吃饭……” 下意识地伸手往前一抓,却抓了个空。 杨也定睛朝前方看去,小军的魂魄已经重塑了一半。 原来那一缕残魂里还保留着小军为人时的星点记忆,怪不得能留那么久才散。 杨也紧紧盯着小军的那缕残魂,自己手中白色的灵力却似乎越来越暗了,不像刚刚那么明亮耀眼。杨也知道,这是灵力快宣告枯竭的前奏。 水灵的声音骤然响起,“灵师的灵力如果枯竭了,会很容易死的。” 杨也没有应它,他依然盯着那缕残魂,并不愿意松手。 又过了片刻,杨也突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已经见底了,而且变得细如游丝。 他微微垂下眼睛,突然想起刚刚水灵说的话。 不知道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不会再死一次。 小军的魂魄就要重塑成功了,已经快要做成的事情,更没有半途放弃的理由。杨也迅速调起体内的最后一些灵力,然后一瞬间抽出去,全扑在了小军的魂魄SH底终于浮现起了一片浅浅的白色光芒,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杨也轻轻扯起嘴角,心口却猛地一阵疼痛,就像有人拿刀狠狠地划了一刀在他的胸口,然后再用两只手掰开伤口拼命拉扯伤口一样。 这种疼痛感,杨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体一晃,险些稳不住身体,那股疼痛感持续了快一分钟才慢慢消退。 他捂住胸口,缓了缓,才抬起头去看小军的魂魄。 “你竟真的重塑了人类的魂魄。”水灵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惊讶。 杨也抬手将小军的魂魄招过来,然后将它化成一个小光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经过刚刚那一阵折腾,现在自己体内的灵力应该已经没了吧?杨也觉得浑身有些酸痛,就像脱力了一样。他闭了闭眼,开始检查自己的灵力值。 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值居然没有见底,还剩了接近一半的样子。这就十分出乎杨也的意料了。他记得非常清楚,刚刚他已经把体内的所有灵力都抽出来了,即使后面运气好,还能剩下一点,那也顶多只有百分之几,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还剩下一大半。 杨也也不敢多想,现在他的灵力不多,不能在这水底久留了。既然水灵帮了他,那么他再帮水灵一个忙,也是应该的。 “你说罢,要我帮你什么。” 黑洞洞的海底似乎吹来了浅浅的风,杨也能明显地看见自己面前的海水起了一层一层的波纹,就像平静的水面突然落下了一片片被风吹落的花叶。 那只水灵似乎在慢慢地靠过来,但是杨也看不见它,只能听见它的声音。幽幽的,轻轻的,语调绵长而远扬,不知是从什么方向传来。 “我想请你替我去见一个人。” 杨也有些疑惑,“一个人?” 水灵的声音淡淡的,“是的,一个人。” 第三十九章·远望可以当归 夕阳的光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扑了一大片在船舷SH风吹来,送起一阵浪花,小船轻轻晃了晃,影子倒映在皱褶渐起的水面上。大表哥坐在船沿上,手里的鱼竿在风浪中纹丝不动,他抬起手扶了扶头上戴着的草帽,将目光投向水面。 又是一阵浪花拍打过来,溅起一大片水花打湿了大表哥的裤脚。 水面上的皱褶渐渐变大,一圈一圈的涟漪朝周围荡开,水底之下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就要突破水面冲出来了。 “噗!”的一声响起,一个人影就突然从水底蹿了出来,像在脚底安了个弹簧器一样,迅速越上了小船,顺便带来一大片水花,将周围打湿。 小船轻轻一晃,杨也就在船上站稳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再轻轻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正想招呼大表哥一声,一抬头就发现船舱外面挂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条干毛巾。 没想到大表哥居然如此贴心。 杨也便过去换衣裳,顺便擦干头发。大表哥还坐在船沿上垂钓,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水面,专心等待鱼儿上钩。 半晌,杨也换好衣服出来,头发也半干了。海上一片风平浪静,偶尔吹来一阵风都是轻轻柔柔的,勉强能掀起一小片水浪而已。 “真是个好天气。” 杨也往船沿边站了站,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大表哥手里的鱼竿轻轻动了动,应该是有好货要上钩了。 船边的水面突然冒起了“咕咕”的水花,就像有人在那水下安了个喷泉一样,随着声音越来越大,那里的水面突然就陷下去一大块。杨也轻轻抬起手掌对着那里,掌心冒出一股灵力,灵力化作一股小指半粗细的“绳子”,猛地朝那水里一探一拉,就将一个湿漉漉的尸体捞了起来。 杨也收回手掌,那具尸体就稳稳地落在船上。坐在船沿上的大表哥提了提手里的鱼竿,开始收线。 杨也扭头看向他,就见他拉起一只大鱼来,看样子怎么也得有个十来斤重。 今晚的晚饭有着落了。 大表哥和杨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说话。 “烤鱼!” “鱼汤。” 两人对视一眼。 “水煮鱼片!” “鱼汤。” 大表哥笑眯眯地说,“这条鱼是我钓上来的,还是按我说的方法做吧。” 杨也轻轻点头,“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一半鱼汤,一半水煮鱼片。”杨也笑嘻嘻地说。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雨方停了。 夏日的阳光总是很烈,昨夜那样大的雨,地里的庄稼都湿透了,路边的鸢尾花似乎都因为沾了雨水而变得沉甸甸的,就连田埂被打得泥泞了起来。可是,等太阳一出来,金色的光一照,万物就立刻变得通透了起来,它们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像是苍白的画纸上骤然渲染上了一片又一片的颜料,色彩斑斓,五光十色。 沿着泥泞的小路朝前走去,路边皆是炊烟袅袅的人家。 今天的太阳来得格外的早,比早饭的炊烟还要早。 一间黄土砌成的篱笆墙里传来狗叫的声音,屋檐下的白幡还未来得及收起,在阳光下在晨风里轻轻地拂动着。 “吱呀——”一声传来,屋檐下的房门被打开,老妇人佝偻着背脊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剩菜剩饭。 “一大早就饿了?”老妇人轻轻地和趴在地上的黄狗说话。 黄狗撅起屁股,使劲地摇晃着尾巴,嘴巴微微张开,舌头拖在嘴巴,盯着老妇人手里的饭碗瞧。 “来来来……”老妇人将手里的饭碗放在地上,黄狗叫了两声,便摇晃着尾巴扑了上去,埋头一阵狂吃,显然是真的饿着了。 老妇人笑了起来,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一些。 “李奶奶!”篱笆墙外边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走进了院墙,朝门口走来。地上正在吃饭的大黄狗听见脚步声了,便猛地抬起头来,见来的是熟悉的面孔后,便又继续埋头吃饭。 “你咋起得这么早……”进来了三四个年轻的女人,她们一边和李奶奶打着招呼,一边四散开找事情做。有的开始坐在草料边上剁猪草,有的拿了屋檐下的衣服要去洗,还有的寻了柴火要去厨房。 李奶奶并不拦她们,因为知道拦不住,就不拂她们的好意了。 进了厨房的人发出声音,“您都把早饭做好了?” 一个年轻媳妇儿探出头来,“我们倒失了一个显摆厨艺的好机会。” 李奶奶笑她,“你的手艺大家还不知道?还用得着显摆?” “上回把你男人吃得闹肚子,上上回你家办满月酒,吓得村长说再也不敢去你家吃酒……” 其他人听见了抖忍不住哄笑成一团。 那个年轻的媳妇儿倒也不生气,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这也是有进步的,好歹村长没被吃得闹肚子……” 说完她便和另一个人一起抬着早饭出来,进屋里去。 “崽儿起了没?” “还哭得凶不?” 大家问李奶奶,她轻轻摇头,“早起了,正搁屋里看画册嘞,这两天倒是没怎么哭了……” 正在剁猪草的女人抬起头,“这孩子就是要哄着,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说到这里,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顿住,其他人纷纷给她使眼色,然后再忙不迭地去看李奶奶。 李奶奶的情绪却很是稳定,并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时间长了,记不得了也就好咯……” 语气轻飘飘的,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的这句话。说完就进屋去喂孩子吃饭。 院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良久,也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小军走了,李奶奶就是这个家的天……也亏得她稳重啊,还能撑住……” “是啊,要换做一般人,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还连尸体都捞不起来,恐怕早疯了。” “我见过的这些人里,也就李奶奶最看得开。” “是啊,村长还担心得很,我看李奶奶还是稳得住的,这样也好,不然今后这个家怎么办?” …… 屋里传来小孩调皮的声音。 “我不吃咸菜……我要吃咸鸭蛋!咸鸭蛋!” 然后就是孩子在炕上蹦来跳去的动静。 屋外的人笑了起来,“孩子能蹦能跳的,李奶奶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多保重的……” 孩子的声音还在传来。 “咸鸭蛋,咸鸭蛋……” 接着李奶奶就出来了,有人问她是不是在找咸鸭蛋,她点了点头说她前段时间刚做了不少的咸鸭蛋,就放在屋檐下,此时却找不到了。 大家帮着她一起走,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有人问她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李奶奶愣了愣,然后突然拍了下大腿,扭头朝屋里问道,“小军啊,上次你帮我把咸鸭蛋放哪里了?是搁在屋檐下吗?”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一瞬间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周围的人也在那一瞬间愣住。 李奶奶却还望着屋里,似乎在等回应。 周围的人想开口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奶奶愣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我老糊涂了,小军都不在了,我叫他作甚?” 第一章·恩怨尔汝来去(1) 听说这村子曾是囚妖的禁地。 一只水妖在此囚禁三百年,不见天日,不闻雨声。 村民们囚禁此妖,保住了方圆百里的太平,却难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听闻这只水妖法力强大,极其擅于鼓动人心,能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人的心智,并驱使此人为它办事。 听说村民们派出了意志最坚定的人看守囚禁水妖的大门。水妖蛊惑不了此人,因此常在门内哭泣,哭声远远地传出去,布满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村里的孩子们不谙世事,听了这哭声皆被吓着,只当这是夜里会出来作祟吃人的妖魔。只有一人不怕这哭声。 听说,那是个十二岁大小的孩子,平日里最是胆大顽皮。他喜欢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喜欢看那些英雄少年的传奇。听多了看多了,便也会把自己当成那样的少年英雄,然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 他在黑漆漆的夜里翻出院墙,手里拎着一把木头削成的小剑,循着那哭声,走过一大片乱石泥潭,方来到囚禁那只水妖的山洞门口。 看守水妖的人坐在远处的一块巨石上饮酒,看着星星,看着月亮,也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 十二岁的少年握紧了手里的剑,悄悄地靠近了山洞,透过大铁门上的缝隙朝里面看,里面黑漆漆一片,他啥也看不见。 可是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洞里确实有个“人”。 他把手里的剑怼在铁门上,低声喝道,“洞里是何方妖孽!” 说话的腔调和戏文里的台词一模一样,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凭白添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稚勇之气,又少了几分凌冽逼人的锐气。 山洞里的哭声骤然就停了,然后吹出一阵冷飕飕的阴风来,少年感觉有人靠近了铁门。 接着洞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辨男女,不辨年纪。 “你是要杀我的?” 它在害怕,它怕的不是这个少年,它怕的是死。少年能感觉得出来,它在说出这个“死”字的时候,声音抖得尤其厉害。 少年继续说着自己的词,“你是妖孽,本来就该杀,我这是除魔卫道,保卫苍生!” 这句话说得格外的振振有词。 它却似乎叹了口气,“你只说你要保卫苍生,可我又在哪里害了苍生?” “你要杀我,就因为我是妖?” “我若是人,你是不是就不杀我了?” 少年被这三句话问得无处反驳,只得呆愣了半晌,才又开口。 “你是妖,你现在不害人,今后还是会害人的!” 它却又叹了口气,“你可还见过其他的妖?” 少年握着手的剑有些放松了,“没见过。” 它便道,“即是如此,你又怎么知道,妖一定会害人?” 少年觉得它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依然没有放下手里的剑,只是抬起头,稍稍望了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远处的巨石上发出“嘭”的一声,少年调头一看,却是那看守水妖的人彻底喝醉了,此刻正摔在地上昏睡。 门里的妖又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少年听得心烦意乱,连忙喝它,“别哭了!” 那妖却哭得更大声了,且哭声悲怆,令人不忍细闻。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剑用力敲在门上,“你若再哭,我现在就砍了你。” 那妖才勉强止了哭声,只是偶尔啜泣几声。 “你们妖魔都哭得这样难听?”少年问它。 它吸了吸鼻子,“却也不是,只是……” 少年追问,“只是什么?” 它似乎情绪低迷,“只是我有些想家。” 少年愣了愣,然后抬起头盯着满是星辰的天空看,不再说话。 它安静了半晌,然后才道,“你一家团圆,相亲相爱,哪里会知道思念亲人的痛苦?” 少年突然有些生气了,“你懂什么!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不懂!” 它踌躇片刻,方问,“你也思念亲人?思念谁?” 少年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它追问得紧,少年就只好说了。 “是我父亲,他出海打渔,已有二十日未归了。” 那妖又问,“出的哪片海?是蓬村这片海?” 少年点头,“自然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的家就在那里。”那妖有些愁绪了。 少年低头,手里的剑在地上画着圆圈,语气低低的,“若我也能出海就好了,跟着父亲,总比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好……” 那妖似乎深有共鸣,“是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海风从海面上吹来,有些凉,又有些腥。 少年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抬起头问它,“你怎么被抓来的?” 妖的声音突然就小了许多,“我是来寻我家人的,它出来玩耍,便再也没回去。” 少年犹豫了片刻,才说,“前段时间,梧村抓着一只水妖,听说是要捆了祭天的……” 故事听到此处,便突然停了。 杨也从三轮车里探出头来,问道,“师傅怎么不说了?” 骑着的师傅搓了搓双手,然后抬起头望了眼前方的路,“这就是蓬村,这些话在蓬村可是忌讳,我就不细说了,你们快给了钱下车去罢。” 说着,那师傅就伸出了手。 杨也只得先掏出了钱给他,然后又摸出一张红票子道,“那你把结局说来听听。” 大表哥率先从三轮车里下来了,可杨也却还坐在里面。骑车的师傅看了眼那红票子,终于还是开口了。 “结局就是,那少年偷了看门人的钥匙,放走了水妖。” 说着那骑车师傅就从杨也手中扯那张红票子,却发现怎么扯也扯不出来,他也不敢太用力,免得废了这张票子。 杨也笑嘻嘻地问,“话还没说完吧。” 骑车师傅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来那少年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就当着村民的面戳瞎了自己的双眼,以作赎罪。” 杨也这才松开了手,骑车师傅心满意足地收起那张红票子,然后低声又说了一句。 “那个少年在六十年后变成了一个老头子,因瞎了双眼,又喜欢吹葫芦丝,村里的人便都叫他瞎葫芦……” 第二章·恩怨尔汝来去(2) 蓬村很大,却也很荒凉,宽阔的街道上即使是日正当空的好时候也只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且都行色匆匆。街边的店铺也是门庭冷清,偶尔能有一个两个人进屋,老板都会笑得睁不开双眼。 杨也慢腾腾地在街上走着,大表哥在后面跟着他,头顶的太阳又大又烈,杨也微微眯起双眼。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杨也扭头一看,就见大表哥撑开了一把黑漆漆的伞。 杨也轻轻挥了下手,“大老爷们儿打什么伞,又不……”岂料话才说了一半,大表哥就已经把伞立在他自己的头顶上了,顺便把目光落在了前方街边的一家店铺里,很显然,这把伞并不是为杨也打的。 杨也可没想到大表哥也能有这么精致的时候。 他也看向了那家店铺,是一家面馆,店里只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靠在椅子上打盹,一顶老旧的三叶风扇在他头顶吊着,“呼啦呼啦”地吹着,送出阵阵热风。 杨也抬脚朝前方走去,大表哥紧跟其后。 “咚咚咚”杨也率先走进店里,抬手轻轻叩响了桌面,大表哥在门口收起了伞,也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的鼾声立马就停了,睁开睡眼朦胧的眼往前扫了扫。待他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陌生人后,就立马来了精神。 他忙不迭地站起来,“两位是来吃面的?” 杨也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这里还有其他好吃的?” 中年胖子离开笑着抽出一张菜单递给杨也,并招呼他们两个坐下,“两位看看,想吃点啥……” 菜单上的面种类繁多,但是杨也此刻并不饿,便随意点了两碗牛肉面吃。 中年胖子进厨房忙活了片刻,随即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味道还算不错,杨也吃了几口,便试探着和他说话。 “你们这儿咋这么冷清啊?” 中年胖子在另一张桌子边上坐下,笑着道,“我们这发展得不好,年轻人都去大城市碰运气了,村里留下的大都上了年纪,平日里懒得出来走动,所以看起来就冷清了些……” 杨也点了点头,顺便夸了一嘴这面做得不错。 那胖子就问杨也他们是来这里干嘛的,杨也便随口编了一个万能借口给他。 胖子颇为意外,“你们来咱们村子旅游?” 他一边摇头一边笑,“你们瞅瞅,就咱们这个破村子,除了靠着一大片乱石头海滩,还有什么?你们来这里旅游作甚?有啥可玩耍的?” 他把杨也当做了只会吃肉,却从没见过乡下猪跑城里公子哥。许是一心想到乡下来寻一个“自然天地”没想到却一个不小心跑偏了,跑到这荒凉落魄的小村子里来。 杨也终于把那碗面吃完了,他端起面碗,将汤底也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才继续和这胖老板说话。 “我当然和那些普通的游客不一样……” 杨也嘿嘿一笑,活像一个正在磨刀霍霍的奸商,“我听说你们这村子有古怪,所以特意绕过来瞧一瞧!” 胖老板愣了下,然后疑惑的问道,“啥古怪?” 杨也白了他一眼,“别装傻,你是这个村子的,怎地还来问我?” 说着还丢给胖老板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眼神,那胖老板又愣了半晌,然后才恍然大悟,似乎是真的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肥肉一抖,就道,“你们是不是也听了外头人的胡说八道?” “哎呦我去,都多少年了,人怕是都要死绝了,怎地还有人在说这件事?” 杨也哼了一声,“你可别唬我,我还是花了钱才买来的消息。” 胖老板便低声问道,“多少钱?” 杨也伸出一根手指头,胖老板声音立马就尖了起来,“一千?!” 然后不等杨也开口,他就突然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真特娘的坑人啊!” 不过,杨也瞧着他那表情,似乎是在惋惜这钱居然不是他赚的。 他有些激动,“别听他们瞎掰扯,那事虽然做得不算太厚道,但是绝对没有谁对不起谁……” 杨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他稍微顿了顿,情绪缓和了不少然后才继续说,“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啥也看不见!” 杨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是说有关着它的山洞嘛,我倒是有些好奇。” 胖老板迅速扫了杨也一眼,突地拔高了音量,“不就是个破山洞嘛,有啥好奇的……” 杨也摸出几张红票子放在桌上,胖老板眼珠一转,然后落在了别处,“出门往北走个半小时,就能看见一座宗祠,往宗祠后面一直走,看见乱石头滩,再继续走半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 杨也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多谢了。” 然后和大表哥一起走出店铺。 待杨也他们走远后,胖老板才连忙抓起桌上的红票子,一数居然有七张。他甚是满意,胖乎乎的脸上才浮现起笑容,就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连忙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粗旷的女声。 “朱大军!你要惨死在外头吗?说好的一点半给老娘打电话,你也不瞅瞅现在几点了!” 朱大军连忙赔不是,随即又低声道,“我给你说一件怪事……” “刚刚,就刚刚,有一个小子和一个老头过来我店里吃面,说是来旅游的……”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咯,咱们村子又没啥好耍的,他们来旅游干啥?” “我就……” 手机那头的女声十分不耐烦,连忙喝道,“最奇怪的难道不是有人来你店里吃面吗?挑重点说!” 朱大军被噎了一口却也不敢还嘴,只好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说,他们是来看那只水妖的……” 手机那头的声音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朱大军差点以为是信号中断了,正要挂断重新拨号的时候,手机那头才又重新传来声音。 “你先回来,把事情仔细说一遍。”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朱大军觉得自家老婆的反应颇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想,只得匆匆关了店铺回家去。 第三章·恩怨尔汝来去(3) 杨也站在一家商铺的货架前,盯着一包辣条看,看了半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大表哥在一旁微微侧了下头,“先生要买这个?”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咻咻”两声迅速跑了过来,抓起货架上的那包辣条就跑开了。杨也眼神一晃,似乎回过神来了,一扭头就要外外走。 大表哥轻咳了一声,“先生,那是孩子吃的东西,你可别抢……” 杨也有些疑惑,“抢啥?” 那小男孩给了钱,还不忘扭头看着杨也,吐了吐舌头,并朝杨也扭了扭屁股。然后他扬了扬手里的辣条,风一样地跑开。 杨也愣了下,“那小屁孩是在示威啥?” 大表哥又咳了一声,却不说话。 杨也心想,大表哥莫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连着咳了这么几声。 他随手抓起货架上的一个商品,买下后,状似随意地问商店老板,“请问一下,瞎葫芦住哪儿?” 如果不是刚刚在面馆里忘记问那胖子了,现在也不必再多花钱。 那老板慢腾腾地抬起头,先扫了杨也和大表哥一眼,然后再轻轻摆了摆手,“不认识这个人。” 杨也看了那老板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接转身离开了店铺。 两人慢悠悠地继续在路上走着,大表哥率先开口,“我们一路问过来,居然都说不认识那个人。” 杨也轻轻摇头,“那里是不认识,摆明了是不愿意多说……”他想起那个老板的眼神,“……应该是看我们俩是外乡人,所以装作不认识。” 杨也又想了想,然后转身往回走,“我们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大表哥跟上他,“哪里?” 杨也看向前方,“面馆老板的家,刚刚我的灵识察觉到那面馆老板在我们离开后就匆匆关店回家去了。” 大表哥颇为意外,“原来先生刚刚是在用灵识探测……我还以为……” 杨也扭头看向他,“以为什么?” 大表哥摊开手没有说话,杨也就立马反应过来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 大表哥仔细想了想,“好像不……” 空气中传来葱油饼的气味,带着浓烈的热腾腾的油香和淡淡的面粉的甜香。 杨也突地顿住脚步,然后抬脚走向路边,“且等我买个葱油饼再接着说你的思想错误问题……” 大表哥站在原地,轻轻点头,“应该就是……” 杨也叼着嘴里的葱油饼爬上了一棵榕树,大表哥就站在榕树下,两人一齐朝不远处的一座屋子看去。隔着院墙,他们只能看见里面的屋顶,偶尔能听见里面的狗叫上两声,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声音了。 杨也咬了一口葱油饼,然后慢慢地释放体内的灵识,逼近那座屋子。屋里的声音就渐渐清晰了。 朱大军一进屋就在喊,“爹!爹!” “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桃子……”说着就把一袋桃子放在桌上。 旁边的房间门“嘭”地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睡衣裙子的女子走了出来,手里正拿着一只眉笔和一把镜子,看样子是在化妆。 “别嚎了。”女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动作又仔细又慢,“爹早就出门了。” “啥?”朱大军也坐在了沙发上,并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女人终于描好了一边的眉毛,她把手里的镜子拿得远了些,仔细地打量着镜子,“今天是啥日子你忘了?” “他怎么可能不去……” 朱大军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怎么给忘记了……” 他似乎还要接着说什么,那女人就突然说道,“对了,你还没说刚刚那事儿呢……” 朱大军就把杨也和大表哥来店里吃面的事情包括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说给了那女人听。 女人手里的眉笔一顿,然后接着去画另一边的眉毛,“那两个外乡人目的不纯。” 朱大军不是很懂,“不过就是凑热闹罢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懂啥?在这种紧要关头来的,能是随便凑热闹的?再说了,那六十多年前的事,就算是你我都是从长辈嘴里听来的……” “他一个外乡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如果他不特意去找人问,他怎么能找来咱们村子?你当这是卖白菜?满大街的人都知道?” 朱大军还想说什么,那女人就接着说了,“刚刚我可接到了好几个人的电话,他们都说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到处在打听瞎葫芦的下落。” 一听“瞎葫芦”这几个字,朱大军似乎突然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愣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女人终于画好了眉毛,并十分满意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说,“那两个人问你的地方,你说了真的?” 朱大军猛地反应过来,并连连摆手,“哪里敢说真的,我随便编了一个糊弄过去了。” 女人放下手里的镜子和眉笔,“那就好。” “最近几天要小心,别被套了话,其他的等老爹回来再说。”女人说着就站起来往房间里走。 朱大军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问女人要去哪里。 女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约了春丽一起跳广场舞。” 大表哥站在榕树下问杨也,“难怪先生不去找那个地方,原来是识破了那是个假地址。” 杨也一口就将剩下的葱油饼全部吃光。 “那个,我也是凭直觉……” 他哪里是看出来了,只不过是突然想起还是先找瞎葫芦比较重要,所以半道又折去四处问瞎葫芦在哪儿…… 他跳下树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五颜六色的中年妇女从院门里走了出来,一扭一扭地朝远处走去。 刚刚这个女人说得不错,杨也确实是特意的那个三轮车师傅,因为他年纪大知道的又多。杨也想通过他来了解蓬村旧事。 原先,杨也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没想到,蓬村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杨也先是花大力气找到了那名三轮车师傅,然后又刻意从朱大军嘴里套话。 可是他现在依然不知道瞎葫芦在哪里。 这件事情似乎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 第四章·恩怨尔汝来去(4) 杨也溜进朱大军家里,并用灵力隔绝了屋里与外界的联系。 思来想去,蓬村的人这么避讳六十年前的事情,并且不愿意对外人提起瞎葫芦,估计是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而临别时水灵说的话也颇有深意,似乎是想让杨也先瞧瞧瞎葫芦还活着没有。 从刚刚朱大军和那女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他们也是知道那件事情的。所以现在瞎想也是无用,干脆下去亲自问问,一切谜底就都解开了。 朱大军在屋里坐着,刚摸出一颗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张开嘴“呲啦”咬了一大口,汁水流得他满手都是。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他往门边探了探脖子,嘴里还在嚼着果肉,“谁啊?” 门外的人并未应他,敲门声音不停。 他便站起身来,又“呲啦”地咬了一口,一边朝门口走,一边说话,“到底是谁?不支声不开门……” 说着他就来到了门口,低头往猫眼里看了一眼,门外却空无一人。 朱大军抬起头,愣了半晌,那门就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朱大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扇门居然自己打开了,然后不等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们……你们……”朱大军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立马掉在了地上。 杨也抬脚朝里走,顺便招呼大表哥关上门。 “随手关门是个好习惯。” 朱大军认出了杨也和大表哥,便瞪起眼睛说,“不乱闯别人家门也是个好习惯!” 杨也走到沙发边上坐下,“那可真不巧,我从小就没拿过三好学生,好习惯我是一个都没有。” 大表哥抬手关上了门,走到杨也身边站好。 朱大军被噎了一口,一时不知该怎样回话,便愣在了原地。 杨也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朱大军,懒懒散散地道,“我问,你答。” 朱大军双眼瞪得溜圆,正欲破口大骂,就听杨也又加了一句。 “我既然能无声无息地进你的家门,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地做一些别的事情。”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朱大军张了张嘴,想起刚刚那扇不用别人动手就能自己打开的门,还是选择了乖乖闭嘴。 杨也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 “瞎葫芦,还活着吗?”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如果他死了,杨也做的很多事情就会马上失去意义。 朱大军连想都没有想就拼命点头,“还在还在……” 杨也的心瞬间就放下大半,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瞎葫芦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朱大军就稍微迟疑了一下。杨也注意到他在开口说话之前眼神悄悄往右瞟了瞟,这说明他准备要说谎。 于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杨也就率先提醒他了,“别拿假话来唬我。” 朱大军愣了下,然后立马抬头望了杨也一眼。 杨也双眼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既没有生气的表现也没有威胁的感觉,只是平静无波的湖面,眼珠漆黑而深沉,一眼看不到底。 朱大军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眼神,接着他的眼睛悄悄往上看了看再朝左边瞟了瞟。 这说明他在回忆并且组织语言了,这时候说的话才有几分可信。 “沿着村子的主干道一直走,走到头……” 朱大军一边回忆一边说,“就能看见一大片泥潭,穿过泥潭是一片乱石海滩……乱石滩的尽头是几座小土包……” 杨也刻意打断他,“小土包?” 朱大军并未慌乱,只是抬起头看着杨也,依然在回忆,“是的,就是小土包……大约有几层楼那么高……最中间的那座小土包有一个山洞,他就在那里……” 说完,他还在看着杨也,似乎是在等杨也回应。 杨也没有再问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而是继续下一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 “瞎葫芦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弄瞎了眼睛。” 因为蓬村人的刻意掩饰,杨也突然觉得那个三轮车师傅说的故事并不完全可信。如果六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真的和三轮车师傅说的故事一模一样,那么倒是瞎葫芦对不起蓬村人了,整个蓬村人在那个故事里都处于一种无辜的状态……那么他们就没有理由要刻意掩盖瞎葫芦的事情,现在这种情况这样多少显得他们有点心虚。 朱大军突然就紧张了起来,他甚至不安地用手指搓起了衣角,面对这个问题,说话时也显得格外的支支吾吾。 “你不是已经听别人说了嘛……” 他显然是在回避问题。 杨也挑了下眉毛,“外人肯定是不如你们本地人知道得详细的。” 杨也说完便一直看着朱大军,他眼神并不犀利,和刚才的目光一模一样,朱大军却一直回避着杨也的眼神。 杨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便抬手轻轻叩了叩桌面,“快说。” 朱大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杨也就轻轻抬眼看了过来。他立马就停住了脚步,“我……我得想想……想想……” 杨也并不想用灵识去窥探朱大军的记忆,朱大军毕竟没有做过什么事,他没有任何理由去窥视别人。故而只能让朱大军自己说出来。 从朱大军的眼神和表情来看,他应该没有骗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也是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六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人死得也差不多了。” 朱大军搓了搓双手,双眼微垂,语气低低的。 “蓬村原先也是个富饶的村子,从县志从也能知道,几百年来,这里一直都风调雨顺,富足安泰。” “只是从一百年以前,蓬村才突然败落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地里的庄稼都不大长,产出的粮食也少……就连村里出海的渔民们都打捞不到什么好东西回来。” “渐渐地,村子里就穷了,没有海产品可以交易贩卖,地里的庄稼长得也不好……没有吃的,没有用的,村子只会越变越穷……” “大家都以为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听我姥爷说,那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饿死在家里……日子很难挨……” 朱大军说着说着便完全陷入进去了,似乎连这屋子里多出的两个人他都给忘记了,只是专心地说着六十多年前的旧事。 “后来,一个得道的高人路过这里。” “村里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有天眼,能测未来断凶吉。” “村长找到了她,问她,村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为村子算了一卦,是坎卦。” 朱大军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杨也轻轻抬眼看他,并未急着催促他。 他似乎缓了口气出来,然后才接着说,“她说这附近有一只水妖……村子里有那水妖的痕迹。” “那水妖身上阴气极重,它经常上岸来走动,因此破坏了村子的风水平衡,导致村子时运不济,厄运难除。” “如果不杀了那只水妖,就得用阵法将它囚禁,否则村子里的人迟早都会死。” 杨也轻轻皱眉,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朱大军继续说道,“村长得到了解救村子的方法,可他还是很为难。” “因为那是水妖,平常人哪里是它的对手,除非将它引入阵法里去,否则根本不能降服它……” “可是,谁能做那个引诱水妖的人呢?” “那位高人提醒村长,水妖不通人性,因此容易被至纯至性之人吸引。” “可是,谁又是至纯至性之人呢?” 朱大军的声音骤然压低了很多很多,“村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杨也看向朱大军,终于开口说话了,“谁?” 朱大军猛地抬起头看向杨也,面无表情,“那个孩子。” 第五章·恩怨尔汝来去(5) 村子里的孩子大都不谙世事。年纪太小的不懂世事不离父母,稍有不顺心就会哭闹不休。年纪稍大一些的却又学得那市井小民的脾性,刁钻无理,圆滑世故。都不适合做那引诱水妖的人。 唯独他不一样。 村长从未注意过这个少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海边潜水。 他潜水潜得极好,一个躬身跃入水里,双手往前一扑一推,双脚在身后轻轻摆动着,便能轻松朝海水里潜去。 村子站在一块巨石上等他。 半晌过后,水面上扑腾起一片水花,他便从那片银色的水花里冒出了头。 他仰起头,盯着村长看了看,然后抬起手掌,手里抓着一只十分漂亮的大贝壳。 水珠挂在他的发梢上,在一片阳光之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他站在阳光的前面,冲岸上的人露出一个笑。 村长只觉得那个笑容熠熠生辉,比海上初生的日光还要夺目。 那名少年是个哑巴。 村长说话的时候他不能应,只能点头或者摇头,偶尔会笑笑。 村长想,原是个哑巴,怪不得从没注意过他。 少年和村长一起沿着海边的沙滩走,太阳光远远地从海面上打过来,铺满了整片沙滩,沙滩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海水一层一层地洗刷过来,沙滩上的沙石又亮又好看,被那海水洗刷得闪闪发光,乍一看,倒像是铺满了钻石一样。 村子和那少年说话,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村长就停下了脚步。 少年站在一片光彩熠熠的沙石上,抬起头看着村长,他似乎不是很懂。 村长不懂他在疑惑什么,也许是在疑惑那水妖是从何而来,也许是在疑惑为什么非得抓那水妖不可,又或许他是在疑惑别的。 少年终究还是答应了村长,具体的细节无人得知,但是少年确实是答应了村长要去做那引诱水妖的人。 第二日,海面一片风平浪静。少年乘着一叶扁舟,迎着初生的太阳朝远处划去。 村民们站在海岸边上,看着少年的身影隐入一片彩色的霞光里,然后消失在海面上。 少年默默地划着船,也不知划了多久,只觉得手臂越来越酸,额头上的汗水也越冒越多。头顶的太阳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抬起头朝周围看去,却见自己的船已经划入了一片彩色的水雾里。 这些水雾遮天蔽日,几乎笼罩了整片天地。他无论怎样张望,这片水雾都没有尽头。 他只能缓慢地划着手里的船桨,慢腾腾地朝着这片水雾的更深处驶去。 头顶的太阳他已经看不见了,可是太阳光他还能感觉得到。 阳光暖暖的温度海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阳光射入周围那些朦朦胧胧的水雾里去。正是因为阳光的到来,才使得那些水雾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他渐渐地没有了力气,便索性不划船了,他放下手里的船桨,靠在船沿上,盯着那片水雾发呆。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了海风,将这小船摇了起来,他也不怕,只当这是摇篮。他光着脚,把脚放进海水里,一边晃悠着脚划水一边往吹风的地方看。 那风将漫天的水雾吹开了些,彩色的雾气在那里像棉花一样搅动着,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模样看着新奇,他也瞧得开心。 突然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他连忙抓住船沿稳住了身子,然后低头朝船下看去。 船下的水面晶莹剔透,就像水晶一样。 他慢慢地弯下身子,将头越放越低,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把头探进水里一样。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他轻轻地朝水面上吹气,那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过了半晌,水面就像被什么人用手指戳了一戳,水面猛地一晃,然后凭空冒出几个泡泡来。 他很高兴,微微侧头,就让那几个泡泡从他面前轻轻滑过。他不忍打破那它们,盯着它们,看着它们慢慢地升到天空中去,然后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更加绚丽的光芒,就像会发光的宝石一样。 虽然他没有见过宝石,可是他突然觉得,宝石应该就是这样才对,否则就不能叫做宝石。 他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在这片绚烂的彩色里显得格外的突出。 船身又晃了晃,他便又低下头去看着船低。他盯着船底看,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他看得那样入神,双眼又明又亮,似乎含着笑意。神色温柔,就像初晨日光拂过的云彩,醒目而不灼人。 水面上又冒出了几颗泡泡,他脸上还挂着笑,却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他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只葫芦丝。 水面上便立马响起了清扬悠远的响声。 不知吹奏的是什么音乐,只觉得好听极了。 像是远山清泉在叮咚叮咚,又像是雨水打落竹林滴滴答答,还有几分像春风吹拂过芙蓉花的簌簌之声。 水面上升腾而起的泡泡在空中飞得很高很远,然后才在一片彩色的云霓中骤然破裂开。 除了他在吹奏乐器的声音,似乎还能听见泡泡在阳光下破裂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嘭嘭”声。 他吹完了一支音乐,手里还拿着那只做工粗糙的葫芦丝。 水面上自顾自地荡开一圈圈涟漪,他微微垂下头去。 就听见水底传来一阵一场清脆好听的声音,就像无数的珊瑚珠子骤然落地的声音,比玉石更加空灵清脆。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水底说话。 “你,看得见我?” 那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说得甚是小心,不知是在试探呢,还是害怕失望。 他慢慢地放下手,手掌轻轻地贴在水面上,水面被风吹得晃动起来,轻轻地拍打在他的手心上,有些凉有些微微的痒。 水底下的声音没有,周围的风声也一下停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霎那消失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只是盯着水底,透过晶莹的水面,他能看见,那水底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飘一样地靠了过来,轻轻地柔柔地滑过他的手心。 虽然只有那一霎那,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可是他能感觉得到。 它曾来过。 第六章·恩怨尔汝来去(6) 杨也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的一只玻璃水杯看。 朱大军继续说着六十年前的那件旧事。 “他虽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可也许正是因此这样,那只水妖才会觉得他不会害它……” “他连着去了七天,终于在最后一天,成功地把那只水妖引上岸来了。” “水妖虽然不懂人事,可是它并不蠢。” “还未入法阵,它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朱大军的语气有些发抖,虽然他没有经历过那件事,可是他却说得很入情,就像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样。 “它发怒了……夜晚的海风很大很大,吹得人睁不开双眼,就连村子里的草棚都被那海风掀翻了好几座……它没有发出一丁半点的声音,它只是盯着他看,海浪在海岸边上卷着,掀起滔天的巨浪。” “村长叫了村民,一起把符纸贴在地上,隔着符纸,它走不到海边。” “海边的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海浪就卷上岸了。” “那时候,村长才想起来,那是一只水妖。” “这时候,那个高人来了,她控制住了海浪……村长和她一起动手,终于把水妖困在阵法里。” “村长举起鱼叉就要杀了那只水妖,一直以来站得远远的他却突然冲了过来……” 朱大军突然禁了声。 杨也的目光从桌上的那只玻璃杯上移开,看向朱大军。 朱大军声音有些微微地发抖,“他扑在它的面前,为它挡了那一下,那鱼叉直直地戳进他的眼睛里……” 然后朱大军就不再说话了。 杨也问他,“他的眼睛,是这样瞎的?” 朱大军轻轻点头。 杨也站起来,屋里异常的安静,杨也顿了片刻,才说,“好,我的问题都问完了。” 朱大军轻轻低下了头,“这是他自己扑上去的……虽然一开始利用他抓水妖是不对……” 声音有些哑,却咬字清楚,显然是有愧意却并不心虚的表现。 说完了话,许久都不见有人应他,他才抬起头朝前方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大片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落在沙发上,那沙发上空无一人。 朱大军连忙转动脖子,目光在这屋里扫来扫去,不再见半个人影。 杨也和大表哥离开朱大军家里后,便直接沿着村子的主干道走,打算直接去找瞎葫芦。 “先生觉得朱大军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大表哥能问出这个问题来,显然是心有疑虑的,只是眼下,似乎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疑虑到底是什么。 杨也抿了抿嘴,“朱大军应该没有说谎,但是……” 他顿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按照刚刚朱大军的说法来看,蓬村的人利用瞎葫芦去引诱水妖固然不太对,可是这也是争取了瞎葫芦本人同意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那只水妖到底有些无辜,被人骗了感情。 至于瞎葫芦,为什么要去替那只水妖挡那一下呢?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愧疚? 可是,无论当年结果到底如何,都不足以解释为什么蓬村人会对瞎葫芦这个人绝口不提。 难不成也是愧疚?毕竟瞎葫芦挺无辜的……可是,杨也觉得这感觉似乎不太像。 “这个问题也不用太纠结,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这件事的。” 杨也之所以会从朱大军嘴里问这件事,主要也是为了能从各个方面去了解当年那件事。即使朱大军说的话有问题,对他来说也无伤大雅,反正瞎葫芦是一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杨也按照朱大军的说法,沿着村子的主干道一直走,走到头,然后穿过泥潭和乱石海滩,在乱石滩的尽头找到那几座小土包。 那几座小土包确实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顶,他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中间那座有山洞的土包。 可是那山洞里却一个人也没有,瞎葫芦不在这里。 或者说,他现在不在这里。 山洞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里面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棉絮床垫,青布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竹子编织成的枕头下面。 床铺的另一侧是一张饭桌,上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饭桌上什么也没有,饭桌下搁着一只泥巴捏成的小火炉,火炉里头的碳早已熄灭了,炉子上放着一只水壶,壶里的水是冷的。 山洞里贴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只瓷缸,缸里还有一小半的米。瓷缸一侧是个小碗柜,里头除了碗筷还有些海产干货。另一侧则是一只水桶,已然空了。 很显然,瞎葫芦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三两天罢了。 若是平常人离开家三两天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但是瞎葫芦不同。 他瞎了双眼,出行不便,蓬村里的人也不待见他。离开家,他还能去哪里? 杨也想不出来,便索性不去想了,他调动出体内的灵力,打算直接问一问附近的灵。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山洞外面就有灵的气息。 杨也走出去,停在一株盛开在野外的紫色鸢尾花前面。 这只鸢尾花似乎心情很不错,开在太阳低下,迎着风摇摆着细细嫩嫩的枝叶,哼着一首跑调跑得南北不分的曲子。 杨也觉得这曲子还挺好听的,虽然有些跑调了。 “你说那瞎子啊?”鸢尾花的声音和它的花瓣一样柔柔软软的。 “他出去啦……” 杨也有些惊讶,“是自己出去的,还是有人来带走他的?” 鸢尾花说道,“当然是他自己出去的……他朝南边走啦……” 杨也抬头朝南边看去,那里是一片茂密的矮树林。 杨也和大表哥抬脚朝矮树林走去,远远地还能听见那株鸢尾花的声音传来,它还在哼着那首调子。 原以为来这里找到了瞎葫芦,一切就能尘埃落定,没想到的是,瞎葫芦居然自己离开了。 杨也不仅好奇瞎葫芦离开这里去矮树林的原因,更加好奇另一件事。 他记得很清楚,在朱大军家外的时候,他曾听见朱大军和那女人说话。 那女人说朱大军的父亲离开家出去了…… 那句话格外的有意思,女人说,“今天是啥日子你忘了……他怎么可能不去。” 如果,朱大军父亲和瞎葫芦去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的话…… 那这件事情就更加奇怪了。 第七章·回首暮云远(1) 天刚擦黑,一只乌鸦便扑扇着翅膀从天空中飞过,然后黑漆漆的双翅一收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簇树枝上。 它转动着脑袋,朝树枝下看去。 一群村民聚集在树下,手持火把,一声不吭,井然有序地朝前走去。 这些村民的平均年纪都不小了,一眼看去,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年纪最大的居然快要九十了。 不过,他们的脚步都异常的稳健,就连那几个走在最前头的九旬老头都显得脚步如风。个个面容严肃,比一般的老人多添了几分肃穆和硬朗。 而走在后面的其他村民就显得冷峻多了,也许是相比前面的那些老人他们要看起来更年轻一些,所以很容易显露他们的情绪。 他们双眼灼灼,神色却冷峻无情,显然是打算去做一件下定决心死也不会悔改的事情。 村民们脚步匆匆地在林间穿行,整个队伍的气压都显得格外的低沉,连带着这暮色沉沉的树林都变得死气森然了。 只有一个人不同。 那是一个手持竹竿走在队伍中间的老人。 大约八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双目紧闭,手里的竹竿碰地,代替了他的双目,在地上摸索着指引他前进。 这显然是个盲人。 他被那些村民围在中央,村民们簇拥着他往前移动。 他看起来和那些村民很是不同,当然不是指他的眼睛是瞎的,而是他的气度。 他很平静,纵使周围的人个个神情肃穆,可是他却像即将要迎来大风大浪的海面。风暴远远地从海面上移动过来,周围的天是黑的,远海上一片惊涛,可是他这里的海域却平静无波,仿佛那些风暴真的离他很远很远。 他走得有些慢,只能勉强跟上周围这些人的脚步,但是周围的人并不急着催促他。 路途似乎有些遥远,他们在林子里穿行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走出林子。 林子的中央是一大块空地,不知为何,这片空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长,就连一颗野草也没有。荒芜地暴露出了红褐色的土地。 队伍前方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站在那块空地上和大家说话,看得出来,他便是带领整个队伍的人。 “终于迎来了这个日子。” 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下面的那些胡子甚至会跟着他颤动的身躯一起微微发抖。 “六十年一个甲子!” “六十年!我们等了六十年!” 白胡子老头话音刚落,那些村民就突然爆发出了激动无比的喊声,似乎是在应和他。 于周围人的激动截然不同,那个瞎眼老头似乎显得格外的安定。 他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仿佛与世隔绝,一眼看去,显得格格不入。 白胡子老头注意到了他,便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白胡子老头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六十年前的事情,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如果不是你,我们蓬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依然安静地站在,脸上的神情既平和又安定。 白胡子老头慢腾腾地抬起手臂,手指一伸,便指着他,眼里迸发出情绪不明的神采。 “这是你欠我们的,是你欠蓬村的。”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目光灼灼逼人,似乎要将他就地点燃焚烧了一般。 他站在原地,突然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他的双眼瞎了,可是他的笑容还是和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纯净亦平和。 白胡子老头狠狠地移开目光,他似乎并不想看见那样的笑容。 “动手吧!” 周围的村民便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分工明确,有人专门去砍柴,有人专门负责在这片空地上布阵法,显然是演戏已久了。 要不了多久,大家就忙活好了。 那片空地上画好了一个简易的阵法,阵法中央用干柴堆砌起了一个高高的火柴堆。 村民们做完这一切后边纷纷站在两旁,在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他依然好端端站着,却突然转动了脖子,看向了白胡子老头那边,虽然他看不见,可是他似乎能感觉到,白胡子老头是在那个方位。 “我死了,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清风吹起了散落下来的蒲公英种子,没有方向却轻松自在。 白胡子老头露出一个冷笑,“你六十年前就该死了。” 他的语气未变,却又多问了一句。 “是吗……” 然后他顿了顿,平静的语调下面似乎暗藏着一丝丝的担忧,他隐藏得极好,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我死了,就放过它吧。” 白胡子老头不再说话,只是抬了抬手,便有两名村民上前来用绳索绑了他,推搡着他,将他赶到阵法中央的柴火堆旁。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片树林里显得异常的安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就连刚刚还在扑扇着翅膀的乌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整片林子就像死了一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他站在那堆柴火里,背脊挺得很直,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记住你们的承诺。” 白胡子老头从一个村民手里接过了火把,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火把上的火苗在黑漆漆的天空下跳动着,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照得发亮,他去没有半点惧色,他看起来和刚才一模一样,他是真的不害怕,不是强装出来的。 白胡子老头突然就发怒了,面孔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怒态,“你总是这个样子!”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不是凡人一个!” “你还是一个瞎子!一个孤儿!一个没爹没娘没人爱的瞎子!” “你以为你拯救了世界?你以为你拯救了谁?” “谁又会感激你?” “如果不是你放走了那只水妖,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连串的发问就像夏日里突然落下天空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大地上,发出又响又烈的声音。可是他却还是刚刚那副模样。 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站在那堆柴火旁边,仿佛刚刚被骂的人不是他,马上就要被烧死的人也不是他。 他似乎已经了无牵挂了,他什么都不怕。或者说他还是有牵挂的东西,正是因为他有那个牵挂,所以他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无惧无畏。 第八章·回首暮云远(2) 白胡子老头将手里的火把靠在那堆干柴上,跳动的红色火苗眼看就要贴上去了,就听空气中突然传来“咻”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地朝这边飞来,并擦破了空气。 紧接着传来“嘭”的一声。 白胡子老头突然惊叫了一声,就猛地松开了手,那只火把跌在地上,很快就熄灭了火苗。 “是谁!” 白胡子老头很是愤怒地瞪起双眼朝四周看去,他的手腕有些微微发抖,手背上红肿了一大块,显然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击到了。 树林里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应他。 其他人很是茫然地盯着那老头看,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到底是谁!” 白胡子老头更加愤怒了,嗓门骤然提高了几倍,声音远远地传进树林里。终于惊着了那几只正在栖息的乌鸦,它们叫唤着扑扇起翅膀四散飞开,黑漆漆的树林里传来乌鸦啼叫的声音。 接着便传出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现代社会,居然还有人敢违法乱纪,枉顾人命。” 语调轻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恰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实在可恶。” 最后那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就像一个懒洋洋的剑客横了剑躺在门口,既不说明来意也不直接吓唬你,只是拦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可那明晃晃冷森森的剑刃却一直对着你,仿佛下一刻就能立马刺穿你的脖子。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不安又不爽。 白胡子老头冷哼了一声,骂道,“别装神弄鬼,快滚出来罢!” 然后他们就见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要从树上下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很是警惕地盯着那边看。 半晌后却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胡子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就见一个年轻人懒洋洋慢腾腾地从后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一个默不作声的老头。 其他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皆举起手里的火把往前一凑就拦在了前面。 杨也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并不在意他们是何反应,他们脸上既警惕又凛冽的神情他也全当没有看见。 杨也走到阵法中央,站在那瞎眼的老头面前问他,“你就是瞎葫芦?” 他略微一愣,因为杨也的声音很是陌生,所以他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杨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好,我有事问你,现在就和我一道走了吧。” 说着就朝身后挥了挥手,大表哥立马会意,一步就踏了过来,帮瞎葫芦解开了绳索。 瞎葫芦因为感到意外都有些愣住了,待大表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才又问他,“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 杨也看了他一眼,“我们当然不认识,可是这都不重要。” “你只管和我走就是了。” 杨也和瞎葫芦对话,全然没有把周围的那些村民放在眼里。 白胡子老头气得面皮紧绷,连忙喝道,“你这臭小子是谁?谁准你管闲事的?” 杨也并不想和他对话,一转身就要抬脚走,那老头一气一急就顾不得许多,直接夺过身边人手里的火把就猛地朝杨也头上丢去。 杨也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大表哥跟在他后面,面色如常,只是在那只火把快要靠过来的时候抬手朝空中一挥。 空中传来“嘭”的一声,好像是木头炸开的声音。 那些村民就见一大片火光在杨也身后炸开,然后瞬间化作点点火星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而那支火把的木棍早就碎成的木头渣,跟着那些火星簌簌地往下落,铺了一地。 村民们皆被吓着了,纷纷后退了一步,周围一片寂静。 只有那白胡子老头还站在原地不动,他愤愤地盯着瞎葫芦看,却并未上前。 杨也才往前走了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了“嘭”的一声,就知道大表哥在他身后为他挡了攻击,正准备继续走,离开这里。便又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我不能走。” 这是瞎葫芦的声音。 杨也微愣,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为什么?” 杨也问他,他却半晌未答,还站在那个阵法的中央。刚刚落在地上的星火和木头渣被点燃,在地上焚烧着,发出淡淡的火光。那些火光从地面上照射上来,落在他的脸上,却只能留下一片暗沉沉的火光。 “因为,这是约定好的。” 瞎葫芦说得这么自然这么轻松,杨也差点要以为他和这些村民约好的事情只不过是去喝个下午茶顺便打个球而已,并不是被绑在这里,活活烧死。 “我不懂。”杨也是真的不懂,约定好去死?就算是殉情,杨也都无法理解,更别说这种了。就算这些村民许诺了什么好处给瞎葫芦,杨也依然不懂,人都死了,要约定来还有什么用? 瞎葫芦的脸上闪过一秒钟的哀戚,杨也略晃了晃神。 他便不愿再多说了。 白胡子老头很是高兴,他往前迈了一步,手掌微微发抖,“你们俩个,现在可以滚了。” 然后他就露出了一个笑,那种笑容,就像站在土坑上,眼睁睁盯着坑底要被活埋的人时才会露出的笑容。无情而戏谑,而且他戏谑的是一条人命。 杨也突然觉得生气,生命何其宝贵,不论是谁都不能轻易践踏。 杨也扭头看向白胡子老头,双眼在黑漆漆的天空下显得更加黑暗,就像一团浓密的搅不开的墨汁,无论怎样的光芒落进去都能被吞噬,半点色彩也留不下。 白胡子老头突然心头一慌,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大表哥上前一步,站在杨也身边,杨也感觉到又人过来了,便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瞎葫芦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受人所托,一定要带走你。” 杨也决定不再废话,大表哥转身架起瞎葫芦的一只胳膊,就要带他走。 瞎葫芦却突然激动了起来,一反手就猛地抓住了大表哥的手臂,手掌上的力气极大,将大表哥的衣袖都抓起了一大片皱褶。 “是谁!受谁所托!” 瞎葫芦急迫地问杨也,然后不等杨也回答,他又继续说话,语调却突地低了不少,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失望的那种害怕。 “是谁……是它……” 杨也盯着瞎葫芦,语气很低很温和,“是的,就是它。” “六十年前被你救过的那只水妖。” 瞎葫芦浑身一震,然后木然地松开了紧紧握着大表哥手臂的手掌。 “为什么……” 第九章·回首暮云远(3) 瞎葫芦愣住了,其他人倒是沸腾了起来。 那白胡子老头一个箭步就冲到杨也面前,气势咄咄逼人。 “你是那妖孽派来的人?” “它在哪里?!” “它竟然不守诺言!” 杨也并未被他的气势吓着了,只是轻轻抬眼看着他,露出一个笑,“不守诺言的人,难道不是你?” 白胡子老头似乎并未料到杨也会知道当年的约定,一时有些被唬住了,没有马上接话。 瞎葫芦这回反应过来了,“什么事?” 他掉头对着白胡子老头,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怒气,“朱晖!当初我们说好的!这件事绝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它……” 瞎葫芦真真实实地生气了,不过他生气的却是另一件事。 杨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和这个叫朱晖的老头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还非得瞒着它?而且就杨也看来,它似乎真的并不知道其他事情。 朱晖突然狂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后退。 瞎葫芦追问他,“你笑什么,快回答我,你有没有告诉它……” 朱晖终于停下了脚步,也停了笑声。 “你笑什么?” 朱晖盯着瞎葫芦看,天太黑,一旁的村民手里握着的火把光芒却又有些隐晦不明,杨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平白带上了七分冷硬和三分不屑。 “六十年前你蠢,六十年后,你还是蠢。” 瞎葫芦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急急往前迈了一步。 杨也站在一旁没有动身,只是轻轻抬眼看向朱晖,他已经站在阵法之外了。 朱晖从怀里摸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 杨也轻轻动了动鼻子,似乎嗅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气味。他朝朱晖手中看去,便看见他打开了那包东西,露出了一大片血红色的粉末。 瞎葫芦似乎也嗅到了那东西,他看不见,嗅觉便会更灵敏一些,他迅速反应过来,而后大惊失色。 “是朱砂!” 杨也还不知这朱砂是用来干什么的,就见朱晖一抬手,那包朱砂粉末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全落进了地上所画的阵法里。 瞎葫芦急忙忙地就朝阵法外冲,“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旁的村民纷纷后退,手里的火把在夜空下跳动着火苗,接着那些火光,杨也终于看清了朱晖的表情,他在冷笑,双眼很是无情,看着瞎葫芦的样子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东西。一件没有生命,随时可以拿走的东西。 “我,当然是要拿走我早就应该拿走的东西。” 瞎葫芦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然后地上用红线勾勒出的阵法突然就迸发出了刺目的红光。 那些红光就像刀刃一样从地底下穿出来,带着凌冽的寒光,直直地朝天际射去,仿佛能刺穿天空。 杨也抬手一把将瞎葫芦拉到自己身边,一道红光猛地擦过他的衣角,割下了一片衣料。 青灰色的衣料轻飘飘地落下去,跌在了地上。 杨也扭头看向大表哥。 朱晖站在阵法外面狂笑着,“不止是你蠢,那只水妖也蠢!” 瞎葫芦抬起头,就听见朱晖继续说道,“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 “我又为什么要留着你的命!” 瞎葫芦身体猛地一晃,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怕你的威胁,难道你守着村子的地脉,我们就不敢动你?” 朱晖似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也似是在嘲笑他的善良。 “我们都知道,你下不了手毁了村子的地脉,就算你心里恨我们你也下不了手,你就是这样的人……” 瞎葫芦愣愣地垂着头,神色迷茫而无助。 朱晖继续说道,“现在,我不想再看见你那张脸了,我马上就能拿到我要的东西了!” 阵法里的红光越来越盛,朱砂的气味也越发浓烈了起来。 瞎葫芦猛然惊醒过来,也许是这朱砂的气味太浓了,他连忙问道,“你为什么用朱砂?它来了吗……” 朱晖又笑了两声,“这些朱砂不是用来对付水妖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温柔,“是用来对付你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这样温柔的语气,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朱晖微微往前探了探头,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只照亮了半边脸,另一半脸笼罩在大片阴影里。 “因为那个东西在你身上,它把东西给了你。” 然后不等瞎葫芦反应过来,朱晖就突然打掉了一旁的火把。 那火把“嘭”地一声落在地上,空旷的土地却像干燥的草堆柴火,一点就着。迅速就蹿起了半人高的火焰,那火焰高高地冒起,就像雨后突然钻出土壤的幼草,飞快地在土地上生长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顺着阵法蔓延开,将杨也他们团团围住。 等朱晖再朝阵法里看去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杨也他们的身影了,只能看见满天的火光。 朱晖盯着那片火光看了看,嘴角的笑容才慢慢淡下去,然后涌现出一种异常冷酷的神色。 “等了六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一个弓着背脊的老头走了过来,站在朱晖身边,他的年纪和朱晖差不多,可是身体却比他差了很多。 老头也盯着那片火光看,眼神却不比朱晖的冷酷,反而透露出一种诡异的狂热,盯着了便不能移开双眼。 “这阵法可靠吗?” 老头虽然是在问,可是疑问的语气并不强烈。显然他并不是很疑惑,或者说他不愿意自己产生疑惑,他宁愿相信这阵法是一定有用的,而刚刚那句话只是憋不住了才问的。 “她说了,如果她给的阵法还不行的话……” 朱晖面无表情地道,“……那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做这件事了。” “难道你没见识过她的本事?”朱晖突然反问道。 老头的目光突然一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于是避开了刚刚那个问题。 “只要今天事成了,也不枉费我们辛苦这六十年。” 老头说到此处突然又想起了杨也,“那个外乡人是谁?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朱晖一直盯着那片火光看,“你难道忘了刚刚那小子说的话了?” “他是那只水妖搬来的救兵。” 老头神色一变,惊道,“如果它来了怎么办?” 朱晖静默了片刻,然后扭头看向那老头,“它没有了那东西,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第十章·回首暮云远(4) 阵法里的火光越来越大,黑夜里传来呼啸的风声,不知何时开始,这风也变得这样大了。 漫天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染做了红色,黑漆漆的树林在风里用力地摇晃着枝叶,拽着暗色幽谧的空气发出“簌簌”的响声。 “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东西。” 黑漆漆的夜色里突然传来男子声音。 朱晖连忙掉头朝那里看去,脸色大变。 杨也一步跨出黑暗,站在一片火光里,轻轻抬起下巴看着他们,身后是黑漆漆幽森森的树林。 朱晖甚至还来不及在脸上摆出吃惊的神色,大表哥和瞎葫芦就跟着杨也一起走了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在晃动树枝的声音,阵法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偶尔也能穿出一两声“噼里啪啦”的火星炸裂开的声音。 “你们不说,我来帮你们说。” 杨也的目光依然轻飘飘地落在他们的身上,脚下步伐未停,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 除了朱晖,其他人似乎都被突然从阵法里出来的杨也吓着了,皆下意识地跟着杨也前进的步伐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你们要的,是它的丹珠。” 朱晖冷冷地迎上杨也的目光。 杨也走到他面前才停下了脚步,杨也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众人脸色突地一变,就像被当场抓了现行的扒手,所有的肮脏的手段都被掀开在明面上给其他人看。 杨也没有说话了。如果不是他们刚刚用了朱砂,大表哥也不会发现异常,然后猜到这些人竟然打的是这种主意。 世间万物的修行都是一样的,不仅是人,就连灵和妖也是一样的。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能凝聚内里丹珠,那是修炼的精华所在也是一切修炼的本源,没有它,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瞎葫芦摇摇晃晃地从后面走来。 到了这种时候,他似乎懂了一些,可是他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他看不见,脚下又走得快,连走几步就是一个大踉跄,明明不是很长的路,他却几次险些摔倒。 大家看向他,他一边朝朱晖这边走来一边问道,“为什么要用朱砂烧我……”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却怎也说不出口。 “因为……” 他收住脚步,阵法里的火光已经弱了很多了,小小的一簇一簇的火苗在黑黑的天空下跳动着,映来一片微弱的火光。 他张开嘴,喉咙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 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因为,在我身上对吗?” 这一句话说得无比煎熬,仿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烈油里滚过的,每当那些字通过他的喉咙的时候,他的喉咙就会被烫得很疼很疼。以至于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落在杨也耳朵里的时候,似乎连耳膜都被震得微微发抖。 他说完了这句话,身体便猛地一晃,似乎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杨也下意识地抬手,要搀扶他。 他却连退了几步,自己稳住了身体,他低下了头,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杨也看不见他的脸,却突然觉得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再也没有刚才的云淡风轻。 杨也慢慢地收回了手,他却突然转身,要朝树林外走。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杨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杨也依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背影,可是,杨也却能感受到他的决心。 “别想走!” 朱晖突然大喝一声,“那是你欠我们的!” 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浓浓的怒气,骤然就在天空中炸开,树林里的风声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大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依然一步一步地朝树林外走。 朱晖愤怒极了,一挥手,就带着人朝那边冲去,“抓住他!” 杨也还站在原地看着瞎葫芦远去的背影,大表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杨也想,如果某个事物能给予人死的勇气,又能给予人生的欲望。那么那个事物,一定是他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凌驾于一切之上,不论是生命还是自由。那即是他的信念。 人这一生,很难遇见这样的事物。 村民们叫嚣着扑向瞎葫芦,手里的火把将黑漆漆的树林照耀得十分亮堂,乌鸦们扑扇着翅膀飞向高高的夜空,终于选择离开这片不能栖息的地方。 杨也轻轻抬了抬手,大表哥便朝他点了下头,转身朝树林里闪去。 树林里的树木在那一瞬间就像活了过来一样,无数的树枝藤蔓在星星点点的火光里飞快地生长,就像无数的绿色触手一样,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穿梭着,刺破了空气。 “簌簌”的声音在树林里不断响起。 瞎葫芦还在朝前走,身影已在树林里慢慢变小,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杨也站在树林外,抬头望了望天,待树林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他才抬脚走进去。 朱晖等人已经被那些藤蔓捆绑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地上。 他们不敢挣扎,越是挣扎,身上的藤蔓就会越捆越紧。所以他们只能抬起头,用一种无比怨毒的表情看着杨也。 杨也走过去,站在朱晖面前,弹了弹衣裳上的灰尘。 “你们要它的丹珠来做什么?” 朱晖紧紧地盯着杨也瞧,却不答话。 杨也突然笑了笑。 他的个头并不矮,站在这矮树林里的时候,头几乎快要碰到高高的树枝。今夜的天气并不算好,月亮被乌云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没有月光。 天空漆黑一片,这片矮树林就显得更加黑暗了。 杨也低头看着朱晖,可是朱晖看不清他的脸,头顶树枝的阴影打下来,刚好落在他的脸上,朱晖只能看见杨也勾起的嘴角,在黑漆漆的阴影里笑着。 “你不说我也知道。” 杨也的声音格外的平和,就像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在孜孜不倦地讲课一样。 “凡人用丹珠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当然求长生了。” 朱晖突地瞪起了双眼,眼睛死死盯住杨也,几乎要在杨也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们之前就用过了吧……” 杨也突然放低了声音,可是嘴角的笑容却还在,声音冷冰冰地传到朱晖耳朵里。 “否则你们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被藤蔓捆绑住的其他人也纷纷看向杨也,神色各异,有吃惊有疑惑,但是更多的都是惊恐,那是对神秘未知事物的惊恐。 第十一章·飞絮搅青冥(1) 他知道那海里有妖,在深深的海底。虽然他不曾见过,但是他知道那海底有妖。 因为他曾听见过那只水妖的歌声,低低沉沉地,从很深很深的海底传来。透过水面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丝丝的水波荡开的声音。 第一次听见水妖的歌声是在一个大晴天,早上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的时候。 准备出海的渔民们在海岸边上扬起船帆,迎着朝阳向大海深处行驶而去。他站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看着船只一艘艘地离开,然后在那块礁石上坐下,光着脚丫,吹着海风。海浪被海风吹起来,轻轻地拍在礁石上,也溅起了不少水花落在他的脚丫上。 他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太阳在水天链接的地方慢腾腾地升起。 早晨的阳光并不算刺眼,虽然也是金色的,却只是亮闪闪的一片,只有落在水面上的时候才会发光。那光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打了过来,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朦胧感,令人心生温暖和向往。 出海的渔民都走光了,海边逐渐平静下来,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海水被风卷着朝海滩上袭来,发出“哗哗”的水声。 水声和海浪一样,一层一层,一遍一遍地袭来。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那水声落在他耳朵里,十分的清晰悦耳,好像就在他耳边一样清晰。 渐渐地,那水声就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是夹杂了什么其他的声音在里头。很轻,很弱小的,低低沉沉地,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听不清楚,便往前探了探头。 风声还在,海浪的声音也还在,可是除了这两种声音,这海面上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声音。这回他能听清一点了,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他还是不太清楚。 他微微侧了侧头,专心下来,再仔细听了听。 那声音是从海底传来的,绵长而具有穿透力,似乎是从很深很深的海底传来。带着风吹雨落水波荡漾的轻盈,又带了点春日积雪融水的泠泠叮咚。 尾音婉转,语调绵绵,好像是要哭诉什么,却只能盯着你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慢慢地落瞎眼泪来。 这时候,他终于听清楚了,那是歌声。 不知歌词是什么,也不知唱歌的语言是什么,但是他能很确定地说,那就是歌声。 有人在海底唱歌。 而且唱得这样好听,这样动人。 他听不懂这歌声唱的是什么,可是他唱歌的这人,一定不是很开心。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睁开双眼,却发现海面的风骤然就停了。 风停了,便不会有浪打过来,海面上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只有那个歌声,还在低低沉沉地从海底传来。 他低下头去看着水面,他能感觉到唱歌的人离他很近很近了。 他甚至能看见,礁石旁的水面上荡开了细细的涟漪,那歌声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歌声停了之后他并没有离开,那一日,他在海边坐了很久很久。他总觉得,唱歌的人还在,所以他没有离开。 在那之后,他还常去海边。那块礁石成了他的座椅,他仿佛是去听课席的,一坐就是大半天。 刚开始,只是听着海底的歌声,时间一长,他也就大胆了起来。他带上他的葫芦丝,偶尔会吹一些曲子,他不知道唱歌的人在哪里,但是他知道,对方一定在某个地方坐着,听着他在吹葫芦丝。 也许是接触的时间长了,偶尔对方也会给他一些回应。 例如突然吹来一阵柔柔的风落在他的脸上,亦或是掀起海面上的一片小水花,将水花打在他的脚丫上。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知道对方的存在,对方也知道他的存在,他们甚至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也许水妖都不喜欢见人吧,他这样想。 不过,他并不介意,他想,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一直不爱说话,自父母去世后,便更不愿张口了。时间一长,大家就都当他是哑巴。 蓬村是很大的,人也很多。可是能和他一起说话一起玩耍的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他不爱说话,也许是因为他没有父母,又也许是他从小便显得和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同龄人并不喜欢他一起玩耍。 蓬村的人都很爱看戏,夜里的蓬村往往比白日的时候更加热闹。 入夜后锣鼓一敲,脸蛋白白,双颊红红的唱戏人轻轻一甩长长的水袖,便能从嘴里吟出悠长悠长的语句,有点绵绵的,又带着点勾人的意味。落进人耳朵里的时候好像还能在你耳朵里漂亮地打个转儿。 他觉得好听极了,可是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他一个人坐在戏台下,其他孩子都挤做一团,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他没有听见其他孩子的议论声,只认真地听着戏台上的唱词。 那些唱词里的字他都认得,可是组合在一起,他却似乎都不认得了。 戏文里的台词似乎是在讲一个故事,是历史很久远的故事了,故事里的人不太一样,一个人另一个却是妖。他们互相执着手,“咿咿呀呀”地唱出一些撕心裂肺的词语,他坐在戏台下,听着看着,却始终不能懂。 他以前听说,有些东西年轻的时候不懂,等年纪大了,就能懂了。他想,也许等他年纪大了,他也就能懂了,只是不知那会是什么时候。 一出戏结束了,戏台两侧的帷幕慢慢地放下来,再慢慢地朝中间靠去,戏台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花旦站在戏台中央,长长的水袖在空中一挥一扬然后再落下来,发髻上插着的首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晃如星辰。 台下的人纷纷鼓掌,他也跟着拍起手掌,他看着热闹的戏台,却突然想起了那只海底的水妖。 人间热闹极了,海底又是怎样的呢? 海底是不是也会像人间这样热闹? 海底有鱼有吓,有石头有海藻,那会不会有其他水妖呢? 海底的水妖会不会说人话呢?还是和他一样,会说话却不喜欢说话。 他突然很想知道。 他想知道,那只水妖在海底是不是也会觉得寂寞。 第十二章·飞絮搅青冥(2) 最近的蓬村显得有点奇奇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奇怪,他有些说不上来。 他只是突然发现,村子里的人似乎变得有些兴奋,那是一种莫名奇妙的兴奋感,即使他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亦或是和他们檫身而过,他都能察觉到那种情绪。 就像在暗处悄悄地窥探着某种隐秘,然后从中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种暗藏着的兴奋感。 他不知道这种兴奋感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这应该和谁有关。 蓬村最近来了个怪人。 村长说她的高人,其他村民们便对她顶礼膜拜,虽然她连自己的脸都没有露过,但是村民们似乎已经认定,她就是高人。 他见过这位高人一次。 是她进村子的第一天,他站在人群之外,她站在人群之中。 她被村民们簇拥着,欢呼着迎进村子。 村民们难得这样整齐一致地分成两边站在村子主干道上。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只能稍稍踮起脚尖才能看见人群里的情况。 他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那是一种很特殊的白色,比天空中的云朵还要白上几分,白得有些刺眼。太阳光一照下来,她身上的衣裳就会反射出更加刺目的白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头发甚是漆黑,又长又直,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散着,和身上的雪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位高人是这样扎眼的一个人,即使她不是一个高人,就这样放在人群里,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过她好像已经很习惯别人注视她了,她虽然带着面纱,他看不见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但是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是一个很是孤傲的人。 村长走在前面带着她,为她开路,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村长一眼,更别说村子的其他人了。即使是在和村长说话,她的眼神都是看向别处的,仿佛她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这样孤傲冷漠的一个人,村民们待她却是很好的。或者说,那不是好,而是狂热。 他注意到了,村民们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狂热,好像她能给村子带来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给他们一种他们十分想要的东西。 不过这些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慢慢地长大,从一个小孩长成了一个小少年。 他也学会了捕鱼,且捕鱼的技巧很好。 也许是游水游得好,又或许是他天生敏锐,在水里的时候,他比陆地上跑得快,还总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一些大鱼。 他抓着鱼了,其他的村民也会高兴,他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似乎很少感到高兴或者生气。即使是村长的儿子朱晖骂他克死了爹妈,他也没有生气。 他总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是平淡,而他也很恰巧地喜欢这种平淡。 他觉得最高兴的时候大概就是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吹着葫芦丝的时候吧。 那时候的大海总是格外的安静,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海浪的声音。明明能有风吹过来,也有浪花在他面前翻滚,可是他似乎只能听见葫芦丝的声音。 他喜欢吹一首语调绵绵的曲子,是从戏台上听来的,他记性不算太好,只能记住一小半,每次吹奏,吹到情深意浓的时刻,曲子就会骤然停了,因为他忘了后面的调子是怎样的。 今日,他依然坐在海边的那块礁石上吹着曲子,依然是吹到一半便停了。 可是今日,似乎稍微有些不同。 他听见海底传来轻飘飘的歌声,他知道它来了。 海面上吹来凉丝丝的风,带着海洋的气息,轻轻贴过水面,扫起一片细细的涟漪,然后才飘过来落在他的脸上。 将海底的歌声一起带过来。 他听见婉转的歌声从水面下传来,语调绵长而温柔,和以前的唱的歌似乎不太一样。再仔细听了片刻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它在为他续曲。 他露出一个笑容,再度拿起手里的葫芦丝,轻轻地吹奏出乐曲,慢慢地和那歌声合在一起。 他知道它很高兴,不然它的歌声不会那样清脆,就像无数的玉石落在珊瑚树上,一阵叮铃作响,珠玉滚动。 他看见海水被风带着卷了过来,轻轻拍打在他的脚丫上,带着微凉的绵柔之力。 一曲终,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水面。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微微躬身,伸出手去,手掌慢慢地靠近了水面。水面上安静极了,就像一面镜子一样,他甚至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脸,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水面上,指尖触碰到了透明微蓝的水面。 他便收住了手,只是盯着水面看,好像那水下有什么东西一样。 他的手指还轻轻地点着水面,没有移开。他一直看着水面,眼神透彻明亮,和那海水一样,他在等它。 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了风,好像是从水底吹来的,可是水面依然一片平静。风将他鬓角的发吹起,他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着,阳光远远地扑过来,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他在风里眨了眨眼睛,那睫毛上的金粉便像要落下来落进他眼里一样。 水面上突然起了一层轻轻的皱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出水面了一样。 他的双眼变得更加明亮了。 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朝水面上划来,然后有一个异常柔软的东西,轻飘飘地点了下他的指尖。 他真的感觉到了,是那样柔软轻盈的东西,轻轻地点了他的指尖。 一圈圈的涟漪在他的指尖荡开,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占领。 就像是夏天的冰镇梅子汤在雪白的瓷碗里轻轻地摇晃着,金色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间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风一吹,那树枝一晃,金色的阳光便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空气中有梅子酸酸甜甜的气息,也有冰块凉丝丝的气息,那一刻,是甜是酸,是暖是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欢喜,那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和期待。 第十三章·飞絮搅青冥(3) 他想,他和它应该是朋友了。 它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常常潜入海底,但是他从未在海底感知过它的存在,自那以后,他才真的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再也不惧怕深海了,他可以在海水离潜很久很久,也可以潜入很深很深的海底。他能在水里吐着泡泡,看着那些美丽的鱼虾在他身边游来游去,还能看见无数的海藻在海底飘来荡去。偶尔还能看见幽蓝的海底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知道,那是它游过来时一不小心推开的皱褶。 他没有和它说过话,他知道它会唱歌,却不知道它会不会说话。他也没有见过它,不知道它长得什么模样。他偶尔也会好奇,好奇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更好奇的是,它会不会想见一见他。不过,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想这一点都不要紧,即使它不会说话,他还是能听见它的声音。即使他从没有见过它,他依然能感觉到它,能感觉到它就在他的身边。 也许是这海里的水,也许是这海里的小鱼小虾,又或许是一棵海草一株珊瑚。无论他游到哪里,他总能感觉到它就在他身边。虽然看不见,却离他很近很近。 这样的日子,他觉得惬意极了。 蓬村里的其他人却似乎渐渐多了抱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蓬村的生气一点一点地消磨在了漫长炎热的夏日里。头顶的太阳很大,日光又辣又烈,仿佛这样的夏天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 屋子旁边的小草渐渐枯黄然后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屋前的那棵石榴树也不再开花,甚至慢慢地掉光了叶子。 屋顶上的瓦片又脆又干,用手一掰就能碎成好几块。那阳光铺下来的时候,似乎每一片瓦都在冒着丝丝的热气,就像炉火上烧得正旺,快要被烧干的铁锅。 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天叹气。 他们咂着干裂的嘴唇,干枯的头发在头顶飞舞着,和那些被风吹散的枯草一模一样。 土地被晒得滚烫,仿佛随时都会干裂开。 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蓬村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那个被村长称作高人的女人外出了很久,在彭村大旱的三个月后回到这里。 她一回来,村长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个女人可以拯救蓬村。 那一夜,蓬村的灯火彻夜通亮。 第二日,她和村长从屋子里走出来。村长说,要救蓬村就只有一个方法。 首先,他们得抓住一只水妖。 水妖…… 他站在人群之外,猛然惊醒,他想起了它,它不就是一只水妖。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想,他要去告诉它。它得好好地躲在水里,不能出来,否则就会被蓬村的人抓住。 他悄悄地后退,却没来得及转身离开。 那个女人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指着她,说出了一句话。 “就是他。” 她的声音很难听,就像两块腐朽的铁块在相互摩擦着发出沙哑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能“簌簌”地抖落下一大片铁锈。 然后他就被一拥而上的村民们抓住了。 她盯着他,目光灼如烈火,“他身上有水妖的气味。” 他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要抓住他,虽然他和它认识,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它,他们抓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村长让人把他关起来,却没有对他怎样。他除了不能走出屋子,其他的什么苦头都没有吃过。直到第七日,才有人过来找他。 她和村长一道进了屋子,将其他人都关在门外。村长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待宰杀的羔羊,她也看着他,但是眼神要平静得多,在她眼里他仿佛只是一个死人罢了。就连她的眼神都是死气沉沉的。 她没有说话,村长仿佛是她的传话筒。村长问他水妖在哪里,又问怎样引水妖出来。 他如实回答,这些问题他皆一概不知。 村长应该是不信的,只是冷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冰冷了。 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只水妖和以前的那些都不大一样。” “既然他不知道,那便将他做成鱼饵吧。” 他突然觉得害怕,做成鱼饵? 他想起那些出海的渔民制作的鱼饵,都是切得细细碎碎的肉末,难不成他们也要把他切成肉末? 村长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要把一根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他想起那只喜欢唱歌的水妖,便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他不愿意伤害那只水妖,他不愿意做引水妖的鱼饵。 可是,最后他还是去了。 他手腕上绑着一根解不开的红绳,被村民押着,在日落时分潜入了水底。 那根红绳很长很长,一端系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在海岸上。 他熟练地在海水里游着,那根红绳也在海水里飘荡着,身子柔柔软软的,和海里的海草一个模样。 他朝着深海潜去,努力地寻找它的身影。 他看见天慢慢地黑了下来,然后又看着天慢慢地亮了起来,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它的身影。 他突然有些焦急,他此刻很想见到它,他必须告诉它,有人要抓它。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海面上已经出现了一片浅浅的亮光。 他朝周围看去,他已经无法潜入更深的海底了。 这时候,水里突然荡来一层细细的涟漪。他猛地朝那里看去,那里是幽森森的深海,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而且他能感觉到它生气了。 他看见那圈涟漪越荡越大,周围的海草疯了一般地用力摇荡着身体。 他感觉到手腕上的那根红绳已经开始往回收了,他的身体也在控制不住地被红绳牵引着往水面上移动。 他连忙朝深海里喊,“躲起来!” 他一张开嘴,大量的海水就灌进了他的嘴里,他连呛了好几口,差点不能呼吸。 那根红绳终于把他拉上了水面,村长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在船沿边上,逼问他,“那只水妖呢?” 他吐了好几口水出来,却一个字也不说。 村长扭头看向她,她脸上的面纱在海风里轻轻拂动着,村长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看清楚她的眼神,冰冷冷的,带着凛冽的寒光。 村长一把就松开了手,然后给他的儿子朱晖使眼色。 朱晖一步跨到他面前,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他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半睁开眼看着朱晖。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海面上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晃得人几乎快睁不开双眼。 朱晖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子。 朱晖高高举起那把刀,再用力地朝下挥,尖锐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他的肚子。 速度很快,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有一大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肚子里流出来,落在船上,再顺着船沿落进海里。 船只在海风里轻轻地左右摇晃,船身下的水面一片殷红。 第十四章·一落百寻轻(1) 它是循着血腥味上来的。 它知道海上有人想抓它,它看见了系在他身上的红绳,也察觉到了他身上有朱砂的气味。 它是有些生气,气他带来了那些想要抓住它的人。 它是伴随大海精灵之气诞生在深海里的灵,海水是无形的,所以它也是无形的。它自诞生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大海,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也不是它不会说话,而是没有人能与它一起说话。 海水很冷,越深的海底越是寒冷。 它就住在很深很深的海底,那里没有阳光也没有温度,可是它只能住在那里。 偶尔能潜水上来,在水面下晒一晒落进海里的阳光,便是它觉得最快乐的时候。 它在海底生活,身边除了海水还是海水,日子一长,它难免觉得无趣。于是它学会了唱歌,它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歌。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它靠在海岸边上,听见那些在岸上补网的渔家女唱的。 它一开始并不会唱,也只是觉得好听,便偷偷地潜水上来,靠在岸边偷听,索性它是无形的,渔家女们也看不见它。 它是一个字一个音调地学会的,往往要学习很久很久才能唱出一句。可是它不会觉得枯燥也不会觉得烦恼,反而觉得有趣极了。它活了那么多年,终于能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情,那让它觉得很开心。 有时候它学会了一段,便会忍不住唱出来。它的声音和那些渔家女的声音不同,它的声音有点尖细,不似那些渔家女的嗓音柔软婉转。 海岸上的歌声是那样柔,那样好听,就像大雨落在海面上的声音。可是它的声音夹杂进来了,却显得很是突兀。 它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便猛地收住了声音,然后悄悄抬头朝海岸上看去。 一群渔家女正在阳光下抖着刚补好的渔网,嘴里还唱着曲调绵绵的歌儿。 她们唱得很投入,很认真,似乎半点都没有察觉刚刚突然融入进来的突兀歌声。 它想,她们大概是听不见自己的歌声的。 它便放开了胆子,小心翼翼地循着她们的歌声一起唱,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跟上她们的调子。 过了半晌,她们却突然不唱了。它也连忙跟着收住,然后悄悄地朝那儿看去。 一个头发乌黑乌黑的少女背对着它站着,她梳着非常简单的髻,头上插着一支小小的银制发簪,上头坠着两颗砂砾一样大小的铃铛。 她轻轻动了动头,两颗小铃铛就会互相晃动起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她抬起手,手指轻轻地靠在嘴边,然后朝海岸边看去。 它有些诧异,难道它被发现了? 她带着几个同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仔细地盯着它藏身的水面。 它连忙钻进水里,躲在水下,连泡泡都不敢吐了。 她们盯着水面看了半晌,然后嬉笑了起来,有人捏了捏她的脸,似乎是在取笑她的小心。接着其他人便嬉笑地散开,只有她还留在那块礁石后面。 她并不放弃,直接走了过来,站在海岸边的石头上,朝水面上看。 它紧张极了,它是第一次被人类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按理说应该会害怕的,可是它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它觉得自己应该立马逃走,潜回深海里,可是它却挪不动身体。 头在海水下面,朝水面上看去。 她站在海岸上,垂着头,朝水面下看去。 它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见了她的双眼,那样透彻,那样明亮,就像夜里闪烁在天空中的星星,低低地垂在水面上,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可是它不敢伸手,它怕吓着她了,她的眼睛是那样好看。 它只敢轻轻地靠近了水面,贴在水面上,尽量离她近一点。 她好像也看见了什么,她轻轻地躬身下来,鬓边的发丝在海风里飞舞着,阳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打过来,落在她的睫毛上,睫毛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金粉。 它看见她轻轻动了动睫毛,那睫毛上的金粉便像要掉下来落进她眼里一样。 它看见她轻轻抬起了手,并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贴近了水面。 它紧紧盯着她。 然后看见她把手指放在了水面上,指尖轻轻地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不知怎的,它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它的灵力在海水里幻化成一只透明的手掌,指尖轻轻地落在了水面上。 它碰到她了。 那是人类的手,是那样的柔,那样的软,比这海水还要柔软,而且带着淡淡的温度,不似这海水冰冷。原来人的手是暖的。 它看见她在笑,发髻上的铃铛在风里摇曳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海水将阳光反射出来,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浸在金色的阳光里,就像会发光一样。 原来海上的阳光是这样好看。 可是它盯着她看,只能看见她的笑,她的笑,比这时候的阳光还要好看。 后来的日子,它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它知道了原来这岸上有人,那些人会唱歌,会捕鱼,会做各式各样好看的东西。他们还会说话,会笑。他们是暖的,就和海面上的阳光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它的存在,她也不害怕它。 它每日都会来,躲在那块礁石的海水下面,听着她唱歌,然后慢慢地学着,再和她一起唱。 只是它太笨,学得太慢,唱得也不好。 不过它的时间很多很多,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学不会。 它慢慢地学,直到有一日,它学到了最后一段。 它欢喜地再度潜水上来,靠在岸边等着那几名渔家女过来,也在等着她。那一日,它在海边等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人过来。 从日出等到日落,它再也没能等到会唱歌的人。 那时还是年少,不懂人和灵是不同。 人的寿命很短,灵的寿命却很长。那些等了很久却等不来的人,大概是死了吧。 它等不到唱歌的人,便又潜水回到了海里。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海面上传来葫芦丝的声音,它才又偷偷潜水上来。 人间已经换了杨也,可是礁石上的人却好像没有换。 那个少年的眼睛,真是好看啊,它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唱起了那首歌。 第十五章·一落百寻轻(2) 它知道那个少年是个好孩子。 他的葫芦丝吹得那样好,潜水也潜得那样好,笑起来的时候牙齿雪白得像会发光。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也生得那样好看。 它察觉到海面上有人要抓它,它也知道,那些人是他带来的。 它有些生气,但是它并不生气他带了人来抓它,而是生气他居然敢潜入那么深的海底。他只是一个人,和它是不一样的,潜入深海,他会很容易死了。 他若是死了,它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听不见他吹曲子了。 它不要这样。 它冲他发气,就是想让他赶快回到水面上去。 它看着他潜回了水面,那日的阳光好大,即使它躲在深深的海底,依然能察觉到。那炽热的阳光照耀在平静的海面上,然后透下大量的阳光,似乎连这冷冰冰的深海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它盯着海面上的一抹影子,等着他回家去。 可是它没有等到。 它看见水面上漫开一大片液体,是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海面上传来浓郁的血腥气,它的嗅到了,它不喜欢这样的气味。 它迅速朝海面上游去,那片液体的颜色便越来越醒目,就像落在它眼前了一样。 是红色的,人的血是红色,很是刺眼的颜色,浓烈得搅也搅不开的颜色,铺在那片蓝色的水面上。 它很快就钻出了水面,血腥气在它周围蔓延开,挥之不去。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它,只有他发现了。 他倒在船沿边上,脸色很白,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白。 他只是盯着它看,并没有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它知道,他是在保护它,他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它的踪影。 它慢慢地靠近了他,他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只是那血越流越少了。 它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靠在船沿上,似乎是在平稳他的情绪。 船上的人在说话。 “它怎么还不来?” “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这是它熟悉的人,水妖性至纯,知道有人为它而死,它就一定会现身。” “现身?然后怎样?” “它一定会救他,救了人,它就会虚弱,这时候我们方好下手。” 他全听见了,可是他却无法表达什么。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他就是他们用来吸引它的诱饵,不论他答应或不答应,都摆脱不了。 他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他潜入水里叫它躲起来,不让它出来就可以救它。 他低估了这些人,也低估了它。 它到底还是来了。 他能感觉到它就在自己的身边,他也能感觉到它在难过。他很想对它说,不要难过,其实这一点都不疼。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能说话,不能让那些人发现它。他只能看着它,让它感受自己的感受。 他真的不疼。 也许刚开始是疼的,可是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疼了。他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累,双眼有些睁不开。 它轻轻靠在他的耳边,他便听见了大海的声音。 就像在耳朵边上贴着一只大海螺一样,海风呜呜咽咽的,带着缠绵的愁意。 他知道,它还是在担忧。 可是这也没什么,他看着它,在心里告诉它,人总是要死的。 海上好像吹风了,可是他什么都看见了,他再也睁不开双眼了,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消失在这阵海风里了。 然后他觉得身体一下子就轻盈了起来。 它托起了他的身体,站在船头的人纷纷抬起了下巴,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人。 他们没有看见它,但是这时候,他们知道它来了。 “快!抓住它!” 那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大喝了一声,嗓音异常的难听,就像有一块石子在不断地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然后它便看见漫天的朱砂粉末从船上泼散了过来,它托着他,并不方便躲闪,一不小心就沾上了一些。那些红色的朱砂一落在它的身上就立马冒出浓郁的白色烟雾,它觉得钻心的疼,它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疼过。 这时候它才知道,朱砂是专门用来对付它这样的生物的。 它招来一大片海浪,扑打在那艘船上,然后趁着船只摇晃的时候,迅速离开了这片海域。 他是人,又受了重伤,所以它不能带着他回到海里。它只能托着他,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一处隐蔽的海滩上。 它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一块礁石上,然后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他紧闭着双眼,身上的血也不流了。 它轻轻推一推他,但是他没有应它。 不知道怎的,它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渔家女。 它知道人是会死的,可是,它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有人死在它面前。 它突然觉得很难过,便连刚刚受过伤的痛都忘记了。 它轻轻抚摸他的脸,它想,它应该叫醒他的,可是它不知道他的名字。 沙滩上流淌着一点一点的蓝色液体,带着淡淡的水气,那是它的血。 它突然想起了它体内的那颗珠子。 之前海底有一只大海龟快死了,它便是用那颗珠子上的力量救了它。 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它这样想着,便从肚子掏出了那只珠子。 那是一颗蓝色的珠子,和它的血是一样的颜色,就像大海。 远处传来了其他人类的气息,似乎有什么人正往这边赶来。它有些着急了,便试着用之前救海龟的方法来救他。它催动那只珠子,然后看见一丝丝的蓝色光芒从珠子里传出来。 那些蓝色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体上,便争先恐后地钻进去,然后朝他的心脏处汇聚。 它看见他的心脏慢慢地跳动了起来,可是,还是太慢了,那些力量太少了。它努力地催动着珠子,看着更多的蓝色光芒落在他的身体里。 那些人类的气息却也越来越近了。 它知道来不及了,它不能在他们来之前救活他。 它看着那颗还在发光的蓝色珠子,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力量都在那颗珠子里,那么它把珠子放进他的身体里,应该就能救醒他了。 它没有了珠子不会死,可是他没有了珠子却会死。 第十六章·一落百寻轻(3) 杨也不知道当年那只水灵和蓬村的人之间到底是怎样定下约定的。 他只能从这些蓬村老人的口中得到一些碎片般的线索。 瞎葫芦是人,它不能带走他,只能把他留在岸上。 蓬村的人抓不住它,它也放不下他。所以才有了那个约定。 “我保你们长寿无虞,你们别再伤害他。”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那些人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止这些。 每年,那些人都会在海边接受它的灵力馈赠,每加灌一次灵力,他们就能变得年轻充满活力。 可是今年,它迟到了。 不是它想毁约,而是它再也游不过来了。 没有了那颗珠子,它当然不会死去。 它依然能待在海底,存在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它是海底灵气自然汇聚的灵,和其他的灵是不一样的。 可是,它一直在为蓬村的人输送灵力,整整六十年,从未间断过。它的灵力已经不多了,甚至连游到水面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告诉杨也,如果不是它快没有了灵力,它是可以救下小军的。 在杨也离开海底之前,它反复告诉杨也。 “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它失去了牵制蓬村人的力量,他又该如何自处? 杨也寻到海边的时候,瞎葫芦正在海边唤它。 一个瞎子,若是小心仔细一些,也许还能好好地在路上走路。可是瞎子怎么能入海呢? 杨也站在海岸边上看他。 他正在往海里走,夜晚的海风可真大,不断地掀起浪花拍打过来。那些浪花拍在他的身上,一层又一层,一遍又一遍,他几次站不稳险些摔进水里,可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一边摸索着一边朝海里走。 他在唤它,声音有些颤抖,夹杂在海风里,似乎每一个字都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他不知道它的名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一边朝海里走一边这样说,渐渐地海水便漫到他的胸口了。 海面上除了风声便听不见其他声音了,那风声呜咽,也不知是不是在应他。月光从薄薄的云朵里透下来,落了一大片在他身上,他觉得夜风微凉,连这海水也是凉的,在这风里吹久了,似乎连他自己都凉的了。 没有人应他,他也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 他在海水里站了很久,和那块礁石一样,纹丝不动。 杨也想,他应该猜到了吧。 刚刚在树林里,蓬村的人说话虽然没有说全,可是他应该能猜到。为什么蓬村人会布下阵法,并用朱砂来杀他。因为水灵的丹珠在他体内,他们想得到那颗丹珠。 蓬村的人到底是如何发现丹珠的秘密的,杨也并不想知道,有些事情毕竟是不能藏一辈子的。杨也只是想起了之前在海底的时候,那只水灵说的话。 它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已,只要他活着就行。 杨也开口和他说话,“它上不来了。” “它……”杨也轻声道,“也许是要死了吧。” 他愣了愣,然后才问杨也,“灵,也是会死的吗?” 他知道它是灵,杨也对此感到很意外,也许他和它真的能心意相通吧。 但是这个问题,杨也却很难回答他,不是因为不懂,也不是因为不确定。而是因为,杨也真的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是的,世间万物都是会死的,灵也会。 杨也没有答话,他也没有说话。海面上依然只能听见风声,那风声和平常的风声似乎有些不同。低低沉沉的,带着呜呜的声音,就像有人躲在海里哭泣一样。哭声又细又弱,只能靠着那风才能传到海面上来。 他突然又动了起来,重新摸索着海里走去。 杨也立马猜到他想干什么了,便连忙开口叫他。 “你如果自尽了,它这么多年以来做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他果然愣了下,暂时停住了脚步。一个浪花拍打过来,他却纹丝不动。 “我得去找它。”他顿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杨也却没有再劝他了,杨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了他的。他的语气太过坚决,根本无法撼动。 杨也只能继续站在海岸边上,看着他的头一点点没入海水,然后消失在海面上。 大表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杨也身侧。 海面上安静了很久,杨也才突然开口问他,“人若是不怕死了,是不是显得很可怕。” 大表哥似乎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思量了一会儿才道,“是。” 杨也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躬身越进海面,在海面上砸起一大片水花。 大表哥微微侧头看着海面,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似乎有点欣慰又似乎有点惋惜。 杨也扎进水里,一路朝深海潜去。潜水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居然还有意识,连昏迷都没有,独自在深海里潜了这么久,应该早就超越人类的身体极限了。他现在还能安然无事,应该和那颗丹珠有关系。 杨也朝他那边游去,正想着直接用灵力捆了他,便发现深海里突然涌起了点点的蓝色光芒。 这些蓝色光芒杨也很是眼熟,那是他上次潜入水底时看见的,可是眼前这些比起上次那些已经淡薄了许多。显然,它的灵力又衰竭了不少,怪不得刚刚它没有回应瞎葫芦的呼唤,原来是答不了。 瞎葫芦是看不见的,可是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在那些蓝色光点还没有靠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杨也看见他的脸上涌现出欣喜的神色,然后他的双脚一蹬,便奋力地朝那片蓝色光点那里游去。 蓝色光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轻轻地飘过来,绕在他的身边,然后一点一点地靠近他,漂浮在他的手边,他的耳边。 他很高兴,伸出手指轻轻接下一点发光的蓝色小点,然后微微侧头,脸颊靠在一旁,就像在听它的呢喃细语。 杨也看见他的嘴角溢出血丝,那血十分红艳,可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更衬托得那红色艳丽逼人。 第十七章·一落百寻轻(4) 人怎么可能在深海里待这么久呢,即使他体内有那颗珠子,他依然还是一个人。 这里的灵压太高了,他受不了多久的。 杨也轻轻抬起手掌,掌心汇聚一股灵力,正要抓住他。就见他突然朝更深的海底游去,那里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深海海底了,就连杨也都不能在那里就留。 他是真的想要寻死吗? 可是他在笑,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轻松。就像他前去的地方会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那里有一个等了他很久很久的老朋友。 杨也连忙跟着过去。 那些蓝色的小光点跟在他的身边,跟着他朝海底游去,就像萤火虫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并没潜入太久,才刚接近那片黑暗他就立马停住脚了。 他漂浮在蓝色的海水里,对面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 他就站在那儿,两片截然不同的区域的分界线上。 杨也望向那里,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幽森森的海底吹来凉凉的海风,他也望着那里,就像他能看见一样。 杨也感觉到它在靠近这里,小心翼翼地,带着惊讶的喜悦和不确定的期盼。它慢腾腾地,一下一下地朝他身边靠近。 他望着它移动过来的方向笑,笑容很是温和,似乎是在用那笑容鼓励它快点过来一样。 他嘴角的血迹越渗越多,他却浑然不觉。 它终于靠过来了,他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就在他的面前,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真的能感觉到。 他轻轻地伸出手,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前方的黑漆漆的海水里。 然后一个虚幻的人影就慢慢地出现在他面前,杨也很是惊讶地看着。 那个人影伸出一根透明的手指,慢慢靠近了前方,然后轻轻点在他的手指上。 这一次,它没有急着挪开自己的手指。 他感觉到了,他很高兴地大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然后不等杨也多说什么,一阵刺眼的蓝光就突然在他和它身边爆开。 杨也费力地睁开双眼朝那片蓝光里看去,却只能勉强看见,他被一只虚幻的手掌牵引着朝黑洞洞的深海海底游去。 杨也想叫住他,那是最深的海底,人是不能待着的,可是他却叫不出口,因为他看见他脸上挂着笑容。 他一点都不害怕,他是知道的,且从容的。 杨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在那片蓝光的包裹下慢慢地落进黑色的深海里。 一颗蓝色的珠子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落在他和它之间。 他握着它虚幻的手掌。 杨也知道,他是想把那颗珠子还给它。 可是那颗珠子却迟迟没有回到它的身体里去,它不愿意就这样接受这颗珠子。 那颗珠子便一直停留在他们两个中间,轻轻旋转着,然后从珠子里飞出丝丝的蓝光,一半飞到了他的体内,一半飞到了它的身上。 杨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可是他下意识地想要帮助他们。 它的灵力有限,那颗珠子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如果不把珠子内的灵力渡给他,他一定会死在海底的。 杨也抬起手掌,掌心爆起一大片耀眼的白光,狠狠地冲了过去,一瞬间就将他和它包裹在内。 那白光太盛,甚至比那蓝光还要耀眼,很快就将蓝光盖住了。 杨也觉得胸口又痛了起来,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感觉。就像要被撕裂开了一样。 杨也盯着那团白光看了一眼,然后便抬手朝海面上游。 他和它被包裹在白光之中,渐渐地他的身影也变得虚幻了起来,那颗蓝色的珠子旋转得越来越快,终于一分为二,一颗飞入他的体内,另一颗飞入它的体内。 杨也看见他的头发重新变得柔软漆黑,他的皮肤重新变得光滑细嫩。 他抬起手,轻轻拽住它的手。 他在那片海水里露出一个笑来,双眼异常地明亮好看,就像会闪闪发光一样,照亮了周围的幽森森的海水,将那海水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它拉着他的手朝着更远的远方游去,他笑着,看着它,一如六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杨也收回了目光,抬起头朝海面上看去,终于要回到海面上了。 杨也伸手朝海面上抓去,月光薄薄地落了下来,撒在水面上。他的手掌轻轻划过水面,却没有探出去,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身体一沉,便又落回了海底。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许久不曾发声的系统发出了“滴”的一声。 “恭喜宿主获得新称号!” 等他再度醒来,他已经回到海岸上了。 现在依然还是夜晚,海风呼呼地吹个不停,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觉得胸口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先生。”大表哥站在一旁吹着风,“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风险了。” “灵师的灵力一旦枯竭,是会死的。” 大表哥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杨也却意外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一丝丝担忧。 杨也站起来,呼了口气,笑着对大表哥说,“放心吧,难不成死了的人还能再死一次?” 大表哥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杨也把身上的湿衣服拧干,“谢谢你救我。” 不然他刚刚都失去意识了,怎么可能自己跑会岸上来。 大表哥的语气依然很平静,“这是我份内的事。” 杨也拧干了衣服便突然想起自己在海水里昏迷前听见的那句话。 系统似乎提醒了什么,但是他一时有些记不起来了,只怪那时候的意识确实很不清醒。既然如此,便索性直接打开了系统的操作界面,点击查看属性。 宿主:杨也 年龄:22 性别:男 称号:控灵师、赋灵师 等级:控灵师二品一等、赋灵师一品一等 生命值:278/300 灵力值:300/500 杨也最先发现的,自然是称号那里突然多了一个新的灵师称号。 赋灵师? 杨也想起之前那只水灵问他是不是赋灵师,难道那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新称号的苗头了? 赋灵师又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特殊作用呢? 将系统说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关于赋灵师的半点解说,难道这个称号真的和大表哥说的一样,是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职业,所以就连系统都没有多少参考资料留下来? 杨也突然看向一旁的大表哥,然后嘿嘿笑了一声。 第十七章·灵师(1) 获得了新的称号,杨也自然要把这件事告诉大表哥,顺便再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点关于赋灵师的消息来。 聊了半天,终于能确定一件事了,大表哥果然对赋灵师这个三个字所知甚少。 “赋灵师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一个灵师能不能成为赋灵师是由他的魂魄决定的,不是谁都能成为赋灵师的。” 杨也饶有兴致地道,“这么说,我也算是万中无一,天赋异禀了?” 大表哥看着杨也,没有回答。 杨也觉得这时候大表哥的神情似乎不算很高兴,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就乍然听见远处的矮树林里传来了人类凄厉的叫声。 他连忙扭头朝那里看去,就见那里乌云蔽月,一大片寒鸦争先恐后地从那片天空上飞过,不知要逃向什么地方。 “糟了!” 蓬村的那几个老家伙还在树林里! 和大表哥互换一个眼神之后,两人就迅速地奔向那片树林。 待冲进树林里一看,地上早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那几根树藤还留在地上。 杨也走过去仔细瞧了瞧那地上,便在那地上发现了点点的红色粘稠液体。不太像血液,比血液更加浓厚粘稠,而且腥臭无比。 “居然连尸体都不留下。” 杨也吐槽了一句,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赶过来杀人灭口了,而且用得手段这么毒辣,蓬村那几个老家伙的尸体都被化掉了。 灵识从体内游走出来,在地上轻轻转了一圈儿,杨也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凝重了。 大表哥走到杨也身边,提醒他,“那人还没走。” 杨也猛地抬起头,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落在某处高高的树枝上。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疯狂地朝杨也他们这边吹来。满天的落叶高高扬起然后再密密麻麻地落下,暂时挡住了视线,杨也盯着那簇树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簇树枝轻轻晃了晃,待树叶全都落下后,一个白色的人影便轻飘飘地落在那树枝上了。 风还没有停,却比刚刚小了许多。 站在树枝上的人无声无息,就像死物一样,冷冰冰地立在那里。 杨也的灵识根本探测不到她的气息,也感知不到她的灵力,她比地上的落叶还要死气沉沉。 风唰唰地从她身边吹过,将她的衣角和裙摆吹起,在半空中传来衣料“猎猎”作响的声音。 她戴着白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杨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看见她的双眼。 她的双眼很冷,冷得就像此刻你不是在盯着一个人,而是在盯着一具尸体。 她轻轻垂下下巴,似乎是在看杨也。 杨也也在看着她。 杨也知道她就是帮助蓬村人抓水灵的那个“高人”。她会这么快杀了那些老家伙,甚至连尸体都不愿意留下来,只能说明,她和那些老家伙牵扯众多,她不愿意留下线索。 至于是什么线索,杨也大概猜了猜,应该是和取灵术有关系吧。 刚刚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地面上有灵力被抽取出来的痕迹。 灵力自然外泄和被强行抽出后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虽然杨也做灵师的时间不长,可是他也和许多灵打过交道,自己也能使用灵力,所以这点区别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这就说明,那几个蓬村人在临死之前是被活体抽取了灵力,然后再被杀死销毁尸体的。 至于那个抽取灵力的人是谁,这时候,答案就很明确了。 “你是什么人?” 她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率先发问了。 她的声音很难听,就像两块生锈的铁板在相互摩擦着不断发出嘶哑的声音。 杨也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牙齿雪白整齐,“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能用取灵术的一定是道行高深的灵师,杨也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并不是对方的敌手,不过他倒也不怕,即使他敌不过对方,他也有信心逃得快。 她的目光在杨也身上轻轻绕了一圈,杨也便感觉到有一股冷冰冰的灵力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似乎是在探查杨也的灵力。 杨也并不闪躲,大大方方地让对方看了。 半晌后,她才收回了自己的灵力,似乎已经对杨也戒心大减,或许是因为杨也的灵力太弱还不足以引起她的重视。 又或许是因为蓬村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被她杀干净了,所以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你知道多少。” 她开门见山直接问杨也,此时杨也的灵识已经变得异常敏锐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正在暗暗地积蓄一股灵力,似乎随时准备击杀自己。 “差不多都知道了。” “哦?”她轻轻侧头,“看来你很聪明。” 然后一团蓝黑色的光团就猛地从她的手掌中飞射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杨也冲来。 扑面而来的不仅是一股强大的灵力,还有令人不喜的浓郁血腥气。 蓝黑色光团的所到之处,树枝尽数折断,狂风大作,地上的落叶再度被卷起来,气势汹汹地一起朝杨也袭来。 杨也抬起两只手掌,掌心一齐汇聚出一股白色的灵力,然后双臂往前一推,一送,两股灵力就自掌心喷射出去,和那股蓝黑色的光团撞击在了一起。 杨也觉得掌心一麻,蓝白两色就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爆开了,无数的枯叶被震飞,周围的树木也倒了一大片。 大风吹得人差点睁不开眼睛。 这时候,高高的树枝上再度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今后别再多管闲事!” 说完,周围的风声骤然就停了,杨也默默收回手掌,满天的落叶失去了支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杨也抬起其中一只手掌来看,就见那只手掌掌心微微泛红。 大表哥站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说话。 “灵师也是很看重修炼的,既然先生的等级已经提高,就可以考虑修炼的事情了。” 杨也侧头吐槽他,“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所以才不出手。” 大表哥表示很无辜,“这是你们人类的教学理念,吃过一次亏,就知道好好学习了。” 杨也搓了搓发红的手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大道理……” 第十九章·灵师(2) 朱大军他们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 蓬村那些老家伙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朱大军他们难免要痛哭一番。 杨也待朱大军他们哭完了才问他,“你知道你父亲来这里做什么吗?” 朱大军对着那块空地哭了半晌,嗓子都哑了,“听说是和村子里的祭祀有关系……” 杨也猜想,对于蓬村老一辈的事情,朱大军应该是不知情的。他不是一个能守住秘密的人,朱晖他们应该不敢跟他说太多。 “你的祖父呢?” 六十年前朱晖也只是一个小少年而已,就算要和那个白衣女灵师有合作,也不应该是他。 朱大军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没见过他……” 杨也又问,“是去世了?” 朱大军抬起头望着杨也,红通通的双眼里很是迷惑,“不知道……” 看来,多半是早就死了。 杨也低头看了看地上还残留的血迹,说不定和朱晖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杨也又看了看朱大军,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如果朱大军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那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朱大军似乎有点察觉事情不太对了,可是他觉得自家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许多事情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就算他想破了头也很难想通。 他看着杨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也劝他,“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挺好的。” “好好生活吧。” 朱大军默默地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当年知道那件事情的蓬村人都死光了,杨也无法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那个白衣女灵师的身份来历。 这个世界的未知还是很多的。 杨也抬起头看着蓝幽幽的天空,朱大军就突然问他,“那个瞎葫芦是……” 杨也微微垂下下巴看着他,他略迟疑了片刻继续问道,“我父亲他们说的是假的吧……” “他们告诉你的故事里,他是个哑巴。一个哑巴又怎么可能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出来告诉别人?” 朱大军便沉默了下来,杨也打算要离开这里了。 他朝树林外走去,此时的天气很是不错,风和日丽,周围十分安静,他甚至能听见海浪在海面上翻滚后又重新落回水里的声音。 朱大军又在后面叫住杨也。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迟疑却又有些小心,“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瞎葫芦吧,杨也微微侧头,便听见海水的声音十分轻盈地飘过来落进他耳里。 “都挺好。” 现在,那片海域有两只水灵了,两个人的日子,起码不会孤单。杨也真的觉得挺好的。 朱大军轻轻皱眉,显然没有领会这个“都”字,不过他听见了那个“挺好”,所以他稍微一愣,便也觉得欣慰。 “那个……”朱大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偶然听我爸讲过一次,他要请一个从西边来的高人帮忙……” 杨也回头看他,可他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显然是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谢谢。” 杨也道了谢,终于抬脚离开了这里。 西边来的高人应该就是指的那个白衣女灵师。不过,西边来的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指她是从西边那个方向来的? 杨也捉摸不透,便掉头去看走在他身后的大表哥,却发现大表哥居然有些微微的出神,他的眼神甚至在那一秒钟内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有些冰冷,还有些思量。 大表哥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吗? 杨也正要开口问他,他就已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了。 大表哥的眼神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眼神也依然温和平静,和刚刚那个样子截然不同,就像刚刚只是杨也看错了罢。 不等杨也问他,大表哥就率先开口说话了。 “先生还记得‘取灵术’的释意吗?” “知道。”杨也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多半是和那白衣女灵师的来历有些关系。 杨也记得很是清楚,系统中有对“取灵术”做过详细的介绍。取灵术算是灵术中比较偏门的一种术法,不仅学习起来异常困难,甚至一直被灵师这个群体排斥在外。因为取灵术使用起来太过阴毒,而且取灵术本质上是一种走捷径的修炼方法,且副作用极大。 大部分使用取灵术的灵师都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灵力,不劳而获。 系统中就有详细地介绍取灵术的使用方法。先教导人如何纳灵吐灵,然后掠夺灵的灵力供给给人,待人将那些灵力全数吸纳净化后,灵师再用取灵术将人体内的灵全部抽取出来。这样,灵师就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灵力,迅速增强自身实力。 之所以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能让那些灵力进入灵师的体内,是因为灵是懂得修炼的,灵和灵师一样自己的灵力都是靠自身修炼得来的,灵体内的灵力带着大量属于它自己的气息,和灵师修炼需要吸收的天地灵气比起来是非常不纯净的,只有先进入另一个“容器”的体内炼化提纯后才能供灵师使用。 所以,那些蓬村人,都相当于是白衣女灵师储存和净化灵力的容器罢了。 只是这样的容器不好寻找,必须得是人,因为灵师也是人,身体构造相通,更容易接受彼此的灵力。再次,这样的人必须得是有修炼的天赋,但是这样的天赋不能太高,不然终有一天他们会“反客为主”。所以白衣女灵师会留给他们一些灵力,延缓他们的身体衰老,所以他们就以为自己找到了“长生”…… 杨也曾经抽时间仔细地研究过系统传输给自己的各种“灵术”,其中很多灵术他都跃跃欲试,唯独这个“取灵术”他不敢用,也不能用。 因为系统在关于取灵术的释意中特别说明了一点,想要学习取灵术,自身的肉身必须得是“炼尸”,否则,普通灵师的肉身是抵抗不了这么多次的灵力传输的。 如果是不是“炼尸”的肉身,还强行使用取灵术,最多三次,肉身就会爆裂而亡。 “炼尸”这个词杨也不太懂,但是,他知道,这个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第二十章·灵师(3) 那个白衣女灵师既然能使用取灵术,那就说明,她的身体已经是“炼尸”了。所以看着她的时候才会有那只透入骨髓的冰冷感,死气深沉。 “炼尸是外来的东西,灵师是不会炼尸的。”大表哥语气低低的,难得地让杨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严肃。 “那么取灵术也是外来的?”杨也好奇地问道。 大表哥却未作答,只是说,“要做炼尸,须得用刚死不足七日的死尸。” 杨也突然想到,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是谁把那白衣女灵师做成炼尸的?难不成是她自己? “先生。”大表哥突然用一种叮嘱的语气和杨也说话,“今后遇见会取灵术的灵师,要尽量避开。” 大表哥说完便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并不看着杨也,似乎不想杨也询问。 杨也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问他。大表哥不愿意说,杨也也不可能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说。而且,也许不等他把刀架上去,大表哥就会一掌拍飞他。 “所以,你知道她的来历?”杨也扯起另一个话题。 大表哥似乎知道很多关于取灵术的信息。 “……”大表哥扭头看了杨也一眼,“先生难道不知道?” 杨也一脸懵逼,“我哪像你这么老……什么都知道……” 大表哥皱起眉,“朱大军不是说,那女子是从西边来的吗?” 大表哥吐槽道,“先生你的记性……” 杨也:“……当我没问。” 大表哥:“先生你的记性真不好。” 杨也:“……我都说了,当我没问……” 回到燕京后,杨也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床做个亲密接触,就突然接到了李天泽的电话。 李天泽反复在电话里提醒杨也,今天晚上就是李家的庆功宴,要杨也务必赶到。 杨也觉得莫名其妙,李家的庆功宴和他有什么关系? “酒店的小煞星不在了,业绩就立马翻了起来,怎么就和你没关系了……” 杨也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就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李天泽就急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你一定快点来啊,我这儿有点忙……” 杨也便摸着下巴坐在沙发上思考了半天。 大表哥问他,“先生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吗?” “其实这种宴会也没什么,觉得不习惯的话,不必久留就好了。” “您也算李家的恩人了,放宽心,不必觉得格格不入……”大表哥宽慰他。 杨也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在思考该穿什么衣服。” 大表哥:“……当我没说过话。” 杨也的衣柜里最多的就是衬衣,根本没有成套的西装。他仔细想了半天,才从老爹的遗物里找到一套崭新的西服,裁剪得很不错,衣料也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爹从来没有穿过,听说是某个朋友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居然会送这么名贵的西服。 穿上之后倒也算合身,只是裤子略短了些,总体上来说没啥大毛病。 换好衣服后,大表哥就一直在旁看着,并不断点头,那神态颇有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人类有一句话,用在这种时候倒是很合情合景……” “什么话?”杨也将袖扣扣好,然后抬起头问大表哥。 难道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或者再矫情点,陌上人如玉,公子啥无双来着…… 大表哥认真地点了点头,“人靠衣装马靠鞍。” 杨也:“大表哥你该学着点怎么正确使用汉语了。” “不然,就会像刚刚一样,夸错了主体。” 大表哥有些迷惑,“什么?” 杨也整理好衣领,“比如刚刚那句话,我是人,还是马?” 大表哥愣了两秒,然后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为什么这种问题也需要思考! 杨也叹息一声,学海无涯。 由于考虑到宴会这种场合人太多了,而且杨也估计自己不会在宴会上逗留太多的时间,所以他并没有把小饭缸带上,否则一旦控制不住它了,岂不是要看着它满场子乱跑? 杨也用一根红绳系住它的小蹄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叮嘱它千万不要乱跑。 它似乎对杨也的做法颇为不满,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朝上一转扫了杨也一眼,便从嘴里哼了一口气出来。 “你别不服气,若是乱跑,就没有饭吃。” 一听到没有饭吃,它的眼珠子就立马增大了几倍,然后嘴边的几根胡须一抖,便发怒似地一张嘴就咬住了杨也的手指。 小东西的嘴巴湿润润的,还带着热气,牙齿又细又小,它并未用力,所以杨也没有觉得疼痛。 “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就给你加鸡腿。” 鸡腿这两个字对小饭缸来说,绝对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它眼珠一转,就立马松了口,还顺便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刚刚咬过的地方舔了舔。 “马屁精。”杨也吐槽它。 天刚擦黑,杨也就出门了。 大表哥关了店铺的门,专心在房间里看书,整个四合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客厅和书房的灯是亮着的。 小饭缸倍觉无聊,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双腿朝前一伸,便在地上趴了下来。短短的小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屁股后面摇着,不知是在驱赶蚊子呢还是打发时间才做的动作。 天渐渐地黑了,屋里的灯也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越来越亮。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似乎连这胡同里都跟着沉寂了下来。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做了无声的。 小饭缸依然好好地趴在地上,书房里的灯也还亮着,大表哥不知在看什么书,看得很是入神。 过了半晌,院子里隐隐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起后又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饭缸没有动身子,却暗自竖起了两只耳朵,似乎是在注意院子里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院子里的声音骤然停了,周围又陷入了一阵诡秘的沉寂。 小饭缸屁股后面一摇一晃的尾巴却突然不动了。 它猛地站起来,黑漆漆的眼珠里迸发出凛冽的冷光,它死死盯着房间里的那扇窗户,身体微微地前倾,仿佛一只守护领地的野兽正在暴走的边缘。 “这小东西还挺敏锐的。”一个柔柔软软的,带了点妩媚的声音骤然在这屋子里响起。 然后那扇窗户便突然打开了,一只大猫站在窗台上低着头,看着屋里的小饭缸。 第二十一章·灵师(4) 李家的庆功宴就是在切诺思酒店举办的,没有了小饭缸的切诺思酒店再度焕发了生机,看起来人气满满。受邀来的人也都是与李家交好的社会…… 杨也坐在出租车里朝酒店门口望了一眼,社会名流这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应该说,受邀来的人也都是与李家交好的社会人…… 切诺思酒店门口的一整条街道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整条街甚至都已经不能被称为街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型豪车展览,各式各样只能在车展和杂志上看见的豪车此时此刻全都聚集在了一起。即使有大部分豪车的车标大家都不认识,但是那些骚气的颜色和拉风的造型无一不在提醒着别人,这就是豪车。 即使这里距离酒店已经很近了,但是大家还是不愿意下车,车队只能在这条拥挤的街道上缓慢前行。 司机摁了好几次喇叭,却都被淹没在众多的汽车引擎声中,他十分无奈地拍了下方向盘,“不就吃个饭嘛,有必要开这么多豪车来挡路嘛?” 杨也正想对司机说,直接在这里放他下车就行了,前方一辆银色的布加迪威龙就突然狂摁起了车喇叭。 接着银色布加迪威龙周围的车就全都也开始摁喇叭了。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说你们这些土鳖到底有没有公德心!”布加迪威龙的车主摇下车窗,戴着墨镜的脑袋探出来对着周围的车辆就是一顿狂批。 周围的其他车子纷纷跟着摇下车窗。 “怎么说话的!说谁索性土鳖!” “你才是土鳖!你全家都土鳖!居然开着超跑来吃饭,你丫咋不开着超跑去买洗衣粉!” “又不是敞篷,你丫戴什么墨镜!装什么逼!你丫才是土鳖!” 这重点抓的……重点是土鳖吗?难道不是没有公德心? 开布加迪的青年用一副科学教育的语气,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后面。 “我们全堵在这儿!把人家给挤在中间,动都动不了!万一人家急着去上班呢!” 其他车主们纷纷掉头朝后看去,就见停满了一整条街的豪车中,只有那一辆浅蓝色的出租车,异常醒目地停靠在路中央,车门上还印着前两天才做好的房地产广告,“五环也是市中心!”…… 出租车司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大晚上的,上什么班!”其他车主们纷纷吐槽。 墨镜青年叹了口气,一副教训的口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土豪,加班知道不?” 其他车主纷纷愣了两秒,然后恍然大悟。 “来让让,让出租车先走!”墨镜青年转动了方向盘,其他人也纷纷开始挪动车子。 可是街道就那么点大,这么多车子,若要是硬生生地给出租车让一条通行的道出来,就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一些小碰撞了。可是大家毫不在意。 一辆卡宴撞上了一辆玛莎拉蒂,并刮上了一个大口子,出租车司机原本以为两人会立马吵起来并大打出手,毕竟这都是名车,没想到两人却只是齐齐摇下车窗,开始吐槽对方的车技,然后就把话题歪到了该如何寻找靠谱的汽车教练…… 司机最终还是没法拒绝这些土豪的要求,便开着车自战战兢兢地从一堆豪车中开了出去,开车的过程奇慢无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就撞着碰着周围的那些豪车…… 当车子在酒店门口停稳后,司机便连忙从兜里摸出一张帕子开始擦拭脸上的汗水。 直到杨也把车钱给他,他都还没缓过神来。 在刚刚缓慢的开车过程中,杨也因为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所以没有提前下车。 电话是徐阿姨打来了,她说江云舒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没有男伴,担心一个人出门会不方便,所以想请杨也一同去。 杨也知道徐阿姨特意在这点急匆匆地打电话来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杨也措手不及,来不及拒绝。江云舒进进出出都有司机,而且不会单独行动,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碰到什么不方便。杨也知道徐阿姨的意思,她还是没有放弃要撮合两人的念头…… 杨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拒绝,没想到就听见江云舒的声音突然在电话那头炸开。 杨也微微一愣,便委婉地拒绝了。 他现在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再折回去陪江云舒也来不及,更何况,他并不想硬凑到江云舒面前。 将请柬递交给门童后,杨也便被带入了宴会大厅,然后由酒店的服务人员带着杨也去楼上。 服务人员似乎认得杨也,“杨先生请,李总已经在楼上等您了。” 也许是上次来这酒店里抓小饭缸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吧。 想起小饭缸,杨也便突然有些担心了,他在临走之前曾经把自己的一丝灵力注入它的体内,以便留心它的变化,免得它惹麻烦。毕竟它太皮了。 可是就在刚刚,杨也居然察觉到了那丝灵力起了波动,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杨也还是感觉到了不同。 小饭缸在愤怒,愤怒中又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面对未知的强作镇定。 难道是它看见了什么东西? 槐花胡同,四合院子里那棵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枝丫,月光从树顶撒下来,不仅摇下了一大片细碎的光亮,还将树梢的影子投射了下来。那些影子落在地上,纤细又轻盈,跟随着夜风律动的频率在地面上轻轻摆动着,看久了,似乎连这低垂的枝丫都一起带上了些许的妖娆。 “你怎的这么弱?” 大猫从窗台上跃下来,长长的尾巴在屁股后面高高翘起,现是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站在小饭缸的面前和它说话。 小饭缸听懂了大猫话里的意思,顿时很是生气,鼻孔里呼出大量的白气。 俨然就是一头即将暴走的小奶牛。 大猫朝前探了探头,然后嗅了嗅小饭缸的气味。 “哼,果然是你的味道……你居然还不会说话,灵力可真低。” 大猫再次吐槽,小饭缸终于暴走了,它对着大猫,嘴巴一张,就露出了血红的舌头,冲着大猫吼了一声。 屋里突然就狂风大作,大猫一时反应不快,便被风吹着后退了两步,待它反应过来后,才及时站住了脚。 “月牙,别闹。”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是从树梢上落下来的,还带着树梢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语调就像是从泉眼里刚刚涌出来的山泉水一样,透彻而轻盈。 第二十二章·夜来幽梦忽还乡(1) 杨也并未来得及细想刚刚小饭缸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饭缸的灵力波动就立马停了下来。 “杨也!怎么才来!” 有人在楼上唤他,他抬起头,便看见李天泽在楼梯上站着冲他招手。 “快快……”杨也才走过去,李天泽就急匆匆地拽着杨也朝楼上走。 杨也看见李天泽老爹的时候,他正翘着腿坐在一张巨大的真皮椅子里,一只手夹着雪茄,一只手端着一杯红酒。 如果他脖子上再戴着一根手指粗的金项链的话,杨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点一首“社会摇”…… 李天泽家里早年是一个做食品加工的老板,后来遇上沿海大开放,一不小心就做成了大老板。李天泽的老爹李建军从他爷爷手里接过了家里的产业,却对食品加工这个行业不太看得上,于是转行做了房地产。因为在李建军看来,房地产行业的竞争压力小,虽然当时候的购买力不高,但是他觉得凡事触底必弹,经济开放后,各个行业都迎来了自己的春天,这股风迟早都会吹到房地产行业上。 一开始,李家亲戚对李建军转行做房地产这件事都不太看得上,那时候才2000年,十多年前的房地产行业远不如今日火热,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商机可言。大家都觉得李建军疯了,放着好好的食品行业不做,却去做那没什么人关注的房地产。在当时的李家亲戚看来,房子不是每个人都会买的,但是,每个人都得要吃饭,食品行业不论怎样,都不会倒闭。 可是2000年后,房地产行业大热,价格年年翻倍。而食品行业却因为新闻屡屡揭发的食品安全问题而大受挫折,不仅加强了监督,更让整个行业的热情瞬间跌到冰点,那个时候几乎人人自危,没有多久就会有一些食品加工厂因为食品安全问题而面临破产。 相反的,倒是李建军因为搭上了房地产行业的春风而一路做大,最后干脆直接在燕京成立了总公司,并顺便在燕京安了家。 有时候,人的成功不仅和实力有关,战略眼光和运气一样很重要。 也不知道李天泽到底在李建军面前说了什么,杨也觉得,李建军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似乎格外的语重心长。 就像一个长辈在和晚辈谈话一样……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不错不错……” 在和杨也扯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后,这次谈话似乎才刚开始进入正题。 杨也注意到,李建军手指间夹着的那只雪茄已经烧到一半了。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不太好回答,不过对方既然这样问了,杨也也不好太敷衍,但是又不能回答得太有余地,免得对方再继续追问。 “我师傅不太愿意我在外面提起他的名讳。” 这样的回答,李建军显得十分满意,似乎和他猜测的答案八九不离十。他笑眯眯地点着头,“世外高人嘛,总得有些脾气。” “不知道小先生你还会些什么啊?” 小先生……这是什么称呼?先生就先生,怎的还要再加一个小字?难道是自己现在看起来还太年轻了? “……会的也不多,测凶吉祸福会一点……” 李天泽在后面听着,似乎对杨也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便在一旁挤眉弄眼,似乎是在嫌弃杨也藏拙了。 李建军没有看见自家儿子已经接近抽风的面部表情,而是继续笑眯眯地和杨也说话。 这时候,他手里夹着的雪茄已经快燃尽了。 “那,小先生你有么有女朋友啊……” 杨也愣了愣,看着李建军没有说话。 李天泽也愣住了,却迅速反应了过来,先是瞟了一眼杨也,然后马上朝李建军使眼色。 李建军依然忽略了自己的儿子。 空气中隐隐传来烧肉的气味,虽然味道不算大,可是杨也知道,这气味离自己非常近。 “……没有。”杨也终于开口回答他了,然后微微低下下巴,看着李建军的手,正欲开口说话。 李建军抢先开口了,“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个!” “白高瘦!” “关键是美!” 李建军笑得看不见双眼,并十分期待地望着杨也。 杨也抬起下巴,嘴巴张开,“那个……” 李建军打断他,“那个什么!” “放心,叔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而且她爸是我的一个生意伙伴,家世什么的没得说!” 李天泽站在后面惊得张大了嘴。 杨也无奈地再度开口,“不是,您……” 李建军也再度打断杨也,“不是什么!” “我告诉你,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姑娘!” “她和你还是同校校友呢!” “而且……”李建军压低了声音说道,“身材贼棒!” 杨也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偏偏就不让他把话说完…… “叔,我是想说,您的雪茄烧到手了。” 李建军愣了愣,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就见右手上夹着的雪茄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烧到了根部,而此刻,他的两只手指正好夹在了雪茄燃烧着的地方。 手上的汗毛已经被烧秃秃了,手指也被烫得又红又肿。 李天泽突然朝空气中嗅了嗅,然后疑惑地道,“咦,怎么一股烤肉的气味……而且还烧糊了,不行,下次得换一个厨师……” 李建军的声音就突然在房间里炸开,“糊你的头!没看见劳资的手指烧着了!” 李天泽连忙冲了过去,然后房间里响起水泼在人身上的声音。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然后又听见李建军的声音突然炸开。 “你个土鳖!劳资82年的酒,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爸,我错了……” “还有,下次泼准点,是手指烧着了是手指!别泼头!真是蠢钝如猪!” “……”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杨也便找了个机会到酒店的大阳台上吹风,一边走过去一边脱下西服外套,解开两颗衬衣的衣扣。没想到才刚走到阳台上,就听见那里传来了一阵男那女女的笑声,也不知在聊什么。 杨也抬眼看去,就在那群人里看见了一些熟人。 第二十三章·夜来幽梦忽还乡(2) 杨也一抬头就在人群里看见了江云舒,而好巧不巧的,江云舒一个抬头也刚好看见就了杨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杨也想,相貌出众的人在人群里确实会比较显眼一点。 杨也并未闪躲对方的目光,好歹两人从小就认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反倒是江云舒略微有些不自在了,杨也没想明白她到底在不自在什么。 也许是为了调节情绪,江云舒只是匆匆看了杨也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杨也正打算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大阳台纳凉,那片人群里就突然有人叫住他了。 “你好,帮我们拿一些冰。” 杨也正要迈出去的脚一下子就收住了,他抬起头,看见说话的人正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应该是某个富贵公子,衣着很是不俗,相貌也十分出挑。站在江云舒身边,显得两人格外般配。 旁边其他人笑出了声。 “哎呀,你怎么把人家当成了服务人员了,别看人家穿得像服务生……这可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啊……”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就连语调都是熟悉的。 杨也的目光轻轻扫过去,果然就看见宫莉莉站在江云舒的身侧,也端着杯酒,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一边看着杨也笑,红艳艳的嘴角轻轻往上扬着,露出一个半嘲讽半冷漠的神态。 江云舒看了一眼宫莉莉,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杨也就突然出声了,他抬手招来一名酒店服务生,“给这位先生送一些冰块。” 那名服务生训练有素,穿着酒店统一的制服,白衬衣黑色小马甲和黑色领结。他微微朝杨也躬身,然后再冲阳台那边的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取冰块。 大阳台上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江云舒轻轻将目光移向杨也。 杨也说完,便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刚刚那名和自己说话的男子,露出一个疏离却礼貌的微笑,“酒店的服务生还是很好辨认的。”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里,脚步不缓不急,片刻后才淹没在人群中。 江云舒似乎有些意外,缓缓地将目光收回来,然后放在自己手中的酒杯上,稍微有些出神了。 宫莉莉在一旁无趣地撇了下嘴。 站在江云舒身侧的那名男子却默默地挺直了背脊,站在一片阴影里默不作声,神色隐晦不明。 杨也没来得及找到另一个可以纳凉的大阳台,李天泽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了。 “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杨也笑了笑,“想去透透气。” 李天泽点了点头,然后又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刚刚让你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杨也正欲开口说话,李天泽便又道,“我爸这个人就是太热情了,一上了年纪就更喜欢管别人的事,他没有恶意的……” 杨也微愣,他还以为李天泽是要说李建军手指被烧着那件事。 李天泽叹了口气,然后又问杨也,“你刚刚想说啥来着?” 杨也想了想,然后才道,“以后再发生这种事,莫要拿酒去泼……” 李天泽愣了下,“我真不知道那酒是82年的!” 他的表情很是无辜的样子,杨也却不知该如何吐槽,重点是这个嘛! “……酒精易燃……” “……” 过了片刻,宴会就正式开始了,由于杨也一再强调不想上台去抛头露面,所以酒店发生的那些事情李建军就没有细提,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他要格外感谢一个人。 “这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 “长得帅就不说了,关键是有能力还低调,这种人是什么人!” 李建军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这种人就是最佳的女婿人选!可惜我是没女儿……” 杨也听到此处,差点就地绝倒,他此时此刻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当时李建军为什么非得转行去做房地产!这他这吹捧的能力,不做房地产销售简直就是屈才! “哈哈哈……”李建军大笑了几声,“各位家里有待嫁女儿的,请务必联系我!” 杨也满脸黑线,然后低声问一旁的李天泽,“看来,你是不愁没对象了。” 李天泽却愣愣地说,“不,我没对象啊……” 杨也不太信,“就你老爹这推销水平,怎么可能。” 李天泽语气认真,“真的,我爹说我长得不够帅,他推销了也没用,让我自己想办法……” 杨也大吃一惊,片刻后才用力的点了下头,“果然是亲爹才能干的事……” 不过,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的颜值被变相地肯定了…… 李建军的演讲结束后,又被人拦着喝了几杯酒,然后才大步朝杨也这边走来。 李建军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的背脊上,“你小子性格什么的不随我就算了,就连长相都不随我!” “你但凡帅点,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单身吗!” 李天泽不敢违背自家老爸,便只得拼命点头应了。随即又扫了一眼李建军的大额头和粗糙的毛孔,下意识地有些庆幸,幸亏长得不像…… 李建军吐槽完自己的儿子,然后又看着杨也,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今天我那小侄女没来,不然,准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这说的“小侄女”应该就是李建军口里一直嚷着要介绍给杨也的女孩吧…… 杨也心想,幸亏没来,不然就有些尴尬了,他可从来没相过亲。而且他也不想相亲,之前或许会考虑感情问题,可是,现在的事情太多了。杨也觉得目前的自己并不适合谈论感情问题。 李天泽多嘴了一句,“怎么不来,还不是怕你乱点鸳鸯谱……” 李建军扫了他一眼,他才住了嘴,然后假装看别处。 李建军笑着问杨也,“小先生会看地形风水吗?” 杨也仔细想了想,他只看过人,却没有看过地形风水……不过,风水好的地方一般都灵气充沛,这一点他还是可以的。于是他便轻轻点了头。 李建军大喜,然后冲杨也眨了下眼睛。 “那就好,最近有人想找我一起开发一块地,我正愁没人给看风水!” 李天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便来了些兴致,“是青石桥那块地?” 李建军难得正经地点了点头,“是的……” 李天泽便道,“那块地我知道,最近那片区域正在规划发展,已经被划成开发区了,现在拿下,最多十年,那就是另一个CBD!” “赶快拿下啊!” 李建军立马瞪了一眼自家儿子,语气也粗了不少,“嚷什么,那块地确实好,但是……” 李建军但是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口,就有人突然走了过来。 第二十四章·夜来幽梦忽还乡(3) 杨也估计来人应该是李建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便没有特意去看,只是专心地喝着手里端着的酒,李天泽倒是率先扫了对方一眼,然后朝杨也使眼色,示意杨也去看。 杨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对方的声音就落进他的耳朵里了。 “李叔叔……”江云舒的声音有点不太自在,又带着点小心谨慎,不似平常那么落落大方和高傲,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可是她却没办法强迫自己省略掉那些不自在。因为她在说出“李叔叔”那三个字的时候是显得有些别扭且底气不足的,因为她家和李家并无交情,这甚至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和李建军见面。 “您好……”江云舒到底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她微微笑了笑,语气还算端庄,“我是天泽同学的校友,江云舒。” 江云舒站在李建军和李天泽的面前,身上穿着一条做工精致的乳白色及膝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只粉紫色的珍珠项链,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颗颗饱满,圆润剔透,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而不刺目的光芒。将她的脸庞也衬托得温柔了许多,不似平常疏离高傲。 她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其他人,只是认真且诚恳地盯着李建军,手里还捧着一只长长的锦盒,似乎是打算送人的贵重礼物。 李建军虽然为人粗狂,但是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打磨多年的人精,只看了江云舒一眼,就大概猜到她要来做什么了。 “嗯,好……天泽啊……”李建军先冲江云舒点了点头,然后就突然叫了李天泽的名字。 “好好招呼你的校友。” 说完便调头看向了一旁,似乎打算和旁边的杨也继续话题。 李天泽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了,他十分熟练地往前一步走到江云舒面前,挡住了江云舒的视线,“江同学,我带你去见其他校友……” 李建军此时已经完全忽略了江云舒,他的眼神有些淡漠和无奈,很显然的,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对于这种利用一切关系攀上来的人,不论目的是什么,李建军都下意识地不太喜欢。 对于江云舒来说,或者对于其他人来说,江云舒只是想为江家谋求发展而已。但是对于李建军来说,以这样的方式寻求合作机会,他却不喜欢。 而且这样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他十分厌烦。 但是江云舒是个女子,他不好对她表现出来,索性让李天泽把她带走。 江云舒见李天泽过来,自然也立马明白过来李建军的意思是什么,于是她显得有些焦急了。 她想越过李天泽去和李建军说话,偏偏李建军并不看她。 这时候,又一个人走了过来。是刚刚和她一起在阳台上吹风的男子。 李天泽似乎认识他,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顺利想起他叫什么名字,“言旭?” 言旭走过来,笑着和李天泽打招呼。 江云舒似乎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太情愿的意味。 “李叔叔呢?”言旭叫李叔叔的时候就显得比江云舒自然多了。 李天泽只好转身叫了自家老爸。 李天泽一挪开,这时候,言旭和江云舒齐齐愣住了。 他们率先看见的人自然会是李建军,可是接下来,他们两人的目光就齐齐地被站在李建军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吸引住了。 这个年轻人长得很眼熟,眼熟到,他们此刻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杨也很自在地接受了两人的目光,也很自然地回报两人目光。 “又见面了。” 李建军有些意外杨也和他们认识,“你们认识?” 杨也点了点头,“这位是我的校友,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也是同学。” 杨也介绍得十分自然,然后又看向言旭,“这位先生,我不认识,只是刚刚见过一面。” 言旭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了。 江云舒也显得有些沉默。 李建军似乎察觉到了那么点不太对劲的苗头,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和言旭说话。 “你爸还好吧,我和他也有几年没见面了……” “我爸很好,也很感谢李叔叔当年的帮助和栽培……” 李建军轻轻摇头,“你爸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现在能发展起来也是本事。” 言旭笑了笑,又谦虚了几句。 江云舒在一旁,紧紧握着手里的锦盒,半晌后终于再度调整好状态。 笑着对李建军道,“李总,这是我父母送给您的一点心意。” 她抬起手里的锦盒,“然后给这宴会加点喜气。” 她的语气终于也恢复了正常,变得落落大方起来。 李建军皱起了眉头,看着江云舒没有说话。 江云舒将手里的锦盒再抬高了一点,“这是南朝画师徐夫子的《美人图》。” 江云舒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地有信心,显然是断定了李建军一定会喜欢,并且收下。 杨也站在后面,百般无聊地放下酒杯,然后随意抬起眼睛朝前扫了一眼,眼角余光便落在那只锦盒上,然后不由地一愣。 李天泽却似乎是有点担心了,他看向李建军,正要说话。 李建军就低沉着声音说话了,“无功不受禄。” 居然被拒绝了,江云舒大感意外。被当众拒绝了,自然是不好强迫对方收下,但是她又不想半途而废,一时便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收回那副画。 至于李建军,他是喜欢徐夫子的画没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别人打探他的喜好,他喜欢收藏什么东西,向来都是不对外透露的,外人根本无从得知。江云舒又是从哪里探到的消息? 李建军虽然要保持自己的原则,可是他确实是喜欢这画,如果是真迹,场合又不是现在这种场合,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收下。但是…… 李建军强迫自己挪开了眼睛,却仍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瞥那副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迹,如果是真迹就好了…… 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眼神,直到他看见有一只手,突然探了过来,放在那只锦盒上。 他立马就瞪起了双眼,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摸他的画! 然后李建军一抬头,眼里的凶光就立马变成了疑惑。 将手放在锦盒上的人,居然是杨也。 江云舒不知道杨也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过来,但是杨也的眼神很认真,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他了…… 李建军回过神来,“小先生也喜欢徐夫子的画?” 杨也收回了手,眼神平静而淡漠,“不,我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李建军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他说下去。 “……这是一幅好画。” “……” 李建军看了看杨也,又看了看江云舒…… 然后偷偷地抬起左手,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背,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道,“那好吧,既然你父母费心送了,我就收下了。” “好!”江云舒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喜悦,然后把装画的锦盒递给了李建军的助理。 李建军点了点头,便向杨也使眼色。 杨也便转身和李建军一起朝楼上走,李天泽也赶紧跟上。 “这副画……”一上了楼,李建军就迫不及待地问杨也,“小先生很喜欢?” 杨也狐疑地看了李建军一眼,“没有……” 李建军笑眯眯地道,“别客气,你要真喜欢,我这就送给你!” 说着便抓过锦盒丢给杨也。 杨也一把接住,然后笑着说,“你刚刚不是很喜欢嘛……” 居然被看穿了,李建军有些懊恼,却立马笑了起来,表情认真,“喜欢是一回事,送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虽然喜欢收藏画,但是也不至于太疯魔,如果刚刚不是杨也表现出对那副画有兴趣,他是不会接受的。 因为他知道江云舒送那画是什么意思。 杨也将锦盒放在桌子上,目光轻轻在那锦盒上扫过,“我只是察觉到,那锦盒上有点不太寻常的感觉……” 是灵的气息,而且不是善类的灵。 第二十五章·夜来幽梦忽还乡(4) 杨也虽然在那只锦盒上感受到了灵的气息。但是这股灵的气息并不浓烈,只是淡淡地描了一些。 就像河边垂下来的柳枝,一不小心在风里轻轻点了下平静的水面。 所以,杨也猜测,多半是拿过这只锦盒的人有接触过灵。 锦盒是江云舒送来的,可是江云舒身上并没有任何灵的气息,否则杨也不会没有察觉。所以,只能是另一个接触过锦盒的人身上带了某种灵的气息。 那到底是谁? 如果往最坏的结果上猜测,多半就是江云舒的父亲江诚和江云舒的母亲徐阿姨…… 不论是他们当中的谁,都是杨也不愿意看见的。他们两人都曾经照顾过他,也是父母在世时的好朋友。杨也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招惹了这个东西。 看来只得自己去问问了。 杨也和李建军约好了三天后再见面谈青石桥那块土地风水的事情。 李天泽送他下楼去,杨也在酒店大厅里寻找江云舒的身影。 江云舒正在和言旭说话。 “你和李……李总认识?”江云舒问得有些不确定,言旭一直有追求她的意思。而且她也非常清楚,言旭喜欢摆阔,很多时候说的话都只能信七分,不能全信。 江家最近生意上有困难,言旭是知道的,他也在江云舒面前放话,会帮她摆平。但是言家的实力她多少还是知道的,和江家也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没有太把言旭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今天来这儿参加宴会的时候,言旭突然对她说。他父亲和李建军是朋友,可以帮她引荐一下,顺便说点好话。 这话,江云舒也是不太信的。 李建军虽然为人粗犷,但是李家的生意就算放眼全国也是不错的,怎么可能和一家小公司有什么关系…… 只是刚刚……言旭居然真的认识李建军,而且看两人的对话,李建军确实是认识他父亲的…… 这就让江云舒十分意外了…… 不过一想起刚刚的李建军,江云舒就理所应当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无声的杨也。 他?他是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江云舒实在是想不通……这种场合,按理说,目前的杨也出现在这里,除了做服务生,还能做什么? 江云舒不认为这是在贬低谁,而是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自己的职业和地位,就目前杨也的地位和职业,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言旭开口说话,便打断了江云舒的沉思。 “我爸爸和李叔叔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言旭说得很轻松随意的杨也,仿佛两家的关系无比亲密。 “你放心吧。”言旭宽慰她,“刚刚李叔叔也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了,他不会终止和江家的合同关系。” 这句话说得颇为暧昧,江云舒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不知道李建军到底会不会看在言旭的份上多给江家一份机会,但是她知道,这时候的她没得选…… 除了言旭,她又能去求谁呢? “谢谢,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江云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言旭被那笑容晃了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并目光灼灼地看着江云舒。 江云舒的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扭在一起。 她想她是很反感这种感觉的,所以当她听见有人在后面叫她的时候,她便下意识地转身看了过去,即使叫她的那个人是她一直都不大喜欢的杨也。 “我有话想和你说。”杨也走过来,轻声和她说话,连看也没有看言旭一眼。 李天泽站在不远处等他。 江云舒张开嘴,柳叶一样的眉毛轻轻皱起,她应该是想拒绝的,可是她突然想到了身后的言旭,便点了点头。 “好……”然后看了一眼言旭,“我先走了。” 随即松了一大口气,转身和杨也离开了这里。 言旭十分风度翩翩地微笑着目送两人离开,然后目光渐冷。 有人过来问他,顺便给他递了一杯酒,“那小子是谁?” 言旭没有说话,眼底却很是不屑。 “管他是谁。” 那人笑着说,“你就不怕江云舒被抢了?” 言旭仿佛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你认为江家未来的掌权人,会愿意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呢?还是选择一个能为江家带来更多助力且门当户对的人?” 那人便不说话了。 言旭冷笑一声,“没有实力的人,连做对手都不配。” 他还在盯着江云舒消失的方向,目光依旧冰冷,他确实在生气,但是他气的是江云舒。 未免有些太高傲了。 言旭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也转身离去。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接近凌晨,即使是夏天,这样深沉的夜晚,似乎连风也会变得稍微凉一些。 江云舒穿的裙子又轻又薄,刚走出酒店的大门,被那夜风一吹,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原来外面这样冷。 江云舒往下迈了一个台阶,然后突然想起刚刚在酒店大厅里的事情,李建军忽略她的礼物的时候,周围那些名流的眼神。 她这辈子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冷漠的,不屑的,怜悯的。 他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看着她卑微地立在那里。就像一只随时都会被雨水打落下来的小虫子,他们看着她,用眼神说着,“真可怜啊真可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去拉那只小虫子一把。 只是看着那只小虫子跌进了泥土里。 原来,被高高在上的人怜悯,竟是这种滋味。 夜风真的很冷,她轻轻搓了搓双臂。便突然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扭头看过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有些模糊了。 她连忙垂下头,眨了眨眼睛,眼角余光便瞥见杨也轻轻地从她身后走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家的司机去开车,江云舒和杨也就站在一起说话。 江云舒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下巴轻轻抬起,脖子和下颌骨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就像月光下轻轻扬起脖子的天鹅。 “那副画……”杨也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说话。“……是在那里找到的?李天泽的爸爸很喜欢。” 他想,如果他直接和江云舒说实情,江云舒怕是会把他当做疯子来看。所以他决定问得委婉些。 江云舒扭头看向杨也,却正好看见杨也窘迫的脸。她便有些好奇了,杨也在窘迫什么? “是我爸爸在一个南亚古董收藏家手里找到的。” 原来这副画竟然是江诚拿来的……那么,接触过恶灵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杨也想了想,又问,“江叔叔最近很忙?他在忙什么?” 江家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靠在路边了。 江云舒觉得很好奇,今天的杨也到底怎么了,居然会和她说这么多话。如果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理的。但是今天…… 江云舒捏了捏肩上搭着的衣服,然后说道,“爸爸最近在忙青石桥那块地的事情……” 说完便钻进了车子。 杨也却愣了下,青石桥不就是李家一直犹豫要不要买下的那块地吗? 第二十六章·夜来幽梦忽还乡(5) 杨也觉得这件事不能耽误,恶灵是会伤人的,既然现在江诚已经接触过那恶灵了,就代表他随时都可能会陷入危险。 李天泽过来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说要送杨也回去,杨也却往回折,“我们先聊聊青石桥的事情。” 李建军显然对青石桥的事情颇为头疼。 他知道那是一块好地,他也很是心动,但是那块地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块地早几年就已经卖出去了。”李建军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杨也,李天泽在一旁为两人倒茶水。 “大概是七八年前……江诚忽悠着环宇集团姓刘的一起合资买下那块地,打算共同开发。” 李建军喝了口茶水,并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赞这茶水好喝还是在赞江诚的眼光好。 “那块地很大,可是当时周边的开发情况并不好,环宇后来也不太看好那块地,不太愿意投太多的钱,而且五六年前,江诚的生意也做得不如现在,资金流不行,所以开发就暂停了。” “直到今年,新的规划文件下来了,那块地就立马从一块废地变成了一块宝地。环宇就马上启动了和江诚合作的开发方案。” 杨也也端起了一杯茶来喝,他知道,接下来,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今天江云舒就不会这样跑过来了。 大约是环宇那边不愿意继续了,所以江家才需要一个资金更加雄厚的大集团加入。 “开发的进度很快,设计方案做好后,马上就开始动工了,可是……” 李建军顿了顿,表情有些怪怪的,似有点疑惑,又似有点谨慎,“……青石桥动工不到一个月,环宇就突然宣布撤资了,而且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这么大的一个案子,突然就撤去了大半的资金,动荡是可想而知的,一时间所有的账务都落在了江诚的身上。如果不是江诚抵押了名下所有的不动产,恐怕江家的公司就要完蛋了。” 杨也轻轻皱起眉头,怪不得,江云舒一向高傲固执,今天竟然跑来当众攀关系…… 李天泽在一旁开腔道,“这件事闹得很大,就是因为环宇突然撤资,所以大家反而不敢插手了,都怕情况不太妙,毕竟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环宇突然撤资,确实很诡异……” “不过,即使有人想赚这个钱,也没有多少人有那个实力……” 李建军加了一句,“也可以这样说,有实力的不太愿意收拾烂摊子,也不太看得上,没有实力虎视眈眈着也没有用。” 这就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了。 杨也问道,“那李家为什么想要那块地呢?” 按照李建军的说法,以李家的实力,应该也是不屑的。 李建军笑了笑,然后伸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再点了点圆圈的中央。 “这个圆现在是李家的产业,而青石桥在这儿……” 这下杨也就明白了,如果拿下青石桥,李家就能在那儿形成一个完整的商业圈,获利会更快更大。 这么说来,江云舒还是聪明的,她知道李家必然会对这里心动。 “可是,想要拿下那块地,却很棘手……” 李建军抬起头,看着杨也,声音有些低沉。 “我得到的消息是,那块地有点不吉利。” 做房地产生意的人都会对风水这些问题格外关注,一块地如果风水太差,必然会影响后续的开发。 但是,李建军既然说到了那块地不吉利,恐怕就不是指风水差这么简单了。 李天泽站在一旁,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有些想插嘴进来。若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对自家老爹的态度嗤之以鼻孔,毕竟他可是接受过十多年科学教育的现代人。但是,自从认识了杨也之后,他就开始相信另一个理论了,有些事情确实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有时候,探索未知也是科学的一种。 “我确实对那块地动心了,所以,环宇撤资后我立马就派人去查那块地。”李建军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帮我去查这件事的人是我的一个老员工,跟了我十几年……” 李建军的声音不觉地变冷,“……他先帮我去询问了一些相关的核心工作人员,可是那些人的嘴巴严得很。他觉得这样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干脆自己偷偷去青石桥看看,然后……” 这些话,李天泽似乎是第一次听,当下就竖起了耳朵,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家老爹。 “……他就失踪了,我派人找了三天,怎么都找不到。第三天,他的老婆打电话来公司说,他自己回去了……可是人却傻了……” 李天泽愣了愣,然后立马去看杨也。 杨也眼神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杨也没有开口说话,李天泽便也压住了满肚子的疑惑,继续听李建军说下去。 李建军说道,“我给他找心理医生,甚至连驱魔的道士和尚都给他找过,但是,他依然傻傻的,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什么话都不会说……” 李建军甚是愧疚,“是我害了他……” 一个好端端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杨也猜想,必然是那人遇见了什么……再联想一下之前的那副画,也许,就是那只恶灵在作怪。 这时候,李天泽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进来说话的机会。 “难道是那地方有什么脏东西?”说着,李天泽便又把目光移向了杨也,之前杨也在玉衡山上不就制服了一个女鬼吗? 李建军没有说话,但是表情颇为凝重。 就是因为拿不准青石桥那边到底有什么,所以他才不敢贸然行动。 李建军也将目光移向了杨也,杨也看起来很是平静的样子,刚刚那些事情若是说出去,普通人就算不被吓着,也会觉得吃惊。但是杨也的表情却太平淡了,就像他刚刚听见的事情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小先生……”李建军轻声问杨也,“这样的事情,你能有方法吗?” 杨也抬起眼睛看向李建军,轻轻点了下头,“我需要先见一见他。” 李天泽立马问道,“谁?那个老员工?” 李建军表情吃惊,“难道,他还有得救?” 杨也语气淡淡的,既不肯定也不迟疑,“看了之后就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夜来幽梦忽还乡(6) 听李建军说,那名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员工名叫何家成,家住十里胡同,妻子林燕是一名制衣厂的技术员工,家里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在读小学。 何家成突然傻了,对家庭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即使李建军给了赔偿金,这种情况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就像一夜之间失去了屋梁的顶住。 何家成的妻子林燕已经辞去了工作,在家照顾他。 杨也想,只要先见了何家成,就能大概知道青石桥的那只恶灵是什么,又有着多少灵力水平。这样,对付起它就会容易很多了。 杨也当晚没有回槐花胡同,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和李建军等人一起出发去见何家成。 他只是打了个电话回去问大表哥,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大表哥说他已经看完了一本书,小饭缸已经睡着了。 杨也便放心了下来,只是他之前感受到小饭缸的灵力波动那件事现在不好在电话里说,便只有先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再回去仔细盘问一下小饭缸。 既然江诚已经接触过那只恶灵了,那就只有先制服了那只恶灵,才能保证它不会突然对江诚动手。不过他还是需要先提醒一下江诚。 杨也想了想,觉得自己去说,恐怕还不能说服江诚,只能先借助李建军的嘴去说。 第二天,江诚还在睡梦中,就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接通电话后,他只能听电话里的人说话,自己却半点也插不了话,不是他插不进去,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挂点电话后,他下意识地躺了回去,却又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重新坐了起来,且速度极快,甚至将这床都晃了一晃。 躺在床另一侧的徐莉从睡梦中醒来,“你这是在干嘛?” 江诚却愣了半晌才说话,“李家,李家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徐莉听了这话,立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跟被弹簧弹起来了似的。 “真的……” 江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不住地点头。 徐莉也十分高兴,但是高兴的表情才刚挂在脸上,便又忍不住落了眼泪下来。 她埋怨道,“昨天你还骂了咱们女儿,说她攀附关系,丢了你的脸,可你也不想想,李家怎么可能突然答应和咱们合作……如果不是女儿辛苦张罗,怎么可能……” 江诚低低地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他才又道,“李总的助理说了,最近李家找了个人去瞅青石桥,让我这几天别再去那儿,免得打扰大师操作……” 徐莉抹了抹眼泪,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人?难道……”她惊讶地扯了扯江诚的衣袖,“……李家知道那儿出过事?” 江诚抿了抿嘴,“李家想要知道,自然就能打探得到……” 徐莉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我总觉得心慌……” 江诚却不是很在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的事情,说不定是环宇自己早就想撤资了,才搞臭了那块地……” 商业上的恶性竞争,什么样的手段没人用过?江诚是真的不大信这些…… 徐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一大早,杨也就和李建军父子驱车赶往十里胡同,何家成住在十里胡同的最里边。房子是早几十年前就修好的两层屋子,何家租住在二楼,楼下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花草,修整得颇为简洁好看。 杨也他们去的时候,院子里似乎有些吵闹。杨也听觉灵敏,立马就听出来了,院子里有一男一女在追逐着。 从气息上分辨,那男的大约快四十,女的比较年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建军等人便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李天泽似乎认出了里面的人有谁,便立马抬头看向李建军,李建军则面色凝重。 杨也脚步稍顿,便停在门口。 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要花……我要花……” 李天泽一把推开门,木门传来“吱呀”一声,然后缓缓打开。 这院子也是向阳的,早晨的阳光偏金色,很暖,洒在那院子里即使只来得及匆匆从那门缝里看上一眼,也觉得院里金光遍地,温柔可爱。 门边种着高高的蔷薇,一簇一簇地攀岩在院墙上,茂密的绿色枝叶中夹杂着点点的粉色。被那金光一映,便能熠熠生辉,满目柔媚。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四十,女的二十出头的样子。 男子面对着院门,身上的衣服带着些许新鲜的泥土和刮蹭下来的鲜嫩枝叶,头发略有凌乱,脸庞却很是沧桑。他此刻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像极了一个调皮捣蛋后被老师揪住认错的孩子。 那个女子站在他的面前,背对着院门,叫人看不见她的相貌。只能从她的背影依稀看出,她是个身量纤细修长的女子。 穿着简单得毫无款式的连衣裙,却像一支春柳一样柔软坚韧,那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满园的柳色都在金光中浮动着,慢慢地荡出一片又一片的光晕,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却又心生怜惜。 她的手也背在身后,手里拈着一只蔷薇,她看着对面的人,低头说一句话。 语调清清。 “我把花给你,你可不要再捣蛋了。” 说着便把手里的蔷薇递给了他,他欣喜地接过,果然安静了下来。 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女子探出头来,急急地在朝楼下望,看见他后便欣喜了起来,然后又看见了楼下的女子,便连忙跑下楼来。 “才这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中年女子眼中稍有晶莹,“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 然后她又和那名年轻女子道谢。 年轻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也做了一年多的邻居了,不用这么客气。” 中年女子微微倾下下巴,转身看向那名男子,抬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泥土。 那名男子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并举起了手里的蔷薇。 “花……花……” 中年女子低下了头,愣了半晌才抬手接过那朵花。 李建军站在门口看着,脚下突然一沉,便踏不出脚了。 李天泽轻轻出声,“林婶子,我们来看何叔叔了。” 第二十八章·夜来幽梦忽还乡(7) 李天泽父子与何家成的妻子寒暄了几句便要上楼去。 杨也走在后头一起上楼。 何家成拉着妻子林燕才往楼梯上前走了几步,便又突然扭头看向后面,对刚刚那个年轻女子挥手,脸上笑嘻嘻的,就像一个刚被老师夸奖完的学生。 杨也看向何家成,他的眼神很是亲近,那似乎是一种暗藏着对亲人一般的眷恋亲近。 这是为什么? 杨也忍不住扭头看向那名年轻女子,她正好也抬起了头看向楼上。 她站在一片暖金色的光里笑着,两边嘴角一齐微微上翘着,眉眼弯弯,牙齿洁白整齐。身后的蔷薇花墙在那片金光里模糊成一大片粉色的光晕。 她身上没有任何灵的气息,就连她的灵力指数也是很普通的样子,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似乎有事要忙,于何家成挥手说了再见后边转身离去了。 杨也转身也上了楼。 李天泽和林燕说清楚了来意,便将杨也推到前面来。 林燕知道自己丈夫得的病绝不寻常,所以她此刻很忐忑,她既担心杨也不靠谱又让全家再经历一次绝望,却又急切地期盼着杨也能将何家成治好,毕竟他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此时的何家成还算安静,他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摆弄着一只玩具汽车,模样认真得很,连杨也走了过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杨也站在一旁,轻轻地抬起手掌,掌心放在距离何家成头顶不过十厘米的距离停下,然后缓缓地释放出灵力。 灵力顺着何家成的头顶朝下,沿着他全身游走一遍,然后又重新回到杨也体内。 杨也默默地收回了手掌,看着何家成一言不发。 林燕有些焦急了,忍不住问道,“大师,我老公他……” 李天泽正欲开口阻止她,免得她打扰到杨也,便听见杨也开口说话了。 “我需要单独看一些东西。” 林燕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杨也抬起头道,“他应该碰见过什么,我需要单独和他待一会儿。” 林燕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何家成就拿着手里的玩具汽车,开心地笑了起来。 林燕将目光移向何家成,愣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了。 三人离开房间后,房间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间屋子建成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雪白的墙壁泛黄剥落,房间内的家具也大都是用了几年的旧家具。屋里并不亮堂,虽然屋里有一扇窗户,但是恰好这个时候,阳光是从另一边照射过来的,所以整间屋子显得有点背阴。 屋里的光线看起来就有些灰扑扑的了,连带着这屋里的家具和人都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昏黄色。 杨也盯着何家成看。 此时的何家成似乎正玩在兴头上,他拿着那只玩具小汽车,欢快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就像他手里的小汽车真的会动一样。 他专心致志地玩闹着,就像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杨也看了半晌,抬起手释放出一股灵力罩住整个房间,确保外面的人听不见屋里的动静后才慢腾腾地开口。 “别演了。” 杨也语调冷淡,眼神却很平静。 何家成前一秒还像个孩子一样笑着举起了手里的汽车玩具,下一秒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个状态。 他僵硬着扭动脖子看向杨也,就像被操控住的提线木偶。 “你……”何家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肤色都在这一刻变得惨白无比,双眼空洞洞地看着杨也。仿佛那不是他的眼睛,而只是两个漆黑幽森的黑洞,此刻正在幽幽地吹着冷风。 “很有趣……” 杨也似乎并不意外何家成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依然神色平淡地看着他。 何家成却一下子就对杨也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他移动着手脚朝杨也身边走去,肢体动作僵硬得就像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 “你知道吗……”何家成突然伸长了脖子,脑袋奇异地扭动了一下,朝杨也身上靠去,然后神情迷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味道,和别的……不一样……” 杨也轻轻抬起下巴看着他,“你也和别的灵不一样,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恶灵。” 何家成的脖子一僵,然后立马站直了身体收回了脖子,随即大笑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为谁而来,最好不要逼我动手。” 何家成的脸部表情以一种异常难看的方式扭曲着,“这个人类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 杨也抬眼看他,表情依旧,“你想杀了他?” 何家成轻轻摇头,眼睛朝地上垂了垂,“我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就算我杀了人,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也皱起眉头,“那你就快离开他的身体吧,你在他的体内待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危险,就连你都会有危险。” 何家成并不害怕,他又笑了两声,“我说了,现在这个人类的命在我……” 这只恶灵的话还未说完,便愣住了,他抬起头仰望着杨也,双眼瞪得大大的,神色异常惊诧。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 何家成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便见一道白色的光芒贯穿了他整个胸口,一大股血红色的烟雾正从他的胸口冒出来,缓慢地消失在空气中。 “你……你知道,我……”恶灵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何家成就双眼一闭,猛地摔在了地上。 杨也默默地收回手掌,“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体。” 林燕和李建军父子两在门外等候了许久,可是门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林燕几次放心不下悄悄地贴在门上偷听,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听见。屋里安静得可怕,就像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李建军也很是担忧,唯独李天泽并不担心也不着急。他也算见识过杨也的能力,所以在他看来,今天这件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杨也一定能搞定。 正当林燕焦急不安的时候,房门突然就打开了,杨也走出来,不等林燕开口询问便道,“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进去等他醒来。” 然后杨也便跨步走出房间,林燕急匆匆地跑进去。 李建军颇为意外,“真的没事了?” 杨也点了点头,然后对李建军道,“青石桥的那个东西,恐怕不太好处理,拖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李建军听闻重重地点了下头。 第二十九章·小轩窗,正梳妆(1) 天一亮,江云舒就带着一大堆文件资料来到了客厅,然后一言不发地在客厅等着,连早饭也顾不上吃。 过了一会儿,江诚夫妇才从楼上下来。 不等江诚夫妇说话,江云舒就举起了手里的文件,表情异常严肃,“青石桥那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诚脸色一变,徐莉便急忙道,“你怎么看了这些资料……” 江云舒将手里的资料丢在桌子上,“青石桥那里可是差点出了人命,为什么不报警……” 江云舒气冲冲地道,“难道是怕影响后续的开发吗?” 江诚顿时就生气了,“你懂什么,那块地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说着也气冲冲地在沙发上坐下。 江云舒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可是,我们这样就是骗人!李家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她有些无力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她原来以为只是环宇撤资了,公司一时周转不过来罢了,没想到,环宇撤资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如果当时那名工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会是怎样的后果?江云舒连想都不敢想。 徐莉走了过来,坐在两人之间想做和事佬。 便听见江诚开口说话了,“你以为李家不知道?” 江云舒愣了愣,江诚便又道,“李家已经告诉我了,他们会解决这个问题。” 江云舒微微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徐莉便抢先一步道,“你想想,李家是什么人?只要他们有心,他们怎么可能打探不到消息?” 江云舒的脸色才稍有和缓,可是接下来她便又对徐莉话里的内容感到疑惑,“李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派人调查吗?”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后捣鼓……” 江诚和江云舒想法相同,“也许吧,他们没有细说,只是说,让我先别插手。” 现在有人能处理这个问题自然是好,但是江家还是有不少员工牵扯其中的,要江诚不闻不问,他还是有点做不到的。 江云舒是他女儿,自然能猜到他的想法。 “爸……”江云舒看着江诚道,“不如,让我跟着你做这个项目?” “和李家的对接,就交给我来做。” 江诚抬起头看了眼自家女儿,略有迟疑,“你?” 徐莉笑了笑,“女儿这么大了,也该历练一下,以后才好接手公司的事务啊……” 说着又摸了摸女儿的头,“云舒也是个有能力有分寸的孩子,不然……”说着又嗔了江诚一眼,“这次李家怎么会轻易松口答应和我们合作,还不是咱们女儿的功劳。” 徐莉的眼神很是骄傲欣慰。 江云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江诚。 江诚看向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出来,“女儿长大了……” 然后又道,“好,这次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一定要好好办!” 江云舒笑得眯起了双眼,难得露出这样蓬勃的情绪,“谢谢爸爸!” 江诚也笑了起来,“谢什么,这件事能CD是你的功劳。” 一家人正在客厅聊着,江诚便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听了片刻后,江诚便面色凝重地应了下来。 “李总的特助刚刚来了电话。”江诚看向江云舒,“说是已经准备开始处理青石桥那边的事情了,需要我们这儿派一个熟悉情况的人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江云舒眼睛亮亮地看着江诚,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露出嘴唇里好看的牙齿,“我会办好这件事的。” 江诚点了点头,江云舒便上楼换衣服了。 青石桥并不是一座桥,或许说,它现在不是一座桥,也许它曾经是一座桥,但是现在桥已经不见了。 那片待开发的区域位于青石桥北街37号。 战地面积颇大,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因为开始动工了,外围便筑起了高高的围墙,站在围墙外边,什么都看不见。 围墙里的土地大都被挖开了,只有少部分没有被挖掘。 听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公园旧址,所以还残留着大片的花草和古香古色的凉亭、小屋。但是这里因为开发项目搁置的原因,至少荒芜了十年的时间,看起来格外的荒凉。 杨也一行人到的时候,工地里并没有工人,只有住在附近的一个工头在门口等候。 因为工地接二连三地出事,工地上已经没有工人敢开工了。 工头搓了搓满是冻疮疤痕的手掌,然后指着工地,小声说道,“这地儿,确实有点邪性。” 李天泽问他,“邪什么?” 工头朝李天泽身边靠了靠,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啊,这地儿,差点死了人……” 居然差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李天泽颇为吃惊地看了眼那工头,然后才转眼去看杨也,似乎是在等杨也说话。 杨也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工地里走,“你把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一遍,我们顺便在这儿逛一圈。” 那工头似乎不太愿意在里面待太久,可是抬头一看,周围跟着一大票人,想想也就重新壮起了胆子,带着大家朝里面走去。 这工地里似乎比外面稍凉一些,越往里走,这种感觉便越是强烈。即使头顶的阳光炽烈,可是这工地里却像是初秋的早晨一样,又凉又阴,根本感觉不到半点阳光的温度。 不一会儿,李天泽便开始吐槽了,“怎么突然这么冷……”说着又抬起了手臂,“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也到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在专心地听着那名工头讲话,然后再顺便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李建军也听得十分认真。 工头是这个项目刚开始组建就加入进来的老员工了,所以工地里发生的事情他大都知道一些,除开一些特别隐秘的。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这块地也就是一块普通的地,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 “就连我们动工挖地基的时候都没啥事。” 工头回忆道,“真正开始出事,是我们挖好了大半块地基的时候……” 工头轻轻抬起下巴,看向远处,那里生长着一大片荒草,黄绿的颜色,有点即将枯萎的感觉,却又没有马上枯萎,只是在风里被拽着,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第三十章·小轩窗,正梳妆(2) 工头姓王,因为头生得很大,工地里的一些工人便顺口叫他王大头。王大头这个名字,似乎比原来的名字更好记一些,就连刚来的一些小工也跟着老工人们一起叫他,只不过小工们都叫他大头哥。他性格随和,倒也不计较这些,乐呵呵地应了几回,大家便都这样叫他了,似乎一下子就忘了他的本名。 王大头做这行近二十年了,算得上经验丰富,处事老道。 按照他的话来说,这二十年来,他跑了大大小小的工地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见过的事情比抽过的烟屁股还多。 只要是这工地上的事,就没有他应付不了的。 不管是工人闹事,还是雇主拖欠工钱,亦或是摔伤了人摔死了人,他都能处理得过来。 相处的时间久了,王大头就变得更喜欢说话了。他心情好的时候要说一一以前碰见的有趣的事,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更要说了。反正,不论心情好或不好,他总是闲不住嘴。 不过,大家和他待久了,便也就把那些话听厌烦了。于是王大头便开始讲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他最喜欢说的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做工地守夜人的事儿,一说便能说上大半宿不停。 在他的故事里,他总是能碰上一些神神叨叨阴森森的事。 对于王大头说的这些话,工地里的工人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家聚在一起撸串吃酒的时候听见的,三斤黄酒下肚,王大头的嘴巴就比往日不知灵活了多少倍,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仿佛就连死人他都能给说活了。 只是,大家都是听听罢了,并不会信多少。 毕竟这种事情,除非亲眼所见,不然又谁会信。 大家不信,王大头也不生气,就连说故事的兴致都不会锐减多少,依然满箩筐的话。 一日,又是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撸串。 那时候是夏天,具体几月份王大头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日有些奇怪。白天的时候是四十度的高温,天一黑,气温却立马降了下来,他们一大群人坐在一起,竟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有点凉丝丝的。 可是,那夜似乎并没有风。 工地里常在一起撸串吃酒的地点有两个,一个是睡觉的工棚外边,一个刚挖好没多久的大地基旁边,那里堆砌了好多材料。 恰好的是,那日看守材料的工人请假回了趟老家,所以那些材料暂时由王大头来看管。于是那日吃酒的时候,王大头为了就近照看那些材料,便将吃酒的地点定在了那个大地基边上。 那里有些黑,他便拉来了一盏大灯挂着,一群人搬来了几箱啤酒,便在那里开始吹瓶子。 男人们喝酒的时候总是很热闹,又吵又闹,大家精力旺盛,不知不觉就喝光了几箱啤酒。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神志半醉半醒的。 王大头酒量还算可以,当时并没有醉,最多就是有点头晕罢了。平时和他交好的一个工人小吴站起来邀他一起去阴暗处小解,他头晕不想走路便推脱了。小吴取笑了他一番,才摇摇晃晃地走进一片黑暗的草丛里。 他是真的觉得头晕了,便往后一倒,靠在一张椅子上,头一昂就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这时候,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一阵冷风,忽地一下子就扑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脸上凉得很,就像冬日里突然落了雪花在脸上一样。 他一下子就张开了半睁着的眼睛,看见了黑漆漆的天空。 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那黑漆漆的天空中竟然空荡荡一片,没有星星就算了,居然也没有月亮。 他被惊着了,连忙坐直身体,朝更远的天边看去,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突然,好像有人尖叫了一声。 嗓音极其惊悚,又尖又利,就像有鱼刺戳进了耳朵里。 王大头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醉意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小吴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急吼吼地跑出那片黑漆漆的草丛。 “咋了……” 小吴一边大叫着一边朝这边跑来,嗓音很大,周围的人便都被惊醒了,纷纷过来问他是怎么了。 小吴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脸色白得很难看,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他一边发着抖一边摇头,就是说不出话来。 还是王大头反应得快,拿了杯水过来狠狠地给他灌了一口,他猛地呛了一口,这才回过神来。 “那边……” 小吴哆哆嗦嗦地转身,伸出发抖的手指指着那片草丛的后面。 “……有人……” 其他人纷纷叫嚣了起来。 “什么人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你TM是个宝器?” “指不定就是来偷材料的!走!干他丫的!”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啥?” 说着大家就纷纷看向了王大头。 王大头抬起头看向那片黑漆漆的草丛和草丛后面更加黑暗的地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 但是他之前已经吹了那么多牛了,此刻绝没有退缩的道理,便把心一横,就道,“走!去瞅瞅!” 于是一行人拿上铁锹、木棍等工具就朝那片草丛后进发。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可以吃,王大头想,他事后一定会好不犹豫地吃下那颗药。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一旦做了决定,就再无后退的可能。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如果当时他反对大家一起过去,那后来,工地上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潘多拉盒子,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个打开潘多拉盒子的人。 后来,王大头曾无数次回忆过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只是很奇怪的是,时间过去越长的时间,他的记忆就会越模糊,虽然他在努力地记忆当晚发生的一切。可是,他的记忆却还是一天天地,模糊下去了。 就像此时,他记着的东西已经不多。 他只能记得,那天晚上天很黑,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他们顺着那片荒草丛往里走,走了很久,然后才看见了一座屋子。 可是他记得的是,之前这里分明是一大片空地,根本没有什么屋子。可是那屋子就是好好地在那儿,就像它本来就是在那儿的一样,一点都不显眼也不突兀,意外地自然和谐。 王大头胆子还算大的,他记得这一点,他是第一个靠近屋子的人。 也是他第一个看见屋子里的人。 他记不得那个人的脸,但是他记得那个人的身影。 是个女人,穿着红色的衣裳,披散着长长乌黑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安静地坐在窗户边梳头。 她梳好了头,便放下木梳,戴上缀满珍珠的翠冠。 整个过程中,王大头都没有看见她的脸。 亦或许是他看见了她的脸,只是后来忘记了。 但是他记得她的手,那是一双骷髅的手,只有森森的白骨,没有血肉。 白森森地从血红色的衣裳里探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小轩窗,正梳妆(3) 后来的事情如何,王大头就记不得了。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睡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异常古怪的一件事。 那天晚上的事情,除了他,便再也没有人记得了。 他仔仔细细地问过每一个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一个人说的都一样,大家一起喝了酒,然后醉倒在地基旁,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清晨。若不是早晨赶来上工的老林叫醒了他们,恐怕他们就要睡到监工上班并破口大骂了…… 至于王大头,他似乎喝得更醉,怎样叫都叫不醒,大家便把他挪到了工地的办公室里。 这件事情到了其他人嘴里,却和他记得的不一样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王大头记得清楚,那夜他们喝得大醉,小吴去草丛里解手却碰见了陌生人,于是他们一群人便带上了工具前去查看。没想到,王大头却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可是,除了他,根本没人记得那天晚上还发生过这么一段。 王大头甚至追问了小吴,没想到竟然连他也不记得了。 好像那段记忆是凭空多出来印在王大头脑子里的一样。 王大头觉得渗得慌,突地又想起了那个坐在窗户边梳头的女人,白森森的手骨和血红色的衣裳。 他不敢再细想这件事了,便也假装不知道。 只是在白天的时候,特意转过那片荒草去那儿看,可是那就是一片空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屋子。 难道真的是他做梦了? 王大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只是他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 后来,工地上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一件大事。 大概在那夜过后的一个多月之后,连续下了将近十日的大雨。 大雨铺天盖地而来,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天上落下来,别说动工了,就连视物都颇为困难。 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工地的施工行动只能暂停。 一些员工轮流在工地上看守着。 一天午后,王大头刚在家里吃了饭,便坐在屋檐下,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打盹,屋檐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小。不一会儿,家里的老婆便催促着他赶着雨小去超市买些米面回来。 王大头身子犯懒,正推脱着说等雨再小一些便去。 裤兜里的手机便突然响了起来。 王大头刚接了电话,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电话那头的人就慌慌张张地开口说话了。 打电话来的人是看守工地的老员工之一,因他姓钱,为人抠门又小气,平常爱吃泡大蒜,所以工地里的员工们便都叫他钱老“算”。 钱老算虽然小气抠门,可是做事还是很靠谱的。王大头和他认识五六年了,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慌乱成这样过。 也许是下雨天信号不太好,又或许是因为遇见的事情太大了,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钱老算说的话不仅断断续续的,而且逻辑非常混乱。 王大头听了半晌才总算明白了一点儿,工地里出大事了。 于是他赶紧穿上雨衣雨鞋,匆匆和老婆打了招呼便冲进雨幕里。 说来也是奇怪,在家附近的时候雨还挺小的,可是越靠近工地那雨就越大,等他找到钱老算的时候,那雨已经大得几乎快看不清几米外的东西了。 王大头一见到钱老算,不等对方多说什么,他就已经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就是那块地,一个多月前他在荒草丛后面看见的那块空地上,居然凭空多出了一座屋子。 不是假的,也不是幻觉,就是实打实地多出了一间屋子。 而且就是那夜他看见的屋子。 是木头制成的屋子,古香古色的,雕梁画栋,做工极其讲究。就算是比起古装剧里的屋子也不逊色多少。 更古怪的是,这座屋子看起来并不像是新修建的,而像是修好了几十年的老房子。 带着一种沉重的古朴的质感。 王大头甚至壮着胆子上前去,轻轻伸手抚摸那座屋子的门扉。 那门扉异常厚实,木质坚硬且带着淡淡的香气,看得出来是用的上等木头。也许是周围的雨下得太久了,这门扉也被雨气浸湿了不少,手指碰上去的时候,甚至能在指腹上感觉到淡淡的水渍和凉意。 这种感觉真的太真实了,真实到令人不敢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假的。 王大头一下子就收回了手,站在原地看着这屋子没有说话。 钱老算凑到他旁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邪物?” 钱老算盯着那屋子看了半晌,“这屋子出现得太奇怪了……” “而且,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钱老算盯着那屋子看来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大头觉得这事太诡异了,“这事不简单……我们得先给公司通知一声!走!” 说着就要走,钱老算连忙拦住他,“咱们就这样走了?” 雨实在太大,王大头的雨衣已经完全扛不住了,雨水不断地顺着雨衣帽子滑下来,落得他满脸都是雨水。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王大头道,“这事必须得上报!” 钱老算却依然抓着他的衣袖,“我们两就这样走了,万一等会儿这再出什么事咋办!” 王大头愣了愣,钱老算便又加了一句。 “这东西太古怪,万一要再有什么变故,我们可怎么应对……” 王大头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他正要开口说话,钱老算就这样说,“我在这儿看着,你去通知公司的人过来。” 这样好似有点不妥,王大头事后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似乎太容易就被说服了。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王大头便匆匆离开去寻公司的人,钱老算则留下来照看,免得再生意外。 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大头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等他带着公司的人来,钱老算便已经出事了。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屋子前方的那片荒草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泥土很是潮湿粘稠。王大头带着公司的人来,在周围找了大半天,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就是没有看见钱老算的人影。 后来,他们是在那间屋子里发现的他。 第三十二章·小轩窗,正梳妆(4) 王大头带着人冲进屋子里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空荡,只在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梳妆台和一只椅子。 梳妆台上摆着一只缀满珍珠的翠冠,和王大头那天夜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而钱老算就倒在梳妆台下,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王大头一个箭步过去将钱老算扶起来,使劲地拍打他的脸颊,却无法将他唤醒。 只能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红色的勒痕。 这些便是王大头知晓的全部了,也是他亲眼见过的东西。 他说完后,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出来。 杨也在一旁听着,脸上并未显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在思索着什么。 李天泽也还好,毕竟之前他在玉衡山下便已经被人用鬼故事吓过了,所以,此刻这些故事他听了便也没有觉得有多吓人。 李建军也是阅历不浅的老商人了,听了这样表现得颇为震惊,但是也稳住了。 其他跟着的人就没有那么淡定了,纷纷有些害怕起来,不停地东张西望,仿佛在这个故事说完后,原本阳光普照的大地都变得阴气森森了起来。 “那个钱老算,后来怎样了?” 杨也看着王大头问道。 王大头从回忆里猛然醒来,先愣了下,然后才轻轻摇头。 “他人没事,送到医院后就抢救过来了,医生说,若是再晚一点,他就得断气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大头的语气很是后怕。想必他也很是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把钱老算一个人留下来,如果他带着钱老算一起走了,也许他就不会差点死了。 “只是……”王大头皱起了眉,“……他人变得有点怪怪的,以前话挺多的一个人,现在不仅不爱说话了,就连事情都做得不利索了,现在在家里一直休养着……” 李天泽听了便暗自朝杨也使眼色,似乎是询问杨也要不要去看看。 杨也继续问王大头,“你还知道别的事情吗?” 王大头摇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天泽追问道,“钱老算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你也不知道?” 王大头苦笑着摇头,“这个,你们就得自己去问他了。” 眼看追问不出什么了,李天泽也就不再说话了。 杨也轻轻抬起下巴,目光越过王大头的肩膀朝后面望去,那里是一大片荒草地。 荒草又高又密,长得极好,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把能挡住的几乎都给挡住了。 他们站得远,看过去也只能看见一片草,多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是那里?” 其他人也顺着杨也的目光一齐朝那里看去。 王大头愣了下,方缓慢地转过头去,“是的……” 李天泽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即使没有看见那座屋子,他还是这样觉得,那个地方不能轻易靠近。 杨也却收回了目光,“走吧,去瞧瞧。” 其他人一听这话,便都犹豫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人愿意踏出第一步过去。 李天泽扭头看了杨也一眼,便见杨也第一个迈出步伐走了过去,然后是李建国和王大头。 他便轻咳了一声,给身后的助理使眼色,然后也大步跟了上去。 眼见重要人物们都走完了,剩下的人也不愿意独自留在这里,便只有全都跟上。 待大家全都跟上后,杨也才开口宽慰大家。 “大家放心,现在是白天,日正当空,我们人多。不会出事的。” 这话一出,众人才稍稍安心一些。 不过,杨也说这话却也是有些道理的。 今早在何家成那儿,他已经伤了那只恶灵,虽然只是伤的分身,但是分身一毁,恶灵的本体还是会受到伤害的。 为了保证自己的实力,这种时候,那只恶灵是不会自动现身挑衅的。 不过,也得庆幸刚刚在何家成那儿碰见的是恶灵的分身,而不是它的本体。 那只恶灵的道行如何杨也是不太清楚,但是从何家成身上的灵力痕迹来看,那恶灵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修行了。 恶灵的灵力具有强大的戾气,本就比普通灵的灵力强大。再加上三百年的道行,确实是不能小觑。 如果当时控制何家成的是那恶灵的本体,那么,杨也就会被束缚住手脚不敢轻举妄动了。 否则一个不小心,何家成的魂魄就会受到反噬,到时候,何家成就真的完了。 分身比起本体,没有那么强大的戾气,也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的伤害,所以杨也才敢出其不意,直接动手。 不过,何家成那件事也能顺便说明一个问题。 那只恶灵似乎并没有对付普通人的意思,否则以它的功力,要直接取了何家成的性命或者直接用本体操控他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是它并没那么做,而是选用了一个看起来好像很愚蠢的方法。 用分身来控制何家成。 它为什么会这样做,杨也暂时没有想明白,但是他想,等何家成醒来后再去询问,说不定会有点意外线索。 而眼前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探一探那只恶灵的老窝。 杨也已经能感受到那只恶灵的气息了,尽管它在尽力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但是杨也还是感觉到了。 而且它也确实受伤了。 “到了。” 李天泽出声和杨也说话,杨也抬起头朝前看去,便看见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屋子,和王大头描述的一模一样。 杨也默默地释放灵识将这周围包围住。 李天泽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这座屋子,然后赞叹道,“确实不错,修得很漂亮,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 “只是……”李天泽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有些小了。” “恐怕只能放下一张床吧,连洗手间和衣柜都放不下,啧啧……”李天泽吐槽道。 李建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霸道总裁?每天从八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身边还跟着两百名女仆?” 李天泽不敢马上顶嘴,只能十分无辜地看着杨也,那表情似乎是在说,“我可没说错……” 杨也掉头问王大头,“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王大头连忙点头,“当然可以,没有锁门。” 杨也便和李建军等人朝屋里走,李天泽在后面默默地加了一句。 “我本来就是霸道总裁……” 第三十三章·小轩窗,正梳妆(5) 这屋子里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和王大头描述的差不多。 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是在窗口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 桌子上很空荡,只有一面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铜镜,并没有王大头口里说的那只缀满珍珠的翠冠。 难道是他记错了? 不等杨也开口询问,李天泽便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发现了那张桌子,然后指着桌子问王大头,“你不是说这有什么头冠吗?我们怎么没看见?” 王大头瞪大了双眼,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张桌子瞧,然后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奇怪的表情,“……那时候明明是有的……” “因为这地儿太邪气,也没人敢动那东西,所以就任它一直放在桌子上了……” “难道是有人来拿了?”李天泽问他。 王大头想也不想就反驳了,“不可能,这东西谁敢碰?” 仔细想想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只要是个正常人只怕都会把这里当作鬼宅,哪里还敢靠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王大头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在那桌子上瞟,然后突然发现了桌脚下的一只木梳,便连忙指着那儿道,“瞧!木梳!” 杨也低眉一看,果然看见了那桌脚下的阴暗处藏着一把木梳。 他便弯腰将那木梳拿起来了。 周围的人见他从地上捡了个东西起来,都下意识地朝他手里看去,当看清楚那是把木梳后便又马上想起王大头说的事情,顿时便纷纷禁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只有李天泽凑了过来看。 “看起来很普通。”李天泽看了看那把造型普通的木梳,然后又动了动鼻子,接着有些惊奇地说道,“居然带着香气,看来不是普通的木头……” 杨也扫了一眼手里的木梳,然后轻声道,“不是这木梳的气味。” 李天泽抬起头来看着他,便见他轻轻抬起下巴,看了这屋子一眼,“是这屋子的气味。” “是吗?”李天泽有些疑惑地再次动起鼻子,四处嗅了嗅,果然就发现他刚刚嗅到的那股气味确实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可是为什么他刚刚没有闻到呢,是不是没有注意到? 这屋子果然邪气…… 杨也将手里的木梳放在桌子上,顺便抬手轻轻抹了把那张桌子,然后抬起手掌来看了眼。 指腹上半点灰尘也没有,这说明这间屋子是极其干净的。 屋子虽然是突然出现的,可是它已经具象化了,出现的时间也挺长了,怎么会半点灰尘都不沾染,而且还是处在工地中的屋子。 这有点不太合常理,如果不是有人经常来打扫,就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难道这间屋子就是那只灵的本体? 将围绕在屋子外的那股灵力调进来,仔仔细细地绕着这屋子走了一圈儿,却发现这屋子里确实笼罩着一股灵力,但是这股灵力却是由外界施压进来的,并不是这屋子本身持有的。 看来,这屋子并不是那恶灵的本体。 但是那股灵力却将整个屋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倒像是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可是它是在保护什么东西呢?难道是这间屋子? 杨也的灵识再一次在这屋子里搜寻着,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东西。 那只恶灵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杨也此刻感受不到它的气息,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休养生息。 只是那股残留的灵力依然还在保护着这座屋子,显然,这屋子一定有什么东西值得保护。 杨也再将这屋子扫了一遍,便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一面墙壁。 墙上挂着一副画像,是绢画本,画布微微泛黄,色泽也稍有黯淡,看得出来年代已久。 画上画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坐在椅子上,捧着一只琵琶,微微倾着头,似乎正在抚琴。 因她倾着头,杨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细细长长的眉毛,就像柳枝上新冒出来的茸毛一样温柔好看。 一簇杏花从一旁延伸而过,粉色的花朵缀满了枝头,将那枝头轻轻压弯,几乎快要碰到她头顶鸦黑色的发髻。 李建军跟着杨也过去,其他人便也跟着一起挪动步伐。 只有李天泽还留在原地,动着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似乎是还在寻找那股气味的来源。 “怎的,这幅画有古怪?”李建军看了看那幅画才问杨也。 杨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抬手,似乎要触碰那幅画,却没有碰到,便突然扭头看向王大头。 “你确定你真的不知道钱老算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杨也突然发问,导致王大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不由得愣了半晌,嘴巴张开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建军有些生气,双眼便突地瞪了起来,模样颇有些严肃,“你在撒谎?” 王大头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连连摆手,“我真不知道……” 可是李建军显然不信了。 杨也看向他,语气很是平缓,“你说,当时你准备和钱老算一起离开然后通知公司,可是钱老算却提议让他留下来看着这里。” 王大头点了点头,目光却忍不住有些闪躲。 杨也继续说道,“可是,当你带着公司的人过来,钱老算就晕倒在这屋子里了。” 李建军这次听杨也重复了这段信息,顿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钱老算为什么会跑进这屋子里来?”杨也看着王大头,双眼平静地直视他,他却不敢直视杨也的眼睛。 “也许……也许……是这屋子里发……”这句话,王大头说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又或许是,他发现了这屋子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杨也替他把话说完。 王大头猛地抬起头看向杨也,然后拼命摇头,“不……不是……” 李建军脸色不是很好看,“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大头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 李建军见他不说,便直接看向杨也。 “小先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也轻轻点了下头,指着窗户边的桌子道,“王大头屡次提及,那桌子上有一顶缀满珍珠的翠冠。” “可是,我们现在却没有看见那个东西。” 李建军接话道,“难道真的是被人拿走了?” 至于这个拿走翠冠的人是谁,李建军立马想到了一个人,便掉头看向王大头。 王大头连忙摆手,“钱老算他没有拿走翠冠!他真的没有!他只是……” 然后他一愣,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杨也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他只是什么,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第三十四章·小轩窗·正梳妆(6) 这个时候,王大头才反应过来,杨也刚刚是在故意套话。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出来,知道这件事已经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既然如此就只能说出来了。 “没错,当时钱老算确实是故意支开我的……” “这是后来,钱老算亲口告诉我的。” 王大头看向杨也,目光深沉,“……因为他想先进着屋子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和人赌球,输了不少钱,那时候手头很紧。” 李天泽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便也走了过来,根本是想和杨也说话的,却被王大头说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王大头继续说道,“……当时,我是第一个进屋的人。” “他没有晕在地上。” “我看见他站在这儿……” 王大头慢慢地抬起手,指着窗户边的那张桌子。 “他拿着那只头冠,正在抠上面的一颗珠子。” “那颗珠子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珠子……圆润剔透,又圆又大,大概有大拇指头那么大……” “白色的,还会发光……” 李天泽忍不住道,“是夜明珠?” 王大头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然后继续说,“我当时惊着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把珠子抠下来了,然后……” 王大头的声音突然一顿。 周围的人突地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王大头才轻声道,“……他身体一抽,就突然用双手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眼珠子差点就要突出来了,舌头也吐了半截在外面,连脸都变成了紫红色……我吓得大声叫他,他就往后一歪,倒在了地上……” 李天泽万分惊讶地挑了下眉毛,李建军则是深深地皱起眉头。 其他人俱被吓了一跳,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人忍不住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仿佛自己也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杨也看向王大头,一言不发。 他猜的没错,刚刚他一靠近那副画,就能明显感觉到,保护着屋子的那股灵力突然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很显然,那股灵力保护的东西就是这个屋子里的东西。 所以当钱老算抠下了翠冠上的明珠,这股灵力就开始攻击他了。 如此推算,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才对。 可是刚刚拿那把木梳为什么就没事? 难道是因为木梳不重要? “那颗珠子呢?”杨也问王大头。 杨也想,如果把找到那颗珠子,再把它还回来,也许钱老算就会彻底没事了。 王大头面露难色,“还在钱老算那里……” 其他人听了便纷纷道,为何钱老算不把东西还回来。 王大头没有接话,估计其中另有隐情。 而且,杨也突然想起来,此刻那只翠冠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有另外的人拿走了,或者是那只灵自己将翠冠收了起来。 李天泽在一旁,突然又动了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气味,然后对杨也说,“你闻闻,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我觉得是一股怪香。” 说来也奇怪,李天泽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了,大家才突然发现这屋子里有股怪香。就好像,刚刚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闻过一样。 杨也再嗅了嗅,似乎这股气味比起刚刚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这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气味,好像是某种香料的气味,却又有些像什么东西在积满灰尘的柜子里放得久了积攒起来的一股陈旧霉味。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此刻却十分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而且还融合得十分完美。 窗外的天气依然很好,阳光炽烈,屋里却依旧冰冷,半点都没有大晴天的感觉。 杨也想了想,便收回了灵识。 现在人多,也不是灵活动的时候,不能直接和那只灵面谈,更不方便直接出手抓它。 而且,要抓住一只恶灵,最好的方法还是先知道它是什么灵,这样才好对症下药。 否则自己也有可能受伤。 不如先去看看钱老算和何家成,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信息。 “这间屋子。”杨也叮嘱王大头,“不许人再进出,任何人都不行。” 杨也表情严肃,王大头也就认真地点头应下了。 这里诡异的很,王大头想,除了钱老算那样的人恐怕也没有谁会故意接近这里了。 杨也准备先去瞅瞅钱老算,他就住在这儿附近。 刚走出这间屋子,李建军的助理便接了个电话。 “李总,江家公司派人过来了。” 李建军一边朝工地外走,一边问道,“还有多久到?” 助理答道,“十分钟。” 杨也和李天泽走在前头,似乎是在交谈什么。 李建军抬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摆了摆手,“现在没空见,让那人把资料准备好,等我们这边办完了事再见。” 助理连忙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过去,李建军便又加了一句,“你留下来做个照应,有事再通知我。” 钱老算住的地方距离工地确实不远,开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 下了车后,王大头便带着杨也一行人去钱老算的住所。 听王大头说,钱老算目前在燕京是孤身一人,他早年结过婚,后来离了婚,媳妇带着孩子去了另一座城市打工,他每个月要付给媳妇孩子的赡养费。 钱老算这个人虽然对外人抠门,对自己也抠门,但是对孩子是很好的,每月给的赡养费都很高,还总喜欢给孩子打零花钱买些东西。 这么说来,钱老算也是一个慈父了,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和人赌球? 李天泽为此感到疑惑。 王大头解释道,“他那孩子才九岁,今年开年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事故,在家里的时候,因为用电问题,烧坏了腿,腿截肢了,如果要安好一点的义肢,费用可不少……” 李天泽便说不出话了,这样的人似乎有点不忍苛责。 杨也走在带路的王大头后边,绕过一家杂货铺后,一行人拐进了一个死角里,那里修着一间小屋子,屋门紧闭,就连窗户上都贴着厚厚的牛皮纸,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王大头上前去敲门,杨也站在门口不远处,不必铺开灵识,便能感知到那屋里的情况。 王大头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 杨也抬起头道,“别敲了,没人在家。” 第三十五章·不思量,自难忘(1) “没有人?”李天泽有些疑惑地上前一步,侧头贴耳,仔细听屋里的动静,果然一片死寂。 王大头便也放下敲门的手退到后面来。 “人去哪儿了?”李天泽看向王大头。 王大头的神色也很是疑惑,据他所知,这段时间钱老算很是深居简出,再加上他根本没什么朋友,不在家里,他还能去哪儿? 李天泽看王大头的样子,心想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掉头去看杨也。 却见杨也此刻正认认真真地盯着那扇门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门上写了什么无字天书值得好好琢磨…… 李天泽一步跨到杨也身边,正要开口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也就突然发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拍卖行?” 李天泽觉得奇怪,杨也问拍卖行干什么,这时候还有心思去竞拍吗…… 可是转念一想,便又想通了,如果那只头冠上的珠子是真家伙,钱老算又需要钱,自然就会将东西带去拍卖,尽快出手。 “我知道有一家拍卖行离这里还算近!” 那家拍卖行距离这里确实不算远,可是去拍卖行的路却奇堵无比。待杨也一行人到达拍卖行后,不等他们进去找人,钱老算就自己走了出来,且两手空空,看样子东西已经卖出去了。 王大头和钱老算认识了许久,他是真的关心钱老算。此时见钱老算大喇喇地从拍卖行里出来,便立马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冲了上去,拽住钱老算胸口的衣裳道,“你就这样把东西卖了!你就不怕被报复?你忘了当时差点被掐死的人是谁了?” “缺钱兄弟们给你凑……你怎么这样不怕死!” 钱老算被拽得摇摇晃晃的,王大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结束后,他才稍微有点清醒过来,张开嘴喃喃地道,“那么多钱,凑不了啊……” 王大头抓着他胸口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去问杨也。 “现在怎么办,珠子还不回去了,人会不会有事……” 杨也没有说话,只是直接上前一步抓住钱老算的手,体内的灵力默默地探测着他的生命体征。 一切情况都很正常。 又抬眼看了看他的灵力指数,也是正常人的数值。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他的手里残留着些许其他灵力的痕迹。 很淡很淡的痕迹,若不仔细检查是察觉不到的。 而且这股灵力十分熟悉,是那只恶灵的。 杨也觉得有些奇怪,即使是钱老算曾经受过那只恶灵的攻击,可是也不至于将那点残留的灵力保持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这点残留的灵力比那恶灵本身的灵力要温和一些,戾气并没有那么重,对人体是无害的。 既然那时候能因为钱老算抠了一颗珠子而差点掐死他,为什么后来又会在他身上留下相对温和的灵力呢? 杨也觉得这股灵力不像是操控也不像攻击,反而有点像是标记。 那只灵在标记什么? 杨也突然想起那颗珠子来。 “谁买走了那颗珠子?” 钱老算的脑袋似乎卡壳了,愣了半晌才答道,“一个姓陈的年轻人……” 然后杨也立马抬眼看向李天泽。 李天泽便让助理去拍卖行调查。 “你没事,回去好好休息吧。”杨也放下钱老算的手掌。 王大头见这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事,便要和钱老算一起走。 两人刚走了两步,杨也突然叫住他们,“那天,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这话似乎是在问钱老算。 钱老算转身看向杨也,仔细地回忆了片刻,才道,“一个女人。” 王大头略有惊讶地看向钱老算,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钱老算看见的,便是王大头曾经也看见过的。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 杨也点了点头,两人便大步离开。 李天泽凑过来问杨也,“难道是女鬼?” 毕竟玉衡山上的也是一个女鬼,李天泽便理所当然地往同一个方向想了。 杨也却摇了下头,“不是女鬼,那座屋子没有阴气。” 有鬼怪的地方,阴气自然会重,可那座屋子里满满的都是灵气,如果不是那灵气中还夹杂着戾气,倒也算是天灵宝地了。 不过,那屋子的灵气有点古怪。 杨也想起之前的大扇贝,也是带着灵气的物体。可是,那种感觉却和青石桥的屋子完全不同。 之前的大扇贝,灵气是覆盖在表面的,就像有人强行施加上去的。 可是青石桥的屋子,灵气不仅充裕,而且是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 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一个火烧烫的石头,一个是自己燃烧着的木炭。 杨也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李天泽的助理就急匆匆地从拍卖场里冲了出来。 “走了……买下珠子的人已经走了……” 李天泽皱起眉毛,“那人是谁?” 那助理跑得气喘吁吁的,“叫陈升,是家石料公司的总经理。” 李天泽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陈升……” “难道是……”李天泽死活想不起来那家公司的名字,“之前渝州的那个项目,用的石料是不是就是他家的……” 渝州那个项目做得颇大,合作的中小型公司多了去了,就连这名助理一时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家公司。 想了半晌才终于想起来,“好像叫什么至诚石料……” “这名字可真土……”李天泽忍不住就要吐槽起来了,却看见杨也的目光正好扫了过来,便及时收住,“那个,去调查一下,尽快。” 杨也收回目光,轻声道,“我怀疑,那间屋子里的恶灵在利用钱老算传递东西。” “什么?”李天泽颇为不解。 杨也解释道,“如果不是这样……刚刚钱老算在把东西卖出去的第一瞬间就会死。” 没理由当时抠一下珠子就差点被掐死,现在把珠子卖出去了反而却没事。 这并不合逻辑。 “这么说,那个珠子还是个重要道具?”李天泽问道。 杨也想了想,“或者说,珠子交给什么人很重要。” 李天泽突然亮起了双眼。 杨也没有说下去,但是话已经很明白了。 杨也不知道这只灵想干什么,也对它的目的不感兴趣。 他唯一要做的,就只是找到那只灵的来历,然后对症下药,还青石桥一片清净。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地在意那个陈升拿到那颗珠子会怎样。 李天泽的助理去调查陈升的背景。 杨也还要去看看何家成,看看他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第三十六章·不思量,自难忘(2) 燕京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慢,却又格外的炎热。 直到四月中旬下过一场雪后,燕京的天气就像被什么人摁下了快进键,气温一路高歌猛进,似乎还未来得及为那场初雪做出反应,夏天就已经将整座城市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 北方的夏天似乎总是比南方的夏天更热一些。 南方的流水弯弯,无论多么炎热的夏天,却总能感觉到凉丝丝的水汽落进窗户来,扑在人脸上。如果屋前再有几株柳树,那就更妙了。看着那细细长长的柳枝在风里晃着,枝叶翠绿饱满,在阳光里拉开一道生机勃勃的光晕,看久了,便会觉得自己也跟着轻盈了起来。 北方的夏天,却总是那样热。风虽然很大,可是从阳光里吹来的时候却总是带着滚烫的光波,从里到外地透着一股燥热。 没有流水弯弯也没有细细长长的柳枝。 似乎很难让人静下心来。 即使是在今天这样难得的好天气里。 陈升坐在车里,微微抬起下巴朝窗外望去。 蓝色无云的天空匆匆自窗外掠过,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很少,也许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大部分人都躲在了店铺里吹着冷气。 大家一边吹着冷气一边嬉笑着,雪白的牙齿和灿烂的笑容相互辉映得极好。 陈升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不喜欢北方的夏天。 前方路口的绿灯亮起,开车的司机便轻轻刹住了车。 陈升轻轻垂下下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模样十分精巧的盒子,不过手心大小,盒子上描绘着细致好看的花纹,有些像杏花却有些不像。 盒子上有一枚小小的铜制锁扣,款式就颇为简单了,不如那盒子的样子精致。 陈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锁扣,大脑有些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司机坐在前面,双手轻轻放在方向盘上。透过前方的小镜子,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陈升的神情。 陈升生得很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很精致,皮肤也是那种十分健康的白皙。身量也好,个头高,且手长腿长。 简单来说,便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而且他的双眼生得格外明亮好看,只看一眼便足以让人记住。 眼角微微上扬,眼眸温柔,好像随时都饱含着盈盈的水光,不论看着谁,总觉得格外的柔情。就像春风拂过三月新生的柳梢。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就有那样的一个未婚妻呢? 司机想不通。 陈升家里的石料生意做得也算不错,资产也看得过去。 陈升又生得好看,性格也很温柔。 若要这司机来说,这样的青年,就算再怎么倒霉也不至于摊上那么一个未婚妻。 那女人虽然也长得不错,可是品性太差。 司机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那女人的情景。 他当时只是帮忙搬行李的动作稍慢了些,就被当场骂得狗血淋头。 那时候他以为这女人只是脾气差罢了,后来才知道她何止是脾气差,简直就是人品有问题。 陈升只要和哪个女人多说两句话,她必然会暴跳如雷,如果当场发了脾气倒还算好,如果她当时没有发火,那么她私底下也一定会拿别人来出气。 出气的对象不是公司员工便是陈升。 司机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陈升便被她一个酒瓶砸了过来,打破了头。 想到这里,司机便忍不住想要叹气。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是绝对配不上陈升的。 可是陈升却必须得和那女人结婚,因为他们结的两家的婚姻,他们之间是利益共同体。 而那个女人也只能和陈升结婚,这是两家长辈商议后的结果,两个人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过,那女人似乎格外的喜欢陈升。 至于陈升…… 司机又看了一眼他,发现他还在走神。 陈升应该是不喜欢那女人的。 司机抬起头看向前方,挡风玻璃外面的斑马线上正匆匆地走过一大群路人。 司机的眼神在那些年轻男女的脸上扫过,然后定格在某个人的身影上。 她匆匆自路上走过,身上穿着一件款式十分简单的连衣裙。 头发长长地披在肩后,走得稍微有些快了,发丝便会被风吹动,在洒满阳光的空气里轻轻动着。 似乎有点让人挪不开双眼。 她生得不算十分惊艳的美丽,却带着一种格外出众的气韵,到底是什么气韵,司机却有点说不上来。 就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南方吹来了一阵柔盈的风,带着凉丝丝的水汽,又带着夏花在阳光里漫开的香气,在你眼前匆匆掠过。 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瞥上一眼,她就已经匆匆离开,只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漫过阳光的花香。 司机突然觉得,这样的人和陈升很是般配。 “你说,人有前世今生吗?”陈升突然开口说话。 司机吓了一跳,却还是迅速调整好了思路,回道,“我是不信这些的。”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的。” 陈升便不再说话,只是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 前方道路的红灯亮起,司机转动手里的方向盘,最后再望了一眼路边,却再也没有看见刚刚那个身影。 十里胡同,何家成已经清醒过来了。 杨也和李建军等人过去的,他正在喝一碗小米粥。 他的妻子林燕见杨也来了,便立马站了起来。 林燕的双眼红通通的,似乎刚哭过一场的样子。她看见杨也,便十分局促地搓着身上系着的围裙,然后忙不迭地去给杨也等人倒水。 她倒来了热水,想要道谢,却被一大箩筐话卡住了喉咙。 杨也知道她的意思,便轻轻摆了摆手。 然后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轻声问道,“孩子是不是要放学了?” 林燕也跟着望了眼墙上的时钟,及时反应了过来,便急匆匆地解下围裙,一边道谢一边出门去接孩子放学。 杨也掉头过来看着何家成,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其实有的时候不仅道谢的人会紧张,接受道谢的人也会紧张,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是害羞了? 杨也有点怀疑这个想法,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皮,总觉得它并没有那么薄……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杨也见何家成的脸色不算差,便直接问他了。 何家成仔细想了半天,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但是记得不多……” 杨也轻声道,“无妨。” 何家成便陷入了回忆。 第三十七章·不思量,自难忘(3) 何家成一直觉得青石桥那里有古怪,所有的人提起那里都是一副言辞模糊的样子,似乎生怕外人知道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何家成算不上封建迷信,但是对于那些未知的事物,他还是抱有敬畏之心的。 所以在去青石桥之前,他先去道观里求了一张符纸。 黄色的符纸,仔细小心地叠成一个三角藏在衣服里,出门前还要再三确认过他才放心。 他听说过青石桥那里有些怪事,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大家的嘴都很严。 所以,他去的小心,但是并未料到自己会碰见什么。 他想过,若是那片地方真的不太吉利。他应该会碰见什么……或许能看见冤魂飘荡,厉鬼哭泣。又或许能看见阴风阵阵,血气弥漫…… 怎样可怕的画面他都已经在脑海里提前过一遍,他想,不论怎样他都是不怕的。 不过,这些都是他在为自己壮胆的时候胡思乱想起来的。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万中无一会被他刚好碰见。他的运气不至于那么“好”。 工地上很是平静,何家成一路走过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能看见几个巡视的工人拿着手电筒远远地在前方路过。 那天的夜色很是不错,何家成这一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他甚至不需要照明,就能借着天上的月光找到那间屋子。 虽然是夏夜,可是那天夜里却半点也不炎热,空气中没有风吹,却也会觉得有点丝丝的凉爽。 他小心地靠近了那间屋子,只看了那屋子一眼,便愣住了。 何家成很惊讶……不是害怕,而是惊讶。 现在回忆起来,何家成仍然觉得惊讶。 他没有看见鬼气森森,也没有阴风阵阵。 他看见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灯光充盈的屋子罢了。 这就是他惊讶的原因。 他忘了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他也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推开那间屋子的门,他只记得他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屋子很香。” 何家成似乎将这一段记得十分清晰。 “那种香味很奇怪,有点像木头燃烧后散发出的香气又有点像女人的脂粉香气……” “屋子里很温暖,点了好几盏灯……灯光是暖橘色的,几乎照亮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我从门口走进去,屋里的摆设很精致好看,就像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屋子……” 何家成彻底陷入了回忆,仿佛那些场景就在他眼前浮现着。 “屋子里好像有人,我还没看见她,但是能感觉到,她好像就在屋里……” “我朝窗户边走,绕过一扇屏风,屏风后面垂着一大片红色的纱帐。没有风,那些纱帐纹丝不动。” “我朝前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在唱歌。” 何家成紧锁眉头,回忆似乎就要中断在这里了,他努力地回忆着下面的内容。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唱……” “在唱……” 李天泽忍不住问道,“唱什么?” 何家成伸手捂住头,表情很痛苦。 杨也便抬起手掌放在他的头上,掌心冒出一股淡淡的灵力为他缓解痛苦。 “我记不得了……” 何家成这时候才觉得好受些,“只是听声音,觉得有点像江浙口音。” 杨也点了下头,暗自记下这个重点。 “你好好休息。” 然后杨也便和李天泽一起出去。 李天泽正要说话,便看见林燕带着孩子在楼下和一个女人说话。 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两人说话的内容,只看见那个女人很着急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只说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去。 林燕站在后面叫她,却叫不应她。 林燕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然后一抬头便看见李天泽和杨也正在楼上看着自己。 林燕想了想,便先嘱咐孩子进屋,自己在外面和杨也说话。 “小先生……” 没想到李建军叫小先生叫得顺口了,其他人便也跟着他一起这样叫了。 杨也轻咳了一声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 林燕面露忧虑,“您说,这鬼上身的事,会不会传染啊……” 李天泽立马来了兴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林燕。 “谁也被鬼上身了?” 杨也并未说明这次是恶灵借用灵力在作祟,所以他们并不知情,只当是“鬼上身”。 林燕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只是觉得奇怪。” 杨也便轻轻抬起下巴问她,“你说的是刚刚那个女孩?” 李天泽掉头看向杨也,然后又去看林燕,见林燕点了头,便又迅速把目光移向杨也,并眨了下眼睛。 “你怎么这么注意人家小姑娘。” 杨也莫名其妙地看了李天泽一眼,然后继续和林燕说话。 “她有什么异常?” 林燕一边回忆一边道,“之前倒也是好好的,就是自从我家那位出事后,就变得跟个小孩一样,非常喜欢粘着她一起玩……” “而且是非常依赖的那种感觉……” 那种依赖程度,非常可疑,如果不是何家成表现得就像一个小孩子,林燕恐怕自己就要开始吃干醋了。 “而且,我家那位总是在她面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说什么?”杨也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感觉。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个女孩时,何家成看她的眼神,那种超越常人的亲近感。 林燕轻轻摇了摇头,“我也就听见了一两次……” “就是问她,你遇见他了吗?” “他怎么不来找你……之类的话。” 杨也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她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林燕重重地点头,“有!” “她最近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干嘛,今天干脆班也不上了,打包好行李说要出去住两天……” 杨也没有说话。 李天泽便插话道,“我觉得,她说不定只是想放松一下,出去玩而已。” 因为这些反应在他看来,都是很正常的。 他有时候也会早出晚归,不想待在家里…… 杨也却觉得那个女孩确实有些古怪的地方,说不定和那只恶灵有什么关联。 毕竟恶灵的分身曾经在何家成身上待过,而且又对她表露出依赖。 “可以麻烦你帮我们注意一下她吗?” 林燕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杨也便和李天泽离开了十里胡同。 这只恶灵的来历似乎有点不简单的感觉。 第三十八章·不思量,自难忘(4) 杨也和李天泽刚离开十里胡同,李天泽的助理小方就赶了过来。 那个陈升他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陈家原先是在江浙一带做石料生意的,后来生意做得不错,便在燕京开了分公司,打算将生意做大,只是近两年的效益不算很好,陈家便有了退守江浙的想法。于是他们和江浙一带的一家建材公司联姻,打算捆绑利益,一起发展,壮大在江浙一带的实力。这种联姻方式也不算什么稀奇的,本质上就是互惠互利,没有谁会觉得自己委屈了。 至于那个陈升,小方说,他打听的消息是,陈升能力不错,如果他能早点接手燕京的分公司,大概陈家也就不必撤回江浙本家去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陈家撤回江浙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听起来很是普通啊。”李天泽摩挲着下巴道,这个陈升的背景根本没有半点特别之处。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扯进这件事情里来。 小方也不太了解情况,只能耸了耸肩,再接上一句,“我留了个人关注陈升的行动。” 李天泽点了下头,然后去看杨也。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杨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李天泽便突然觉得脑袋一嗡,猛地想起了刚刚小方话里反复提起的一个细节。 “你说,陈升是江浙一带的人?”李天泽连忙去问小方。 小方微微一愣,然后答道,“是啊,他们家祖上在几百年前还是江南的大族,只是后来没落了罢……” 李天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兴奋地点着,“没错了!没错了!” “果然有猫腻!” 杨也还在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那只恶灵既然会特意借助别人来找到陈升,那显然是想从陈升身上得到什么。 再从刚刚得到的信息里看来,陈升是江浙人,而那只恶灵又会江浙一带的小调,那么两者之间说不定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还有那个女孩,她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也站在胡同口,所有的信息都在他脑袋里搅来搅去,他一时有些理不清楚。 如果真的理不清楚,那干脆直接找个突破口得了。 杨也直接看向小方,“陈升现在在哪里?” 小方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等我打电话问问……” 半晌后,对方才接了电话,然后不等小方开口问,对方的声音就直接开炸了。 小方听了之后愣了半晌,挂了电话看着杨也。 杨也一看小方那神色,便将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小方愣愣地开口道,“陈升失踪了……” 李天泽横了他一眼,半惊讶半疑惑地问他,“这才多久,怎么就失踪了?” 小方轻轻摇头,“不知道,就突然不见了……现在陈家到处在找人……” 杨也心里突然冒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今天是陈升订婚还是结婚的日子?” 小方抬起头看向杨也,嘴巴微微张开,显然很惊讶杨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今天是陈升订婚的日子……” 李天泽听得一头雾水,“咋了……” 杨也却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嘱咐小方,“你去调查一下,住在何家成楼下的那个女孩是谁。” 小方便连忙转身离去。 杨也轻轻抬起下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差不多了。” 李天泽还是一头雾水,“差不多?差不多什么?”说着也跟着抬起头看着天空。 杨也收回目光,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我们去青石桥。” 说完便坐进了车里,李天泽跟着一起上车,他知道晚上是抓恶鬼凶灵的好时候。但是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刚刚杨也要问小方,今天是不是陈升订婚的日子。 出租车的车技很好,车子平稳地开在路上,去往青石桥的路还算僻静,一路上行人很少。只有道路两旁高高的榕树从车窗外匆匆掠过。 出租车的车窗半开着,傍晚的风还有些许暖意,掠过树梢再落进车里,还能带来一丝丝树叶的气味。若是闻久了,便会觉得这树叶子泛着浅浅的苦味。 “缀着珍珠的头冠,你觉得是什么人才会用的?”杨也没有直接解答李天泽的困惑,而是这样问他。 李天泽仔细想了想,“若是按古代仕女的身份来说,只能是有品级的才可以用……又或者是……” 风从窗外吹进来,落在杨也的脸上,带着大片榕树叶子的气味。 “她还穿着红色的衣服。”杨也提醒他。 李天泽猛地抬起下巴,双眼也在那一瞬间变大了不少,“嫁人的时候……” 突然想通了这一层,不知怎么的,李天泽却突然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是冥婚?”李天泽立马想起了之前看过了一些怪谈小说。 杨也没有回答他,“等见到了陈升,一切就都清楚了。” 李天泽还没来得及问杨也,为什么他断定陈升一定在青石桥。他们就已经到了。 而杨也还未将脚跨出车子,沉寂已久的系统就突然发声了。 “【任务大厅】有新任务发布!” 按照系统的尿性和杨也曾经有过的经历,他敢百分之百的断定,这个任务一定和青石桥的恶灵有关系。 于是他便接下了这个任务,下了车子和李天泽朝青石桥的工地上走去,顺便查看新任务的内容。 他猜想得不错,这个新任务确实和青石桥的恶灵有关系,但是,这个委托灵体却并不是那只恶灵。而是来自另一只灵,而那只灵的气息,杨也异常熟悉。 【任务内容】完成时间:一天 任务奖励:生命值+200、灵力值+300 灵体自述:无 任务内容:劝说它不再伤人。 又是如此简单的任务描述,简直就是惜字如金。杨也不知自己是该叹气还是该怎么。 不过,既然这青石桥内有两只灵,那也算一件好事,起码能通过这只灵知道那只恶灵的来历。处理起来就会方便很多了。 杨也试着联系一下那只发出任务委托的灵,在确认好对方的位置后,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李天泽。 李天泽正站在一棵枣树下望着远处的那片荒草发呆。 “你说,陈升真的在这吗?” “那我们是等晚上过去,还是等下就直接过去?”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蛮热心的,素不相识的人都能跑来救……” 杨也站在后面一言不发,李天泽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正欲转身过来,就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他的后颈上,然后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立马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不思量·自难忘(5) 杨也将李天泽放在树下坐好,然后才对着前方的空地说话。 “你的气息和那恶灵很像。”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一阵柔和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地扫过树梢。杨也听见头顶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声。 接着前方的空地上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很是温柔的感觉。 “我和它一起修炼了几百年,而且……” 它略顿了顿,语调压低了不少,“我们的主人是同一个人。” “你们的本体是什么?”杨也觉得有些奇怪,它和那只恶灵的气息都很相似,十分的稳当,又带着些许的阴气,还有些潮湿的润气。 杨也猜不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幻化成灵的。 “我们的本体,就在那间屋子里。”它轻声回道。 杨也微微抬起下巴,看向远处的那片荒草。 天边的云朵被最后一抹夕阳渲染成血红色,天色却又渐渐暗沉了下来。红色的云朵反射出一大片朦胧的红光将大半边天空映成了黑红色。 就像刚涌出来的鲜血漫过了腐朽的黑色木门。 “陈升也在那里。”它又加了一句。 杨也轻轻动了动脖子,目光从远处的天边挪了一点回来,“它会要了陈升的命吗?” 它没有马上回答杨也,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思考,半晌才道,“现在不会。” 那只能保证陈升此刻是安全的,但是之后就不知道了。 杨也不再拖延时间,直接抬手在李天泽身边留下一道灵力,设为保护他的屏障。 确认无误后正要抬脚离去,李天泽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嗡嗡嗡地震动起来了。 杨也想起了之前嘱咐李天泽助理的事情,便先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小方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女孩的背景。 她也是江浙人,但是从小就跟着父母到燕京来了,父母打工,她在燕京就读。几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她便是孤身一人。 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学历尚可,但是工作经验不足,所以薪酬一般。 小方说,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身份背景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人生轨迹也是循规蹈矩的,没有半点特殊。 这样的人,真的太普通的,整个燕京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女孩都是这样的。 杨也不明白,她和这些灵有什么关系。 再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嘱咐小方带人过来照看李天泽后,杨也便挂了电话。 第二次来到这间屋子门前,感觉似乎和上次有些不同。 如果说第一次看见这间屋子时,只是觉得这里阴气稍重,那么这一次便是阴气滚滚了。 甚至能看见一些细如丝发的黑色烟雾从房子地基低下冒出来,贴着地面朝外慢慢席卷。 屋子的整体色泽似乎都便黯淡了许多。 门上的红漆微微发黑,就像在血里浸泡过一样。 杨也往前走了几步,立在门前,伸手轻轻贴在门扉上,只觉得手指触到一大片冰凉。 屋里传来浓郁的香气。 就像是木头在猛烈地燃烧着,又洒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厚厚的脂粉覆盖在火里,几乎快将火焰扑灭。 香得浓烈香得呛人。 杨也轻轻推开屋门,那股气味就变得更加浓郁了。 发疯了似的,不断地朝鼻孔里钻,几乎不给半点呼吸的空隙。 杨也轻轻皱眉,抬脚走了进去。 前脚刚迈进屋里,后脚那扇房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关上房门后,屋里的光似乎还变得更亮了一些。 屋里燃着许多的烛火。 虽然没有嗅到烛火的气味,但是屋里的光线,显然是烛火昏黄的色泽。 烛火的光线很暗,有些朦朦胧胧的,并不是很利于视物,而且现在这屋子里还垂了许多红色的纱帐,和上次来的时候稍有不同。 层层叠叠的纱帐堆砌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即使每个角落都摆着烛火,光线依然被那些纱帐遮挡了不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即使垂满了纱帐,依然觉得这里十分空荡。 屋门紧闭,窗户也未打开,可是这屋里依然飘着凉丝丝的风,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杨也慢腾腾地在屋里挪动着脚步,无数的红色纱帐在他身边翻滚着,似乎每翻腾一下,屋里的那股古怪香气就会更加浓烈一分。 他朝里屋走去,那里与何家成描述的一模一样。 立着一扇屏风。 素白的绢面上没有半点装饰,只是一大片白茫茫的。 屏风的木架是和这屋子同种材质的木头做成的,都刷着红漆,但不是那种鲜红,而是泛着黑色的红,就像凝固干涸的血迹。 就连那些四处飘荡的纱帐也是这样的红色。 这样的红色,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喜庆吉利,反而透露出一种阴恻恻的诡异。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压迫着这里的空气。 杨也面无表情地绕过那扇雪白的屏风,眼前垂着的还是漫天的红色纱帐。 风似乎更大了。 杨也收住了脚步,同时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在逼近自己。 这时候,前方的纱帐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静谧的空气里响起了一首曲意绵绵的江南小调。 好像是二胡的声音,轻轻地拉扯着那两根仅有的弦,传出欲泣欲啜的腔调。 明明只有二胡的声音,并没有人发声,可是就能让人无端地觉得悲切。 好像有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立在你的跟前,不停地哭泣着,嗓音婉转,不绝于耳。 风依旧很大,前方的那一大片红色纱帐不停地舞动着,可是,杨也还是看不清那纱帐背后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觉得她的身影十分眼熟。 眼熟得好像他刚刚就在哪里见过一样。 杨也微微有些出神,突然那片纱帐背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杨也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 杨也猛地抬起头,朝那片飘荡的纱帐背后望去。 便瞧见一个身量修长高大的身影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站在那个女人的身侧。 看外形和骨骼的大小,似乎是个男子。 难道会是陈升? 杨也连忙回过神来,往前迈了一大步,伸出手去,手掌马上就要碰到那片红色的纱帐。 耳边的二胡声骤然就停了,紧接着,杨也觉得手腕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便见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不知何时从纱帐里探了出来,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白森森的骨骼,就像夜里堆积的雪花,能反射出冷冷的白光。 第四十章·不思量·自难忘(6) 杨也盯着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掌,体内的灵力迅速调动起来,其中一小股顺着手臂猛地朝手腕涌去。 一层浅浅的白光在杨也的手腕上冒起,那只白骨手掌便立刻松开,并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骨节分明的手掌匆匆自暗红色的纱帐上掠过,消失在杨也面前。 屋里的风声越发大了,甚至传来了呜呜的声音,就像有一股狂风正紧贴着地板迅速地朝这边席卷而来,不时便会卷走一切挡在它面前的东西。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杨也迅速抬起手掌,灵力覆盖在他的手掌上。 掌心往前一推一翻,一股强劲的掌风就在他面前掀起,空气中传来“呲啦”的声音。 挡在前方的一大片红色纱帐立马碎成的纸花一样的碎片,在呼啸的风声和“呲啦”的响声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紧接着一阵大风从杨也身后刮来,就像什么东西发怒了一样。 杨也收回手掌,站在原地未动脚步。 红色的纱帐碎片自他面前落下,他轻轻抬起双眼朝前方看去。 一个身影此刻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窗户上糊着薄如蝉翼的细纱,窗外的月光透过细纱漏进来,便立刻变得像水一样,又柔又轻,光芒也骤减了不少。如同有人拿着细刷轻轻蘸了蘸那月色,再薄薄地在那里描了一层。 杨也认出来了,坐在窗户边的人就是刚刚站在纱帐背后的女子。 她依然穿着红色的衣裳,戴着缀满珍珠的翠冠。雕塑一般地坐在那里,屋里的风这样大,她身上的衣饰却纹丝不动。就连翠冠前面缀着的长长的珠帘都是安安静静地垂着,平静无波。 她的衣裳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大红的裙摆长长地铺在地上,饶如一朵盛开在夜里的红莲。 只是,这是一朵死气沉沉的红莲。 只开这一霎那,花开之后就会立马枯萎死去。 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美丽。 杨也往前迈了一步,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然后落在距离窗边不到十步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坐在窗边的她不一样。 他应该就是陈升了。 他亦安安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只是站着,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若不是他还有出气吸气,看着和一个死人也没有半点差别了。 杨也收回目光,暗暗感知着屋里灵力的情况。 他能感觉到,那只恶灵此时也在屋里,只是它隐藏得很好。 杨也不知道那只委托灵体会不会帮助自己。不过,就算它要出手帮忙,它也抗不过那只恶灵。那只恶灵的怨气极盛,灵力也很强大,比委托灵体强上许多倍。 这屋子毕竟是那恶灵的地盘,和它动手就得有所保留,要尽量保留实力,免得再生变故。 杨也想到了应对方法,便暗自调动起周身的灵力。 体内的灵力慢慢地汇聚在掌心。 因为没有相对应的战斗类灵术,杨也觉得自己的每次打斗都十分鸡肋。 也许是察觉到杨也周围的灵力波动起了明显的变化,那只隐藏在暗处的恶灵也开始了行动,屋里的阴气似乎又重了几分。 它正在慢慢地朝杨也这边靠来,杨也轻轻转动脖子,看向一旁的陈升。 同时,手掌上的灵力也聚集成了不小的一股力量。 空气中传来“咻”的一声,杨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阴风猛地从屋子的角落里吹来,就像刀片一样,甚至传出了破空之声,速度极快。 对着他的头,目标极其准确。 就是这个时候了。 杨也猛地抬起手掌,身体朝陈升那边微微一倾,眼看就要扑了过去。 一股强大的灵力就突然跟随着那阵怪风,呼啸着加快了好几倍的速度,须臾之间就冲到了杨也身边。 杨也能感觉到一股又冷又刺的风朝他扑来。 离他很近的地方,青石板铺成的地板砖都被掀起了几块,在风中“嚓嚓”两声就马上碎成的碎块,重重地跌在地上。 眼看那股灵力就要落在杨也身上了,杨也却猛地一闪身子,立马调转了方向朝窗户边扑了过去。 抬脚朝前跨了一大步,整个人就立马落在了窗户边上。 手掌中的灵力暴涨,散发出一大片耀目的白光。 此时那股阴恻恻的灵力已经落在陈升面前了,屋里传来大风落尽长管里的声音,呜呜着,呼啸着,似怒似泣,引人耳膜发震。 那只恶灵愤怒了。 杨也站在窗户边,鼻尖嗅到的那股怪异香气更加浓烈了。 杨也轻飘飘地看了陈升那边一眼,就见一大片黑色的雾气在那里升腾而起。 杨也抬起手掌,掌心中的白光异常刺目。 然后手掌猛地朝下一砸,那片白光眼看就要落在那窗边的人影身上。 那一霎那,这屋子里立马响起了猎猎作响的狂风,风大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吼声,隔得远远地,就像是从万丈深的地底传来的,一瞬间便灌满了耳朵。 将耳朵塞得满满当当,并暗暗做痛。 杨也的手掌继续朝下一压,那团白光便压在了她的头顶上,白色的光芒似乎比那顶翠冠上的珍珠还要醒目。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咻咻”两声扑了过来,不等杨也看清它的模样,它就稳稳地托住了杨也手掌中的白光。 屋里的风声骤然便停了,原本随风摇曳的烛火也立马安稳下来。 杨也的手掌停留在距离那顶翠冠不到五厘米的上方,掌中白色的光芒全被那个黑漆漆的人影挡下。 黑漆漆的人影闷哼了一声,杨也耳边便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响声。 略垂了垂下巴,就看见一滴滴的暗红色血迹从那黑色人影身上滴落下来,跌在青石地板上,溅成一朵朵血花。 杨也收回手掌,穿着红色衣裳的她依然安坐在那里,额前坠下的长长的白色珠帘在烛火中轻轻晃动了几下,传来清脆的响声。 黑色人影这时候才察觉到了杨也的用意。 “你在故意引我出来。” 它伸出黑漆漆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她的衣摆上,红色的衣摆有了些许皱褶,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的。它那黑漆漆的手掌轻轻触碰到了那片衣摆,小心翼翼地,像是在靠近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连半点力气也不敢用一样。 黑漆漆的手掌慢慢地抚过衣摆,那片衣摆便恢复了原状。 那里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和振翅而风的龙凤,绣得活灵活现,仿佛就是映在眼前的画。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牡丹的香气和龙飞振翅而飞的风声。 第四十一章·料得年年肠断处 黑色人影默默抬起头,望着杨也,黑漆漆的脸孔上一片平坦,无口无眼。 “你根本没想毁了这些,你就是为了对付我才放了刚刚那个虚招。” 杨也微微倾头看着它,语气不觉地放轻了一些。 “你猜到了,却还是上当了。” 黑色人影缓缓站起身来,窗外月色正好,它却只盯着安坐在窗边的那具骸骨。 杨也的目光也轻轻落在那具骸骨上。 “我原以为,你是这具骸骨幻化成的灵。”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黑色人影的注意,它微微动了动头。 “哦?” 窗外有风吹来,将窗台上的红烛晃了一晃,顺便带了些许青草的气味落进屋来。 杨也看向窗外,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却不是。” “那具骸骨,是个彻彻底底的死物,半点灵气也没有。” 这屋里有灵气的是其他东西。 屋里突地刮起一阵阴风,将地上被撕碎的红色纱帐吹起。 漫天翻滚着,仿佛秋日里刚落了枝头的红叶。 “你生气了。” 杨也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 黑色人影没有答话,而是突然抬起手,朝空中一抓,站在一侧的陈升就身体一歪,像被什么东西束着脖子一样,突然被吊了起来,双脚悬空于地,并不断地挣扎着。 杨也猛地抬起头,也抬起手朝陈升那边抓,陈升脖子上便突然多了一道白色的光圈。陈升因此得以喘息。 黑色人影冷哼一声,手掌暗自发力,陈升脖子上的白色光圈就慢慢暗淡了不少。 “谁也别想带走他!” 黑色人影语气冰冷,且带着一股卯足了劲的顽固,又加了一句道,“尸体也不行!” 杨也面容冷峻,随即立刻抬起另一只手掌,掌心暴起一股灵力,就要和对方动手,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眉头一皱,手掌就停在了半空中。 目光紧紧盯着门的方向。 那黑色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扇屏风。 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芒在屏风后面亮起,然后渐渐地虚幻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出来,这便是那只委托任务的灵体,此刻它也盯着门口。 屋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越过妆台上的铜镜和妆匣,然后拨过翠冠上颗颗饱满的白色珍珠,然后才落进屋里来。 杨也听见耳边传来珍珠轻轻相撞的响声。 接着,他便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不是陈升,而是另一个人。 穿过了那片荒草丛,踩过一路盛满月光的泥土,一刻也没有停留地朝这边走来。 那是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不仅是屋里的两只灵觉得熟悉,杨也自己也是如此。 杨也知道,他曾见过这人。 而此刻她就在门外。 黑色人影和那屏风后面的白色人影紧紧地盯着那扇门。 黑色人影甚至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 陈升失去了束缚,悬空的身体便立刻落了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 杨也也立刻松开了手,然后屋里那扇紧闭的门就猛地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响起。 沉重的两扇木门先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朝屋里推来,冷色的月光瞬间便落了进来,带着微微泛蓝的色泽,落在地板上,落在屋里满天飞舞的红色纱帐上,也落在了那个刚迈进屋来的女人身上。 风从屋外吹来,拂过她单薄的身体,有些凉,却不会太冷。 她穿着十分普通的衣裳,背光而来,不辨色泽,怀里抱着一只大木盒。 月光在她背后糊成一大片浅蓝色的光晕,却没有半点刺目的感觉,只觉得温和平静。就像夜空下平静的潭水,静谧无声却又隐隐发光,夺人目光。 她未在门口逗留,门一推开,便即刻抬脚进来了。脚步轻快而不急切,直径朝里屋走来。 绕过屏风后,便直接站在了杨也和那黑色人影之间。 黑色人影愣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半点动作都没有,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影子。 “又见面了。” 她看见杨也在这儿,并未表现出吃惊,只是平静地和杨也说话。 然后轻轻移动目光看向窗户边的那具骸骨,接着再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便垂下了眼帘。 “该做个了结了。” 杨也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便抬起脚,朝窗户边走去,将手里的大盒子轻轻放在妆台上。 她轻轻垂下下巴,看着那具身穿红衣的骸骨。 双目亮如湖水,盈盈有光。 她看着那具骸骨,没有半点害怕,只是平静地看着,就像在看一个见过无数次的老友。 “我来敛你。” 黑色人影和白色人影飘忽着朝窗户边移动。 但是它们没敢太靠近她,好像是怕自己会吓着她。 可是,它们又是那么渴望地想和她亲近,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轻轻地,试探着,朝她的肩头上伸过去,却又在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猛然地收回了各自的手掌。 杨也能感觉到,此刻它们两有多么高兴。 她轻轻打开那只大木盒,然后扭头看向它们。 她轻轻露出一个笑,笑容很是温和,就像在看两个淘气的小孩。 “你们守了这么多年,一定很累吧。” 它们一齐摇头,紧紧盯着她看,却仍不敢上前一步或者半步。 她又笑了起来,然后转动目光,将这屋子打量了一遍,“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你们一定过得很寂寞。” 杨也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突然就有点明白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将目光落在它们身上,语气温和,“我带你们走。” 说着便要取下那顶翠冠。 这时候,那只黑色恶灵却突然抬起了手,指着倒在地上的陈升,头没有说话,但是她似乎知道它的意思。 “不,我们不带他走。”她手里的动作一顿,便抬起脸回了一句。 黑色恶灵一愣,然后突然有点生气了,再次指了指陈升。 她终于移动了目光,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陈升。 她盯着地上的陈升看了许久,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杨也看见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立马移开了目光,再次拒绝了恶灵的要求。 “我不需要他。” 屋里骤然又刮起了大风。 屋里的一些灯盏甚至被风吹倒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 她安静地站着,目光坚定。 白色的那只灵飘着身体落在了她的身边,似乎是想保护她。 黑色恶灵却突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然后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你都忘了吗?” 话里压抑着大量的情绪,似愤怒,似不甘,又似难过,更似绝望。 她微微愣了下,然后看向窗边的那具骸骨,并轻轻地伸出手去,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那顶翠冠上。 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珍珠时,她的手指忍不住地缩了一下,然后才轻轻地抚了上去。 “苏轼的《江城子》很难起调。” 黑白两只灵同时看向她。 她嘴角含着笑,好像在回忆,又好像是在述说。 “酒馆的徐娘子说,整个临安,唯有我唱得好听。” “每日我去酒馆的时候,楼上楼下总是坐满了人。” “他们有的是来吃酒的,有的是来玩闹的,有的,是来听我卖唱的。” “虽然我唱《江城子》唱得好,可是点的人却不多……” “许是觉得,《江城子》太过愁苦了。” “不过,有一人,每回一来,必点《江城子》。” 杨也看着她,她安静地站在一支摇曳的烛火旁,眉眼弯弯,头发乌黑,轻轻一低头,便是柔如春水。 “《江城子》的调是怎样的……” “好像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四十二章·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1) 她总是能记起徐娘子说的话。 “卖唱的,卖的不仅是歌喉。” “还有容色和腔调。” “若是容色不够,即使歌喉再好,来的人也不一定愿意给赏钱。” “可若是生的太美,却又容易被觊觎,貌美而位卑者最是悲哀。” “至于腔调,便是拿捏的腔调,不能太冷着,也不能太讨好,更不能太端着。” “这腔调若是拿捏好了,便能立足了。” 这套话,自她来到临安城后,徐娘子便常在她耳边念叨。 徐娘子说,她是天生的歌姬,容貌不错却也不至于太打眼,歌喉好,人也通透学东西极快,腔调自成根本无需拿捏。 她那时候才刚开始卖唱,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徐娘子说的这些话,她大都只是听听罢了,并未当真。 她家世贫寒,出生在蜀中的一户农家,父母膝下姐妹兄弟共有十一人。她在家中行四,不大不小地夹在中间,父母并不重视她,也不疼爱她。 八岁那年,家中遭了大变故,决定举家搬离蜀中,十一个孩子自然不可能个个都带走。 兄弟姐妹十一人,共有五人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 她便是其中一人。 她甚至来不及和父母做告别,人牙子便将她和其他几个姐妹一起拽上了马车。马车上很挤,还有一大股臭烘烘的气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车里还有许多许多的小姑娘,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呆滞,跟鬼一样,见有人上车了,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双眼空荡荡的。 她突然觉得害怕,便连忙转身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家里的那三间茅草屋还孤零零地立在田野上,父母并头站着,就站在门口,离她的马车很近很近。 车夫挥动着手里的缏子,马儿发出沉重的呼气声。 她更觉得害怕了,将头探出车窗,看着屋前的父母,正想张嘴叫他们。 却突然叫不出口。 父母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包油纸包好的东西。 他们眼里放着光,比村长家里那盏破油灯在夜里摇晃的时候还要亮。 他们急切地打开那包油纸,露出了里面一吊一吊的铜钱。 她突然就泄了气,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便只有自己放下了车窗帘子,慢腾腾地又坐回了马车里。 同行的几个姐妹在低声地啜泣,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怎也哭不出来。 牙行的日子是怎样的她已经忘了,只是隐约记得应该不是什么好日子,她在牙行里待了两个月的时间,从蜀中被转卖到了扬州。 买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穿着绸缎制成的衣裳,鞋面干干净净的,鞋底比她的手指还要厚,显然是要穿很久才会穿烂的。而那时候她脚下踩的还是一双从蜀中穿过来的草鞋,鞋底已经被磨得像纸片一样薄。 她盯着那个老嬷嬷的鞋底看了许久。 老嬷嬷站在她面前,伸手掰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然后又命她张开嘴。 她努力地张大嘴巴,老嬷嬷又盯着她嘴里的牙齿看了许久才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名老嬷嬷便松开了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仔细地擦着手,等候在一旁的人牙子走过来和老嬷嬷说话,头低得极低。 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老嬷嬷抬手在人群里点了好几个小姑娘,她也是其中一个。 人牙子便几步快走过来,一把扯掉插在她头顶的稻草。又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有穿着干净布衣的小丫鬟过来拽着她们朝一辆马车上走。 她知道自己又被买走了,一边朝马车上走,一边扭头朝身后看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人牙子和牙行的姑娘。 她分明记得那些没被买走的姑娘最后看向她们的眼神,带着无尽的苦楚和绝望。 仿佛她们离开后,这个牙行便是万丈深渊,移足则死。 她来不及看那些姑娘第二眼,便被推着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随即轻轻一晃,便立刻离开了牙行。 后来,直到她遇见了徐娘子,她才知道,那些未被选上的姑娘最后都被送上了扬州运河的花船。 而她们这些被老嬷嬷选上的姑娘呢,便要留在扬州城里,被划分为三等,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或饮食料理。 扬州城的人都称呼她们为“瘦马”。 她被分作二等,十三岁之前都在学习唱曲和乐器。 十三岁那年,徐娘子来了扬州。 听说,徐娘子和那老嬷嬷是旧相识。 她听过好事的人嚼舌根,说徐娘子曾是某位贵人府中的妾室,后来那位贵人犯了事,徐娘子出面为朝廷提供了定罪的证据,因此得了良籍,得以在外谋生。 那时候,她还年少,不懂良籍是什么意思。也只顾着听故事,并未来得及细问。 只知道后来,徐娘子在临安城里开了酒馆,生意甚是红火。 生意越做越大,来往的也都是些富贵子弟,总喜欢一些别有趣味的事物。 徐娘子便想着挑选几个有容姿的女子培养着,在酒馆里卖唱助兴。 便一路从临安寻到了扬州来,却还是没有遇到合眼缘的。 老嬷嬷愿意助一助昔日的好友,便将自己的姑娘都唤了出来,任徐娘子挑选。 那是她第一次见徐娘子。 她看见徐娘子的第一眼便知道,那些人说得不错。 徐娘子生得很美,虽然年纪稍长,但是保养得极好,根本看不出年岁大。 她又比年轻的小姑娘多了几分韵味,眼角眉梢俱是风流,只一抬眼,一挑眉便能让人挪不开眼。 徐娘子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盯着她看。 其他人都惧怕老嬷嬷的威严,不敢抬头看徐娘子,但是她敢。 她看着徐娘子,眼中并无惧色。 徐娘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手指一抬,便指着她说,“就是她罢。” 于是她便离开了扬州,第二日就跟着徐娘子一起上了回临安的路。 临安城很大,比扬州城还要大。 徐娘子说,若扬州是米粒一样大的珍珠,这临安便是元宵一般大的珍珠。 临安曾经做过前朝的别都,甚是繁华热闹,权贵多如牛毛。 在她正式登台卖唱之时,徐娘子说,“权贵们反而最爱惜名声,欺男霸女之事,是不屑去做的。” “因为他们只要勾一勾手指,便有无数的人愿意扑上去。” “反而是那些不上不下的人,有些权势却又不是最上面的人,反而乐意耀武扬威。” 那时候,她只能将这些话听去一半,另一半是不太懂的。 徐娘子却说,现在她只需要先听着,记着。今后日子长了,自然也就懂了。 “所以,我这酒馆,有那些不上不下的得罪不起的人坐着,自然就能相安无事。” 徐娘子笑眯眯地和她说。 “但是那些人,你偏偏不能招惹,只需要看一眼就行。” 第四十三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2) 徐娘子没有告诉她,哪些人是她不能招惹的。但是,她大约也能猜得到。 和她一同卖唱的是另一个姑娘,年纪和她相仿,名唤采月,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生得腰肢柔软,手指纤长,肤白如玉,唇红若血。一颦一笑都是十足十的温弱妩媚。 相比之下,她就显得寡淡许多了。 她并不爱笑,眉眼间也无半点媚态,不说话时,甚至有些冷淡的模样。 她有些许忐忑,万一她无法得到赏钱,会不会也被卖进花船。她知道徐娘子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可是徐娘子买她回来就是为了挣钱的,若她不能挣钱了,徐娘子何必还留着她? 那日要唱的曲目都是徐娘子事先定好的。 采月唱的是《喜相逢》,她唱的是《江城子》。 一喜一悲,这样的搭配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她穿着浅碧色的衣裳,抱着琵琶,落坐在台上的时候,睫毛微微抖了一抖,强行稳住心绪,然后轻轻拨了拨怀里的琵琶。 琵琶声泠泠如玉,顷刻便将酒馆里的目光吸引了大半过来。 采月穿着水红色的衣裳站在一侧,长长的衣袖轻轻一扬,便从嘴里唱出了语调柔柔的曲子。 采月唱得很好,气息很稳,且深情款款,引人入胜。 她在台上听着,拨动着怀里的琵琶,便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徐娘子总说她唱曲唱得好,可她自己却觉得她的琵琶比歌喉更好。 《喜相逢》亦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弹起来便更得心应手了。 采月唱到动情之处,她甚至有些微微的出神,不觉地想起了幼年的事情。 那时候还在蜀中,虽然家贫,却也自由自在,最是欢快的时候。夏日里折莲叶挖莲藕回去,便能做几道好菜。 刚挖出来的莲藕就着湖水清洗干净,白白的,嫩嫩的,咬上一口又脆又甜。 然后再坐在湖边,挨着高高的芦苇荡着脚丫。 她想,没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了。 她一时有些感慨,便微微侧下了头,想瞧一瞧那高高的窗沿,那里离外边最近,有着最是明媚的春光。于是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楼上的雅阁里,未来得及看见春色,眼底猝就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穿着竹青色的圆领袍,头上戴着白色的玉冠。 坐在靠窗的位置,比同龄人略高挑一些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窗外的光景,自背后接着一大片春日煦煦的日光,一簇春柳正在他身后轻轻拂动着。 他看着她,双目温和而平静。 采月一曲已毕,她却还未反应过来,一不小心,便多拨了几下怀里的琵琶。 她察觉到了,心下一惊,便连忙反应了过来,手指再度轻拨了几下,将音色正了回来,掩盖刚才的失误。 在尾音之外便又多几句余音渺渺的调子出来,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若不是非常熟悉这曲调的人是听不出来的。 台下的酒客并不是太认真听曲的人,加上这酒馆气氛热闹,应该没有人听得出来。 她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抬眼朝台下看去。 台下的人果然没有注意到,只是轻轻地鼓掌叫好。 她略松了口气。 采月便接过了她怀里的琵琶,这一回,轮到她唱了。 她站起身来,脚步轻轻地走到另一侧,安静地立在一只玉料盆景的身前。 采月坐在椅子上,轻轻拨了拨琵琶,试着起调。 她轻轻呼了口气,目光在这酒馆里悄悄略过,便又瞧见了阁楼上的人。 阁楼上的人也看见了她。 他正在和身边的人饮酒说话,见她的目光略了过来,便转动目光看了她一眼。 白玉的酒杯轻轻靠在唇边,然后露出一个笑来。 窗外的柳树在春光里糊成一大片浅绿色的光晕,在风里轻轻摇曳着,拽着,似乎要将他嘴角的笑容也一起拽下来一样。 她以为他在嘲笑她的失误,便赶紧别开脸。 一曲终毕,她和采月一起朝台下俯身。 然后缓缓自台上下去,临走时,她不知怎的,抬起眼睛看了看那阁楼,却见那里已经空荡了,半个人影也没有。 采月在前面叫她,她便抬脚步下了台子。 那一日,采月和她都得到了许多赏钱,还有一些绸缎首饰。 那些东西都是差不多的金贵,唯有一个东西比较特殊,那是一只小小的妆匣,描着海棠花的样式,里面却是空的。 送东西来的人不说是谁送的,她也不便追问,只有道了谢,然后将妆匣放在了妆台上。 徐娘子很高兴,觉得今后酒馆的生意定能越来越好。 她也高兴,能为徐娘子挣钱,自然就不会被卖去花船。 后来,酒馆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她听采月说,甚至有许多人无法进来,只能站在酒馆外面听她们唱曲。 她觉得好奇,阁楼上有不少的空地儿,也不是每日都会有人去坐的,怎么会招待不了外面的酒客? 采月盯着她看了半晌,方用一块银红色的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上面的那些位置,却也不是谁都能坐的。” “不论他们来或不来,那些位置,也不能给旁人坐。” 这时候,她才隐隐猜到,那些人大概就是徐娘子说的,不能招惹的人。 她知道自己和那些人有着云泥之别,采月也知道。 采月总是能受到一个年轻公子的打赏。 那是一个衣饰文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因他姓崔,在家里行六,所以酒馆的人总是称他为崔六郎。 崔六郎就坐在阁楼上,每个十日或半月来一次。每次来,身上的衣裳,腰间的佩玉皆不同。 他每次来都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总有几个年纪相仿的朋友。 其中一人,她曾见过,就是那个暗笑她失误的男子。 那个暗笑她失误的男子,她不愿多理会。 但是崔六郎,却十分引人注目。 因为,他很喜欢给采月打赏。且每次打赏之物都是价格昂贵的珠宝首饰。 但是采月并不领他的情,从不收他的礼物,送十次便退十次。 最奇怪的是,崔六居然从不懊恼,依然按时来,按时赠物。 她和采月交好,难免会注意到这样的人。 她原以为,采月是不喜欢崔六,甚至是讨厌崔六才会这样做。 直到有一日,崔六派人送了书信过来,采月看了之后,便当场撕碎了信。 然后在夜里悄悄离开了酒馆的后院。 采月撕信她是知道的,可是采月偷偷离开,她却毫不知情。 还是第二日,徐娘子当场捉住了偷偷潜回来的采月时,她才知道。 她不知道采月的用意,但是她知道徐娘子一定会生气,甚至惩罚采月。她便连忙替采月求情。 但是,徐娘子却没有惩罚采月,而是避开了左右,关上了房门,当着她的面问采月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离开。 采月原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猛地抬起了头。 “是,我已经决定了。” 采月说的时候,一改往日的温柔,双眼出奇的坚定。 她看着采月的眼睛,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第四十四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3) 采月要离开,她是半点也不意外的。 因为她也是要离开的,卖唱的人不可能,唱一辈子。徐娘子也并非克扣之人,她只要多攒一些赏钱,到了时日再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就能回到乡下去,买一些田地,买一个小院子。嫁不嫁人也不重要,她也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而已。 她只是没想到,采月会离开得这么快。 徐娘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采月,似乎看了良久。 然后才慢腾腾地起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话。 尾音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寂寥。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这样的感觉,徐娘子似乎并不乐意现在就放采月走。 但是徐娘子还是将采月的卖身契拿了出来。 “自己的路是自己选的。” “即使后悔也得走下去。” 采月为自己赎了身,第二日便离开了酒馆。 那日下着好大的雨。 雨水在天空中连成一大片,好似酒馆里垂着的珠帘,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天地。若将眼光放远一点,眼前便是一团模糊,什么也瞧不清。 她撑开一把青竹制成的油纸伞,立在酒馆后院的门口,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在街道上汪积成流,汩汩地淌向远处。 采月就站在她的身侧,手里也撑着一把伞,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一起看着前方蒙蒙的雨雾。 良久才听见远处传来马车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 她便轻声和采月说话。 “记得我们刚来临安的那日,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雨……” 明明有许多话要说,不知怎的,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思量了半日,只能说出这两句来。 “时间过得太快了。” 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雨水的声音和远处马车渐行渐近的响声。 她轻轻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看,上面绣着小小的忘忧草。 然后她便听见耳边传来采月的声音。 “你也得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采月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不似往日柔媚,突地带上了许多不一样的沉稳。 “我们卖唱的,连良家的户籍都没有。” 她抬起头看着采月。 采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却出奇的沉静深邃。 “卖身为奴者,是贱籍。”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了风,落在身上竟有些冷,她忍不住颤了颤肩膀。 采月继续说,“即使你为自己赎了身,没有人庇护,有财又有貌,也注定不能安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采月。 采月却轻轻地挪开了脸,双眼平视前方,接她的马车已经来了。 车轮滚动着碾入一片汪积的水流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水花打了过来,溅湿了她身上浅碧色的衣裙。 马车上下来一个模样伶俐的丫鬟,将采月抚上马车。 丫鬟掀起马车帘子,采月正要躬身进去,却突然顿了顿,然后扭头看向她。 她亦抬起脸看着采月。 “你的美貌就是你谋得前程的好工具,不要错惜了。” 她愣了愣,然后抬起手急急地开口道,“待我得了空便去寻你……” “上回一起酿的桂花酒还没喝完……” 她的话还未说完,采月便轻轻地摆了摆手,“不必了。” 然后躬身坐进马车里,厚重的帘子重重地垂下。 她慢慢地放下手,看着马车在雨幕里渐行渐远。 待这静谧的街道上再也听不见马车的声音,她才转身回去。 后来,她听徐娘子说,采月做了那个崔家六郎的外室。 除了意外和采月在一起的人是崔六之外,她还对“外室”这个词感到好奇。 徐娘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一只鞋底,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 “外室便是,不会纳进家门的女子。” 她微微一愣,便见徐娘子手里的针头戳进了厚厚的鞋底。 “采月做了崔六的妾?”她迟疑着,带着不愿相信的口吻问徐娘子。 这世上的女子,但凡有些心性的,有谁愿意为妾。妾者为贱,没有人愿意为妾。 她知道,采月也是有心性的女子。 可是,这样问出口了,她又觉得自己傻。 崔六一看便知是有家世的,她们这样的卖唱女,除了做妾,还能做什么。 徐娘子却又看了她一眼,“妾有名分。” 徐娘子的语气似乎突地低了许多,“外室连名分都没有。” 她许久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之前采月和她一起说过的悄悄话。 “待攒够了钱,便离开这里,去寻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 “嫁一个可靠的人,做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 她没有说话了,徐娘子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 再后来,徐娘子又买了几个适龄的小姑娘,酒馆热闹依旧。 一日,她突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采月的消息了。 徐娘子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崔六是有身份的人,她不联系采月才是真的帮忙。 她抱着琵琶登台,独自坐在台上。 酒馆的伙计上来对她说,有人点了《江城子》。 她有些惊讶,自她登台后,除了初次登台的那日,便再没有人点过这首曲子了。 酒馆的伙计侧头看向高高的阁楼,微微朝那里躬身。 她也跟着瞧了过去,便见那里坐了几名衣冠锦绣的少年郎。 其中一人便是常和崔六一起出没的。 她认得他。 他曾笑过她的失误。 这时候,她已不是从前那个登台便会紧张的小姑娘了。 她见他看向自己,便索性抱起琵琶,朝阁楼上微微福身,算作见礼。 然后才重新坐下。 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便有哀怨婉转的曲调扬起。 她唱得专注,弹得也入神。 她虽从未有过情爱,却似乎很能理解这首词的心境。 也许徐娘子说得对,她确实适合卖唱。 一曲终,她站起来,朝台下福身。 一抬起头,却见他慢腾腾地自阁楼上走了下来。 他走得极慢,腰间坠着的玉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着,就像元宵夜坠在花树上的祈福木牌,摇曳着万千光辉,轻若拂柳,迎风而来。 他未走过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略定了脚步,然后朝她轻轻一笑,才转身离去。 她微愣了一愣,突然有些懊恼。 他和崔六认识,她应当叫住他,问一问采月才是。 不过,她并未懊恼多久,因为后来的日子里,他是酒馆的常客。 听小丫鬟们说,他常和人一齐来这里吃酒听曲。 她却不知他以前便是这里的常客,也许是她从前并未注意过? 不过,这都不要紧。 她想,她应该找个合适的时候,问一问他知不知道采月现在过得怎样。 只是,他每次来,点的都是同一首曲。 《江城子》如此悲凉,她不太懂,一个富家公子何为这么喜欢这首曲子。 第四十五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4) 更奇怪的是,他每次来,点的都是《江城子》。 她便忍不住这样想,《江城子》是苏轼悼念亡妻所作的词,莫不是他也和那苏轼一样? 不过,像他年纪这样轻便亡故的妻子的人,着实不多见。 有一日,她唱完了曲,抱着琵琶从台上下去,才刚要转身,便瞧见他也从阁楼上下来了。 他身边的随从捧来一只锦盒给她。 她抱着琵琶,并未接过,只是抬头看着他。 他似乎能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抬脚走过来。 “这打赏,我就不收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双眼平和清澈,没有半点不自在,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我想用这个赏钱,换另一件事。” 他抬手示意随从退开。 她见左右无人靠近了,便轻轻朝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低低地和他说话。 “我有一好友,似是识得崔六。” 她未言明那好友是男是女,也只是说识得崔六,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很是谨慎的模样。 她想他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听得出她弹错了调子。 他果然听懂了,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眼里似乎也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颇有些春意盎然的意味。 三日后,他又来了酒馆里。 那日下着小雨,雨势很是缠绵,天未亮便开始下,直到夜幕时分还未停。 他来的时候,夜幕刚临。 下着雨的夜,酒馆的客人便少了许多。 春寒未消,她还在台上拨动着怀里的琵琶,酒馆的门便突然被推开了。 一阵寒风夹杂着春日的细雨飘进来,她虽远在台上,却也突觉一股凉意袭来,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见他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广袖长衫,手里撑着一把翠竹骨伞。 夜风从他身后拂来,将他宽大的衣袖带动,带着雨水冲刷过无数次的清爽飒气,还有些许桃花的气味,淡淡的,不易察觉,好像隐在了衣袖里,被风一吹,才散了一些出来,略有些湿漉漉的。 雨水滴答滴答地从伞上落下来,溅在地上。 他的发髻似乎被这雨水沾湿了不少。 他并未在意,只是冲台上的她轻轻一笑。 她轻轻颌首,算作应答,然后继续拨动怀里的琵琶。 一曲终,酒馆里的客人便所剩无几了。 她将琵琶交给小丫鬟,然后寻到坐在角落里的他。 随从立在一旁斟了两杯酒。 她在他对面坐下。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已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似乎很有饮酒的兴致。 她便端起了另一杯酒,微凉的酒杯靠在唇边,却只饮了一口。 这酒有些微微的辣,还夹着大量的槐花气味。 许是新酿的槐花酒。 她放下酒杯,看向他。 他左肩的衣裳湿了一大片,此刻还未完全晾干。 “崔六定了亲事。” 她心中一惊,手指便不自觉地抠住了桌角。 “听闻是京城御史家中的嫡女。” 他轻声说着,像是在描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大约中秋完婚。” 她手指略一用力,便从桌角上抠下一大块红漆。 她看着他,心中似有许多话要说。 她想问,崔六成亲后要怎样安置采月。 她想问,崔六的嫡妻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善待采月。 她更想问的是,崔六到底把采月当成了什么。 但是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崔六是正经的士族子弟,迟早是要娶贵女为妻的,而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娶一个卖唱女。 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采月也是。 她轻轻松开了手,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采月现在,还好吗?” 他轻轻抬眼看向她,神色中匆匆掠过一丝惊讶,不知是在惊讶她的反应还是惊讶她问的话。 “还好。”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温和,似在宽慰她一样。 “崔六有外室这件事,崔氏已经知道了。” 她克制住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迫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听见他这样说,“崔六会纳她进门。” 胸口扑扑跳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稳了许多。 她的手掌安静地放在膝上,手指略有些僵,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然后诚心地和他道谢。 他轻轻一笑,并未说话。 两个月后,春日将逝,初夏时分。 她收到了采月的信件,采月邀她去云山寺见面。 徐娘子不知如何知道了这件事,在她出门之前便来寻她,将一只钗头凤递给她。 说是给采月的嫁妆作添妆。 她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钗头凤,细细碎碎的坠子落在她的掌心,带来一片冰凉。 徐娘子未多说一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她叫住徐娘子,替采月道了谢。 徐娘子依然未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愣了愣,只觉得那一眼中饱含的情绪太多,后来想要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时隔半年多,她终于见到了采月。 见到了采月,她才觉得他真的没有骗自己。 采月现在看起来确实还算不错。 采月坐在凉亭里,周围开着一簇又一簇的芙蓉花。 芙蓉花色泽艳丽明媚,红润如胭脂烟霞,可采月坐在那里,倚着一株盛开的芙蓉却丝毫都不逊色。 双目有神,顾盼生辉。 她走过去,采月见她来了,便笑着拉着她坐下。 那日聊了许多,她们一起说了许多从前的事,采月却未多提她现在的生活。 她看着采月,突然有一种感觉,采月大概是要离开了吧。 果然,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后,采月便折了一枝芙蓉在手里把玩。 “京城的芙蓉似乎开得没有临安这样好。” 她有些接不上话来。 采月就突然笑了起来,“今后要好好保重。” 然后,采月便站起来要走。 她连忙扭头看向采月,想张口留住她,却无法开口。只得取出了那支钗头凤。 采月见着那支钗头凤,双眼便立刻蒙上一层水雾。 她想,采月大概是认得这支钗头凤的。 采月又笑了笑,眼里的泪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你知道吗?” 采月接过那只钗头凤,似在喃喃自语般。 “我曾经很喜欢它。” “可是那时候,徐娘子也爱它,并不愿意送给我。” “可我实在喜欢得很……” “徐娘子就说,待你嫁得如意郎君那日,我就把这钗头凤给你。” 她看着采月,觉得心里涩涩的。 采月垂了垂眼眸,半晌后复抬起眼睛,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如今,她终于赠给我了。” 她站起身来,想要说话。 采月便又说,“不论今后你要过什么生活,最后结局是好还是坏。” “记住,一定得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采月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她独自一人在凉亭里站了许久,直到风将凉亭外的雨丝吹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才察觉到,原来又下雨了。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水渍,抬起脚,正欲一脚迈进雨幕里。 前方便传来了男子清朗的嗓音。 “打算到这雨中来赏雨么?” 她抬起头,朝前看去,便见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蓝色的衣裳,撑着一把翠竹骨伞迈步过来。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风自他身后吹来,带着朦胧的水汽和丝丝的芙蓉花气味。 “可不巧了。” 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雨水顺着伞沿落下来,在他和她之间形成一片水帘。 “只带了一把伞。” 她看着他,不知怎的,眼底便泛起了一层模模糊糊的雾气,连带着他身后的那一大片芙蓉花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5) 后来的日子便平静很多了,像水一样,平缓地流逝而去,让人丝毫都察觉不出来。 只是有一日,她突然瞥见满天的雪花从灰扑扑的天空中落下来,才惊觉,原来冬天已经到了。 一年便又这样过去。 徐娘子说,她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歌姬,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姿态自成。 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和从前不一样,就连胆子都比以前大了许多。 甚至连在台上弹错了曲子她都不在心惊胆战了。 他还是时常来酒馆里饮酒听曲。 点的还是那首《江城子》。 自那次云山寺后,她便再未和他说过话。 只是会偶尔抬起头,朝那阁楼上看去,他每次来必坐在同一个位置。 每一回抬起头,总能瞧见他坐在那里。 他身后的那扇窗户,无论是春柳拂动亦或是夏雨淋漓,还是冬雪飘飘,她总能看见。 他偶尔也会抬起头,和她相视一眼,然后轻轻露出一个笑。 就像是她每日清晨推开窗时,能瞧见的那株长在院子里的榕树,枝繁叶茂,青翠怡人。 大雪的第十日,她在台上唱完曲,捧着琵琶下台来。 突然想起,今日并未有人来点《江城子》,便下意识地抬头朝阁楼上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多在意,直径朝后院走去。 她的房间在二楼,小丫鬟去为她拿取暖的炭火,她抱着琵琶,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露出打开的窗户时,一阵风吹着,送了大片雪花进来落在她怀里的琵琶上。 雪花轻盈,顷刻便融化了。 她微微侧头,便听见窗外传来声音。 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她便走了过去,朝窗外看。 窗外一片大雪茫茫,街道被铺成了一片雪白色,路上行人很少,且皆行色匆匆。 可楼下却站了两个人在那儿,看起来似乎是停留了许久,肩膀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 那是一男一女。 女的,她不识得,却见是一个身穿孝服头簪百花举止柔弱,面容姣好的年轻人。 此刻正用双手紧紧扯住男子的衣袖,似在苦苦哀求什么。 而那男子,却身穿蓝衣,虽然被女子拉扯住了,却还是站直了身体,尽量保持两人的距离,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她只在楼上站了片刻,便已知道这上演的是何种戏码。 她在这酒馆里待了这么久,这样的戏码不知已经见过多少回了。 她本来是笑一笑便要离去,却突然瞥见那男子的样貌。 这男子居然是他。 怪不得今日没有人点《江城子》。 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轻声开腔说话。 “不过是件小事,怎的拉扯这么半天。” 楼下两人皆是一愣,然后他便抬起了头朝楼上看来。 大片的雪花自天空中飞扬而来,她站在楼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怀里抱着琵琶,说话时神情很是从容平静,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双唇红艳得如刚碾碎的红花花汁,可眉眼间却尽是淡漠之色。 安静地立在这雪白的天地之间,看起来又冷又艳,令人注目却又不易亲近。 那楼下的女子也跟着抬起头来了,双眼不知揉压过多少回,连眼眶周围的肤色都是红肿的。 “你是何人?” 那女子看着她,语气甚是警惕。 “我和恩公的事,不必你来说!” 她便又笑了,往前近了一步,身子微微一倾,倚在窗沿上,周身的艳色似乎要将那些自窗前飘过的雪花都染成红色一样。 “既是卖身葬父,为人奴婢,自然是可以任由主人处置。” “你还在为父守孝,为人妾室必是不妥的。” “这位公子家中既然不缺奴婢,便先发卖了,或赠了人也没什么。” 楼下那女子被唬了一跳,紧紧抓着他那衣袖的手掌便微微松了松。 她再加了一句,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这位公子既是你的恩公,想必,你也不会有异议。” 那女子便被彻底吓着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她已经把话给说完了。 他站在楼下,再度看了她一眼,眼底便渐渐浮起一片温柔的激赏之色。 然后他又去看楼下那女子,嘴角便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那女子深深地剐了一眼她,然后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她见事情了了,便抱着琵琶转身要走,谁知他就在楼下叫住了她。 他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只是叫的“姑娘”。 虽然她不太相信他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还是稍停了停脚步。 “在下,邵安云氏,家中行七。” 他站在楼下,雪花一片又一片地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在一本正经地介绍着自己。 “单名一个琛字。” 她突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了,只是她对他的名字并不感兴趣。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突然介绍自己的名字。 她只是轻轻冲他颌首,算作回应。 他也不生气她的冷淡,依然笑着。 “多谢姑娘刚才出手相救。” 她看向他,嘴角笑意还未消失。 “不必。” 然后抱着琵琶离去。 那一年的冬日,雪下了许久,直到三月中旬,雪才停了。 雪停了那日,太阳很好,春日的阳光终于显现出些许春光出来了,赤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大地,连带着街道上的屋子都变成了金色的。 堆积在地上的雪被那金光一映,便晃得刺眼。 她见天气这样好,便披上了红色的斗篷,出了后院,来到了后街上,在那雪地里踩来踩去。 小丫鬟捧着手炉在她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着。 她往前走了半晌,身后渐渐地听不见丫鬟的声音了,便停下脚步来回头一看,丫鬟已经远远地落在后头了。 她笑了起来,朝丫鬟挥一挥手。 丫鬟喊着叫她等着,她便回了一句,她就在这儿,折几枝红梅。 然后一回头,朝开满红梅的墙角看去,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 水蓝色的衣裳靠着一簇盛开的红色梅花,手指探进花丛里,轻轻一折,那丛红梅便轻轻颤动了起来,白色的积雪“簌簌”地落下来。 第四十六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5) 后来的日子便平静很多了,像水一样,平缓地流逝而去,让人丝毫都察觉不出来。 只是有一日,她突然瞥见满天的雪花从灰扑扑的天空中落下来,才惊觉,原来冬天已经到了。 一年便又这样过去。 徐娘子说,她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歌姬,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姿态自成。 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和从前不一样,就连胆子都比以前大了许多。 甚至连在台上弹错了曲子她都不在心惊胆战了。 他还是时常来酒馆里饮酒听曲。 点的还是那首《江城子》。 自那次云山寺后,她便再未和他说过话。 只是会偶尔抬起头,朝那阁楼上看去,他每次来必坐在同一个位置。 每一回抬起头,总能瞧见他坐在那里。 他身后的那扇窗户,无论是春柳拂动亦或是夏雨淋漓,还是冬雪飘飘,她总能看见。 他偶尔也会抬起头,和她相视一眼,然后轻轻露出一个笑。 就像是她每日清晨推开窗时,能瞧见的那株长在院子里的榕树,枝繁叶茂,青翠怡人。 大雪的第十日,她在台上唱完曲,捧着琵琶下台来。 突然想起,今日并未有人来点《江城子》,便下意识地抬头朝阁楼上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多在意,直径朝后院走去。 她的房间在二楼,小丫鬟去为她拿取暖的炭火,她抱着琵琶,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露出打开的窗户时,一阵风吹着,送了大片雪花进来落在她怀里的琵琶上。 雪花轻盈,顷刻便融化了。 她微微侧头,便听见窗外传来声音。 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她便走了过去,朝窗外看。 窗外一片大雪茫茫,街道被铺成了一片雪白色,路上行人很少,且皆行色匆匆。 可楼下却站了两个人在那儿,看起来似乎是停留了许久,肩膀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 那是一男一女。 女的,她不识得,却见是一个身穿孝服头簪百花举止柔弱,面容姣好的年轻人。 此刻正用双手紧紧扯住男子的衣袖,似在苦苦哀求什么。 而那男子,却身穿蓝衣,虽然被女子拉扯住了,却还是站直了身体,尽量保持两人的距离,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她只在楼上站了片刻,便已知道这上演的是何种戏码。 她在这酒馆里待了这么久,这样的戏码不知已经见过多少回了。 她本来是笑一笑便要离去,却突然瞥见那男子的样貌。 这男子居然是他。 怪不得今日没有人点《江城子》。 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轻声开腔说话。 “不过是件小事,怎的拉扯这么半天。” 楼下两人皆是一愣,然后他便抬起了头朝楼上看来。 大片的雪花自天空中飞扬而来,她站在楼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怀里抱着琵琶,说话时神情很是从容平静,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双唇红艳得如刚碾碎的红花花汁,可眉眼间却尽是淡漠之色。 安静地立在这雪白的天地之间,看起来又冷又艳,令人注目却又不易亲近。 那楼下的女子也跟着抬起头来了,双眼不知揉压过多少回,连眼眶周围的肤色都是红肿的。 “你是何人?” 那女子看着她,语气甚是警惕。 “我和恩公的事,不必你来说!” 她便又笑了,往前近了一步,身子微微一倾,倚在窗沿上,周身的艳色似乎要将那些自窗前飘过的雪花都染成红色一样。 “既是卖身葬父,为人奴婢,自然是可以任由主人处置。” “你还在为父守孝,为人妾室必是不妥的。” “这位公子家中既然不缺奴婢,便先发卖了,或赠了人也没什么。” 楼下那女子被唬了一跳,紧紧抓着他那衣袖的手掌便微微松了松。 她再加了一句,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这位公子既是你的恩公,想必,你也不会有异议。” 那女子便被彻底吓着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她已经把话给说完了。 他站在楼下,再度看了她一眼,眼底便渐渐浮起一片温柔的激赏之色。 然后他又去看楼下那女子,嘴角便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那女子深深地剐了一眼她,然后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她见事情了了,便抱着琵琶转身要走,谁知他就在楼下叫住了她。 他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只是叫的“姑娘”。 虽然她不太相信他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还是稍停了停脚步。 “在下,邵安云氏,家中行七。” 他站在楼下,雪花一片又一片地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在一本正经地介绍着自己。 “单名一个琛字。” 她突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了,只是她对他的名字并不感兴趣。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突然介绍自己的名字。 她只是轻轻冲他颌首,算作回应。 他也不生气她的冷淡,依然笑着。 “多谢姑娘刚才出手相救。” 她看向他,嘴角笑意还未消失。 “不必。” 然后抱着琵琶离去。 那一年的冬日,雪下了许久,直到三月中旬,雪才停了。 雪停了那日,太阳很好,春日的阳光终于显现出些许春光出来了,赤金色的阳光铺满了大地,连带着街道上的屋子都变成了金色的。 堆积在地上的雪被那金光一映,便晃得刺眼。 她见天气这样好,便披上了红色的斗篷,出了后院,来到了后街上,在那雪地里踩来踩去。 小丫鬟捧着手炉在她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着。 她往前走了半晌,身后渐渐地听不见丫鬟的声音了,便停下脚步来回头一看,丫鬟已经远远地落在后头了。 她笑了起来,朝丫鬟挥一挥手。 丫鬟喊着叫她等着,她便回了一句,她就在这儿,折几枝红梅。 然后一回头,朝开满红梅的墙角看去,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 水蓝色的衣裳靠着一簇盛开的红色梅花,手指探进花丛里,轻轻一折,那丛红梅便轻轻颤动了起来,白色的积雪“簌簌”地落下来。